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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相思無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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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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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09: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有異族來犯

回到久違一年的西疆,尚靈犀只覺得無比自在,她想念這里的狂沙,暴風,還有萬里無雲的天氣。

回到軍營,那帳棚,被褥,還有吊在中間的水火爐……太熟悉了,過往幾年的場景都浮現在眼前。

突然間,懷中的小信芳掙扎起來,尚靈犀見狀笑著招手讓女乃娘過來——她也想親自喂女乃,但不行,因為她的第一個身分是尚家的大小姐,必須扛起尚家的榮辱,第二才是尚信芳的母親。

女乃娘很快解了衣襟,小信芳用力的吸著,頓時出了一額頭汗。

等他吃飽了,尚靈犀抱過來,愛憐的給他擦了擦。

這女乃娘姓祝,是在梅花府經人介紹來的,有個兒子一歲多,丈夫在她懷孕時跟個寡婦跑了,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自然也沒什麼牽掛,尚靈犀給銀子,她便帶著自己的兒子跟來西疆,對她來說有銀子賺就好了,其他不必多問。

尚家軍見到尚靈犀回來,自然各種鼓舞跟高興。

尚靈犀命人另外在她棚子後面搭一個給祝女乃娘住,不過這才兩天,她就覺得不太行——風沙實在太大了,天氣干燥,小信芳還那麼小,她不想他吃苦。

于是她寫了信,讓母親來一趟。

收到女兒的信,尚夫人自然來得很快。

一日,尚靈犀正在寫例報回京,外面女兵來報,「尚將軍,尚夫人來了。」

尚靈犀一喜,親自迎了出去,拉起尚夫人的手,「母親。」

尚夫人見到女兒,十分欣喜,「娘看看,氣色倒還行——你這孩子,怎麼這樣久才派人來喊我,軍有軍令,娘雖然想你,卻也是不敢擅自過來的。」

尚靈犀見到母親,忍不住撒嬌,「女兒這不是請母親來了嗎?母親快些進帳子,外面烈日太曬了。」

這是尚夫人第三次進入尚靈犀的帳子,還是一樣,一張軍床,一張桌子,然後一個水火爐,其他什麼都沒有。

已經是第三次看了,還是覺得心酸。

尚靈犀在尚家的院子,有梅花窗,有玫瑰鏡台,平安百絲被,穿的鞋子上面還墜有小金珠,抽斗里擺著各式各樣的步搖……

但丈夫被暗殺,她的女兒不得已成了女將軍,從此再也不精致,皮膚黑了,頭發枯了、手也不再柔軟細致,連胭脂都不抹了……

尚夫人雖然很心痛,可是啊,多虧大女兒做出的犧牲,保住了尚家的門第跟榮耀,兩個嫡妹都嫁得很好,自己的娘家許家也因為這樣受到提拔——靈犀雖然沒有明目張膽,但機會沒少給過,許家子弟只要別太膽小,這幾年都累積到了功勛。


尚靈犀拉著尚夫人到了軍床坐下,「娘,有件事情要跟您說,您可別嚇到。」

「你連定遠將軍都當了,娘還有什麼會被嚇到?」

「這不一樣,娘您別怪我。」

尚夫人莞爾,「說吧,什麼調皮事?」

「女兒……」尚靈犀還是有點不自在,「女兒……給您生了一個外孫……」

尚夫人噗嗤一笑,「好好好,我除了你妹妹生的幾個孩子,又多了一個外孫,然後呢?」

「娘,我說的是真的。」

尚夫人笑容凝結,「真的?」

「真的。」

「你生孩子了?」

尚靈犀點頭,「一個男孩,叫做信芳。」

尚夫人一臉被打擊,「你什麼時候成的親,對方家里是誰,什麼門第?怎麼沒讓人來我們尚家拜過祖先?」

「娘。」尚靈犀覺得很抱歉,「我沒成親。」

「沒……沒成親?」

「孩子的父親不知道我懷孕……」

「怎會不知道?」尚夫人急了起來,「你們總得行夫妻事吧?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想負責任?說,他是哪戶人家,我一定進京稟明皇太後,讓他們家給你一個交代,也給我們尚家一個交代。」

「娘,您別急,他真不知道,他……喝醉了,娘也別心疼,他醉了,我沒醉,我是自願的……只是沒想到一夜就有了。」

尚夫人又急又氣,「你這傻孩子,怎麼不喝藥啊,你身邊帶著一個孩子,這傳出去能听嗎?將來還怎麼嫁人?」

尚靈犀低聲說︰「我沒打算嫁人。」

尚夫人快暈倒了,「等崇孝長大,你也才三十左右,成親生子都可以,只不過比一般人晚了些,還是可以兒孫滿堂,你現在是要放棄大好人生?靈犀,娘不想看到你老了卻孤單一個人啊,這樣娘死了都不會放心的。」

「娘您胡說什麼呢,您會長命百歲的。」

「你這麼不乖,我長命百歲要干麼。」

尚靈犀揚聲,「讓祝女乃娘把信芳抱過來。」

尚夫人賭氣,「我不看那孩子。」

「娘您看看吧,我懷胎十月生的,像我們家的人呢。」

祝女乃娘很快抱了小信芳進來,尚靈犀接過孩子,揮揮手讓她出去。

小信芳睜著一雙眼楮,也不哭,就是在出力,也不知道是準備拉臭臭,還是單純的在學習用力。

尚靈犀獻寶似的把小信芳遞到尚夫人面前,「娘,您看。」

尚夫人哼了一聲,最後還是低下頭看了——白白女敕女敕的小女圭女圭,滴溜溜的眼楮,紅紅的小嘴巴嘟嘟的,臉頰都是肉,還有一股子嬰兒香。

嘴巴隨了女兒,眼楮鼻子想必隨了那個便宜爹。

可是啊,怎麼說都是靈犀的孩子……尚夫人一下子就心軟,終于把孩子接過,抱在手中哄了起來。

尚靈犀見狀,松了一口氣,母親接受信芳就好。

尚夫人用手點點小信芳的鼻子,又點點他的額頭,就見小信芳揮舞著拳頭,嘴巴哼哼著,不太高興。

尚夫人又是一點,「小家伙脾氣倒是很大。」

尚靈犀想,這點倒是隨他爹。

夏子程也是一個不如心意,馬上把脾氣寫在臉上的人。

想起夏子程,不知道他好不好——听說姚玉珍貴妾轎子過門那日,下起了滂沱大雨,因為雨實在太大了,所以搞得大家都很狼狽,原本預備在花園中擺幾桌酒的,也都直接免了,姚玉珍覺得這樣很沒面子,鬧著要補擺酒,被夏家給打了回票,夏夫人發話,貴妾而已,別當自己是正經夫人。

夏夫人跟姚夫人雖然是表姊妹關系,但姚玉珍是庶女,跟夏夫人可是一點血緣都沒有,夏夫人當然不會憐惜這名義上的姨甥女。

姚玉珍又哭求夏子程作主,她說自己好歹是七品門戶家的女兒,當貴妾已經很委屈,還這樣幾桌酒都不請,可是夏子程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管後宅事,說出來不惹人笑話嗎?就算是皇帝,也不會去管後宮的事情。

這些當然都是賀寧信上跟她說的。

尚靈犀其實沒讓賀寧傳消息,但賀寧知道小信芳是誰家的孩子,自然忍不住打听夏家的事情,同樣在京城,一品門戶的大小事情十分容易傳開,有時候也不用刻意去探詢,往茶樓一坐,附近自然有人會提起八卦。

賀寧信上說,姚玉珍早產,生了一個女兒,夏家很失望,最近正在給夏子程討論正妻的婚事。

據說平儀公主對這個少年校尉很有意思,屢屢示好,夏子程要是運氣到了,就能當上駙馬爺,他們東瑞國不禁止駙馬從官,到時候他自己有功勛,又有妻族的助力,將來飛黃騰達不可限量。

姚玉珍自然是十分不願意,但她只是貴妾身分,又不好說什麼,只能盡力纏著夏子程,要他拒絕所有提議。

尚靈犀知道賀寧跟她說這些的目的——夏子程的人生很美好,堂姊你的人生也要很美好才行。

至于賀寧自己,在京城落戶半年後,經人介紹跟一個鰥夫成了親,那鰥夫有兩個兒子,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因此不介意收養賀芹,反正是個女兒,將來貼點嫁妝就好了,沒有香火的問題。

這個丈夫只是年紀大點,但年紀大有年紀大的好,對賀寧十分疼愛,賀寧說,這是她第一次覺得生活寧靜。

尚靈犀實在很替她高興,也羨慕賀寧的瀟灑,她知道,賀寧心中最喜歡的還是她的第一任丈夫閔忠,但閔忠不會要一個侍奉過西堯皇帝的妻子,也不可能接受西堯皇帝的女兒改姓閔,所以賀寧放下西疆的一切,重新在京城生活。

如果自己能有賀寧一半瀟灑就好了,可惜自己是個死心眼。

不過小信芳來了,小信芳打敗了夏子程,現在小信芳才是她的心上人……

「這孩子的出生紙,寫的是你的名字嗎?」尚夫人問。

「不是。」尚靈犀于是說出怎麼把小信芳抱去佛寺,跟佛寺要了文書,這才正式跟官府「領養」。

孩子是尚靈犀的孩子,但名義上是人家丟到佛寺的孩子。

將來若是要查,也沒什麼好查的,就是定遠將軍收養了個孤兒,其他沒什麼。

「這樣還行。」尚夫人松了一口氣,「這孩子叫什麼?」

「信芳,信用的信,芬芳的芳,出自離騷,『苟余情其信芳』。」

「苟余情其信芳,倒是不錯。」尚夫人逗弄著懷中還在出力的小嬰兒,「信芳,信芳,我是外婆啊。」

尚靈犀總算放心下來,母親承認自己是外婆了,那就是承認這孩子了。

她有軍務在身,信芳又這麼小,實在無法自己帶,這世上她最信任的就是自己的母親,也只有母親照顧,她不用擔心,「娘,我想您把信芳抱回尚家,替我養。」

尚夫人還在逗孩子,「你看不到孩子,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這里風沙太大了,他連臉都沒干淨過,還是回到邊關內,在我們尚家長到大一點,也不是要一直勞煩娘,三歲左右我就會把他接回來。」

「什麼勞煩不勞煩,你是我女兒,哪用得著這麼見外。」尚夫人白眼,「只不過我越看這孩子越面熟,萬一被人看出來是你親生的,該怎麼辦才好?」

「不會的,又不是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他像他爹呢。」

「像他爹,哪有這麼便宜的老爹。」尚夫人不以為然,「靈犀,你老實告訴母親,是不是那幾個將軍趁酒醉輕薄了你?」

「不是的,我跟那些將軍都只是戰場上的伙伴而已,每次見面一定是在大將軍的帳子,私下見面都沒幾次。」

她沒有對母親說謊,夏子程是校尉,不是將軍。

「可是你一身力氣,普通男子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母親想來想去,也只有那些將軍力氣比你大……」

「娘,您怪女兒不知道羞恥也好,女兒是自願的,生這孩子也是自願的……當時女兒身邊有信任的人,也弄了藥給女兒喝,是女兒又吐了出來,女兒沒有被強迫,一切都是心甘情願。」

尚夫人惋惜,「傻孩子。」

又想,女兒為尚家犧牲,十六歲時明明都快成親了,沒想到丈夫突然被暗殺,西疆跟尚家軍又不願意由別人掌管,于是她上了戰場,從此不再是尚家大小姐。

一年又一年過去,幾個妹妹分別婚嫁,生了孩子,庶子崇孝也從一個一歲的幼兒,現在長到八歲,這麼多年,靈犀一直在犧牲自己,只為了尚家,想想實在可憐,難得任性一次又怎麼了?

是啊,又怎麼了?

他們堂堂尚家的小姐生個孩子,還要看人臉色?

靈犀的表情,明明是喜歡孩子的爹的,可她的身分跟年紀,又有誰會娶她?

尚夫人突然心痛起來,是了,自己的女兒已經失去太多了,難得爭取一次人生,不需要因為這樣抱歉。

尚夫人突然涌起一陣保護欲,她的女兒保衛著西疆,卻從沒人保衛她,好,她是母親,她來保護靈犀。

于是尚夫人道︰「既然這里風沙大,信芳娘就帶回關內養著。」

尚靈犀一喜,「謝謝娘。」

「放心,娘一定親力親為,把這小家伙養的白白胖胖還給你。」

「娘我當然放心,這世上我最信任的,也就是娘了。」

尚夫人被女兒這迷湯一灌,十分舒坦,「你月子可做得紮實?女人坐月子最是要緊,娘給你找個口風緊的嬤嬤來給你炖湯,現在還不晚,趕緊補起來,不然年紀大了要受罪。」

「好。」尚靈犀朝尚夫人靠過去,「謝謝娘。」

日升日落。

春去秋來。

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了。

轉眼,這已經是尚靈犀回到邊疆的第四年,幼弟崇孝已經十二歲,也就是說,她只要再當四年將軍,就能把擔子卸下。

十二歲,說大不大,但尚靈犀已經把他從關內叫了出來——崇孝跟自己不同,她是爹養大的,崇孝沒那福氣。

可是,爹不在了,長姊在,長姊會培育他成材的。

崇孝性子雖然比較耿直,但能吃苦,這點還算讓人欣慰,沒人能一日成材,她還有四年,慢慢教就是。

一日,尚靈犀命宣節校尉帶兵出操,這回要入駐沙漠四天才能回來。這在西疆是常態練習,宣節校尉領了命令,就下去傳令了,個人收拾營帳,吃完午飯後便出發。

可奇怪的是,第五天了,這支隊伍卻沒人回來。

一隊三百人,沒有音訊。

沙漠中迷路了不成?

西堯已滅,總不可能突然遇上其他軍隊。

尚靈犀奇怪,又命一支三十人的精銳隊伍去搜尋,隔日,那三十人的隊伍回來了兩人,直沖尚靈犀帳子。

其中一人傷重,一進帳子就昏死過去,另一人傷輕,連忙開口,「尚將軍,有敵。」

尚靈犀一凜,「說清楚。」

「屬下逐出百里外,突然見到大批我東瑞軍的屍首,宣節校尉的旗子倒了下來,還被人割破,死傷極其慘烈。我們正在收軍牌,沒想到附近殺聲又起,從四面八方冒出了一堆異族軍人,把我們包在中間,屬下是憑著馬快,這才逃了出來。」

尚靈犀站了起來,大聲道︰「來人,整裝。」

外面女兵連忙吹起號角,「整裝。」

一又一聲的傳出去「整裝」。

三萬大軍駐紮的地方,很快動了起來,穿鎧甲,帶干糧,綁腿,還有最重要的是把軍牌再綁緊一點——萬一死了,這軍牌就能替代自己回到家鄉,入土安葬。

不到一刻鐘,三萬大軍已經排列整齊。

尚靈犀走上校軍台,看著一列列士兵站在營帳外,英姿挺拔的樣子,內心頗感安慰,又幸好自己沒有懈怠,日日操練,要是安逸四年,這是要怎麼動員起來。

「兄弟姊妹們,宣節校尉遇敵,全軍覆滅,根據前鋒甲隊回報,百里外有異族來犯,這異族恐怕還在模索,這才暫時沒攻到邊疆來,本將軍已經寫了八百里加急軍報回京,在大軍馳援之前,我們務必守住,不得退縮。」說到這她雙手舉起自己的雙刀,朗聲道︰「護衛我東瑞西疆。」

三萬將士齊聲大喊,「護衛我東瑞西疆。」

「現在起,兄弟姊妹們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因為五年前的大勝,而輕忽這次的敵人,驕兵必敗,因此,得時時警醒,敵人的能力未知,軍力未知,武器未知,本將軍現在令翊麾副尉領精銳兵一百,前往打探,奮勇者,賞功勛,膽小者,軍棍伺候。」說到最後,已經是神色嚴厲。

翊麾副尉往前一步,「末將領命。」

翊麾副尉是尚家二房的兒子,叫做尚崇仁,是跟尚靈犀一起長大的堂弟。

這麼危險的事情,叫自己人去做,才會讓人服氣,對尚崇仁來說也是機會——宣節校尉是沒準備,才被滅了旗,他在有準備的狀況下,還領了精銳兵,尚靈犀只要他打探消息,又不是要他一定得抓人回來拷問。

于是尚崇仁迅速點了精銳兵一百,跨上戰馬,便往西邊奔馳而去。

尚靈犀接著朗聲說︰「現在開始,進入備戰狀態,輪流睡,輪流吃,輪流練兵,偷懶者,打死不論,潛逃者,罪及家人。」

眾人一凜。

「來人,把本將軍跟趙副將的營帳移到最前線。」

這是要把自己放在最危險的地方了。

三萬將士被她曉以國家大義,接著被她恐嚇不準偷懶不準逃,然後她告訴大家,別怕,要死也是本將軍先死。

三萬人,沒人不服氣。

尚家就是這樣帶兵的,所以將士的忠誠度才這麼高。

士兵動作很快,尚靈犀才剛剛發話完沒多久,她跟趙天耀的軍帳就移到了戰線最前方,比精銳兵的軍營還要往前幾丈。

等整好軍,尚靈犀這才回到軍帳,繼續盤問那個逃出的精銳兵,「那些異族人,你看著可像西堯人?」

「不像,比西堯人白得多,頭發顏色也比較淡,五官深,使用的武器以弓箭為主,不像西堯使用槍。」

尚靈犀皺眉,不是西堯殘兵?

趙天耀道︰「會不會是瑪卓人?」

「瑪卓人?」

「屬下以前跟著故忠武將軍時,見過一次,那是瑪卓商隊,也是像這精銳兵形容的,皮膚白,發色淡,五官深。」

尚靈犀忖度,「瑪卓人在西堯過去千里之地,百年以來從未有商隊以外的人到我們東瑞,這次怎會突然東進?」

仁勇副尉道︰「會不會是听說西堯滅國了,所以想來沾點好處?」

翊麾校尉道︰「那未免也太遲鈍,這都五年過去了,瑪卓人就算消息不靈通,也不該一個消息傳了五年。」

翊麾校尉階級高,仁勇副尉就算心里不服氣,也不敢公然頂嘴,只好看著尚靈犀,等著她發言。

尚靈犀想了想,「仁勇副尉的想法不無道理,當然,他們是五年前就知道西堯覆滅,不過當時他們還沒準備好,所以按兵不動,現在準備好了,一口氣東進,只是他們不曾到過這麼遠的地方,所以打了西堯後,小心翼翼,不敢貿然進攻。」

眾人都沉默。

因為尚靈犀所謂「打了西堯」,那代表西堯國完全覆滅——五年前大勝,西堯國的皇室跟有錢人都被迫遷往京城軟禁,留下的百姓則鼓勵移居到東瑞,通婚還另外會有一筆賞金,至于無論如何不願意離開西堯的,就由宣威將軍統領。

講白了,宣威將軍在西堯,盡可當他的土皇帝,反正家人都在京城住著呢,也不怕他叛變。

這樣過了三年,換壯武將軍去當土皇帝。

壯武將軍肯定是完全松懈,所以才被瑪卓人滅了。

西堯人口約莫一百萬,東瑞在駐將士約莫五千,這些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但看那精銳兵說宣節校尉的軍旗都被割破,連一面旗子都不放過,何況是人命,那些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隔天下午,尚崇仁領著八十余精銳兵回來,什麼也沒打探出來——沒有風沙的日子,天氣太好,無法掩護。

但順手抓了兩個人。

尚靈犀大喜,連忙讓人把那兩個瑪卓人抓進軍帳中。

皮膚果然很白,眼珠子跟頭發都淡,人高馬大的,尚靈犀想,這麼大一個人,也不知道崇仁是怎麼把他弄回來的。

尚靈犀問道︰「叫什麼名字?」

一個連忙說︰「我叫阿泰。」

趙天耀踢了另一人一腳,「問你呢?」

那人卻倨傲的抬高下巴,尚靈犀走到他身邊,抽出隨身小刀,迅雷不及掩耳的割下他的左耳。

那人一痛,呆住,赫然見到地上一只耳朵,自己耳上熱熱辣辣,有東西流下來,想模,手卻又被綁著,臉上出現驚訝的神情,「你是西堯人口中的女魔頭?」

尚靈犀一個手起刀落,又把他另一只耳朵割下來——那人以為自己是個漢子,挨得住痛,沒想到尚靈犀一上來就是割耳朵,將來自己跟別人不同,肯定會被笑話是個沒有耳朵的人。

趙天耀又踹了他一腳,「什麼名字?」

那人不敢再倔強,道︰「我叫阿隆斯。」

尚靈犀問道︰「是哪里人?」

阿泰迅速回答,「我們都是瑪卓人。」

「為什麼出了瑪卓國土?」

阿泰又是搶著回答,「我們將軍只說,跟著出征,可以擄到漂亮的姑娘,金銀珠寶,我反正在家鄉也沒事情做,就跟著從軍了。」

阿隆斯直到看到尚靈犀還滴著血的小刀,這才回答,「我也差不多,只不過早了幾年,反正在家鄉也沒事,不如從軍或許能搶到個姑娘回家做婆娘。」

尚靈犀又問道︰「西堯人是俘虜了?還是全殺了?」

阿泰回答,「漂亮姑娘留著,其他全囚禁起來——將軍別生氣,我軍階低,什麼軍功也沒有,不然也不會在打探軍這麼危險的位置。不過阿隆斯不同,他是有軍功的,只是離開軍營喝酒……女將軍想打人,打他。」

阿隆斯大怒,他不怕打,不怕痛,但是人不能跟別人不一樣,他不想被笑話,他已經是沒有耳朵的人了,不能沒有手指,不能沒有頭發或者鼻子。

尚靈犀已經看出這阿泰軍階的確低,可能只知道一點事情,不會曉得太多,而阿隆斯光衣服就不同,上面有鎧甲,那是有品級的人才用得起的東西。

「這樣吧,阿隆斯,你把你知道的跟我說,我听得滿意,就不再動刀,我要是听得不滿意,就在你臉上刻字,你看看要哪一個?你要是想死,我也有辦法派人去瑪卓找出你的家人來給你陪葬。」

阿隆斯大怒,「你真是女魔頭。」

「我時間不多,你要是繼續廢話,我就派人去瑪卓了,瑪卓國土不大,找些人應該不難吧。」尚靈犀恐嚇他——她不是天性凶殘的人,也覺得連坐沒道理,可戰爭在前,她不能光明磊落。

要是這不行,那不要,那等著人家殺上門好了,阿隆斯的命是命,他家人的命是命,但東瑞國士兵的命也是命,現在為了保東瑞國士兵,她可以做那個不講道理的女魔頭,恐嚇,並且執行。

為了減少東瑞國的死傷,她願意當一個不講道理的人。

就見阿隆斯一臉氣憤,後來或許是想起家人,還是無奈屈服,「我們前幾年听說西堯國被打敗了,想著怎麼會有這種事情,人跟人之間好好相處不行嗎?怎麼非得打仗,這東瑞國也太不講道理——」

「不講道理的是西堯。」仁勇校尉打斷他,「我們都已經簽署和平協議,還派了人去恭賀新皇即位,他居然殺了我們的使者,這要是你們瑪卓人,能忍嗎?」

阿隆斯一怔,「我不知道西堯皇帝殺了東瑞使者。」

趙天耀瞪了仁勇校尉一眼,「繼續。」

阿隆斯接著說︰「我們听說如果不先打過來,那等到東瑞打瑪卓就來不及了,所以這幾年我們一直在招兵買馬,據說當軍人可以有漂亮的姑娘,可以看到金子就拿金子,幾年前我就是這樣進入軍隊的,想練成強大的隊伍,以免別人打過來,以免我們像西堯一樣,不是被殺,就是移居,現在只剩下一些老弱殘兵,一點用處都沒有。」

阿隆斯頓了頓,「一個月前,我們將軍突然說要打東瑞國,我們先進攻西堯國,原本以為會很難,畢竟有東瑞將士鎮守,西堯本身也還有一百萬人,卻沒想到比打一只野兔還輕松。那些西堯人,一看到軍人就投降,那些東瑞將士,個個懶不說,動作還慢,都不知道多久沒練兵了,我一下子就殺了好多人,搶了兩個漂亮的姑娘,拿了幾袋子的金銀。」

阿隆斯最後說︰「後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我不敢在軍帳里喝酒,所以跑到比較遠的地方,想偷偷喝一喝就回去,沒想到遇到這混漲在偷懶,躲避出操時間,你們東瑞的打探軍來時,他如果安靜也不會被發現,偏偏他還大喊別殺我,害得我一起被抓過來。」

尚靈犀又問︰「你們既然能覆滅西堯,那軍力也不弱,為什麼停在百里之外,不再進攻了?是還有後援嗎?」

阿隆斯搖搖頭,「沒後援了,我們這次打算到東瑞定居,听說東瑞國一年四季有雨,有山有水,土壤肥沃,完全不用看老天吃飯,為了奪下東瑞,我們瑪卓的男人幾乎傾巢而出,贏了,以後日子就好過了。」

翊麾校尉過去踢了他一腳,「放你媽的屁。」

尚靈犀讓翊麾校尉發完脾氣,這才又對阿隆斯詢問道︰「既然傾巢而出,怎麼會停在西堯境內,遲遲不發兵?」

「我們俘虜了一些西堯人,他們說東瑞國有個小閻王跟女魔頭很厲害,以前開始就打不贏,我們消息不靈通,也不知道那小閻王跟女魔頭還在不在邊關,但西堯人那樣驕傲都說厲害,肯定是厲害的,為了避免跟西堯淪落到一樣的地步,我們將軍比較小心,想等情況明朗一點再前進。」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大軍總共有多少人?」

「四十萬人。」

眾人听了臉色都是一沉——尚家軍只有三萬人。

要是瑪卓人的將軍打探清楚而打過來,他們怎麼樣都扛不住。

現在只能希望京城那邊快點派援兵過來,不然等到瑪卓大軍入境,那恐怕不是一敗涂地可以形容了。

尚靈犀不喜歡示弱,但也不是沒有自知能力的人,三萬對十萬,她還能說她的尚家軍能贏,三萬對四十萬,她無法這樣講了。

一個人要怎麼打十三個人,那十三個人再怎麼損傷,死的一定也還是那個人。

可她是定遠將軍。

她是尚家的長女。

就算死,她也不會叛逃,就算死,她也不會允許尚家軍退後,他們會戰到最後一兵一卒,就算是死了,至少不愧對國家,不愧對自己的姓氏。

「來人,把這兩人押下去,另外,仁勇副尉帶兵傳訊到關內,讓關內百姓往中原撤走,這是軍令,不得違抗,仁勇副尉親自盯著他們上路,直到全數離開關內,你才能回到軍營。」

仁勇副尉一拱手,「末將領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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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09: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五年後再見

尚靈犀沒把消息往下放,要是讓將士們知道瑪卓人有四十萬大軍,哪怕心里素質再強的軍人,恐怕也扛不住。

她自己也有準備——東瑞朝中,一向派系分明,而且只管作對,不管是非,假設這次八百里加急軍報到了,以太師為主的朝臣贊成支持夏闊領兵支援,那以太尉為主的另一群人,一定是除了夏闊領兵以外,誰都可以的那種。

八百里加急,文書不過幾日就到,但朝臣議論,恐怕還要費上好幾天。現在除了自己加緊練兵,只能期待瑪卓人過度謹慎,不敢輕易出來。

尚靈犀從阿隆斯口中知道,瑪卓人忌憚著小閻王跟女魔頭,于是把消息放了出去,這兩人還在呢。

小閻王,你在京城還好嗎?

她對夏子程還是有很深的感情,只是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哪怕是三萬對四十萬,她也要戰到最後,保護她的國家,保護她的家鄉。

很奇怪的是即便知道自己這次可能真要死,但她卻不害怕,只是有點遺憾,想看著信芳長大,有著一堆孫子環繞膝下的夢想沒能成真。

突然的,傳起了長鳴的聲音,嗚——嗚嗚——嗚——嗚嗚——

一短兩長,了望台看到遠方有軍來襲。

自從知道瑪卓人在百里之外紮營,尚靈犀的鎧甲就不曾月兌下,現在听得緊急軍報,拿起雙刀就走出營帳,「來人,牽我戰馬。」

小兵很快把紅棕色的騰起牽了過來,尚靈犀翻身上馬,兩個舉旗官連忙也跟著上了自己的馬,一支紅旗,表示進攻,一支藍旗,表示退後。

三萬將士這幾日都過得很緊繃,一听嗚嗚聲,連忙整軍,不過瞬間,三萬人已經整裝妥當。

尚靈犀嘴咬韁繩,手拿雙刀,往上一舉。

紅旗高昇,進。

她領先沖了出去。

三萬將士大聲喊,「殺——」

尚靈犀策馬狂奔,風沙在耳邊呼嘯,她粗糙的皮膚已經沒有痛的感覺,只想著,就算滅不了你們,我尚家軍好歹挫挫你們的銳氣,讓你們瑪卓人知道,東瑞邊境就算只有三萬軍馬,那也不是你們可以輕易打下的。

尚靈犀的雙刀在空中做了一個手勢。

翊麾校尉大喊,「雙翼陣。」

後面幾個傳令兵跟著大喊,「雙翼陣。」

一聲一聲,遠遠的傳出去。

三萬兵馬逐漸散開,像一只鳥展開雙翼一樣,把戰線拉長——人少,只有戰線的幅度拉長,他們才能更有利,一對二結束後,再來一對二,而不是一口氣一對四。

尚靈犀一眼看到瑪卓人的將軍——被保護在中間那一個,見其膽小懦弱的樣子,好像隨時會從馬上掉下來。

于是一咬強繩,騰起知道她的心意,猛的往前沖去。

面對潮水般的敵人,尚靈犀左右開弓,她的雙刀鋒利無比,一旦揮舞起來,落下時一定帶著血跡。

敵人的血跡飛散到她臉上,身上,很快的,她也染了血。

紅色夕陽逐漸落下,把四周一切映紅,尚靈犀整個人像是沐浴在血中,長發飛舞,渾身血紅,讓前排的瑪卓人不寒而栗,原來西堯人口中的女魔頭是真的存在的,她的雙刀過處,就會有人頭落下。

眼見那被包圍的將軍就在不遠處,尚靈犀更是猛力催促騰起。就在這時候,瑪卓人的兩翼突然收緊,欲把尚靈犀包圍在中間。

尚靈犀不能說不怕,但她多年戰爭不是白打的,轉而攻擊起那瑪卓將軍身邊的副將,那副將沒想到她的目標是自己,一時間被打得慌亂。

尚靈犀一刀沒能得手,第二刀用力一斬,把他的馬頭砍了下來,那副將當場被顛下馬,尚靈犀正欲繼續追殺,突然一個長鞭揮舞過來,絞住那副將的頭,一把拖走了。

尚靈犀心想,誰劫走我的軍功——她早看出來,那個膽小如鼠的不是真正的將軍,反而旁邊那個炯炯有神,不斷催促前進的副將,才是真正的領頭人,所以她一上來,殺的就是他,而不是別人,現在眼見就快得手,居然被人中途劫了?

「尚靈犀。」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喊,「你還好嗎?」

尚靈犀,你還好嗎?

簡單幾個字回蕩得她腦袋發疼,是夏子程!

夏子程除了長刀,還善用鞭子。

這世界上,能直接從她眼前劫走人的,也沒幾個了。

饒是心情激蕩,但此刻實在無暇兒女情長,只大喊,「幾萬大軍過來?」

「八十萬。」

夏子程丹田出力,「八十萬」的聲音遠遠傳出去——尚家軍振奮了起來,其實兩軍一對陣,他們就感覺出人數不成比例,但軍命在前,也只能硬著頭皮上,現在遠遠听到朝廷派了八十萬大軍來支援,如何不欣喜若狂。

相對的,瑪卓人听到對方有八十萬大軍,那足足比自己多了一倍,氣勢上就弱了下來,一對二,怎麼打,何況他們還是穿越千里而來,早就累死了,雖然劫了西堯國的金銀珠寶,但沒什麼吃的,連續好幾個月都只吃干糧,一點力氣也沒有。

夏子程就拖著那個真將軍、假副將一段路,尚靈犀縱馬過來,一刀割下人頭,高高舉起,血流了下來,染紅她的手臂、臉頰,夕陽中一個長發女人提著人頭縱馬,人頭雙眼圓瞠,顯見是死不瞑目,女人卻臉帶微笑,那情景說不出的詭異。

瑪卓人突然有人大喊,「是那個女魔頭,是西堯人口中的女魔頭。」

女魔頭手上提著將軍的人頭——對疲憊不堪的瑪卓人來說,沒什麼畫面比眼前更觸目驚心。

很快的,對方鳴起金聲,示意退兵。

瑪卓人離鄉背井數月,現在親眼看到東瑞國的小閻王怎麼把將軍絞入殺戮範圍內,女魔頭又是怎麼舉起人頭,此刻只想去安全的地方,听到鳴金聲,紛紛向後轉,逃的速度居然比進攻時快多了。

翊麾校尉縱馬過來,「將軍,還追嗎?」

「不用,朝廷軍能在幾日內到達,想必也是日夜兼程,現在應該疲累不堪。」尚靈犀把人頭拋給他,「找個柱子立起來,就掛在這里,陪戎校尉領殿後軍,收捐軀兄弟姊妹的軍牌。」

翊麾校尉跟陪戎校尉連忙領命。

尚靈犀收起雙刀,巡視了一圈,雖然死的是瑪卓人多,尚家軍少,但她還是很心痛,現在只能希望這次讓瑪卓人得到教訓,暫時別再越界。

夏子程縱馬過來,「這回隨我而來的,還有欽差跟皇上口諭。」

尚靈犀聞言便大聲道︰「回營。」

傳訊兵又是大大聲的重復,「回營」、「回營」、「回營」,遠遠的散開出去。

尚靈犀回到營帳,把臉洗干淨,還沒時間跟夏子程敘舊,就先去中帳見欽差——安定郡王。

京城真是富貴之地,這都幾年過去了,安定郡王一點也沒有老,反而還胖了些,日子顯然過得挺滋潤。

安定郡王見她鎧甲有血跡,臉上表情卻是戰爭過後的亢奮未退,平息了幾年的心思又起,但也只是想想,他已經有了正妃,而尚靈犀絕不可能為妾——當然,如果能在西疆你情我願的來一段,倒是不錯。

尚靈犀一抱拳,「臣,見過欽差大人。」

翊麾校尉,翊麾副尉,仁勇校尉,仁勇副尉,陪戎校尉,都已經到了。

當然,夏子程跟他的副將朱大力也都是在的。

因為尚靈犀跟趙天耀的帳子在最前面,距離中帳最遠,所以反而來得遲。

安定郡王環伺四周,「眾人都到了,那我就宣布皇上的口諭,這次因為時間緊急,也就沒有聖旨了,眾將士切莫以為皇上不重視。」

眾人連忙說︰「臣不敢。」

安定郡王道︰「邊疆有難,命寧遠將軍夏子程率軍四十萬前去支援,一切听從定遠將軍分配,務必勝仗歸來,欽此。」

眾人跪下,「臣領命。」

安定郡王雖然有馬乘坐,不用自己走路,但他只是個富貴子弟,日夜兼程七八日,實在受不了,就算對尚靈犀有色心,現在也只想睡覺而已。

尚靈犀看他眼皮都快打架,命人趕緊架起一個新的營帳,又傳了四個小兵給他打水,安定郡王也不推辭,強忍著睡意去了。

直到欽差離開,眾人這才比較放松。

尚靈犀道︰「好了,大家今日辛苦,都回自己帳子吧,該醒著的不準先睡,該睡的馬上躺床,一樣一日三輪,不得偷懶。」

翊麾校尉,翊麾副尉,仁勇校尉,仁勇副尉,陪戎校尉,一一躬身,領命而去,朱大力跟趙天耀都是跟著夏子程跟尚靈犀很久的,此刻自然不會沒眼力,隨即也跟著退下了。

終于,帳子中只剩下五年不見的尚靈犀跟夏子程。

兩人四眼相對,都是忍不住笑,然後尚靈犀先槌了他,「來四十萬大軍,你跟我說八十萬?」

夏子程笑著接受了她的拳頭,「不然怎麼騙走瑪卓人。」

他的四十萬大軍其實很疲累,他們也沒想過剛剛到西疆,卻看到幾乎沒人的軍營,留守的人說,半個時辰前鼓聲響過。

夏子程心里大急,鼓舞了將士幾句話,就帶人沖上去了——也不求勝,盡可能保住尚家軍的命就行。

在千軍萬馬中,看到尚靈犀幾乎不要命的那一瞬,又是心急,又是欣慰。

心急的是怕她有危險,,欣慰的是,她還是那個她,無懼無怕。

這次聖旨才傳到京城,夏子程一听就急了——西堯過去便是瑪卓,瑪卓人不少,而且強悍,若是真的攻打過來,尚靈犀那三萬軍馬絕對不夠用。

于是自行請命,但這時候朝廷派系再度爭吵起來。

賈太尉說,夏家已經太過榮華,有一品鏢騎大將軍夏闊,有六品昭武校尉夏子程,宮中有育有兩子一女的夏賢妃,還有個夏太嬪,清瑤長公主,貴雲長公主,如此顯赫,不能再給予機會立軍功了,應該把機會讓給別人。

而許太師一派則是不贊成他的話,說夏家在西疆打過仗,夏闊已老,現在由其子夏子程出征,不是理所當然嗎?不然要派誰,朝廷還有哪個武將比夏家更了解西疆?

兩派人馬各有支持者,正吵得不可開交時,夏子程站了出來,說不如讓賈家出征吧,賈太尉覺得打仗很簡單,才會以為出征就會有軍功,既然如此,由賈太尉的獨子賈大智領兵,想必是最妥善的結果。

賈太尉一听,那怎麼行,那麼危險的地方,絕對不能讓他兒子去——然後便被皇帝罵了,「你也知道邊疆危險?那為什麼覺得夏校尉去是佔便宜?」

為了嘉獎夏子程自告奮勇,從昭武校尉提階為寧遠將軍,率四十萬大軍出征,命令必勝而歸。

夏子程沒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校場,四十萬大軍在一日之內集結完畢,旋即西行,每走三個時辰,休息一時辰,就這樣日夜不斷,在今天抵達西疆。

尚靈犀笑說︰「現在得喊你夏將軍了,跟我一樣五品。」

夏子程也跟著笑,「還差一點。」

尚靈犀的定遠將軍是正五品上,夏子程的寧遠將軍是正五品下,差了一級。

尚靈犀貪心的看著夏子程,心想真好,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我印象中的那個樣子。

她想問夏子程為什麼還不成親——賀寧跟她說,夏子程一直沒娶正妻,雖然當時張羅了,可後來都不了了之°

外傳他寵愛姚玉珍這個貴妾,舍不得她有主母壓一頭,但姚玉珍自從幾年前生了那女兒,也沒再懷孕。

听說夏子程自從她過門後,剛開始以她懷孕為由,沒踫她,後來生產完,也休息完,夏子程卻還是沒踫她——而這等深閨事情,都是姚玉珍的姨娘說出來的。

姚玉珍只怕是沒人訴苦,所以跟自己姨娘說這事,丈夫不踫自己,真苦啊,可是這姨娘人蠢嘴笨,去找過氣的頭牌打听什麼閨房密術,然後被人看到又套話,這就說了出來,听說夏夫人知道後氣得要死,命姚玉珍禁足,不得出房門一步。

尚靈犀覺得很奇怪,但也知道夫妻間的事情,外人不好過問,于是笑著說︰「你這幾年可好?」

夏子程回答得很直接,「不好。」

尚靈犀見他表情,的確不是愉快的樣子,「誰給你氣受了?」

「還不是——算了,難得見面,不提了。」夏子程整理心情,「換我問你,你這幾年可好。」

「好啊。」尚靈犀笑咪咪的,心想,我們的兒子超級可愛。

尚信芳雖然養在尚家,但尚夫人每月帶他來軍營一次,一歲時斷女乃,學走,學說話,她雖然不是第一時間知道,但也沒錯過。

外婆帶外孫,哪會有不好,小信芳長得白白胖胖,而且也不知道尚夫人怎麼哄的,小信芳很親她這個每個月才見一次的母親,這讓她很是安慰。

等過幾年,尚崇孝十六歲,可以擔任新一代的定遠將軍,她就會自己帶孩子——雖然想像不出自己帶孩子的樣子,但學吧,反正母子天性,歲月悠長,總能學會的。

尚靈犀見到夏子程,內心很是欣喜,但看他眉眼之間的確有點郁郁寡歡,又有點舍不得,想讓他高興一點,于是走出帳外說了幾句話,然後又走進來。

夏子程奇怪,「什麼話不能讓我听?」

「等會就知道了。」

不過一下子,外面傳來女兵的聲音,「尚將軍,已經帶到。」

尚靈犀拍拍夏子程的肩膀,「一起出去看看。」

夏子程見她一副高興的樣子,跟著走出營帳,外面踏步不停的,不是幾年不見的玉兔還是什麼?

玉兔見到舊主,十分高興的靠上來親熱,一下聞夏子程的肩膀,一下聞他頭頂,又不斷拱他,像是在催促他模模自己。

夏子程五年不見玉兔了,乍見自己舊時戰馬,也十分喜悅,模了模鬃毛,「玉兔,你還記得我。」

玉兔打了個響鼻,似乎在說︰當然了。

玉兔身邊還有一匹馬,紅白相間,十分高大,顯然是成年的公馬。

尚靈犀笑說︰「這是玉兔跟騰起的大兒子,給我弟弟崇孝了,崇孝給它起名如風,性子隨了騰起。」

夏子程笑,性子隨了騰起,那肯定就是表面溫順,內心叛逆,得花上許多時間才願意敞開心房,接受主人的好意,當年,尚靈犀馴服騰起也花了很長的時間——想起舊事,夏子程嘴邊露出一絲笑容。

還是西疆好。

十八歲到西疆,覺得西疆什麼都沒有,不若京城繁華似錦,可上回終于得以回到心心念念的京城,卻發現京城好復雜。

他得顧及好多東西,夏家的朝堂地位,夏家的面子,夏家的姻親關系……

這幾年他常常想起西疆,覺得還是在這里快樂多了。

雖然危險,但沒那樣多的彎彎繞繞。

「玉兔。」夏子程親了親玉兔,轉身問尚靈犀,「它現在是誰的戰馬?」

「我的。」

「那騰起呢?」

「也是我的。」尚靈犀笑說︰「我把它們養在一起,輪流騎出去,馬官也知道的,要是我那日騎騰起出去,馬官就會帶玉兔去放風,反之亦然——我舍不得騰起,但也不可能把玉兔給人,所以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一人兩馬。」

夏子程拍手大笑,「居然還能這樣。」

「我舍不得啊。」你給的馬,我怎麼舍得給別人,而騰起陪伴我多年,自然也不可能輕易舍下。

夏子程听了,心里有種喜悅的感覺,身為一個將軍,他知道馬代表什麼意思,尚靈犀這樣珍惜他的馬匹,自然也是因為他——這幾年,他時常會想,如果自己那日酒醉,姚玉珍沒來看他,他沒做那畜生事,他們三人現在會怎麼樣?

他還會收姚玉珍嗎?

他跟尚靈犀能有機會嗎?

想著想著,總是覺得悔恨萬分,人生無法重來,自己做錯的事情,就得去彌補,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可是啊,他真想尚靈犀,尤其是一個人喝酒的時候,他總會想起沙漠的星空下,兩人躺在沙地上,你一壺,我一壺,說著白天的事情,然後小睡一下,等酒醒,再騎馬回軍營,說不出的愜意。

又或者在黃昏時分,兩人分別騎馬出去,在大漠上奔馳,沒有目標,也沒有目的地,就是全力奔馳,看誰的馬快,一兩個時辰下來整個人熱得不行,沙漠干燥,怎麼熱都沒汗,倒是省去換衣服的麻煩,回到軍營後大口吃飯,十分痛快。

這些在西疆習以為常的事情,在京城全都變成了夢想,西堯滅了,他沒理由再回西疆,從此難以見到尚靈犀——只是沒想到,瑪卓人作亂了。

夏子程一知道尚靈犀有危險,就自請出征,路上不斷祈求,千萬要撐著等他的大軍到來——

現在能見到她,心中涌起了一陣寧靜——這幾年,在京城的浮躁都不見了,尚靈犀的微笑撫平了他個性上的毛躁跟稜角,他想等打贏瑪卓人後,好好跟她坐下來談一談,把自己藏在心中的兩個秘密跟她說。

一個是關于自己喜歡她的事情,一個是關于姚玉珍。

他在京城郁悶了五年,人生很長,他不想再郁悶下去,即使只有一點點的可能性,即使那可能性還要等上幾年,他都願意……

見玉兔四蹄不斷點地,不斷用頭拱夏子程,尚靈犀笑說︰「玉兔啊,我白疼你了,原來你還這麼想著夏子程。」

夏子程笑著模模自己昔日愛馬,「我帶它去轉一圈。」

「現在瑪卓才剛退兵,危險。」

夏子程翻身上馬,「我就在附近繞繞。」

說完不給她說話的機會,這就沖了出去。

但那天到很晚,夏子程都沒有回來。

尚靈犀一直等,等到午夜——女兵一刻一報,仍舊沒看到夏子程的人影。

中帳中,夏子程的副將朱大力焦躁不安,趙天耀看不過去,「朱副將還是坐下來吧。」

朱大力道︰「我家將軍都不見了,我怎麼坐得住。」

尚靈犀問︰「你家將軍路上有沒有說起想去西疆哪里?」

「沒有,末將僭越,敢問尚將軍,有沒有跟我家將軍提起哪里?」

尚靈犀知道朱大力是心急,不是有意無禮,于是道︰「也沒有,只是牽了玉兔跟玉兔的孩子給他看看。」

朱大力道︰「玉兔又不是野馬,何況我家將軍在西疆四年,不可能迷路——」

不可能迷路,眾人也是這樣想的。

在西疆生活的人,晚上看星星就知道軍營要怎麼走,迷路?那是白天才可能發生的事情°

夏子程出發時已經接近晚上,就算當時迷路了,但天黑那麼久,今日星星特別明亮,不可能找不到路回來。

幾人在中帳,點了油燈,明明經歷一天的打仗都很累了,卻沒人要去休息,也沒人打瞌睡,帳里一片詭異的寧靜,深夜只听得到風沙呼呼作響,聲音大得讓人無法靜下來,其他什麼聲音都沒有。

隔天一大早,天色將明未明之際,女兵匆匆進來,「尚將軍,我們觀察到西邊有一小隊人馬正在朝我們前進,約莫四人,雙手高舉,穿著異族百姓服飾。」

「按兵不動,看他們想做什麼。」

「是。」

結果那四人就這樣手舉高高直到東瑞軍營,說自己是瑪卓使者,要求見將軍,為了表示誠意,把衣服都月兌了,鞋子也月兌了,只剩下一件褲子,沒地方藏兵器,等檢查過後,這才把衣服穿戴起來。

尚靈犀允許這四人的首領進入中帳。

那人一進來,就主動行禮,「在下叫做保德,是瑪卓王的表弟,給尚將軍送禮物來。」

「除了瑪卓退兵以外的任何禮物,本將軍都不希罕。」

「將軍希罕的。」

那保德賊賊一笑,胸有成竹的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遞給了趙天耀,再由他呈給尚靈犀。

尚靈犀瞥了一眼,突然凝神拿起,那是一塊羊脂玉,上面刻著「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當年夏子程從西堯宮中找出的東西,他說回京之後要做成吊飾,掛著不離身。

怎麼會落在瑪卓人手中?

保德嘻嘻一笑,「尚將軍感興趣了吧?」

「你怎麼會有?」

「明人不說暗話,我們昨天抓了一人,那人騎著一匹漂亮的白馬,還有一身上好的盔甲,我們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剛好我軍里有人見過他的畫像,說他就是西堯人口中的小閻王,哈。」

朱大力狂怒,「我呸,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們將軍英明神武,才不會被你們這群小人抓住。」

「是是是,我是小人,小閻王英明神武,敢問現在那位英明神武的小閻王,還在不在軍中?他的馬是不是純白的,只有蹄子是紅色,哦對了,還是一匹母馬——我們很久沒吃肉啦,就把它宰了,滋味好得很。」

朱大力听得目皆盡裂,「既然知道是我們東瑞將軍,還不速速還來。」

「小閻王的命自然值錢得很,我們得換上好東西,這才不枉費我們損失的——你們那將軍可凶殘了,殺了我們三十幾人。」

尚靈犀听得心里一突一突的,「說吧,你們要什麼才肯放人。」

「還是尚將軍痛快。」保德拍拍手,臉上贊許之意明顯,「我們什麼都不要,就要現在被軟禁在京城的西堯廢帝。」

「現在西堯廢帝不過就是個普通人,為什麼要他?」

「這就不關尚將軍的事情了,尚將軍想想,用一個廢帝換取小閻王的命,那可是很劃算的,西堯強壯士兵都在東瑞做水利工程,日子過得好一點的也都移居到東瑞境內,現在西堯人只剩下一些老弱殘兵,也不可能接受廢帝的號召,尚將軍大可放心,我們就是要這人,沒要他做什麼。」

尚靈犀再問,保德卻死不開口了;她無法,只好命人整出帳子讓他們休息,同時監視,給予三餐,但不準他們踏出營帳一步,明天一大早就送他們出軍營。

尚靈犀又叫了阿隆斯來問,這才知道西堯有座寶山,歷代西堯皇帝都把珍奇珠寶藏在那里,其位置也只有一代一代的西堯皇帝知道——竄位是沒用的,那寶山只有西堯皇帝的血可以打開入口。

而瑪卓人想要這寶山的金銀珠寶,所以非得要活的西堯廢帝不可。

對尚靈犀來說,當然想用西堯廢帝來換,正叫副將寫八百里加急文件,也不知道是誰通知安定郡王的,他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匆匆趕來。

「尚將軍冷靜。」安定郡王難得嚴肅,「為了這種事情寫八百里加急,尚將軍置夏家的面子于何處?」

「安定郡王,人命關天。」何況,那是夏子程的命,她都還沒跟他說過信芳的事情,也許……她知道可能性不大……但也許有那一天,她覺得時間跟日子都合適了,讓他們父子相認……

「正是因為人命關天,才不能輕易回京請示,這事情我就能作主,萬萬不行。」

尚靈犀生氣道︰「郡王!」

「夏將軍既然是領命出征,那就代表已經把自己的生死榮辱放下,現在用西堯廢帝換,你讓夏家以後在京城怎麼做人,夏子程以後在京城怎麼做人?不如為國捐軀,這樣對夏家、對他都好。」

「不行,他不能死。」她還想老了之後,他們或許能跟當年一樣喝喝酒,說起打仗之事,何況夏子程今年才二十七歲,膝下只一個女兒,現在死太早了。

「尚將軍不要感情用事,你能做的就是整軍,打敗瑪卓人,為夏將軍報仇,至于你若想求皇上拿西堯廢帝來換,憑著我從小在皇伯父跟前長大的這些年經歷,我可以告訴你,皇伯父絕對不會允許的——一個皇帝若是這樣就接受威脅,當什麼皇帝。現在這里我是欽差,我最大,來人,送一把長槍過去給那四個瑪卓使者,讓他們用那把長槍殺了夏將軍,我們東瑞軍絕對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命,而受脅迫拿出什麼去換。」

尚靈犀完全不能接受,「郡王何以對夏將軍如此,連一點機會都不給他,也許皇上見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願意拿那個一點用處都沒有的西堯廢帝交換呢?」

安定郡王無奈——看來這尚靈犀對夏子程還是一樣痴心,自己這壞人可當得真困難,「尚將軍,南蠻、北沂來朝,都是因為我東瑞軍抓了西堯廢帝做抵押,他們看在眼中,怕了,與其有天被抓去京城軟禁,不如早點服從,還能在家鄉過日子,這要是有人抓了我們東瑞將軍,我們就把西堯廢帝給放了,你想想,這南蠻、北沂還會服我們東瑞嗎?要是戰事再起,死傷再增,尚將軍擔得住?」

尚靈犀錯愕,她真沒想這麼遠,原來軟禁西堯廢帝背後的意義這樣大?可是、可是……

「難道夏將軍的命就這樣沒了?」

安定郡王好像听到什麼奇怪的話一樣,「軍人哪還有自己的命?尚將軍,你的命難道還是自己的嗎?」

尚靈犀啞然。

三日後,夏子程的屍體被鐵槍立在東瑞跟西堯邊界的柱子上,而且極其屈辱——他們把夏子程的頭顱砍下,然後用頭發綁縛在他自己的手上,等于他自己提著自己的頭,面向東瑞國邊境。

將軍死了,這事情得八百里加急傳回京城。

不到十天,京城人都知道了,夏將軍領兵出戰,殉職而亡。

皇帝大慟,追封為從三品,雲麾將軍。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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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郡王勾勾纏

尚靈犀一肚子悶氣。

很想整軍出發,殺得瑪卓人片甲不留,主要是搶回夏子程的屍首,還要順道給他報仇。

可惜軍糧短缺——朝廷以賈太尉跟許太師為首的兩批人又開始爭論不休,糧草兩三天來一次,眾人都不知道兩三天後還有沒有得吃,軍心低落,饒是尚靈犀很想一口氣殺入瑪卓軍中,也不能輕舉妄動,沒有一個月以上的軍糧做擔保,她不敢輕易西行,萬一進入一定的深度,糧草卻斷了,所有人都得等死。

她是將軍,手下是四十三萬條命,四十三萬個家庭。

躺在軍床上,尚靈犀強迫自己休息——夏子程死後,她已經很久沒好好睡過一覺了,閉上眼楮就是他的樣子。

這幾年來,難得脆弱,每次想起他,眼眶就發熱,得趕緊深呼吸才不會哭出來。尚靈犀很後悔,他是牽著玉兔出去才被抓的,要是她那日不叫人把玉,兔牽來就好了,那麼他還會好好的活在這世上。

都是她的錯……

「尚將軍。」女兵來報,「安定郡王來了。」

「請他進來。」尚靈犀深呼吸幾口氣,從軍床上躍起。

安定郡王走了進來,「本郡王打擾尚將軍午休了?」

「沒有,郡王何事?」

「我剛剛已經寫了信,請父王施壓賈太尉,相信糧草之事,不日就會有消息。」

尚靈犀一喜,「多謝郡王。」

安定郡王仔細端詳她,「尚將軍是想到什麼了?眼角還是紅的。」

「邊疆風沙大,沒辦法,臣怎麼想也只是想著軍糧——打仗不能缺人,我現在有了人,但缺糧,糧食一到,我就可以西進。」

「給夏將軍報仇?」

「給我們東瑞百姓爭個安康。」

安定郡王略微失落,尚靈犀對他還是防範得緊,一點心里話都不想跟他說,「給東瑞百姓爭個安康」,多漂亮,一點破綻都沒有,因為風沙大眼楮才紅,听起來也好像有那麼幾分道理,可是他生在王府這種狡詐之地,怎麼會看不懂尚靈犀,她就是舍不得夏子程,真不懂他哪里好了,竟讓尚靈犀念念不忘。

「我們五年不見,尚將軍都沒問本郡王好不好。」

尚靈犀無奈,「郡王乃敬王府世子,又是皇上的親佷子,富貴無限,哪需要臣多嘴問那一句。」

「本郡王允許你問。」

尚靈犀覺得簡直了,這安定郡王是小孩子嗎,但沒辦法,他既然是欽差,就代表皇上,自己無論如何要退讓三分,于是順著他的心意,「郡王這幾年可好?」

「好,也不好。」

唉,這就是要她繼續問下去了,她實在沒那心情玩文字游戲,但看在他剛剛去信京城,替她催了軍糧,只能打起精神應付,「好在哪,不好在哪?」

「好在京城生活繁榮熱鬧,本郡王每日都有事情忙,講白了就是挺充實的,今日騎馬,明日打獵,後天游船,天天有把戲,也不愁無聊。」

「那不是挺好的?」

「可是我後宅亂啊,我的正妃是蔡國公的嫡孫女,她心胸狹窄,容不下我那些侍妾庶子,她才入府一年,我的七個庶子已經死了三個,我只好把剩下四個庶子遷往江南生活,這才避免遭她的毒手。」

尚靈犀心里一驚,一年就死三個庶子?這蔡氏這樣心狠?

京城的後宅怎麼這個樣子?

西疆雖然也斗,但爭的是男人的寵愛,從沒人把氣出在孩子身上的,這蔡氏未免太不講道理。

心里是這樣想,但這關系到後宅,尚靈犀也就不便多話。

「我原本想休了她,不過蔡國公親自上門道歉,一個老人家又是下跪又是痛哭,我父王母妃心軟,這便原諒了蔡氏,不過也命她禁足,現在我的院子是張孺人在打理。張孺人很聰明,後院交給她,我這才將在江南的四個庶子接回來,張孺人一律關愛有加,我打算過陣子把她扶為側妃。」

「那挺好的,也不枉費張孺人幾年辛苦。」尚靈犀這麼說著,然後又想起夏子程——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不娶正妻?

要說他喜歡姚玉珍,姚玉珍生了女兒後卻也沒再懷孕,況且姚玉珍的姨娘還不小心被人套了話,說夏子程根本不踫這個貴妾。

唉,不行,又想起他了……

這十幾天來總是這樣,不由自主就想起他,還是無法接受他已經死了的事情,更無法接受自己沒辦法把他的屍首帶回來——趙天耀不斷勸她,您的命已經不是自己的命了,千萬不能冒險。

夏子程的屍首附近一定機關重重,要取回來一定會犧牲十幾甚至幾十條生命——就像他們對待瑪卓將軍的人頭那樣,附近也是陷阱無數。

現在西疆大漠,就是夏子程跟瑪卓將軍的頭顱遙遙對望。

哪怕朱大力說他願意帶領精銳兵去取屍首,生死無悔,尚靈犀也沒準——她的工作就是盡量保住東瑞將士。

夏子程的屍首只能等他們糧草到齊,一鼓作氣殺過去時,再順手取下來。

想到他這樣曝曬在烈日之下,她就很心痛,可她是定遠將軍,她的一切都必須以國家利益為出發,不然毀的不只是自己,還有整個東瑞國……

「尚將軍,這幾年心中可有人?」安定郡王問。

「臣心中只有天下。」

「夏將軍呢?」

「他不在臣心中。」他在她的血液,骨髓,在身體的每一處,就像她的某一部分一樣,自然的存在。

她知道夏子程死後,突然很慶幸驛站失火的那個晚上,自己去看他了,因為這樣懷上了他的孩子,產下了信芳。

他是有兒子的人。

等她卸下軍職,會帶著信芳去京城一趟,見見夏老夫人,見見夏夫人,還有幾年不見的夏闊,告訴他們夏子程不只留下姚玉珍的女兒,還有她尚靈犀的兒子。

信芳嬰兒時期明明還比較像她的,但現在四歲,長得越來越像夏子程,胸前也有一塊雲紋胎記,跟夏子程一模一樣。

相信夏家會很高興的。

至于信芳的將來,他們可以好好商量,怎麼對孩子好就怎麼來,她現在知道世事無常,已經不再堅持很多原則了,人都不在了,原則有什麼用。

尚靈犀深吸一口氣,真是不能想,一想就覺得忍不住。

她以前說過要一輩子在西疆的,但現在如果夏子程能活過來,他說想帶她回京城,她會願意一起去的。

只要他在就好。

只要他在就好……

安定郡王見尚靈犀一副要哭的樣子,然後又強做鎮定,內心就對夏子程很是嫉妒,他貴為郡王,但正妃妾室中,有誰這樣喜歡他嗎?如果自己死了,有誰流淚的原因是傷心,而不是因為擔心自己將來……

他想要尚靈犀,想要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有一個人執著的愛著自己,哪怕自己死了,那愛也不會消退。

「尚將軍,你弟弟今年十三歲了吧?」安定郡王問。

「十二。」

「那也到了快可以接掌定遠將軍之職的年紀了。」

「再四年。」想起弟弟崇孝,尚靈犀的臉色總算好上一些,「他很努力,也很認真,雖然對爹沒印象,可他知道我們的爹是個盡忠為國的人,他說了,將來要跟爹一樣,保衛我們西疆的邊境,護衛我們東瑞的安康。」

「虎父無犬子。」

「這幾年家中無人,都靠祖母跟母親教誨,所幸弟弟也听話。」

安定郡王發現尚靈犀心情似乎好轉,于是道︰「等到時候,尚將軍有什麼打算?」

尚靈犀想,帶著信芳上京城,去夏家給他們看看,然後到夏家的祖墳,祭拜信芳的祖先,最主要的是自己也想祭拜夏子程。

不過這話自然不能說,于是只道︰「屆時我已經從軍十五年,想好好休息一下,反正歲月悠長,慢慢打算也不遲。」

「到時候尚將軍可來京城找我。」

「郡王尊貴,臣不過粗魯女子,怎好貿然拜訪。」尚靈犀婉拒了,「但郡王今日寫信催糧的大恩大德,臣永志不忘。」

「尚將軍,本郡王以前對你說過的話,永遠有效。」

尚靈犀一時無法想起,「郡王說了什麼?臣腦子不好,記不得了。」

安定郡王無奈至極,但又覺得更喜歡她了,這女子真神奇,喜歡一個人不是因為他的權勢,他的富貴,而是因為自己的本心,多好啊,只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久了之後她也會這樣喜歡自己的。

「本郡王的正妃已經被禁足,側妃就等同正妃地位,」安定郡王重復著多年前說過的一句話,「本郡王誠心求娶尚將軍。」

尚靈犀呆滯,對了,好像有這麼回事,當時她還以為安定郡王想要的是賀寧還是小糧,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還來啊?

果然是得不到的最好嗎?

于是搖了搖頭,「郡王不是喜歡臣,只不過見臣不一樣,所以這才起了心思。郡王是富貴之人,只有京城的名門小姐,才配得上郡王,她們才懂怎麼伺候穿衣,怎麼伺候筆墨,怎麼伺候喝茶,那些臣都不會。」

「學就好了,很簡單的,本郡王會請最好的姑姑來教。」

「那臣跟那些名門小姐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安定郡王啞然。是啊,這樣她跟蔡氏,許孺人,張孺人,陳姨娘……又有什麼不一樣,自己不就喜歡她在野地生長的樣子嗎?

一旦她不騎馬,不穿戎裝,不使用雙刀,那就跟其他姑娘沒什麼兩樣了啊?

自己喜歡的,到底是她,還是只是一個不一樣的幻象?

但又想,尚靈犀對夏子程真好,他活著,她喜歡他,他死了,她還是喜歡他,自己死了之後,許孺人、張孺人她們,還會想著自己,思念著自己嗎?

想到這便道︰「尚將軍什麼都不用學,維持原本的樣子就好了。」

「臣不想。」

「夏將軍已經不在了,尚將軍總得替自己找個依靠。」

「臣的依靠是自己的功勛,而不是丈夫……」

長鳴聲響起,嗚——嗚嗚——嗚——嗚嗚——

遠方有敵來襲。

尚靈犀轉身拿起雙刀,大聲命令,「保護郡王。」

帳外的四個士兵立刻進來,「郡王請隨我等撤退到後面。」

「來人,集合。」尚靈犀丹田用力,聲音遠遠傳出去。

四十三萬將士很快動了起來。

安定郡王離去之前,看到尚靈犀上了校台,已經沒有了剛剛的兒女情長,而是一派的英勇威武。

「瑪卓人來襲,令翊麾校尉領左前鋒,翊麾副尉領右前鋒,本將軍自領中軍,仁勇校尉領殿後軍,左右前鋒注意,出兵最遠三十里地,就算瑪卓潰散,也莫追擊。」他們沒有軍糧,絕對不能深入,這樣會死的。

翊麾校尉出來,「末將領命。」

翊麾副尉出來,「末將領命。」

仁勇校尉出來,「末將領命。」

尚靈犀拔出雙刀,跨上了騰起,翊麾校尉跟翊麾副尉一馬當先,左右翼往前沖了出去,尚靈犀雙手一揮,中軍跟上,然後是殿後軍。

上萬馬蹄奔跑,在沙地中揚起一陣塵埃。

荒漠中沒有其他東西可以辨識遠近,但太陽照射下來的影子會告訴他們已經前進多遠。

尚靈犀雙腿一夾,騰起便猛然發力,無所畏懼的往前沖。

這十幾天來,尚靈犀心中一股氣始終沒出,她太生氣了——氣夏子程早死,氣自己知道皇帝不會用西堯廢帝換夏子程,氣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就這麼讓他的屍首曝屍荒野。

瑪卓人一路敗退,這樣經過快三十里地的時候,尚靈犀突然看到夏子程的屍首——雖然沒能親眼看過,但她知道那就是。

被長槍立著,自己拿著自己的頭顱。

頓時心痛如絞。

面對如潮水般的瑪卓人,尚靈犀殺紅了眼,雙刀不斷揮舞,就這樣越來越靠近夏子程的屍首,經過時她一個彎身,把屍首撈了起來,放在馬鞍前。

就在這時候,翊麾校尉跟翊麾副尉的左右前鋒,都舉起了藍旗,已經出了三十里地,必須退。

于是勒住騰起,瑪卓人見他們不再追,也不敢撲上來打,他們以為殺了小閻王便可以挫挫東瑞軍的士氣,卻沒想到他們還是那樣能戰,一次追出三十里地。

直到瑪卓人最後一個士兵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東瑞軍這才全數轉身朝軍營方向奔馳——

天快黑了,沙漠會變冷。

回到軍中,尚靈犀命人整治出一個新營帳,用來放夏子程的屍首——沙漠干燥無比,屍首只是變干枯,倒不會腐朽,她打算等去關內運了棺木回來,再把他放入棺木。

尚靈犀很仔細看他的臉,已經干枯得她認不出來了,但奇怪的是也不怕,想哭卻哭不出來,她一直以為夏子程會長命百歲,然後他們可當五十年的兄弟,心想,怎麼他們最後一面會是這樣?

可自己好歹搶回屍首,等把人頭縫回去,也算有了全屍,不然如果只以軍牌入夏家祖墳,那就太悲傷了。

真想把他先運回去,但不行,他既然是跟著大軍來的,就得跟著大軍走。

她贏了,班師回朝那日,才能把他一起帶回去。

又過了半個月,一日,尚靈犀正在詢問阿泰關于瑪卓人的風土民情,帳子一掀,又是安定郡王。

他這陣子纏她纏得緊,天天過來看她,噓寒問暖不曾少過,各種示好,尚靈犀不想跟他撕破臉,也只能好言相勸——郡王後院的花夠多了,臣只是沙漠中的仙人掌,放在花叢中不會好看的。

他只是說,你不同,那些庸脂俗粉不能跟你比。

尚靈犀對他這種說法萬分無奈,自己哪有這麼好,只不過是得不到手,這才念念不忘罷了,自己又不是傻子,哪會相信他這麼多年只想著她……

庸脂俗粉,自己連當庸脂俗粉的資格都沒有,哪有女子皮膚這麼糙,當年見皇太後連一件裙子都拿不出來,穿的還是戎裝。

懶得理他。

心思又回到戰場,這場戰爭不知道要打多久,上回打西堯花了四年,這回打瑪卓莫不是又要四年?不過安定郡王那富貴人,肯定無法在西疆待這麼久的,等他自己膩了,自然會走,倒是不用她費心催。

想想又問阿泰,「你們抓了那麼多西堯人跟東瑞士兵,後來都怎麼處理?」

「西堯人全是老弱婦孺,沒用,我們將軍命令不用管,東瑞士兵雖然懶散,但好歹有力氣,全部集中關起來,說等以後打入東瑞,要讓這些人的家人拿金子來贖,一人五百兩黃金,這樣就是兩百五十萬兩黃金,已經足夠我西堯人三年的軍糧。」

安定郡王扇子一伸,就朝著阿泰的嘴巴打下去,「還真敢想,打入東瑞,我們東瑞是紙糊的嗎?」

阿泰吃痛也不敢說什麼,連忙道︰「是是是,我們王上太過狂妄,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東瑞軍的厲害,尚將軍威武,在我們瑪卓境內無人能敵,就算是大將軍來了,也只配給她端洗腳水。」

安定郡王笑出來,又是一個嘴巴子賞下去,「我們尚將軍可用不著你們國家的男人來洗腳。」

「是,阿泰說錯了,是皇後給尚將軍洗腳。」

尚靈犀真無奈,阿泰跟阿隆斯兩人不能平均一下嗎?阿泰說話過于浮夸,阿隆斯說話過于保留,她每每都得分開詢問,然後自己抓一個平均值。

尚靈犀又問了瑪卓的土壤,天氣,產物,一個一個都詳細詢問,旁邊的書記女官飛速記下,這些整理好之後,都要派往京城的。

這麼多年,他們東瑞都覺得瑪卓太遠,所以沒去研究,沒想到瑪卓一日發難,大兵居然可以橫過整個沙漠穿過來,可謂厲害,所以得開始作文書記錄,這是第一次讓瑪卓人發難,也是最後一次。

安定郡王只是笑咪咪在旁邊听著,尚靈犀這女人太有意思了,膽子大,心思細,越看越喜歡,以前他因為要行弱冠之禮,所以不得已娶了正妃,現在要是尚靈犀四五年後願意到京城找他,他就把蔡氏給休了,大紅花轎迎娶尚靈犀。

那些妾室如果她不喜歡,他也可以都發賣了,反正已經跟了好幾年,他早膩了,眼不見為淨°

到時候時間大把,尚靈犀可以學習如何當一個正妃,學習禮儀,學習琴棋書畫,她這麼聰明,肯定很快就能學會了,到時候他們會是京城人人稱羨的夫妻,春天舉辦賞桃宴,秋天舉辦賞月宴,想著尚靈犀怎麼給他張羅院內大小事務,就覺得無比期待……一個女兵進來,「見過安定郡王,見過尚將軍,姚氏求見。」

尚靈犀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什麼姚氏?」

「以前姚軍醫家的四小姐。」

尚靈犀奇怪,「你沒看錯人嗎?她說自己姓姚?」

「末將去看過了,真的是她沒錯,她在軍營外,說要見尚將軍。」這女兵跟了尚靈犀好幾年,自然是見過姚玉珍的。

「讓她進來。」

安定郡王扇子一揮,「我不想見這人,走了。」

尚靈犀心想,這姚玉珍還真讓她意外——想必是知道夏子程死了,所以親自來給他奔喪的。

她一個貴妾,被夏家禁足,這是偷偷出門了?京城到西疆這麼遠,真不知道她一個弱女子怎麼到這里的?

尚靈犀以前覺得,是姚玉珍先說了去探視夏子程,而後懷孕,所以導致自己沒辦法說出口一樣的事情,人生因此大不相同——雖然知道這樣想很沒道理,但就是覺得姚玉珍影響了她的人生,再加上春花無禮來換絲被,讓小糧說出那句「姚家算什麼」,結果自己被打了十個軍棍……她對姚玉珍的感覺從羨慕,變得復雜。

可現在她對姚玉珍另眼相看了,丈夫死了,因為暫時不能回家,所以不遠千里而來……

這麼有情有義,世上恐怕再難找出第二人。

于是命人把阿泰帶下去,不一會,帳子就掀起,出現了幾年不見的姚玉珍。

她憔悴了許多,但仍然我見猶憐,手上牽了個小女娃,長得十分可愛。

小娃看起來髒髒的,一看到尚靈犀桌子上的點心,眼楮睜大說不出話來,顯然是餓了,但又不敢說。

尚靈犀心想,這就是夏子程的女兒啊,小信芳的姊姊。

姚玉珍的樣子很瞥扭,尚靈犀反而大方,「小糧,你進來。」

小糧進來後,她吩咐,「把這孩子抱去洗一洗,」接著又對姚玉珍問道︰「你可有帶孩子的換洗衣服?」

「有的,在馬車上。」

「小糧,去馬車取衣服,然後給孩子喂飯。」

小糧乍見姚玉珍,那是跟見到鬼一樣,但听得自家小姐吩咐,也只能答是——這姚玉珍都如願進入夏家了,還陰魂不散的來西疆做什麼。

帳子里只剩下兩人了,尚靈犀微笑,「好久不見了。」

「……是,好久不見。」

「我知道你是為什麼而來,屍首我已經取回來了,我帶你去見他。」

姚玉珍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屍首?什麼屍首?」

「夏子程的屍首啊,別怕,西疆干燥,沒味道的,他也只是干瘍了,沒長蟲子。」

姚玉珍臉色更難看了,「夏子程?我、我不看。」

尚靈犀奇怪,「你不遠千里而來,不就是為了見他最後一面嗎?現在是薄棺,還好打開,等到真正的棺木來了,那一釘上可是永遠不可能打開了,走吧,我陪你去。」

姚玉珍卻顫抖起來,「不,我不去。」

「你不去?」

「你別讓我去,我不想見他。」

尚靈犀被搞糊涂了,「你總不會是來見我的吧?」

「安定郡王可回去了?我是來見他的。」

「安定郡王?」

「對。」姚玉珍的語氣堅定起來,「見到他,我就跟你說我來做什麼。」

「你不用跟我說,如果你不是來送夏子程最後一段路,那其他的我都不想知道。」尚靈犀淡淡的說︰「來人,帶她去見安定郡王。」

過了一刻鐘,那小兵又把姚玉珍送回來,「尚將軍,安定郡王已經睡了。」

尚靈犀無奈,看在姚玉珍給夏子程生了一個女兒的分上,也不想對她太差,于是讓人給她安排帳子休息,其余的打算明天再說。

幾天就這樣過去,一日晚上,尚靈犀正要休息,又是那個小兵進來,「將軍,姚氏說要見您。」

尚靈犀簡直無言,姚玉珍不知道怎麼了,說起夏子程的時候吞吞吐吐,一點感情都沒有的樣子,但他現在死了,不能沒有親友扶靈,姚玉珍目前算是夏家的代表——尚靈犀告訴自己,就算是為了葬禮的完整,對姚玉珍好一點吧。

于是放下手中地圖,「讓她進來。」

乍見到姚玉珍,她內心想,怎麼又憔悴了一些?

但想到她不願意見夏子程,內心還是有點不舒服,于是道︰「我軍務繁忙,有事情你得快點說。」

「很快,我就說一會,尚將軍,我要揭發一個人。」

「揭發?」這兩個字在軍中是很嚴重的用語,「揭發誰?」

「安定郡王。」

「揭發他什麼?」

姚玉珍憤憤的說︰「揭發他婬人侍妾。」

尚靈犀內心一凜,姚玉珍會說得這麼憤慨,該不會是安定郡王欺負了她吧?于是跟著嚴肅起來,「你說,要是此事對你不公平,本將軍絕對上告朝廷,給你討一個公道。」

夏子程,你放心,你不在了,我在。

誰欺負你的貴妾都不行,我會讓那人付出代價。

姚玉珍咬了咬下唇,「他欺婬的人……就是……就是……我。」說到最後一個字,兩行眼淚已經流下來。

尚靈犀听了大怒,「莫哭,好好把事情跟我說清楚,來日上了朝廷,本將軍給你撐腰。」

「多謝尚將軍。」姚玉珍盈盈一拜,「那是在去年,夏家宴客,來了許多王公貴族,本來那種場合也沒貴妾的事,我就在自己房中繡花,卻沒想到安定郡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

「他說了什麼?」

「說幾年前在回京路上就對我有意思,可是當時我防得緊,沒機會,現在總算可以……可以一了相思,後來就……我對不起子程……我應該去死的,但我不想死,我有女兒,我有家,我舍不得這一切。」

「你當然得活著,你一點錯都沒有。」尚靈犀簡直想暴打安定郡王一頓,「沒錯的人不需要做什麼,你可有留下證據?」

「有,我偷偷留下他的一塊玉佩,以作證據。」姚玉珍說著就從貼身之處把那玉佩拿了出來。

色澤溫潤,的確是好東西。

尚靈犀看著那玉佩,突然抬頭問︰「這是羞辱你的人留下的物品,你為何貼身而藏?」

姚玉珍一時語塞,「我……我……我就是怕掉了,這才貼身收著。」

「那也應該藏在襪子、鞋子里,日日踩踏出氣,你卻是貼著腰,倒像是什麼珍貴物品似的。」尚靈犀拋了拋玉佩,「姚玉珍,我是沒成親沒錯,但我可不是傻子啊,你要不要跟我去夏子程的屍首處,把剛才的話說上一遍?」

啪啪啪,一陣掌聲傳來。

安定郡王掀帳而入,「不愧是尚將軍,膽大心細,光是藏玉佩的地方不對,就發現了錯漏,本郡王可跟你保證,自己絕對不是那樣的無恥之徒。」

姚玉珍恨恨的道︰「你總算來見我了。」

「我就是想著你會胡說八道,這才勉強來一趟。」

「夏家要把我送上尼姑庵給夏子程念經,我不願意,但也沒辦法拒絕,只好逃了。我把女兒帶來,一來,你好歹見見她,二來,你要是不認,我就滴血驗親,讓天下人還我一個公道。你是堂堂安定郡王,安排這事情應該很容易,這回你不想辦法保我們母女,我就上告朝廷,你奸污了我,還讓皇太後把我許給夏子程。」

尚靈犀一听都懵了,這什麼跟什麼?

姚玉珍哈哈直笑,「尚靈犀,也不怕給你知道了,我的女兒是跟安定郡王生的,夏子程也知道……孩子一出生他就知道了,沒有夏家人胸前的雲紋胎記,但老夫人中風過,他怕刺激老夫人,所以才沒聲張,只把我冷落在一邊。你喜歡夏子程我知道,我就只是想告訴你,夏子程沒留下孩子而已。」

後來安定郡王見姚玉珍都捅了出來,反倒不介意了,直接跟她說——他們五年前在回京的路上就睡上了。

姚玉珍不喜歡夏子程那樣的軍人,她喜歡的是文質彬彬的安定郡王,郡王啊,又年輕,出身又好,如果能當上郡王正妃,那可比當夏子程的妻子好多了。

後來安定郡王罰姚玉珍禁足,那就更方便私會了,沒人能進她的房間,當然不會有人發現,一路上幾乎白天纏著尚靈犀,晚上就去姚玉珍床上報到,然後姚玉珍懷孕了,可安定郡王只是玩玩,當然不會真的娶她,于是哄騙一番,說母妃以死相脅,自己多不得已,姚玉珍被哄得相信了,轉頭就把事情賴在夏子程身上,而回程路上,夏子程只有一天是不清醒的,于是就說酒醉那天被迫和他有了肌膚之親。

後來夏子程的死訊傳到京城,夏家想讓姚玉珍出家——听說家里有人出家,全家雞犬升天,這樣夏子程就可以盡快到佛祖身邊。

姚玉珍只好趁夜帶著女兒逃了。

經過這麼多年,她也知道安定郡王當年只是哄騙自己,但無論如何,女兒總是他的女兒,自己的初夜也的確給了他,他這樣身分的一個男人,給她弄張新的戶籍紙,給她一萬兩銀子生活費,應該不難吧,沒想到幾天過去,他就是不見她。

好,不見她也沒關系,要死大家一起死。

她就不相信這等丑事捅出來,誰能有好果子吃。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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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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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10: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心中有我嗎

尚靈犀懵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原來姚玉珍的孩子是跟安定郡王生的,夏子程還知道,但又顧及夏老夫人中風過,不能聲張……

這內心得多憋屈。

難怪賀寧信上說,京城人都知道夏校尉冷落這個貴妾,也難怪久別重逢,她問起他好不好,他的表情那樣的一言難盡。

姚玉珍懷著安定郡王的孩子卻賴給他,偏偏為了祖母的健康,又不能休掉她,也不能找皇上討公道,這得多悶。

她心心念念的夏子程,就這樣被姚玉珍跟安定郡王糟蹋……

現在仔細想來,姚玉珍的女兒眼楮跟安定郡王一模一樣啊。

可惡的姚玉珍,可惡的安定郡王!

一個明明已經定了口頭親,卻轉頭就跟別的男人好上,不安于室,一個明明知道那是別人定下的妻子,卻還是勾引上床,也不是好東西。

難怪當時在宮中,安定郡王費盡心機要把姚玉珍許給夏子程,積極得連皇太後都覺得不對勁,一來是給自己甩鍋,他不想收姚玉珍,更無所謂她肚子里的孩子,二來也是一種羞辱——羞辱夏子程,你的長子或者長女,沒有夏家血緣,等到十幾年後再說出來,一定很有意思。

想到這里,尚靈犀握緊了拳頭。

此刻見兩人,越看越厭惡,只希望他們滾遠點,別再出現在自己眼前,那真是污了自己的眼楮。

安定郡王反應很快,「尚將軍莫生氣,本郡王是什麼人,京城哪朵好花不想攀上來?這種事情你情我願,要不是這女人大膽熱情,約本郡王到房中一敘,哪會有後來的事情,要說也只能說本郡王當時年輕,把持不住。」

「我約你到房中一敘?」姚玉珍尖喊起來,「是誰說我身上花香誘人,想必在秘密的空間會更濃郁,對我絕對不會無禮,只想知道一下這香味到底能多濃,要不是你費心勾引,我跟夏子程口頭親都定了,我哪會在路上對他冷淡不耐煩?導致後來我只有貴妾名分,他也不願替我爭取。」

「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可沒勾引過你啊,難道不是你以為自己攀上我,就能當郡王正妃,這才如此積極嗎?」

姚玉珍被戳破心事,只楞了一下又繼續,「那是誰一路在我耳邊甜言蜜語,說想永遠跟我在一起,要不是你一直這樣哄騙,我哪能上當。」

安定郡王倒是一派輕松,「講上當太嚴重了,就是歸途寂寞,互相做個伴而已,況且你也太沒自知之明,一個七品醫官的庶女,給我當姨娘都嫌太多了,怎麼可能當正妃,你要是把心思放對地方,回程路上多哄哄夏子程,他那種個性肯定替你爭到底,一定給你當正妻,到時候你就是正六品的夫人,能享誥命,可惜啊,你太貪心了,見到本郡王就攀,一路上對夏子程不耐煩,各種丑態畢露,這才兩頭都沒有。」

「是誰害得我兩頭都沒有,你當時可不是這樣說的,你不斷說王府有多大,世子的院子又是連五進,敬親王跟敬王妃多慈祥,一定會接受你喜歡的人——你這樣一直誘引,我當然會以為你想娶我進敬王府。」

「就是你貪,你不貪心什麼事情都不會有,若是要了人就得娶,那金小姐、尉遲小姐、汪小姐等這些名門淑女,早塞滿本郡王的後院了,你們這種女人啊,愛慕虛榮,以為有了夫妻之實就會有夫妻之名,想多了,本郡王沒這麼閑。」

「只恨我當時才十八歲,涉世未深,相信你的鬼話,這才耽誤自己一輩子,現在木已成舟,我也不想說什麼了,娟兒是你的女兒,你不能不管,給我一張新的戶籍紙,再給我一萬兩,我以後都不會煩你。」

「你要煩也可以,反正我的爛帳又不差這一筆,你以為金小姐、尉遲小姐她們沒告過御狀?可是皇祖母跟皇伯父疼我啊,現在也依然如此,倒是你,我知道丟夏家的臉你不在乎,但丟姚家的臉呢?你的姨娘可還有命,你的弟弟可還有命?到時候只怕你的祖母會把氣出在你的姨娘跟弟弟身上,姚玉珍,別想威脅我,想想以後該怎麼過日子才是正經。」

「你好沒良心,騙了我的身子,騙我給你生了女兒,卻這樣對我——」

尚靈犀听得兩人越說越不像話,姚玉珍連床笫之事都要掀出來,忍不住開口阻止,「都閉嘴,本將軍不想听你們的骯髒事。」

聲音不大,但威嚴十足,安定郡王跟姚玉珍居然同時住了嘴,

尚靈犀冷冷的說︰「欽差大臣既然已經傳達聖旨,也該回京了,此地是軍營,不是欽差大臣這等尊貴的人應該來的地方,至于姚玉珍,我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收拾,離開軍營,要去哪里本將軍不想管,你想去死也可以。」

安定郡王知道現在不是哄尚靈犀的時候——反正離她退役還有幾年,他能慢慢磨到她同意為止。

于是道︰「既然尚將軍這樣說,本郡王這就準備回京了,期待尚將軍凱旋歸來,到時候我請尚將軍喝酒。」

「凱旋的祝福臣收下,但喝酒就不必了。」

安定郡王也不惱,面對姚玉珍剛剛的指責跟訴苦,也只當作沒听到,輕輕松松轉身離開。

尚靈犀看了姚玉珍一眼,「還不走?」

「我……我能去哪?」

「去哪都行,離開軍營就好,姚玉珍,一個時辰內你還在軍營,我就殺了你,好,現在開始算時間。」

姚玉珍跟她相識多年,自然知道她言出必行,于是急道︰「那尚將軍給我點銀子吧,幾百兩也可以,我在夏家被禁足,連月銀都沒有,這趟西行,已經花光我所有的體己了。」

「我有銀子,但我不會給你,我說過,已經開始算時間了。」

污辱了夏子程,還想她給銀子過晚年,別想,要不是濫殺有罪,她早就把姚玉珍的人頭絞下,給夏子程當供品。

姚玉珍見狀,「你給我銀子,我就跟你說一個夏子程的秘密。」

「我不想听。」

「真不好奇?和你有關的。」

「既然是秘密,那就讓它一直是秘密,姚玉珍,趁我還沒改變心意前快點走,不然我怕自己終究沒能壓抑住怒氣。」

姚玉珍笑了起來,突然看到她手中的翡翠蠲,睜大了眼楮,「你怎麼會有這個?」

她記得夏子程跟她說過,夏家有一枚祖傳玉蠲,翡翠材質,現在在祖母手上,祖母老說將來他娶了媳婦,那蠲子就要給孫媳婦。

他形容得很仔細,翠綠色的,通體晶瑩,最難得的是上面有一抹正紅——翡翠帶絲已經少有,而且都是暗紅色,有純紅絲的翡翠,這世上只有一只,就在夏家。

就算夏子程沒形容給她听,她也知道,因為那只翡翠紅絲蠲子在京城的後宅圈很有名。

夏老夫人居然把要給孫媳婦的手蠲給了眼前這假男人?

姚玉珍突然驚怒交加,忍不住想刺激她,「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喜歡他,不過你喜歡也沒用,他死了,不會跟你長相廝守的,我還是跟你講吧——大喜之日那天,雖然下起大雨沒擺酒,他還是喝了不少,晚上進房見到我時,不說一句話,只看著那塊有你名字的玉佩。」

尚靈犀心中一動,皺起了眉。

姚玉珍嘻嘻一笑,「怎麼?覺得難過了?夏子程心中有你,但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可我知道,現在你也听明白了——知道西疆來敵,他第一時間就在朝堂上請命出征,連家都沒回就去了校場,對你可真好。尚靈犀,心里難不難過,要是他不那麼短命,你們或許有機會的,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晚了,你就繼續相思到老吧,我好歹還有個女兒可以當依靠,你呢,什麼都沒有。」

姚玉珍說完,高高興興的離開,對她來說,人生的較勁還是自己贏了,自己曾經進入夏家,自己生下女兒,不像尚靈犀,什麼都沒有,年紀有了還孑然一身,最蠢的是喜歡著一個死掉的人。

尚靈犀听完這些話,一直要自己冷靜下來,但還是沒辦法,于是走出營帳,進入了放置夏子程棺木的所在。

前面供著蠟燭跟一些素果,她吩咐了,香火不能斷,听說亡者就是看著香火的微光才能到佛祖身邊。

她在棺木邊盤腿坐下,頭靠在棺木上,「夏子程,姚玉珍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真的在洞房花燭夜,看著那塊玉佩?」

「你真的知道西疆有難,第一時間就自請出征?」

當然沒人回答她。

夜深了,只有狂風呼嘯的聲音,燭火在風中艱難的燃著,左搖右擺,使得帳內的影子也顯得詭譎不定。

一個死人,一個活人。

死人不會說話,活人卻想要答案。

尚靈犀的雙手撫上薄棺,眼眶無法控制的開始發熱,都一個多月了,她還是無法相信,夏子程的人生定格在二十七歲,她永遠沒辦法看到他成為中年人的樣子,也沒辦法老了還跟他一起敘舊話當年,她很想有機會能跟夏子程的孫子說,你們爺爺當年可勇敢了,西堯人稱小閻王,看到他的軍旗都會害怕……但再也沒這機會了。

夏子程,你心里的我到底是什麼?是像你說的把我當兄弟,還是像姚玉珍說的,心里其實有我?

她忍不住想起驛站失火那夜,當時自己從了他,除了多年相思,還有一點,他喊了她的名字,他喊了尚靈犀。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她。

雖然酒醉醒來後夏子程什麼都忘了,繼續跟她稱兄道弟,但是在當下,他是清楚的,知道眼前人不是別人,是她。

這一個多月來,尚靈犀都在後悔,自己沒把玉兔牽出來跟他相認就好了,他不去遛一圈,也不會被瑪卓人抓,死得也不會這麼慘——拿著自己的頭顱,被長槍立著,望向東邊,怎麼想都很屈辱。

以及心痛。

向靈犀一直以為「心痛」是話本里深宅小姐才有的情緒,直到夏子程死訊傳來,她才知道心真的會痛。

每次想起他的樣子,就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她胸中翻攪,捏碎她的心,等她好過一點時,那只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再次出現,再次捏碎,那過程太痛苦了,她甚至想,就這樣一直心碎著也好,別再有好的時候,她真的禁不起那一陣陣的抽痛,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總得不斷的要自己冷靜,才能慢慢從情緒中抽離。

她這外人都這樣了,夏家人想必更加悲傷。

所幸,寺他們打贏,隨著聖旨而來的,除了賞賜,還有殉職將軍或校尉的棺木,而且必定是厚重的楠木,那厚棺一封,永遠不會再打開,夏闊跟夏夫人、夏老夫人,不用看到他脖子上那圈明顯的縫痕。

尚靈犀靠著棺木,眼淚流了下來。

她很少哭泣,可是每次在這帳子中,跟夏子程獨處時,她就會忍不住。

好想回到五年前,當時他們還是夏家軍的左右前鋒,極有默契的並肩作戰,總打得西堯的突擊兵落花流水,那時候馳騁在馬上,怎麼想怎麼意氣風發,晚上回到營帳,兩人也不睡,騎了玉兔跟她的紅棕馬就出去,他們知道有塊地方最適合看星星,兩人也不知道哪來這麼多話,總能聊到睡著,直到半夜被冷醒,這才催馬回營。

那樣的日子好棒啊,這次她以為兩人還有機會看星星,說說這幾年的事情,卻沒想到他會就此殞命。

夏子程,你可得保佑我早點打贏,這樣你的屍身才能盡早回到故鄉,不然一直停棺在這里實在太可憐了,不入土為安,要怎麼成仙?

尚靈犀親吻了棺木一下,「我要去忙軍務了,你若想起什麼心願未了,就托夢給我,我必定給你辦到。」

回答她的,依然只有搖曳的燭火,詭譎的影子,以及風的呼嘯聲。

此外,一無所有。

安定郡王跟姚玉珍都離開了軍營,去哪尚靈犀也不關心——這兩人行畜生事,死活她都不在意。

這樣過得十日,軍糧來了,一次來了一個月的分。

尚靈犀覺得夠了,足以支撐她直接把瑪卓人打回大漠的另一邊。于是傳令下去,今日好好休息,明天開始,將會有好幾天的硬仗要打。

眾將士都不是第一天當兵,自然知道意思,人人都有點興奮贏了,那就可以回家鄉了,還能享受朝廷對軍人的賦稅禮遇。

隔天一大早,尚靈犀穿上鎧甲,上了校台,朗聲道︰「瑪卓人來犯,殺我東瑞士兵,今日我們就得讓瑪卓人知道,我們東瑞士兵多麼英明神武,多麼無堅不催,哪怕是鐵陣,我們都能打破。」

底下四十三萬軍馬一起大吼,「打破鐵陣,打破鐵陣。」

「兄弟姊妹們要記得,他們是鐵,我們東瑞軍就是鋼!」

又是一陣叫囂,給自己助長威風。

「我們的糧草已經來到,足以支撐一個月,這回,我們要一口氣把瑪卓人打回他們的出生地,讓他們記得血淚教訓,並且永遠不敢來犯。」

「尚將軍,尚將軍,尚將軍。」四十三萬人齊吼。

尚靈犀舉起雙刀,「出發。」四十三萬鐵騎,壯觀的往西邊前進。

就這樣推行一天,兩天,直到第三天,看到了瑪卓軍人的了望台。

等兩軍面對面,瑪卓人當然也是準備妥當了——那小閻王說謊呢,東瑞軍只來了四十萬,跟他們一樣。

尚靈犀口咬韁繩,雙刀一舉,翊麾校尉跟翊麾副尉領左右前鋒,各自散開,成碗狀往前廝殺。

紅色的旗子高高舉起,全力搶進。

殺!

兩軍混戰中,刀光劍影,不一會就血跡遍地,尚靈犀騎在馬上,舞著雙刀,拼命往那領中軍的人前進,她逼阿泰跟阿隆斯描述過瑪卓王的樣貌,看來,大將軍被殺,這回瑪卓王親自領軍了。

很好,本將軍就把你的人頭絞下來,回去祭拜夏子程。

想到這里,血氣翻涌,更加緊的催促戰馬前進——自從知道安定郡王跟姚玉珍的破事,她就不想把自己的馬叫做騰起了,她的愛馬,不該繼續用那個骯髒人起的名字,現在它的名字又變回最早的紅棕馬。

不要起名字,,旦有了名字,就會有感情,有了感情,就會舍不得別離。

尚靈犀殺紅了眼。

就在快要靠近瑪卓王時,突然幾枝箭射過來,她連忙側身,雙刀擋住了幾枝,但還是有一枝射入了肩膀。

尚靈犀牙一咬,直接把那箭折斷,繼續往前沖,她一定要殺了這瑪卓王,一定要殺了他,要不是他帶兵來犯,夏子程現在還在京城好好的當他的六品校尉,根本不會死,還死得那麼慘……

瑪卓王,你要為你的決定,付出代價。

尚靈犀繼續往前進,瑪卓王身邊的護衛立刻沖過來,把她的彎刀架開,又反手劈她一記,尚靈犀往後一仰避過,很快重新找到平衡感,還是朝前進攻。

就在這時候,瑪卓大軍後面突然殺出一條路來,黃塵滾滾的不斷廝殺,沒想過後面會有敵人的瑪卓兵紛紛從馬上墜落。

尚靈犀也奇怪,這回因為地形關系,她並沒有布陣偷襲,這支奇兵哪里來的?

趙天耀大喊,「將軍小心。」

尚靈犀左右遇襲,避得了左邊,右邊那下卻無論如何擋不住了,勉強用右刀抵擋,但卻失去平衡,一下落了馬。

在戰場上,沒了馬匹,只能等死。尚靈犀一想,轉身就要去搶馬。

不管是誰,就算是瑪卓人的馬,她也會想辦法上去。

但瑪卓人怎麼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女魔頭沒了坐騎,當然得趕快狙殺,她死了,東瑞國軍心就潰散了。

就在這時候,一匹黑馬沖散人群,朝她奔了過來,長鞭一甩,卷住了她往馬背上一帶,尚靈犀穩穩的落在黑馬上。

救她的人是誰?誰的長鞭這樣出色?

那人嚴肅道︰「那種打法,你不要命了?」

尚靈犀一怔,這聲音是……夏子程?

他不是死了嗎?怎麼又活了?

還是說他死不瞑目,所以化成厲鬼來跟瑪卓人討債?他現在瘦了很多,臉上還有一塊刑求烙印,但雙眼炯炯有神,不是夏子程又是誰?

千軍萬馬中,尚靈犀只覺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你沒死?」

「那不是我。」夏子程摟住她的腰,「坐好。」

然後腳下催力,那黑馬就在兩軍對戰間左奔右躍,十分靈活。

生死瞬間的戰場上,對尚靈犀來說卻是最美好的一次體驗,夏子程沒死,那具屍體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夏子程沒死。

他活過來了,在兩軍交戰的危險場合用鞭子救了她,就跟多年前第一次見面那樣,他也是把被馬顛下的她用鞭子卷起,然後拉到自己的馬上。

尚靈犀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但這是她第一次願意相信神佛自有安排。

夏子程駕馭著黑馬,朝瑪卓王而去,尚靈犀揮舞著雙刀開路,夏子程就想辦法擊退那些護衛。

最後長鞭一揮,卷住了瑪卓王的腰,直接拖他下馬,然後在陣中狂奔。

瑪卓人見狀大喊,「停手,停手,小閻王抓了王上。」

聲音遠遠傳了出去。

瑪卓人這大半年來遠離家鄉,一路打仗,早就累了,巴不得早點听到這句話,全數放下武器。

夏子程拉著還在地上掙扎的瑪卓王,「翊麾校尉繳兵器,點人數,把幾個主要將軍全數看守起來,翊麾副尉收拾兄弟姊妹的軍牌,朱大力,這瑪卓王給你,你親自看守。」

朱大力看到自家將軍死而復生,現在雄赳赳的樣子,內心激蕩,大喊,「是。」

尚靈犀此刻心神激蕩,卻只說出一句話,「你還活著……」

夏子程微微一笑,「我還活著。」

「卻沒發消息給我。」

「軍令如山,我不能。」

「現在能了嗎?」尚靈犀問道。

「當然可以。」

原來夏子程的「失蹤」是被安排好的,就算尚靈犀不牽馬給他,他也會找個借口出去溜溜,然後順利被抓——他一定會被刑求,只要他能挺得住,那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瑪卓人當初攻陷西堯時,順手抓了駐守在西堯的五千名東瑞軍,夏子程要做的就是聯合這五千名東瑞軍,等瑪卓人戰,從後方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當然計劃沒那麼容易,但瑪卓王的異母弟弟忽魯很貪財,收了十萬兩金子的銀票,不但給他們作內應,也幫他們弄來武器,還給調了馬匹,代價就是將來兩國和平時,東瑞國要支持忽魯當新一任的瑪卓王。

至于那具屍體,則是一個東瑞軍人,要從五千人中找一個身形跟夏子程一樣的也不太難,瑪卓人想挫挫東瑞軍的士氣,所以才掛了一具相仿的假屍體——好不容易抓到小閻王,不問出一些什麼怎麼舍得讓他死?可惜夏子程耐得住刑求,全身都沒一塊好肉了,他也一點軍事秘密都不透露。

這時候已經完全是拿命來賭了,賭瑪卓王會不會殺了他。

慶幸的是他賭贏了,而且終于等到東瑞軍發兵,這才得以驅動那五千人當內應,從內部殺出一條路來,殺得瑪卓軍慌了手腳,一敗涂地。

尚靈犀听得驚心動魄,原來是這樣一個局。

要是夏子程挨不住刑求死了呢?要是瑪卓王失去耐心,殺了他呢?

只能說老天對她還是很好的,她對夏子程也沒什麼要求,平平安安活著就好,如果老的時候能回憶起她一點,那就更好了。

想到他死而復生,尚靈犀實在很愉快,「你被困一個多月,肯定沒有好好吃飯,等我們回營,我讓小糧弄一桌好吃的慰勞你一番。」

「好啊。」夏子程說完這兩個字,一個彎身,突然從馬上掉了下去。

夏子程戰爭的傷不重,不過幾處淺刀傷,主要是被刑求過度,身體還沒恢復,今日又上戰場,精神太過緊繃,所以等放下心後,體力無法支持。

軍醫已經替他包紮好傷口,小糧正在熬著藥。

軍醫說,刑求很多傷都還沒好,背上胸前有鞭痕、烙印,大腿上有碗大的傷口,手指還有骨折,腳趾的指甲也是活生生被拔下來的,這些都得休養。

尚靈犀听了心疼不已,生平第一次做了像女人的事情——為他絞干淨毛巾,然後給他擦臉。

沒關系,戰爭已經結束了,你有的是時間好好養傷。

看著他消瘦的臉頰,還有一枚烙印在上面,已經結痂,只怕一輩子好不了,希望京城人留些口德,別笑他臉上的疤痕,還有就是真的太瘦了,尚靈犀心想,在聖旨到來前,都要讓小糧三餐煮豐盛些,給他好好的補一補。

戰報已經用八百里加急送往皇宮,瑪卓王以及幾個將領共二十多人,都由仁勇校尉押著前往京城,至于瑪卓王的弟弟忽魯當然也一起,他是東瑞國的內應,也給了夏子程不少幫助,尚靈犀交代了,讓仁勇校尉對他客氣一點。

小糧端了藥進來,「小姐,藥好了。」

尚靈犀道︰「拿過來。」

夏子程昏迷歸昏迷,卻還是個好病人,一碗藥沒溢出多少,大概八九分都進了肚子,尚靈犀見狀也稍稍放心。

小糧拿著碗,有點猶豫,終于還是說了,「小姐要不要趁這次機會跟夏將軍把事情說明白?」

尚靈犀看著夏子程的臉,有點入迷,因而心不在焉,「什麼說明白?」

「說您給他生了一個孩子的事情啊。」

尚靈犀一怔,「這事情以後再說。」

「小姐,現在可是好時機,您親自听到安定郡王跟姚玉珍承認兩人私通,姚玉珍根本沒跟夏將軍發生什麼,那您就可以跟他坦白,那日他喝醉了,是真的有個女人在身邊,那個女人就是您,您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叫做信芳。」

「我沒想這麼多,他還活著我就很高興了。」

「我的好小姐,您這麼喜歡他,怎麼不說呢,當初賀寧小姐讓您喝藥,您都喝了,最後卻挖吐出來,又怕懷孕讓人知道,為他帶來困擾,還跟皇上請假一年,表面上是游山玩水,實際上卻是懷孕準備生子,孩子的爹至今不知道他的存在——小姐,您這樣瞞著不是辦法,小少爺越長越像夏將軍了,孩子像誰,這瞞不住的。」

尚靈犀無奈,「我要怎麼跟他講?好像我很高興姚玉珍不安于室一樣,小糧,我真的希望姚玉珍對他好,對我來說,沒什麼比他活得好好的更重要了,可姚玉珍那樣對他,夏老夫人偏偏又生病,他心里得多難過,這時候靜靜的過日子才是最好的,我不想因為自己一時的貪念,讓他的生活再起波瀾。」

小糧著急,「小姐,話不能這樣說,您這麼喜歡夏將軍,幾乎整個人生都用來喜歡他了,怎麼不配讓他知道了,您還生了他的孩子呢,照我說,您才是最有資格成為夏少夫人的人,您愛他勝于一切,而且不求回報,小姐,您就跟夏將軍說吧,說您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很像他,他會有好安排的。」

「他只會困擾而已。」

「怎麼會困擾,夏將軍是夏家的長子嫡孫,他該有一個兒子的,現在就有,還長得很像他。」

「他會困擾的,我知道。」尚靈犀低低的說︰「我無法卸下軍職,他也不能娶一個不在京城的妻子,崇孝還要好幾年才能長大,我是他的姊姊,不能不管他,我對尚家有責任,相同的,他對夏家也有責任,他的妻子需要執掌中饋,將來會是宗婦,可我什麼也不會,我連最基本的琴棋書畫都不懂,我成不了他的妻子。」

小糧震撼,她的小姐居然這樣喜歡夏子程。

小姐那里不好了,英姿颯爽,戰功赫赫,天下人說起尚家,哪一個不說尚靈犀了不起,能娶到這樣的媳婦,是夏家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是在小姐心里,自己這樣的背景居然沒資格成為宗婦?

小糧想想實在很憤怒,「只因為那個什麼琴棋書畫?那算什麼東西,要不是小姐在西疆鎮守,保得我東瑞安康,那些京城小姐早就被抓到異國為奴為婢了,還琴棋書畫呢。」

尚靈犀好笑,「我又不是為了讓她們感激。」

「就是這點才讓人生氣,一邊受著小姐的恩惠,一邊說小姐是武人,我們在京城那一個多月,居然都沒人來訪,想想京城人也實在勢利。」

「這不就結了,我是軍人,一輩子不會改變,可是在京城,哪怕姚玉珍那樣的七品庶女都覺得高我一等,我真的跟夏將軍說了信芳的事情,我相信他會立刻負起責任,給我一個名分,但也會為他帶來困擾,因為我不能常留京城,夏家娶了媳婦,媳婦卻不在,那不是很好笑嗎?」

「哪里好笑了,小姐有軍務在身,當然不是那些吃飽太閑的人可以比的。」

「最好的方法還是等信芳長大了,讓他自己回京城去找夏將軍,這時候夏將軍想必已經成親生子,對他來說,只不過多了一個庶子而已,這種事情在京城多的是,也不會讓人意外,而我,當他的好兄弟就夠了。」尚靈犀模模夏子程的臉,「他生死一回,我已經不貪心了,只要他能高興,我就心滿意足了。」

帳子一掀,一個女兵進來,「尚將軍,火頭軍的頭說要請示您,要不要給瑪卓戰俘飯吃?」

尚靈犀一起身,「我自己去跟他說。」

吃飯這事情可大可小,現在瑪卓戰俘沒了武器,將軍也都不在,軍心渙散,給點吃的就能安定下來,不給吃的,說不定他們會群起反抗,不需要為了那幾袋米而毀了犧牲萬人得來的戰果。

尚靈犀出了帳子,小糧端著藥碗也跟了出去。

軍床上應該昏迷的夏子程卻慢慢的握緊拳頭,然後似乎費盡全身力氣似的,睜開了雙眼,眼中有著錯愕,不敢置信,還有滿滿的心疼。

他剛剛听到了什麼,尚靈犀給他生了個兒子?叫做信芳,還跟他很像。

他想起幾年前在京城,她說要他給個名字,他當時想起離騷的句子,于是順口說「信芳」,出自離騷「苟余情其信芳」,以為是給馬取的名字,所以特意選了男女都能用的兩個字,沒想到是給自己的孩子?

他已經無暇去想其他了,滿腦子只想著,原來尚靈犀給自己生了個兒子。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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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11: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想跟你成親

嘉許的聖旨在十余日後到來,跟幾年前一樣,讓尚靈犀跟著大軍回京,皇太後跟皇後要見她。

尚靈犀覺得挺開心的,這樣代表她跟夏子程又可以多聚一段時候——話說夏子程最近真的很奇怪,老用打量的眼神看她,她被看得莫名其妙,每次問他看啥呢,他也只是哈哈笑著帶過,說沒事。

沒事別這樣看她啊,她會……會太高興的。

自己二十七歲了,原以為已經足夠成熟,沒想到被他一看,還是會像個小少女似的心起波瀾。

夏子程,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可是啊,我真開心能認識你,能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情,那是身為一個女子最好的體悟之一。

回京的路程千里,他們白天行軍,晚上紮營,兩人跟以前一樣,常常晚上騎著馬在附近山坡看星星,夏子程會細細跟她說,這幾年是怎麼過的,弟弟妹妹們的孩子多可愛,尚靈犀總是听得津津有味,當然也注意到,他從不提自己的事情。

姚玉珍膽子實在太大了,她後來想起姚玉珍帶的那女娃,眼楮怎麼看就是安定郡王的復制品,她都能發現了,何況是夏子程,肯定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何況姚玉珍說了,原來夏家的人胸前會有雲紋胎記——小信芳胸前就有一個。

按照京城規矩,姚玉珍這種行為是該直接扔回姚家的,可偏偏夏老夫人中風,要是再知道自己孫子的貴妾懷著別人的孩子進夏家門,恐怕會被活活氣死。為了祖母的命,夏子程只能當沒這回事。

尚靈犀想想就很心疼,這得多悶、多憋屈,難怪他連正妻都不太想娶,也沒收別的侍妾,肯定有點心灰意懶。

這次姚玉珍到軍營中找她的事情,朱大力也跟他說了,他們都知道姚玉珍離開軍營,但去哪了也不關心,安定郡王的女人,安定郡王的女兒,不用外人擔心去了哪里。

路上,尚靈犀一直想起五年前的種種,當時自己是多麼羨慕姚玉珍,然後在路上安定郡王又是怎麼對自己痴纏,兩人居然那時候已經暗度陳倉,簡直不敢相信,人性會這麼復雜,嘴上說的跟身體做的,完全兩回事。

一樣是回京,此刻的心情卻大為不同,尚靈犀不得不承認,少了姚玉珍這個讓她羨慕的對象,少了安定郡王這個煩人的家伙,回京路上輕松多了,她只要面對「舍不得」這種情緒就好了。

回京路雖然長,但總會到盡頭,到時候他們就得離別——哎,不去想這個,珍惜當下就好。

現在能跟夏子程一路並肩而騎,說說笑笑,是她一輩子珍貴的回憶。

一日,快接近京城時,途經驛站,夏子程對她笑說︰「可還記得這里?」

尚靈犀奇怪,「這里有什麼?」

「皇宮賜下的桃花香啊。」

尚靈犀記起來了,明威將軍跟夏子程喝醉的事情,想起當時還心有余悸,于是令全軍加速前進,今日不在這里紮營。

夏子程卻道︰「不用特別避開,我又沒事。」

「就是覺得有點不吉利……」

「沒事沒事。」夏子程安慰道。

他那日听了她跟小糧的對話,先是驚愕,後來激動,最後想起這幾年來的點點滴滴,突然生出一股心疼。

原來醉酒那日的春夢,真的是尚靈犀。

他一直以為自己畜生,對著兄弟作春夢,沒想到那竟然是真的。

他的記憶片段,只能想起部分,但那種縫繕溫柔,卻是真切有印象的。

不是姚玉珍,是尚靈犀。

他想補償她,不是因為內疚,真的是心疼——他對自己的好兄弟心疼了。

這五年她是怎麼過的?

一個人帶著孩子,小糧說那孩子很像他,他真想看看,不過他得先跟尚靈犀把話說清楚,他不是為了孩子接受她,他是真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喜歡上她了。

或許在他們第一次去看星星那個晚上,也或許是第一次覺得並肩作戰有默契的瞬間,所以他才會記得她說的每一句話——她說有個堂妹在西堯宮中,他進宮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東瑞國籍的嬪妃,拿了一箱寶物,卻第一時間去她的帳子跟她說,我搜到一塊有你名字的玉,將來要做成吊飾,佩帶在身上。

姚玉珍的貴妾轎子進府那天,他一直不是很高興,以為是壞天氣的關系,又想著好兄弟沒留下來喝他喜酒,現在想來,分明是進府的人不是尚靈犀。

他以為自己喜歡姚玉珍,但不是,他對姚玉珍只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發展,一個漂亮姑娘對他各種示好,他就接受了,他如果真喜歡姚玉珍,會很仔細的看著她,會發現她的不對,會發現她的異樣,而不是等孩子出生了,這才發現孩子有一雙和安定郡王相似的眼楮。

尚靈犀,原本這回西行,我想跟你說,等你弟弟長大,就跟我成親。

可是他現在不能等了,知道她多年的深情,他不想再多委屈她一分,他想快點給她名分——也或者說,讓她快點給自己名分。

他不想只當信芳的爹,他還想當尚靈犀的丈夫,攜手前進,彼此依靠,才二十七歲而已,人生還有一大半呢,將來,他們有好多當年可以說,他不想要盛大的婚禮,簡單點就好,尚靈犀最不耐煩繁文緡節……

路雖長,但也到了盡頭。

上次戰爭打了四年,皇帝率文武百官出來迎接,這次只打了三個月不到,皇帝大概覺得這場戰役沒那麼難,所以並未出城迎接,指派了宣親王當代表——哪怕四十萬大軍,僅有三十二萬人活著回來,折損了八萬英魂,對皇帝來說,那也沒什麼,戰爭時間短,表示戰爭容易,所以都沒能提階,只不過之前追封了夏子程為雲麾將軍,卻是沒收回來。

他們初識時,夏子程是七品致果校尉,打贏西堯提階為六品昭武校尉,這次率領大軍前來,已經是正五品下的寧遠將軍,然後又因為殉職,成為從三品雲麾將軍。

進京路上,夏子程一臉終于啊的樣子,「追你的品級追得好辛苦,總算比你高了。」

「我是世襲,你還要跟我比?」

「當然,不然我倆品級差這麼多,每次都要我跟你行禮,多瞥扭。」

尚靈犀莞爾,「哦,原來你等了這幾年,是等著我跟你行禮?」

「你不行禮也沒關系,我不會計較這種事情的。」

兩人就這樣一路說著閑話,跟在宣親王後面,一路進了城,百姓一樣夾道歡迎,拋鮮花,點炮仗,熱鬧得不得了。

尚靈犀想,百姓可愛多了,知道戰爭不容易,不管是四年還是三個月,都得用人命付出代價,只有皇帝那個奇葩才會用時間來衡量戰功,想到將士一定覺得被打擊了,她還得想辦法安慰一番。

入了京城,饒是夏子程百般要請她住夏家的客院,尚靈犀一樣暫居客棧,過了幾天,皇太後來了旨意,讓她進宮。

隔天早上,尚靈犀還是穿著戎裝出現在皇宮西口。

跟五年前一樣,也看到了夏子程——這一路回來,他被刑求的傷已經養得差不多,體重也恢復得可以,就是臉上的疤駭人,一個大大的菱形,原本俊美的臉被燙得不成樣子。

但尚靈犀當然不會嫌棄,對她來說,只要是他,什麼樣子都沒關系。

他還活著啊,這不就足夠了嗎?

夏子程站在宮門口對她笑。

尚靈犀頗高興,「你怎麼在這?」跟五年前一樣。

「祖姑說想見我。」

尚靈犀想了一下,又是那個夏太嬪嗎?她現在懂一點京城的勢力角力了,夏太嬪無子,兩個女兒能依靠的不是皇帝這個哥哥,而是有勢力的外祖夏家。

他們兩個都是軍人,有早到的習慣,現在比起說好的入宮時間,還早了半個時辰,于是就在宮外等。

夏子程道︰「我祖姑說,皇太後想給我賜婚,娶她的娘家佷孫女。」

尚靈犀一怔,「那、那也挺好的,你都老大不小,該成親了。」

「可是我不想娶她。」

「你想娶誰哪,都二十七,別挑了。」

「誰說二十七不能挑,我偏要挑個最好的。」

尚靈犀內心復雜,面上還是開他玩笑,「難不成你想娶公主?」

「我瘋了才娶公主。」

「公主還不夠好啊?」

「娶公主我不如出家當和尚。」夏子程道︰「尚靈犀,有件事情問你,你仔細想想,然後回答我。」

「怎麼啦,突然這麼正經?」

「我想跟你成親。」他少年得志,說出這種話其實也有點不好意思,即便知道這女人喜歡自己喜歡得快瘋了,也還是覺得有點害臊,「想、想跟你過一輩子。」

尚靈犀一呆,內心怦怦跳,但又想自己是不是听錯,一時間害怕,沒有立刻回答。

夏子程等了一會,見她沒吭聲,忍不住催促,「你倒是回答我啊。」

「我,我……」尚靈犀只覺得腦袋空白,喉嚨干澀,「你……我……」

是听錯了吧,人家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會不會是她夜有所夢,所以日有所听呢?因為這不可能啊,他怎麼會想娶她?

她又不漂亮,又不溫柔,是個連裙子都沒有的女人。

夏子程急了,「尚靈犀,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以後你還是住在西疆,我會跟皇上申請,讓我常駐西疆,以後每年三月跟九月,我回夏家小住一陣子,你不用到京城來,就在你習慣的地方就好,等你弟弟長大,看我們要住哪都可以,或者半年西疆,半年京城,也或許到時候皇上會把我們調往南方或者北方,我只想告訴你,你不用住在京城——」

尚靈犀內心劇烈的狂跳起來,他說的是真的,不是自己听錯,他真想要娶自己,連以後怎麼過都想好了。

怕他後悔似的,尚靈犀連忙點頭,「我願意。」

夏子程一笑,「我還沒說完。」

「都不要緊,我願意。」

他死而復生,原本沒什麼好求,沒想到他居然願意娶自己——不管是為什麼,那都沒關系,她不在意的。

真的,她不在意他為什麼突然說要娶自己,但重點是他們可以在一起了。

這樣就好,她一點也不需要知道原因。

就像幼年時她一直想要摘星,如果當時有人把星星放入她懷中,她只會緊緊抱住那顆星星,她根本不在乎星星怎麼摘下來的,重點是她終于擁有了星星。

尚靈犀恍似在夢中,「你是說真的吧?」

「當然是真的,我哪會跟你開這種玩笑。」

「那好。」尚靈犀笑逐顏開,「我願意。」

這是她第三次說我願意了,一次比一次更真心,內心怦怦、怦怦的跳著,喜悅得彷佛要炸開。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奇蹟。

只要夏子程有一點點喜歡自己,自己也可以入境隨俗學習京城的一切的,為了他,她可以,她也願意。

然後她第一次後悔自己沒在這種場合穿裙子——早知道的話,她會去買一件裙子穿上,而不是穿著戎裝,面對他的求婚。

求婚哎……

她很想跟母親說,自己被喜歡的人求婚了,還有信芳,小信芳,爹跟娘要在一起啦,你不用等到十年後才能見親爹,等過一兩個月,你就能見到他了。

因為軍務嚴肅,尚靈犀不是一個常常笑的人,但此刻卻怎麼都忍不住,宮門外陽光刺眼,但她的笑意卻如何都隱藏不住。

夏子程見狀,內心也很高興,他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怕突兀,又怕傷到她的自尊——原來是知道我有孩子,才跟我成親的。

不是這個原因,因為他笨,經過這麼多年才曉得她已經在他心中扎根,孩子只是一個催化劑,就算沒有信芳,他也要跟她求婚。

她才是這個世上最合適自己的女子。

但她什麼都沒問,只是拼命點頭的說我願意,然後笑得心滿意足,那模樣有點傻,但卻傻得讓他心疼,忍不住自責,自己以前太忽略她了,以後一定要對她好,把以前錯失的都補回來。

此時兩人心意相通,沒人再說話,但內心都是開心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面生的姑姑行了一禮,「夏將軍請,尚將軍請。」

直到這幾個字打破寧靜,兩人才回過神來。

尚靈犀拍拍臉頰。尚將軍,振作,可別見到貴人還笑得一臉傻,人家會以為尚家怎麼出了個傻子。

宮道很長,紅色的高聳磚牆一眼看不到盡頭,就這樣一個彎走過一個彎,路上也會遇到一些內侍跟小宮女,都紛紛跟那姑姑彎腰請安,看得出來這姑姑地位不低,皇太後派她來迎接兩人,那是十分看重的意思。

約莫走了兩刻鐘,那姑姑帶領他們拐進一個雙開大門,尚靈犀想起來了,是皇太後的居所。

又是等待通傳,這才能進去。

是皇太後主動想見的人,自然沒讓他們等太久,很快便有宮女出來傳話,皇太後請兩人進去。

這回,是夏子程品級高了,于是由他帶頭,「下官,夏子程見過皇太後,皇後,夏太嬪。」

「下官,尚靈犀,見過皇太後,皇後,夏太嬪。」

皇太後十分和藹,「好孩子,快點起來。」

兩人站直身子,皇太後看到夏子程臉上的疤痕,露出一絲惋惜——真可惜,好好一張臉給燙壞了,但又想這是給自己的皇帝兒子分憂呢,可是榮幸。

于是命宮女搬來繡墩,兩人坐下,先是問一些西疆的事情,平日如何訓練,打仗時如何生活等等問題。

最後才說︰「你們率軍打敗了瑪卓,功勞很大,想要什麼就說吧,只要哀家做得到,一定替你們完成。」

尚靈犀連忙揚聲,「為皇上做事,乃是下官的本分,不敢多求。」

夏子程卻道︰「下官有一事,想請皇太後作主。」

皇太後笑意吟吟,她並不太擔心,夏家在京城百年,教出來的孩子一定有分寸,不會是她這個皇太後做不到的事情,「夏將軍,說吧,想讓哀家作主什麼?」

「下官想請皇太後賜婚。」

尚靈犀心里一跳,忍不住想,膽子太大了,但這種場合,話已經說出口,又不能收回,只能忐忑又暗喜的等待。

皇太後笑了起來,對夏太嬪說︰「這回你可放心了,夏將軍這都快三十,總算要有嫡子嫡女,這是好事呢。」

夏太嬪連忙道︰「小孩子不懂事,這點事情也勞煩皇太後。」

「不煩不煩,哀家喜歡喜事。」于是笑著問夏子程,「想娶哪家姑娘?」

夏子成一本正經,「下官想娶尚將軍。」

太後哦的一聲,「不過哀家記得,尚將軍的弟弟還年幼啊,總不能讓尚將軍拋下西疆,來到京城定居吧。」如果西疆人肯听其他人的指揮,當年就不會有尚靈犀代弟從軍的事情了。

夏子程恭恭敬敬回答,「尚將軍繼續住在西疆就好,若皇上肯派下官到西疆常駐,下官就去西疆,每半年回夏家一次,若是皇上另有任務指派給下官,下官也能累積休沐,等累積到一定的日子,再去西疆看她。」

皇太後問︰「不過這樣要分隔兩地,不會太辛苦嗎?」

夏子程道︰「下官不以為苦。」

尚靈犀見狀,連忙也說︰「下官願意。」

皇太後笑了起來,「看這兩個孩子……」

夏太嬪也跟著賠笑,內心倒是不懂,怎麼娘家都沒消息透露出來,子程也真是的,幾年不娶正妻,一要娶就娶一個讓人嚇一跳的。

「哀家記得五年前凱旋歸來,當時也是在這里,安定郡王纏著哀家說要把尚將軍許給他,因為國家在前,哀家沒準,現在既然你們都不嫌麻煩,哀家就準了。」

兩人一喜,「多謝皇太後。」

「哀家一定給你們辦得熱熱鬧鬧。」

尚靈犀一呆,夏子程連忙說︰「回皇太後,不用熱鬧,越簡單越好,最好一個案子給我們祭拜天地,這樣是最好了。」

皇太後來了興致,「哦,這樣不委屈嗎?尚將軍。」

尚靈犀道︰「下官乃武人,不懂那樣多的規矩,簡單是最好了。」

「那也行。」

皇太後一直覺得虧欠尚靈犀——一個女人大好年華都沒了,偏偏皇帝兒子沒有一點補償的意思,提了她爹當忠武將軍有什麼用,好處又歸不到她身上,一個為了國家鞠躬盡瘁的人,應該要有一個好的結果。

「來人。」皇太後揚聲吩咐,「在庭院擺上香案,命欽天監正即刻進宮,哀家就當一回媒人。」

于是半個時辰後,夏子程跟尚靈犀兩個穿著戎服的人,在皇太後的長壽宮中拜了天地,欽天監正雖然覺得這婚禮簡單得太過,但皇太後有令,也不敢多說,媒人可是堂堂超品的皇太後,他能說什麼不是。

簡單的禮儀完成,皇太後很滿意,「夏將軍,哀家對尚將軍有幾分憐惜,你可得好好對她,切莫委屈了。」

「是,下官一定好好對尚將軍。」

然後皇太後又對尚靈犀道︰「你有哀家的緣,將來要是夏將軍對你不好,你盡可來告狀,哀家替你想辦法。」

尚靈犀受寵若驚,「下官不敢,多謝皇太後。」

太後笑著吩咐,「欽天監正就替哀家傳遞消息給夏家跟尚家,說宮中成親是哀家的意思,順便把邸報發出去,雲麾將軍娶了定遠將軍。」

欽天監正連忙躬身,「下官領旨。」

那天夏子程帶著懿旨回到夏家,當然嚇了全家一跳——怎麼入宮一趟就成親了,夏夫人更是百般不願,她的長子應該要有一個豪華的婚禮,怎麼能這樣潦草成親,還是夏闊安慰,能在宮中成親的外姓人,他們夏家可是頭一份,這樣還不夠榮寵嗎?夏夫人這才想開了些,然後又吵著要見尚靈犀,媳婦的面都沒見過呢。

夏子程也沒辦法,說尚靈犀上午見皇太後,下午還得去軍務處,要見得等晚上。

夏夫人又熬到晚上,這才終于見到媳婦。

只覺得這媳婦十分高就,看她的時候也完全不害怕,而是一種坦然的神情。

夏夫人是宗婦,眼界自然比較大,說不出尚靈犀哪里好,但也講不出哪里不好,說是軍人,但丫頭奉茶,她喝茶的樣子也都符合高門禮儀,只是夏夫人想要的不只是這樣,她想要的是裴小姐、鄭小姐那樣的媳婦,很乖巧,懂得討好,小鳥依人,不是這種氣勢逼人的媳婦,只是木已成舟,何況媒人還是皇太後,怎麼樣都只能接受。

倒是夏闊十分高興,他早就覺得尚靈犀跟兒子才配,現在能在一起,那是最好不過,這種爽俐的女子才是他夏闊想要的媳婦。

最後則是去夏老夫人的院落。

一直颯爽俐落的夏子程,臉上輕快,又有些矛盾,相處多年,尚靈犀自然能看懂他的情緒,「你在煩惱什麼呢?」

「我娶正妻雖然是喜事,但姚玉珍的事情怕是瞞不住了,我能瞞住一兩年,但瞞不住三五年她不在,就算不怎麼見面,過年也是要見的。」他在西疆的「死訊」,夏家當然也是瞞住老太太的,中風過的人,不能受刺激。

知道孫子的貴妾偷人,對一個中風過的老太太來說,可不算什麼好消息。

尚靈犀微一遲疑,從懷中挑出一個小竹卷,取出一張畫像,「你瞧瞧。」

夏子程打開,一看就知道是誰,是小糧口中那個小信芳,跟自己長得很像,只是臉上多了女乃膘。

他的兒子——

心下激動,忍不住顫了一下。

尚靈犀當然沒錯過他貪戀畫像的目光,內心突然有種感覺,「你是不是知道了?」

夏子程沉默了一會,這才點頭,「回營那天晚上,我醒著,你跟小糧的對話,我都听到了……我知道喝醉那晚,跟我在一起的人是你。」

尚靈犀不打算問他是不是因為孩子才跟她求婚,姚玉珍說過,她成親當晚,他拿著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一言不發。

她知道那是他對她的感情,但他們是兩個傻瓜,所以才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

他不講,肯定是怕自己想到責任那一塊去,但這個天下,她最信的人就是他,他在宮門口說了「想跟你過一輩子」,那就是了。

她不會懷疑他,去評價一個人的行為思慮,那是貶低他。

難怪回京路上,他老是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原來內心藏著這樣大的疑問。想必也忍得很辛苦吧,為了怕她誤會,寧願自己一直憋著……他真的對自己很好呢。

尚靈犀一笑,「我們先跟老夫人說——」

夏子程打斷她,「是祖母。」

「祖、祖母。」尚靈犀有點結巴,「我們跟祖、祖母說信芳的事情,這樣再跟她說姚玉珍的事情,可能打擊就沒那樣大了。」

「這樣挺好。」

看到他整個人精神起來,尚靈犀也覺得高興,只要他不煩惱,她的世界就可以一直是晴天。

兩人的身分要進夏老夫人的院子自然十分容易。

至于夏老夫人還記得她,見她手上仍戴著自己送她的玉蠲,知道她很珍惜,也十分開心,這次見面又給了她一套頭面,雖然現在用不到,但以後當了宗婦,總會用到的,尚靈犀很喜歡這個和藹的老婦人,于是也對夏老夫人說,自己一定努力,不會讓她失望,也不會丟夏家的臉。

然後夏子程屏退下人,細細跟夏老夫人說起五年前,自己怎麼醉了,尚靈犀怎麼從了自己,然後生下一個孩子。

夏老夫人饒是年紀一把,還是露出驚訝的神情,但看到畫像時,表情立刻轉為和藹,細細撫著畫像,笑得眼楮都眯了起來,「跟子程長得可真像。」

意外的,夏老夫人居然早就知道——夏子程顧忌的是祖母中過風,受不得刺激,夏老夫人顧忌的是夏家的顏面,要是把姚玉珍掃地出門,這樣事情就瞞不住,夏家會變成笑話。

但現在不同,夏子程可是三品雲麾將軍,娶了五品的定遠將軍,功勛在身,此刻京城哪戶人家敢說夏家不是,要把事情掀開,這是最好的時機。

從夏老夫人的院子出來後,兩人把事情說開,都覺得無比輕松。

因為已經成了親,夏子程就沒放她回客棧了——開玩笑,他想了一路的事情,現在好不容易光明正大有機會,怎麼可能放過她。

三個月後,西疆。

夏子程這三個月來可是忙得腳不沾地——戰爭贏了只是開始,還有好多事情要做,而且當時他跟忽魯也有定下合約,得讓他繼任新的瑪卓王,條件之一是瑪卓必須臣服于東瑞,並且每年派人來朝。

這些忽魯都答應,反正他只要當王就好了,派遣使者送禮物不過小事一樁,他才不像他哥哥那樣愚蠢,吃飽沒事打什麼仗,找死比較快。

父子兩代都戰功顯赫,夏家這幾個月熱鬧得不得了。

可笑的是姚玉珍這時候又帶著女兒冒出來,想回夏家,被趕了出來,直接帶著女兒上敬王府鬧,連安定郡王上有個胎記都說得出來,安定郡王大概也沒想到會踢到鐵板,以往那些汪小姐、金小姐,吃了虧都會想著娘家名聲,只能暗暗飲恨,這姚玉珍卻是什麼臉皮都不要,只鬧著要進王府當孺人。

鬧大了,皇太後也保不住這愛孫,安定郡王被拔除了世子之位,從此人生是到頭了,將來敬王走了,就是他的庶弟繼承王位,他反而會被分家出去,至于姚玉珍當然不可能進王府,敬王妃恨她壞了兒子前程,命人綁了她,送去鹽莊作苦力,那孫女也跟著一起,竟然是也不要了°

京城紛紛擾擾,夏子程都不關心,只專注在戰後的各種瑣事上面,安排好這一切,就跟皇上提出想去西疆駐守。

皇帝擔心他功高震主,他這一提正合心意——夏子程不提出想去西疆,皇帝也會派他去南疆,總之得離開京城幾年,好讓大家忘了他閃電般打贏瑪卓人的事情。

夏家知道他要去西疆,錯愕之余也能理解,當初皇帝以為他死了,這才破格升他為雲麾將軍,沒想到他只是詐死,這已經給了的封賞又要不回來,但二十七歲的從三品將軍實在太惹眼,惹得皇帝不舒服。

他們的皇帝,器量並不是很大。

于是一個午後,夏子程跟家人吃了中飯,帶了幾十名親兵,就這麼出發了,饒是知道他半年會回來一次,夏夫人也還是舍不得,夏闊安慰她,功勞太大就得避開幾年,朝廷一向如此,過幾年就好了。

夏子程就這樣一路西進。

越接近邊疆,內心就越澎湃。

終于,跨過了西關,再過去十里,就是尚家軍的駐紮地。

夏子程騎著馬奔馳著,遠遠的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大的穿著戎裝,使著雙刀,長發在狂風中飛舞。

小的也使雙刀,學著大的姿勢,有模有樣。

紅色的夕陽在兩人身後,勾勒出黑色的長長影子。

夏子程心里都滿了起來,他知道,那是他的兒子,尚信芳。

他前進了一點,尚靈犀突然轉過頭來,他對她揮了揮手,在風沙中張口大叫,「尚靈犀——」

一個聲音遠遠的傳來,「夏子程。」

他催馬催得更快了。

終于在她身邊停下,夏子程下了馬,見到久別三個月的妻子,笑意藏不住,「可還好?」

「好。」

然後他低下頭,看著小娃兒——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兒子,但他知道就是,信芳比畫像中更像自己。

夏子程蹲了下來,平視著他,「我叫夏子程。」

小信芳眨眨眼楮,「是爹嗎?」

夏子程內心激動,「是。」

小信芳扔下雙刀,撲了上去,軟軟的喊了一聲,「爹。」

一把抱住兒子,夏子程眼眶都紅了,孩子四歲多了,這是他第一次抱他,男兒有淚不輕彈,但當小信芳的手臂環上來,感受到孩子的體溫跟女圭女圭香,他就忍不住了,「信芳真聰明,你怎麼知道我是爹?」

「娘有說的,爹叫做夏子程。」

尚靈犀伸出袖子給他抹淚,「你現在感動,日後怕是要頭痛,這家伙最會裝乖,其實頑皮得很。」

夏子程笑了,「原來信芳裝乖啊?」

父子天性,小信芳很親他,「信芳是真乖。」

尚靈犀嗯的一聲,「那上回把雞毛拔光的人是誰啊?」

小信芳扭扭捏捏,「我。」

「上次趁外婆睡午覺,把她臉畫花的是誰啊?」

「我。」

「還有,騙阿保吃生鯉魚的是誰啊?」

小信芳縮縮脖子,「我。」

夏子程大笑,一把抱起兒子,「我們信芳這麼能干啊?」

被夸了,小信芳害羞點頭,「嗯。」

尚靈犀哭笑不得,這夏子程怎麼會是這種溺愛個性啊,拔雞毛這種事情都能干,以後還少得了上房揭瓦?

但想想他這幾年都不太開心,那天晚上她在夏家說起兒子各種事情時,他一臉喜悅又愧疚,沒說太多,只說讓時間證明一切,會好好對她的。

那場簡單的皇宮婚禮到現在已經三個多月了,她想起來還是恍似在夢中,每每想到就掐自己一下,會痛,是真的,沒在作夢。

她真的嫁給夏子程了。

而且不是進入京城,而是他出京一起生活。

當然,日後等崇孝長大,她卸下軍職,到時候就隨著他被指派的地方居住,他到南疆,他們就去南疆,他去北疆,他們就去北疆,無論如何,一家人能生活在一起是最好的。

如果哪天皇帝想起他了,招他入京,她也會跟著去,為此,她現在也開始學習京城禮儀——生活不只是單方面的一個人妥協,而是兩個人為這個家一起付出,他能為她到西疆生活,她也能為他入京生活。

她不怕。

遠方嗚嗚聲響起,是放飯令。

尚靈犀拍他,忍不住好笑,「你怎麼這樣教孩子,他會真以為自己做的是對的,這樣不行,孩子不能太寵。」

夏子程親了兒子一下,內心滿足至極,笑著說︰「我還挺厲害,剛好趕上吃飯時間。」

「我還以為你要過幾天才能到,畢竟朝廷事情多,還要應付賈太尉那種人,真是辛苦你了。」

「還好,反正朝堂就那麼一回事,我現在也離開京城,不用去管賈太尉了。」看到懷中的兒子,夏子程忍不住又親了一下,「信芳,爹以前在京城,所以沒時間陪你,以後會天天陪著你的,好不好?」

「陪我一起拔雞毛嗎?」

「好。」

「陪我一起給外婆畫圈圈?」

「這可不行。」

「那陪我一起抓鯉魚?」

「沒有問題。」

尚靈犀大笑,唉喔,怎麼說他們啊。

火紅的夕陽將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長,遠邊的飛鳥掠過,鳥聲與風聲交織出西疆才有的蒼涼。

但蒼涼的永遠只是風景,而不是人心。

三人一邊說一邊笑著邁向軍營。

對尚靈犀來說,這二十七年來,有很多起伏,原以為自己要嫁入卓家,卻沒想到成了十六歲的定遠將軍,然後遇到夏子程,開始一段長達九年的暗戀。

有過痛苦的時候,但開心的時候居多。

知道他死時,整個人像被抽離,無法回神,那一個多月,她從沒睡好過,及至後來他出現在自己面前,突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他活著就好。

沒想到後來他會跟自己求婚,更沒想到兩人真的成了親。

她對這個世界有很多感謝,現在走在他們父子倆身邊,內心平靜而喜悅。

未來不可知,但有夏子程作伴,一定能創造很多美好的回憶,等老的時候,他們可以在孫子面前互相吹噓,你爺爺當年可厲害了,喔不,你女乃女乃才厲害……到時候一定很有趣。

一起生活,一起變老,或者再生個孩子……

不急。

他們都才二十七歲,可以慢慢來。

慢慢來。

   【全書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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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7 00:11:24 |只看該作者
番外 無眠花燭夜

滂沱大雨,雨珠打在屋檐,發出叮咚響聲。

夏子程院落的偏房,格扇外掛著兩個粉紅色的繡球——貴妾不是正妻,不能用紅色,但怎麼說也是太後親口許的,所以掛了粉色繡球,這面子是給太後的,可不是給姚家的。

原本院中擺了幾桌酒宴請至親,但也因為下雨,客人紛紛告辭。

一場應該小熱鬧的貴妾入門,居然變成一般小妾進門似的,但夏子程也不是很在乎,因為他心情實在沒有很好。

尚靈犀沒有留下來喝他的喜酒,反而匆匆離京,他原本以為她會回西疆,到時兩人可以寫信聯絡,卻沒想到她說別寫了,要去游山玩水,沒空。

沒空!

夏子程這輩子沒想過尚靈犀會跟他說沒空,以往總是他一約,她就把紅棕馬牽出來,兩人策馬二三十里,跑個痛快,不料她居然會這樣回答。

于是跟她說山水沒什麼好玩,讓她早點回西疆,這樣才能寫信給她。

尚靈犀卻很猶豫,說不行,一定要玩上一年,不過等自己回了西疆,會第一個告訴他。

游山玩水有這麼重要?比跟我寫信重要?夏子程覺得有點不甘心,但又搞不清楚這樣的情緒所為何來。

倒是夏夫人,看起來滿高興的,「子程,你也二十二了,雖然這不是正妻嫡子,但能先把長子生出來也是好的,姚氏我看著也不錯,正妻娘會給你挑個好的,你呢,就抓緊時間多生幾個孩子。」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沒有很喜悅的感覺。

他只覺得自己要負起責任,給姚玉珍交代,其他的實在沒多余的想法——回京路上,他覺得姚玉珍變得好陌生,不是他在西疆喜歡上的那個人了。她在西疆時,善解人意,回京路上,卻變成一個蠻橫的京城女子,讓春花去換尚靈犀的被子,害得尚靈犀被打,又命秋月跟尚靈犀放話說要報仇,讓她記著。

姚玉珍從一個溫柔的軍醫變成一個說謊爭功的女人——爹說,他酒醉那晚被尚靈犀救出來時,姚玉珍怕火星飛到自己身上,躲得遠遠的,等到火星撲滅,他轉醒,她又第一時間撲上來……

夏子程推門而入。

不是婚禮,自然沒有喜娘,也沒有鬧房。

姚家的嬤嬤看到他,連忙行禮,「夏校尉。」

夏子程身邊的大嬤嬤立刻把紅包遞了過去,姚家的嬤嬤跟婢女領了紅包,就到外頭格扇那等著了。

大嬤嬤行了禮,不一會也退下。

夏子程坐在床沿,旁邊就是他多年來喜歡的表妹,可是真奇怪,他絲毫高興的感覺都沒有。

以前他都跟尚靈犀說,希望戰爭快點結束,他要帶表妹回京成親,現在,他思思念念的表妹就在身邊,他卻滿腦子想著尚靈犀人到哪里了,秦州?中州?

「表哥。」姚玉珍軟軟呼喚一聲。

夏子程回過神來,看到她楚楚可憐的神情,道︰「早些休息吧。」

姚玉珍點點頭又搖搖頭,「表哥你不……即使不是正妻……今天好歹算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你有孕在身,我們還是說說話就好。」

姚玉珍漲紅了臉,「我問過婆子了,小心一點的話,不要緊的。」

「別听婆子胡說八道,有孕就得休息,連我這男人都知道。」說完更衣,然後在床上躺下。

偏房的床鋪也是粉紅色的多子被,姚家所準備,很深的粉紅,但再怎麼樣還是粉紅,變不了大紅。

夏子程無法控制的想起,自己成親時,正妻會是怎麼樣的人?

想到要跟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共度一輩子,就覺得有點無措。

他一個連上戰場都不怕的人,卻害怕跟沒有感情的人共度一生,面對無語,相對無言,這樣直到六十歲嗎?

跟不喜歡的人兒孫滿堂,這樣可開心?

不開心啊,不如跟尚靈犀一起策馬。

他未來的妻子,一定要跟尚靈犀一樣爽朗大方,能懂他在想什麼,最好兩人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就像在戰場上,即便他跟尚靈犀相距幾里,但永遠能做出一樣的進退決定。

他從懷中取出那塊他從西堯宮中搜出來的羊脂玉,上面刻著「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心有靈犀一點通。

心有靈犀……

靈犀……

夏子程粗糙的拇指輕撫著玉佩上面的字,心想著尚靈犀,江南真沒什麼好玩,你快點回到西疆吧,這樣我才能寫信給你啊,听說江南學子狡猾,會攀富貴之人以求好過日,你可別被騙了。

「表哥。」姚玉珍又呼喚。

夏子程道︰「睡吧。」

房中再無聲響,只剩下紅燭垂淚。

把玉佩放回懷中,他閉上眼楮,彷佛回到西疆,看到尚靈犀在馬上張揚的樣子,還有她大笑時的神采奕奕……夏子程忘了現實,想著她英姿颯爽的模樣,睜眼到天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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