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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 -【逃婚八百年(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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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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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宛宛 - 逃婚八百年(上)

拓跋司功身上帶著一半魔族的血緣,人性、魔性俱存在他體內,此消彼就長。
擁有強大治癒能量的他,每每出手救人,他善的能量就消耗一分,
魔性因之增加一分,身上香囊的香氣也隨之變淡。
而當香囊完全失去味道之時,也就是他泯滅人性之時。
為了不被魔化,他必須堅強心志,並誓言這輩子不娶妻、不留後,斷魔根。
上天待他既仁慈又殘忍,竟讓他遇上宋隱兒,愛上了她的善良與美好,
他體內張狂且日益壯大的魔性蠢蠢欲動,僅存幾分的人性卻得將她推得遠遠,
然而愛的美好教人貪戀,終究是敵不過愛她的心,他強留下她、寵愛著她,
這一留,他受盡了折磨,體內的魔性想吞噬她的能量,人性卻癡想與她恩愛一世。
直到她逃婚、直到他耗盡善的能量卻沒能救下她後,他對天許誓,
願生生世世茹素少殺生造孽、生生世世不娶,直到他背負罪孽消除盡淨之後,
他將再與她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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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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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橫山位於宋與西夏邊界,長年冬季滿覆白雪,即便連獸類都不見蹤影。

  這般時節,除了獵戶之外,原不該有人登上山頭,更遑論是在如此寒夜裡。

  然則,此時皎皎明月映照著雪地,清楚地照出雪地上的三個人——

  不,該說是一具屍體、一個年輕男子,及一個生命垂危的美婦人。

  “娘……妳說的是真的?”二十歲的年輕男子緊抓著她的手,俊美過人的臉龐卻慘白得如同山中積雪。

  “是……”美婦人唇邊溢出血,臉上卻似冰雪一般冷凝。“所以,你剛才不該出手救我,是你爹拖著我一塊兒跳下山崖的……我們這族的人,不該有情愛,情愛只是罣礙。偏我之前動了情,愛上你爹;可他終究當我是異類,居然連殺我三刀,要致我於死地。只是,他服毒死了,我體內的血卻不讓我這麼快走。你聽著……你體內有我的血脈,是我們這族最後的傳承,你得娶妻生子……”

  “不。”男子雙唇顫抖,但堅定地說道。

  “你以為自己有選擇機會?”美婦人唇角微揚,卻是不見任何笑意。“我對幾個沒有將正室獻祭的長老下了咒術,若你不娶妻,他們就會以死勸戒,直到你屈服為止……”

  美婦人又說完一些讓男子連打了幾個哆嗦的話之後,便緩緩地垂目死去。

  年輕男子雙膝一軟,在雪地上坐了下來。

  他看著娘與爹的屍體,流著淚、心痛著,卻無法改變接下來的人生。

  若是他娘所言屬實,那麼他不該有婚嫁,不該讓這樣的血脈流傳下來;但他卻又不得不婚嫁,因為娘不許魔族的血脈就此在他身上終結。

  男子不敢多想,木然地上前,拾起木枝,徒手在雪地中挖出一坑。

  他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也忘了雙手被凍得僵紅,更不曉得它們被刮出傷口,也沒注意到那些斑斑血跡灑在白雪上,開出一朵朵詭異花朵。

  他將爹娘埋入雪坑,用冰雪覆上他們之後,便拖著疲憊身軀、蹣跚地離開山谷。男子完全不知情,在他不遠處的冰穴裡有一名五十多歲的白髮長者,聽到了這一切。

  或者,就算年輕男子知道身後有人,精神、體力過度耗損的他,也沒法子做些什麼吧!

  男子費盡力氣下了山,整個人啪地一聲倒在雪地之間,瞪著天上那輪璀亮得幾乎要刺瞎人的月亮。

  雪花落在他身上,很快地在他身上覆了一層薄冰。

  他仍然一動也不動,就連遠方傳來的漢語也沒能讓他動彈一下。

  “臭丫頭,妳再不回來,把妳扔在這裡讓熊吃掉!”

  “臭師父,我馬上回來!”

  小女孩的嚷嚷聲還在雪地裡迴響,前方樹林裡便出現她拎著紅色燈籠的小小身影。

  她蹦蹦跳跳地踩過雪地,一腳恰恰踩上——

  年輕男子的肚皮。

  他痛得瑟縮了下身子。

  小女孩被他絆倒,包得像顆粽子的身子在雪地滾了一圈,只有手中燈籠仍然高高揚起。

  小女孩揉揉屁股,起身將燈籠湊到年輕男子面前。

  “你為什麼躺在這裡睡覺?”小女孩問道。

  男子不語,只用一對比黑夜還黑的眸子凝望著她。

  “你在哭嗎?”小女孩好奇地碰碰他臉上的兩條冰痕。

  “走開。”男子厭惡地揮開她的手。

  “我知道了,你想像我娘一樣躲起來偷哭,對吧?”小女孩側著頭問道,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燈籠下熠熠發亮。

  “臭丫頭,老子不管妳,我要自個兒跨過邊境回大宋了!”遠處林子裡又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

  “來了、來了!”她往前跑了兩步後,又突然跳回男子身邊。“這給你。”

  小女孩從荷包裡掏出一塊白糕。

  男子別開頭。

  “這是我今日生辰,我師父做給我的白糕,很好吃喔!”小女孩不由分說地把白糕塞到男子嘴裡,胡亂地說著她師父告訴過她的話。“嘴裡吃塊大白糕,煩惱通通隨風飄。”

  “臭丫頭,我走了!”

  “臭師父,等等我啦啦啦……”小女孩跳起身,這回真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男子瞪著小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前方,感覺軟軟白糕在他嘴裡融化,化出滿口的香甜。

  他一口、一口地咽下白糕,慢慢坐起身,深吸了一口氣——

  煩惱並沒有像小女孩說的隨風飄。

  但是,情況也沒有想像中的糟糕。

  橫豎他早就習慣爹娘對他的鮮少聞問了,現在沒有爹娘也該沒有什麼差別。應該沒有什麼差別吧……

  男子用舌尖拭去唇上的糕點屑,在嘗到那淺淺甜味時,鼻尖霎時一酸。在爹娘雙亡的這一日,竟然只有那個小姑娘關心了他啊!

  淚水,再度無聲地落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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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年後——

  “宋記藥鋪”是汴京梁門大街上祖傳三代的中藥鋪子,規模原本不小,方圓百里就數他們這家藥鋪子最知名。

  不過,俗諺總是多少有幾分道理——“富不過三代”這話放在“宋記藥鋪”,正是最佳寫照。

  “宋記藥鋪”交到了宋萬利這代,因為貪著美食變賣了不少家產,加上幾個兒子全都好吃懶做,中藥鋪子營收自然大不如前。不過,憑藉著祖先余蔭,宋家還是過著不愁吃穿的日子。

  如同祖傳下來的大屋,簷上的雕刻、屋內的畫梁或許稍有衰頹之勢,但大戶人家的氣派總還是要維持的;更別提宋萬利因為嘴刁,這十年來,府裡長年聘著一個京城大官都急欲挖角的神廚郭陀。

  光是邀請神廚郭陀掌廚這十年來所花用的銀兩,便讓宋萬利賣了一排祖厝,好滿足口腹之欲。管帳先生對此早有意見,唯獨宋萬利對此事仍是固執,任憑旁人勸說也總不辭退郭陀。

  這一日,平時鍋鏟刀砧聲不斷的灶房,除了飄出淡淡糖香之外,還傳來宋萬利和唯一庶出女兒宋隱兒的對陣叫囂。

  僕人們為了避難,紛紛閃躲,可個個全都拉長耳朵,沒打算漏聽一丁點細節。。

  這宋隱兒是宋萬利酒後亂性和府內奴婢生下的孩子,自小便在灶房裡長大,沒享過一點宋家小姐的福利,什麼灶房裡該做的雜役,她沒一樣少做過。

  只不過,這宋隱兒手巧、舌頭靈敏,十歲時便被郭陀收為徒兒,雖然年方二十,卻已經以點心享譽汴京。

  府裡底下人都喜歡個性開朗、笑起來像花兒盛開的宋隱兒,可他們總歸是下人,主子的事情,總不能多加置喙,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宋隱兒受委屈……

  “老娘不嫁!”宋隱兒手裡大刀往灶臺上重重一擱,一對藏星帶月的亮眸直勾勾地盯著她爹。

  “妳造反了,敢在妳爹面前稱老娘!”宋萬利氣急敗壞地指著她的鼻子嚷叫道:“妳的腦子是被灶火給熏糊塗了嗎?拓跋部落是西夏國最大的中藥商,咱們這種老百姓捧著銀子想買他們的大黃、枸杞,還得排隊呢!若不是他們家卜卦看中妳的八字,說是能旺家興族,妳以為妳有這種福分嫁到那裡……”

  “我腦子有病才會想嫁到那裡!西夏與我連番征戰,殺我人民無數,我不嫁!我郭陀師父的妻子就是在邊界被西夏士兵所殺害的,此仇不報,我都不算徒兒了,你還想把我嫁到那裡,是想要我親手殺夫嗎?”宋隱兒平時總帶笑的唇角,如今緊抿到連唇瓣都顫抖。

  “這事由得了妳嗎?妳是我宋家女兒,在家就該從父。”

  “這話你也說得出口!你幾時當我是宋家女兒?我如果是宋家女兒,會和我娘住在那間颳風漏雨都要倒楣的破木屋?”宋隱兒忿忿地說道,紅嫩小臉被氣成慘白。

  “我這也是為了妳們母女好,妳那大媽善妒,妳們母女若進了我那院落,反倒被欺壓,不如……”宋萬利圓臉脹成通紅地說道。

  “是啊,待在這灶房,替你做牛做馬。等到有利可圖,就想把我用個好價錢賣到西夏。”宋隱兒雙手插腰,不客氣地說道。

  “反了!妳那是什麼語氣!”宋萬利大怒,一步向前就想甩她一耳刮。

  宋隱兒反掌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小小手掌因為長年勞動反倒較之宋萬利更加有力氣。

  宋萬利掙脫不開,粗短脖子一扭,對著灶房外大叫了起來——

  “來人啊!把這刁兒給我……”

  “逐出家門是嗎?正好啊,城裡不知有多少人捧銀兩等著我上門當廚娘。”宋隱兒一挑眉,甩開他的手,走到石制大灶邊,手一撐便坐上灶台,雙腿一盤,冷笑地看著他。

  “妳、妳、妳……”宋萬利臉部一陣扭曲,繼而雙唇一抿。“妳想離開也要看看妳娘有沒有力氣跟著妳去。她壓抑心痛的那味藥,只有我懂得配,她若離開我宋家就是死路一條。”

  宋隱兒的指尖刺入手掌之中,冷眸看著這個只把她和她娘當成籌碼的人,強迫自己不露一絲情緒。

  宋萬利被她那對眸子盯得頭皮發麻,自己緩聲說道:“妳若是乖乖地嫁到西夏拓跋家,我就把妳娘的那帖藥方當嫁妝送給妳……”

  “老娘不稀罕。”宋隱兒神色一凜,聲音像臘月雪,凜凍得不帶一絲暖意。“你不幫我娘配藥也無所謂,你若逼死我娘,我也不會獨活。我們母女就陰魂不散地跟在你身邊,等你到陰間一同團圓。總之,老娘不嫁!”

  宋隱兒跳下大灶,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灶房。

  “妳……妳這個不肖女!”宋萬利氣呼呼地跟在她身後叫囂道。

  宋隱兒走到大樹前,三、兩下便攀爬上了那棵百年大樹。

  “上樑不正下樑歪,懂藥理的人是你,對我娘見死不救的人是你;有你這種不肖的爹,就會有我這種不肖女。”宋隱兒抱著雙膝窩在樹幹上,眼兒一閉什麼事也不想管了。

  “總之,拓跋部落就是要娶人!妳如果不去,我就打斷妳的狗腿、讓妳娘沒藥吃、讓妳後悔終生……”

  宋萬利又在樹下咒?了好一會兒,說了些就算是扛著她的屍體,也要把她嫁出門的話,之後才忿忿地踢了兩下樹幹轉身離開。

  宋隱兒蘋果般紅潤的臉龐此時已全失了血色,方才在灶房裡做出潔白如雪、入口即化的白糕點心的開心,此時早已煙消雲散。

  她多希望自己生在中、下戶之家,因為在那般家庭裡重女反倒重於生男。

  因為女子可以從事的娛侍行業,如身邊人、本事人、針線人、廚娘等等,個個都可以替家裡掙得銀兩。而廚娘地位雖然低,卻是極為吃香的工作,因為唯有大戶之家才請得起廚娘,待遇自然也非一般。

  “可惡!”宋隱兒大聲對著天空一吼。“我就不信什麼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我就要遠離這一切,拚一番事業出來讓所有人瞧瞧!”

  “又和妳爹鬧翻了?”郭陀躺在大樹最上層,懶洋洋地扔下一句。

  “師父,他們欺人太甚!”宋隱兒抬頭看著那頭銀髮,所有怨氣在瞬間傾巢而出。“說什麼媒婆看到我的生辰八字驚為天人,說什麼這種時辰生的女子,整個大宋才得三個,拓跋家全都要娶回去。連看都沒看過我,就先送來聘禮一箱,這分明有問題,老娘肯嫁才有鬼!”

  “聽來確實詭怪。不過,西夏那些豬狗不如的人渣事事重蔔筮,聽說還有什麼魔族存在,想想也沒什麼好訝異的。況且,當地富豪就算一夫十妻也是常有之事。”郭陀說道。

  “一夫十妻?”宋隱兒一口氣梗在喉嚨,一張水靈靈小臉霎時脹成通紅。“我還以為爹和我哥哥們的風流嘴臉,已經夠讓人作嘔了。”

  “妳若真嫁得好,對妳娘也是件好事。只是,嫁給西夏人卻是萬萬不可!”郭陀妻子當年因為返回位於宋與西夏邊境探親卻被西夏士兵殺死,他恨不得能吃西夏人的肉、喝西夏人的血。

  “沒錯,誰要嫁西夏蠻子!況且,憑著師父教給我的好手藝,我到哪裡不能養活我娘?”宋隱兒咬著牙根,咬到發痛。“卑鄙的是我爹,硬是扣住我娘藥方……”

  她的聲音一頓,圓眸乍亮。

  “有主意了?”郭陀看著這個跟了他十年,聰慧與耐苦能力都非常人的徒兒。

  “正是。”宋隱兒朝師父招招手。

  郭陀跳到宋隱兒身邊,聽她說著接下來的計畫。

  宋隱兒壓低聲音,卻是越說越興奮,嬌俏眉眼意氣風發的模樣,總算又是平時愛笑愛鬧的她了。

  “凡事要小心。”郭陀拍拍她的肩膀,當她是孫子一樣疼愛。

  “我會小心,而且會努力掙足銀兩,就等師父到西夏與宋的邊境跟我會合。”宋隱兒也拍拍師父肩膀。

  “一言為定。等我結束完妳爹這邊的合約,我就去找妳,順便再去替我那薄命的老婆子掃掃墓,最好還能斬殺幾個西夏蠻子替她報仇。”郭陀大聲道。

  “打勾勾。”宋隱兒伸手和師父勾小指。

  郭陀看著她露齒而笑的模樣,心頭卻突然閃過一陣不好的預感。

  “師父幹麼皺眉頭?”宋隱兒奇怪地看著他。

  “以後沒人可以讓我吆來喝去了,老子當然要皺眉。”郭陀拍拍她的頭,決定明日要到廟裡去為這小娃兒求個平安符。

  西夏之行路途迢迢,凡事畢竟小心為上啊!


  三日後——

  月明星稀的夜裡,宋隱兒拎著紅色燈籠,帶著下午剛蒸好的白糕到舞坊裡找她的兒時好友李玉娘。

  她繞過朱家橋、走過牛行街,分神聽完幾名路人站在泰山廟前繪聲繪影地訴說著,方才有名域外人救活了一名被馬踢中的孩兒等神奇之事後,宋隱兒才心滿意足地彎進一條長滿草叢的快捷方式。

  只是她才走了兩步,頭皮便發麻了。平日慣有的蟲鳴蛙叫,今夜不知何故竟都是靜寂了。只有風吹過草叢的嘯嘯之聲,呼呼作響,讓人不由得提心吊膽地往幽深草叢裡多看了幾眼。

  宋隱兒正想加快步腳步離開,卻聽到十步外一處石亭裡傳來痛苦的喘息聲。

  “誰在那裡?”宋隱兒仗著自己跟師父習過幾年武藝,拎著燈籠上前問道。

  “滾開……”石亭裡傳來男聲的斥喝。

  宋隱兒原不該多管閒事,但她聽出那聲音裡的痛苦。

  “你不舒服嗎?”她又走了幾步,瞇著眼往石亭看去,只隱約看見有個高大男子跪倒在裡頭。

  “走開……”對方的痛苦聲音突然中斷,像被人掐住喉嚨似地。

  宋隱兒一個箭步上前,就想沖進石亭裡,但亭外忽而揚起一陣惡風,她被吹得連連後退兩步。

  宋隱兒皺起眉,提高手裡燈籠想看清楚裡頭情況。

  啪,她手裡的燈籠在瞬間被吹熄。

  宋隱兒愣住,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嘔……”亭內傳來嘔吐聲音。

  “你生病了嗎?”宋隱兒聞到一股血腥味,正想再踏上石階時,又是一道怪風吹來,吹得她睜不開眼。

  這下子,她真的只敢站在原地不動了。只是……

  如果裡頭真是妖鬼魍魎,她也就認了;萬一要是因此少救一條人命,那她可是會責怪自己終生的。

  “你住得遠嗎?需要幫你叫家人過來嗎?”她問。

  “滾……”

  男人聲音乾癟得像沒了力氣。

  宋隱兒猜想這人或者病重、或者正嘔血,但對方既然三番兩次拒絕她的幫忙,她也不想多事。

  “我這裡有些白糕,你若願意就吃一些養養體力吧!”宋隱兒摸黑在亭子外的臺階上打開食盒,一股麥糖甜香隨之飄散於空氣間。

  她隨手折了片葉子包住白糕,清楚聽見對方咽了一大口口水的聲音。

  宋隱兒一挑眉,決定這人既然對她的點心還有興趣,代表還有食欲,病情應當還不至於太嚴重。

  “這是……大白糕?”男聲說道。

  “咦,你是識貨人呢!”宋隱兒訝異地睜大眼,笑著說道:“這大白糕是用上好糯米加上白糖及油脂、蜜餞,經過三捶、三篩做出來的。不是我吹牛!整個城裡就數我做的這大白糕最美味,軟綿甜蜜……”

  突然間,亭裡飛出一樣東西,恰恰扔到宋隱兒腳邊。

  “拿去。”他說。

  宋隱兒拾起東西放在手裡,就著隱約月光,看了一眼。

  天啊!這一錠銀子可以買下二、三十個白糕了。

  這人出手如此闊綽,她要不就是碰上怪人,要不就是鄉里奇談間那些把樹葉、冥紙化成銀兩來騙人的狐狸鬼魅。

  宋隱兒心裡有些害怕,但還是把手裡銀子握得緊緊的。管他明天會不會變成樹葉、冥紙,至少她現在看到的銀兩挺真實的。

  她快手把銀兩收到腰間荷包,好奇的眼卻再度往男子高大身軀瞄去——

  他正痛得在地上打滾。

  “你當真不要緊嗎?”宋隱兒天性雞婆,實在沒法子置之不理。

  畢竟,她的荷包裡裝著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大銀子呢!

  男人一語不發,只是緊閉雙眼,用他黑色斗篷下的健臂緊擁著自己。

  此時,烏雲遮蔽住月亮的天空乍時一亮。

  “我扶你坐好就走。”宋隱兒眼珠子烏溜溜地一轉,她大膽地上前一步,撐住對方臂膀就要扶起對方。

  “妳……”男子驀地抬頭,在望著她的眼睛時,驀然打住了所有的話。

  宋隱兒看著他深眸高鼻的異族臉孔,先是一愣,繼而將對方扶至石椅上坐下後,鬆手便要走人。

  “站住。”男子在瞬間反掌握住她的手腕。

  宋隱兒將手腕繞了半圈,原是要使出擒拿手制住他;不料,男子的手卻如影隨形地跟著她而轉,最終還是將她的手牢牢扣在掌間。

  宋隱兒被迫拉近他身邊,近到能聞到男子身上那股混合著琥珀及薄荷、冰片冷香,還有他唇邊血腥的味道。

  他瞪著她良久,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直逼到她面前——

  他見過這樣一對關心人的雙眼,就在他父母雙亡的那個夜裡!

  “妳的生辰可是丙丁日、丙丁時?”他逼問道。

  他一定是鬼,否則怎麼知道她的出生年月日!宋隱兒心下一驚,感覺有股寒意從男子冰涼掌間直竄她的心頭,她身子不由自主地發抖,卻力持鎮定地說道:“我昨日才過生日,你可以放手了吧?我好心救你,結果你卻恩將仇報,緊抓著我不放,你這種舉動還算是人嗎?”

  “誰告訴妳我是人的?”男子俯低臉龐逼近她,銀牙一閃。

  宋隱兒倒抽了口氣,看著他那對沒有一點人味的雙眸,她牙齒開始打顫,張口就要喊人。

  “救……”

  男人在同時吻住她的唇兒。

  宋隱兒一驚,方才聞到的血腥味,此時真實地在她唇間飄散開。她開始顫抖,因為一股冷意正從他的唇間開始沿著她的喉嚨往下攀探。

  男子從她的唇間汲取著她的恐懼,像溺水之人攀附著她溫暖的氣息,只想奪取得更多來彌補他方才因為救人而失去的元氣。

  她見鬼……鬼鬼……了……宋隱兒頭皮發麻,一時之間嚇到說不出話來。

  他一定是要把長舌頭伸到她的肚子裡,然後把她的五臟六腑全都吸出來吃掉。

  “救……命……”她劇烈地掙扎,雙拳雙腳開始拚了命地狠踢亂踹。

  他睜開眼看見她臉上的恐懼,心臟像被人狠揍了一拳,高大身軀驀地晃動了一下,箝住她手臂的大掌也在瞬間鬆開。

  他的體內果然流著魔族血液,所以才會想乘人之危奪取她的精氣……

  “你不是人!”她用力地推開他。

  “滾!”他粗聲說道,深吸了口氣以咽下喉間那股又要往外沖出的血氣。

  宋隱兒跳回原來位置,狠狠瞪他一眼後,拎起燈籠,三步並成兩步地離開。

  真邪門!這男人怎麼會知道她的生辰?還有,他如果真是惡鬼,又怎麼會饒她一命,應該一張口就把她吞了吧……

  只是那男人就算不是惡鬼,也是個輕薄人的登徒子!都怪她沒事幹麼多事。

  宋隱兒一手狠狠擦著嘴,驀地打了個寒顫,拔腿開始往前狂跑,邊跑嘴裡還不忘不乾不淨地說道——

  “他姥姥地……老娘鐵定是遇到了不乾淨的東西,明天再去廟裡拜拜,求他十個、八個平安符,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近身!”


  稍後,神色稍定的宋隱兒坐在舞坊的後院長凳上,和三年前被賣到此處的兒時好友李玉娘說著話。

  “妳方才一定是見鬼了。”李玉娘從懷裡掏出一隻平安符塞到宋隱兒手裡。“先把這個戴上,保妳百鬼不侵。”

  “這是妳娘求給妳的……”宋隱兒搖頭拒絕。

  “我娘賣了我後,沒來看過我一回,倒是妳三番兩次來看我,我這平安符不給妳給誰?”李玉娘苦笑地說道。

  “別提那些事了,吃塊白糕吧!”宋隱兒把最後一塊白糕放到好友手邊,同時壓低聲音跟她說著自己過陣子的計畫。

  李玉娘眼睛睜得奇大,一口白糕差點吞不下去。胡亂咽下平時總捨不得吞下的細緻白糕,她壓低聲音問道:“妳真的要假裝嫁給拓跋家,然後帶著妳娘從西夏逃回來?”

  “當然,這是我逃離的唯一機會。拓跋家給了我爹一些銀兩,要他找人護送我們過去。我爹不可能花大錢在我身上,鐵定是隨便找個人隨行,這樣正好讓我有機會逃走。”宋隱兒輕聲回復道。

  “妳不怕被抓回來?”

  “老娘怕什麼!最多就是賠上一條命!”宋隱兒豪氣萬丈地一拍胸,依然壓低聲音道:“況且,我爹絕對猜不到我竟敢帶著我娘逃走。還有啊,我師父也幫了我一把,他藉口說要慶祝我出閣,所以要辦一場大宴。光是一道『羊頭簽』,就要用上羊頭十個、蔥齏五碟、鮮蔥五斤,這可是尋常家庭半年家用……”

  “這和那有什麼關係?”李玉娘不解地眨著眼。

  “當然有關係。就算拓跋家給了不少聘禮,可這場大宴一辦,家中銀兩鐵定告罄,更不可能找像樣的人護送我們母女到西夏。”宋隱兒嬌俏眉眼熠熠生光,小小臉龐上盡是神氣。

  “萬一拓跋家追到妳們,怎麼辦?”李玉娘擔心地握著她的手。

  宋隱兒回握好友的手,笑嘻嘻地說道:“傻玉娘,我就是算准那群西夏蠻子連我和我娘的長相都沒看過,怎麼找啊!”

  “妳真有勇氣。”李玉娘一臉佩服地看著個兒小小、模樣漂亮水淨,但一對大眼卻充滿無限生氣的好友。

  “我不厲害。倒是妳……”宋隱兒鼻尖頓時一酸。“學得舞藝之後,挑個會照顧妳的人……”

  “我被賣進舞坊,有些事就由不得我了。”李玉娘拉著她的手,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妳就這麼走了,我們不知何時才可能再相見……”

  “不如妳跟我一起走。”宋隱兒激動地捏住她的肩膀。

  “我不敢……萬一被抓到,我會被打斷腿。”李玉娘用力地搖頭,嚇得臉色發白。“而且我今晚有個機會,舞坊的熟客徐官人要帶我們到一名貴客的別院裡表演。聽說若是被貴客看中,想帶我們離開,徐官人會為我們代付贖身費用。”

  “妳練舞練得那麼勤奮,肯定會被選中。”

  “我勤奮是因為我沒妳聰明。妳才看我跳了幾次霓裳曲,舞步就比我還純熟了。”李玉娘讚歎地說道。

  “動作熟不算什麼!妳那一舉手、一投足的女人味兒,我可學不會!我還是習慣拿刀弄鏟,敲鍋擊盅啊……”

  宋隱兒佯裝拿著雙刀,揚起雙手在空中飛舞,逗得李玉娘哈哈大笑。

  “玉娘,快點出來梳妝打扮了,妳可別耽誤了大家……”一群舞娘們嚷嚷著從另一端長廊走來,一股子脂粉、香粉味也隨之撲鼻而來。

  宋隱兒揉揉鼻子,忍住一聲噴嚏。媽啊!她們身上究竟塗了多少脂粉?

  “我馬上過去。”李玉娘起身朝同伴走去,回頭對宋隱兒低聲交代道:“離開之前,一定還要再來看我喔!”

  “我會的……”宋隱兒看著一名舞伎探出腿擋住李玉娘的路,連忙出聲警告道:“玉娘,小心!”

  李玉娘來不及止住腳,被絆得往前一僕,偏偏又踩上一塊濕滑的石板,整個人直直往正前方摔下,正好撞上一塊正對後門的石敢當。

  李玉娘前額頓時血流如注,整個人立刻昏了過去。

  宋隱兒一個箭步沖到李玉娘身邊,急忙從荷包裡掏出手絹摀住她的額頭,對著舞伎們說道:“還不快去叫大夫!”

  “唉呀,玉娘姊姊不能去跳舞了,今晚的霓裳舞少了一人,這該如何是好啊……”伸腿絆倒李玉娘的新進舞伎,故作擔憂地說道。

  宋隱兒看著那名女人眼裡的得意,她氣得滿臉通紅,當下雙手插腰,嗓門一揚。

  “玉娘不能跳,我去跳,我就不信妳舞藝有我純熟!”

  “這可不成啊……”新進舞伎氣憤地看著她。“萬一貴客選中妳,妳又不是我們舞坊的人,妳憑什麼佔便宜。”

  “我沒打算讓他選中,我只是不想讓妳小人得志。”宋隱兒緊抱著李玉娘,出聲對著一幫舞伎吆喝道:“妳們還不快點去把妳們坊主叫來!我要告訴他,若他今晚讓那個丫頭上了台,我便一狀告上衙門,說她意圖殺害玉娘,搞得舞坊雞犬不寧!”

  幾名舞伎聞言,嘰嘰喳喳地碎步離開。

  宋隱兒看著她們的背影,忍住肚腹裡那些跟她師父學來的罵人話語,只專心看著仍然昏迷的好友。

  只要能替玉娘出一口氣,就算要她走到惡鬼面前跳舞,她宋隱兒是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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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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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等沈檀香味飄散在這座以白駱駝毛氈為飾的廳堂裡,上百根不止的金銀鎏金燭臺擱於玉雕幾案上,映得一室輝煌。

  滿座賓客與屋子主人一樣盤腿而坐,每人身前矮幾皆佈滿各色珍饈佳餚,一旁樂師正拉起域外馬頭琴,曲調歡樂輕快,正適合把酒言歡、恣意暢笑。

  偏偏坐於主位的拓跋司功所透露出的嚴寒氣勢,讓所有人連抬高半點音量都不敢。

  拓跋司功深目挺鼻的輪廓一望即是異域人士,但是他深刻輪廓及較之尋常男人高出半顆頭的身高和魁梧雙肩,卻不是他令人望而生畏的原因。

  拓跋司功最讓人膽寒的,是他眉宇間不怒而威的氣勢,是他一身閒人勿近的肅殺之氣;更別提他那對冰冷如千年雪的黑眸,只要瞄人一眼,便足以讓人頭皮發麻。

  因為所有人都不覺得那僅僅是一對絕對冷然的眼,大家都覺得裡頭住著一頭野性的獸,會在這男人憤怒之時,沖出來咬死任何膽敢阻擋他的人!

  拓跋司功將眾人對他的恐懼全都看在眼裡,但他仍然漠然地看著前方,一徑冷顏聽著籌辦今晚宴會的徐白,在他面前自吹自擂著自己的生意手腕。

  徐白的中藥鋪只剩一個空殼,只好帶了一票舞伎試圖前來引誘他,想取得今年的大黃中原總採買權,這點把戲,就連三歲小娃都能看透。

  宋與西夏征戰連連,可商人哪來的國界?還不是照樣替他在京城裡幫辦,買了巨宅,就巴望著能從他身上撈點好處。

  “誰不知道拓跋公子年輕有為,不但是西夏第一藥商,還發掘了好幾處讓美食老饕趨之若鶩的青鹽……”徐白開始對著他歌功頌德,滔滔不絕地說道。

  拓跋司功仍然不接話,只是拿起酒盅,淺淺抿了一口,嘴裡那股淡淡的糕餅香氣猶在。

  那樣的白糕他吃過一回——十年前,他娘過世的那一晚,有名小女孩硬塞了白糕到他嘴裡,那是他吃過最美味的糕點,方才真該攔下那位姑娘的……

  拓跋司功漠然地對著徐白閉目養神,腦袋裡浮現的卻是剛才那個有著一對大眼的姑娘。

  姑娘的那對眼睛裡閃爍著和當年那個小女孩一樣的光采,那般的關心能量正是當時嘔血過多的他所急需的氣息,於是他不由自主地出手攫取了。

  她的唇是那麼柔軟,她的氣息是那麼溫暖,他若能多汲取一些她的能量,那麼他正在作亂的體內就會因而舒坦……

  拓跋司功的意識回到當時情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只是,那名姑娘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瞪著妖魔鬼怪,他也是因此才驚覺到自己做了何等過火的舉動。

  那姑娘是好心要幫他的。

  只是,好心向來沒有好下場!

  自己今晚躲在石亭中嘔血的原因,不正是因為好心嗎?

  他方才出手救了一名沖到官道中,被快馬撞得只剩一口氣的孩子。只因為那一家三代三十幾口人就那孩子一脈單傳,那些人抱著那孩子哭得驚天動地,在他還來不及阻止自己前,他就已經佯裝是大夫出手救了那名孩子。

  孩子安然無恙,但他——

  救人的下場就是躲到不遠處的石亭裡嘔出一缽的血。

  因為他不是神醫,他救人時消耗的是體內的人性。是故每出手一回,便是硬生生地摧折自己的元氣送至別人身上,而他如今體內所剩人性部分已經不多。

  拓跋司功面無表情地握著他置於衣襟下的鏤空銀香囊,腦中想的卻是這一晚也不盡都是惡事。

  若不是因為救了那個孩子,他也不會碰見那個送大白糕的姑娘……

  拓跋司功胸口在忖及那名姑娘時,輕輕地抽搐了下。

  “拓跋公子,今晚的霓裳舞可是舞坊姑娘們精心準備的,若您一會兒看中哪個姑娘,便讓她跟在你身邊伺候你回到西夏。”徐白佯裝熱絡地說道。

  拓跋司功冷冷瞄他一眼。“我何必特地從中原帶個累贅回去?”

  徐白將汗濕手心在長袍上抹了一抹。這拓跋公子一身剛硬,說起話來面無表情的陰陽怪氣模樣真夠嚇人的。

  “話不是這麼說的。所謂英雄得有美人相伴,拓跋公子英雄出少年,自然該有個貼心人陪在身邊解悶,也許今晚的舞伎就有你的有緣人!”徐白陪著笑臉說完,生怕被拒絕,連忙向左右交代道:“還不快點讓舞伎們上場表演!”

  幾名樂師樂音一轉,奏起輕快曲調。

  九名舞伎身穿豔紅衣裳,肘披彩帛,身段婀娜地自門口魚貫而入。

  所有舞伎都抹上胭脂,精雕細琢了容顏,只除了最後那個個兒嬌小的舞伎——

  她塗了張比死人還白的妝容,唇色卻抹成鮮紅的血盆大口,就連眉毛都畫得十分粗濃,一看之下只讓人覺得俗不可耐。

  拓跋司功的目光和眾人一樣,都在最後那名女子臉上停留了一下。

  但他眼眸一瞇,竟不再移開目光。

  徐白一看拓跋司功定神了,連忙使了個眼色給樂師,樂師小鼓一敲,舞伎們隨之在台前排成一列。

  化了一臉大濃妝的宋隱兒,望著自己腳下紅滋滋的繡花鞋,只盼待會兒別出差錯。

  她舞步是記熟了,也陪著李玉娘一塊兒跳過幾回;可畢竟不曾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表演過,但她又怎能讓那個害了李玉娘的新舞伎得逞上場,她硬著頭皮也要跳完整場。

  樂師的琵琶聲一揚,宋隱兒不敢再分神,跟著大夥兒下腰、旋身、拋彩帶,跟著所有人左搖右扭,把自己當成漫天飛舞的雪花,當成敦煌裡頭的飛天女神……

  宋隱兒跳得興致盎然,唇角自然揚起一抹自得笑容。

  拓跋司功看著她唇邊的那抹笑意,冷冷黑眸不捨得再多眨一下。

  一舞既畢,滿場叫好。

  舞伎們彎身行禮,繼而坐於腳後跟上等待貴客打賞。鮮紅披帛各個飛散於身前,像盛開的花朵,與舞伎們嬌美臉孔相呼應——除了低著頭的宋隱兒之外。

  宋隱兒跪在原地,跳完之後只覺得全身酸痛。今兒個天未亮,便起身洗米做飯、磨麥做糕點的她,才坐下便覺得疲憊一湧而上。

  她抿緊雙唇,強壓下一個哈欠。

  拓跋司功喚來他的隨從宋倫,低聲說了幾句話。

  臉上有著幾道刀疤,模樣駭人的宋倫備妥一錠金子置於盤中,送至第一位舞伎手邊。“這是公子打賞各位姑娘的。”

  這一錠金子幾乎能為舞伎們贖身,舞伎們個個眉開眼笑,叩謝不已。

  宋隱兒也作勢頷首兩下,心裡則拚命祈望快點讓她們回去休息吧!

  徐白一見拓跋司功目光仍停在舞伎身上,連忙上前問道:“公子可有任何中意之人?”

  拓跋司功點頭,剛硬臉龐卻未顯露出任何情緒。

  “請問是哪位姑娘?”徐白喜出望外地問道。

  拓跋司功伸手往前一指。

  宋隱兒正撩起衣袖,忍住一個哈欠,突覺四周變得寂靜無聲。

  她猛抬頭,卻發現臺上坐於主位的黑衣男子,正伸手指著自己。

  她定神一看那張臉,嚇得倒抽一口氣。

  見鬼了,是她今晚在亭子裡遇到的那個男人!見鬼了,原來他是人不是鬼啊!

  宋隱兒瞪著那個雙眸銳利,面貌剛棱得像是用斧鋸刻成,全身沒有一分溫情的高大男人。

  她起身指著他,大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放肆!拓跋公子哪能容得妳瞎指一通。”徐白打下她的手,硬是壓下她的頭,強迫她跪好。

  “放肆打人的人是你,幹麼叫我低頭?”宋隱兒大掌一揮,齜牙咧嘴地瞪了那人一眼。

  拓跋司功看著她生氣盎然的雙眼,黑眸裡閃過一絲興味,只有他自己知道要引起他的興趣是件多困難的事。

  他驀然起身,廳堂裡每個人連忙隨之起身,只有“她”仍然皺著眉,一臉不馴地看著他。

  拓跋司功唇邊閃過一抹極淡笑意,他轉頭看向徐白,命令地說道:“把她帶到我房裡。”

  言畢,他轉身大步離開,留下一室竊竊私語的不解人們,還有拎起裙襬想逃跑,卻還是被舞坊護衛給制伏的宋隱兒。


  之後,儘管宋隱兒喊破喉嚨,努力解釋她不過是代替李玉娘上場,但還是被架進房間,整個人從頭到腳被徹底梳洗,搽上香死人的香油,換上一襲雪絲長袍,被扛在一隻軟轎上,由兩名男子扛起送往貴賓房裡。

  “放我下來,你們都知道老娘不是舞坊裡的人!”宋隱兒因為長袍底下未著寸縷,只好用雙臂緊擁著自己。

  “妳自願代玉娘上場,就該有心理準備。”走在一旁的舞坊主人不客氣地說道,他收了徐白兩錠金子,什麼姑娘都得送上。

  “你們這是強逼民女。”宋隱兒的巴掌小臉因為氣憤而脹得通紅。只是,她目前還沒看到任何逃脫的機會,還不能輕舉妄動。

  “姑娘,妳代替玉娘上場,心裡便該有底,被看上就得陪寢,早不是新鮮事了。”舞坊老闆舉手讓轎夫放下轎子,長長馬臉閃過一道冷笑。“妳若不去服侍那位大爺也成。玉娘,我們也不治了,她若熬得了這關,算她命大;待她能走、能動時,我就直接把她送進窯子裡。”

  “玉娘是舞伎,不是窯子姑娘!”宋隱兒怒瞪著他,如果眼神能傷人,早就把舞坊老闆砍成十八段了。

  “玉娘既然被賣來這裡,就是隨我們處置了,而她如今的命運全由妳決定。”舞坊老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宋隱兒瞪著他,真的好想狠踹這人一腳。

  他沒有妻女嗎?就不怕自己有天淪落到被人買賣的地步嗎?而身為女子的玉娘與她為何要忍受這些任人買賣的待遇?世間不公不義之事怎麼會這麼多?

  “放我下來!”宋隱兒清脆地大喝一聲。“那傢伙在哪裡?老娘自己過去!”她就不信沒人講道理。

  “姑娘果然是聰明人,這邊請。”舞坊老闆陪著笑臉上前帶路。“姑娘也不必擔心太多,除非那位拓跋公子真的很喜歡妳,否則不會風塵僕僕地帶個女人回到西夏的。如果拓跋公子真的決定帶妳同行,他家大業大,妳去了也是享福……”

  “他姓拓跋?”宋隱兒從齒縫裡迸出話來。

  “沒錯!這拓跋公子生意做得……”

  “你給我閉嘴!西夏人全不是好東西,姓『拓跋』的尤其最糟糕,老是想拿銀兩壓死人!你替他們說什麼話!”宋隱兒不客氣地說道,伸手拭去額上冒出的微汗。

  奇怪了,明明她沒做什麼事,怎麼身子一直在發熱冒汗呢?

  舞坊老闆瞄她桃紅臉頰一眼,窄細眼眸裡閃過一陣狡猾。來到一扇黑檀大門前,他在外頭大聲說道:“拓跋公子,給您送姑娘來了。”

  “讓她進來,其它人全都退下。”門內傳來一聲冷聲命令。

  舞坊老闆和轎夫們退到幾步之外。

  宋隱兒深吸了口氣,一腳踹開大門。

  舞坊老闆倒抽一口氣,宋隱兒回頭瞪他一眼後,再度粗魯地踹上門。

  宋隱兒抬頭看向屋內,屋內刺眼的燈燭讓她微瞇起眼——

  那個姓“拓跋”的男人,正用著一對冰眸定定地盯著她。

  她挺直背脊,忍住逃跑的衝動。

  不過就是目光深邃了點,不過就是輪廓剛棱了些,不過就是身材高壯異常,總歸還是個人,她有什麼好怕的!

  宋隱兒昂起下顎,佯裝無所恐懼地回望著他。

  拓跋司功坐於長榻間,冷眼望著這個卸去一臉濃妝,模樣清麗,可一對眸子卻炯然有神,絲毫不願屈居人下的女子。

  “我府裡如果有妳這種刁奴,早被拖出去杖斃。”拓跋司功說道。

  “幸虧老娘不是生在你家。”宋隱兒故意粗言以對。

  拓跋司功漠然地看著她,想從她臉上找到剛才在石亭中的懼色。

  見他沒有進一步斥喝,她耐不住性子地上前一步,朗聲說道:“我醜話說在前頭,我不是舞坊裡的姑娘,今日不過代人上陣,誤上賊船,淪落到你房裡,你若是正人君子,就該放我回去。”

  拓跋司功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喝了一口濃茶,見她緊張地吞咽了口口水,他懶懶一揚眉,問道:“若我不放?”

  “我明天便去告官,說你欺壓良家婦女。”宋隱兒雙手插腰,替自己壯大聲勢。

  拓跋司功甚少碰到在他面前,說話還能如此直來直往的女子,精神倒是為之一振。他在石亭時已放過她一馬,現在老天再次把她送到身邊了,他沒道理再放她離開。

  他想要她!想要她那對眼裡的生氣蓬勃,想要她那一身好手藝、也要她那分可以無所懼地站在他身邊的精神。

  “喂,不搭腔就是要放我走嗎?”宋隱兒問道。

  “老天爺給妳長了一張嬌滴滴的臉孔,偏偏給妳配了一副硬邦邦的個性。為何不懂得善用女子優勢?若妳淚漣漣,模樣悽楚地訴說本日遭遇,我或者可考慮放妳一馬。”拓跋司功沈聲說道。

  他是說真的?宋隱兒打量著他肅然得駭人的臉孔,瞧不出半點玩笑之意。

  她於是雙唇一抿,深吸一口氣,繼而努力地皺鼻子瞇眼,拚命地想擠出一點眼淚。

  “老娘哭不出來。”她雙肩一頹,洩氣地說道。

  拓跋司功唇角不覺噙出一抹笑意,而他甚至想不起來上回微笑是何時之事。

  “笑什麼笑……”宋隱兒嘀咕一聲,不自覺地用手搧了搧發熱的臉頰。“你就直接告訴我,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脫身吧!否則,再過幾日,我家裡找上門來告你毀了我清白,大家都麻煩……”

  “方才我在亭子裡吃的白糕,可是妳所做?”拓跋司功打斷她的話,從長榻間起身,朝她走去。

  他巨人般的身影背著光,讓宋隱兒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整個人都貼在門板上。

  “對。”她抓了抓微微發熱的頸子肌膚。

  “我十年前吃過一次這種白糕。”

  “喔,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再做一些給你。”宋隱兒眨眨眼,猜不出他說這些話的用意。

  “那一日,正好是我爹娘過世之時。”拓跋司功看著她,卻像在凝望著記憶裡的人。

  宋隱兒聽出他聲音裡的懷念,對他的抗拒於是稍褪了一些。

  “你決定看在那個白糕分上,放我一馬?”她拉扯著自己的衣領,覺得有股莫名的躁熱。

  拓跋司功走到她面前,雙手瞬間壓在她臉龐兩側的門板上。

  “不。”他說。

  宋隱兒倒抽一口氣,整個後背平貼著木板。

  “我今晚就要妳陪。”拓跋司功獸般黑眸噙著火光直逼到她眼前,右掌握住她纖細頸子。

  宋隱兒臉龐瞬間變得辣紅,身體卻因為他的碰觸而閃過一陣騷動。

  她手指緊握成拳,咬唇忍住想摟著他身子的念頭——他的手好冰、好舒服……

  見鬼了!她現在是怎麼了?又不是對男人有所需索的淫婦,為什麼會想貼著他磨蹭一番?

  拓跋司功望著她殷紅的臉龐,高大身軀再往前一步,兩人的身子頓時緊密相貼得毫無縫隙。

  “你走開!”宋隱兒伸出雙掌用力推他,低喘地說道:“你、你……你若是敢亂來,我就叫到連屋頂都掀了。”

  “妳認為會有人來救妳嗎?”拓跋司功低頭嗅聞著她頸間的異樣香氣,察覺到她異常水媚的眼及不由自主攀附著他的模樣,他利眸一瞇。

  “他們讓妳吃了什麼?”他攫住她的下顎往上一抬。

  “沒有。”她的手抓住腰間系帶,強迫自己不去扯下它。

  “妳身上抹了什麼?”

  “不知道……他們就往我身上抹一種香油,香得臭死人!”

  拓跋司功握住她的手臂,撩上她的衣袖,一種果實過熟的濃香朝著他撲鼻而來。

  “妳塗的香油裡頭摻了沙漠裡一種能讓人興奮的火黃雌花,青樓裡經常拿這款花粉來對付那些不肯就範的姑娘;姑娘們服用了此藥後,便渴望與人交歡,否則體內雌花之毒便不得盡除。”他說。

  宋隱兒聞言,後背不由得冷汗涔涔。

  “我拿刀將他們全剁了做成肉包。”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雙腿卻完全不聽使喚地只想賴在他身邊。

  拓跋司功看著她一臉義憤填膺地偎在他身側的矛盾模樣,他先是挑了下眉,繼而仰頭朗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聽見他自己的笑聲時,他先是愣了一下,卻又繼續笑望著她。“等妳先熬過這一晚,再去砍人吧!”

  宋隱兒聽著那渾厚笑聲,看著他眉宇間的開朗,她著迷地舉手想碰觸他。

  “搞什麼鬼!”她大吼一聲,嚇了自己一跳,然後很快地把手背在身後。

  “很難受吧?”拓跋司功長指拂過她的臉龐。

  “少來貓哭耗子假慈悲,還不都是你害的!”她圓瞪著眼,把他的手揮開。

  “我很樂意解除妳的疼痛。”拓跋司功俯低身子,鎖住她單純的黑眸,一股熱浪在他體內翻滾著。

  他有多久不曾碰到讓他動心,而不是單純只能燃起身體欲望的女子?

  他從不否認自己欲望較之常人強烈,可以與女子交歡終夜不歇。然而,打從他發現歡愛會讓他體內的魔性想乘機而出,且掠奪對方的能量之後,他便不輕易與女子交歡了。

  “你走開!你一靠近我就更痛了。”宋隱兒狠狠踢他一腳,雙手使勁地推他的肩膀。

  “那不是痛,那是妳身子裡頭的渴望。”拓跋司功用唇滑過她的,她驚跳了一下,手指突然緊揪住他的衣襟。

  “老娘聽不懂,總之你走開就對了。”她挨著他的唇說道,在他唇間低喘著。

  “我走開就沒人救妳了,妳得和男人交合才能解除這樣的疼痛。”他握住她盈盈腰肢用力地往他身上一靠。

  “我……去把身子洗乾淨就沒事了!”宋隱兒咬住唇忍住一聲呻吟,卻完全藏不住臉上的春意盎然。

  “藥性早已沁入肌膚裡,妳還要嘴硬?”拓跋司功再次吻住她的唇。

  宋隱兒倒抽一口氣,卻在他的唇舌強勢地探入她的唇間時,放棄所有掙扎。他在她體內燒起另一把火,讓她雙膝酥軟、情不自禁地攬住他的頸子,回應著他放肆的撫弄。

  她想要更多!

  “你……拿根繩子把我綁起來,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她雙手互握成拳,用最後一分理智說道。

  “如果有人進來,剛好撿了現成便宜。”

  “那你待在屋內,別看我。”她想彎下身子抱住疼痛的自己,但他不許她退縮。

  “我何必折磨自己?”拓跋司功托住她的臀兒往他的灼熱壓近。“我對妳很有興趣。”

  “啊……”宋隱兒瞪大眼,感覺與他碰觸之處激起陣陣熱流,讓她忍不住拱身相迎。她揪住他衣襟,命令地說道:“你不能乘人之危,占了我便宜。”

  “妳貿然代友上場跳舞,就該知道會有麻煩,這是給妳一個教訓。”拓跋司功的手扣住她的後頸,在她的頸子上低喃著。“我會讓妳過好日子的。”

  宋隱兒感覺他的唇滑下她的唇,靈活舌尖落在她的頸間、鎖骨,在她的肌膚上撩起一波波的快意。

  “你要怎麼樣才願意放過我?”她咬著手臂說道。

  拓跋司功的回答是打橫抱起她,大步走向熏了晚香玉的長榻。

  “你……這個混蛋、臭雞蛋、占人便宜的蠻子、殺人不眨眼的西夏人……”她踢著腿,掙扎著想下地。

  “妳說得太多了。”

  宋隱兒的唇再度被吻住,他的大掌也在同時探入她的衣襟。

  她努力想抵抗體內欲望,可當他的指尖在她胸前蓓蕾撫揉出無數她不曾想像過的快感之時,她什麼也顧不得了,只想將身子貼近他的手掌,只想要求得更多。

  拓跋司功望著這個肌膚滑膩,水眸迷蒙的女子,看見她的意亂情迷,卻也看見她的天人交戰與她的固執。

  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而他從來不知道在欲望來襲時,他居然還能控制體內只想放縱與侵略的魔性。

  果然,她對他是有幾分特別的。或者,是因為她有一雙神似當年救過他的小女孩的水眸吧!

  拓跋司功放輕手勢,褪去她所有衣裳,用他的唇覆蓋著她需要寵愛的肌膚,用他的指尖給予她所需要的輕憐密意與激狂,直到她在他的唇下崩潰,直到她在他的指尖下因為得到過多的快慰而哭喊出聲。

  直到她攬著他的頸子,蜜般雙腿纏住他的腰間,咬著他掛於頸間,飄著冷涼香氣的香囊,要求著他更多的佔有。

  直到他再也無法壓抑欲望,一個挺身佔有她的處子之身,直到他用盡各種姿態佔有這個也只想佔有他的小女子,直到她因為筋疲力竭而無力地倒在他懷裡,直到東方雞鳴,這場芙蓉春帳的風流,才悄悄地停了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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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隔天早上,宋隱兒是被酸痛給驚醒的。
  
  她咬牙忍住腿間的灼熱感,驀地睜開眼——
  
  入目的黑檀長榻,兩側的雕刻寬椅及地上淩亂的毛毯,都讓她想起昨夜的一切,小臉頓時羞得通紅。
  
  那個拓跋什麼的西夏蠻子……簡直、簡直……簡直可惡到極點!
  
  明知道她被下了藥,幹嘛還順著她的欲望讓她和他為所欲為?
  
  昨晚她陷於不可自拔的欲望之火,與他一次次的翻雲覆雨,承受也歡迎著任何他給予的歡愛姿態;而他明知道她被下了藥,還硬要對她煽風點火,像是非得把她燃燒殆盡不可。
  
  可是……宋隱兒緊閉上眼,卻不得不承認那傢伙其實沒有罪大惡極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好幾回,當他因為太縱情而讓她痛哼出聲時,他總會馬上停下來;是她自己像著了魔似地,對他不願鬆手,和他在屋裡每一處放狼形骸……
  
  天啊,她以後還要見人嗎?宋隱兒用手蒙住臉龐,臉色開始變得慘白。
  
  幸好他還算有良心,在清晨時要她喝下祛子湯藥。
  
  “你幫他說什麼話?那個蠻子強佔了你清白呢!”甯隱兒身子一僵,突然擁著被褥坐直身子,瞪大眼打量屋內——
  
  幸好,他不在!
  
  她放心地長歎一聲,心裡同時湧上釋懷與失望兩種情緒。
  
  她跟隨師父到風月勾欄裡辦過幾回宴席,裡頭姑娘總羡慕她有一技之長,不像她們以色侍人,往往得到的就是一晚的時光。
  
  原來她這身皮相也只值得一晚的寵愛。師父說得沒錯,男人果然都不是好東西!
  
  宋隱兒拾起放在床邊的單衣擁住身子,發現榻邊小幾上擱著一個玉盒,旁邊擱著一張紙,上頭剛硬筆跡定著——
  
  “醒來後,凡是酸痛之處皆可再搽一回。”
  
  她撩起單衣,先是被自己一身表紫及咬痕嚇得倒抽一口氣,繼而發現身上傷處都被塗上一層薄薄藥膏。
  
  他、他、他……實在是讓人討厭不起來……
  
  “停、停、停!想想他替你惹來多少麻煩,他奪走你的清白,你以後想要嫁人更是難上加難了。”宋隱兒喃喃自語著,黑亮眼珠子突然滴溜溜地一轉。“幸好,老娘原本就決定要逃婚……”
  
  天曉得昨晚那個拓跋和她要嫁的那個拓跋首領有沒有任何關係?會不會根本兩人是兄弟、親戚?
  
  逃、逃、逃……她一定得逃!
  
  頭皮發麻的宋隱兒忍不住疼痛下了榻,套上衣裳,因為害怕門口有人監視,所以開窗觀察環境,確定自己所在位置之後,她火燒屁股似地跳下窗臺,沖向不遠處的後門。
  
  她一路左張右望,閃閃躲躲地隱身宅院裡的樹叢,奇石之後,順利地打開後門,一躍而出。
  
  門外住著幾戶人家,一見她披頭散髮的模樣,都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後頭有惡犬追我。”宋隱兒胡亂找了個藉口,問清楚通往大路的方向後,她拎起裙擺,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前沖。
  
  鑽出巷口,外頭正是一片市井熱門景象,酒店、茶樓間的店小二及茶博士們,正大聲地吆喝引起客人注意。
  
  宋隱兒多看了一眼清風樓酒店,想著去試試他們新出的玫瑰松子糕,偏偏時間耽擱不得。
  
  她肚子發出好大一聲咕嚕,她捂著肚子飛快往前走。
  
  “想去哪兒?”
  
  身後中氣十足的男聲讓宋隱兒僵住身子——因為那是在她耳邊低喃一夜私密話語的男聲。
  
  宋隱兒連頭也不敢回,拔腿就跑。
  
  馬蹄噠噠聲從遠處傳來,她不過跑了三步,整個人便被攔腰抱起。
  
  她還來不及驚叫出聲,整個人便被抱到馬背上,而他健壯手臂則如影隨形地擱在她腰間。
  
  馬匹快馳間,宋隱兒回頭瞪他。
  
  “放開!”宋隱兒正打算要放聲大喊時,突然發現路人對於人高馬大的他的側目及敵意。
  
  她低下頭,用手肘撞向他的腰間。
  
  “你這糊塗蟲在大街上強擄民女,是唯恐別人沒注意你是異域人士嗎?還不快點離開!大宋和西夏在邊界打過幾百回的仗,生意場上的人捧著你,可不代表所有百姓不會仇視你。”
  
  拓跋司功看著她焦急臉孔,心下一暖,他因為這樣一丁點人性的反應驚跳了一下,覺得想笑。
  
  “你……你這個臭蠻子愣什麼愣!快走啊!”她催促道。
  
  “抱好了。”拓跋司功雙膝及雙臂夾緊她嬌小的身子,他傾身向前,馬韁一揚,身下黑駒像長了翅膀似地飛躍往前。
  
  “哇!”宋隱兒抓住她的衣襟,驚呼一聲,生怕自己被摔下馬。
  
  “有我在,摔不了你的。”他附耳對她說道。
  
  宋隱兒耳朵微熱,感覺他將她摟得更緊,緊到她能呼吸到他掛在頸間的香襄的冰片香味,緊到她像是屬於他的一部分一般。
  
  宋隱兒強迫自己抬頭,迎面而來的冷風刮著她的臉龐,身邊事物飛也似地掠過眼簾的景象,讓她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
  
  “好像飛起來了一般。”她興奮地脫口說道。
  
  “這裡的巷弄曲折沒法快馳,等你和我一同回到西夏時,我帶你到沙漠中跑上一圈,那才真的叫飛了起來。”他黑眸定定看著她。
  
  “誰要跟你一起回去!”她紅著臉大聲嚷嚷著。
  
  “為何不跟我一同回去?你剛剛明明在擔心我的安危,昨晚也已經做夫妻了。”
  
  宋隱兒聽著他一本正經地用他微帶著異國的腔調,說著讓人難為情的話,整個臉龐都發燙了起來。
  
  “誰、誰……誰……跟你做夫妻!我是怕那些人全都追了上來,被人看見我和你在一起,那我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拓跋司功低頭看著她兩片動個不停的紅唇,還是清楚地感覺到她的關心。
  
  “你在大街上所說的話,沒一句是顧慮到你自己。”他說。
  
  “總、總……總之……這裡沒人了,你可以放開我,我要回家了。”宋隱兒用手搧著快著火的耳朵,坐立難安了起來。
  
  “你哪裡也不去,你是我的人。”拓跋司功臉色一沉,對於她滿心逃離他的念頭感到不快。
  
  方才若不是他早派貼身護衛宋倫盯緊房間,要她一出房間就稟告他,她八成就這麼溜得無影無蹤了。分明昨晚還對他那麼如膠似漆地,居然拍拍就想走人?
  
  拔跋司功臉色鐵青地勒起馬韁,兩人一馬在樹木邊緩緩停下。
  
  “你無權命令我,舞坊老闆可沒買下我。”她假裝沒看到他的臭臉,猛扯著他鐵鉗般的右臂,估量著從馬匹上跳下的距離——如果她有法子拉開他的手的話。
  
  “那我可以跟誰買到你?”拓跋司功問道。
  
  “你想買我?!”宋隱兒心頭怒火一生,一把抓起他的衣領,兇惡地質問:“你當我是牛馬雞羊嗎?你給我看清楚,我可是人耶!”
  
  拓跋司功望著她嬌俏臉上一臉的怒氣騰騰,他濃眉一皺,再度——仰頭朗笑出聲。
  
  “我不但知道你是人,還知道你是我喜歡的女人,所以我要得到你!”他說。
  
  宋隱兒聽過域外之人對男女之事較之中原人士開放許多,但聽到他這麼直接了當地表白,她還是不免臉心跳了。
  
  而他笑起來的豪邁模樣,好像天地都任由他縱橫一樣地狂野與自信。宋隱兒不由自主地望著他,直到他的眼再度對上她的。
  
  “我喜歡你這副潑辣相,跟昨晚一樣有精神。”他挑起她的下顎說道。
  
  “你、你……你給我閉嘴啦!你這蠻子……”她又羞又惱地說不出話,但又不能推他落馬,她只好張武器,用力地咬他的手臂。
  
  好硬的肉!宋隱兒咬到牙齒酸痛,偏偏又不甘心鬆口。
  
  “你若不鬆口,我怕你這一口牙全咬掉了。”他挑起她的下顎,發現她肌膚的冰冷,馬上卸下身上斗篷,大掌一旋便裹住她身子,將她裹得牢密一些。
  
  宋隱兒耳朵微微一熱,知道這人待她確實不差。
  
  “你家怎麼走?我該準備多少銀兩?”拓跋司功問道,果然又看到她睜大眼瞪著他。
  
  “我家裡不會賣了我。”宋隱兒大聲說道,心裡卻不敢這麼肯定,她猜想他鐵定付得起她家人的漫天開價。
  
  “我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得到。”
  
  拓跋司功黝沉黑眸定定地看著她,不習慣這種心頭不確定的浮躁情緒,卻也欣喜他竟還有感覺。畢竟近年來,喜怒哀樂之於他,已經太過陌生……
  
  “但我已經許人了。”
  
  “那又如何?你一來還沒嫁過去,二來我占了你清白,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他人休想再碰你一下。”他板著臉,對於她有可能會嫁人的念頭感到極為不快。
  
  “你若是正人君子,昨晚就不該胡來。”她用手搧著發熱的臉蛋,轉過頭不敢再看他。
  
  “你昨晚服下的那貼春藥,若是不能得到充分滿足,便會再找其他男人交歡。你該慶倖昨晚得到你的人是我,否則你早不知道與多少人苟合了。”他看著她乍然刷白的臉龐,語氣卻不曾變得和緩。“跟了我,算你運氣好。說吧!要什麼條件,你才答應跟我?”
  
  拓跋司功握住她想閃躲的臉龐,鎖住她的眼。
  
  “我不想嫁人。”宋隱兒說道。
  
  “那你就陪在我身邊。”他也不想她成為他的正室,因為他正室的性命屬於整個拓跋部落。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在厭倦我之後,又賣了我?”她懷疑地瞥他一眼。
  
  “我不會。若我只有一口飯,也會先讓你吃。”拓跋司功肅然地說道。
  
  宋隱兒低著頭,默然不語,鼻尖突然覺得一酸。
  
  一個不過是認識一夜的男人,卻比她的家人還珍惜她,老天爺給她的這場奇遇究竟是福是禍?
  
  但……他眼裡的執著,確實讓她動搖,而她也能感覺這男人對她不會輕易鬆手的決心。不如就此將計就計吧!
  
  宋隱兒深吸了口氣,決定順從自己的心。這男人在昨晚那樣的情況下都不曾傷害她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老實告訴你,老娘原本是想逃婚的,誰知道婚沒逃成,倒先碰著你……”她定定看著他的眼,決定坦白一切。“你要我就得辦到一件事——我娘身子不好,偏偏她的藥方只有從我爹那裡才能拿到,你如果能從我爹那裡得到那貼藥方,我就跟你。”
  
  “那容易。”拓跋司功一聽,唇角便上揚了。
  
  宋隱兒瞄他一眼,可不覺得有什麼容易。
  
  她爹可是打算把她嫁給富可敵國的西夏拓跋部落呢!若是想娶她的人是他的首領,她看他怎麼擺平!
  
  “你家怎麼走?”他急著想帶她回去。
  
  “你回到方才那條禦街上,往前直走在朱雀門前轉,再順著金梁橋街一直走,就會看到宋記藥鋪,那就是我家了。”
  
  “宋記藥鋪……”拓跋司功的喉嚨攸地像被人扼住。
  
  她怎麼會是那名宋家女子?
  
  那名宋家子女的生辰八字和十年前他遇到的那名女孩一樣是極陽吉時,是少數能為他生下孩子之人。事實上,這樣生辰的女子,他們在中原地區只找到了三個。
  
  而這三名生辰八字都屬吉時的女子,不只會成為他的妻子,同時也會是拓跋部落災厄時,被送上祭壇祀鬼靈的第一選擇。
  
  “你也知道宋記藥鋪?原來這間鋪子這麼有名。”宋隱兒看著他驚愕神態,嘴角自嘲地往下一抿。“可惜我爹沒本事,整天只懂得吃,祖產一筆、一筆地賣掉……”
  
  “你是宋萬利庶出的女兒,出生于丙丁月、丙丁丙丁時,對嗎?”拓跋司功臉色沉凝地瞪著她,但願是他弄錯了。
  
  “你怎麼知道?”宋隱兒驚訝地看著他,一陣雞皮疙瘩驀地攀上她的後背。“見鬼了!莫非……你……你就是那個要買我的西夏拓跋部落首領?!”
  
  拓跋司功剛硬臉龐覆著一層冰雪,雙唇緊抿地點頭。
  
  他不想推開這個女子,更不想她成為他的妻子;但一切正如同他體內來自母親的血緣一樣,都是無法改變之事。
  
  宋隱兒看著他鐵青神色,一陣恐懼鑽入她的心頭。
  
  都怪她剛才鬼迷心竅,連他的背景都忘了問清楚,就衝動地答應把自己許給他,搞到如今沒有後路可退的下場。
  
  這男人知道她想逃婚,知道她對她娘的擔心——她還能怎麼辦?
  
  “你放了我吧!”宋隱兒脫口說道:“我並不想嫁給三妻四妾的男人……”
  
  “我也不想娶你……”為正室。
  
  “你不想娶我,方才為何又說要跟我爹買我?若非你只想買我為妾?”她握緊拳頭,感覺像被他甩了一巴掌。
  
  “閉嘴!”拓跋司功突然緊緊地摟住她,力道大得讓兩人都喘不過氣來。
  
  宋隱兒的臉貼在他的胸前,呼吸著從他衣襟內香囊所傳來的香氣,她的心臟咚咚咚地狂跳。
  
  她不懂這男人在想什麼,可她知道自己已經漸漸習慣被他牢牢擁住的感覺。
  
  這實在……不妙!
  
  “我先送你回府,明日再到府上正式提親,你別想逃,因為沒有我找不到的人。”他的唇貼在她發間說道,語氣是不容人懷疑的命令。
  
  宋隱兒仰起下顎,大聲地說道:“你明知道我一點都不想嫁你為妻!”
  
  “怕是什麼事都由不得你了。”
  
  拓跋司功低頭吻住她的唇,吻得她喘不過氣之時,他抬起頭、揚起馬鞭,再次策馬往前賓士。
  
  只是這一回,他的黑眸裡閃過厲鬼般憤怒光芒,快馬所經之處,動物全不安地低嚎出聲。
  
  而不知情的宋隱兒蜷曲在他身前,只覺得寒風刺骨,凍得她只得更加偎進他的懷裡,努力地思考著任何能讓她改變命運的方式……
  
  在送宋隱兒回到宋記藥鋪,讓人送出價值百兩的聘禮,並提前告知明天的拜訪後,拓跋司功回到私人宅院裡,處理了整天公事。
  
  事實上,這才是他這回來到中原的真正原因。
  
  每年大黃、枸杞的中原大盤競標,他都是要親自出馬,看看各家藥鋪給的價錢,以及去年藥材販賣的情況,也順便視察一下此地民情,預測下一番會引起的搶購的藥材會是什麼,同時挑選西夏皇族所喜愛的瓷器及絲綢送回部落,好再做另一批買賣。
  
  為了能在中原行走方便,他甚至特別向皇上討來特權,讓拓跋部落之人蓄著和一般西夏男人禿髮俑頭不同的髮式。
  
  這一回,他安排了一條貨物快捷方式,好讓兩處物資能夠更快地抵達,且親自領著自家護貨鏢師跑了一趟。
  
  沒想到,中原的貨還沒演奏家回西夏,他卻先找到了宋隱兒。
  
  一整天,拓跋司功將幾家藥材大盤商聚集在一起,讓他們彼此競價,並看看誰能提出最好的條件。
  
  “首領,下批的青鹽請您務必交給小店來販賣……”
  
  “拓跋家的枸、大黃,品質如此出色,若是能與我們胡家合作,鐵定能讓拓跋家的名聲更加遠播……”
  
  “我不想浪費時間聽你們說這些廢話。我在蜀地看中的鹽場,你們若有法子就替我弄到,如果沒法子就全滾開。”拓跋司功以冷然視線看過每一張有求於他的臉龐,“還有,我不管你們藥鋪裡那堆丸散膏丹的製作過程有多神秘,我終究是要派人去監看你們能否保證把我賣給你們的生藥材炮製出最好的療效,若不答應,一切免談。”
  
  “首領,這樣的條件,我們怎能答應?”
  
  “首領,我們是百年老店,藥材煉製的方法實在不能向外人道……”
  
  一時之間,廳堂裡眾聲雜亂,鬧烘烘地幾乎掀了屋頂。
  
  “明日中午前,不能給我答覆的人,就不用再來了。”拓跋司功看了宋倫一眼。
  
  “首領讓你們全都退下。”宋倫生了一張兇神惡煞的臉龐,才上前幾步,眾人便嚇得一哄而散。
  
  拓跋司功得了清靜,轉身走到房間後頭的小天井,長長吸了品夜裡空氣,可眉宇卻仍皺得死緊。
  
  身為拓跋族的首領,他想要什麼樣的女子不可得?偏偏身為拓跋族的首領,他最大的就是沒有法子留住自己的正室。
  
  他的母親是深山魔族僅存的最後血脈。當年,絕色的她隱藏身份,嫁給拓跋部落首領為妾,她將整個部落帶領至富裕;部落卻也因為她而有了事事占卜的迷信,以及用首領和長老正室獻祭的習俗。
  
  他的母親對於以生人獻祭一事,是毫無內疚的,因為她除了對他爹的愛意之外,所有的情緒都是佯裝而來的;而這一切真相,只有擁有她一半血脈的他知情,他每出手救人一回,體內的人性就會消失一分,他娘特別為他配戴在身上的鏤空銀香囊也會隨之失去香氣。
  
  而當香囊完全沒有味道之際,也就是他泯滅人性之時。
  
  然而,這麼多年來,他體內的人性總是讓他無法見死不救;偏偏他救的人越多,他對死亡就越漠然。如同此次行經中原一處密林時,意外遭到盜匪襲擊,他手刃數十人,連眼都不曾眨一下。
  
  拓跋司功一忖及此,胸口閃過一陣擰痛,但他依然面無表情,像是冷眼旁觀著體內人性與魔性的交戰。
  
  這樣的分裂,還要持續到下一代嗎?
  
  他不想娶妻,因為不希望體內魔性之血再傳給下一代。
  
  但是,他卻也不能無後。因為他的母親為了保住魔族血脈,用她的命對部落長老下了死亡血咒,若是他此生無後,部落長老就會以死柬逼他娶妻。
  
  於是,在兩名部落長老以死要求他成親之後,他不得已讓人占卜出妻子該有的生辰八字,讓長老們四處尋找妻子。
  
  偏偏宋隱兒正是其中之一。
  
  拓跋司功猛捶了下胸口,希望能抑制裡頭的疼痛。
  
  擔心什麼呢?宋隱兒也不過就是個尋常女子罷了,他身為拓跋族長,想要什麼樣的女子不可得?
  
  不,她和其他子女不同,她是真的關心他。
  
  鏘鏘……
  
  遠處傳來二更的鑼聲,拓跋司功感到一股睡意正漸漸襲上眼皮。
  
  他閉上雙眼,體內魔性乘機化成一道黑霧緩緩從體內散出,蠢蠢欲動著想包圍他的全身。
  
  “走開!”拓跋司功掄拳擊向右桌,用疼痛來讓自己清醒。
  
  黑霧並未散去,只是成為一圈淡淡的灰色包圍著他的周身,他衣襟下的香囊香味則在瞬間變得清淡地幾不可聞。
  
  拓跋司功掐緊大腿,知道自己的意識正處於一種即將被擊敗的狀態之中。
  
  在中原救了那個小男子之後,他耗去太多能量,已經越來越身不由己。精神狀況良好的時候,他可以無視於體內魔性的叫囂;只是,一旦他身體過於疲憊,或是行經陰氣太重的地方,他便無法控制自己。
  
  幸好,他還有宋隱兒,她還能提醒著他身為人的喜怒哀樂。
  
  他喜歡她大聲回嘴的樣子,喜歡她足以和他抗衡的精神,她是他體內的魔性想佔有的美好能量,也是他的人性想擁抱的女子。
  
  “首領。”宋倫站在門外喚道。
  
  “有話快說。”拓跋司功板著臉回道。
  
  “埋伏在宋家的探子傳來消息,宋姑娘趁著夜黑帶著她娘逃走了。”宋倫說道。
  
  她竟敢再次逃走!
  
  拓跋司功臉色一沉,鐵造容顏像覆上一層寒冰。
  
  他還以為她已經知道她是他的人了,即使他心裡正為了她而天人交戰,但她就是不該逃離他!
  
  拓跋司功的眼瞳顏色轉濃,深得就像是夜裡野獸的眼才會出現的利光。
  
  他何必天人交戰?他管那麼多做什麼?他要得到她,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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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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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冷風如刀,寒夜逼人,長長狹路上就只聽見一輛無頂驢車壓過冷硬泥土的咿軋車輪聲。
  
  “娘,你坐好了,我催這驢子跑快一些。”宋隱兒回頭對娘說道,拉起斗篷蓋住覆滿雪花的臉龐。
  
  “驢子怎麼快得起來呢……”秦秋蓮牙齒打著顫,整個人縮在斗篷裡。
  
  “沒辦法啊,我一來不會騎馬,二來家裡就只有這頭驢子沒被栓著。你忍忍,我們一會兒就能到津口搭船了。”宋隱兒看著娘的蒼白臉色,把腳下炭盆推得離娘近一些之後,她跳下驢車,拉起驢子,領著塔大步往前走。
  
  要命的冷啊!把她所有的家當,五件棉衣、兩雙鞋全都套在身上,偏偏冷意還是像針一樣地從她腳底刺進身體裡。
  
  她若是不趁現在逃走,幾天後拓跋司功上門要人,她可就插翅難飛了。
  
  今兒個一早,當拓跋司功的聘禮抵達家門時,她爹笑到連眼睛都沒法子睜開,巴不得立刻把她拎到對方家裡。
  
  別說她爹,就連她看到那一整箱的金銀財寶,及那一車近來因為疾疫而價比黃金的藥材“大黃”之後,她都想臭?拓跋司功,幹麼把那麼好的東西全給她爹,留些給她難道不成嗎?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拓跋司功離開後,她當下便跟她爹要了娘的藥方,說他若是不給,她寧願一死也不願出嫁。
  
  這回,她爹乖乖給了藥單。
  
  而她師傅郭陀不但塞了銀兩給她,更為了幫助她逃走,還以辦宴慶賀為名,把家裡的僕役全指使到沒空;一桌含了大量烈酒的料理,讓她爹和異母哥哥們醉倒在宴廳裡,她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帶著她娘逃出來。
  
  好累……在灶房裡忙了一天的宋隱兒打了個哈欠,腳步釀蹌了下,驢子也在此時停了下來。
  
  宋隱兒和驢子面面相覷。
  
  “驢大哥,你幫個忙吧!再走上幾個時辰,你想吃什麼樣的糧草,我全都給你弄來;只要能在天亮趕到津口,搭上往南的第一艘渡船,你就是我宋隱兒的大恩人,我日後絕不叫你幹活,還把你當成我家老爺伺候……”宋隱兒陪著笑臉說道。
  
  驢子定定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隱兒,娘好冷……”秦秋蓮牙齒打顫地說道。
  
  宋隱兒回頭一看,娘已經冷到縮成一團,連忙脫下身上的薄棉襖給娘蓋上。
  
  “娘,你再忍忍,馬上就到了。”
  
  “我們回家,好不好?”秦秋蓮問道。
  
  宋隱兒心一痛,眼眶一熱,手掌緊握成拳。
  
  “娘,我一回去就得嫁到西夏,當那男人的三妻四妾,一輩子都要和別的女人爭寵,一輩子都要看他的臉色過日子。”她大聲地說道,即便心頭因為想起他那對深眸而猛然一窒,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回頭了……
  
  靠男人不如靠她自己!
  
  況且,就是因為在意他,所以才更加不想看他左擁右抱啊!
  
  “那也沒什麼不好……娘跟了你爹之後,至少吃穿不愁,心疾舊病也有人醫治……”秦秋蓮小聲地說道。
  
  “可你只能看著爹的臉色過日子!他打你、罵你,你為了有口飯吃,也都只能忍!”宋隱兒忿忿地擦去淚水,全身氣得不住發抖。“我有一身好廚藝,我能養活自己和你,為何一定要仰賴別人的臉色過日子?”
  
  “可娘現在好冷……”秦秋蓮把臉埋在手掌裡,細細地哭出聲來。
  
  宋隱兒再脫下一件衣服,披在娘的肩膀上後,她走到驢子邊,拉起驢子上的韁繩,大步往前走。
  
  她全身覆上一層冰,陣陣寒意讓她牙齒拼命打顫,卻也讓她的腦子更加清醒。
  
  拓跋司功現下在乎她,但是一年後、兩年後呢?她在灶房裡聽過太多薄幸的故事,她怎麼敢相信男人?
  
  知道她逃走,他會很生氣吧!
  
  宋隱兒咬住唇,不許自己再想。
  
  只是,前方樹林突然傳來噠噠馬蹄聲,一匹黑色駿馬狂風般地朝著她直撲而來。
  
  宋隱兒抬頭一看,頓時嚇到做不出任何反應,只能定定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拓跋司功帶著狂獸般的眼神朝著她逼近。
  
  他想殺死她!
  
  宋隱兒見黑馬沒有任何停勢,她臉色慘白地蒙住臉,等待著馬蹄踐踏過她。
  
  秦秋蓮見到這一幕,驚呼一聲,竟先昏厥了過去。
  
  “你以為你能逃到哪兒?”拓跋司功在宋隱兒身邊一躍,跳下黑馬,一把扯過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拉到他面前。
  
  “你、你……你怎麼會來?”宋隱兒看著眼前臉色猙獰的拓跋司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可她被他拎得腳底都懸了空,想後退都不成。
  
  “你一出門,我就知情了。你那個師傅現在被關在倉庫裡,你若是乖乖跟我走,我就饒他一條老命。”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師父和我的逃跑沒關係。”
  
  “沒關係?若是沒關係,就不會突然辦上這一場晚宴,醉倒府裡的一幫人。”拓跋司功捏住她的下顎,漠然地看著她吃痛地倒抽一口氣。“我應該讓他在倉庫裡餓死!”
  
  “放過我師父,我會跟你走!”宋隱兒後背發冷地看著他的冷酷神態,她打了個寒顫,小手緊揪住他的手臂。
  
  “你說的話還能信嗎?我要用鏈子將你拴在我身邊,讓你一步都不能離開我。”他每一句話都冷得像冰,像是下一刻就要拿出鏈子。
  
  “你不會那樣對我。”她壓下恐懼,強迫自己看著他。
  
  “誰說的?”他的聲音陰沉得像來自於幽冥界,眼神更是讓人不寒而慄。
  
  拓跋司功望著她相信的眼神,感覺心頭冰凍被人淋上一桶熱水,讓他整個人霎時一顫。
  
  胸口裡冷與熱的交擊讓他痛得瑟縮了下身子,也讓他恢復些許神智。
  
  宋隱兒被他冰冷猶勝於她的大掌一驚,毫不猶豫地反掌握住他的手,然後連打了好幾個冷顫。
  
  拓跋司功瞪著她青白雙唇,這才發覺她已經凍得面無血色了。他的低溫是因為魔性的憤怒佔領了意志,但她確實被大雪凍成這副德行……
  
  “你為什麼老是穿這麼少?”他卸下斗篷,將她牢牢擁住。
  
  當狐裘的暖意一湧而上,宋隱兒才發現自己有多冷。
  
  “我……我……我的家當都穿在身上了。”她雙唇顫抖地說道,被他結實雙臂給擁住,差點因為太舒適而哭出聲來。
  
  “以後不會冷到你了;但是你如果再妄想逃跑的話,我會……”拓跋司功低頭看著她的小臉,硬是把威脅的話吞下肚裡。
  
  “你不能怪我害怕。”她輕觸著他已經有了暖意的手掌,輕聲地說道:“我娘的下場就是最佳警惕。她因為貌美,被主人看上,從此淪為名不正,言不順的小妾。我帶她離開,只是希望她接下來的日子能活得揚眉吐氣,不要再怯懦地看我爹的臉色過日子。”
  
  拓跋司功轉頭看著宋隱兒仍然昏厥的娘,只消一眼便瞧出她的怯懦性格。
  
  “她如果是個有用的娘,就不會讓你繼續待在那個地方。”他漠然地說道。
  
  宋隱兒瞪大眼,一掌拍向他的胸前。“她確實是軟弱,但她還是我娘!換做你是我,你娘被欺負了,你吞得下這口氣嗎?”
  
  拓跋司功瞪著她,腦袋裡突然像被人用力擠壓一樣。他臉龐抽搐了下,高壯肩膀頓時頹下,雙唇也顫抖著。
  
  他的娘……他的娘……他的娘不稀罕他愛她,也從沒愛過他,他娘要的只是魔族血脈能延續。
  
  宋隱兒看著他像瞬間被擊潰的痛苦模樣,她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拓跋司功搖頭,更加緊握住她的手。
  
  宋隱兒也毫不猶豫地用雙手反握住他。
  
  他驀地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裡,內心的波濤洶湧至此漸漸地平息,感覺又有法子能夠控制自己。
  
  “你待在我身邊,我便沒事。”他說。
  
  “我能相信你會待我始終如一嗎?”宋隱兒才說完,自己倒先苦笑地搖頭。
  
  “就算你說是,我又怎麼蠢到以為可以相信你的話?”
  
  拓跋司功挑起她的下顎,沉聲說道:“我會對你不棄不離;但我不會只娶一個妻子,因為我是拓跋族的族長,我必須替族裡留後。”
  
  他的坦白讓她不知該作何反應,她咬著唇,拉下他的手,想讓彼此有一點距離。
  
  “都是一樣的,女子終究只是用來傳宗接代……啊!”她在瞬間又被他摟進懷裡。
  
  “我說最後一次你和其他女子不同,我要你陪著我,但我不要你生育孩子。若是有朝一日,我比你先走,我也會先確保你的下半生無憂,但是,我要你從此對你的生辰八字保密,我才能保你一世平安。”他不在意犧牲旁人,但誰都不許動她一根寒毛。
  
  “我不懂,我的生辰八字有什麼特殊?”
  
  “總之,你如果想保住這條命,就說你的生辰八字是捏造的,懂嗎?”他打斷她的話,握住她的肩膀,嚴厲地說道。
  
  她生於吉時,自然有股不同於旁人的力量;但部落裡有能力鑒知此事之人,應當只有他一人。
  
  宋隱兒看著他,心中縱有百般不願,也只能點頭。
  
  “我不保證我會是個安分的妾室。”她說。
  
  “你以為你還能逃到哪裡去?”他眼色一沉,冷冷瞪著她。
  
  拓跋司功聲音沒提高半分,可宋隱兒卻打了個冷顫,她不自覺地將身子往後一仰。
  
  “不許怕我。”他的大掌貼住她的後背心,不讓她遠離。
  
  “我才不怕。”她昂起下巴說道。
  
  拓跋司功撫摸她已經較為溫暖的臉頰,在她的唇間取了個吻。
  
  “我就等你這句話,不許你再離開我身邊。”他才說完,便不自在的抿緊了唇。他這樣和粘人的小娃兒有何不同……
  
  她紅了臉,推了下他的肩膀,卻意外看到他微紅的耳朵。
  
  “你為何臉紅?明明是你輕薄人。”宋隱兒踮起腳尖,想看得更清楚。
  
  “我沒有。”拓跋司功輕咳兩聲,很快地別開臉。
  
  “你轉頭幹麼?你另一邊也有耳朵。”宋隱兒低頭偷笑,但這個微笑並沒有法子持續太久,因為她對這個男人有著太多的不解。
  
  如同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心她原本是打算要孤獨終生的,為什麼卻對這個男人動了心?只因為他占了她的身子,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來人!”拓跋司功轉頭朝著前方樹林一喝。
  
  十多名僕役駕著馬車從四面八方而來,一排燈籠在瞬間燃亮,映得一條偏僻羊腸小徑如夜市大街般明燦。
  
  “你……你們這麼多人……怎麼知道……”宋隱兒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
  
  “因為我是拓跋司功。”拓跋司功緊握住她的手,大步走到他的駿馬旁,雙臂一揚,將她抱上馬匹。
  
  宋隱兒低望著他的剛毅下顎,下一刻便被上馬的他給擁進懷裡。
  
  她歎了口氣,放棄了掙扎,只專心偎在他的胸前。
  
  如果他是平凡男人--一個只需要一名妻子的男人,那該有多好……
  
  就這樣,宋隱兒和她娘連“宋記藥鋪”的家門都沒回,就被拓跋司功領進他的私人宅第,隔天一早便在返回西夏的路上。
  
  上路至今,已有十多日。
  
  對宋隱兒而言,拓跋司功提供給她們母女的四人豪華馬車,簡直像場美夢。
  
  馬車遠比她以前住的破屋還柔軟、舒適、更遑論拓跋司功還雇傭了兩名婢女坐在後頭的小車,專職照顧秦秋蓮。
  
  對於她娘能得到這樣的照顧,宋隱兒自然是心懷感激的;但是對於拓跋司功,她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此時,宋隱兒正和她娘坐在馬車上,因為無事可忙,腦子裡怎麼轉都會沒用地轉回他身上。
  
  拓跋司功想留她在身邊,是千真萬確的;他一路上對於她們母女所表現出的慷慨也是千真萬確的;但他那晚逮到她時,說要用鏈子拴住她的嚴厲,也是千真萬確的。
  
  她真的不懂他。如同她不懂他既然讓人放了她師父,為何又不願意告訴她師父的下落;如同她不懂這一路上,他為何突然對她變得不聞不問。
  
  或者,說他對她不聞不問也不全然正確。畢竟,他用膳時一定要看到她,她們母女不論走到哪裡,也都一定有人尾隨著她們。
  
  他只是……
  
  不再對她那麼親熱罷了!
  
  宋隱兒探身出窗外,讓外頭落下的雪花冰凍她發紅的臉頰,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前頭那輛以黑檀木製成的黑色馬車--
  
  如果兩人獨處的話,他待她會不會再熱絡一些?
  
  “你這沒用的傢伙……”宋隱兒撫揉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砰地關上車窗。
  
  越近西夏,氣候便更加嚴峻,沿路冷意直逼她們中原的嚴冬。
  
  “你要不要過去陪拓跋公子?”宋隱兒的娘穿著拓跋司功所送的暖裘,手捧著參茶問道。
  
  “他又沒叫我陪。”她嘟了下唇。
  
  “你是他花了聘禮訂下的,就該服侍得他妥妥帖帖,他沒叫你,你也該過去。”宋隱兒的娘雖不知道拓跋司功為何要叫女兒隱瞞生辰,但她認為女兒嫁雞隨雞,他說什麼,女兒都應該是要應允的。
  
  “他若只當你是廚娘,咱們母女身上便不會有這些保暖衣裘,你不要以為男人的寵愛可以很久,你爹也不過寵倖我一、兩個月,若不是我有了你……”
  
  “停車!”宋隱兒大喊一聲,不想再多聽一句她娘那番女子若沒了男人,便無法安身立命於世間的言論。
  
  馬車一停,宋隱兒便跳下馬車。她這幾天悶壞了,也受夠了他的忽視,趁此機會去吵吵他也不壞。
  
  她跑到騎馬隨侍在她們母女身邊的宋倫那兒,大聲說道:“宋倫,我找他。”
  
  體格高壯是一般人兩倍,臉上有著無數刀疤的宋倫點頭,騎馬到前頭馬車邊說了幾句話。
  
  黑檀馬車停了下來。
  
  “啊……”宋隱兒走了兩步,又回頭沖到宋倫旁邊,從腰間荷包掏出一個小紙包,塞到宋倫手中,“瞧我這糊塗腦袋,一直忘了把東西給你。我昨兒聽見你有些咳,這是我家藥鋪的止咳秘方八仙果;其實也不是什麼秘方啦!就是在香櫞瓜裡塞了陳皮、茯苓、甘草。冰片等一堆藥材,曬乾之後再切丁而已,你含著喉嚨會舒服些。”
  
  宋倫看著手裡那個紙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好意,只能點頭。
  
  “我先走了。”宋隱兒一笑,一溜煙地沖進黑檀馬車裡。“我娘要我來陪你。”
  
  拓跋司功看著眸兒水亮的她,心臟緊縮了一下,原本深鎖的眉宇也緩緩鬆開。
  
  他把手裡的帳本往旁邊一擱,專心地看著她。
  
  “我聽見你跟宋倫說的話,你不怕他?”宋倫因為曾經淪為戰俘,半邊臉龐都因為刑罰而滿是刀疤,尋常人見了,莫不膽戰心驚。
  
  “怕什麼?”宋隱兒奇怪地瞥他一眼,話就呱啦呱啦地出口了。“怕他臉上的疤嗎?我師父臉上也有一道疤,可他比我爹還疼我,而且宋倫這一路上替我們母女倆張羅東,張羅西,我什麼東西拿不動,還沒喊人,他就主動幫忙了,我謝謝他還來不及,怎麼會怕他?”
  
  拓跋司功感覺心窩裡有股暖流滑過,他沒看錯人,她確實擁有著美好的能量。她是一個可以為了所愛之人而死的女子。
  
  這樣的能量,讓他體內魔族血液蠢蠢欲動,想讓她為他生下後代,想安排一場禁祀儀式,吞噬掉她所有的能量……
  
  宋隱兒被他盯著有些發毛,連打了兩個哆嗦。
  
  拓跋司功拿起手邊?狐披風,傾身向前一揚。
  
  宋隱兒整個人被披風裹住,旋即被抱到他的膝上。
  
  “這裡的植物要到四月時才抽新芽,八月時天地間便又開始覆雪,氣候比你們大宋嚴寒幾倍不止。等回家之後,我讓大夫替你調養身子,一定要把你這具老是冷冰冰的身子骨兒調得強壯些。”他說。
  
  “你這人很怪……明明十天半個月都像陌生人一樣,現在又何必裝熟絡……放開!”她掙扎著想跳下他的身子,但根本沒力移動他一對鐵掌。
  
  “在外人面前,我是拓跋族長。”他的眼似火,低頭覆住她的唇。“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對你的太過在乎。”
  
  宋隱兒才瞪大眼,便被他熱烈的唇舌給奪去心神。
  
  他徹底吻過她的唇內的每一寸,沒放過任何一處能讓她呻吟之處,他甚且撥開她的腿,讓她跨坐在他身上,讓兩人最私密之處隔著衣裳熱切地相觸。
  
  宋隱兒四肢百骸全因為他而酥軟,她知道他所能帶給她的激情,生怕自己沒法控制,只好緊揪住他胸前衣襟,抬起眸子瞅他,希望他放了她這一回。
  
  拓跋司功貪戀著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星眸迷蒙,只在他面前露出的嬌羞神態,連眼也捨不得眨。
  
  體內欲望讓他想在馬車裡直接佔有她,汲取她的每一分柔軟,讓她在他身上忘情,讓他的種子在她體內生根……
  
  不!旅途中沒法子讓人熬煮祛子湯藥,因此他才這麼努力地與她保持距離,他絕不能在此時功虧一簣。
  
  “這馬車太小不能盡興,暫且饒過你。”
  
  宋隱兒耳朵著火,重捶了下他肩膀,正想跳回對座,他卻壓著她的臉頰貼在他胸前。
  
  她碰觸到他衣衫底下的鏤空銀香囊。
  
  “香囊裡的冰片和琥珀味道聞起來很舒服……”她說。
  
  “我以為它的香味很淡。”是因為有她的陪伴吧!
  
  “哪裡淡了?整個車廂裡都是中藥味。”她用力深吸了一口,沒注意到他黑眸裡的欣喜,只是好奇地問道:“你這樣的男子,怎麼會帶著香囊?”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
  
  她伸手去揉他緊皺的眉宇。
  
  他拉下她的手,貼在香囊上。
  
  “你很年輕便接下首領一職了嗎?”他的氣勢驚人。
  
  “十年前。”
  
  十年前,他為了改變拓跋部落以鬼神治家的方法,毅然決定接下首領一職。
  
  他想在他的魔性還未泯滅人性之前,用雙手讓部落最優質的青盬、大黃、枸杞賣的最好的價碼,成為西夏最著名的產物,讓部落不用靠祭祀活人也能過好日子。無奈的是,部落還是相信這一切的繁盛,都是因為獻祭得來的繁榮。
  
  在他接下首領一位之後,已將活人生祭由每年四次,改為一年一祭。然則,他雖下令減少原本每季的生人獻祭,卻仍改變不了每逢災厄,部落便要獻上富貴顯要者正室的祭祀舉動……他曾嚴刑禁止過,但部落卻開始出現私刑祭祀,死傷更甚。於是,一年一回的生人獻祭便這麼維持了下來。
  
  但是,最讓他不安的事,是每當祭祀舉動開始之後,身為主祭者宣念咒語的他,體內的魔性確實能從被祭者的恐懼之中,得到莫大的能量;就像他娘生前藉由幾場活人獻祭,來維持她體內的魔性力量一樣。
  
  “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悲傷?”宋隱兒問道。
  
  “因為……”他改變不了體內的魔性,也不知道會在哪次救人之後,完全地失去人性。
  
  “因為什麼?”她握著他的手,希望能分擔他的痛。
  
  “因為我痛心部落的迷信,讓我必須因為八字相符而娶妻。”他嘎聲說道,忍不住與她十指交握牢牢地緊抓著她。
  
  幸好,他不會娶她為正室,她不必為此犧牲……
  
  “你不像是會任人擺佈之人。”
  
  “拓跋部落共有五百零八戶,若我這一次娶妻能安他們的心,我的喜好便無所謂。”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他不想她害怕,因此不打算讓她知道一切的原委,等到活人獻祭真的開始時,他再來安撫她。
  
  宋隱兒想別開臉,卻被他扣住了下顎,讓他那對火眸給鎖住了眼。
  
  她看著他眼裡的掙扎,明白他對她說那些話的用心,但她卻無法回應他,說她可以體諒他的三妻四妾。
  
  “我的心胸沒那麼寬大,此時能讓你抱著,也是因為還沒有其他女子和我共用你。”她坦白地說道。
  
  “她們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你不同。”他的黑灼眼裡只有她一人。
  
  他眼裡的霸氣和佔有欲讓她胸口一窒,差點就要點頭。
  
  她握緊拳頭,強迫自己怒聲說道:“我不相信你的話。”
  
  “你別不知好歹!”他濃眉一沉,怒火一起,沉聲說道:“你以為我一天到晚說這些話哄女人嗎?”
  
  宋隱兒看著他那張能嚇哭孩子的憤怒臉龐,歎了口氣,從懷裡拿出一顆糖放在掌心裡。“給你一塊糖,吃了甜甜沒煩惱。”
  
  拓跋司功瞪大眼,驀地握住她的肩膀。“你怎麼會說這句話?”
  
  “學我師父的啊!”她不明就裡的看著他臉上的激動。“我打小就常被我爹氣哭,我師父老是這樣安慰我。”
  
  “你十年前是否到過西夏與大宋邊境的橫山?”他啞聲問道。
  
  “也許吧!十年前,我爹心血來潮帶著我和我娘到邊境吃美食,我們就是在旅程中遇到我師父,他見我被罵也笑嘻嘻,覺得我孺子可教,才收我為徒的。”她一聳肩,頭一回看見他憤怒之外的激動神情,回以嘻嘻一笑。“對嘛,多一點表情就不會老像塊石頭一樣。你到底吃不吃糖?不吃,我吃了。”
  
  拓跋司功瞪著她粉紅小掌裡那顆散發著淡淡中藥味的圓形飴糖。他抓住她的手,將糖放到嘴裡,舌尖則順勢在她掌心裡滑了一圈。
  
  “你不要老是這樣。”她很快的握緊手掌,藏到身後。
  
  “我們是夫妻,沒什麼好害羞。”
  
  “現在還不是夫妻!”她皺了下鼻子,心情突然變糟了一點。
  
  “想什麼?”拓跋司功的黑眸直逼到她的面前。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她脫口說道。
  
  “沒錯,繼續這麼想。”他點頭。
  
  她瞪著他,噗地一聲笑了出來,笑聲清亮,笑容嬌俏,引得他忍不住以唇攫取了那個笑容。
  
  馬車在此時漸漸慢了下來。
  
  “首領,我們已進入西夏。”宋倫在馬車外頭說道:“部落長老派來使者,說他們已率人在紮營處等著迎接您。”
  
  拓跋司功強迫自己從她唇上抬頭,不悅地說道:“不是讓他們別來嗎?”
  
  “他們……還帶了另外兩個人過來。”宋倫說道。
  
  拓跋司功聽出宋倫的言外之意,低低詛咒了一聲。
  
  “我回去陪我娘了。”宋隱兒一看大爺似乎不開心了,她從荷包裡掏出一個小油紙包塞到他手裡。“這包糖全給你,你看起來很需要。”
  
  她輕點了下他又擰結的眉心,轉身跳下馬車,溜回自己車廂裡。
  
  宋倫確定宋隱兒已經離開,上前站到門邊,低聲又說了幾句話。
  
  拓跋司功聽完部落長老傳來的西夏皇室王爺們爭位的情勢,他點點頭,讓宋倫關上車門。
  
  他的眉頭仍然沒有鬆開,但唇間的飴糖和手裡的油紙包,卻讓他的心裡有了異樣的甜。
  
  有她陪在身邊,有她的關心,他再度覺得自己像個人。上天總算也有不虧待他的時候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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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當馬車抵達營地時,宋隱兒已經透過車窗看過西夏境內的沙漠、丘陵與平原。
  
  “那是什麼?”她趴在車窗上,指著遠方山丘上冒煙的木架問道。
  
  “西夏男女相愛至深時,會相攜到山上自殺,他們的家人之後便會用彩綢將他們的屍體包好,然後用乾草捆束於數丈木架上,我們這裡的人稱為女柵。”宋倫說道。
  
  宋隱兒睜大眼,下巴差點掉下來。“這是什麼魔鬼習俗!相愛至深為什麼要自殺?這樣不是會讓家人傷心嗎?”
  
  “家人認為他們相愛到願意相偕而死,便是男女之樂的最高表現,就該祝福他們。”宋倫說道。
  
  “相愛至深就要自殺?那麼如果有了仇人,豈不更加記掛一輩子?”她不以為然地說道。
  
  “西夏人若是有仇不報,就一日不過常人生活。”宋倫說道。
  
  “怪了,你們西夏的佛教不是很興盛嗎?佛家不是說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她的腮幫子越鼓越圓,兩道柳眉也皺了起來。
  
  “你以為深入研究佛法的人有多少?那只是西夏皇族求來世慰藉的的方式。”拓跋司功騎著黑馬漫步到宋隱兒的車窗前。”
  
  “這輩子沒努力做善事,來世當個屁啊!你們皇族至少該制止男女相戀就要自殺這類的事情。”宋隱兒激動地看這拓跋司功,希望他能給一個答案。
  
  “小聲一點。”秦秋蓮扯著女兒手臂,偷看著拓跋司功的臉色。
  
  “那些死亡的男女與你無關。”拓跋司功看著她苦惱的模樣,不明白她為何這麼激動,但心頭還是因為的她的激動而震動了一下。
  
  “我知道他們的死與我無關,但是,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我將心比心,想到心裡就不舒服。”她的目光仍眺望著遠處的煙霧。仍然不住地搖著頭。
  
  “若你在西夏成長,你也會習慣這樣的習俗。”拓跋司功說道。
  
  宋倫好奇地多看了首領一眼,因為從不曾聽首領說過部落公事之外的事。
  
  “屁話!”她不以為然地說道,沒注意到宋倫和她娘的緊張神色。“我在宋家那種男尊女卑的府裡長大,可我壓根兒不覺得我比家裡那些男人差。”
  
  “你很好,是宋家不好。”拓跋司功拍了下她的頭,唇邊閃過一絲笑意。“不過,在我們西夏有句俚語吃十袋美果也得報仇,有十個女兒也不算有後。”
  
  “可惡!你們這些臭男人。”宋隱兒怒瞪著拓跋司功,伸手打了他手臂一下。
  
  拓跋司功一挑眉,不怒反笑地捏了她的臉頰,完全一副寵溺姿態。
  
  宋隱兒強迫自己閉上嘴巴,強迫自己習慣這個會笑的首領。
  
  “你安分地坐回車裡,長老們已經在綠洲那兒等待著。”拓跋司功臉色一沉。
  
  “為什麼我不能……”
  
  “大家閨秀之女,豈能輕易?頭露面,你不能在他們面前低人一等。”他命令道。
  
  “是、是、是。”秦秋蓮連忙將女兒往車窗裡一按,順手關上車窗。
  
  宋隱兒心窩一甜,因為知道他的用心,於是乖乖坐在位子上,就著車窗縫隙偷看外頭。
  
  馬車在一處綠洲停下,營地上已搭起了數個大型帳篷,還有一道迎著太陽而立,好讓人知道時辰的石碑。
  
  宋隱兒從車窗縫隙看到十來個衣著尊貴的西夏人,及數十名奴僕裝扮的人,立于拓跋司功的馬車兩旁。
  
  “恭喜首領歸來。”因為首領規定有漢人在場之時,必須以漢語說話,好讓對方心生敬佩,於是拓跋部落十二名長老用生硬的漢語說道。
  
  拓跋司功凜著臉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長老們雖已習慣了他的漠然姿態,卻還是垂下眼,不想與他那雙沒有人性的眼對上。
  
  “各地恭喜首領即將大婚的賀禮都已經送到。”鶴髮童顏的塔海長老首先上前說道;“這兩位是您遠從中原而來的未來妻室—紫衣姑娘是師采薇、紅衣姑娘是歐陽香。”
  
  拓跋司功看了師采薇一眼—那是個自知貌美的冰山美人,再看向長著一張圓臉,一臉不安模樣的歐陽香。不過,這兩名女人是圓是扁都與他無關,因為被選為正室的那人將會被生祭,另一名則只是他傳宗接代的工具。
  
  兩名女子被拓跋司功的利眼掃過,全都低下頭。
  
  師采薇垂眸,掩去害怕;歐陽香則是緊張靠著丫鬟,嚇到全身發抖。
  
  “至於另一個名叫宋隱兒的姑娘……她的家人說,您親自上門送了聘禮。”塔海長老很快地看了拓跋司功一眼。
  
  師采薇一聽,柳眉微擰,瓜子臉上有著不服氣神態;歐陽香則是一臉茫然,一副不清楚狀況的憨樣。
  
  “她確實是在我身邊。”拓跋司功對宋倫一點頭,讓人去替她打開車門。“出來吧,隱兒。”
  
  所有人一聽他喚“隱兒”喚得如此親密,全部瞪大了眼緊盯著車門不放。
  
  宋隱兒帶著笑容從車廂裡走下來,肩上披著拓跋司功的黑狐斗篷,一對靈活眼眸毫不害怕地迎視著大家,包括那兩名姑娘。
  
  “大家好。”她站在拓跋司功身邊,笑盈盈地說道。
  
  長老們一看她站在拓跋司功身邊的模樣如此自在,大夥兒紛紛交換了眼色。
  
  幾時看過首領允許誰靠得這麼近?幾時看過這麼無懼于首領的女人?兩人分別就是情投意合啊!
  
  “恭喜首領已決定正妻人選。十日之後的月圓,正式大婚好日子,到時一門三喜,可謂我族裡大福啊!”塔海長老高興到漲紅了臉,朗聲說道。
  
  拓跋司功握住宋隱兒的手,沉聲說道:“我不會迎娶宋隱兒為正妻。”
  
  宋隱兒雖然知道如此,胸口仍是一窒;若不是拓跋司功的手那麼牢牢地握著,她早甩開他了……
  
  長老們不知所措地對望著。首領把宋姑娘一路帶在身邊,現在還握著她的手,可他卻說他不會迎娶她。
  
  師采薇一聽,薄唇微揚。
  
  歐陽香看了宋隱兒一眼,覺得她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
  
  “您為何不會迎娶宋姑娘為正室?”塔海長老小心翼翼地問道,注意到宋姑娘的失落眼神。
  
  “因為她的生辰是她父親假造的,所以我只會娶她為妾室。”拓跋司功說道。
  
  長老們倒抽一口氣,師采薇唇邊閃過笑意,歐陽香則是同情地偷看了宋隱兒一眼。
  
  “首領要不要卜筮問過祖靈意見?看看該如何處理宋姑娘?”模樣清瘦的多羅長老問道。
  
  “我說過一年之內只需蔔筮一次,你們究竟有沒有把我的命令放在心上!”拓跋司功臉色一沉,銳利如刀的眼神直接瞪向長老們。“若再讓我聽到這類的話,就把他逐出部落。”
  
  “首領息怒!小人知錯,首領即神靈。我們不需要蔔筮。”長老們神色大驚,不約而同地低頭道歉。
  
  西夏人以部落為家,若被逐出部落,哪裡還有安身立命之處。
  
  拓跋司功的身軀因為憤怒而緊繃著,受夠了他們這種只想求鬼神幫助,而不用腦子去處理事情的惡習。
  
  最可惡的,是他娘養成了他們這樣的習慣,所以,他必須改正他們;否則,有朝一日他失去人性時,他並不介意他們殺掉整個部落的人來獻祭。
  
  宋隱兒仰頭看著他,感覺他體內怒氣正張牙舞爪地想撕裂人;但她不害怕,因為他此時黑眸裡雖然滿是怒氣,卻不是她曾經見過的那種要致人於死的漠然……
  
  她輕捏了下他的手。
  
  拓跋司功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氣。
  
  “首領……”多羅長老臉色地看著他。“那麼我們現在該將宋姑娘送回中原嗎?”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拓跋司功瞪了他一眼。
  
  “恭喜族長,只要能為族長產下子嗣的……”塔海長老笑著望向宋隱兒的肚子。
  
  “我說過只有特定生辰女子能為我產子,她不行!”拓跋司功面無表情,抬高冷寒聲音說道。
  
  “夠了,我不想……”宋隱兒皺著眉,猛扯了下他的手,完全不想再聽他們討論這些事。
  
  她是個有血有淚的人!她一點都不想聽到她愛的男人說他要娶別的女人為正室!一點都不想聽他說他要讓別的女人替他生子!
  
  “你別插嘴!”拓跋司功警告地瞪她一眼,就怕她脫口說出她的真實生辰。
  
  塔海長老試探地問道:“萬一宋姑娘有了你的子嗣……”
  
  “我會讓人熬祛子湯汁。”他說。
  
  “拓跋司功!”宋隱兒忍無可忍地大吼出聲,一把甩開拓跋司功的手。
  
  拓跋司功濃眉一皺,兇惡地低頭看著她。
  
  “幹啥瞪我!你說過我可以待在你身邊,想幹麼就幹麼。所以,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她雙手插腰,裝出潑辣模樣來掩飾心裡的痛苦。“我不想和你做夫妻,不想喝祛子湯汁!不想我能否為你生兒育女一事全那出來跟別人說!”
  
  “大膽—”多羅長老上前想蒙住她的嘴。
  
  “誰也不許碰她。”拓跋司功扯住她的肩,將她拖到身側。
  
  “對,連你也不許碰我!”她咬牙切齒地說道,眼淚已在眼眶打轉。
  
  拓跋司功摟過她的腰,粗聲說道:“我可以。”
  
  宋隱兒狠踢他一腳,眼淚不小心流下臉龐。
  
  “沒事幹什麼皮粗肉厚,踢得老娘的腳都痛死了!”她故意凶巴巴地對著拓跋司功大吼出聲。
  
  所有人倒抽一口氣,臉色慘白地看著他們喜怒於無形、泰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首領臉色一沉,一臂勒起宋姑娘的腰,不顧她反抗地大步走向主帳篷。
  
  他們全都親眼見識過首領憤怒的模樣——他當時手執長劍,砍向背叛者,把人的腦袋一分為二,背叛者的腦漿四溢,首領卻是連眼都沒眨一下。
  
  因此,所有人只能面面相窺,坐困愁城。
  
  直到幾個時辰後,首領喚人去熬祛子湯汁,大夥兒才知道主帳篷裡發生了什麼事
  
  ——
  
  宋隱兒果然是首領的心愛女子啊!
  
  該死的拓跋司功!
  
  宋隱兒醒來穿好衣衫後,就隻身坐在帳篷裡生悶氣,一張小臉漲成通紅。
  
  他這樣待她,是要她以後怎麼做人?
  
  她不過是叫他不准碰她而已,他就故意在所有人面前把她擄進帳篷。如果這樣還不夠讓她丟人的話,他稍後居然還叫人去熬祛子湯汁,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她在帳篷裡做些什麼了。
  
  所以,她哭了。
  
  哭得慘兮兮,哭到眼睛都睜不開,哭到他那張鐵臉銅面變得心慌意亂,哭到他差點叫大夫來給她把脈,哭到他答應沒有她的應允,再也不碰她一根寒毛,哭到她隨口胡講要他給她一千兩黃金,他也答應,而且還馬上就要叫人去取。
  
  這個外表像石頭一樣的男人,在面對她時,居然手足無措地像個孩子。害她……害她……後來因為心疼他,後來又和他……
  
  “可惡、可惡、可惡!”宋隱兒捂住通紅臉孔,大叫出聲。
  
  幸虧一早營地似乎發生了一些事,拓跋司功一大早便離開了帳篷,不然她發誓她一醒來,真的會找他算帳,咬他洩憤。
  
  “宋姑娘,首領說您若是醒了,便讓灶房替您送來早膳。”宋倫在帳篷外喚道。
  
  不要……她哪來的臉見人!
  
  宋隱兒在心裡慘叫一聲,卻力持鎮定地蒙著臉回話。
  
  “早膳放在門口就好了,我這輩子都不要離開這個帳篷了。”
  
  “一會兒就要拔營走人了。”宋倫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們走吧,留我一人在綠洲自生自滅好了。不……記得把我娘和她的藥單也一併留下來。”
  
  宋倫忍俊不禁的笑聲讓宋隱兒拔腿沖到帳篷入口,掀起毛毯一瞧——
  
  他那張生人勿進的臉孔,果然正在偷笑。
  
  “連你都笑我……”宋隱兒蹲下身,抱頭哇哇大叫。
  
  “首領讓您用過早膳後去找他。”宋倫乾脆露齒而笑地說道。
  
  “我不去。”
  
  “首領是這裡的無上權威,若是連自己的女人都沒法子搞定的話,大家是不會信服他的。”宋倫壓低聲音說道。
  
  “大家信不信服他,和我有什麼關係?”
  
  “首領救了您和你娘,您該報答他,不該讓大家懷疑首領的統禦能力。”他說。
  
  “你為何對他這麼忠貞?”
  
  “我的命也是首領救的,我原本是宋人,替大宋將軍擋槍,大宋將軍棄與我于不顧,首領見我忠貞,把我從戰場上救回來。”
  
  “都是上方主事者求戰,下方百姓何其無辜!”她長歎了口氣。
  
  “總之,宋姑娘快快出去用早膳,別為難我們底下人。宋姑娘想吃些什麼?我讓灶房準備。”
  
  “我梳洗之後,自己去灶房,看看有什麼可吃。”宋隱兒起身,低頭整理了下衣衫,“如果我不聽拓跋司功的話呢?”
  
  “首領之令若有違背,視其情況,處鞭刑十至於數百。”宋倫正經地說道。
  
  “他真的會打我?”她倒抽一口氣。
  
  “他不打,怎麼服眾?誰都不許違背部落律法。”
  
  “我出去就是了。”
  
  宋隱兒垂頭喪氣地走出帳篷,不許自己胡思亂想。橫豎日子都要過的,她還是得找出在拓跋司功身邊過日子的最好方式……
  
  總不能整日算計著他和其他妻室的卿卿我我吧!
  
  不!她決定要先到灶房找到立命之處,只要有事可做,知道自己不是廢人,她就不會胡思亂想……
  
  宋隱兒鑽出帳篷,冷風撲面而來,讓她募得打了個冷戰。
  
  她溜回帳篷裡頭想加件衣裳,赫然發現桌上擺著一件珍貴狐白裘、一雙軟靴及一張字條——
  
  穿上。
  
  她換上軟靴,果然正是她的尺寸;再將白裘往身上一套,不過才一會兒工夫,身子骨兒便整個暖和起來。
  
  宋隱兒皺起眉頭,因為這下子更不知道待會兒該用什麼情緒與那傢伙相對了。
  
  “宋倫,我想先去見識一下帳篷的灶房。”待在灶房裡,她比較容易把事情想清楚。“這裡頭的人懂漢語嗎?”
  
  “首領說部落在宋、夏邊境有田地,所以要求所有人都得學會漢語、漢字。況且有幾名長老也娶了漢人為妻,部落裡八、九成的人都會說漢語。”宋倫說道。
  
  “很好、很好。”
  
  宋隱兒才走了兩步,就碰上正從另一旁小型帳篷走出的師采薇與歐陽香。
  
  歐陽香羞澀地點點頭,宋隱兒回以她一笑。
  
  師采薇則視若無睹地往前走。
  
  宋隱兒一挑眉,玩心十足地學起師采薇昂起下巴、心高氣傲的走路姿態。
  
  歐陽香拿出手絹掩去笑容,宋倫則是籍著咳嗽化去笑聲,兩人很快地對望了一眼。
  
  “宋姑娘,早安。”幾名長老一看宋隱兒全都湧了上來。
  
  “各位長老早!”宋隱兒朗聲說道。
  
  “宋姑娘,首領給了您一個大任務。”塔海長老看著她的眼說道。
  
  “什麼事?”
  
  “首領要您決定拓跋首領的正妻。”
  
  他這樣的舉動是在預示他的仁慈還是殘忍?
  
  宋隱兒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她握緊拳頭,恨不得掐的是拓跋司功的脖子。
  
  “宋姑娘?”長老小心翼翼地上前問道。
  
  宋隱兒看著這些人,勉強自己擠出笑容。
  
  “我沒資格替首領選妻,但若要我選,我當然會選歐陽姑娘,她一看就是旺夫益子之相!”宋隱兒言畢,咬住了舌頭,才有法子不哭出聲來。“宋倫,我們快走吧!”
  
  她大步往前,努力瞪大雙眼,好讓沙漠裡的風吹幹她正好成形的淚。
  
  宋倫跟在她身旁,低聲說道:“首領是有苦衷才會不娶您當正室,日後您就會……”
  
  “對,他肯定是有天大的苦衷才會需要娶那麼多人。我不想知道!”她努力擠出一個大笑容。
  
  見宋倫點頭,宋隱兒鑽進一座屋頂正在冒煙且傳出烤餅味道的帳篷裡,裡頭有幾名婦人正拿著?面棍站著熱炕前,她好奇地湊了上去。
  
  “大娘,這些是什麼?”她問。
  
  廚娘們慌亂地看向宋倫,卻又因為害怕而不敢開口。
  
  “這位姑娘叫宋隱兒,是首領即將迎娶的……”宋倫停頓了下。“三夫人。”
  
  “我不是拓跋司功的人,我是他高薪請回來的廚娘。”宋隱兒耳朵微紅,急忙補上一個燦笑。
  
  廚娘們一聽這就是昨晚那名膽敢對首領大呼小叫的姑娘,哪裡還敢怠慢。
  
  “小人見過姑娘。”廚娘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你們在做什麼東西?”宋隱兒問道。
  
  “這是餉餅,是首領最愛吃的東西。”
  
  “可以教我怎麼做嗎?我沒吃過這種東西。”宋隱兒躍躍欲試地挽起袖子,試試麵團的彈性。“這東西水分挺少的,是吧?”
  
  “姑娘說的對。這餉正是因為水分少,所以可以久放不壞,埋在沙底下熱熱就能吃。首領最愛肉餉,把肉切碎,放點鹽和香料,和著一塊兒烤。”廚娘們說道。
  
  “聽起來很香,我可以吃一塊嗎?”宋隱兒咽了口口水,引來大夥兒的笑聲。
  
  正當宋隱兒讚不絕口地咬著肉餉,和大夥兒和樂融融地東說西聊,師采薇進帳篷裡。
  
  “師姑娘,早。”廚娘們喚道。
  
  師采薇不理會所有人,逕自板著臉對宋隱兒命令道:“你應當送些點心過去給首領,聽說首領從早上到現在什麼東西都沒吃。”
  
  “這裡何時輪到你做主了?”宋隱兒把手裡?面棍往桌上一擱,也沒給什麼好臉色。
  
  “你是首領的人,照顧他是天經地義之事。”師采薇仗著個兒高,居高臨下地兒看著她。
  
  “你也只是他的妾室,憑什麼指使老娘?”宋隱兒雙手插腰,嗓門一揚,氣勢頓時大勝。
  
  “至少我懂得分寸,知道妾室該照顧好夫君。不像某人隨侍在首領身側,娘親還有兩名婢女服侍,什麼好處都享盡,卻是什麼都不付出。”師采薇說道。
  
  宋隱兒深吸了口氣,想罵人卻覺得此舉像是妻妾們爭寵。她心頭一涼,學起拓跋司功看人的冷冷姿態。
  
  “我原本做完了這道甜食,就要拿過去給他的,不勞費心。”宋隱兒轉身背對著她,繼續面對著她揉了一半的麵團。
  
  “算你識相。”師采薇走出帳篷,精心描繪的杏臉上揚過一陣得逞笑意。
  
  站在帳篷門外的歐陽香,此時立刻沖到她身旁。
  
  “你為什麼要叫她去找首領?我們剛才才聽到那邊傳來可怕的叫聲……”歐陽香打了個冷哆嗦。
  
  “那是因為正在刑求大宋士兵。”師采薇早早便和幾名長老打好關係,自然知道得多一些。
  
  “那你叫她過去做什麼?”歐陽香捂住胸口,驚嚇地說道。
  
  “大宋士兵總是我宋人,首領寵愛她,興許她過去求求情,首領就會放了那些士兵。”師采薇說道。
  
  “喔!”歐陽香皺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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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拓跋司功坐在紮營區北邊的帳篷主位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三名被縛緊在的木柱上大宋官兵強盜。
  
  所謂官兵強盜便是借著戰爭而從無辜百姓身上姦淫擄掠之官兵。他們清晨捉到這三人時,這三人殺了部落裡的一戶畜牧人家,正坐在屍體上,大啖酒肉……
  
  “說!你們是如何進來的?”行刑長老拿出匕首割去其中一人面頰上的肉。
  
  那官兵慘叫出聲,另外一人嚇昏了過去,第三人則是痛哭失聲。
  
  “我們見邊界無人,想說有機可乘……大人……饒命……”官兵哀聲痛叫著。
  
  “你們宋人將我們戰俘身上的肉一刀刀地割下來,然後笑著說我們有骨氣,死也不投降!你們怎麼待我們,我們就怎麼回報!”塔海長老冷著眼,再下一刀。
  
  “啊……”官兵痛得昏倒了過去。
  
  拓跋司功淡漠地看著官兵血肉模糊的面孔,對於這樣的審問只覺得厭煩。
  
  “出事之處是由赫連長老派人鎮守之地,要他儘快調出當時輪值之人,將那人處以鞭刑至死方停,把屍體扔到禿鷹填場。同時,撤去赫連長老職務……”拓跋司功驀然瞪向帳篷邊的嬌小人影。
  
  他濃眉一皺,發現了來人是宋隱兒。
  
  “不許進……”
  
  拓跋司功的聲未落地,進來的宋隱兒已經看到了帳篷的情況。
  
  她手裡的八棱銀奩一偏,眼看就要落地。
  
  “小心。”拓跋司功一個箭步向前,在食奩落地前接住了。
  
  宋隱兒臉色慘白地看著眼前血肉模糊的三人。
  
  拓跋司功一看到她神色大變,立刻將她的臉龐壓到胸前。
  
  “裡頭裝了什麼?大白糕嗎?”拓跋司功將銀奩擱回她手裡,試圖轉移話題。
  
  宋隱兒看著他唇邊的笑意,頭皮及背後頓時一陣發麻。
  
  “你……你怎麼還有心情說這個?”她搖著頭,臉色慘白地後退一步。
  
  拓跋司功單手攬住她的腰,沒讓她離的太遠。
  
  “他們死有餘辜。”他說。
  
  “他們和我同為宋人……”
  
  “你是我的人,而他們是什麼人都與我無關。”他冷然說道。
  
  “你有沒有人性?”她低聲說道。
  
  “不多。”拓跋司功利眸一眯,眼裡見到她時才會浮現的一絲溫情漸漸地消逝。
  
  “我求你放了他們!”宋隱兒把手裡八棱食奩往旁邊一擱,抓著他的手臂說道。
  
  “不。”他說。
  
  “姑娘救命啊……姑娘救命……”官兵嗅出獲救希望,鬼哭神嚎地大叫著。
  
  宋隱兒想回頭,卻又不敢回頭,只能緊盯著拓跋司功。
  
  “你不讓我回頭,代表你也覺得他們被折磨得很慘;既是如此,為何不放過他們?”她的指尖陷入他的手臂,聲音顫抖地說道。
  
  “我不認為他們模樣有何不對,我不過是不想你覺得不舒服。”他抿起唇,不喜歡她為別人如此情緒浮動。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的感覺,那就放了他們吧!”宋隱兒乞求地望著拓跋司功。
  
  拓跋司功不語,冷冷地看著她小臉上的焦急。
  
  “首領,萬萬不可!他們殺了我們部落的人,豈可輕易饒恕!”長老們大聲說道。
  
  “冤冤相報何時了。”宋隱兒看向長老們,焦急地提高了音量。
  
  “拓跋部落之事,何時輪到你插嘴!”塔海長老大喝一聲,目光緊盯著首領。
  
  拓跋司功面無表情地握住她的腰,不由分說地將她拖出帳外。
  
  “看緊她。”
  
  拓跋司功向宋倫交代完,看到她眼眶滑出的那顆淚水,他胸口一窒,卻仍大步走向帳內,站到官兵強盜面前。
  
  他的寒眸瞪著他們,瞪到他們全都瑟縮起身子,顫抖得連話都說不出口。
  
  這些傢伙該死至極,竟敢讓宋隱兒難過!
  
  “大人饒命啊……”
  
  在官兵再度開口求饒時,拓跋司功抽起掛在一旁的長劍。
  
  在所有人還沒看清楚拓跋司功是如何出手前,那三名官兵已經被長劍割斷咽喉,當場斃命。
  
  “首領慈悲,賞了他們一個痛快。”長老們歡呼之後,大聲說道:“屍體該怎麼處置?”
  
  “拿去喂禿鷹。”拓跋司功說道。
  
  站在帳外的宋隱兒聽見他們的談話,她捂住唇,忍住嘔吐的衝動,轉身拼命地往外狂奔。
  
  她不想留在這裡,她沒法子留在一個殺人兇手旁邊!
  
  這般好心腸的女子拿來祭天,必能擁有最多的能量,也省得你為她牽腸掛肚。他體內的魔性說道。
  
  拓跋司功握緊拳頭,牙根一咬,忿忿甩去腦中的念頭。
  
  “拔營回府。”拓跋司功對宋倫說道。
  
  “宋姑娘呢?”宋倫連忙問道。
  
  “我會帶她回府。”拓跋司功命人牽來他的?駒,一躍而上,朝著她的背影飛奔而去。
  
  他厭倦這樣的追逐,厭倦這樣為她提心吊膽的感覺,若她仍是沒法子習慣這樣的他,那他只好——.
  
  放棄她!
  
  當宋隱兒被拓跋司功的快馬追上,被強抱到他身前時,她把自己卷成一圈,再也無法如同以前一樣安逸地靠在他胸前。
  
  她的眼瞪著他,她的身子抗拒著他,她僵直地任由他摟著,根本不願開口。
  
  “他們三個是不可能活著離開那裡的,他們殺死部落男子,還在他們屍體邊姦淫婦女,他們若是不死,部落之人難泄心頭之恨。”拓跋司功的話從她耳邊拂過。
  
  她打了個冷顫,卻依然沒有回應。
  
  “他們原本的死法,是身上的肉被一塊塊割下來淩虐而死!”他提高話調,瞪著身前木頭人兒一樣的她,“去年我們和宋人打仗,宋軍大敗,你們將軍為了跟朝廷報功,殺了西夏數百名老弱婦孺當成軍俘,你們的人不比我們仁慈!”
  
  “我不想聽了,放我下來。”宋隱兒怒視著他,大聲地說道。
  
  拓跋司功停下馬匹,她想也不想地便跳下馬,整個人狼狽地摔在沙漠地上,滾了幾圈,弄了一身土塵,痛得她皺起眉。
  
  宋隱兒勉強自己站直身子,仰頭注視著他淡漠的神情,她哽咽地說道:“我不是要跟你比較哪一方的手段殘忍,我只是難受這些事一再地發生……他們做錯事該受到懲罰,但是一定要那樣折磨人嗎?”
  
  “長老只是把他們加諸在我們族人身上的痛苦,還到他們身上罷了。”他說。
  
  “為什麼你對人命可以如此不在乎?”
  
  她認真的眼神讓他捏緊韁繩,別過頭看向遠方沙塵盡頭。
  
  “我沒有人性。”他沉聲說道。
  
  “你不是沒人性,你在乎我。”宋隱兒走進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要他看著她。“如果你在乎我,為什麼不能在乎其他人?如果今天被傷害的人是我……”
  
  拓跋司功臉色頓時一沉,黑眸閃過殺氣,從齒縫裡並處話來。
  
  “我會讓他們生不如死。”他說。
  
  “我的命和別人的命一樣都是命……”她從他臉上看出他的不以為然,她急得直跺腳,一把甩開他的手。“可惡,你這樣是要老娘怎麼辦!我沒法子個一個視人命如草菅的人在一起。”
  
  “我在乎我在乎的人,這樣還不夠嗎?”他粗聲吼道,轟得她頭皮發麻。
  
  她後退一步,低聲說道:“你沒有人性。”
  
  “你再說一次我沒有人性試試看!”拓跋司功在瞬間一躍下馬,雙手牢扣住她的肩膀。
  
  宋隱兒聞到他身上香囊散出強烈香氣,她故意屏住氣息不去聞。
  
  他若有一丁點人性,撇開他視人命如無物不說,他至少該體會她因為他的三妻四妾而難過的心情。
  
  “說啊!”他神態陰霾得像頭隨時會傷人的巨獸。
  
  “對,你沒有人性。”她說,鼻尖卻是一酸。
  
  拓跋司功的大掌使勁地掐入她的臂膀裡,看著她吃痛的神情,他卻不願鬆手——
  
  他要她和他一樣痛苦!
  
  “如果你和其他人一樣這麼認為的話,那麼你和他們也沒有差別。”他的聲音冷得像從地獄裡來的一般。“你想當廚娘,那麼你日後再我府裡的行住坐臥就該像個廚娘,聽到了嗎?”
  
  “老娘耳朵沒聾,聽得一清二楚。廚娘正合我意,我天生就是吃苦耐勞的命!”宋隱兒忿忿擦去臉上的淚水,咬牙忍住肩膀像是要被拆卸下來的痛苦,怎麼樣也不喊一聲痛。
  
  她知道他為何要對她殘忍,可她的心又何嘗不難過?
  
  他如果真要三妻四妾,就不該對她那麼特別,讓她對他……愛上了啊!
  
  拓跋司功看這著她小臉上的固執,他將她往後一推,只想讓她對他求饒。
  
  “你最好期待你娘有法子和你一樣吃苦耐勞。”他冷笑地說道。
  
  “你是什麼意思?”
  
  “我看過你爹開給你娘的藥單,那些藥或者能壓抑她的心痛,但那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她早晚會因為藥材裡的蝦蟆毒慢性死亡,最多再活兩個月吧!”他捏住她的下顎,黑冰冷眼直盯入她的眼裡。“你爹又比我有人性嗎?”
  
  “住口!”宋隱兒氣急敗壞地甩了他一巴掌。
  
  “大膽!”拓跋司功眼裡噴出怒火,揚手也要給她一巴掌。
  
  當大掌正要擊中她的臉龐時,他看到她眼裡的痛苦。
  
  拓跋司功遽然收手,胸口恰似被潑上一桶熱油,他怒目一瞪,從胸口裡爆出一聲巨吼。
  
  他的叫聲是如此驚天動地,逼得她不得不搗住耳朵,蹲到地上縮成一圈。
  
  老天為何給了她這樣的命運?為什麼她就連自己的親爹都不能相信?
  
  拓跋司功瞪著她捲曲蹲在地上的顫抖模樣,一陣無助閃過他的眼裡。
  
  為什麼無論他怎麼對她都不對?她總是把任何人放在他的前面,把他待她若珍寶的心棄之如敝屐,她甚至不許他批評她那沒良心的爹?她甚至和旁人一樣怕了他!
  
  她瑟瑟發抖的樣子讓他用力捶了下胸口,想趕走裡頭的痛苦。
  
  可他究竟痛什麼呢?不過是——
  
  她終於也怕了他罷了!
  
  人性有什麼好,只是讓他感覺到痛苦罷了!
  
  拓跋司功後退一步,暫時放棄了與體內魔性的掙扎,讓冷意鑽入他的四肢百骸,寒聲說道:“你早該怕我的。誰都該怕我,你也不會是例外。”
  
  如果她早怕了他,他們之間不會走到這一步。
  
  宋隱兒抬頭看他銅鑄般的剛硬臉龐——
  
  拓跋司功一躍而上馬匹,面無表情地睨看了她一眼後,馬韁一拉,揚長而去。
  
  宋隱兒看著他消失在沙漠的另一端,震驚得沒有法子移動。
  
  他……他就這樣……把她扔在這裡,任她自生自滅?只因她說他沒有人性?
  
  冷風砂礫迎面吹來,她抱住雙臂,兩行清淚在瞬間滑下眼眶。
  
  都說最毒婦人心,可待她最無情的人,卻全都是男人。
  
  宋隱兒的眼淚沒有流太久,因為她想起需要她照顧的娘,她娘已經夠苦命了。她無論如何都要守著她娘到最後一刻。
  
  宋隱兒強迫自己起身,一步一步地在分不清楚東南西北的沙漠裡前進著……
  
  一個時辰後,騎馬而來的宋倫,找到了被凍得四肢僵硬,雙足已經磨破皮滲出血絲的宋隱兒。
  
  他將她抱上馬匹,見她神色堅定,只說希望能儘快回到母親身邊;至於其他的事,她一句話也沒有問。
  
  如果拓跋司功以為宋隱兒會因為環境不佳而回頭乞求他,那麼他是大錯特錯了。
  
  對宋隱兒而言,她從小和僕傭們一起長大,吃的最多就是一個“苦”字!
  
  況且,這座雄偉如同皇室一般的拓跋府裡,下人每日都有三餐可吃,待遇較之她之前在宋家有過之而無不及。除了西夏氣候酷寒,每下一場雪,便要嚴寒幾分之外,這樣的日子,她是過得下去的。
  
  只是,她吃得了苦,她娘的身體狀況卻是每況愈下。
  
  宋隱兒不願相信拓跋司功所說的話,只是她也沒法子找大夫來證實。她手邊有的一些銀兩,早在她跟了拓跋司功回到西夏時,便請他差人送去給李玉娘了。
  
  她考慮過賣掉拓跋司功送給她的狐白裘,但是她不知道有誰敢帶著她出去販賣。這半個多月來,除了宋倫之外,所有人見著她,都像見了疫病一般。
  
  拓跋司功就更不用提了,他對她,是真的狠下心不聞不問了。
  
  事實上,宋隱兒並沒有那麼多時間想到他,因為她該做的事情多不勝數。
  
  府裡的僕人認定她是得罪首領的罪人,所做食物也必然不潔淨,是故她雖空有一身手藝,卻不被允許參與灶房的膳食製作。
  
  他們交給她做的,都是灶房基本的粗重工作——劈柴生火、提水洗米、磨麥打漿……
  
  宋隱兒的肌膚因為嚴寒而凍傷,整張臉頰、手掌全都紅腫發痛;但只要它們不要痛到讓她睡不著,那她就可以忍。
  
  “娘,你多少喝點粥吧!”這一日,宋隱兒趁著難得的休息時間,溜回房裡,看看她娘的狀況。
  
  “我多吃些你爹給的藥就好了。”秦秋蓮躲在先前拓跋司功送給她的狐裘裡,全身不停顫抖著。
  
  “娘,爹說那藥一天吃上三回即可。”宋隱兒香氣拓跋司功的話,不由得出聲阻止。“況且,你只吃藥不吃飯,身體怎麼回好?今兒個外頭出了一點太陽,我帶你出去走走,可好?”
  
  宋隱兒笑著扶起她娘。
  
  秦秋蓮不理她,幾回伸手想拿藥,宋隱兒不願意。
  
  “藥拿來!”平時懦弱的秦秋蓮因為拿不到藥而大動肝火,怒瞪著女兒。
  
  “你喝幾口粥,我就把藥拿給你。”宋隱兒舀了一勺說道。
  
  “我的頭疼、胸口痛,全身都難過,你這個不孝女……”秦秋蓮哀叫哭喊著推開宋隱兒的手。
  
  “啊!”粥食整碗撒倒在宋隱兒手臂上。
  
  宋隱兒看著髒汙的衣衫,只能慶倖,這粥早已冷涼,否則她身上怕不再多幾個傷口嗎?
  
  “……娘不是故意……”秦秋蓮把自己縮到榻邊,摟著被子嚶嚶啜泣著。
  
  “我再去添一碗粥,你喝完才吃藥,好嗎?”宋隱兒硬擠出笑臉說道。
  
  好不容易,秦秋蓮喝完半碗粥,骨瘦如柴的手腕緊抓著丸藥,迫不及待地咽下。
  
  宋隱兒安置娘躺下之後,她換了件衣裳,收拾好房間後,走出房門。
  
  久違的陽光照在她青白小臉上,映出她眼底的熠熠淚光。
  
  宋隱兒坐在石頭上,拿出一塊乾冷的餉餅咬了兩口,聽見遠處傳來的琴聲。
  
  那是師采薇的琴聲吧!精准卻沒有感情,就如同彈奏著一般,這樣的女人最適合拓跋司功那種冷血無情的傢伙。
  
  宋隱兒想起他那對曾經只對她含笑的雙眸,一口餉餅哽在胸口,用力咽了好幾下才吞下去。
  
  她當時說他沒有人性,是否太過直言呢?西夏人民生性強悍,拓跋司功若不是以強勢手腕治理,如何能鎮壓得住那些年紀足以當他祖父的長老呢?
  
  她只要裝作什麼都不知情,就可以繼續專享他對她的專寵啊!那樣總強過她如今英雄無用武之地,每一天都過得漫長無比來得好吧!
  
  “去他奶奶的熊!若是老娘有法子那樣是非不分,我就不叫宋隱兒!”宋隱兒詛咒了一聲,大口咬了一塊餉餅。把它們當成拓跋司功一樣地咬著。
  
  “宋姑娘。”宋倫上前看著兩頰被凍得通紅,臉蛋也瘦得只剩一對大眼的她。
  
  “宋倫,你的傷寒好點兒了嗎?”宋隱兒笑著站起身。
  
  “好多了,多謝宋姑娘昨天熬得姜湯。”
  
  “舉手之勞而已。對了,今兒個清晨,府裡鬧哄哄的,究竟發生什麼事情?我問過灶房裡的大嬸們,可沒人願意跟我說話。”她一聳肩,無奈地說道。
  
  “昨晚一名歸順大宋的西夏商人假意來勸降,目的卻是為了要偷取首領大印,準備假造首領通宋的文件,好讓西夏內部混亂,沒想到被首領抓個正著。
  
  “後來呢?”
  
  “他死了。”宋倫淡淡地說道。
  
  宋隱兒打了個冷顫。“你們這裡沒有王法嗎?人命怎能如此草率對待?”
  
  “在我們部落裡,首領沒有無所不能,他不開心。”宋倫一急,臉上幾道傷疤隨之扭曲,更顯得駭人。
  
  “他一天到晚處死人,會開心才有問題。”宋隱兒咕噥道。
  
  “如果不是首領,他們會死得更痛苦。”宋倫急忙地解釋道:“首領不開心是因為你。”
  
  宋隱兒點頭,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非常好,因為老娘也因為他而非常不開心。”她大笑出聲,到了西夏之後就數現在心情最好。
  
  “你可以送東西給首領吃。”宋倫抓抓剃光的前額,只想得到這個方法。
  
  “你是要我跟他求和?”
  
  “他最近吃得很少。”
  
  宋隱兒不語,因為這事她已經聽灶房的人說過很多回了。
  
  她們說首領近來胃口很差,除了湯之外,其他餐食幾乎都退了回來。長老們說,首領要是再不吃東西,就要責罰廚娘了。
  
  老實說,她偷看了幾次拓跋司功退回來的餐盒,除了空的湯缽和些許青菜被撥動了之外,其他東西幾乎都是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她告訴自己,她不是關心他,她只是技癢,不想浪費一身的好本事。
  
  “首領如果身體不好,對姑娘完全沒有好處,那天也是首領默許我到沙漠裡救姑娘的……”
  
  “宋倫,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宋隱兒鼓起腮幫子瞪著宋倫。
  
  宋倫手忙腳亂地搖手。“首領若是不在了,就沒人能保護姑娘了。”
  
  宋隱兒紅著眼眶,笑著說道:“宋倫,你人真好,比我親生哥哥還好。”
  
  “宋隱兒,你躲到哪裡逍遙了,還不快出來做事!”
  
  灶房裡管事廚娘的吆喝聲從遠處傳來。
  
  “我在這裡。”宋隱兒揚聲大喊,對宋倫點點頭,暗示他離開。
  
  宋倫一個閃身,轉入一條林間小徑。
  
  “六王爺勒尼則到府裡拜會首領,總管怕婢女不夠,要我從灶房裡多挑兩個年輕女子幫忙端菜上去伺候。”管事廚娘說道。
  
  宋隱兒一聽有機會見到拓跋司功,心裡當下便忐忑了起來。
  
  “首領不會想見到我。”她低聲說道。
  
  “要不是我正巧派了兩名婢女出去買東西,我也不會找你出去。而且,首領從不看這些婢女的,你只要安分地低頭站在最後面,別找麻煩就是了。”管事廚娘大聲說完,瞪了她一眼。“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到灶房裡候命?”
  
  宋隱兒點頭,跟在管事廚娘身後往前走,腳步卻不知何故突然變得輕快了起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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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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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宋隱兒一走進帳蓬,便瞧見了拓跋司功——
  
  他坐在披著獸皮的主座之上,聽著一個剃光前額發、蓄著西夏長辮的王爺說話。
  
  拓跋司功的後方坐著歐陽香與師采薇,前者低頭吃東西,後者則坐得直挺,冰亮目光直視著下方,很有當家主母氣勢。
  
  只敢瞧拓跋司功一眼的宋隱兒,垂眸走在婢僕最後方,只覺得身為五百戶的部落首領的他,坐擁著財富及妻妾,儼然就是個高不可攀的君王。
  
  宋隱兒在遠處宴席上放下金碟、玉盅,轉身就要離去。
  
  拓跋司功原本不該看到她的,可他在看見婢女送上的白糕時,他突然抬頭——
  
  他瞧見她瘦削的側臉,瞧見她一臉憔悴,瞧見她連看都不敢看他的落寞姿態。
  
  他的胸口像被狠砍一刀,他張口喘氣,聽見自己說道:“誰准她進來的?”他冷顏看向總管。
  
  宋隱兒驀地抬頭,雙眸對上他黑洞般的雙眼。
  
  誰也沒移開目光。
  
  “大膽,小小婢女也敢直視首領!”總管氣急敗壞地奪下宋隱兒手裡的餐盤,直接將她揪到後頭。“還不快點出去……”
  
  宋隱兒手腕上的凍傷被總管這麼一扯,痛得她用力咬住唇,免得痛哭出聲。
  
  拓跋司功看著她隱忍痛苦,整個身體裡開始漲滿了莫名的怒氣,恨不得將總管亂刀砍死。
  
  “這道點心是哪個廚娘做的?”原本正興致勃勃吃著糕餅的勒尼則王爺,此時突然開口以西夏語問道。
  
  總管一見王爺皺起眉,立刻找來站在門外的管事廚娘詢問。
  
  “是她……是她……”管事廚娘怕惹禍,直接指向宋隱兒。
  
  宋隱兒看著管事廚娘,也不出聲反駁——這白糕是她之前教管事廚娘做的,並非她親手所制。
  
  拓跋司功看著餐桌上那塊切成方形的白糕,知道這不是宋隱兒所為。她壓的白糕整齊如玉帶,卻又軟如綿,切片薄如紙,不是尋常人做得出來的手藝。
  
  “做得好!快快過來!本王有賞!”勒尼則一拍桌子,拊掌叫好。
  
  “還不快去領賞。”總管催促宋隱兒上前。
  
  宋隱兒走到王爺身邊,低聲用不熟練的西夏語說道:“謝王爺。”
  
  “我還以為美人都坐在首領旁邊了,沒想到這裡還有一個,可惜清瘦了點!”勒尼則將她上下打量過一會兒,覺得她一對黠亮大眼有別於其他女子,看來頗是討喜。“不知道首領從何找到這樣的美人,我拿二十頭駱駝跟你換。”“”
  
  “不換。”拓跋司功說道。
  
  “五十頭。”
  
  “不換。”宋隱兒隱約懂了意思,脫口說道。
  
  “一個小小僕婢也敢自抬身價!”勒尼則眯起眼,眼裡卻閃過一絲興味。
  
  “我只是一名奴婢,不值得你出價。”宋隱兒防備地後退一步,不喜被對方邪淫目光盯住。
  
  “知道自己是賤婢,還不快過來替本王倒酒。”勒尼則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宋隱兒一吃痛,反掌便扣住對方手腕,往外一推。
  
  “大膽奴婢,竟敢對本王出手!”
  
  勒尼則重重甩她一個巴掌,宋隱兒被打得後退兩步,整個人重跌在地上。
  
  屋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拓跋司功坐在高臺上,面無表情地望著宋隱兒。
  
  師采薇眼裡拂過一絲冷笑,歐陽香則是不安地咬著唇,生怕宋隱兒有什麼差錯。
  
  宋隱兒受凍的僵硬身子這一摔,疼得像是被人分筋錯骨一樣,可生平最恨被人無禮對待的她,當下咬著牙強迫自己起身。
  
  “你憑什麼打人?你是供我吃穿,還是我的什麼人?”她瞪著王爺,大聲地用漢語說道。
  
  “我就算打死你,也不會有人吭一口氣,一個女人還不如一頭駱駝!”也懂漢語的勒尼則怒而上前,轉而用漢語說道,舉手又想甩她巴掌。
  
  宋隱兒閃開了這一記攻擊,不客氣地回嘴道:“女人不如駱駝?你娘聽到你說這些話,一定很傷心。”
  
  “本王的娘豈可和你這種賤民相提並論!”勒尼則畢竟練過武,又是男人,一把抓住宋隱兒的頭髮,強拽她的頭去撞牆壁。
  
  宋隱兒這些日子睡少、吃少,原就不甚強健,一時竟施不出力反抗,整個人狠狠撞上牆面,痛到她癱軟在地上,久久無法起身。
  
  宋隱兒並未立刻睜開眼,因為不想面對這廳堂裡無人出手相助的冷漠。
  
  她咽下唇裡的血腥味,等著一陣頭昏眼花過去後,這才揚眸瞪著王爺,還試圖想開口。
  
  “你這個——”混帳東西!
  
  “宋倫,把那個讓王爺生氣的傢伙拖下去。”拓跋司功大掌一揮,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宋倫看了下首領的上揚手勢,心裡頓時松了口氣。他跟著首領出生入死,兩人間有著只有彼此才知道的手勢。
  
  “我要帶這娘兒們回去管教。”勒尼則雙眼發亮地嚷嚷著,出手又想抓回宋隱兒。
  
  宋倫擋在宋隱兒面前,巨人般的身影將她完全遮住。
  
  “我拓跋部落的人由我們自己管教。”拓跋司功冷冷說道,目光如冰地看著勒尼則。
  
  “這……”勒尼則的酒意瞬間清醒了不少,這才想起自己此回是來尋求拓跋司功的支持,好登上院主的位置,現在卻在人家地盤撒起野。
  
  “姑娘,我們走吧!”宋倫扶起宋隱兒往門口走去。
  
  宋隱兒目光漠然地看著前方,從頭到尾都沒再看拓跋司功一眼。
  
  淚水雖在眼眶裡打轉著,但她挺直背脊,直到走出大門,才讓眼淚滑了下來。而她旋即雙膝一軟,昏厥了過去。
  
  宋隱兒不知道自己此時身在何處,只知道她已經很久沒有覺得如此溫暖過,於是不願醒來,更加往被褥裡鑽去。
  
  睡夢間,她依稀聽見了娘和宋倫的聲音。
  
  “她不該跟王爺頂嘴,王爺以虐待年輕婢僕聞名,反抗得越曆害,他越興奮。”宋倫說道。
  
  “她就是反骨啊……也不想想我們是什麼身分……早該服從首領……也不會落得……”秦秋蓮捂著嘴猛咳起來。
  
  “我們出去讓宋姑娘好好休息吧!”
  
  是啊!她要好好休息……最好睡得人事不醒,這樣就什麼事都有用管了,也不用去理會拓跋司功的無情有多讓她傷心。
  
  “……混帳東西。”宋隱兒呢喃了一聲,又繼續沉入睡夢之間。
  
  拓跋司功站在榻邊看著她雙掌縮在胸前,身子蜷成一團的可憐兮兮模樣。
  
  她紅腫的雙頰及傷痕累累的手掌都被仔細地上了藥,不過大夫說她頭上那一下撞得不輕,要她好好休養一段時間。
  
  這女人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不過那對眼睛還是一樣地充滿生氣。
  
  拓跋司功伸掌覆住她的眼,想攫取一些她的活力……
  
  宋隱兒才被冰掌覆住雙眼,她身子一震,立刻睜開眼,對上他像黑洞似的雙眼。
  
  他方才的漠然像箭似地刺得她驚坐起身。
  
  “你……”一陣天昏地暗朝她襲來,讓她搖晃了下。
  
  他扣住她的手腕,拇指正對著她的勞功穴。
  
  宋隱兒瞪著他冷然臉龐,感覺到有一股暖流正從他指尖進入他的體內,她體內那股欲嘔的不適則在瞬間化去。
  
  “你會內功。”她驚訝地看著他。
  
  拓跋司功收回手,卻沒有移開目光。
  
  “你……”她咬住唇,終究還是脫口問道:“來這裡做什麼?”
  
  “這府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嗎?況且,這裡是我的房間。”他說。
  
  宋隱兒抬頭一看——
  
  她正躺在一座鋪滿毛皮的黑楦大榻裡,四周用銅盆燒著炭火,四壁皆披滿了價值百兩金的白駱駝壁氈。
  
  “那麼,我走。”她側過身想下榻。
  
  他握住她的下顎,定定看著她的眼。“被打成這樣還不服輸,不求我保護,你究竟在堅持什麼?”
  
  “方才在廳堂上對我不聞不問,現在又何必對我說這種話……”她昂起下顎,不想認輸。
  
  “我當時若袒護你,便是當面給勒尼則難堪,我是部落首領,凡事原本就該以部落為上。”
  
  他已經與和勒尼則敵對的三王爺聯絡上,表示拓跋部落將全力支持他成為院主;並將部落探子多年來所收集關於所有六王爺勒尼則的醜事憑據全交了出去,想必勒尼則在這個月便會被撤去王爺頭銜。
  
  “你不用對我解釋這些。”她知道他的處境不可能隨心所欲,也越來越能理解這一切,但她就是放不下姿態。
  
  “但你想知道,不是嗎?”拓跋司功的指尖滑過她紅腫的雙頰。
  
  “我……”她握住他冰涼的手,想說些什麼,擔這些日子受的委屈卻讓她先紅了眼眶。“我的臉好痛。”
  
  他濃眉一皺,立刻從袖間拿出一隻玉盒。
  
  宋隱兒偷偷吸了一口他身上香囊飄出的香味,耳朵不由得泛紅了。
  
  拓跋司功打開玉盒,抹了一些凝露到她的臉上。
  
  她燒灼的臉頰立刻感到冰雪般涼意,針般的刺痛感也旋即減退了一些。
  
  “這到底是什麼?”她好奇地問道。
  
  “高山雪蛤及冰蓮提煉出來的冷玉膏。”他順手將她頰邊的髮絲撥到耳後,鎖著她的眼說道:“我明日要上戰場。”
  
  宋隱兒倒抽一口氣,雙手旋即揪住他的衣襟。
  
  “你為什麼要上戰場?”她雙唇顫抖地說道。
  
  拓跋司功看著她臉上的著急,心頭滑過一陣快慰。他要的就是她這樣的關心,即便她的關心會讓他冷寒的胸腔似火焚燒,他也甘之如飴。
  
  “西夏全民皆兵士,只要一有事,各部落便要派人出戰,這回,皇上將特別徵召我出戰,以振士氣。”他摟著她的腰,將她拉到身前。
  
  “你……你會在最前線嗎?還是只要做做樣子站在後方就可以?”擔心讓她忘記了抗拒,她整個人窩到他的胸前,不安地抱著他的手臂。
  
  “軍隊中最強的戍衛軍是由我訓練的,我當然要身先士卒。”他撫著她的發,卻聞到自己身上香囊的味道。
  
  那微冷的薄荷冰片和琥珀的苦味讓他勾起唇,低眸睨看著她。
  
  “我不想你去。”宋隱兒墓地摟住他的頸子,把臉埋入他的肩頸處。
  
  “我一定得去。”拓跋司功抬起她的下顎,沉聲命令道:“求我先安置好你!你該知道上戰場必有死傷。”
  
  “你會平安回來的。”她捧住他的臉頰,指尖竟比他的臉龐還冰凍幾分。
  
  他握著她的手貼到唇邊吻著、吮著、咬著,直到她蒼白雙頰多了幾分血色。
  
  “若我沒有回來呢?你就繼續當你的廚娘,不顧你娘的死活?她若以大量人參補氣,還可以再拖三個月。”他問。
  
  “三個月……”她痛苦地喘著氣,知道她若越早開口,她娘就可以少受一點苦。
  
  “人命不過是一眨眼之事,三個月也夠你好好孝順她了。”他說。
  
  宋隱兒看著他,不懂男人為何可以將別人生命視若無物,但對她卻是百般在乎?她把臉整個埋到他的胸前,只希望時間就在這刻停留,他不用上戰場,而她什麼答案也不必給。
  
  “求我。”他的大掌在她肩上使勁一捏。
  
  她抬頭瞅著他,低聲說道:“我不求你,我只想要你答應我——你會平安回來。”
  
  拓跋司功望著她凝望的眼神,他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唇,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這一夜,兩人緊緊相偎著,不曾有片刻分離,直到天明他披了戰甲,走出房間,兩人的手才被迫分開……
  
  拓跋司功出戰之後,宋隱兒每天都聽見旁人談論他的戰功。她因而知道由於和宋人的戰事吃緊,而他是部落中最善戰的首領,所以才會被徵召至前線。
  
  只是,當旁人傳誦著拓跋司功英明神武的事績時,她總是想到他的殺人如麻,讓她感到害怕。
  
  於是,她為那些被他殺死的人祈禱,直到她想起戰場上的他若不殺人,被殺的人可能殺他之後,她才開始祈禱戰事快點結束。
  
  這一日,身子已經完全痊癒的宋隱兒,因為在拓跋司功的廂房待得實在太無聊,決定溜進灶房。
  
  廚娘們一看到宋隱兒進來,全都肅立站好。
  
  至於那個間接害了宋隱兒受傷的管事廚娘,此時根本連頭也不敢抬。
  
  誰能料得到宋隱兒竟然會再度受寵,而且還是史無前例地住進首領的廂房,享用唯有首領夫人才會享有的尊貴,行住坐臥都有專人打理不談,聽說首領原本還打算將宋倫也留在宋隱兒身邊的。
  
  受寵至此,還有誰敢對宋隱兒無禮!
  
  宋隱兒看著眼前一標戒慎恐懼的廚娘,她一挑眉,玩興大起地重重拍了下桌子。
  
  “大家聽好了!”
  
  廚娘們嚇了一大跳,個個臉色慘白地看著她。
  
  “我不是那種會暗中記仇的人,不會因為你們當時待我的態度便找你們麻煩;如果對我心有歉疚,以後對待新人僕役便請你們多些包容,就是這樣了。”宋隱兒走到管事廚娘身邊拍了下她的肩膀。“咱們開始幹活吧!”
  
  “您現在的身分,不適合待在灶房啊!”管事廚娘雙唇顫抖地說道。
  
  “我就愛做這些玩意兒。”見所有人還是一臉緊張,她只好抬出拓跋司功的名號。“況且,首領也喜歡我親手做的料理,我想多試些新玩意兒,等他回府時,好為他慶祝一番。”
  
  “姑娘說得對啊!姑娘今天想做些什麼……”
  
  “你們那個餉很可口,若是把融化的糖塗在上頭,烤好之後應該也是甜蜜可口,妙不可言啊!”宋隱兒套上廚房工作長衫,一旦開始製作甜點,整個人便很快地忘記其他事情。
  
  只是,她才在這裡待了半個時辰,總管便走進灶房,陪著笑臉對她說道:“宋姑娘,外頭有人找你,說是你的師父呢!”
  
  “我師父?!”宋隱兒放下杆面棍,連工作長衫都沒脫,便像鳥兒一樣飛奔了出去。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沖到門口,發現門口站的人竟然真的是她的師父郭陀!
  
  郭陀牽著一匹馬,雙臂交握在胸前,橫眉豎目地瞪著守在門口的西夏衛護。
  
  “師父!師父!”宋隱兒沖到師父面前,拉著他的手又叫又跳地說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師父等不到你接我享清福,自個兒先來了。如今站在這裡,才知道你嫁了個了不得的人。”郭陀冷笑一聲,瞪了一眼雄偉的拓跋府。
  
  宋隱兒因為看到師父太開心,完全沒注意到他眼裡的恨意。
  
  “師父一路走來凍著了嗎?現在餓不餓?要不要進來嘗嘗我新做的點心,那東西名叫餉……”她扯著師父的手臂一徑嚷嚷著,可他仍不動如山地站在原地。
  
  “去什麼去!老子的妻子在邊界被西夏所殺害,我和他們勢不兩立。”郭陀朝門口唾了口口水。
  
  “師父這一路可好?”宋隱兒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一切,只得陪著笑臉。
  
  “國仇家恨未報,西夏正在與我大宋爭戰,我怎麼可能好!”郭陀沒好氣地拉過宋隱兒的手。“退一步說話。”
  
  “大膽宋人,竟然對宋姑娘無禮。”門口兩名護衛隨之跟著上前,大聲地拉道。
  
  “反了、反了!我同自己徒兒說幾句話,還要經過西夏畜牲允許嗎?”郭陀吹鬍子瞪眼地看著他們,出手主要和護衛較量。
  
  宋隱兒連忙擋在他們中間。
  
  “兩位大哥,這是我的師父,我同他到前方林子裡走走,不打緊的。”宋隱兒說道。
  
  “叫什麼大哥!分明就是西夏畜牲……”
  
  “師父。”宋隱兒拉著師父就往樹林裡走,壓低聲音說道:“你別動怒,他們只是奉命行事。”
  
  “莫非那個男人要他們監視你,怕你逃走?”郭陀試探性地問道。
  
  “他對我很好。”她毫不猶豫地說道。
  
  郭陀臉上閃過一陣失望,很快地板起臉斥喝著她。
  
  “待你很好的那個男人,此時正在戰場上殺我大宋士兵、喝我大宋人的血。你現在站在哪一邊?”
  
  “我站在希望永遠不要再有戰事這一邊。”她低聲說道。
  
  “西夏番國侵略野心一日不停,我大宋便一日不能與之善罷干休!”
  
  “宋人是人,西夏人也是人,為何要因為上位者的野心而死傷無數呢?”
  
  郭陀看著宋隱兒臉上的憂傷,他愣了一下,繼而怒聲說道:“你身為大宋子女,竟然敢為西夏畜牲說話!”
  
  “我們不談那些吧!師父來找我,是為了什麼?”她強行打起精神,笑著問道。
  
  郭陀默然地看了她一會兒,繼而朝她招招手。
  
  宋隱兒朝師父跨近一步。
  
  “為了這個。”
  
  郭陀一掌劈向她的頸後。
  
  宋隱兒瞪大眼,瞬間昏厥了過去。
  
  “你休怪師父無情,國仇家恨當前,男女情愛原本就該棄之一旁。你冰雪聰明,一定可以理解的。”郭陀沉重地說道。
  
  他是到西夏找她時,遇見大宋軍隊,意外地知道她嫁的人拓跋司功竟然是這回宋、夏戰爭的西夏主帥;而傳聞中她顯然深受寵愛,所以才會毛遂自薦向軍師提出這個主意的。
  
  他想,拓跋司功既然在乎她,就一定會讓她全身而退的!
  
  郭陀很快地抱起她上馬,在護衛尚未發現異狀之前,從樹林另一旁飛奔而出,一路朝著大宋軍隊紮營之處飛奔而去。
  
  對拓跋司功而言,在戰場上殺人不過就是人頭落地。敵人恐懼的眼神,士兵死前的呻吟,人命死於他手下的罪惡全與他無關。
  
  他一身黑色鐵制戰甲護住頭面四肢,因為他明白若是傷了自己,他的身體便會開始自愈,而他體內的魔性就會隨之增長一人。
  
  到時候,他會連西夏同胞的死亡都覺得死不足惜;到時候,宋隱兒會再度用那種痛心疾首的目光看著他……
  
  他不喜歡那樣!
  
  所以,這一場戰役,他只想速戰速決,他與手下將領排演過衝鋒陷陣路線之後,殺人還未殺到挺胸發麻,便已經輕易地捉到宋朝的副將,等著對方舉白旗投降。
  
  “拓跋司功,我們要和你進行交易,換回我們的副將。”宋朝的叫陣手大聲說道。
  
  “不換。”拓跋司功的目光透過黑色鐵鑄面具,依舊冷得讓人不寒而慄。
  
  “等你看清楚來人再說吧!”叫陣手回頭看向文官出身的文將軍。
  
  文將軍雙手使勁地拽著一個頭上套了布袋的女子,女子發出一聲模糊呻吟,顯然是嘴裡被塞了布團。
  
  拓跋司功一聽到那聲呻吟,便知道那是——
  
  宋隱兒!
  
  文將軍扯下宋隱兒的頭套,露出她被凍成青白的臉龐。
  
  宋隱兒牙齒打顫地看向前方,兩軍對峙間,一眼就認出了拓跋司功——
  
  他穿了一身密不透風的黑色戰甲,可那氣勢騙不了人。
  
  “這可是你最心愛的侍妾宋隱兒?你忍心讓她死在這裡?還是要我們把她送至軍營為妓,讓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文將軍命叫陣手說道。
  
  “這就是你們漢人的禮法?拿手無寸鐵的女人當成威脅?”拓跋司功面無表情地說道。
  
  “她是你這個西夏人的妻妾,不是我宋人!”文將軍蒼白臉孔氣得通紅。
  
  “我身為宋人,為你這種只敢欺負婦孺的將領感到羞愧!”宋隱兒用不屑眼神瞪了將軍一眼,並用模糊不清的語氣說道,目光旋即對上站在將軍身後的師父。
  
  她心裡難受,眼眶一紅地別開了眼。
  
  郭陀低下頭,不敢再看她,只在內心祈禱拓跋司功快快換了她回去。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些什麼國仇家恨!”文將軍瞪她一眼,取來一把長劍壓在她的頸間。“拓跋司功,你換是不換?”
  
  拓跋司功拔下頭盔,一對冷厲如鬼的黑眸才這麼朝文將軍一望,對方便臉色蒼白地拉著宋隱兒後退兩步。
  
  “我數到十,你若不放了副將,我便當場宰了她。”文將軍再命叫陣手說道。
  
  “這就是我的回答——”
  
  宋隱兒看著拓跋司功揚起手裡的長刀,割向宋朝副將的頸子。
  
  那名副將連叫都沒來得及叫,頸間鮮血似驟雨地噴灑而出。
  
  西夏人大聲叫好。
  
  宋隱兒雙膝一軟,整個人跪在地上。
  
  大宋文將軍突然大聲說道:“你、你、你……你別過來!”
  
  宋隱兒抬頭,看著拓跋司功手持大刀,朝著她狂奔而至。
  
  拓跋司功在笑,但那笑邪魅似鬼,加上他的青白臉龐和黑洞般的冷眸,讓他活像是從陰間走來的死者。
  
  他完全無懼於生死,手裡的刀則像是洪水,席捲之處,任何膽敢阻擋他的人全都斷手缺臂地倒了下去。
  
  “你……你別過來!否則我殺了她……”大宋文將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轉頭看著獻計的郭陀。
  
  “我不會讓你殺死她的。”拓跋司功再朝宋隱兒跨進一步。
  
  “該死的番人——”郭陀舉起長劍,往拓跋司功的腦門一送。
  
  “不!”宋隱兒掙脫開了文將軍的箝制,奮力一躍向前,撞開師父手裡的劍。
  
  但,她卻沒能避開文將軍手忙腳亂補上的那一劍,那劍——
  
  從她身後筆直地穿透到她的胸前。
  
  宋隱兒低頭看著胸前汩汩冒出鮮血的大洞,她痛到只剩下力氣,抬眸尋找拓跋司功。
  
  拓跋司功有力的臂膀抱住她,她聽見他痛苦的狂吼,呼吸到他身上香囊的香氣,她張開口,鮮血與話同時吐出。
  
  “你要平安……”話未說完,她已在他懷裡斷氣。
  
  拓跋司功不能置信地,瞪著毫無氣息的她。
  
  “啊!”
  
  他在瞬間大吼出聲,沙漠也在同時刮起陣陣黑色焚風,所有人都被沙子刺得睜不開眼睛。
  
  因此,沒人看到拓跋司功雙眼射出銀白色光芒,沒人看到他體內一股白色的光鑽入她體內,沒人看到他像是被剜心挖肺一樣的痛苦神情,沒人看到他因為知道救了她這回之後,可能從此人性全無的痛心眼神,沒人看到他眼角流下的淚及他更加冷硬的眼神……
  
  沙漠風暴過去之後,拓跋司功抱著宋隱兒走回西夏陣營。
  
  宋軍沒人能阻止他的前進——
  
  因為那些人在出手的瞬間,便已經成為屍體。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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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宋隱兒沒想到自己居然活了下來。
  
  所有人都說是首領救了她,可當她追問首領是如何救了她時,他們卻又都說不出答案。
  
  她知道這其中必有古怪,因為那一刀明明插在她的胸口,她原本應該要死去的,但現在身上卻連傷口都沒有。
  
  只是,她此時實在無心顧及那麼多,她甚至連師父後來的消息也不想再過問;因為拓跋司功自從救她離開戰場之後,已經連續嘔血七日,如今雖已不再嘔血,卻仍是毫無知覺,渾身似冰地躺在榻上。
  
  大夫們替拓跋司功診過脈,都說他氣血微弱不似人,卻沒人敢斷言他會不會醒來,因為他那冰雪般的身子實在太過駭人。
  
  此時,幾日幾夜來都陪在他身邊的宋隱兒,正請宋倫把屋內幾個炭盆再燒熱些,並在他的協助下喂了拓跋司功喝了一些粥。
  
  “姑娘去休息,首領讓我來照顧。”宋倫看著臉色沒比首領好到哪裡去的宋隱兒。
  
  “我不累。”宋隱兒一拍胸口,一副氣定神閑姿態。“不過是對他說說話,累了就倒在一旁睡覺,犯不著休息。你先去休息,這樣我若累了,才有人可以替換。”
  
  宋倫知道她這話只是體貼他,因為幾日以來,照顧首領的工作,宋姑娘從不會假手他人。
  
  這些時日,府裡哪個人不為宋姑娘照顧首領的樣子動容呢?首領的吃穿梳洗衣,她一手全攬了下來,夜裡需要喂藥,也從來不麻煩旁人,總是親力親為;甚至昨晚長老們才提起首領若是這樣一輩子昏迷不醒,應該如何是好時,宋姑娘馬上接話說道——
  
  “我會照顧他一輩子的,你們擔心什麼?”
  
  宋倫記得有幾名長老當下便紅了眼眶。
  
  “你與其站在那裡發呆,不如快去休息。你在那裡站著,我想發個呆都不能盡興呢!快走、快走!”宋隱兒笑著催促他。
  
  宋倫抓抓頭,認真地說道:“那我去請灶房再熬些補氣藥湯過來給姑娘還有首領。”
  
  見她點頭,他這才退出門外。
  
  宋隱兒坐到拓跋司功身邊,擰了條熱巾子輕拭著他的臉龐。
  
  “你啊……原本就長得冷眉厲目,現在削瘦之後,模樣更顯得不友善了,要是臉色一沉,鐵定可以把孩子、女人嚇哭;幸虧我這人天生膽子大,要不然你那時也不會在亭子裡遇到我……”她將他的手拉到頰邊貼著,喃喃地說著話。
  
  每當她握著他的手時,他會有一些人的體溫,身上掛的香囊也會發出極淡、極淡的香味,那讓她感覺他知道她在陪伴他。
  
  “有時我想,若你不是因為吃過那白糕,對我有了印象……我此時或許還在西夏帶著我娘逃亡;而你若是捉著了我,想必也不會輕饒我吧!”
  
  遇見他之前,她沒喜歡過別的男人,寧願終生不嫁,也不願遷就于妻妾群中。偏偏為他牽腸掛肚了……偏偏他待她又是不顧生死的好……
  
  撫著他寒似雪的臉龐,她的眼淚不聽使喚地滑出眼眶。
  
  “長老們和整個拓跋部落的人都等著你醒來,你不會想讓他們失望吧?”她揉著眼睛,哽咽地說道:“傻子,為了救我變成這樣值得嗎?我老和你作對,脾氣又差,也不是那種三從四德的女人……”
  
  她把臉龐埋入他胸前,用力呼吸著香囊那幾不可聞的香氣。
  
  “快些醒來吧,你想要我怎麼樣,我都答應。”
  
  “是嗎?”
  
  宋隱兒驀地抬頭,看向拓跋司功——
  
  他已睜開眼,深不見底的黑眸定定地看著她。
  
  她驀地打了個寒顫。
  
  拓跋司功的眼神毫無一絲人味,像是陰間走來的使者,讓人不寒而慄;而他看著她的模樣好像他們之間全無干係……
  
  見到他清醒的喜悅被他異常的漠然給震懾住,宋隱兒連咽了好幾口口水,才漸漸地恢復正常。
  
  “你醒了!”她欣喜地大叫出聲,不能置信地捧著他的臉龐再三打量著。“你真的沒事了!謝謝老天,我這就去叫大夫。”
  
  她跳下長榻,轉身要往外跑。
  
  “不需要。”拓跋司功扣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拉到身前。
  
  一接觸到他冰冷身子,她馬上連打了好幾個冷顫。
  
  “你冷成這樣,還說不需要大夫!”她急忙拿過一旁的狐裘替他披上,小小雙手包裹著他的手掌,努力地搓揉著想讓他的手暖和一些。
  
  拓跋司功看著她滿臉的擔憂,濃眉不禁擰皺了起來。
  
  有些東西撞擊著他的胸口,可他弄不清楚那是什麼。
  
  他努力地想著,想起她對他笑的樣子,想起她在戰場上為他擋了那一刀;但他想得越多,就越混亂……
  
  那些事重要嗎?他不認為如此,但他為何要一再回想?
  
  拓跋司功聞到香囊傳來淡淡的香氣,他低頭握住它,怎麼他還有一些僅存的人性?他原本以為救了她之後,他已經不再是個人了。
  
  胸口閃過熱氣,他開口想說些什麼,但唇角一抿之後,便恢復了漠然神態。
  
  “有沒有溫暖一點?”她問。
  
  他握住她的下顎,冷若冰霜的眼眸直逼到她面前,因為明白他的人性對她還有所求……
  
  “你剛才說我想要你怎麼樣,你都答應?”
  
  他的溫度冷到她牙齒打顫,乾脆掬起兩人合握的手,小口、小口地吹著氣。
  
  “我如今有點反悔了。”她見他眼裡閃過一道戾光,不由得撫住他的臉頰。“我是說笑的。我是怕你以後要我當你的暖盆,我鐵定會先凍壞。”
  
  他大掌覆住她的頸子,撫過上頭的雞皮疙瘩。
  
  “我要你不棄不離地陪在我身邊,即便我成了魔,殺人無數,你也不得離開,你可辦得到?”他說。
  
  宋隱兒倒抽一口氣,因為他護短,更因為他眼裡的認真。
  
  “你瘋了嗎?那種事我怎麼可能辦得到?”她正氣凜然地搖頭,朗聲說道:“你如果殺人無數,我怎麼可能不棄不離地陪在你身邊?我應該要為民除害才對。”
  
  拓跋司功唇邊露出一絲微笑,那抹笑讓宋隱兒覺得他不過是在逗她而已。
  
  她瞅他一眼,拉過被子蓋住他的身子,自己則縮到他懷裡。
  
  他的大掌撫著她的發,低聲說道:“那我們就此約定,若我殺人無數,你便一刀終結我的性命。”
  
  “你……你……”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睜大眼,驀地抬頭看著他。
  
  他冷冷地看著她。
  
  她握緊拳頭,覺得醒來後的他讓她感到不安,像是他體內的某些東西被抽走,而被裝入了一個陌生人一般。
  
  “你瘋了嗎?老娘怎麼可能真的動手殺你,你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我看你腦子病壞了,還是去看一下大夫比較安心。”她咕噥著推他一把,就要下榻。
  
  “我要你的承諾。”他扣住她的手腕,不客氣地將她扯回胸前。“說你不會讓我殺人無數,說你會守著我直到我死亡的那日為止。”
  
  “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守著你原本就應該的。但是,叫我宰了你這事就稍嫌過火了,我是廚娘,又不是劊子手……”
  
  冷。她顫抖得說不出話,因為他冰雪般的大掌再次貼住她的頸子。
  
  “你原本就是我的,所以我才救你的命。”他黑眸冷冷看著她。
  
  “謝謝你救了我。”宋隱兒摟住他的頸子,感覺他的身子一震,她以為他冷,更加擁緊了他。“也謝謝你活了過來……我……如果你不在的話……”
  
  她咬住唇,眼淚下雨般地嘩啦啦落在他的皮膚上。她是在死亡關頭撿回一條命的人,現在就算要她拿自己的命賠給他,她也願意……
  
  拓跋司功低頭凝望著這個窩在懷裡哭得慘兮兮的小小人兒,心微微地揪動了下;但他才定神要找出原因,那絲悸動便隨著他的呼吸溜走了。
  
  他挑起她的下顎,看著她蒼白臉龐,果然心頭又揪擰了下。
  
  他低頭吻住她微涼的唇,宋隱兒不防此舉,驚訝到甚至忘了自己正在哭。
  
  他的吻又兇猛,又強勢,他的大掌扣著她的後頸,像是要狠吞下她似地與她唇舌交纏著。
  
  她喘不過氣,用力推著他。
  
  但他只是用他的鐵臂將她擁得更加貼近他的身子,她睜大眼,臉紅氣喘地發現他居然已經興奮了。
  
  “你……還不可以……”她抬頭猛推著他的肩膀,身子拚命往後仰。“你昏迷了那麼多日,需要吃東西、休息。”
  
  “我沒事。”他的大掌扯開她的腰帶,她的衣襟霎時鬆開,露出清瘦鎖骨。
  
  他的大掌探入她的衣襟,直接握住她的柔軟。
  
  她驚呼出聲,因為他手掌的冰冷,也因為他蓄意的挑弄。
  
  “你不問我挨的那一刀復原了嗎?”她壓住他的手掌,望著他的眼。
  
  “我知道你沒事。”他扯開她的單衣,直接吻上她胸前柔嫩蓓蕾。
  
  她倒抽一口氣,直覺這事有問題。
  
  “你……等等……”她喘著氣,抓住他的發往後一扯,固執地看著他。“我明明看到那一刀刺入我的胸口,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沒事?”
  
  “因為我救了你。”他拉下她的雙腕,單手將之扣在她頭頂上方。
  
  他俯低身子讓兩人完全相貼,體內欲望讓他只想立刻佔有她。他知道她此時正全心全意關注他,他可以從她身上汲取到最好的能量。
  
  只是……他瞪著她水亮圓眸裡的神情,緩緩收回正要撥開她雙腿的手掌,只是放任它們在她細滑身軀間撫動著,而沒有再更進一步的舉動。
  
  “你是怎麼救我的?”她縮著身子,強壓住想拱身回應他碰觸的舉動。
  
  “我的母親來自一個擁有特殊能力的部族,而我體內流有她的血液,和她一樣擁有治癒別人的能量。”或者他的能量更多一些,因為他擁有的人性力量更多。
  
  “如何治癒別人?”她掙扎著抽回手,撫著他的臉頰,不安地想起他這些時間的昏迷以及清醒後的改變。
  
  “你認為呢?”
  
  他看著她在瞬間淚汪汪的眼眸,他伸手拂去她溫熱的淚水。
  
  “你不會是用你的命來救我吧?”她瞬間驚坐起身,將她整個人推倒在榻上。
  
  拓跋司功抬眼看著她,她衣衫不整地坐在他身上,整個小臉及眼眸裡盡是對他的關心,
  
  “沒那麼嚴重,我還活著。”不過是少了些與人有關的情感罷了。
  
  他不想告訴她關於他體內魔性與人性交戰一事,他要她當他是一般人地愛著他,他不要在她眼裡看到一丁點的恐懼——這是他體內僅存人性的要求……
  
  “可是你變得漠然了。”她握著他的手臂問道。
  
  “我救人之後,會不容易感受到喜怒哀樂。”他避重就輕地說道。
  
  “若你救了很多人呢?”她雙唇地問道。
  
  “所以我才會變成現在的我。”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倒抽一口氣,猛地摟著他的頸子放聲大哭了起來。
  
  “你……不該救我……不該這樣犧牲的……我知道你是為了救人,但我希望你也要救你自己啊……人若少了能感受的心,和走肉行屍有什麼差別……”她的淚水洩洪似地流在他的頸間,感動卻也心疼他對她的付出。“你這個傻子!我寧願你不要救我……寧願你還能感受更多的喜怒哀樂……”
  
  從小到大,她就是爹完全不在乎的女兒;而待她如女兒的師父,在國仇家恨之前,也只是把她當成一顆棋子。
  
  可這個要娶兩名妻子的男人,卻用他的命來救她!
  
  “我不管什麼喜怒哀樂,總之我只要你在身邊。”他抬起她的臉,大掌拂去她的淚水。
  
  她搗著他的手掌,整個人都窩在他的胸前,告訴自己從今而後要用更多的心來對待他,一定要讓他感覺到更多的溫情與愛。
  
  “長老們知道你犧牲了你的一部分救了我嗎?”她問。
  
  “我告訴他們我在上戰場前,乞求了戰神的保護,希望戰神護佑我愛的人,所以你才沒有死。”
  
  “這種鬼扯,他們也相信?”她不能置信地睜大眼。
  
  “為何不信?以往的祭祀,確實都達到了避災的效果。”因為他娘在祭典中吸收了人類的恐懼力量以增加魔性,是故能更加清楚地察覺到山川自然的律動,進而在天災尚未發生之前,提前給予族人警示。
  
  “這就是他們如此迷信,一定要你娶特定生辰女子為妻的原因?”她問。
  
  “你說夠了吧……”拓跋司功一個翻身,讓她再度躺於他的身下,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便吻住她的唇。
  
  她覆著他的頸間,回應著他的吻,在他的指尖下感覺到浪潮般的快感,讓她不自覺地開始忘情呻吟。
  
  “我聽到裡頭有聲音……首領,您醒來了嗎?”師采薇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有人來了。”宋隱兒整個大清醒,猛捶著他的肩。“放開。”
  
  “不管她。”拓跋司功的指尖撥弄著她柔軟的身子,執意要惹得她春心蕩漾。
  
  “啊……”她呻吟出聲,卻是一邊急著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然後又試圖想阻止外頭的人進來。“慢著,別進來……”
  
  “首領!”
  
  師采薇推門而入,看到的正是拓跋司功將宋隱兒護在身下,而宋隱兒讓人瞥見的裸露雙肩則說明了一切。
  
  “出去。”拓跋司功冷冷瞪去一眼。
  
  師采薇努力站直發抖的雙腿,美目譴責地看著她。“宋隱兒,你好大的膽子,首領醒來這麼久,竟敢不對外稟報。”
  
  “他不過是剛醒來,我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宋隱兒紅著臉,縮在被褥裡跟師采薇身後的侍女說道:“麻煩替我通知總管,說首領已醒來,順便請灶房那裡再送些粥過來。”
  
  侍女點頭飛快離去,巴不得快點把眼前看到的事情跟大夥兒嚷嚷,首領一醒來,想的卻是與宋姑娘恩愛哪……
  
  “見您醒來,我就放心了。這些時候,我夜裡都擔心到沒法子入眠。”師采薇柳眉微蹙,含情脈脈地看著拓跋司功。
  
  拓跋司功冷靜眼看著這個滿頭珠翠,一身華服,氣色猶勝宋隱兒不知多少倍的女子。
  
  宋隱兒身上穿著尋常婢僕衣裳,頭髮簡單地盤於腦後,明顯就是一身方便做事的打扮。況且,他昏迷之間,聽見的總是宋隱兒說話的聲音,這兩人待他的心,高下立見。
  
  師采薇見首領盯著她,暗暗得意地以為自己一身精心打扮得到了效果。“宋姑娘,你娘身子似乎不舒服在找你呢!”
  
  “我過去看看我娘。”宋隱兒掩攏單衣,偏偏外裳已被扔到榻下,讓她沒法子著裝。
  
  “我衣服掉了,替我撿!”她附耳對他說道。
  
  “你娘不舒服,叫大夫去替你娘看診即可,你過去也是一樣的結果。我說過她若用參茶調氣,最多再撐三個月。”他冷冷說道。
  
  宋隱兒因為他話裡的無情而擰了下眉,忍不住瞪他一眼。
  
  “真是讓人遺憾,難道沒有其他法子嗎?”師采薇佯裝難過地說道。
  
  “當然有。”拓跋司功定定地看著宋隱兒。
  
  宋隱兒看入他的眼裡,身子一震,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她早知道他是用那種方式救人,她寧可他不救她,現在又怎麼可能讓他犧牲呢?
  
  她用力搖頭,堅定地說道:“那樣的罪我擔當不起,我能出的只有我這條命,而我的命已經賠給你。”
  
  “很好,那日後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拓跋司功揚起黑狐裘篷披到她身上,轉頭看向師采薇。“你去替她娘叫大夫。”
  
  師采薇笑容一僵,手掌緊握成拳。
  
  “聽不懂嗎?”他問。
  
  “妾身遵命。”師采薇昂起下顎,手掌緊握成拳,轉身離開。宋隱兒如果真的那麼有本事,就該讓首領專寵她一人,立她為正妻。總之,宋隱兒不過是個婢妾,她不認為自己真的沒機會讓首領知道她的好……
  
  宋隱兒看著師采薇憤憤離開的背影,她擁著黑狐裘靜坐起身。
  
  “我不懂你,你若不喜歡她,何必迎娶呢?你分明不是那種會乖乖聽從長老命令的人。”她說。
  
  “我有我的原因,你只要陪著我就好。”
  
  拓跋司功握住她的肩膀,黑眸死盯著她,因為她是他僅存最後一絲人性的原因,也是唯一能讓他有所感覺之人。
  
  “我不會離開你。”宋隱兒捧著他的臉,因為指尖所觸及的冰冷而蹙了眉。“但你要記得一件事——我是你的人,可你的日常作息則歸我照料。你的手冷得像冰,身子一定有問題,該用餐時便用餐,好嗎?一會兒喝點熱粥……”
  
  “我不要粥,我現在要的是這個。”拓跋司功的回應是將她拉回胸前,壓住她的臀兒,讓她感受到他的灼熱。
  
  宋隱兒紅了臉,輕撫著他的胸膛。
  
  “等到你用完餐,給大夫把完脈,讓長老們知道你平安無恙,你想怎樣就怎樣……”她現在整顆心都懸在他身上,哪有什麼不依他的呢?
  
  “這可是你說的。”拓跋司功沉聲說道,這才鬆手暫時饒了她。
  
  不過,宋隱兒當天晚上就後悔了,而她已經沒法子反悔了。
  
  這一晚,拓跋司功用了數種讓她喘不過氣的方式愛她,好幾回,她都羞得沒法子抬頭,但他肆無忌憚的眼神帶壞了她,她開始耽歡,不可自拔……
  
  他們就像兩頭交歡的獸一樣在屋內各處放縱著,由深夜到清晨,一夜未歇,直到她累得一閉上眼便睡去,沒有發覺他在清晨時離開房間,四肢抽搐地蜷伏於庭院地面,滿臉盡是肢體被撕裂的痛苦表情……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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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5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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