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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淇奧 -【明鏡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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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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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4 天前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一曲相思無盡窮

婉儀宮內,地上把子雲香鼎中熏燒着若有似無的甜香,稍聚還散。

殿內去暑的冰微微融化,“啪”的一聲砸在銅盤上的聲音清晰傳來,在這大而幽深的宮殿之內,一切似乎都帶着回聲似的,嗡嗡的幾乎讓人聽不清楚。

瑤光身上的後服是深紅之色,微微地遮掩着小腹的凸起,行動間已經很不方便了。

身旁随侍的是雩王府的清菡,她從家裏帶的丫環碧瑚不知道為何在她封後典禮結束後就堅持去了皇家的德淨尼院。沒有任何理由,甚至一句話都不曾說過,就那樣離開了她。

此刻遠遠地站在殿內,她的身旁,只有坐在對面臉色蒼白神色驚慌的母親。

母親說了什麽她聽得不是很清晰,突然覺得莫名的燥熱,即便在這樣大而空曠的宮殿裏還是覺得身上微微地冒汗,眼前有些發黑,幾乎都要看不清楚母親的樣子了。

竭力靜下心來,她才輕聲開口:“娘,我沒有聽懂,你還是再說一遍吧。”

許夫人局促無比,“既然……飛瓊已經這樣了,你還是為她……求個名分吧。”

瑤光沒有立即開口,停了一停才擡頭問她:“娘,我……不曾聽過皇上說這事兒。”

許夫人的臉色頓時僵硬,“那怎麽辦?難道……難道飛瓊會騙人不成?”

“娘,我沒有說妹妹騙人……”瑤光看着她,眼神卻遼遠而空闊,仿佛這座宮殿一樣,“我知道了,娘放心就是,我一定會幫着妹妹的。”

許夫人終于松了一口氣,伸手撫着瑤光的頰,“這一陣子不見,可比之前瘦了。瑤光,娘知道委屈了你……”

“娘,不要說這種話。”瑤光輕輕搖了搖頭,“他已經是皇帝了……”

許夫人無奈地長嘆了一聲,随即輕聲開口:“他已經多久沒有來你這裏了?”

“一個月偶爾一兩次吧,”瑤光臉上挂着淺淡的笑意,“娘,我懷着孩子,這裏的确不方便他來來去去,我又不能招呼他。”

許夫人心下一酸,只覺得她臉上情不自禁時流露出來的神情特別的凄清,“飛瓊這孩子……居然做出這樣的錯事……”

“娘,不怪他,是他酒後亂性,不是妹妹的錯,”瑤光輕輕按了一下母親的手,“何況飛瓊一直都喜歡着他,我才是不該在他身邊的人。”

許夫人神色惘然,突然想到許久以前的那兩張簽文來,只覺得這寂寞深宮就像一座華麗的墳墓似的,似乎早已經埋葬了瑤光昔日的靈動和明豔。

她不開心,不快樂,只是一個滿懷憂傷心事的、半失寵狀态的皇後。

皇後……

即便有這個虛名,又有什麽用?

忍不住輕輕抱住女兒,撫着她鬓邊的發,鳳狀累絲步搖上的珠玉溫潤生輝,輕輕搖晃,“瑤光,你曾經和娘說過,若是你有什麽事一定會讓娘最先知道。那個時候,你想和娘說什麽?”

瑤光偎在母親的懷裏,只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可以無憂無慮撒嬌的時候,低低開口:“那時候,是想跟娘說,我似乎喜歡上了一個人……”

“是什麽樣的人?”許夫人輕輕開口,聲音仿佛如在夢中飄乎。

“是讓我喜歡的人。”她微微彎起唇角,聲音同樣飄忽不定。

“那麽為什麽沒有說?”許夫人輕輕拍撫着她的背,軟而輕,仿佛生怕驚醒了她的夢。

“因為沒有時間了。”她輕輕開口。

“現在那個人哪裏去了?”許夫人嘆息着開口。

“不知道,”她搖了搖頭,看着她認真地開口:“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他好像消失了,不然……就是被我弄丢了……”

微微擡起長長眼睫,看着分外高大的宮殿頂梁,上面刻畫着精致華麗的花紋,繁雜得仿佛紊亂的心事,但是卻透着格外冷清的氣息,仿佛百餘年來,它們就這樣冷冷地注視着居住在這裏的所有妃子們似的,看着她們一日一日熬過這漫長歲月,從青春年少,到垂垂老去。

她的一生,還這樣漫長,但是她卻已經不知道該要怎麽繼續下去了。

喉間微微地一甜,随即一股腥氣湧上來,她勉強咽了回去,随即笑如往常,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妥。

只是終究明了,她早已經有所不同,被傷到的,是早就難以愈合的傷口。

夜色漸濃,含延殿內寂然無聲。自先帝逝世之後,當今睿帝便将此處作為寝殿,說是手澤猶潤,仿佛還能時時刻刻感受到先帝的教誨。

見到鸾駕來到殿門前,門外侍立的宮人即刻前去通報,瑤光這才進了殿門。

雖是寝殿,但是最近北朝活動猖獗,所以此刻睿帝并未休息,依然在處理相關事物,見着瑤光來到,略略詫異地起身看着她,“你身子不方便,怎麽還到處奔走?若是要見朕,請宮人通報一聲,朕自然會過去的。”

“臣妾見皇上,只是為了私事,如果讓皇上奔走,誤了正事,豈不是臣妾的罪過?”她緩緩開口,神色依舊淡淡的。

睿帝見她面色微倦,便走過去扶她在一旁坐了下來,随即開口:“你找朕,是為了什麽事?”

“臣妾來,是為了妹妹飛瓊的事。”她靜靜地開口,絲毫沒有任何動容,甚至連發間的鳳狀累絲步搖都沒有一絲顫動。

“哦?”睿帝随口問道,“二妹怎麽了?”

“皇上,飛瓊懷了你的孩子。”她輕聲開口,擡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睿帝猛地一驚,“怎麽可能……”

心下卻電光火石一般,難道……難道是那一次……

怪不得他酒醒後發現身旁的女子消失不見,怪不得他會在酒醉的時候把她當作瑤光,她姐妹二人眉目頗為相似,被他酒後認錯也有可能……

看他面色急劇變化,瑤光卻一臉平靜,只靜靜開口:“飛瓊說是因為你喝醉了,所以……”

“不要說了!”他猛地揮手制止她的話。

“那麽皇上要怎麽做?”瑤光微微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衣裙一角上細細的刺繡圖案。

“我……我……”煩躁地走了兩步,睿帝回頭卻看到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只是微顫的雙手似乎洩露了一些什麽。

她是為了他而難過嗎?

心下一喜,他快步走到她面前,生起一絲歉疚,“瑤光,是朕對不起你……”

“沒什麽的。”她淡然回話,長袖掩去了她的手,随即又擡眸看向他,“飛瓊怎麽辦?”

睿帝看着她半晌無語,突然握緊了她的手,“瑤光,你已經很久沒有喊過我的字了,你喊一聲好嗎?”

瑤光靜靜地注視了他片刻,眼睛裏散發着清冷的光彩,就在他灰心沮喪到了極點的時候她才終于開口:“從嘉。”

睿帝猛地一震,随即擡起頭看着頂梁不語,許久之後才放開了她的雙手,随即淡淡開口:“飛瓊的事情我會處理,讓她盡快入宮,接受晉封,就做慧妃罷了。”

瑤光起身微微福了一福,“謝皇上恩典。”

睿帝古怪地看着她片刻,心下茫然而難過。

為什麽……在聽到答應絕不負你的我有了別的女人,還可以保持得這麽冷靜呢?

而那個女人更是你的親妹妹……

難道在你的心裏,我便真的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嗎?

一點點感情也不曾投注在我的身上,所以被背叛之後,也并不覺得有絲毫的痛苦和難過?

是這樣的嗎?

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行禮說要退下,他懷着最後一絲希望開口:“瑤光,今夜……留在這裏陪我好不好?”

她的身形微微頓了一下,随即緩緩搖了搖頭,“臣妾還是離開吧,免得耽誤皇上做正事。”

睿帝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大殿之內,身形一寸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許久之後,他重重地一拳擊在了案上,案上擺放的和田白玉所制的茶盞受那震動頓時跌下去摔得粉碎,濺了一地淋漓的茶水。

終于……可以徹底地絕望了吧?

她放棄了他,寧願将他推給別的女人……

他和她是在什麽時候走到了這一步?

殿外的瑤光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艱辛,直到走到暗處,才忍不住“咯”了一聲,随即衣袖一掩,一口腥甜的血頓時濺在衣袖之上,一旁的清菡頓時“啊”的一聲叫了起來:“我去告訴皇上。”

瑤光伸手止住了她,“不要去了。”

“可是娘娘……”清菡擔憂地看着她。

“天氣熱,心裏虛火上升而已,沒關系的。”她低低開口,“不要告訴皇上,他有很多別的重要的事情要忙,這只是一點小事罷了。”

清菡無奈地點了點頭。

她看了清菡一眼,随即微微笑了一笑,擡頭看了一眼,發現今夜天上的星子似乎分外耀眼。

清菡突然間發現,皇後娘娘的眼睛裏似乎出現了一抹罕見的純粹的笑意,仿佛是回想到了什麽,帶着暖暖的感覺。

九月初七,這一年歷書上最好的日子,許飛瓊正式受封慧妃。

一時之間,許家出了一後一妃,頓時引來所有人的側目,但是個中滋味如何,卻又有誰能明白?

行過各式正式禮節之後,慧妃飛瓊還要到婉儀宮內參拜帝後。

原本選的參拜地點不是皇後寝宮,只是念及皇後懷有身孕不便到處奔波,所以睿帝索性來到婉儀宮內接受慧妃的參拜。

氣氛尴尬而微妙,睿帝接受了參拜之後便匆匆離去了,剩下她們姐妹兩個相對無言。

許久之後,飛瓊終于含淚跪在瑤光面前,“姐姐……對不起……”

“傻妹妹,你已經有了身子,為什麽對着姐姐也要跪來跪去?”瑤光忙喊過清菡扶了她起來,随即讓清菡退了下去,好方便她們姐妹說話。

“姐姐,對不起……”飛瓊無地自容得恨不得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大坑能立即将她埋進去才好。

“是我對不起你才對,”瑤光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喜歡他,當初要是堅持不嫁就好了。”

“姐姐……”飛瓊疑惑地看着她,“怎麽想到那時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瑤光淡淡笑了一笑,“最近,我常常想到從前,一遍遍地懷念,想着以前應該這樣,或者以前應該那樣,如果……我當初堅持的話,會不會一切都有所不同?”

她最後一句話說得仿佛是在自言自語,飛瓊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姐姐還是安心養好身子才是,最近似乎瘦了不少。”

“都說回憶是年紀大的人才會做的事情,但是……”瑤光微微笑了一笑,伸指在自己心間一點,“或許是這裏已經蒼老了吧。”

飛瓊看她神思缥缈,不自覺地生出一身冷汗,幾乎錯覺下一刻她似乎就要從眼前消失不見似的,“姐姐?”

銅漏微微的聲音突然清晰地在她耳邊響了起來,她心下一驚,身上頓時一熱一涼:“我沒事。”

“姐姐,你不快樂……”飛瓊遲疑地看着她,“你還在……想着那個人嗎?”

瑤光被她說得一陣心悸,急急地搖了下頭,發上的步搖頓時輕蕩,藍寶石制的珠串頓時在鬓邊晃了兩晃,“我不知道。”

“那麽……就是在想着他了對不對?”飛瓊忍不住開口,“姐姐,你到底想要怎樣?”

她茫然地搖頭,唇邊泛起苦澀的笑意,“我不知道,随便吧,我現在只想着……好好照顧着我腹中的孩兒,他将會成為這世上我最疼愛與挂念的人了吧。”

飛瓊看着姐姐将手覆在腹部,自己的手也不自覺地覆在了自己的腹部。

她的身體裏,孕育着她愛的那個男人的孩子……

一念及此,她心下就是一甜。

之前的種種早已經煙消雲散,她終于得償心願,可以陪伴在自己深愛的那個男人身邊。

她發誓,此後的日子,她必定與他不離不棄,至死方休。

其實,同姐姐相比……她真的幸福太多了。

“你也累了,回去慶儀宮歇息吧。”許久之後,瑤光終于開口。

“是。”她點了點頭,随即在宮人的照管之下離開。

瑤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得再也看不到一點點影子,她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娘娘。”清菡走了過來輕聲開口。

“清菡,我這裏不需要你照顧,你先出去吧。我歇一會兒,你過一時再喊我。”她倦然開口,對她微微揮了揮手。

“是。”清菡扶她上了床,幫她放下帳子,這才輕聲出了大殿。

她閉上了眼睛,仿佛要朦胧睡去的樣子,實際上腦海裏卻活躍得很,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也因此清晰察覺到了殿內微微不同以往的氣息。

“誰?”她低低開口。

鲛绡紗帳外映出一個朦胧的身影,她驀地翻身而起,“大哥!”

楚離衣見她如此大幅度動作,頓時被吓了一跳,立即揮開了帳子伸手扶住了她,“小心!”

微微地有一些頭暈,但是她卻仍然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微微閉一閉眼睛待眩暈感消失。

“瑤光,你消瘦了許多。”楚離衣不舍地開口。

她用力眨了好幾下眼睛,才把泛濫如潮的淚意給壓下去,免得模糊了視線,讓她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大哥,你去了哪裏?我一直在等你!”

“我回到了澤縣,在母親的墓前守了好幾個月,直到現在。”他伸指拂去她眼角的淚意柔聲開口。

“我以為……你丢下我了……”她哽咽着開口,貪婪地将他上下打量。

“瑤光,”楚離衣澀然開口,“我說過,即便你已經是現在的樣子了,我還是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守護着你。”

“那麽大哥不是要在我身邊蹉跎一生嗎?”她笑了一笑,卻帶出了洶湧的淚意。

“那有什麽關系?”楚離衣凄然一笑,“反正我這一生已經這樣了,此刻沒有任何要做的事情,我……只有你了,所以即便将一生蹉跎在你的身邊,我已經滿足了。”

瑤光淚光盈然,“大哥,我好壞對不對?明明我已經是有夫之婦,卻還是要和大哥牽扯不清……”

楚離衣輕輕扶正她鬓邊藍寶石蜻蜓花釵,看着她的眼睛裏漸漸浮現出微微的笑意,“你害怕嗎?覺得心下受譴責了嗎?”

瑤光卻輕微地搖了搖頭,看着他含淚一笑,“不,和大哥在一起,即便是做壞人、被人唾棄、嘲笑、謾罵……都沒有關系……只要能夠和大哥在一起,不論怎麽都好,我都不在乎。”

明知道是錯誤的感情,卻還是控制不住。

猶記得那一日的初遇,仿佛故人重逢,又驚喜又緊張。

似是前緣誤。

“那麽,就這樣吧。”楚離衣輕輕一握她的手,随即慢慢松開,看着她淡然一笑,“讓我守護在你的身邊,保護着你,照顧着你。”

好想開口問她,可不可以跟他一起走。

但是卻明知道不可能。

當初她為了家人離開了他,如今她貴為一國之母,更是不能輕舉妄動。

所以……就這樣吧。

只要能守候在她的身邊,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尚書房內,睿帝勃然大怒,房間內被摔得一片狼藉,他驀地回頭,看着地下跪着的禁軍統領,“你确定?”

跪在下首的禁軍統領魏岩立即利落點頭,“确定,皇後娘娘的寝宮內此刻的确藏着一個男子,與皇上你說的那個人非常相似,我想應該就是他!”

“你還說!”睿帝抓起桌案上的鎮紙重重地朝跪在下首的魏岩砸了過去,眼看就要傷到他,也不知道魏岩的身形是怎麽轉換的,他的姿勢根本就沒變,而且仿佛依舊跪在那裏沒動,但是鎮紙卻已經落到了他的身旁,一點兒也沒傷到他。

“微臣只是在陳訴事實,并沒有胡說。”魏岩靜靜開口。

睿帝雙手握拳,許久之後突然冷笑了起來,被羞辱和被辜負的恨意頓時洶湧而出,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憤怒過。

很好,很好!

她居然……居然這樣對他!

居然讓那男人藏身在她的寝宮之內,她到底将他這個夫君放在什麽位置上?

“請皇上小心身體。”跪在下首的魏岩低頭開口。

睿帝終于止住了冷笑,微微眯起了眼睛,回手一拍桌案,“朕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總之……幫我解決掉他!”

他幾乎從來沒有想過要恨一個人,但是此刻,他控制不了自己,除了恨,他不知道該怎麽發洩自己此刻的滿腔憤怒。

他已經……已經成為一朝天子,卻連她的心思都拿捏不清楚,即便他成為了皇帝又如何?他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不愛他……

他那般的傾心以對,換來的卻是什麽?

是什麽?!

夜色深沉,空氣中彌漫着淺淡的草木之香,微微的稀疏星子挂在天邊。

埋伏在暗處的人警惕地盯着婉儀宮內的所有動靜,哪怕再細小,幾乎都逃不出他們的眼睛。

想到之前睿帝的交代中約略提及那人曾經與先帝在宮中偷偷會面,他們就忍不住要暗道一聲慚愧。

他們可是堂堂的皇家禁軍,居然讓人混進皇宮來猶自無知無覺,若是這次再完成不了皇帝的命令,那他們也不必回去見皇上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許久之後,終于見到一條輕忽身影慢慢朝婉儀宮靠近。

果然來了!

衆人頓時高度興奮起來,幾乎是在瞬間一同閃身而出,攔截下了那個人影,無數劍光刀光劃過,将他逼離了婉儀宮的範圍,随即朝宮外的方向飛掠而去,預備幹淨利落地解決掉這個嚣張到完全不顧及他們面子的人。

皇帝說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只是他們若想生擒此人,似乎頗有難度……

一念及此,心中所想有致一同的禁軍高手們頓時有所覺悟,下手再不留情,劍招狠厲,拳腳如風。

夜色更深,銀白月亮斜斜挂在天邊,冷冷地看着這一場無聲而激烈的争鬥。

升平二年二月十七日,南朝國後許瑤光誕下一子,取名仲竱,随即舉國大賀。

此時江南冬去春已來,雖然猶有寒意,但是草色已然漸漸返青。

宮城之內,婉儀宮中。

撩開簾子之後,便有暖意拂面而來,瑤光面上微有倦然之色,斜倚在一張軟榻之上,出神地看着外面難得的陽光透過緋色窗紗照在大殿內的地上,映出了斑駁的花紋。

自從生過孩兒之後她的身體便一直不是很好,神色之間頗有恹恹之态。

在房內靜坐了片刻之後,她突然站起身來,焦躁地來回走了兩步,一旁随侍的清菡連忙上前,“娘娘,你身子不大好,還是多多歇息吧。”

“我的身子如何,我心裏自然明白,”瑤光面色蒼白,頰上泛起不健康的潮紅,終于憤然開口,“但是……但是皇上怎麽為此便不要我照顧我的孩兒?”

她急促喘息,緩了幾緩才平息過來。

她的夫君……是從何時起開始變得這麽陌生和疏離?她幾乎還沒有看清楚她的孩子相貌如何,就已經被抱到了太後那裏照顧……

清菡低聲開口:“奴婢想……皇上是擔心娘娘吧,娘娘剛剛誕下麟兒,實在不宜太過操勞。”

瑤光睜着一雙因為消瘦而顯得更大的眼睛看着她,“擔心我?”

清菡低低點了點頭,“皇上自然是擔心娘娘的……”

瑤光驀地開口:“不行,我要去看看我的孩子!”

她說着便要朝殿外走去,一旁的清菡急忙開口:“娘娘,外面風大,娘娘還是好好歇息吧!”

“我要歇息到什麽時候?我自己的孩兒,為什麽不能讓我自己照顧?”瑤光百思不得其解,心下頓時又煩又亂,根本不理會清菡,照舊朝外快步走去。

“娘娘!”清菡連忙追了過去,“娘娘千萬不要啊!”

瑤光的手觸上殿門,微微用力之後推開了殿門,随即就見殿門外長長走道兩邊的宮人瞬間跪下去一大片,她又驚又怒,“你們在做什麽?”

“娘娘請留步!”殿門外跪下的宮人一起開口。

瑤光急促地喘一口氣,冷冷看了她們一眼之後,依舊擡腳朝前走去,但是她每走一步,那些宮人便随着用力磕一下頭,“娘娘請留步!”

她逼着自己狠下心來,繼續擡腳朝前走去,但是那些宮人繼續叩首不止,她還沒走多少路,那些宮人的額頭已經紅腫不已,微微泛起了血色。

瑤光終于停下了腳步,渾身都在發着抖,“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清菡也在她身後跪了下去,“娘娘,請回宮吧!”

她回頭,看着清菡惶恐地跪在那裏不做聲,突然想到之前碧瑚離開時蒼白的臉色,心下忍不住一軟,她終于一步步走了回去。

清菡急急地跟了上來,走進大殿之內幫她撩開了簾子,“娘娘,請小心身體。”

“為什麽會這樣?”瑤光的眼神茫然而沒有焦距地看着殿下斑駁的日光碎片。

清菡無言以對,只好扶她重新靠在軟榻上。

“我要見皇上!”瑤光低低開口。

“娘娘,奴婢這就去請皇上好不好?娘娘還是好好休息吧。”清菡看了她一眼,心下不忍,輕聲對她開口。

“究竟是為了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瑤光神色黯然,仿佛是在喃喃自語一般低聲呢喃。

他怎麽狠得下心讓他們母子分離?

她沒有辦法照顧自己的孩子,而大哥……大哥他失蹤也已經好長時間了,一直沒有再來看她。

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桌案上擺着半面銅鏡。

其實這半面銅鏡并不大,即使原本是完整的時候也非常适合随身攜帶。

銅鏡的邊緣上刻着繁麗的花紋,看起來倒是極為精致之物。

睿帝伸手拿了起來,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随即看向一旁的魏岩,“這就是你們給朕的交代?怎麽不見他的人?”

“這是他的随身之物。”魏岩簡單扼要開口,“為了他,我們禁軍中的高手損傷許多,雖然我們讓他逃了,但是微臣的那一刀正割在他喉嚨之上,他應該是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将那半面銅鏡握在手中,睿帝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冷笑,“如此最好。”

魏岩無語,片刻後才開口:“皇上……”

“什麽事?”睿帝回眸看他。

“那個人……”魏岩遲疑地開口。

“朕與魏統領認識也有很多年了吧?”睿帝淡淡開口。

“是,當年若不是皇上向先帝引薦微臣,微臣說不定依然混跡在街頭,以賣藝為生。”魏岩低聲開口。

“沒想到朕與魏統領居然相識了那麽久。”睿帝笑了一笑,“所以朕以為,魏統領應該是個讓朕放得下心說話的人。”

“是。”魏岩點了點頭,随即噤聲不語。

睿帝微微一笑,随即開口:“若是魏卿無事,就先下去吧。”

“是。”魏岩應聲開口,随即輕輕退了下去。

卻有宮人同時進門上前,對着睿帝開口:“皇上,皇後娘娘身邊的清菡求見。”

睿帝微微挑眉,随即将那半面銅鏡收起,随即開口:“讓她進來吧。”

守候在書房外的清菡在宮人的帶領下走了進來,随即對睿帝行禮開口:“皇上,你去看看皇後娘娘吧。”

睿帝王随意拿過了一個折子翻看,“皇後怎麽了?”

“皇後身體不好,現在特別挂念着小皇子……今天還要出婉儀宮說要去鳳藻宮那裏去看小皇子,被奴婢們給勸回來了。”清菡輕聲開口,“我看娘娘很是難過,這樣下去,對娘娘的身體也不好……”

“她有沒有說什麽?”睿帝并沒有放下手中的折子,随口又淡淡地問了一句。

“娘娘一直在說‘為什麽’,說……為什麽皇上要這麽對她……”清菡停了下來,小心地看着他的神色,“皇上,你不去看看娘娘嗎?畢竟她剛生下小皇子沒有多久,這樣下去……”

睿帝突然看着她開口:“清菡,朕記得你是雩王府的人吧,真難為你對娘娘這麽上心。”

“娘娘和皇上對奴婢都很好。”清菡連忙回答。

“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好好照顧皇後就好了。”睿帝對她淡淡地揮了下手。

“可是皇上……”清菡無奈地皺起了眉。

睿帝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朕知道了,有時間會去看皇後的。”

清菡只好無奈地退了下去,睿帝等她離開之後,許久之後才長長地吐了口氣,目光冷淡地看着書房門上精細的雕花。

婉儀宮內空闊寂靜,銅漏聲聲聲清晰,鲛绡紗簾層層挂起,因為殿內擺設甚少,所以更顯得冷清。

門外的宮人突然快步走了進來,“娘娘,皇上駕到。”

瑤光心下一驚一喜,也沒有收拾手裏的東西,随手放在一旁後連忙起身走到宮門前迎接,“恭迎皇上。”

其實睿帝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隔着窗子見她拿着似乎是布料之類的東西在出神,所以就沒有要宮人立即通報,如今見瑤光在自己面前盈盈行禮,他立即下意識地一手攜住她,“不必多禮。”

瑤光同他走回宮內坐了下來,睿帝這才發現原來她剛才所拿的原來是給小孩子所制的小小衣物,手工精致繁巧,顏色鮮豔活潑,看起來極為可愛。

睿帝又左右一打量,發現她宮中所設居然甚是簡陋,顏色也多是素淡。她今日身上又穿着一件家常藕荷色衫裙,顏色亦是素淡,面上頗有倦色,居然一點兒也沒有所謂皇後的樣子。

真不知道她是無心妝容,還是根本不願意做皇後才這副樣子。

睿帝忍了一忍,恍惚想到去年她剛嫁入雩王府沒多久時,那一晚她紅衣長裙,腰束金色绮羅帶,素手纖纖,即席譜就《天香調》,那時是何等的風采,如今卻是這副模樣……

“皇上?”瑤光疑惑地喊了他兩三聲,卻沒聽到他的回答,只好大聲地又喊了一句。

睿帝這才回過神來,心下不由一軟,随即輕聲開口:“瑤光,你……瘦了許多。”

瑤光微微地低下了頭,“臣妾會盡量調理,皇上不必擔心。”

睿帝看着那嬰孩衣衫出神,随即開口:“自己做這個多費時間,你身子不好,不要太過勞累。”

瑤光正在心下想着要如何開口跟他提孩子的事,聽他自己主動提及孩子,于是連忙開口:“皇上,臣妾可不可以自己照顧孩兒?畢竟母後的身體也不是很好,我想着……”

她心下一酸,随即想到自己一直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孩子。如今已有月餘多的時間了,也不知道孩兒如今長成什麽模樣。

“這是母後的意思,說是你身子不方便,暫時由她來照顧我們的孩兒。”睿帝微微轉過頭去,随即又淡淡開口:“等你身子好了再說這事吧。”

“皇上……”瑤光咬唇,随即又輕聲說道:“歷來都沒有這樣的,雖然我看起來身子不大好,但是照顧一個小小孩童倒不是問題,更何況……臣妾還沒有好好地看過自己的孩兒呢……”

睿帝見她神色哀婉,與他說話時賠着十分的小心,心下一軟,随即握住她的手将她朝懷中一帶,“瑤光,你恨朕嗎?”

“臣妾……不恨……”瑤光只覺眼中一熱,随即就要落下淚來。

“撒謊!”睿帝聽她這麽開口,頓時心內蹿出一絲莫名的怒氣,握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看着她的眼睛裏交織着愛恨不明的複雜情感,“你為什麽不說恨朕?你為什麽……要這麽冷靜?你在朕的面前從來都是這麽冷靜!”

“皇上……”瑤光遲疑着開口,不明白為什麽他一副仿佛被踩到痛腳而突然爆發出了怒氣的表情。

“朕封了你的妹妹為妃,身邊也有了別的女人,甚至在你生下孩兒的這一段時間內都不怎麽來看你,仲竱出生後,你連看都沒能好好地看看他……你為什麽不堅持來找我,即便是跟我發脾氣鬧別扭或者罵我打我都可以……但是你沒有,你根本不來找我,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麽人?陌生人嗎?陌生得根本不足以讓你信賴和依靠?”睿帝猛地将她朝後一推,“為什麽……你要這麽對朕?”

他用的力氣太大,瑤光被他推得重重撞上了桌案,只好伸手一撐,桌案上的東西頓時被她拂落在地,小衣服立即散落開來,其間“啪”的一聲。睿帝下意識地看過去,卻是一個布包,不知道包了什麽,重重的一響。他伸手撿起,瑤光下意識地想要去搶奪,但是那個布包卻已經被他打開,裏面包的卻是半面銅鏡,邊緣上刻着繁麗的花紋。

“這是什麽?”睿帝只覺得眼前一黑,頓時有些氣血不穩。

瑤光微一咬唇,才輕聲開口:“半面……銅鏡而已。”

而已?只是“而已”?

睿帝不怒反笑,“半面銅鏡也值得這麽好好收藏嗎?”

瑤光目光閃爍,只覺得眼前的睿帝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無比,她頓時有些心虛地開口:“因為……因為……”

“不好說就算了,朕也沒興趣聽。”将手中的鏡子重重地丢在她身後的桌案上,睿帝的眼神瞬間已經變得冷淡無比,口氣更是冰冷,“既然如此,皇後還是好好調養吧。至于皇兒,還是留在母後那裏比較好。”

他說完之後再不給她一絲開口的機會,就已經大步朝外走去。明黃的衣袍一閃,随即就已經消失在她的面前。

他怎麽了?

瑤光被剛才他抛過來的鏡子“砰”的一聲給吓得一顆心狂跳不止,随即下意識地抓過那半面銅鏡,心中隐約升起很不好的感覺,怔怔地看着殿門半晌無語。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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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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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寂寥深宮黃花瘦

七八顆星挂在天邊,稀稀疏疏,微微泛起淡粉淺白的光。

來儀宮內,絲竹聲聲,奏的是常演的《柳絮翻飛》。

琴音婉轉輕柔,撫琴的樂女慢慢行指,整座宮中除了這琴聲之外似乎就沒有之別的聲音。

睿帝斜倚在桌案之後,手中拿着一杯酒慢慢啜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落在那個撫琴的樂女身後時突然一動,随即微一擡手,“停!”

琴聲戛然而止,撫琴的樂女驚慌地擡頭,就見睿帝正看向她身後的同伴。

那是個身穿緋色平羅衣裙的女子,懷中抱着琵琶,十指纖纖,膚色淡白。只是此刻垂着頭,看不清楚相貌如何。

睿帝又看了她兩眼,随即對她淡淡開口:“撿你拿手的曲子彈來聽聽。”

抱着琵琶的樂女應了一聲,随即琵琶微微橫放,并未有過多的動作,熟悉的曲調一下子就抓住了睿帝的所有心思。

《天香調》?

居然是《天香調》?!

雖然感覺略有不同,但是指法流暢自若,一氣呵成,精彩華美之處絲毫不遜色于他記憶中的那一晚所聽到的曲子。彈到興起之處,那個樂女索性起身且彈且舞,緋色長裙散開如夭桃般灼灼明豔,曲終收撥時她反手而奏,身子袅娜如敦煌望月飛天,餘音袅袅,繞梁不絕。

睿帝放下了酒杯,靜默片刻後突然慢慢走下去,伸指擡起她的下颌。

映如眼中的是一張與他所希冀的完全截然不同的臉,有着過分明豔和清晰的眉目,但是眉間卻竭力釋出一絲淡然,就是那一抹輕忽的淡然,讓睿帝突然為之目眩,随即輕聲開口:“你叫什麽名字?”

“回皇上,奴婢名叫灼色,明灼色。”她輕聲回答,不得不擡起臉迎視睿帝的目光。

但是她并沒有緊張,因為她有很美麗的笑容,此刻微微一笑,恍若明珠玉露,乍然生輝。

睿帝微微一愣,随即開口:“這曲子,你彈得似乎很熟?”

“因為奴婢很喜歡皇後娘娘補的這首《天香調》,所以平時多有練習。”灼色見睿帝面無表情,笑容僵了一僵,忙開口輕聲回答。

“難道除了這首你就不會別的了嗎?”睿帝突然重重松手,臉色也變得不大好起來,

灼色心下頓時忐忑,“自然不是。”

“下次不要再讓朕聽到你彈這首曲子。”睿帝冷着臉看她,語氣中帶着幾分肅然。

“是。”灼色忙低聲回答,一顆心早就提了起來,七上八下的跳得飛快。

“換一首曲子聽。”睿帝又看她兩眼,随即淡淡開口。

“是。”灼色心下緊張,只好撿了一首《長相思》細細彈了。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渌水之波瀾。

天長地久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灼色一邊彈一邊在心下暗思,本以為《天香調》會得到皇上的喜歡,但是如今看來……

不知道皇上是不允許別人彈皇後作的曲子,還是只是不許她來彈?

一首《長相思》彈完,灼色忐忑地悄悄看睿帝的神色,卻見他頗有悵惘之意,不知道在想什麽想得那麽出神。

宮殿內一時靜了下來,直到許久之後銅漏微微的一聲響傳了過來,睿帝才恍然一驚似的醒了過來,随即對遠遠守在一旁的內侍總管開口:“傳旨,加封樂女灼色為美人。”

內侍總管吃驚地上前開口:“皇上……”

睿帝只冷眼一掃,內侍總管忙低頭噤聲,随即弓身退了下去。

其他人也跟着推了下去,來儀宮中此刻只剩下睿帝和灼色相對,睿帝看了她片刻後微微一笑,“彈得很好。”

“灼色還以為皇上不喜歡。”灼色見他微笑,終于放下心來。

“朕喜歡。”睿帝的眼神落在她的眉間,癡癡凝思片刻之後,看着她又微微一笑。

灼色心下歡喜異常,擡頭對着他又笑了一笑。

婉儀宮中此刻的宮人們個個緊張得仿佛如臨大敵一般,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慧妃的身上就她臨盆在即,居然只帶了兩個宮女就大老遠地從她住的慶儀宮來到這兒。

瑤光面色蒼白,略帶責備之色地看着她,“你怎麽這麽冒失,萬一有個閃失,我怎麽向娘交代?你如果有事找我,直接差人過來說一聲,我過去看你也就是了。”

“姐姐身子也不好,還是妹妹來看你好了。”飛瓊微微笑了一下,略帶了些不自然的神情。

“那你今日來找我,是為了什麽事?”瑤光扶着她在軟榻上躺好,這才開口問她。

飛瓊目光閃爍,随即輕聲開口:“也沒什麽事……對了姐姐,怎麽一直不見仲竱?”

瑤光面色一僵,随即開口:“皇上……說我身子不太好,所以把仲竱孩兒抱到太後那裏照顧去了。”

飛瓊頓時驚訝地微微啓唇,但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愣了片刻之後才虛弱地開口:“或許皇上……的确是擔心姐姐……”

“你也說是‘或許’不是嗎?”瑤光嘲弄地開口,淡然看着簾外春意。

飛瓊看着她面上頗有郁郁之色,忍不住拉了她的手,“姐姐,你還在怨飛瓊是不是?”

瑤光無奈一嘆,似笑非笑地揚起了唇,“傻妹妹,曾經的雩王,已經是現在的皇上了。”

身為皇上,又豈會此生只擁有一個女子?

不是飛瓊,還會有其他人。

沉默片刻,瑤光看她一眼,“皇上常去妹妹那裏嗎?”

飛瓊難堪地搖了搖頭,“偶爾……”

瑤光微一咬唇,随即伸手撫在妹妹背上,“飛瓊,我知道你完全是因為喜歡他的原因……如果你進宮以後更少見他,姐姐倒寧願你沒進宮。妹妹要的,不就是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嗎?”

飛瓊被她說得心下更是難過,忍不住低聲開口:“現在……新封的明美人很是受寵,皇上哪裏還能想到我呢?”

“明美人?”瑤光有一瞬間的恍惚,“那她一定很美吧?”

飛瓊吃了一驚,“她沒有來見過姐姐?”

“可能……是皇上跟她說了我身體不好,不宜見她吧,也沒什麽。”瑤光飄忽一笑,輕聲回答。

飛瓊輕皺眉,微微咬唇,“據說……她很會彈琵琶。”

瑤光聞言擡眸看向她,“妹妹,你想說什麽?”

飛瓊看了她片刻後才淡淡開口:“我前兩天見過明美人一次,因為隔得遠,我幾乎誤以為是皇上陪着姐姐,所以就沒有去打擾。但是後來琵琶聲響起來的時候,我才聽了出來。姐姐彈琵琶向來随心所欲,不拘一格,但是她不是。”

“那又如何?”瑤光淡然開口。

“姐姐,他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飛瓊終于忍受不了她臉上的淡然和無動于衷,“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姐妹兩個人頗有幾分相似之處,他不會在喝醉酒之後把我當作你。如果他不喜歡你,他怎麽會喜歡上那個彈琵琶的樂女,直接封她做了美人?你沒有見過她,自然不知道……皇上把她打扮得多像你!我以前說過你,要你好好珍惜他,但是你到底做了什麽,讓他開始這麽疏遠你,不再來你這裏?”

瑤光被她問得啞口無言,怔怔出神地看着屋中一角,過了許久之後才低聲開口:“他喜歡我……所以我……”

就要回應他的“喜歡”嗎?

就要接受他曾拆散她與大哥的事實嗎?

……

“飛瓊,你最愛的人是皇上嗎?”許久之後,瑤光終于開口。

“當然,我一直都愛着他!”飛瓊鄭重地點頭。

“那麽,如果有一天,有人說愛你,然後要你永遠地離開你最愛的人……你會怎麽做?”瑤光微微側眸看向她。

“即便是死,我也不會離開!”飛瓊立即斬釘截鐵般地回答。

瑤光微微笑了一笑,随即輕輕移開了視線。

飛瓊滿身心疑惑地看着她,但是随即就感覺一種莫名的痛突然席卷了她全身。她頓時面色大變,一旁的宮女跟着叫了起來:“不好了了,慧妃要生了!”

“快點兒把慧妃送回慶儀宮!”一旁有宮女叫了起來。

瑤光猛地沉下了臉,“都這個時候了,還講究什麽,就在這裏好了!”

“姐姐!”飛瓊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臉色蒼白眼神慌亂。

“沒事,姐姐在這裏。”她頓了一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一陣兵慌馬亂後,整個婉儀宮頓時人仰馬翻,清菡固執地把瑤光推過去坐到了一邊,“娘娘別着急,奴婢們已經通知皇上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就由我們來做吧!”

瑤光看着衆人忙碌地自她面前匆忙地經過,片刻之後宮裏的禦醫也慌忙地跟着跑了過來,個個行色匆匆,一臉緊張的模樣,她突然想到自己那一日切膚之痛的時候,應該……也是這般的慌亂吧?

慢慢地走過去拿起琵琶,心中萬語千言,盡皆流訴在指間。

一曲《長門賦》,脈脈此情同誰訴?

經過宮人通報而匆匆趕到婉儀宮殿門前的睿帝慢慢停下了腳步。雖然婉儀宮內腳步匆匆,不時響起說話聲以及能夠清晰地聽到飛瓊的呼痛之聲,但是那一縷若有似無的“岑岑”琵琶聲依舊清晰入耳,讓他幾乎是在琵琶聲入耳的瞬間就開始心煩意亂起來。

她到底想要他怎樣?

都說時間能沖淡思念,那麽為什麽……他身邊明明已經擁有了別的人,為什麽在聽到她的琵琶聲之後,還是會覺得割舍不掉,總想着朝前一步、再朝前一步,那樣就可以更靠近她一些?

為什麽?

在南朝昭後誕下皇長子之後,慧妃于一個月之後誕下一子,取名仲潆。其後,慧妃晉為貴妃,同時晉明美人為明妃。

轉眼間天氣漸漸和暖,草長莺飛,滿目春色,上林苑中繁花似錦,正是觀花弄景的好時候。

兩個多月左右的時間,瑤光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只是她心中有事,所以常常在婉儀宮中一坐就是一天,臉色依舊蒼白,略顯消瘦。皇上來過兩次,只坐了一坐,囑咐她好好休息不要随便走動之後便走了,根本不給她機會開口。

她想念仲竱,但是卻沒有任何辦法,每次她要出去,身後總跟着一堆人拉着她不讓走,只說是皇上的命令……

這算不算是變相的軟禁?

她愈是想念仲竱、想要快點兒接他回來自己照顧,她就愈想和皇帝說清楚,皇上不來看她,她便無計可施,心中憂悶,就更是難以好好休養,臉色也越來越蒼白,簡直就像是一個惡性循環。

可是……那是她的孩兒啊,是她懷胎十月經歷過生死之痛後生下來的孩子,就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潛伏在她身體內部的母性便已覺醒,但是……他居然讓他們母子活活生離!

他太狠心了!

“娘娘,我們還是到那邊走走吧。”清菡跟在她身後輕聲開口,扶着她朝另一邊走去。

碧波之上,有小小石橋,橋盡頭有小亭一座,正好方便歇息。

隐約傳來一縷琵琶聲,瑤光疑惑地看了一看,随即轉身朝琵琶聲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娘娘!”清菡連忙跟了過去,“娘娘還是不要過去了,走了這麽半天也該累了,歇歇腳吧。”

“……”瑤光一怔,随即回眸看了她一眼,帶了三分歉意,“清菡,對不起,我只是看一看,沒想着要做什麽。”

“娘娘這麽說真是折煞清菡了。”清菡微微嘆了一口氣,随即也只好跟着她朝樂聲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分花拂柳,撥開攔路的花木,直到看清楚彈琵琶的女子後,瑤光才靜靜地停了下來。

果然很美,是一種明豔的嬌美,微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有明光流動一般。

她穿一身緋色裙裳,腰間系着金色绮羅帶,上面打着同心結,九鳳釵綴着明珠顫巍巍地偎在發間,膚色淡白,眉目如畫。身後是一棵老杏樹,開了一樹淡粉的花,團團簇簇猶如上好雲绡所制,如冰如雪。琵琶聲乍起,一只流莺霍地“嘀”了一聲,随即振翅高飛。

不知道為什麽,畫面那麽美,卻那麽刺眼。

她差宮女去了好多次說要求見的皇上,此刻居然懷抱着對面的女子倚靠在杏花樹下,聽她慢慢彈曲。

好一曲《春日宴》,好一首《長命女》!

“娘娘!”清菡見她面色頓時大變,連忙低聲開口喊醒她。

瑤光身子一怔,随即慢慢地把手搭在清菡肩上,“我們走吧。”

清菡又看了一眼,這才默默地對她點一點頭,随即便要扶着她轉身。

她本以為自己能夠走得若無其事,但是誰知道怎麽會腳下一軟,随即踩到裙角?

“娘娘!”清菡慌張地扶起了她。

“我們快走!”她咬牙開口,強自撐起身子。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身後的腳步聲清晰傳來,随即清菡已經低聲拜了下去:“皇上!”

瑤光只好回頭,福了一福後低聲開口:“皇上。”

“你怎麽會在這裏?”睿帝挑眉看她。

“因為皇上說只要臣妾的身子好了,便可以去照顧仲竱皇兒,所以臣妾想着出來走一走,對身子會好一些。”瑤光起身後低低回答。

睿帝見她當作沒看到他身邊的人的樣子,随即重重地拂袖轉身,冷然開口:“清菡,送皇後娘娘回宮,今日風大,免得她傷了身子!”

瑤光心下一急,連忙開口:“皇上,臣妾有事和皇上說!”

睿帝停下了腳步,慢慢轉身看着她,“你想和朕說什麽?”

“臣妾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所以能不能讓我把仲竱孩兒接回來照顧?”瑤光哀求地看着他。

“母後不是幫你照顧得很好?我看皇後的臉色還是很蒼白,還是回去好好休息吧!”睿帝微微揚了下唇,心下卻憋着火沒有爆發出來。

“但是皇上……”瑤光大急,“我是他的母親啊!有哪一個孩子不是由親娘照顧的?”

“是嗎?”睿帝挑眉冷笑,“我還以為,你并不想要這個孩子!”

瑤光訝然地看着他,“皇上的意思臣妾不明白……”

睿帝見她如此,冷笑一聲後,對身後的明妃招手,要她前來,指着她對瑤光開口:“如何?朕的明妃琵琶彈得如何?”

“恭喜皇上,明妃的琵琶自然是極好的,臣妾自愧不如。”她低聲垂眸,并不看他。

睿帝見她始終不擡頭,心下惱怒,“怎麽?朕的明妃難道面目可憎到皇後不願意相見?”

“臣妾豈敢?”瑤光只好慢慢擡起頭來,看了明妃一眼,随即輕聲開口:“明妃麗質天生,又能彈得一手好琵琶,臣妾自愧不如。”

睿帝見她說話時神色連變都不曾改變,心下更是窩着火氣,“皇後居然一點兒也不生氣嗎?”

瑤光低頭開口:“臣妾為何要生氣?有明妃在皇上身邊服侍,臣妾應該恭喜皇上才是。”

睿帝終于勃然大怒,“瑤光,我是你的夫君!”

瑤光一愣,随即開口:“皇上……”

睿帝猛地捏住她的手腕,眼神中寫滿了焦灼之色,“瑤光,難道我不是你的夫君嗎?見到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你為什麽不能有任何一絲哪怕是讓我覺得你是在意我的感覺?”

“但是……你已經是皇帝……”瑤光擡眸看向他,随即虛弱地笑了一笑。

“若我只想鐘情于你一人呢?”睿帝手上用的力氣很大,讓她忍不住蹙眉。

“臣妾不敢。”瑤光微微蹙眉,雖然手腕被抓得生疼,但是并沒有阻止他。

“不敢?”睿帝猛地大笑起來,但是那笑聲卻漸漸變得凄然,随即他目色森然,冷冷地看着她,“真是個好借口!”

“皇上……”身後的明妃低聲開口,“你抓痛皇後娘娘了……”

“滾!”睿帝猛地大喝一聲,随即用力把瑤光扯到身前,“你哪裏是不敢!你是還沒有忘記那個人吧!楚離衣?哈!哈哈!”

瑤光心下頓時有如波濤洶湧翻滾,大驚失色地看向睿帝,唇顫抖着,卻怎麽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說不出來是不是?你喜歡的那個人是他是不是?你的不敢,只是因為想要疏遠我,只想念着那個人對不對?”睿帝抓着她的手腕在她耳邊厲聲喝道,幾乎想要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我告訴你,你永遠也別想再見到他,永遠也別想!”

瑤光終于回過神來,顫抖着開口:“你知道他在哪裏?你知道他在哪裏對不對?”

睿帝冷笑着看向她,“沒錯,我當然知道他在哪裏!”

“快告訴我,告訴我大哥在哪裏!”瑤光猛地攥住她他胸前明黃色的衣襟一角,焦急而慌亂地看着他。

“你想知道他在哪裏?”睿帝挑眉,随即冷笑一聲,抓着她的手腕就走,“好,我就告訴你他在哪裏!”

瑤光被他拉着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尚書房走去,沿途宮人紛紛側目,但是他與她皆無暇顧及。

行至尚書房內,睿帝重重地松手,将她恨恨推在一旁,随即翻出那半面銅鏡“啪”的一聲摔在瑤光面前,“你還識得這個東西吧?”

銅鏡!

瑤光心下頓時一涼,沖動地立即抓起那半面銅鏡細看。

果然,同她那半面合起來……

才是完整的一面。

再擡頭,她臉色都變了,聲音也顫抖得幾乎不成樣子:“他……在哪裏?”

睿帝見她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樣,頓時怒氣勃發,冷笑着開口:“既然這東西都已經落在朕的手裏,你以為……朕還會讓他活命嗎?”

瑤光身子一顫,随即擡頭絕望地看着他。

睿帝渾若未覺,帶着一抹冷凝的笑意,淡淡地開口:“據說,他們幾乎把他的頭都給割下來。”

瑤光的瞳孔瞬間放大,呼吸頓時急促起來,整個人搖搖欲墜,仿如風中的落葉。

睿帝卻對着她輕輕笑了一笑,恍如很久很久以前、他伸手過來欲扶她起身時的那個笑容。

“你……”瑤光顫顫地伸出手指着他,口中卻只吐出了一個字,眼前一黑,她頓時身不由己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心中嘔出的血順着唇滑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形成一抹鮮明的血色。

痛苦地輾轉反側,她恍如被夢魔魇住一般難過。

心中痛到了極致,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把心一剖兩半似的痛苦。又或許,她也連帶着被人一剖兩半,此生再也不得完整了。

“砰”的一聲,遠方黑暗中傳來煙花的燃放聲,眼前頓時有無數色彩缤紛呈現,深綠、水碧、緋紅、淡紫、明黃、瑩橙……

此生再也沒有任何一場煙花的表演能打動她的心了。

“娘娘、娘娘……”耳邊似乎有人在低泣。

什麽娘娘?

她只是瑤光而已。

大哥略一猶豫的時候,她便是這麽說的。

她只是瑤光而已,哪裏是什麽娘娘?

但是大哥呢?他去了哪裏?

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見到他了……

一瞬間的前塵往事頓時洶湧而來,幾乎将她當場淹沒。

大哥死了,他已經死了!

難以抑制的悲傷和憤怒幾乎讓她想當場瘋掉,為什麽……為什麽那個人不當場連她也一起殺了?

“娘娘、娘娘……”耳邊有人在啜泣,“娘娘,你已經昏了好幾天了,再不醒來,說不定連皇長子的面也見不到了,你不是一直想見他嗎?你為什麽還不醒來?”

皇長子……那是她的仲竱孩兒……

雖然是那個人的孩子,但是卻也是她的孩子,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他怎麽了?

勉強睜開眼睛,她虛弱地一把抓住面前的人,“仲竱……仲竱怎麽了,快告訴我!”

眼前的清菡哭得眼睛都快要腫成兩個核桃了,見她醒來頓時欣喜萬分,抹一把眼淚後慌張開口:“娘娘,你醒了……”

即便全身上下沒一處舒服的地方,她卻依舊僵直着眼睛看她,“仲竱怎麽了,快點告訴我!”

“沒事……”清菡猶豫着開口,随即又點頭,“皇長子沒事……”

她說着話,眼淚卻又要掉下來似的。瑤光猛地翻身直直而起,用力抓着她,虛弱地開口:“你……你……”她眼前一黑,幾乎立時岔氣。

一旁的清菡被吓了一跳,連忙輕撫她的背,“娘娘,你不要吓奴婢。”

“仲竱……”瑤光吃力地開口問她。

清菡左右為難,眼淚卻愈掉愈多,最後終于開口:“皇長子在出痘……”

恍若被冰雪突然拂面,瑤光頓時僵如石塊。

仲竱……她的仲竱……

驀地掀開身上的被子,來不及穿鞋,她已經朝外沖了出去。

她必須要去見他!

她必須要去照顧他,他還那麽小!

“娘娘!”身後的清菡追了上來。

她充耳不聞,卻猛地回身抓住她,“仲竱現在在哪裏?”

清菡見她狀态若瘋癫,只好回答她的問題:“在太和殿,方便禦醫照顧……”

瑤光立即朝太和殿方向奔去,她衣衫淩亂,釵環不整,腳下沒有穿鞋,一路飛奔而去。沿途的宮人見她如此,居然震驚得沒有一個人攔住她。

朱紅雕花店門在她面前終于顯現出來,她快步上前,手上猛一用力,太和殿的大門頓時轟然頓開。裏面正在嘆息的禦醫詫異地回頭,随即紛紛跪拜行禮,“參見皇後娘娘……”

宮殿之中到處都飄蕩着艾葉的味道,腳下的地觸肌生涼,她渾然未覺,一步步朝前走去,有禦醫想攔住她,“娘娘……”

她低聲開口,缥缈的聲音在宮殿中仿佛回響一般嗡嗡共鳴:“他是我的孩子。”

“還請娘娘保重身子……”依然有人想攔住她。

她推開那人的手,“他是我幾乎算素未謀面的孩子!”

她終于看到了她的孩子。

小小的一張臉,微微泛起不健康的粉色,臉上猶自帶着出痘形成的水泡痕跡。

他還那麽小,小手小腳都微微蜷着。偌大的一張床上,他只占了小小的一點點地方,讓她幾乎無法想象他以後會長成翩翩英俊的少年模樣……

這就是她的孩兒。

“仲竱……娘從來沒有抱過你,現在,娘來抱一抱你好不好?”她忍着眼淚,輕輕将床上的小小孩兒抱起來,然後輕輕地哄着他。

做了母親,她卻是第一次知道了做母親是什麽樣的感覺,只是……只是……

“請皇後節哀。”禦醫低低的說話聲被淹沒了,她聽不到。

她只看得到眼前的小小孩兒,即便他臉上有着出痘的痕跡,依然能看出來他是個多麽冰雪可愛的孩子。她還不曾盡到母親的職責,還不曾将這世間所有最好地東西呈送到他的面前,甚至還不曾好好的抱一抱他,親一親他……

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皇後,皇後……”似乎有人将她懷中的孩兒奪走了,似乎有人半扶半抱着想要将她送回自己的宮中,似乎……似乎太和殿內突然亂成一團,在那個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出後,簡直是一團糟。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她驀地劇烈掙紮,聲音尖利到微微刺人耳膜:“把仲竱還給我!把他還給我!”

拉住她的宮人無措地想要把她帶出殿外,她卻還在極力掙紮,直到宮人怕傷到她而松手。她立即一頭朝離她最近的柱子上撞了過去,頓時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

她剛才……就已經想這麽做了……

精神痛苦到了極點,是不是只有肉體也跟着痛苦才能緩解?

血模糊了視線,但是她卻緩緩地彎起了唇角,看着眼前恍惚的人影笑了。

最壞的結局……也不過如此。

不是嗎?

升平二年四月初,皇長子仲竱殁。

整座宮城再不聞任何歡聲笑語,即便有事,也只是匆匆交談,随即錯身而過。

婉儀宮內冷寂得仿佛一座活死人墓,風吹起白色的鲛绡床帳,床上的人兒也不知道是好不容易入睡了,還是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明黃的身影一步步走進這座宮中,消瘦了許多的身形此刻更顯得孑然蕭索,仿佛孤零零地撐着一副人架子而已。

微微的冷陽透過窗紗照進殿中,将他的身影拉得更是瘦長。

“皇上。”已經兩日未曾好好休息過的清菡被驚醒,連忙輕聲開口。

睿帝看着她眼睛下的陰影,略略頓了一下之後問她:“皇後怎麽樣?”

清菡似有難言之隐,“娘娘,還好……好不容易睡着了。”

“她說什麽了嗎?”睿帝看着那就在不遠處的床榻,卻沒有半絲力氣再走過去靠近她。

“沒有,娘娘一直在出神,不吃不睡直到現在。”清菡擡頭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猶豫地垂下頭去。

“你也沒有好好休息過吧?”睿帝驀然生出了憐惜之意,“清菡,下去休息一會兒吧,這兒我來看着。”

清菡欲言又止,突然跪在了他的面前,“奴婢可以求皇上一件事嗎?”

“說。”睿帝輕聲開口。

“不論娘娘說了什麽、做了什麽,皇上能不追究嗎?她已經受過太多打擊了……”清菡擡頭看了他一眼,“奴婢知道,碧瑚的事,也是皇上的意思,所以要責罰的話,皇上就罰奴婢好了……”

睿帝神色古怪,看了她片刻後卻只是揮了揮手,“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清菡應了一聲,終于慢慢退了下去。

睿帝在房內站了許久,終于才慢慢地朝床榻之處走了過去,伸手搭在那鲛绡床帳上,想拉開看一看她,卻還是頹然放棄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

那一日,她在太和殿中滿頭是血地指責他是如何地毀去了她的幸福……他才恍然驚覺,原來錯誤居然是這樣的深……

他以為他會給她幸福,他以為她嫁給了她,她同樣會覺得這是一種幸福,但是他卻沒有想過,用皇權欽定的愛情……

注定凄豔如血!

她愛的是別人,她一直到現在都不曾愛過他。

他惱過恨過,但是又能怎麽樣?

若是當初他與她彼此交錯,她能夠得以嫁給她所愛着的人幸福一生,而他……也不會變得如此醜惡,甚至命人殺掉了他不願承認卻又無法否認的兄長。

是他一手毀去了這麽多人的幸福,他居然從來都沒有想過,唯一一個真切愛他的女子被他丢在慶儀宮中無奈度日……

如果當初……

這個世界上,最欠缺的就是如果和早知道。

即便他悔不當初,又能如何?

楚離衣不會複活,她也不會再幸福,他和她的孩兒也已經過世……

床榻上的人兒突然一動,随即他便聽到了那個久違了的聲音:“是你嗎?”

“是。”他朝前走了兩步,卻又退了回去。

“你還來做什麽?”她倦倦地問他,聲音嘶啞,仿佛突然老了許多。

“我……只是想看看你。”他低聲開口,生怕驚擾了她。

沉默。

無言的沉默将他層層包裹,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忐忑,最後只好趕在她開口前說話:“我知道你現在不想看到我,所以我等下就走,但是我有一句話,要對你說。”

他沒有再用“朕”字,小心的語氣仿佛依舊是那個對她百般憐惜寵愛的夫婿。

過了片刻之後,她終于開口:“說吧。”

睿帝眼神一動,随即輕聲開口:“對不起。”

她依舊沒有任何表示。

又過了片刻之後,睿帝又開口:“我愛你。”

他說完之後便立即轉身,生怕在她面前失态,所以只好匆匆逃離她這裏。

“皇上。”她淡淡的聲音突然喚住了他。

“什麽?”他轉身,遲疑地看着那鲛绡床帳內掩住的身影。

“放了我,給飛瓊幸福。”她凄然微笑,随即輕輕掀開了鲛绡床帳。

睿帝頓時愣住了。

鲛绡床帳內的她頂着一頭已經不知何時被剪去的參差不齊的頭發看着他,手一伸,床下頓時委落一地烏發。

她輕聲開口:“德淨尼院,我去那裏。”

升元二年四月底,昭後許瑤光因痛失愛子後心神俱碎,殁于婉儀宮,時年不過二十歲。

升元二年六月,慧妃許飛瓊被封為皇後。并策封其子仲潆為皇太子,為将她與姐姐昭後許瑤光區分,時人稱其為“小昭後”。

在大昭後許瑤光的葬禮之上,睿帝親筆做《南朝昭後诔》一文,連續十四次用了“嗚呼哀哉”之詞深切悼念大昭後,此诔情真意切,含血浸淚,幾乎令人聞之生悲。

只是冷月當空,柳煙凄迷,桐花依舊,蛾眉卻已全非,睿帝即便身為帝王,也有不稱意的時候。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原本便是人生至理。

而此時的北朝,更是蠢蠢欲動,面臨着改朝換代的危機。

帝王之家,也不過如是而已。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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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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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人間不許見白頭

天色微明,德淨尼院內晨鐘悠揚,該是做早課修持的時候了。

偶爾鳥語三兩聲傳來,已是盛夏,院中高木枝枝葉葉恍如要蔽天遮日一般,滿眼的綠意,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樹下坐着的灰衣女尼卻早已經抓着一本佛經研看多時。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有愛故生憂,有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曙光卻漸漸逼了過來,将她的身形容貌清晰映出。

正是許瑤光。

昔日的許威将軍之女,亦是已經成為當今南朝國主的雩王親封并下旨“厚葬”的大昭後。

世人都以為她傷心孩兒過世而随之病逝,有誰知道她居然會在這皇家尼院中內隐身呢?雖然尚未削發,但是德淨尼院的人卻早已經默認了她的存在,一同保守着這個秘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她輕悄起身,伴着耳邊隐約傳來的誦經之聲朝院中放生池處走了過去。

池水明明若鏡,清晰地映照出了她的樣子。

她面上的憔悴之意已漸漸褪去,眉色淡雅,目光沉靜如水,只是曾經令睿帝一見傾心的容華似乎已經消失,整個人仿佛暗淡了許多。

癡然看了片刻後,她輕輕摘下頭上的灰色衲帽,一頭參差不齊的短發頓時披散下來。

臨水而立,她伸指握着短短的發尾出神。

當日剪去的,便再也沒有長長過。

曾有過的愛恨情仇,似乎随着那發一起,被一并剪去,再也不曾留下些許。

昨日師傅問她:“癡兒可有所悟?”

她微微一笑閉上眼睛,輕輕開口:“相見不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種的前因,結來後果,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如是而已。”

仿佛有穿堂的風襲來,心上頓時一痛。

佛語有雲:風亦不動,樹亦不動,乃汝心動也。

她根本絲毫未悟,托身尼院,終是愧對佛祖……

身後似乎有風拂來,心下随即悚然。一只溫熱的手卻驀地伸來,覆在了她的手上,一起握住了她的短短發尾,低沉的聲音喑啞地傳來:“你的頭發……”

狂喜、慌亂、緊張、無措、茫然……種種情緒頓時紛亂地交織在一起,她驀地轉身。看着那突然出現的人眉間一抹郁郁之色,眼神內含着不舍和憐惜,只是半張臉上卻覆着奇怪的金屬面具,似乎有微微的傷痕隐在下面,甚至連他的咽喉之處,亦有恐怖的傷痕,仿佛被人一刀割斷了半個頸子似的。

與君初相逢,猶如故人歸。

她難以置信地喃喃開口:“我以為……你死了……”

他搖了搖頭,依舊憐惜地握着她的發尾癡癡看着她,許久之後才開口:“你的頭發……留長吧。”

那麽長的日子不見,他的第一句話,居然只是要她把頭發留長?!

含淚點一點頭,她終于哽咽着遲疑開口:“大哥。”

眼前仿佛突然炸開萬紫千紅,一如初次相見的那個夜晚,耳邊轟然聲動,随即缤紛缭亂,一如星落急雨。

若是從一開始便明白想要的是什麽該多好,那樣的話也就不必無端生這許多是非。

原本就該成就神仙眷侶,只羨鴛鴦不羨仙,卻總奈何似水流年,錯牽紅線兩難全。這望斷的青春,抛擲的時光,要找誰人才能歸還?

遠遠地身影一閃,卻是同樣灰色尼裝的碧瑚,默然看了片刻,随即帶淚含笑走開。

擡頭四顧,水般豔色陽光已然四處飛濺,映得院中一片明朗。清風忽來,夏日的初晨清涼而寂然,晨鐘再次響起,驚飛了林間栖鳥。遠遠地看去,一點黑影飄然而去,倏忽消失在天上雲邊。

   【全書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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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5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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