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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慕韜天夜會趙雅後沒幾天,宮里傳出了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皇帝欲勤于政事、遠離女色,故此次不選秀女,欲解散秀女們令其各自回鄉。
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事實上許多人私下議論著,說是皇帝根本不滿這一次皇太後選的秀女,不想讓莊氏的人插手慕氏的政權。
事情一傳出來,秀女皆人心惶惶,尤其是趙雅,听到這個消息後,她再顧不得什麼高雅端莊,氣得將房間內的家具器物砸得粉碎,所有談論這件事的奴僕皆被她毒打一頓,接著她便臉色鐵青地出了房。
謠書傳了幾天稍有平息,听說皇太後嚴令捉拿散布謠言者,而流書正中心的慕韜天卻是充耳不聞,一樣的上朝下朝,專注國事。
這日當他批閱完手邊最後一本奏折,已然接近亥時,看著墨黑的天色無月無星,他腦中突然閃過一絲明悟。
他屏退御書房內伺候的太監,獨自靜坐在這偌大的房內,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陣狂風吹過,蠟燭的火苗搖曳,忽明忽暗了一陣,轉眼之間,御書房里多了一人。
「終于來了?」他好整以地望著眼前的灰衣人,仿佛已經等了很久。
「你在等我?」灰衣人手持雙刀,分明是來意不善,但他卻不急著下手,反而警戒起慕韜天如此冷靜的原因。
「嚴格說起來,我不是在等你,而是在等任何會來殺我的人。」慕韜天淡淡地解釋。
「你如伺知道會有人來殺你?」
「因為我曉得你們的目標是師元兒,但無論是誰去殺師元兒,有了這個入宮的機會,你們都不會放過我。」高毅已被他派去暗中保護師元兒,因此他並不擔心她的安危,高毅會在刺客靠近冷宮之前,就先將對方解決。他依舊如話家常般,與眼前刺客侃侃而談。「告訴我,你是羅剎教的誰?」
「區區盧明!」盧明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的火焰。
「原來是羅剎教主親來?看來我這皇帝的命價值不凡。」都這個時候了,慕韜天居然還能輕笑出聲。
「可惜,這你皇帝只能做到今天了!」雙目一凝,盧明的雙刀已然襲上,直刺向毫無防備的慕韜天。
但就在刀鋒近身的前一刻,慕韜天身形一變,已脫出刀氣鎖定的範圍內,還猶有余裕地反手擊出一掌。
這一掌很慢,也沒有什麼花巧,可盧明就是怎麼也躲不過,于是他刀鋒一轉,換成刀面向敵,在刀掌相觸時順勢一滑,將那一掌的威力化解,只不過自己也因此受了些內傷,腳步一退。
照面一招,彼此都對雙方功力的深淺有了個譜。盧明不愧是羅剎教主,功力之深少有人能比擬;而慕韜天的武功之高亦遠出盧明意料之外,他以為養尊處優的皇室能出個慕听天已算是武學奇才,想不到慕韜天更勝一籌,而且似乎還沒有施出全力。
下一瞬,刀掌猝分,隨即又緊貼而上,兩人在御書房內戰得昏天暗地。
盧明一擊未成後,被慕韜天的掌風逼著往屋頂直沖,「砰」的一聲,御書房屋頂被他沖破一個大洞,兩人躍上屋頂繼續交手。
這麼驚人的聲響,讓皇宮一下子如炸開來一樣,所有巡邏的宮衛全匆忙地往御書房的方向圍上。慕韜天知道盧明此戰若未果,一定會藉著混亂逃逸,便在一個轉身之際,拖著他的衣擺又將他拉回御書房。
兩人落地的同時,燈火倏地一暗,伸手不見五指,只能靠氣息與體溫感受對方的動靜。對峙了一會兒之後,盧明突然發動攻擊,往慕韜天的方向送出貫滿真氣的一刀。
原以為這次一擊必中,想不到他這一刀砍中空處,一種吸力卻讓他無法收勢,只能讓刀直砍到底,否則刀氣必反噬已旁。盧明大駭,心知此次必無僥幸,想不到他的刀鋒自然地又一轉,居然砍上了一個實體,留下長長的刀痕。
在他又驚又喜之際,突覺胸口被印上一掌,接著排山倒海的勁力貫入,令他五髒俱裂、倒飛三尺,撞在牆上而後滑下,再沒有反擊之力。
蠟燭又被點亮了,盧明難以置信地望著慕韜天,「你……我不懂……」
「我原可不挨這一刀的是吧?沒錯,不過我需要這一刀。」听外頭的動靜,侍衛就快到了,慕韜天淡定地望著他,「若我計成,我會感謝你死前的饞贈。」
盧明沒來得及再說話,頭一偏已然氣絕,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此時皇宮的侍衛終于沖進來,看到的便是刺客已伏法,頹倚坐在牆邊生機已絕,而人人景仰的皇上卻是倒臥在另一側,雙眼緊閉,臉色發白,生死未卜。
***
是夜,在睡夢中的師元兒突然被惡夢驚醒,喘息連連。
她居然夢到了慕韜天有危險,刺客不住地拿刀子往他身上捅,最後的畫面,便是他體無完膚地倒在血泊中。
她再也睡不著了,穿上外衣走出冷宮外,卻听到皇宮那方傳來沸騰的聲音。
「怎麼了?」她大戚不妙地想過去看看,還沒走出冷宮,便被宮衛擋下。
「發生什麼事了?」她不安地問著。
爆衛也是一臉擔憂地望著那方,老實地道︰「听說皇上遭刺了。如今皇宮內全體戒嚴,誰都不許往宮殿外走一步。師姑娘,你回宮吧。」
「什麼?!」師元兒刷白了臉,拔腿便想往外沖。「我要去看看皇上!」
爆衛盡忠職守地擋住她,沉下聲道︰「師姑娘請回宮,太後有令,此刻誰都不準出宮,否則皆以刺客論處。」
「你讓我去!」師元兒硬是要往外擠,卻被抓著往回拖。「你放開我!我要見他!我要見他!不見到他安然無事,我會死的、我會死的……」
然而,宮衛將她送回房後,「砰」的一聲關上門,再也沒有理會她的哭喊。
師元兒癱坐在地上,發現在這緊要時刻,她居然除了哭泣,什麼也做不了。
如果她還是秀女,更能和其他秀女以探視為由,接近皇宮听取御醫的說明,就算看不到人,能接近一點、多知道一些他傷勢的消息也是好的。甚或……如果她當上了皇後,不只能夠茌這個時候陪伴在他身邊,還能名正言順的照顧他。
這個認知令她傷痛欲絕,她從沒有如此悔恨,恨自己的自私,只顧著自己想要的自由,斬斷了兩人的情絲;更恨自己的軟弱,因為不想背負皇後的責任,讓他在最需要她的時候看不見她。
仿佛沒有紅燈籠的指引,她永遠也到不了他的身旁突然間,一個念頭在她腦海閃過,宛如黑暗大地里的一盞明燈。她出了房門,來到守衛看不到的花園,對著空無一人的花園呼喚道︰「嬤嬤?提著紅燈籠的嬤嬤?你在什麼地方,能不能出來見見我?」
夜風吹過,帶來的卻只是蕭索,那抹紅光始終沒有出現。
「嬤嬤,求求你帶我去找他……求求你……」師元兒不停的呼喚著,在花園里來來回回的走。不明所以的人看到這一幕,肯定會覺得她失心瘋了,但她沒有放棄,甚至跪下來磕頭,祈求指引過她的紅燈籠能再度給她一個希望。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師元兒走到腳都酸了,還跌了好幾次,聲音也嘶啞了,頭也磕破了,可提著紅燈籠的老嬤嬤就像放棄了她的感情一樣消失無蹤,令她感到絕望不已,一時間幾乎要被自己的不安及懊悔淹沒。
「求求你,求求你……」
就在她虛弱到即將昏厥的那一刻,她終于看到了花園深處,慢慢亮起的一抹紅光。
「微臣昨夜在冷宮外截住了來人,對方不知我們早有準備,師姑娘又不諳武藝,派來的只是普通刺客,已被臣所拿下,目前囚禁于天牢。」高毅恭謹地立于龍床旁,詳細報告昨夜的情況。
前些日子慕韜天故意放出取消選秀女的消息,便是要以師元兒為餌誘出敵手,因為他知道皇太後那方必會有所動作。而如果皇太後請來的刺客是羅剎教教徒,那麼對方除了要殺師元兒,也絕不會放過這個殺他報仇的機會。
事實證明,果然讓他料到了。
「好好保著這個人,他對我們會有大用。」慕韜天目光冷凝道,「如此看來,羅剎教倒是挺瞧得起朕,居然是教主盧明親自來刺殺朕。對于盧明,朕並沒有留活口,如今羅剎教群龍無首,成了一盤散沙,我們要剿滅他們也比較容易。」
听完主子這番話,高毅突然表情古怪地望著他。「昨夜侍衛們至寢宮救駕時,見皇上倒于血泊之中,嚇得禁軍統領差點自刎謝罪,幸虧被臣給擋下了……現在全皇宮都以為皇上傷重,皇上其實不需挨他一刀的。」
「若不是遙樣,如何能誘出某人的心意呢?」慕韜天微妙的一笑。他這計中之計,連高毅也不知道,否則肯定會反對到底。
不過高毅是聰明人,一听就懂,不禁在心中嘀咕主子的深沉心機,然而表面仍是恭敬。
「皇上說的是師姑娘吧?不過現在宮里戒嚴,任何人要見皇上都困難重重,何況是在冷宮的師姑娘?」
「那麼由你去將她帶來如何?朕可以給你一個賣人情給未來皇後的機會。」慕韜天早已算計好。「也只有你出面,元兒才會深信不疑……」
話說到此,慕韜天突然住了口,兩人臉色皆一變,因為他們靈敏的听覺同時听到了外頭傳來腳步聲,步伐的重量輕,是個女子且不具武藝,更重要的是,那腳步聲起落的節奏慕韜天簡直該死的熟悉。
「是元兒?」他難以置信,「在重重戒備的皇宮里,她怎麼摸到這里來的?」高毅也是大惑不解,這可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問題。「皇上,您現在不是應該重傷在床?萬一讓師姑娘看到您似乎無恙地坐在床上……」
慢慢地,寢宮的門被推開了,高毅雙腳往後一點,飛躍至梁上,再由氣窗往外躍出不見。
至于慕韜天,同樣反應極快地掀被往床上一躺,運功令自己臉色蒼白。
一個輕巧的腳步聲接近,師元兒的慘淡花容慢慢地出現在床邊,當她看到床上模樣虛弱的慕韜天時,一時熱淚盈眶,哇的一聲便哭著伏上他的胸前。
「皇上,元兒來看你了……你真傷得那麼重,血色都沒了……」她嗚咽著,沒有注意到慕韜天偷偷張開眼,愛憐地瞧著她痛哭的樣子。「是元兒不好,如果不是我執意去冷宮,便能在你身邊照顧你,說不定在危險時還能替你擋下一刀……」想到他可能命在旦夕,她便心揪地用力抱住了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誰害你的……」
本來是想害你的啊!害朕只是順便而已。慕韜天無奈地想著。若非他的傷勢真的無妨,被她這麼用力一抱,命大概又去了一半……
這丫頭迷糊的性子,還真是一點也沒變。
「皇上,你能張開眼看看元兒嗎?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元兒一定會隨你一起去……」
師元兒哭得肝陽寸斷,連慕韜天都覺得自己使出這招苦肉計真是該死,萬一她一個想不開殉情,他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看來這時候,不醒也不行了,他刻意身體微微一動,裝作由深沉昏迷中醒來的迷謾,直到眼神和她驚愕的淚眼對上,他才輕輕一喚,「……元兒?」
「你真的醒了?」師元兒所有的緊張及哀傷終于在這一刻崩潰,哭到自己都無法控制。
「嗚……我好怕你一輩子都不會醒了……我好怕我再也看不到你……」
慕韜天心疼地輕拍著她的背,「朕沒事、朕沒事,你瞧朕不是好好的醒來了?」這一刻,他立下誓言,絕不讓她再一次像這樣在他面前哭泣,因為這竟是比盧明砍傷他的那一刀更令他感到痛楚難當。
「你保證你會好好的?」她怕眼前清醒的他只是回光返照,怕這一切只是自己作的好夢。
「朕保證。」他長嘆口氣,將趴在他身上的她往旁邊挪了些,接著掀起棉被,將她一起裹進被窩里,輕擁著她。「朕的傷並不礙事,休息幾天就好了。」
「你知道嗎?我真的嚇死了,要不是你那個嬤嬤領著我來找你,我怕我會被思念及害怕擊垮……你好久沒來看我了,我寧可因失寵而失去你,也不要以這種方式失去你……」
知道她確實是嚇到了,他動容地輕吻了下她的額。「你永遠也不會失寵。只是前一陣子你十分抗拒朕,朕想讓你冷靜一些,才沒有立即去找你……」
「我再也不會抗拒你了。」師元兒下定了決心,堅定地望著他,「我願意當你的皇後。」
「真的?」慕韜天眼中迸出驚喜的光芒。
「是啊,我想通了,比起皇後之位要背負的責任,和你分隔兩地不能相愛,才是令我最痛苦的事,甚至讓你也受累了。」她嘆息,為自己的愚蠢與固執。「而且我也想到定平與小公主兩情相悅,如果不能廝守,那將是多大的憾事。若我今天是皇後,定平就不會有配不上小公主的問題。」
「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其實我只是想說,並不是每個皇後都要像太後那樣的,你可以建立你自己的風格,而我愛的,也就是原來的你。若你成了太後那般事事拘禮,把道統教條擺在人性之前,那我才真的感到痛苦。」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繼續做我自己?」她意外他的通達。
「其實你只需在皇後必須出席的重大場合上持端莊就好,其余時間,在後宮你最大,你想做什麼,誰管得了你?」他相信她雖頑皮,卻不至于不識大體,後宮在她的掌管下想必會十分熱鬧,讓這個死氣沉沉的皇宮里多點生氣。
而且她連他小妹的終身大事都一並設想了,感受到她的貼心、善良與順服,他不禁雙手收緊,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一時間兩人濃情密意,沉沉的夜色中滿室皆春,兩個在禮法上不能見面的愛侶,在這種氣氛下特別有偷情的刺激戚,這一吻之中包含的愛情無限蔓延,令慕韜天沖動地欲和她共赴雲雨。
師元兒也幾乎動情地不能自己,但當他差點要剝光她時,她由他單薄的中衣下看到了那記由肩上至胸腹的傷口,整個人便由迷亂中清醒過來,微微將他推開。
「你怎麼了?」慕韜天不解。明明氣氛正好呀!「你受傷了,怎能如此……」她微紅了臉,才找到一個保守點的措詞。「如此擅動?」
听她這麼一說,他也只能硬壓下滿腹欲火,在心中苦笑不已。他這苦肉計雖是成功迎回了她,卻也礙手礙腳,讓他錯失了一個與她「重溫舊夢」的好機會。
看來他這傷得快一點好,否則看得到吃不到,痛苦的必然是他自己。
「皇宮里真是深不可測,連你這麼好的皇帝都有人要刺殺,究竟是誰下的手?」師元兒不明白他心中掙扎,輕撫著他的傷處附近,深深嘆息著。
慕韜天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表面上是深情的執子之手,事實上卻是避免她隨便亂摸又勾起他好不容易稍退的欲火。
「你知道嗎?其實對方原本要殺的是你,只是他們逮到機會進宮,自然想連朕一起宰了。」他簡單說明來人是羅剎教,這並不是想嚇她,而是讓她多點警戒。
「若非我早讓高毅時時在暗處保護著你,說不定已讓賊人有機可乘。」當然,他也不會笨到說出這一切是他引蛇出洞的計謀。
「原本想殺的是我?」她大吃一驚,但聰穎機靈的她隨即領悟過來。「……我想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這次換他摸不著頭緒。
「原本我還擔心,要讓我的平民之身一躍成為皇後可能會很困難……」她話語遲疑了一下。
「朕一力承擔,你就不必擔心了。」這方面他早有準備,無論群臣或太後如何攻訐,他都要讓她坐上後位。
「不,後位是我的,我自有讓群臣閉嘴的萬法。為了要留在你身邊,我要讓眾人心服口服,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她神秘地一笑。
「喔?你有什麼方法?」他雙目一亮。
「我要讓圖謀不軌、殺害未來皇後及皇上你的人,主動伏法!」
***
胺皇宮這一年正值多事之秋,先是先皇猝薨,後來才知是大皇子弒父謀反、篡奪帝位,好不容易由太子平定了宮亂,正式登基後,新皇卻又遭到賊人刺殺,險些丟了性命。
雖然皇上性命無虞,但一位被驅逐到冷宮的師姓秀女卻因此喪了命,由于皇上與此女有舊情,為此傷心不已,哀而不朝。
不過師姓秀女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死就死了,關心的人不多,倒是很多人在意皇上什麼時候才會振作起來。
為了一掃近來皇宮內的陰霾,皇家請來京城里香火最鼎盛的圓通寺,于大光明殿前廣場舉辦了一場祈福法會。法會由正午時分開始,一直持續到午夜子時,整整十二個時辰,不僅皇上、皇太後及一干高官須全程參與,甚至連秀女們都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為由在一旁助禱。
這些平時養尊處優的文士及弱女子,在十二個時辰的折騰後全累得人仰馬翻,其中皇太後也中途離開好幾次,直到法會快結束了才回來。而秀女趙雅因與皇太後關系特殊,得以侍奉左右,位置離皇上只隔了一個人,身分顯然與其他秀女不同。
這當然是皇太後莊氏特別設計的,誰教前些日子皇宮傳出慕韜天要遣散秀女的傳聞,雖然後來此事因皇上遭刺暫緩,但誰知道哪天他會不會又舊事重提,因此她便想藉機樹立趟雅是未來皇後的印象,向慕韜天施加壓力,反正師元兒已經死了,趙雅再無競爭者。
這是一個無風無月的夜晚,即使宮內掛滿了紅燈籠,深夜里仍覺得有些陰暗。
法會結束後,廣場上突然刮起一陣大風,所有紅燈籠忽明忽滅,增加了森然之感。
莊氏不知為何心里突覺不安,皺著眉道︰「這天氣怎麼突然變了呢?」
趙雅也覺得渾身發毛,但為求形象端莊,仍力持鎮定說道︰「夜晚風大是正常的,太後今兒個辛苦了,特別疲累才會覺得天氣異常,不如讓雅兒服侍您回宮吧?」
「瞧雅兒多麼貼心。」莊氏有意無意地瞥了慕韜天一眼,「皇上,哀家這幾年掌理後宮也累了,你可得快些幫哀家找個好幫手.最好是像雅兒這麼貼心的,婦德婦功婦容俱足又完美無缺,將來為你打點後宮母儀天下,你才能無後顧之憂啊!」
這已經不是暗示,簡直是明示了。慕韜天若有深意地淡淡一笑,「是嗎?」
熬德婦功婦容完美無缺?等一下自見分曉。
莊氏不滿他的反應,正想再說幾句,一陣更大的風又刮了起來,紅燈籠幾乎滅了一半。風沙揚起,讓人眼楮都快睜不開。
下一瞬間,整個廣場都暗了下來,平添一種詭譎的氛圍,雖然廣場上的人豈止過百,但卻靜悄悄地沒人多發一語,更顯突兀。
突然,廣場旁的假山泛起一道螢綠色的光,在黑暗的夜里看得特別清楚、特別陰森。
綠光慢慢地由假山之後往前移動,模模糊糊的當中似乎還浮起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形。見狀,秀女們都忍不住驚叫起來,一些比較膽小的官員還嚇得腿軟的跌坐在地。
慕韜天冷靜地看著這一幕,眼角余光往臉色慘白的趟雅和皇太後那方瞥了一眼,厲聲對著場中道︰「何方鬼魅,圓通寺大師在此,竟大膽作祟?」
皇上一開口,那綠光突然一滅,但當綠光再度亮起時,居然是在廣場中央了!綠光中那抹人影變得更清楚了,看身形是個女子,一身白衣,黑發長垂至腰,覆蓋了半張臉。最驚人的是,她的胸口插著一把刀子,血浸染了白衣,看來可怕至極。
場中有半數的人都倒抽一口氣,還有人干脆直接嚇昏了事,但慕韜天不愧是一國之君,此刻仍能冷靜地道︰「大膽鬼魅,你于祈福法會後出現,還不畏大師無邊法力,可有冤情要像是听到皇上的話,綠光突然大盛,接著又消失,場上眾人皆屏著氣息等待綠光再亮,那抹鬼影居然移到了皇上座前,幽幽渺渺、緩慢而飄忽地道︰「冤枉啊……冤枉啊……」
這「鬼魅」一出聲,皇太後和趙雅全不能自己地顫抖起來,慕韜天則是張大了眼,驚訝地道︰「你可是元兒?元兒你回來了?為何如此冤氣沖天,究竟是誰害你的?」那女鬼微微抬頭,蓋住臉的長發落到一邊,光是這露出的一半臉龐,確是師元兒無誤,但見她幽幽地道︰「元兒是被害死的……主使者就在這里……元兒死不瞑目……要來索命……」她突然慢慢地轉向趙雅,接著風又刮了起來,吹起了她被長發覆蓋的另一半臉龐。那是張腐爛到看得見白骨的半張臉,和另一半完好無缺的臉合起來看,驚悚恐怖不在話下。
趟雅當下大聲尖叫起來,嚇得由椅子上摔了下來,她腿軟的站不起來,只能邊叫著邊往後「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不是我殺你的,我只是嫉妒你得皇上寵愛,還讓皇上想取消選秀女,才會想要除去你……但不是我下的令,我沒有殺你、我沒有殺你……」
「是……誰……下……令……想……殺……我……」師元兒話語拖長,字字听來令人毛骨悚然。
「是太後下令的!太後說除去你,我就能當皇後了。」趙雅好不容易爬到莊氏身後,居然一把將嚇得無法反應的莊氏推到師兀兒面目」」。「你找她好了,是她和羅剎教勾結,放賊人進宮來殺你。我………?我告訴你,你遇刺那晚,刺客正是躲在太後寢宮,才能躲過守衛的士兵……」「你為何要殺我-…?我並沒有得罪你……」師元兒慢慢地向莊氏舉起雙手,瞧她雙手指甲又長又鋒利,讓莊氏上下排牙齒都抖到喀啦喀拉響。
「我是皇太後……我有皇家正氣保護……殺一個小宮女算什麼……」莊氏雖害怕,卻仍執迷不悟。
「那你為何要殺皇上……」師元兒又揮動起手,半張腐爛的臉都皺了起來。
莊氏嚇得往後一縮,整個人癱軟在地上,狼狽地往旁邊爬了幾步。
「我沒有要殺皇上……是羅剎教人自作主張……我沒有要殺皇上,我還想要讓雅兒嫁給皇上,好生下有我莊氏血緣的皇子,怎麼可能殺他……師……你饒了我吧,我可以請人為、為你立牌位,你饒了我吧……」
至此,皇上遭刺一案及冷宮秀女死亡的案外案真相大白,而且在場綱官都听得清清楚楚,眾人的驚訝幾乎都要壓過心中的害怕。
師元兒听完皇太後的話後,和慕韜天深深的對視一眼,接著綠光突然一滅,她打起了一只紅燈籠,抓下長發,再剝下臉上那用來演戲的假皮,長吁一聲道︰「終于認罪了,我這一趟總算‘死’得不冤哪。」
她這麼一表態,所有人都知道她這鬼魅是裝的了,一時間驚呼與議論聲起,所有人都不知該怎麼反應——是該責怪她驚嚇朝廷百官?還是贊美她能讓野心勃勃的皇太後俯首認罪?
趙稚及莊氏本是害怕到極點,突然間情勢轉變過來,加上所有惡行全曝了光,一時情緒激動,居然雙雙昏厥過去,又引起另一片混亂。
慕韜天心中百感交集,看著昏厥過去的兩人,心忖「最毒婦人心」這句話果然不假。
此時左相李大人突然行至他身邊,目光復雜地先看了看正和胸口那把假刀奮戰的師元兒,才語重心長地對他道︰「微臣不知該不該恭喜皇上。」
「恭喜?」慕韜天有些詫異地揚眉。
「是的。一方面太後和秀女趙雅犯下如此錯事,有損皇家顏面,不過好在已真相大白;另一方面,師元兒仍在人世,選用這種方式出現……微臣實在不知該怎麼說。」李相苦笑,他剛才好像看了一場驚濤駭浪的大戲,讓他的心情七上八下,像在天上轉了一個圈才回到凡間。
「朕頂多是配合演出,但這計劃不是我想的。」慕韜天淡淡一笑,想起師元兒向他提起這個奇想時,他幾乎為之絕倒。
可事實證明了,她的方式相當有用,不是嗎?
「臣與師姑娘也相處了一段日子,對她有所了解,相信如此促狹的把戲,必然不會是皇上所想。」李相簡直哭笑不得。
「其實元兒的計劃兵不血刃,不能說不是好計,她只是想證明一件事……」這話慕韜天說得有點含蓄。
聰明的李相能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然有極快的反應,只見他雙手一拱,恭敬地道︰「臣明白,能夠想出這種法子揪出皇宮內反叛勢力的人,絕對有資格當本朝皇後了。」
師元兒演的一場大戲,讓皇宮里的情勢整個大逆轉。
秀女們想當然耳的解散了,首惡的皇太後所犯之罪,原是該砍頭的叛亂罪,然而皇上考量她確無弒君之意,只是被羅剎教教徒利用了,再加上與司馬大將軍的手足之情甚篤,故只除了她的太後之位,將她驅逐出宮。
這一做法令慕戎天十分感激,同時十分戚慨,時值北方無事之際,他兼程趕回宮中接被逐的母後回老家,也和皇上舉杯長談了一夜,兄弟之間的關系更加緊密。
同時,他亦相當感謝師元兒免了他母後一系的一場大禍,在離去之前,也向兄長表示了會全力支持她為後。
當然,他也好奇地問了她的那場裝鬼大戲,皇上只好苦笑著告訴他一切。雖然問罪的是自已的母後,但慕戎天本就不喜毋後好大喜功及覬覦皇位的個性,反而听得津津有味,拍案叫絕。
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皇上的心意也很明確了,大半夜的廣場上出現一只鬼,侍衛沒反應,連神通廣大的圓通寺大師也沒反應,居然還由皇上親自來審鬼?!說不定,連那個祈福法會都是為此而設的,如此一來,有哪個瞎眼的大臣會不知道,皇上根本就是配合師元兒演了一場戲,讓她為未來登上後位先建一個功勞。
所以,每個人都毫無異議的支持師元兒為後,至于後宮之主由端莊守禮的莊氏變成活潑好動的師氏,會不會有什麼翻天覆地的改變,那就是皇上該去煩惱的事了。
再過一個月就是立後大典,慕韜天難得找到借口與師元兒小聚,不由得問起法會那天的玄奇之事。
「朕倒是有幾事不明,你那綠光是怎麼回事?怎麼還會說亮就亮、說暗便暗?」而且,他也沒看到她提燈籠什麼的。
「綠光?就是你庫房里的螢光石啊!只要用黑布蓋住再打開,它不就能忽明忽滅?好用得很呢。」她擅自拿了他的寶石,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他庫房里有這種東西嗎?慕韜天搖搖頭,這丫頭愛錢如命,對他庫房的注意力比對他臥房還大,讓他好氣又好笑。
「那你又如何在一瞬間由廣場旁變到廣場中央,又從廣場中央到趟雅眼前?」
「哈!這就是高毅護衛的功勞了,我可是拜托他好久,最後用你那塊心腹才有的腰牌賄賂他,他才勉強答應幫我。」原來她不僅用了他的寶石,還用了他的腰牌、用了他的心腹——雖然高毅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啦。「你見我身形快,其實只是他在暗處用細如蠶絲的細繩助我,那塊腰牌現在也到他手上啦。」
「你……」慕韜天頓時啞口無言,忍不住搖頭失笑。「那塊腰牌原本就是高毅的,只是朕之前為了微服出宮,才向他‘征用’一下。恐怕他是怕你一直拿那腰牌來招搖撞騙,才想辦法要物歸原主吧?」
他光是想像高毅一臉不情願的表情,就足以捧腹大笑三天,那個出名的冰人遇到了師元兒這種冷熱不侵的奇葩,也得認栽。
「我豈是那麼惡劣的人?」她可不依了,她自認對高毅還不錯呢。
「在眾目睽睽之下,嚇得趙雅和莊氏不省人事,你還不惡劣?」他真是拿她沒轍,不過如此與她斗嘴,仿佛又回到兩人初識那時,光是和她說話他就心情愉快,足以解壓。
如今她仍是她,他很感謝上天給他的依然是最原始、最純粹那個師元兒,不因他成了太子或皇帝而有所改變。
「那也是因為她們心懷不軌,壞事做盡,才會自食惡果。」她干嬌百媚地橫他一眼,嘻嘻笑道︰「要說我惡劣,你這皇帝至少也是個幫凶,大家別五十步笑百步了。」
他被她勾引得心神一動,「好啊,你這大膽鬼魅,竟敢作祟……」
接著,那個「鬼魅」被當今皇上抓住,吻了個七葷八素。這個吻包含了這陣子對她的怨懟、激情以及感動,令他沒有保留地索取她的甜美,甚至還輕嗜了下她的唇瓣,直至她雙唇微腫方才罷休。
望著她嬌喘連連的摸樣,他著實想要更進一步地進犯,讓她這個未來皇後提旱侍寢,幸好他自制力甚強,才沒有在這個時間吃了她。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在我遇刺那晚,皇宮內處處戒嚴,你是怎麼來到我寢宮的?」這個疑惑他存在好久了,直至現在才有機會問出口。
「是一個提著紅燈籠的老嬤嬤引我去的。」她也相當疑惑,「你知道嗎?我也覺得她好神奇,每次在緊要時刻她都能引我找到你,而且途中都不會遇到任何守衛呢。只可惜,她從來都不和我說一句話……」
慕韜天像想到了什麼,眉間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你似乎常提到這個老嬤嬤,能形容一下她的形象嗎?」
「首先,她每次出現一定都提著一只紅燈籠,白發、身子微駝、滿臉的皺紋,看來臉色蒼白。依她帶路的路線,應該是對皇宮很熟才對……」
「那老嬤嬤是否發髻上只別了一朵白花?」
「對對對,你認識她嗎?」師元兒興奮了起來。
「如果我料得沒錯,那老嬤嬤是我母後的貼身宮女,也是我與宛蓉的乳娘,從小對我和宛蓉疼愛有加,幼時每回我們玩到忘了時間,都是她在晚上提著一只紅燈籠,偷偷地帶我們回寢宮……」慕韜天沉浸在往事之中,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
「喔?那她現在在哪一宮啊?能不能帶我見見她。好當面向她道謝?」對于這個開啟了她與慕韜天的緣分,甚至讓她由一個小宮女即將成為皇後的老嬤嬤,她確實非常感激。
詛料他有些欲言又止,像是不知該怎麼解釋。「她……」最後下定了決心,他沉聲道︰「她在母後過世的後一年,也因抑郁而仙去了。」
「噢,仙去了,所以現在應該在仙宮嘍……」她突然瞠目結舌,死瞪著他,「等一下!你說她‘仙去’了?難道她已經……」她比了一個「死掉」的手勢,小瞼忍不住抽搐。
他只是微微點頭,表情古怪至極。
「所以,我遇到的是一個鬼嘍?」師元兒臉色突然刷白,嬌軀打顫,抖著聲道︰「我居然遇到鬼了,還常常追著鬼跑……老天爺啊!我哪里來的膽子啊……」話說到一半,她白眼一翻,就這麼厥了過去。
慕韜天嚇了一大跳,幸好他略識醫術,把脈後知她只是驚惶攻心,一會兒便醒,心才放下了大半。
他將她抱起,放到他的床上,接著自己也躺了上去,輕摟著她。
「乳娘啊乳娘,謝謝你將這麼好的人兒送給我,還令她助我平定宮變,豐富了我的生活,令我知道愛一個人是怎麼回事。」他滿懷感恩地在心中默禱著。
他不會再去追究那老嬤嬤是否另有其人裝神弄鬼,因為在他心中,那只記憶中的紅燈籠一定就是他慈祥的乳娘,也是促成他與師元兒美好姻緣的媒婆,才會如此為他著想,總在重要的時機幫助他。
不過……低著頭看見嚇昏順便睡覺的人兒,他除了苦笑還是只能苦笑。
「你裝鬼都不怕了,撞鬼怕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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