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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仙履奇緣(反面童話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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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8: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凌淑芬 - 仙履奇緣(反面童話之二)

十二歲時,他像個閃亮亮的天使走進她的生命
教她認字算數各種常識,也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她的小小世界在有了他後,逐漸變得開闊起來
十六歲時,她隨著母親改嫁離開熟悉的家鄉
他這個童年朋友就此從她的「全世界」退場……
再見他,她以為這是一個不會實現的夢
沒想到他又再一次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當她被人口販子賣掉時,救了她的人竟然是他!
原來他的身分是臥底偵辦人口走私案的皇家特使……
雖然再見到他,讓她的心開心得快要爆炸了
但生活的磨難讓她已不再是那個愛做夢的小女孩
說實話,心心念念的人終於見到了,她反而更患得患失
因為她隱瞞了一個祕密,更不想讓他知道她聲名狼籍
全城居民都說她是愛錢的壞女人,欺負奴役可憐的繼妹
她不想要被他討厭,可結果──他還是討厭了
不,甚至更糟,他竟然指控她說謊!
認定她是一個為了謀財,不惜害命的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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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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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9:03 |只看該作者
童話繼續反面 凌淑芬

  就這個系列來說,好像想說的,在第一本的《白雪公主》都說了,其實就是想寫個童話背後的故事而已。

  我承認,即使在還是個小孩的時候,童話故事的人物和內容就讓我充滿了疑問。我總覺得天下哪有那麼完美的人?那些男女主角的背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例如,一出場就全身噴香的女主角說不定一張開嘴少了兩顆門牙,英俊的王子其實不會騎馬之類的。

  就算他們的外表那麼完美,個性一定有問題──看,可見凌某人從小就不是個依循常規的人,所以正好趁這次的機會寫一寫,哈哈哈!

  我還不確定這個系列會寫幾本,但目前肯定起碼還會有一本,至於另外一個也在醞釀的故事,就要看它的成熟度如何來決定會不會把它寫成正式的作品,總之,希望下一個故事能早日寫出來和讀友們分享。

  倒是,這次的出書正好碰上禾馬的二十週年慶,於是凌某人趁亂(啊?)跟著寫了一篇應景的番外。

  原本開始動筆時,番外是寫男女主角菲利普與茱莉婚禮那天的事,但隨著故事發展下去,配角反倒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所以,這次的番外,就以故事後段出現的一位配角,裴洛保安員為主角,來寫寫他「惹錯人」的下場,哈哈!

  希望讀友朋友們喜歡這次的故事,我們下次見。

  ◎寫信給凌某人:台灣台北市信義區忠孝東路五段五○八號四樓之一 禾馬文化轉凌淑芬小姐收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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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9:28 |只看該作者
序幕

  健治.湯森對著他的隊長微笑。

  這可能是封凱雅升上少尉之後的最後一次出任務。接下來她應該會漸漸轉向坐辦公桌的管理職,因此他很珍惜這次出任務的機會。

  凱是陸戰隊中少數的女性隊長。雖然陸戰隊裡也有女性成員,但大部分都做相對安全的工作,不像凱是真正和他們這群臭男人一起出生入死,動不動就在壕溝裡蹲上十天半個月。

  一起出任務久了,性別的差異會開始在彼此的眼中模糊掉,但健治從來沒有忘記凱是個真正的女人。

  他承認,他其實有點暗戀她。

  凱和他一樣都有一半的亞裔血統,她的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台灣人。健治則是日本母親和英國父親的混合體。或許是因為這個相同點,在全組七個人之中,他和比他大兩歲的凱感情特別好。

  但是他也很清楚凱看著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兄弟一樣,所以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的心情對她表白過。

  好笑的是,其他五名弟兄早就看出來了,每個人私底下都不斷慫恿他「表白、表白」,甚至還會在休假的時候故意幫他製造機會。不過……噯,算了,等將來凱真的不再是他們隊長的時候再說吧!

  「這次出完任務,聽說你有兩個星期的長假?要回美國嗎?」凱往他旁邊的黃土地一趴,透過望遠鏡觀察一間他們即將突襲的舊倉庫。

  「是啊!妳什麼時候要回去?」他問。

  「誰知道?」凱聳聳肩。

  他們正在阿富汗邊境一代,有線民指出蓋達組織的人在這附近出沒。

  他和凱雅與另外四名成員隱匿在一處半山腰的制高點,負責前往第一線偵察的偵察兵泰德正曲折地掩進目的地。

  泰德轉頭比了一個手勢。安全。

  「看來那些蓋達組織的人也休假去了。」凱對他挑了下眉。「走吧!」

  肌膚跟他們一樣曬得古銅的凱,看在他眼中真是有無盡的吸引力,健治不由得回以一笑……

  痛!

  激痛!

  強烈的痛!

  渾身彷彿被烈火焚燒的痛楚無邊無際的襲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不行,他快受不了了……

  「啊──」

  健治.湯森猛然坐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

  他低頭看著身上雪白的病人服,病床的欄杆在他四周架立起來。他茫然地環顧四周。

  雪白的牆,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地板,連窗戶看起來都只是一長排雪白的光,完全看不出來任何景物。

  他,是在醫院裡嗎?

  可是四周出奇的安靜,醫院不是應該有一些儀器的聲音嗎?走廊不是應該有醫護人員走來走去嗎?然而他凝神一聽,竟然連空調運轉的那種細微的嗡嗡聲都沒有。

  全世界彷彿被一層隱形的隔音毯罩住,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檢查一下自己,沒有任何外傷。那他剛才為什麼會感覺到那樣強烈的疼痛呢?還是他在做夢呢?

  他慢慢移開柵欄下了床。

  儘管他赤著腳,踩在地上卻沒有一絲冰涼感。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你醒了?」一把柔細的嗓音在半空中響起來。

  健治立刻抬頭。

  沒有任何人!

  可是他也看不出有任何揚聲設備。那,這個聲音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試探性地開口,聲音比他記憶更粗啞一些,彷彿許久沒說話了。

  他下意識地回頭想要找水喝,結果,在他的床頭櫃上有一杯水。但他發誓剛才他下床時,那杯水並不在那裡。

  「我……死了嗎?」

  看出他的疑惑。「你正處在生與死之際,或者,你可以把自己想成『靈魂出竅』的狀態。」

  凱!

  「我的隊長呢?」他猛然抬頭。

  「恐怕她的狀況並沒有比你好太多。」柔和的嗓音裡融入一絲絲遺憾。

  健治的胸口狠狠地揪了一下。

  多麼可惜……他茫然地想。多麼可惜他沒來得及告訴她他的心意。多麼可惜他有那麼多的事想和她一起做,那麼多的地方想和她一起去,那麼多的願望想和她一起實現。

  他閉上眼深呼吸一下。他不能亂掉!

  他是他們隊上的醫療兵,面對最混亂的狀況依然鎮定不亂是他的職責,也是他的專長。

  「你──無論『你』是誰──不會無緣無故把我引來這裡。說吧,你想做什麼?」

  那把嗓音輕嘆一聲,似乎很安慰他這麼快就進入情況。

  「你在你原先的世界裡受了極大的創傷,但我們願意給你第二次機會。

  「有另外一個世界和你的世界同時存在。偶爾你們世界裡的人會誤入那個世界,帶回一些屬於異世界的故事,大部分變成了鄉野奇談,或彙集成你們所謂的──『童話故事』。」

  健治的表情詭異萬分。

  「等一下,你是要告訴我,童話故事都是真實的?」

  「大部分是。」那把聲音安然道。「目前我們在童話次元裡遇到一個技術性的問題,需要人手過去處理。」

  他只覺得越來越荒謬。

  「等一下等一下,你要我去演童話故事?」

  「當你過去之後,就不是演戲了,而是一個很真實的生命。」那把嗓音輕嘆一聲。「湯森下士,現在的你正處於生與死的交界,如果你選擇回到你原本的身體裡,我會送你回去,但你須明白,你會在回去的三個小時後器官衰竭而死。

  「如果你選擇接受我們給你的第二個機會,你會有一個全新的生命,全新的開始,條件是你再也無法回到原先的世界。」

  「我的兄弟們呢?他們也都可以擁有這第二個選擇嗎?」

  那把嗓音頓了一頓:「所有立刻死亡的人,就不在我們能掌控的範圍內。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抱歉。」

  所以,他有的兄弟已經死了。

  「請你起碼告訴我,凱還能夠活下去嗎?」

  那把嗓音停了好一會兒。

  健治等到焦躁起來,怕那個嗓音就這樣消失了,然後他被永遠困在這個不知名的鬼地方。

  終於,半空中又悠然響起那把柔和無性別的聲音:

  「她和你一樣,擁有第二次機會。」

  這就夠了。他舒了口氣。

  他們每個小組成員都像是他的兄弟一樣,彼此同生共死多年,早就培養出連家人都沒有的默契,而每個人的心中所想的都一樣:當有最差的狀況發生時,一定要確保凱是安全的。

  說他們是一群未開化的大男人豬玀也罷,總之,封凱雅是他們共通覺得需要保護的對象。

  現在知道她會活下去,那就夠了。

  「你們想要我怎麼做?」他深吸了口氣問。

  「所以,你願意選擇第二次的機會嗎?即使這表示要永遠脫離你原先的生命?」

  「我有其他選擇嗎?」健治.湯森面無表情地道:「是,我接受你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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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未經過工業污染的世界原來是如此美麗。

  健治.湯森舒暢地躺在碧綠茵草上,深深吸了口長氣。

  天空藍得彷彿隨時會滴出水來,一朵朵雲絮如白白胖胖的棉花糖,被風撩撥兩下便互相碰撞推弄。一眼望去除了高大的樹蓋,沒有飛機,沒有電塔,沒有高樓大廈遮蔽視線。

  澄藍,翠綠,雪白。

  陽光,空氣,溪水。

  如果說這是一個童話故事中的景色,絕對不會有人懷疑。

  因為,這確實是一個童話故事的景色。

  健治.湯森慢慢坐了起來。

  現在他不叫「健治.湯森」了,他叫「菲利普.如此這般.費洛依」。中間的「如此這般」是因為那串名頭委實太長,連他自己都記不住。

  他的兩手往後一撐,仰起頭看天。

  現在的他是個十四歲的男孩,有著一頭如淺色波浪的柔軟金髮,天空一樣澄藍的眼睛,以及雪白的皮膚。他的身形修長結實,目前還在只長個子不長肉的階段,身體還有許多空間讓未來的肌肉填滿。

  經過七年的適應,他終於比較能在腦中描繪出相貌,而不像是在想另一個陌生人的面孔。

  獸醫畢業的他立即投筆從戎,在他們小隊中算是斯文書卷氣的一個異類,但當兵久了,又是慓悍的陸戰隊員,自然練出一身黝黑壯實的肌肉。現在的這身雪白皮膚是他唯一適應不良的。

  為了改善這點,他努力在烈日下操練,參加各種露天競技活動,希望有一天又會變成他熟悉的古銅色光澤。

  「嗤──」老黑爵走過來,衝著他的臉噴了一口氣。

  「嘿!」他拍打這匹大黑馬的濕鼻頭,寵愛地輕責。

  老黑爵是一匹七歲大、年輕力壯的馬。為牠取這麼「糙老」的名字,是因為牠一身油光水滑的黑毛,偏偏在額頭正中央長了一個雪白的倒V字形,頭頂的鬃毛也是白色的,看起來就像滿頭花白、愁眉苦臉的小老頭。

  見到牠的第一眼,健治……菲利普就決定讓這個名字跟定牠了。

  老黑爵是他來的那一年出生的,不久就被他父親送給他當七歲的生日禮物。對他來說,老黑爵不只是匹坐騎,還是陪他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嗤!」老黑爵又噴了他一口氣,跳開兩步要主人起來陪牠玩。

  菲利普笑著跳了起來,一把揪住牠的鬃毛。

  「嘶嘶嘶嘶──」老黑爵跑開幾步,原地繞了半圈,簡直像一隻超級大黑犬。

  「好了,別鬧了,我們該離開了。」他換上安撫的口吻,慢慢踱向愛馬。

  老黑爵用力甩了甩馬頭,雪白的鬃毛甩得煞是好看;牠的四隻馬蹄長了長毛,猶如穿著黑色的流蘇靴。

  救命啊……

  菲利普拍撫馬脖子的手一頓。

  「你聽見了嗎?」他對愛馬揚了揚金色的眉毛。

  老黑爵仰起頭,兩隻馬耳抽 動。

  「有人嗎?請幫幫我!救命啊──」

  不是錯覺,真的有人在求救,聲音聽起來尖細稚嫩,似乎是個孩子!

  他立刻轉頭搜尋聲音的來處。

  他的所在處是一座小山坡的頂點,周圍被濃密的森林所環繞,只有坡頂這一大圈是開放的草地;站在這裡,可以遙遙看見皇宮的金色尖頂。他轉了一圈,聲音是從左手邊傳出來的。

  「救命啊!有人聽見我嗎?請幫幫我──」尖尖細細的嗓音透出絕望。

  「來吧,小子。」他拍拍老黑爵的脖子。「我們過去看看。」

  老黑爵甩甩長長的馬臉,跟在主子的身後小快步跑起來。

  菲利普沒有上馬是因為這片幻森林著實濃密,那個聲音傳出來的方向已經避開了正路,騎著馬在樹叢之間反而不容易穿梭。

  他在濃林中曲曲折折地穿梭了幾分鐘,那個孩子的聲音已經沒了,他不禁有些心急。

  「哈囉?」他揚聲喊:「你在哪裡?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頓了一頓。

  那個嗓音又響了起來,比剛才衰弱一些。

  「我在這裡……」聽起來是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左邊。

  他矯健地躍過一段橫倒的老樹,身後砰地一響,老黑爵也跟著跳過來。

  「我來了!妳撐著一點!」他喊。

  他跳過一段橫倒的樹幹,嘎吱──緊急煞車!

  在他身前不到一呎處有一個寬約十呎的深溝,聲音是從深溝裡傳出來的。幸好老黑爵反應快,沒有跟著跳過來壓在主人身上。

  「救命啊!」

  「妳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深溝四周有人滑落下去的痕跡,應該是經年累月的樹枝爛泥把它掩蓋住,結果這小女孩不知怎地跑到這裡來,一個踩空摔下去。

  「我的腳被樹籐絆到摔下來了,我爬不上去,你能幫助我上去嗎?」聽見上頭有人,溝裡的女孩振奮了一些。

  「妳等一下。」

  他彎身撿起一根樹枝,先在四周的地面輕敲一番。最近剛下過大雨,泥土很濕軟,他先找出最接近邊緣又不至於坍塌的地面,不過那個溝壁是往內凹的,他還是無法看見裡面的情景。

  想了想,菲利普爬上附近的一株大樹,往下一望。

  一個淡藍色的身影貼著溝壁往上看,整張小臉蛋沾滿了爛泥巴。

  看見頭上的他,她無助地揮揮手。

  地面距離溝底約有六呎,其實不算太深,就是軟土壁沒有支撐力,比較麻煩一些而已。

  「嘶──」老黑爵焦躁地蹬了兩步。

  「別叫,要給你一個任務做了。」他笑道。

  他俐落地溜下樹,先撿了幾條較為有韌性的樹籐,以特殊的繩結串連起來,把一邊用活結打成一個大圈,扔進深溝裡。

  「妳把樹籐套在腰上,我叫我的馬拉妳上來。」

  溝底窸窸窣窣,不一會兒她細細的嗓音傳來:「綁好了。」

  他走到老黑爵身旁,拍拍馬脖子,將樹籐這端套在牠的脖子上。

  「準備好了嗎?」

  「好了。」溝底傳來回答。

  他站到愛馬面前,兩手拉住馬臉。「來吧!一,二,三,拉!」

  老黑爵聽主人的指揮,一步、兩步往前行走。

  「慢、慢。」他控制著愛馬的速度和力量,免得繩圈一下子收得太緊。

  那小女孩大概沒幾兩重,老黑爵輕輕鬆鬆地就將她拉上地面。

  「停!」

  他越過樹幹,將那個狼狽的身影抱起到更安全的這一側來。

  「好了,妳安全了。」他把女孩小心翼翼地放在橫倒的樹幹上坐穩,藍眸與她的眸子平行。

  「妳掉進洞裡多久了?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

  這女孩看起來頂多十二、三歲,一頭深栗色的鬈髮與同色的眼睛,膚色白淨,整張小臉蛋沾滿黑泥。一件淺藍色的洋裝包裹著她纖細的身體,裙襬下露出一雙清瘦的小腿,乍看倒像一尊泥娃娃。

  小女孩怔怔望著他。她是不是遇到天使了呀……

  剛才一抬頭,他站在半空中,澄澈的藍眸像夏天最晴朗的天空,金髮像一頂金色的皇冠,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上帝派天使來接引她。直到他轉身爬下樹,她看見他的背後沒翅膀,才相信他真的是凡人。

  聖經中所說的天使,一定就是這模樣吧?

  「怎麼不說話,嚇壞了嗎?」天使溫柔地拍拍她肩膀。「別怕,妳已經安全了。妳要不要喝點水、擦擦臉?」

  一講到擦臉,她連忙往自己臉上一摸,結果只是把更多泥巴往臉上抹。

  天使仰頭大笑。

  「來。」他從馬鞍上取下一隻水壺,打濕一條手帕遞給她。

  她漲紅了臉,連忙接過來把小臉蛋擦乾淨。

  「小女孩,妳叫什麼名字?」

  「茱莉。我不是小女孩,我已經十二歲了。」

  「十二歲就是個小女孩!」清澄的藍眸中露出笑意。

  「你也沒有比我大多少……」她擦著臉咕嚕。

  菲利普一怔。

  確實,以二十八歲的男人來看,十二歲當然是小女孩,但現在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男孩而已。

  他嘆了口氣。「來吧,我送妳回家。妳家在哪裡?」

  「在前面的諾福鎮。」她往西方一指。

  他向茱莉伸出手,茱莉正要握住他,突然發現自己滿手的污泥,連忙用濕帕子把手擦乾淨。

  「我……我回去洗乾淨了再還你。」她捏著人家被她弄得髒兮兮的手帕,小臉蛋尷尬得發紅。

  「沒關係,來吧!」菲利普牽起她,輕輕鬆鬆地舉起她送上馬背。

  茱莉嚇了一跳,連忙拉住老黑爵的鬃毛。

  「別怕,坐穩就好。」

  他拍拍愛馬的腹側,然後一翻身坐在她身後。老黑爵輕嘶一聲,邁開輕快的馬蹄往林徑奔去。

  他身前的小姑娘硬邦邦地挺在那裡不曉得是不是沒坐過這麼高的馬,嚇到不敢動。

  「老黑爵很安分的,妳不用擔心牠會把妳顛下去。」他安慰道。

  「我……我是怕把你的衣服弄髒了。」她咕噥兩聲。

  菲利普又笑了起來。

  她是認真的!他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就很貴的樣子。

  可是她剛才摸到他的背心,那麼柔軟的皮革,絕對不是隔壁喬治大叔穿的那種劣質貨。他的靴子看起來也不便宜,襯衫一看就是上好棉布。茱莉猜他一定是某個有錢人家的公子,說不定還是貴族呢!

  她低頭看著自己亂七八糟的粗布棉洋裝,不禁自慚形穢。

  不行!爸爸曾經跟她說過,人可以窮,志不能窮,金錢絕對不能衡量一個人的價值。雖然媽咪有不同的意思,但她比較相信爸爸的說法。

  「謝謝你救了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菲利普。」他的嗓音帶著笑意。「妳這麼小的一個女孩子,為什麼一個人跑到深林裡來?」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嚴正聲明。「我是來這裡採赤藍菇的。」

  「赤藍菇?」他一怔。

  她小腦袋點了幾下。「現在是赤藍菇的產季,去年我們隔壁的孩子就是在這附近找到一大片赤藍菇,採回去賣了好多的錢,我今年趁產季一開始就趕快來採,沒想到會掉到溝裡去……」

  赤藍菇,顧名思義是一種紅藍相間的菇類,十分美味。通常顏色越鮮艷的香菇,毒性越強,赤藍菇卻是少數既可當食材、又可當藥材的菇。它在市場的行情不像松露那樣高不可攀,因此素來有「平民的松露」之美譽。

  「妳若想找赤藍菇,卻是找錯地方了,前天我才在另外一個地方看見整片的赤藍菇。」他握著老黑爵的韁繩,身子隨著馬匹的律動一起震動,彷彿自己就是馬的一部分。

  「真的嗎?你在哪裡看見的?你可以帶我去摘嗎?」坐在他身前的小女孩連忙回頭。

  「妳就不怕我是壞人,故意說這些話誘拐妳?」他對她笑出亮亮的白牙。

  「你……你要是壞人,就不會救我了!」小姑娘臉蛋一紅。

  真是天真的孩子!他在心頭嘆氣。

  「以後千萬不要一個人在森林裡亂跑,知道嗎?」他正色道。「這一區有許多野生動物,例如黑熊和山貓,都會攻擊人類,非常危險。妳的父母知道妳自己一個人跑到森林裡採赤藍菇嗎?」

  茱莉回身坐正,背心挺得僵直。

  這似乎是她不願意談的話題!菲利普聳了聳肩。

  「抓好,我們要加快速度了,這樣才來得及在天黑前離開森林。」

  當他們進入諾福鎮時,已經是傍晚了。

  天空變成一種近乎墨色的深藍,幾顆星子在墨藍上閃爍,街上的行人逐漸稀少,家家戶戶的煙囪生起了炊煙。

  老黑爵放緩馬蹄走過諾福鎮白天最熱鬧的那條主街,彎進一條中巷裡,再彎進一條小巷裡,再彎進一條小小巷裡。

  巷子越窄,空氣裡的臭味也更明顯,紅磚路面佈滿坎坎坷坷的凹洞,兩人彎進一條只容他們單騎的小巷,月光是街頭唯一的光源。

  這一區尚不至於是諾福鎮的貧民區,但確實已是一般人家的下限。兩側的磚牆後傳出一些老婆罵老公、媽媽罵小孩的聲響。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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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最後,他們停在一排兩層樓的連棟磚房前,茱莉指了指一扇藍色的門。

  「這裡是妳的家?」他看著這間蔽舊卻整潔的小磚樓。

  「嗯。」茱莉點了點頭。

  「好吧!快回家,妳的家人一定很擔心,我也該走了。」

  他讓老黑爵走到門口,將她抱下馬。

  「啊……菲利普?」茱莉連忙叫他。

  「嗯?」他轉過身。

  茱莉輕咬了下唇,遲疑地道:「你……可以帶我去看見赤藍菇的地方嗎?」

  他想了一想。「妳知道入森林的第一個三岔路口嗎?」

  茱莉點了點頭。

  「後天中午,我在那個路口等妳。」

  「好,後天見。」小女生開開心心地跳上台階,進到家門內。

  這丫頭長大了,一定會是個美人胚子,菲利普輕笑。

  到底內心深處是個成熟男人,對於這種年紀的小女孩,他很難產生任何遐想,太變態了。

  菲利普策著老黑爵,快步騎向回家的路。

  一騎黑色快馬如黑煙般從濃密的森林中竄出,奔馳在開闊的草原上。

  一座巍峨聳立的城堡,與森林草原傲然相對。

  城堡位於一座半島的尾端,前方劈開了一座斷崖,由護城吊橋連接起對外的通路。

  此地地勢雄峻,敵人由內陸攻來可以輕易擋於草原上,從海上攻來也難以攀上背後的峭壁。

  從護城河到森林的這片草原,每隔十呎便立著一座火把,將四周照得通亮。

  黑馬速度不減,繼續奔向吊橋。守在橋頭的侍衛看清了來人的身份,恭敬地躬身送他經過。

  老黑爵穿過城門,一路踏上御花園、中段宮闕,最後停在皇宮正殿前。

  菲利普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一旁迎上來的小廝。

  「我的王子殿下,你終於回來了!」他的貼身內侍安德魯滿頭大汗地跑出來。

  安德魯今年四十二歲,多年來一直擔任皇家保母和內侍的工作。四肢肥短的他像隻靈活的鼴鼠,性情卻像老母雞。

  如果菲利普真的是個十四歲的小孩,身邊有個安德魯照顧確實方便,但內在是成年男人的他對這個「奶媽」頭痛不已。

  「喏。」他把皮背心脫下來,隨便一扔。

  安德魯連忙撲過來接住。

  「我的小王子啊!你也不算算這是你第幾次一個人出宮了,連個侍衛都沒帶,還玩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如果中途遇到意外怎麼辦?國王和皇后陛下只有你這個獨生愛子,整個佛洛蒙王國的未來都牽繫在你的身上啊……」

  菲利普煞停。

  安德魯緊急跟著煞車,差點一鼻子撞在他的背心上。

  「我的房間到了,我要洗澡。」他微微一笑,當著安德魯的面關上房門。

  「王子殿下,我去給你準備換洗衣物,你今天別太晚睡了,明天還有鄰國使節來晉見。你吃過晚飯沒有?要不要我叫御廚給你做一點宵夜來……」

  唉!他對門外嘮叨不停的聲音翻白眼。

  他的寢宮隔局簡單,進了門的玄關就差不多是一般人家的客廳大小,再進來的起居室又更大些,左邊的門進去是臥室,右邊的門通往浴室。

  一反世人以為的「豪華王子寢殿」,他的私人區域著實樸素得可憐。

  他只保留一張桌子和四張椅子,所有不必要的傢俱全部搬了出去,當初安德魯少不得又嘮叨了好久,「這不像一個王子的寢居啊!王子的寢宮總是要有點氣勢……」

  騰出來的空間完全是為了他個人的操練使用。

  他命人在天花板斜對角釘了一長條橫桿,以供他鍛鍊臂力之用;牆壁上不同角度、不同高度都釘了掛鉤,讓他可以掛上鐵鍊、木柵、橫桿等,做各種不同的體能訓練。

  這是他熟悉了大半輩子的生活,即使轉換到這個世界,也依然習慣這樣的生活。

  他不曉得原始的「菲利普」發生了什麼事。從僕役口中,他只知道自己從一場「災難性的重病中奇蹟似的康復」,所以他猜想自己如果沒有轉換到這個世界上,「菲利普王子」應該活不過七歲生日。

  他也不曉得醫院裡的那個聲音將他帶來這個世界做什麼。他以為過來之後會有一些力量和他接觸,給他一些指引,但七年下來,安靜無聲。

  難道他來的目的就真的只是為了要變成「菲利普王子」活下去?既然如此,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任何一個人?

  那個聲音是以什麼樣的條件來選擇他成為菲利普?

  「它」到底希望他在這個世界做些什麼?

  他彷如置身在一團迷霧中,完全摸不清方向,只好盡力適應。

  有一次封凱雅和他聊天時,曾提到東方傳說裡,地府有一個婦人專門讓亡魂喝一種湯,一喝下去就完全忘了前世,可以重新投胎做人,大概是有人忘了叫他喝那碗湯了。

  凱雅。好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

  說來奇怪,有時他走在皇宮的廊道間,會有一種感覺,好像凱雅也在這裡,只是和他在不同的時空一樣。

  「你真是著魔了。」他自我解嘲的笑笑。

  雖然他對凱雅有好感,還沒到癡迷那個程度,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菲利普快速洗完澡,擦乾身體,安德魯果然在更衣間裡放了一套乾淨的睡衣褲。

  他換好衣服,推開浴室門走出來。

  一怔。

  他威嚴挺拔的父王站在起居室,負手而立欣賞他的操練設備。

  「父王。」他喚道。

  國王轉過身來,對兒子微笑。「你回來了。」

  「安德魯去告狀了?」他笑道,彎身撿起一把木劍,往牆角的劍桶一放。

  「算不上告狀,就是擔心你的安全而已,你不該沒帶侍衛就離宮的。」國王將兒子丟回去的木劍又抽出來,揮了兩下。

  菲利普的父親黑髮藍眼,身材頎長。看著國王,就像看著二十年後黑髮版本的菲利普。

  對於這個父王,他是欣賞的。國王是個公正嚴明的君主,他見過更糟的統治者,因此他父王的排名在很前面。

  「如果我帶了侍衛,就哪裡都去不了了。『王子殿下,攀巖太危險了』、『王子殿下,你會摔下樹的』、『王子殿下,這條路有熊出沒』。」他扮個鬼臉。

  國王嘆了口氣。「你的母后很擔心你。」

  菲利普沉默。

  「從你大病初癒開始,你就停不下來,不斷的在操練,不斷的在探索,好像你心裡有個坑,怎麼填都填不滿。」國王把木劍隨手一拋,走到兒子身畔:「你的母后總是擔心,終有一天你會走出這座皇宮,再也不回來了。」

  對於這雙父母,雖然他無法立刻產生親情,但人非草木,在國王夫婦眼中他一直就是唯一的兒子,對他只有付出不完的愛。時日久了,他終於放下心防,對這雙夫婦開始產生感情依賴。

  可是,他終究不是真正的「菲利普」,他心裡確實有一股躁動,想離開這座金黃色的牢籠。

  他是一個保家衛國的軍人,不是個安逸的皇族。

  「父王……」

  「沒關係。」國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遲早都得振翅高飛,只要我還在,王室的重擔不會掉到你的頭上,你可以儘管去飛,只是……」他看著兒子:「你才十四歲而已,起碼在家裡多待幾年,陪陪你的母后,好嗎?」

  他慢慢點頭。

  國王微微一笑,走向房門。

  菲利普吐了口氣,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

  對未來與自己定位的不確定,讓他充實的這一天,以沉重的心情收場。

  茱莉焦急地在三岔路口踱來踱去。

  菲利普叫她中午在這裡等她,可是喬治叔叔今天一大早就要出門送貨,所以她搭他的便車到森林入口,一個人走了進來,比預計時間提早好多就到了。

  她坐在路旁的石頭上,吃了一個三明治當早午餐,又喝了點水,一直等到太陽高高掛在頭上,依然沒有看見菲利普的身影。

  他不會是忘記了吧?

  背後響起清脆的馬蹄聲,茱莉回頭看清來人,鬆了口氣。

  菲利普騎著他神俊的大黑馬,一臉輕鬆的笑意,朝著她而來。

  他難言的英俊再度讓她小小的芳心怦地一跳。

  他穿著黑長靴,黑長褲、白襯衫與皮革背心,與初見時其實差不多,陽光灑在他燦爛的金髮上,猶如一層天使的光環。

  「抱歉,讓妳等很久了嗎?」菲利普拉一下馬韁在她面前停住。

  「沒有,我剛到。」她仰望著這個金髮天使。

  菲利普笑意更濃。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褐色的洋裝,身前多了一件米白色的圍裙,漂亮的栗色長髮紮成辮子綁在腦後。時間才中午,清秀的臉蛋上已經抹了一條灰印子,圍裙上也有幾道泥土漬。

  「怎麼才剛中午,妳已經一臉灰溜溜的了?」他跳下馬,掏出手帕讓她擦拭。

  茱莉一驚,七手八腳接過手帕,胡擦一通。

  「我剛剛坐在路邊等……」一定是她又東摸西摸,把自己搞得髒兮兮了。「我爸爸常說我是泥娃娃做的,我媽老是罵我笨手笨腳。」

  「沒關係,妳這年紀的孩子,把自己玩髒是應該的。」菲利普安慰她道。

  「我不是『玩』髒的。」她瞪了瞪圓亮的眼。「還有,我真的不是孩子了,你也沒有比我大多少!」

  菲利普嘆口氣,攤了攤手。

  幸好他一直都很喜歡小孩,如果換成隊上那幾個大老粗,被小孩圍住不超過三分鐘就想逃命。

  「妳吃過午餐了嗎?」

  「吃過了,你呢?」

  「我也吃過了。」他微微一笑,「走吧!我帶妳去採赤藍菇的地方。」

  茱莉雙眼一亮,跑回路旁拿起自己的竹籃,再跑回來。老黑爵立刻用一雙可疑的圓眼打量她。

  「你……你前天載過我的,忘了嗎?」她趕緊退後一步。「牠會咬人嗎?」

  「別欺負小孩。」他輕拍一下馬臉,老黑爵搖頭擺尾噴了聲氣。「牠只是跟妳鬧著玩的,不會咬人。」

  他將茱莉送上馬背,自己俐落地坐在她身後。

  「走吧!」

  馬韁一拉,老黑爵邁開大步,暢快地奔了起來。採赤藍菇的地方在昨天找到她的反方向。

  「妳今天幾點以前要回去?」馬兒奔馳了半個小時,菲利普在她身後提高聲音喊。

  「天黑以前!」她對身後喊。

  「那應該來得及,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好!」

  她不曉得原來竟然這麼遠。

  幻森林佔地極廣,位於佛洛蒙、亞維和南國三國的交界處。如果沒有老黑爵的腳程,她一個人絕對沒有辦法走到這麼遠的地方。

  老黑爵跑了一陣,四周的地勢開始向下 …撇開正路,彎進了樹林裡。

  曲曲折折地繞了好久,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溪谷出現在他們前方。

  「嗤。」老黑爵停在森林和溪谷的交界處,甩甩頭噴了口氣。

  好漂亮的地方!

  濃密的森林被溪谷劈開,左手邊的懸崖有一線手臂粗的瀑布垂降而下,清脆地敲擊在溪床上,光聽聲音都覺得清涼。

  大片的溪床裸露出來,涓滴水流順著大大小小的圓石蜿蜒轉繞,即使徒步也能輕易地穿越。

  一隻母鹿帶著兩隻小鹿正在溪床對岸喝水,看見他們來,耳朵警覺地轉了一轉,卻沒有逃開,顯見這附近並不常有人來打擾。

  「赤藍菇!」

  茱莉陡然在對岸一段腐朽的樹根下看見幾點紅紅藍藍。

  「我說過要帶妳來有赤藍菇的地方。」菲利普笑道。

  她溜下馬背,提起籐籃往溪床的對面跑去,三隻受驚的鹿奔回樹林裡。

  赤藍菇喜愛潮濕陰涼的地方,這個溪谷其實很乾熱,不曉得為什麼在這裡生了一大片。

  「這個溪谷是這個月才進入枯水期,不久前瀑布湍急得可以把人衝倒。如果妳現在不來採,再過幾天,這片菇林大概也要枯死了。」菲利普為她心頭的疑惑提供答案。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大朵的赤藍菇。」她開開心心地走到枯朽的腐木旁,採起了巴掌大的香菇。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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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菲利普看她像隻忙碌的小蜜蜂,微微一笑,取下馬鞍,讓老黑爵自行去吃草玩耍。自己蹲在溪旁洗了洗臉,走回樹蔭下,從鞍袋裡抽出一本書來讀。

  「菲利普,你的家在哪裡?」茱莉邊摘香菇邊看他。

  「我家在幻森林的東方,和妳家正好是反方向。」他大略比了一下。

  她點了點頭。

  「茱莉,」他突然放下書本,嚴肅地叮嚀她:「妳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以後千萬不可以像今天這樣,輕易跟一個陌生人到森林深處,知道嗎?」

  她臉蛋鼓了起來。

  「我不是隨隨便便跟著陌生人走的,我知道你不是壞人。如果換成別人,我就不會跟著他們來了。」

  「妳怎麼知道我不是壞人?」他好笑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小姑娘挺倔強的。

  「好吧,反正妳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他回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隔著溪床,高貴的他看起來有些遙不可及。

  「你在看什麼書?」她問。

  「跟植物有關的書。」

  「你喜歡植物嗎?」她好奇地問。

  「這不是普通植物的書,是跟藥有關的植物書。」他微微一笑,穿過溪床走向她,讓她看書中的一張圖片。

  這本書的紙頁很新,邊緣有些許皺摺,顯示經常被人翻閱。頁面上清晰的手寫體一行行畫過去,每種植物圖片都是手繪的,精細到和實物幾乎一模一樣。

  他翻給她看的這一頁,有某種植物全株、單葉、以及花卉的圖形,她欣羨的輕觸一下紙張。

  「這種植物是做什麼的?」

  「這種植物叫忘魂花。它的花朵有極濃的香氣可以做香水,葉子的汁液則有麻醉的功效。」

  「麻醉?」

  「嗯,就是受傷之後喝下它的汁液,可以讓傷者感覺不那麼疼痛。但這種草汁不能喝太多,否則有可能讓病人陷入昏迷,甚至心跳停止。」先講清楚,免得她以後受了傷自己亂嚼亂吃。

  「你看得懂這些字啊?」她羨慕地道。

  「妳不識字嗎?」菲利普一怔。

  她搖搖頭。

  是了,這個時代的老百姓,大多數是文盲,尤其是女性。

  「你可以教我認字嗎?」一說完,她馬上漲紅了臉。

  茱莉,妳真是得寸進尺!人家已經花了一天的工夫帶妳來採赤藍菇了!

  「我隨口說說的,真的,你不要當真!」她連忙搖手。

  菲利普望著她羞赧的小臉蛋,心登時軟了。

  「好,將來如果有機會,我教妳認字。」

  茱莉低頭搔搔臉頰,一堆泥土漬染上了她的臉。

  啊,現在他知道她是怎麼把那張漂亮的臉蛋變得跟花貓一樣了。

  「咿──咿──咿──」

  他們身後的林子突然傳來尖銳的叫聲。茱莉嚇了一跳,兩人一起望向聲音的來源。

  「咿──咿──咿──」

  「那是什麼?」

  「是鹿的叫聲。」菲利普聽了出來。

  他大步走進樹林裡,茱莉心頭一驚,連忙跟在他身後。

  方纔在溪邊喝水的三隻鹿母子,其中一隻小鹿躺在地上拚命掙扎,後腿似乎卡在一團盤根錯結的東西裡。

  母鹿在旁邊驚惶地尖叫,用嘴不斷努著自己的孩子,卻無法讓那隻小鹿站起來,另一隻小鹿慌張地在一旁看。

  體型碩大的母鹿看見他們接近,既害怕又緊張,擋在自己的孩子身前對他們凶叫。

  從這個角度,菲利普無法看出小鹿到底是被什麼困住了。

  「得把母鹿引開才行。」他自言自語道。

  「我來。」茱莉自告奮勇。

  「別鬧!」他扣住她的手。「鹿的腳程比妳想像中更快,妳跑不過牠的。」

  很多人總以為鹿溫馴,結果往往被鹿所傷,就是因為如此。

  「不然怎麼辦呢?那隻小鹿看起來好可憐。」茱莉咬了咬下唇。

  菲利撮唇呼哨,叫老黑爵過來。

  雄駿健壯的大公馬躍過溪床,神氣地奔到主人身邊。

  菲利普歉然地看母鹿一眼,然後拍拍愛馬的脖子。

  「老黑爵,小心一些,將牠趕遠一點。」

  七歲大的公馬比一隻母鹿大了起碼一倍。老黑爵搖頭擺尾,兩隻前蹄在泥土地裡蹬了兩下,噴著氣往母鹿逼近。

  「咿──」母鹿受驚地尖叫,一步一步退開。

  一旁沒受傷的小鹿見母親受迫,一起發出尖銳的叫聲,一時間茱莉覺得他們好像壞人要搶鹿寶寶一樣。

  母鹿不得不帶著倖存的孩子跑開一小段距離,老黑爵一夫當關的杵在空地中央,不讓牠們靠近。

  「妳幫我注意母鹿有沒有跑回來。」他指示茱莉。

  「嗯!」她站在老黑爵和他之間,一面注意母鹿,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受困的小鹿「咿──咿──咿──」不斷尖叫。

  「噓,噓。」菲利普擔心牠越掙扎傷勢越嚴重,把襯衫連著皮背心一起褪下,罩住小鹿的頭。「妳過來,幫我壓著牠。」

  茱莉見狀,連忙依照他指示,將小鹿穩住。小鹿大概也是累了,又掙扎了一下便靜了下來,襯衫底下傳出牠劇烈的喘息。

  菲利普將罩住牠後腿的那團枝葉撥開,心頭一沉。

  一個捕獸夾緊緊咬在牠的後腳上。

  捕獸夾看得出來歷史久遠,連咬合的齒輪都銹得厲害。這應該是很久以前的獵人所放,後來不知為了什麼沒有取回去,被經年累月的落葉樹枝所覆蓋,這隻鹿兒誤打誤撞踩了上去。

  「牠的傷要緊嗎?你可以救牠嗎?」茱莉急問。

  他看著女孩焦急的眼神,遲疑了一下。

  這個遲疑已經讓她心頭一沉。

  「你不能救牠嗎?牠年紀還這麼小,牠媽媽好可憐……」

  「咿──」母鹿在遠方哀哀嘶鳴。

  「茱莉,牠的腿有可能保不住,少了一隻後腿的鹿在野外是沒有任何機會的。」即使有可能保住,也不是他現在幫牠包紮一下就沒事的。

  牠需要清創,上藥,密切觀察,確定傷口沒有發炎。即使傷口癒合了,若肌腱斷裂,跟少了一隻腿也沒有兩樣。在這裡他無法幫牠手術。

  目前最人道的做法,是立刻結束牠的痛苦。

  可是,望著那女孩哀求的眼神,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當著她的面,一刀結束這隻小鹿的生命。

  「或許牠的腿保得住,你不是都在看藥草的書嗎?說不定你能找到藥草治療牠的傷口!」她急切地道。

  菲利普看著躺在她懷裡輕喘的小鹿,她抱小鹿的姿勢猶如護子的母鹿一樣。

  「妳在裡等著。」他嘆了口氣,走了開來。

  茱莉等了他一會兒,期間小鹿試圖掙扎,她輕柔地哼著歌。不知是累了或歌聲真的有幫助,小鹿漸漸又平靜下來。

  老黑爵在她身後不耐煩地噴了噴氣,沒有主人的吩咐倒也不敢離開。

  過了一會兒,菲利普回來了,懷中抱著大量的葉子。其中有一種就是她剛剛在書上看到的,可以「麻醉」的那種葉子。

  他找到一塊較平坦的石頭,再撿一顆圓石,將那種麻醉葉子捶成碎碎的綠泥。

  「我得先讓牠鎮定下來,才能解開捕獸夾。如果牠不肯吃藥,我們就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立刻解決牠,減輕牠的痛苦,妳明白嗎?」

  「牠會吃的!」茱莉迅速說。

  他微微嘆氣,掀開襯衫一小角,捏起一口綠泥湊近小鹿的嘴旁。

  茱莉又輕聲地哼唱起來。他將綠泥糊在牠的嘴邊,小鹿的牙齒喀喀兩下可能是想咬人,正好就將綠泥吃了進去。

  「噓,噓。」她安撫地輕噓,繼續哼唱,一隻小手主動挖起一大團綠泥,慢慢餵進小鹿的嘴裡。

  終於,所有綠泥都喂完了。

  菲利普盤腿坐下來,等藥力生效。

  他還沒有臨床應用過這種麻醉葉,並不確定它的藥效能維持多久。

  過了一會兒,小鹿的四肢明顯軟了下來。

  他研究了一下捕獸夾的構造,掏出一柄小刀往生銹的卡榫一插,一開始捕獸夾並沒有任何反應,他再用力搖撼一下卡榫,啪!捕獸夾彈開。

  抱著小鹿的茱莉跟著震了一下。

  他抬起小鹿的傷腳檢查。好消息是,捕獸夾實在銹得太厲害,骨頭有被夾傷但沒有斷;壞消息也是捕獸夾實在銹得太厲害,牠的傷口肯定會發炎。

  他沉吟半晌,茱莉緊盯著他,生怕他口中說出任何不利的話。

  他走回對岸拿起水袋,回來替小鹿的傷口清洗乾淨,然後將一些消炎的藥草敷在牠的後腳上,裁下一截自己的衣袖權當繃帶,替小鹿包紮好。

  「妳的赤藍菇採完了嗎?」

  「啊?」茱莉一愣。

  「赤藍菇,妳採完了嗎?」他耐心地重複一次。

  「啊,差不多了。」這跟赤藍菇有什麼關係?

  「牠的傷勢不可能立即野放,一定會活不了,我得把牠帶回家照顧才行。如果妳的赤藍菇採完了,我們就動身離開吧。」

  「所以,牠能活嗎?」茱莉眼珠一亮。

  「我不確定,只能盡量 …的傷口需要進一步的處理,但牠就算保住這隻腿,死於傷口發炎的可能性也非常的高。」菲利普不想給她過度的期望。

  「沒關係,只要有一點機會就好了。」她振奮地想把小鹿抱起來。

  這隻小鹿絕對不輕,不是她這種小姑娘的力氣抱得動的。菲利普主動過去接。

  「我來。」

  她這時才發現,他是打赤膊的……

  他的皮膚包裹著隱約的肌肉線條,清瘦卻絕不會讓人感覺羸弱。

  她的臉紅了一紅,趕快從他赤裸的上半身轉開。

  菲利普撮唇一哨,老黑爵跑了過來,他把昏睡的小鹿放到馬背上,然後撿起少了一隻袖子的襯衫和皮背心穿回去。

  「回程妳坐在我身後。」他指示。

  坐在他身後,不就是要抱著他嗎?

  「好。」茱莉命令自己擺出鎮定的表情。

  他先翻身上馬,回手要拉她上來。茱莉想到什麼,回頭跑到捕獸夾處,拿起一根樹枝用力攪兩下,讓捕獸夾砰的一聲合起來。

  啊,自己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這小女孩很細心啊!

  「咿──」母鹿帶著小鹿遠遠地哀鳴。

  「妳不要難過,我們要帶牠回去醫治!有一天牠傷好了,我們再帶牠回來找妳。」茱莉盡責地向母鹿報告。

  菲利普微微一笑。

  茱莉快步跑回馬旁,攀住他的手,翻身坐在他身後。

  「駕!」他一驅馬韁,往來路奔去。

  來到三岔路口已經是下半午了,茱莉主動提議。

  「菲利普,你在這裡讓我下馬就好,我可以回家,你趕快帶小鹿回去醫治。」

  他遲疑一下。「妳走路回去需要多久?」

  「不會太久,在天黑前一定可以回到鎮子上,別為我擔心。」

  他想了想,點點頭。

  「好,我先帶牠回家,過幾天再告訴妳牠的情況。」如果這隻小鹿必須人道毀滅,起碼不必在她的面前。

  「好。」她在他的幫助下下了馬,走到前頭摸摸小鹿軟垂的腦袋。「加油!我過幾天再來看你。菲利普,你認識可以醫治鹿的醫生嗎?」

  他微微一笑。

  「我就是可以醫治鹿的醫生。」獸醫是他的本職,現在是難在他缺乏應有的醫療設備,只能見機行事了。

  「菲利普,你好厲害!你為什麼什麼都懂呢?」茱莉露出崇拜的神情。

  他微笑不答,正要策馬走開之前,突然又讓老黑爵調轉了頭。

  「茱莉?」

  「什麼?」

  「你們鎮要通往森林的那條路旁,有一根柱子?」

  「哦,那個大木頭柱子是給臨時路過的旅人,要進鎮補給食水的時候繫馬用的。」

  「對,就是那裡。」他騎著老黑爵轉了半圈。「我不見得有時間常常進鎮,但我家裡的傭人每天會去鎮子裡補貨。如果妳有事找我,用石灰塊在那木頭柱子上畫一朵赤藍菇的形狀,我家傭人看到了自會回來告訴我,我們隔天中午就在三岔路口碰面吧!像今天一樣。」

  「好。」茱莉的笑顏如花般燦爛,開開心心地跑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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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菲利普笑了一笑,回頭策馬而去。

  一樣是長驅直入城堡,小廝過來要接馬韁,看見奄奄一息的鹿兒吃了一驚。

  小鹿這時已經逐漸甦醒,頭和腳開始在抽動。菲利普抱起小鹿,奔向專門撫育幼馬的馬廄。

  「殿下,殿下。」小廝急急忙忙跟在他後面。

  「哪一間廄房是空的?」

  小廝將他帶到最內側的一間。這間馬廄裡養了四隻正在培育中的幼馬,馬兒聽見動靜,都好奇地從柵門上探頭探臉。

  「哎呀,我的王子啊!你怎麼回宮了還不快進房換衣服,晚餐隨時要開始了。」老媽子安德魯耳朵特靈,嘰哩咕嚕聞風而來。

  「來得正好!你幫我回房裡拿這幾樣東西過來──」

  他鉅細靡遺的告訴安德魯他需要的東西,以及放在哪裡。

  不一會兒,他要的東西都送來了。他先從安德魯拿來的醫療袋裡取出他以前請鐵匠製作的薄刃,再從藥草包中拿出他事先曬軟的麻醉葉末。

  小廝捧著一盆燒熱的水進來,他用熱水消毒一下刀和針線,再將麻醉葉末泡開。

  須臾間,小鹿再度陷入沉睡。

  安德魯和小廝在一旁睜大眼睛,望著他們十四歲的金髮王子操著靈巧的手勢,將傷口清潔乾淨,用針線把血肉縫綴起來──期間嬌貴的安德魯兩眼一翻,差點嚇昏,幸好瘦弱的小廝撐住矮胖的他──再敷上一層消炎的藥草,最後將傷口用透氣的布包起來。

  「那是皇后陛下的蕾絲啊!」安德魯發現他的「紗布」是什麼,心疼得直嘀咕。

  蕾絲在這個時代非常值錢,也只有皇家才用得起這樣的「紗布」。但此時的蕾絲依然很厚實,和現代社會薄如蠶絲的蕾絲不同,感覺上真的比較像精美的紗布。

  一切處理妥當,他趁著小鹿依然在昏睡,將一些消炎藥草泡了開來,從牠的嘴縫灌進去。

  目前他所能做的只是這樣了。

  身後一片靜悄悄,他納罕地回身。

  尊貴優雅的皇后兩手按著胸口盯著他。眼光和他對上的那一刻,眸中的擔憂迅速斂去,換上親愛的神情。

  「菲利普。」她撩起裙襬,走到兒子身旁,傾身在他頭髮印下一吻。

  「母后,這裡又是血又是水,太髒了,妳先回宮去吧,我一會兒就進去。」他連忙道。

  皇后只是微微一笑。

  金髮碧眼的皇后是他見過最優雅美麗的女人,薰衣草色的華服與金冠更讓她如風中的弱柳一般,纖細高貴得令人不敢逼視。

  他有許多次在皇后以為他沒注意的時候,看見她眼中淡淡的憂傷。

  他不曉得皇后是否對兒子的變化有所感覺。或許母性天生都會有感應,也或許是他想太多,總之面對皇后時,他總是無法像面對國王時一樣自在。

  雖然皇后一直以來對待他,和一般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並沒有兩樣。

  「讓我和我兒子獨處一下。」皇后的嗓音如音樂一般。

  安德魯和小廝躬身退出去。

  皇后撩起裙襬,一點都不嫌髒地坐在刷毛專用的腳凳上。

  潔白如玉的長指輕輕撫過小鹿閉著的眼睛、身體,來到包紮妥當的後腳上。

  「你做得很好啊!你怎麼會這些的?」她含笑的眼投向兒子。

  菲利普有些彆扭。

  「我看書學會的。」

  「嗯。」皇后只是輕輕微笑。

  好半晌,母子倆都沒說話。

  「我知道……」皇后望著小鹿,開口前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七歲大病一場之後,就變了。你的體內像是有一把火熊熊在燃燒。我想,在這麼小的年紀就走過這樣的一場生死大關,對人生的看法是會不同的吧?」

  「母親……」他清了清喉嚨。

  「沒關係的,」皇后溫柔的手按在兒子膝蓋上。「我寧可你的生命之火旺盛,也不願意看它奄奄一息。」

  「母親,我已經答應過父王……」

  皇后輕柔的搖搖頭,看著心愛的兒子。「我知道,你父王跟我說過了。你答應他會在成年前盡量陪伴我。」

  菲利普垂下視線盯著小鹿,不語。

  「我當然希望你留在身旁,但如果你真的有什麼想要去看、去聽、去做的事,就去吧!我不願你的人生留下任何遺憾。」皇后傾身,在兒子頭頂印下一吻。

  他無法不升起罪惡感。

  被困在一個十四歲少年的身體裡,彷彿偷了她孩子的生命一般,而她依然深愛著住著不同靈魂的「兒子」。

  這種沉重的心理壓力,讓他總是有想逃跑的衝動。

  「母后,皇宮附近有許多有趣的地方,夠我探險很久,妳別急著趕我走。」他深呼吸一下。

  皇后頓了一頓,輕啟的唇轉為微笑。

  「好,晚餐快開始了,趕快回房間洗洗澡,換身衣服,別讓你父王等。」

  皇家規儀,每日的晚餐都是正式場合,必須儀容整齊。

  他牽著皇后的手一起站起來,走到馬廄外,他交代安德魯把東西收拾好,放回他房間去。

  皇后看向她的兒子。不知何時,那瘦弱的小孩已經長得比她高了。

  她輕嘆一聲,挽起兒子的手,一起走回宮裡。

  四年後

  還未張開眼睛,他的嘴角先露出微笑。

  鼻端吸進的不是含著清草香味的空氣,而是一種遙遠而懷念的涼意,由中央空調散發出來的冷空氣。

  他的睫毛眨動幾下,慢慢張開。

  健治.湯森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安靜的病房內是四道白牆,長窗外只有一整片朦朧的白光。

  除了白,沒有其他的顏色。

  他看向床頭櫃,一隻水杯擺在那裡。他下意識取過來喝了一口,翻開床單下了床。

  「湯森下士。」一把嗓音從虛無中響起。

  這次他發現那聲音聽起來比較接近女性的嗓音,雖然這個小節一點都不重要。

  「妳把我找回來有什麼事?」

  那把嗓音柔和地笑起來。「抱歉,我不該隨意打擾你的,但是情況有一點轉變。」

  「什麼轉變?我可以回去我的世界了?」

  「不,你已經死了。」那把嗓音歉然道。

  既然如此,任何轉變都是無關緊要的。

  「妳需要我做什麼?」他面無表情地問。

  嗓音輕嘆一聲:「湯森下士,我們當初把你丟進童話次元裡,是希望能代換另一個生命,讓那個生命軌道沒有太大的變異……」

  「起碼妳承認是用『丟』的。」他的嘴角一勾地插口。

  「你不滿意這個新生的機會嗎?」那把嗓音驚訝地道。

  「算了,反正也沒什麼差別了。妳想要什麼?」健治頓了一頓,嘆了口氣問。

  「我們原本希望盡量把和你接觸的機會降到最低,以期不要影響你正在進行的人生,可是,最近的一些變化引起了我們的關切。」

  「『你們』是誰?」

  那嗓音一頓。「維持這整個次元和平運作的人。」

  「上帝?」

  那把嗓音輕笑起來。「神祇也只是一個概念而已,不過,你可以把我們想成類似神祇、精靈或魔法師的存在。」

  「好吧!然後呢?」他走回病床坐下,拿起那杯水繼續喝了起來。

  他一邊打量自己的手:古銅色的手臂,不高但結實的身材,硬累的肌肉。啊!他久違的身體!

  「原先不應該跟『菲利普王子』認識的人,生命軌道卻交錯了。」

  「因為我本來就不是菲利普。」他簡潔地道。「你們當初把另外一個人丟進這個空間時,就應該要準備好面對不可預知的改變。」

  「是,我明白。」那把嗓音竟然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的人生軌跡產生變化是我們預料中的事,我們也能接受在一定程度內的偏離。只是,對於一些人生的重大事件,我們還是希望能盡量遵循預定的大方向。」

  「你們預定的大方向是什麼?」他冷淡地問。

  「這個恐怕我不能告訴你,不然你就是個先知了。總之,我們會依循最初的原則,盡量不和你接觸。至於已經發生的變化,在我們能控制的範圍內,我們會盡量將它導正。其他的,也只能順勢而為了。」

  知道自己活在別人「能控制的範圍內」,感覺很不好,健治冷哼一聲。

  「我們只是要告知你這一點,同時……如果可能的話,請你盡量以符合當地社會型態的方式生活好嗎?」

  「妳是指叫我不要當獸醫,或突然語出驚人『將來天上會有鐵鳥在飛,鐵馬跑得比真馬快』之類的嗎?」

  那聲音輕咳一聲。「差不多是這樣。」

  「……我盡量。」

  「謝謝你。」

  感覺四周的場景在變淡,他可能快要回去菲利普的世界了,健治連忙出聲喚住:

  「等一下!妳可不可以告訴我,凱雅的情況如何了?」

  「她……其實沒有你想像中的遙遠。」那把嗓音一頓,措辭相當謹慎。

  「什麼意思?」

  「這很難解釋。」那嗓音慢慢道:「總之,她並沒有距離你太遠,只是你們兩人永遠無法進入彼此的存在空間而已,這樣對大家都比較安全一點。」

  是對「他們」比較安全吧?

  「妳起碼可以告訴我凱雅正在處理什麼樣的任務吧?」

  「她在做的事情也跟你一樣──你們都在處理因為環境變異而產生的角色性格不平衡。」那聲音笑了起來。「總之,很高興看見你一切安好,湯森下士,有緣再會。」

  他的腦中一白,整個人暈了過去。

  秋高氣爽,雲白天藍,森林某個角落裡傳出溪水潺潺清唱的樂音。

  在綠草如茵的山坡上,向陽面長了一整片開著淡藍色花卉的植物,心型的深綠色葉子兩兩成對。

  這種植物叫串鈴子,果實是一顆顆淺米色的小粒,曬乾後變硬,會散發出宜人的香氣,許多婦女將這種果實串成珠鍊或手環,戴著就滿身清香,因此市場的行情不錯。

  一個窈窕纖麗的身影穿梭在藍花綠葉之間,細心地撥開葉片尋找果實,幾綹深栗色的秀髮溜出瓣子外,在她的臉頰舞動。

  在旁邊較空曠的地方,一個金髮淺膚的青年舞著寬劍,正在練習新學的劍術。長到領口的金髮被他以一根繩子紮起,健康的汗水隨著他的動作而揮灑。

  一匹高大的黑馬在附近悠哉地吃草,旁邊一隻只及牠腹高的小鹿親暱地挨擦著牠的體側。大黑馬時不時低頭噴那隻鹿兒幾口氣,卻沒有真正的趕走牠。

  若是在夏天,這種沒有遮蔭的山坡一定熱壞了,在秋天的午後卻是極為舒爽。

  十六歲的茱莉停了下來,抹抹了額頭,望向那隻梅花鹿。

  梅第噴了口氣,朝她挨擦過來。

  「噴氣是馬才做的事情,鹿才不噴氣呢!你被大黑爵給教壞了。」茱莉笑道。

  自從知道「老黑爵」原來實際上一點都不老之後,她就堅持幫牠正名為「大黑爵」,叫久了之後,連牠的主人也跟著改口。

  如今已經十八歲的菲利普停了下來,撿起拋在地上的布巾擦了擦汗,金髮與白牙一樣閃亮。

  「這還不算什麼,有一次梅第甚至想學大黑爵的馬嘶,把小廝嚇個半死,以為牠生了什麼病。」

  「牠是一隻長了鹿皮的馬吧?」茱莉嘆氣地摘了一朵花給牠,梅第愉快地吃掉。

  當年梅第傷癒之後,他們曾試著把牠放回原處,但母鹿一直沒有出現。後來菲利普又試著野放了幾次,這小子都不爭氣得很,幾天後他們回去看看牠的情兄,牠竟然依然躲在原地,全身縮成一團發抖,一看到他們就咿咿哀鳴。

  茱莉馬上抱著牠哭成一團,兩個簡直像風雨中的小孤雛。

  最後他投降了,認命將牠帶回家養。

  梅第從第一眼就認定大黑爵是牠的四腳親人,此後鹿就這樣被大黑爵教得馬不馬、鹿不鹿的,令人啼笑皆非。

  「你要喝水嗎?」茱莉在一顆石頭上坐了下來,從自己的籐籃中掏出一隻陶罐。

  「我自己有。」他從大黑爵的鞍袋裡拿出牛皮水袋,仰頭喝了一口。

  「……你這次離開了很久。」她遲疑地開口。

  「嗯,我和兩名劍術師一起去參加北佛勒利的劍術大會,途中又四處遊歷了一下。」他點頭道。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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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10: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北佛勒利是一個北方的王國,單程就要走上兩個星期,他這次足足離開了三個月。

  其實,這些年來,他每次離開的時間都越來越長。

  有時她想見他,在鎮子口的木頭柱子上留記號,隔天出現的若是他家中的僕役,她就知道他又出遠門了。

  他的僕役知道她是他們少爺的朋友,對她自然非常客氣。茱莉大多數時候只是找理由想見他而已,當然不好意思真的要他家的僕役帶她去做什麼。

  好幾次來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叫安德魯,一回生兩回熟的聊了下來,她知道安德魯是看著他長大的貼身男僕;有時若來的是其他面生的僕役,她就知道安德魯也陪主子出門了。

  「安德魯這次也陪你去了嗎?」

  「他跟我走了一個多月,我就被他嘮叨得受不了,乾脆趕他回老家去探訪親戚。」

  「哦……」她輕點頭。安德魯說過他當年是隨著菲利普的母親出嫁到佛洛蒙王國來,原本並不是這裡的人。

  「我下一回要去維爾,聽說那裡的水晶很有名,若有機會再幫妳帶個首飾回來。」

  「你什麼時候要去?」她連忙問。

  「大約七天之後吧!妳有什麼想要我幫妳帶的嗎?」菲利普望著她。

  他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茱莉的家境並不富裕。他曾暗示過可以略微資助她一些,但茱莉受傷的神情讓他發現自己太鹵莽了。

  之後,他不曾再提起金錢的事,頂多是從各地遊歷回來之後,帶些女孩兒家會喜歡的小東西給他。

  想想真有趣,他在這個世界裡最好的朋友,竟然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而這小姑娘,年紀越大越漂亮了呢!他看著雪膚花貌的她微笑。

  茱莉卻笑不出來。

  梅第走過來,嘴巴努了努她的手心要討東西吃,茱莉心煩地扯一把藍花塞給牠,把牠推開一些。

  「菲利普……」她開口。

  「什麼事?」他感覺她的情緒有異,慢慢走到她跟前,盤腿坐下。

  茱莉盯著他的藍眸。

  他英俊得令她心痛。

  「下一次你回來,我可能不會在這裡了。」她深深吸了口氣,艱難地說:「我母親……她認識了一個男人,他想娶她為妻,所以……我們都要跟著搬家了。」

  菲利普輕鬆的神情淡去,沉默片刻。

  他知道她的父親在三年前病死了,她有一個妹妹染上同樣的傳染病,雖然救了回來,但從此以後身體孱弱,家中的經濟全靠她和母親賣點小東西為生。這也是他一度暗示想在經濟上幫助她的原因。

  他不是個同情心氾濫的男人,但茱莉是個好孩子。在這個女人只能仰賴男人生存的時代,她母親除了再嫁幾乎沒有其他選擇。

  「那個男人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藍眸專注。

  茱莉拔起腳邊的一株小草,撥弄著如茵的草皮。

  「他是一個很有錢的商人,是從邊境的斯洛城來的。他的第一任妻子好幾年前去世,留下一個比我小的女兒……」她不曉得還能講什麼,茫然的神情讓菲利普的心一緊。「我媽說……他是個好人,他會善待我們的。」

  「嗯。」他點了點頭。

  「可是他的家在很遠的地方,如果媽媽嫁給他,我們就要搬到斯洛城去了……」她濃密的栗髮散了下來。

  斯洛城位於佛洛蒙王國的邊陲地 帶,屬於邊境的一個重要大城,儘管如此,邊境苦寒,終究和皇城腳下熱鬧繽紛的諾福鎮不同。以哩程來說,兩地坐馬車大約需要兩個星期才能到達。

  那,確實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茱莉,有了新的繼父,表示妳們以後不必再過得那麼辛苦了,這也是一件好事,以後妳又多了一個妹妹。」他溫和地道。

  「她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她遲疑地看著他。那個嬌養長大的千金,她們能處得來嗎?

  菲利普但願自己能承諾她未來一片光明,所遇見的每個人都是好人,她會一輩子幸福快樂,但沒有人能如此承諾另一個人的未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人生之路,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個美麗的大花園。

  「等妳母親嫁過去,妳也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他抬手將她的栗髮撥回她的耳後,淺淺一笑。

  四年來,健壯的肌肉逐漸填滿了他的骨架,他不再是那個清瘦的男孩,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茱莉像是要把他印在心上一樣的凝視他。

  但願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她可以永遠這樣地看著他。

  「菲利普……」我愛你。「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他執起她的手,湊在唇旁輕輕一吻。

  「茱莉,我親愛的朋友,任何時刻,只要妳需要,我都會在這裡等候妳的召喚。」

  又四年

  深夜時分的碼頭絕對不是善男信女會來的地方。

  四棟磚造的倉庫向著湖面,形成一片龐然黑影,每個牆角豎著一支火把,是整片碼頭少數的光線來源。

  剛下過雨,磚頭路上全是一攤攤的水窪,白天的魚腥味被衝了上來,卻沒有衝散,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腐魚的臭味。

  老舊的木頭甲板已經有好幾處地方失修了,走在其上甚至可以看到底下的湖水。

  守更的人巡完一輪便回去打瞌睡,反正這種鬼天氣,也不會有人三更半夜跑來。

  一望無際的湖面安靜無聲,白霧浮在水面上,掩去了霧後的所有形跡。

  忽地,破水聲從白霧深處響起,漸漸接近。

  一艘木頭小船近乎無聲地靠了岸。

  船上的四個人都穿著暗色的衣服和帽子。坐在前排的兩個人中等身村,身後那兩個則是一高一矮。高的那個英挺結實,矮的那個圓圓胖胖,像一顆皮球一樣。

  高大的乘客帽緣下溜出一抹金黃,他立刻抬手把它塞回帽子裡。

  「喬。」前排的兩個男人走下船,其中一個對另一個勾勾手。

  兩個人跑到旁邊去,開始咬耳朵。

  後面的乘客互相看一眼,聳了下肩,不說話。

  「菲力,安迪,對吧?」其中一個人聽完朋友的話,走回來對著那兩個乘客道。

  「我是菲力,他是安迪。」金髮男人的臉藏在陰影底下,唯有說話間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傑若和我認為應該先……」喬的手指頭搓一搓。

  啊,錢。菲力恍然。

  他對矮胖的安迪點了點頭,安迪露出不樂意的神色,最後嘀嘀咕咕的,從口袋掏出一個錢袋,快速向他們亮一下。

  「這樣就成了,跟我來!」

  喬和同伴傑若領著他們,朝最尾端那間倉庫走去。

  秋天的氣候已經開始轉涼,濕氣變得厚重。喬不禁拉高衣領,擋擋寒氣,其他幾個人也縮了縮肩頭,只有年輕力壯的菲力完全不以為意。

  一行人停在倉庫門前,喬往鎖住的大門一指。

  「你們要的『貨』就在裡面。」

  「你們就這麼光明正大的放在公家倉庫裡,不怕被人發現嗎?」菲力挑了下眉。

  「我們當然是打點好了。」喬挑剔地看安迪一眼。「你叔叔看起來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安迪被他這麼一說,登時露出受辱的神情。

  「誰緊張?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多,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麵粉多,見過的風浪比你見過的雨多,你才緊張!」他挺了挺肥肥胖胖的胸口。

  「哼。」喬輕哼。

  菲力給叔叔警告的一眼。

  「好了,我們看貨吧!」

  在旁邊一直不作聲的傑若掏出鑰匙,打開沉重的木頭大門。

  迎面而來是全然的黑暗。

  菲力和安迪站在門口不動。傑若先走進去,窸窸窣窣了一陣,一支火把在他手中明晃晃地亮起。

  光線吞掉了部分黑暗,倉庫內部立刻現形。在寬廣的地板中央,有四個大布袋橫在那裡。

  所有的人視線落在那四隻布袋上。

  彷彿有所感應,其中一隻布袋突然激烈地扭動起來。

  其他三隻布袋立刻跟著掙扎擰動,幾串咿咿嗚嗚的哭音從裡頭響了起來。

  「吵什麼吵?再吵老子一個個統統宰了!」喬大喝一聲,走過去各自踢了一腳。

  「你們選吧!看你們喜歡哪一個。」傑若終於開口。

  「誰知道裡面的人有沒有病,我們要先驗貨。」菲力精明地指出。

  「你們怎麼麻煩這麼多?」喬翻個白眼。

  傑若不多說,直接走過去解開第一個布袋的綁繩,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不多久,四張年輕的少女面孔從袋口露出來,每個人都滿頭大汗,狼狽不堪。她們的雙眼和嘴巴都被蒙起來,四肢被反綁,完全看不出長相。

  「你們快挑吧!保證又年輕又漂亮,全都是處女,一點病也沒有,用這麼低的價錢賣給你們算是你們賺到了。」喬強調。

  「我看她們臉色那麼蠟黃,沒有一個是健康的,你解開繩子讓她們站起來走走看。」菲力挑剔的道。

  「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廢話這麼多!如果不是認識的人介紹你們來,我還懶得分一個給你們!我已經找到買主,四個都想買回去!」喬怒喊。

  「話都是你在說的,如果我以後出去宣揚:『喬賣的貨都是有病的硬裝沒病,而且還不給驗貨』,我倒想看看你們以後怎麼做生意。」年輕氣盛的菲力兩手一盤,跟他槓上了。

  「你!」

  「驗就驗。」傑若搖搖頭,把其中一個金髮女孩拉起來,割斷她腳上的繩索,粗魯地往場中央一推。

  驚嚇過度的女孩只能蒙著眼四處走,走不到兩步就軟倒在地上。

  「這樣的貸你也敢跟我說她很健康?」菲力哼了一聲,挑剔道。

  安迪掏出一條手帕開始擦汗。「那個……菲力,我們……」

  這些女孩一整天沒吃飯,兼且驚嚇過度,手腳當然無力。喬氣得說不出話來,粗魯地揪起另一個深髮的女孩,割了她手上腳上的繩子,再把她蒙眼的布抽掉,用力往場中央一推。

  「走!妳給我走!敢跌倒老子宰了妳。」

  那個深髮女孩眨了眨眼。

  她沒有像同伴一樣抽抽噎噎地開始哭,只是站著不動,讓自己的眼睛適應突來的光亮。

  她的形貌讓菲力心中一動。

  驀地,她摸出不知藏在哪裡的一把尖物,往喬的臉上揮過來。

  「啊!」喬痛叫一聲,看著手上的血痕,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事。

  「我殺了你們!」那個女孩厲喝一聲,改往傑若撲過去。

  菲力看清楚了,握在她手中的是一根生銹的長鐵釘,不知是她從哪裡撿到的,竟然沒有被搜查出來。

  傑若連忙跳開一步,粗硬的拳頭直接往她臉上摜過去。

  好吧!計畫有變。

  「住手!」菲力沉聲道,一掌攔住傑若繼續落下去的拳頭。

  那個女孩被傑若打倒在地上,竟然完全不怕死,一個挺身跳起來又往菲力殺過來。

  「動手,動手!」安迪雙手揮舞,像隻慌亂的老母雞。

  突然寧靜的秋夜爆裂開來,一群便衣人員不知從哪裡衝了進來。

  接下來的情況只能說是一團混亂。

  菲力同時要制住那女孩、喬和傑若,還要防衛自己,安迪已經不知道躲到哪裡去。

  幾個女孩放聲尖叫,地上的那幾個是被嚇壞的,被菲力架住的那一個則是高聲怒喊。

  兩個人口販子又驚又怒,大聲咆哮,便衣人員迅速將他們壓倒在地上。

  「放開我!放開我!」那女孩被菲力扣在懷中,不斷地掙扎。

  菲力硬是抬高她的下巴。

  深濃的栗髮,同色的栗眸,蒼白的容顏,玲瓏的體格。

  這張臉孔,只屬於一個人,一個童年記憶中的人。

  他的唇慢慢吐出一個名字──

  「茱莉。」

  老天!

  菲利普!

  從被綁走的那一刻她就沒有想著能全身而退,所以在運送的途中,她趁隙從一個裝酒的木桶上抽出一根鬆掉的鐵釘,準備在必要的時候保衛自己,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再帶個戰利品一起上黃泉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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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但,她張開眼看見的臉孔,竟然是菲利普……

  她煩躁地跳起來。

  剛才有一堆人在倉庫裡走來走去,她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是另一個集團的人黑吃黑嗎?或者她們被救了?如果是被救,為什麼沒有人向她們解釋,只是把她們關在這個旅店裡?如果是黑吃黑,她們又會被賣到哪裡去?

  茱莉不曉得是哪個事實更讓她震驚。

  是菲利普又出現在她生命中,或是他變成一個人口販子。

  她必須冷靜,必須思考。心慌意亂只是於事無補。

  嘎吱輕響,房間的門被人打開。她迅速轉身面對門口。

  一個金髮藍眸、高大英挺的男人走了進來。

  茱莉一臉敵意地盯著他。

  這真是新鮮的事,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茱莉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菲利普想。

  她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小女孩了。

  站在他眼前的女人比他記得的高出幾吋,背心挺直,眼中全是不馴的挑戰之色。

  栗色的髮辮因為多時的折騰而凌亂不堪,菲利普注意到她並沒有趁這段時間整頓外表,他必須給她加一點分。

  大部分的囚犯一換到相對安適的地點,就會放鬆戒備,但是她沒有。

  她依然像一隻刺蝟一樣,即使面對的是自己曾經深深信賴的童年朋友,背上依然豎起高高的刺。

  她穿著一身骯髒的男人衣褲,他依然看得出襯衫下堅挺渾圓的胸脯,與性感的長腿。

  她的五官不再帶著嬰兒肥,高聳的顴骨和深栗色的眸子充滿一種異國風情,蒼白的嘴唇一旦恢復血色,必然是一張很適合接吻的唇。

  老天,他的小茱莉已經變成一個女人。

  一個成熟性感的女人。

  「剛剛那些人是誰?你想怎麼樣?」茱莉充滿敵意地問他。

  他依然如她記憶中的一樣,海洋般深邃的藍眸,英俊有如太陽之子,但他不再是只長個子不長肉的模樣。

  他的肩膀寬得幾乎塞滿門框,胸肌厚實,褲管的雙腿有她的腰部高。

  菲利普竟然變成一個人口販子?她完全無法接受。

  他先把帽子和帶鞘的短刀放到門旁的小几上。她的眼光追著那柄短刀,他幾乎笑出聲。

  趁著這短短的時間,他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他剛從保安局回來。

  保安局相當於這個時代的警察局,保安官等於警察中的小隊長,底下的保安員有一級、二級與三級之分。一級保安員類似最基層的制服員警,二、三級保安員則相當於不同等級的警探。

  今天晚上衝進那座倉庫的便衣人員,全是事先埋伏好的保安員。

  他跟本地的保安官亞森已經談過了。

  早在半年前,亞森就一直想追查在他們碼頭出沒的可疑集團,因為最近少女失蹤的案子頻傳,可是這種偏遠的邊境小鎮資源缺乏,保安局裡幾乎都是經驗不足的菜鳥或等著退休的老弱殘兵,一有點經驗的保安員都紛紛請調到更繁華的城市去,以至於亞森的調查事倍功半。

  上個月菲利普以「皇家特使」的身份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裡,無疑是帶來一個生力軍。

  他們埋伏多時,慢慢滲透一些外圍的線民,才終於買通幾個人,獲得喬和傑若的信任,因而有了今晚的佈置。

  如今喬和傑若已經被關在監獄中,等待明天的偵查。幾個救出的肉票也分別被帶到旅店暫時安置,門口有保安員守衛。

  剛才的一團混亂中,他沒有辦法對她解釋太多,因此對於茱莉而言,她只是看到一組更大的集團衝進來,取代原先抓走她們的人而已。她應該不曉得他的身份。

  菲利普微微一笑,主動走到圓桌的椅子旁坐下,指了指對面的空位。

  「坐。」

  「不要。」他的笑容讓她有點動搖,但她堅守陣線。

  「茱莉,」菲利普嘆口氣,抹了抹臉。「是我,菲利普,妳真的認為我會傷害妳嗎?」

  「……」她終於在他對面坐下來。

  「妳為什麼會落在那些人手上?」菲利普在桌面交疊雙手。

  「你為什麼會跟那些人在一起?」她漂亮的栗眸現出狐疑。

  「我是來臥底偵辦最近這一連串人口走私案的皇家特使。」

  「……」

  強烈的解脫感幾乎讓她哭出來。

  真好!

  他不是壞人!她的菲利普依然是菲利普,沒有和那群壞蛋混在一起。

  她的臉埋進手心裡,不斷地深呼吸。

  「茱莉?」菲利普輕撫她的髮絲。

  她生命中改變的事已經太多了,如果連菲利普都變了,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累積在心頭的情緒霎然間釋放,最後,她做了一件四年來都沒做過的事──

  她哭了。

  「嘿!」他把椅子移到她身旁去,將她攬進懷裡。「小女孩,沒事了,別哭了。我在這裡,一切都沒事了。」

  「你不明白……」她的臉藏進他的頸窩,哭得全身發顫。

  他身上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這四年的隔閡彷彿都消失了。

  她吸了口氣抬起頭。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她的雙眼被淚水浸得晶瑩嫵媚,深色的眼瞳被一圈琥珀色環繞。儘管哭得可憐哀怨,她依然倔強的抿著唇。怎麼有人可以同時看起來如此堅強,又如此脆弱?

  出於舊日的習慣,他捧住她的臉,在她的頰上輕輕一吻。

  然後,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吻移到她的唇上,依然輕印。

  茱莉一僵。

  心跳陷入失控的速度,她貼住的男性胸膛堅硬得超乎她想像,勃發的力量充滿了生命力。老天,以前那個清瘦的男孩呢?

  小時候,要是她頑皮受傷了,菲利普常常會像這樣在她的額角輕輕一吻。不要想太多,她命令自己,這個吻只是他出於多年的習慣而已。在她能更進一步反應之前,他已經退開來。

  茱莉眨了眨水靈靈的雙眼。

  「告訴我,妳為什麼會落在那些人的手中?」他低沉地問道。

  「和我一起被抓的女孩子呢?她們都沒事吧?」她先問。

  「茱莉,妳這小丫頭學會用問題回答問題了。」菲利普嘆了口長氣。

  他無奈的口吻讓她破涕為笑。「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

  「我相信。」

  兩人同時想起短短幾分鐘前的那個吻。

  茱莉立刻把睫毛垂低,他努力保持泰然自若。

  為什麼會吻她呢?

  在兩人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安慰的吻或許很單純,但現在……她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他可以感覺到,她對他雖然還存著一絲舊情,可是兩人之間有一種明確的疏離感卡在那裡。曾經短暫在他面前流露出的脆弱,馬上隱回她有所保留的面具後。

  他的小茱莉和他生疏了。

  「她們跟妳一樣都被安置在這間旅館裡。稍後如果妳想見她們,我可以帶妳過去,但是現在妳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冷靜地盯著她。「還有更多像妳一樣的女孩被人帶走,那些人並不像妳這麼幸運被救出來,妳說的每一條線索都有助於我找回她們。」

  不知折騰了多少天的疲憊湧了上來,她抹了抹臉靠回自己的椅背上。

  「我是為了找瑪莉安才會被那些人抓住的……」她頹喪地道。

  「瑪莉安是誰?」

  「我有一個妹妹,記得嗎?她就是瑪莉安。」她看他一眼。

  他大掌穩定地覆蓋在她的手上,小小的房間裡,充滿了他強烈的存在感。

  「茱莉,這四年發生了什麼事?把一切都告訴我。」

  突然之間,她相信,如果世界上有任何人能找回瑪莉安,那人一定是菲利普。

  於是,她告訴他。

  「四年前,我母親帶著我和瑪莉安嫁到斯洛城去。」

  斯洛城是邊境的貿易之城,羅德一家是當地的首富。

  她的繼父,羅德先生對她們母女算是不錯。他前一段婚姻留下來的女兒,比茱莉和瑪莉安還小。

  「她叫仙蒂……她很漂亮,是一個真正的千金小姐。」茱莉低聲道。

  平時羅德僱有專門的家庭教師幫女兒上課,馬術、鋼琴、繪畫,她和瑪莉安與仙蒂說不上多親近,頂多就是和平相處。

  「羅德沒有幫妳們請家庭教師?」菲利普插口。

  茱莉識的字是他教的,他早已發現她在學習方面非常聰明,舉一反三。如果羅德家境富裕,沒有理由不讓兩名繼女跟著一起上課。

  「他有問過我們要不要和仙蒂一起上課。因為瑪莉安身體不好,我經常要照顧她,所以就拒絕了。」

  「嗯。」

  「羅德的生意做得很大,經常不在家,我母親成為羅德家的主母之後,經常需要出席一些貴婦的餐宴。我們三個女孩就在家做自己的事,直到有一天……」茱莉嘆了口氣。「有一天羅德出門之後,就沒有再回來了。」

  「什麼意思『沒有再回來了』?」他蹙起兩道金色的眉。

  「就是沒有再回來的意思。」茱莉頹喪地低下頭。

  「他發生意外?被綁架?生病?受傷?死了?」一個人不回來總有原因吧?

  「我也不曉得,他就是沒有再回來了!」茱莉焦躁地站起來,走到窗戶旁。

  他誠實的小茱莉有事瞞著他。

  「妳們沒有向保安局報案?」

  「當然有,但沒有人知道他出了什麼事,只知道有一天他在走貨的突中遇到歹徒,人就失蹤了。」

  「歹徒有和家屬聯絡嗎?」他的眉心越鎖越深。

  「沒有。」

  「也沒有人追查他的下落?」

  「保安員找了四個月,查不到任何線索。」茱莉嘆了口氣,回到原位坐下。「所有的人都說他一定是在森林裡遇到強盜被殺了。當他失蹤的消息傳回來,仙蒂大哭了一場,整個家再度剩下我們一群女人──這次多了一個仙蒂。」

  「嗯。」他的腦子每次在搜集情報的時候,就是這種不高不低的「嗯」一聲。

  小時候這種嗯聲總是讓她覺得好像說什麼謊都會被他聽出來。

  「羅德的遺囑是把一切留給仙蒂,可是指名必須等到她二十四歲那年才能動用。」就這樣,她們再度陷入必須自己養活自己的窘境。

  「那妳們是怎麼生活的?」菲利普看她一眼。

  「羅德有一間雜貨店,一開始只是他自己採買生活物資方便而已,沒想到這間雜貨店變成我們主要的經濟來源。我平時負責管店裡的事,我媽負責為斯洛城的貴婦圈子當時尚顧問,仙蒂在家照顧瑪莉安和整理家裡,日子勉強還過得去。」

  接著就是最近發生的事:邊境開始有年輕的女孩子失蹤。

  斯洛城雖然人心惶惶,可是沒有人真正感覺那些犯罪會發生在自己居住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她從雜貨店回來,發現仙蒂和瑪莉安都不見了。

  菲利普望著她的指關節開始泛白。

  「我問我們的鐘點僕婦,她們上哪兒去?僕婦說,那天的天氣不錯,仙蒂心血來潮,和她一起推了瑪莉安到後山的林子裡散步。」

  「她沒有見到什麼嗎?」菲利普蹙著眉頭問。

  「僕婦將瑪莉安推到定點就回來工作,她也不曉得為什麼她們還沒回來。後來我媽回家,便和我一起去找。我們兩個到了後山的樹林外,只看到驚慌失措的仙蒂在那裡跑來跑去。她一看到我們來,立刻放聲大哭。」茱莉的眼中開始露出恐懼之色。

  「我們趕快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說她進林子裡給瑪莉安摘花,可是一出來,瑪莉安人就不見了,只有轉椅倒在地上。她一直四處在找瑪莉安,都沒有找到人,然後我們就出現了。」

  這是每個家長最大的夢魘:自己的女兒就這樣失蹤了。

  接下來幾天,斯洛城的保安員們四處搜索,都沒能找到瑪莉安的下落,她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從頭到尾仙蒂只會坐在家裡無助的哭泣。

  從她不由自主露出的嫌惡,菲利普知道她完全不喜歡這個繼妹。

  「妳自己又是怎麼出事的?」他繼續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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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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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11: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個碼頭小鎮叫做「德諾」,離斯洛城有八十幾哩,中間隔著一座巨大的湖泊。如果不走水路改走陸路,距離更遠。

  「我不死心,等保安局放棄搜索之後,依然回那個森林看了好幾次。有一天我又回到林子的時候,不曉得是什麼人突然從身後埋伏我,將我迷昏過去……」

  「嗯。」

  「等我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跟另外幾個女孩一起被關在一個木屋裡。我們都不曉得那是什麼地方,也不曉得被關了多久。

  「某一天,有一個男人進來,強迫我們喝一種有甜味的藥水,我就昏過去了。此後大多數時間都是這樣渾渾噩噩的,只感覺自己在移動,可是不曉得被移到了哪裡。」茱莉低聲道。

  「有一天,他們又強灌我們藥水,準備帶我們上路。其中一個女孩在昏迷中嘔吐了,卻因為嘴巴被布蒙住,後來,沒有再醒過來……」茱莉把臉埋進手中。

  那幫天殺的人口販子!

  他接下來要問的問題有點敏感,卻又非問不可。

  「茱莉?」

  她深呼吸一下穩住自己。「嗯?」

  「妳有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他們想把我們賣掉,所以不敢毆打我們,在我們身上留下傷痕。」

  菲利更加謹慎。「我是指……有沒有『看不出傷痕』的傷害?」

  她的臉龐露出迷惑之色。

  然後,她突然明白他在問什麼。

  「我……他們沒有……不,我沒事!」蒼白的臉頰霎時赤紅。

  他鬆了口氣。

  理論上處女比非處女更值錢,但他依然必須確認。倘若她真的被強暴,他必須安排她接受最適當的治療。

  「妳被人綁走是什麼時候的事?」

  「那天是星期三,九月四日吧!」她連忙問:「今天是幾號?」

  「九月十日。」

  老天!她已經失蹤六天了嗎?

  「我媽一定急得不得了,瑪莉安也失蹤十天了,我們還能找回她嗎?」她急切地望著他。

  「妳形容一下妳被綁架的時候聽到或看到什麼,任何細節都不要略過。」

  「我……我才剛踏進林子不久就「我……我才剛踏進林子不久就被人從背後拿一塊布迷昏了,我什麼都沒看見。」她的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背後那個人比妳高或是比妳矮?是男是女,是胖是瘦?」

  他這樣一問,她開始用力回想。

  「我是向後倒,那個人有接住我,身體不太胖……」

  「妳說妳昏倒了,妳有沒有撞到他?他有沒有叫出聲?妳覺得他聲音的高度在哪裡?」

  這些細節她當初從沒想過,可是被他一引導,她突然發現自己記得的比想像中更多。

  「他在我的耳朵旁用力吸了口氣,我覺得他不是一個很高的人,但應該是男人沒錯。」她省悟。

  「綁匪從頭到尾都是相同的人嗎?或者中間有換人?」

  她努力回想。原來這些看似不重要的小事都是線索。

  「慢著!後來關我的人,和綁架我的人應該是不同的人,因為那個關我的人把我從地上抓起來押進轉運馬車的時候,我覺得他的聲音更高一些,力氣也比較大。」

  所以,她中途被轉過一手。

  是同樣的人口集團中途轉手,或是綁架她的人將她賣掉?如果是後者,為什麼不是選擇向家屬索取贖金?

  「妳被囚禁的木屋呢?妳有沒有聽見特殊的聲音,馬車聲,人聲,其他綁匪交談的聲音?」

  「我大部分時間都被蒙著眼,感覺上有聽過一些馬車的聲音,但我們都被餵了藥,昏昏沉沉的,我弄不清時間的先後順序。」擠了半天,她沮喪地回答。

  如果當時更鎮定一點就好了!

  「沒關係,妳已經幫很大的忙。」他安慰她。「來吧,我帶妳去看看其他女孩。」

  「她們都沒事吧?」茱莉連忙站起來。

  他的步伐帶著一股大貓的優雅,寬肩窄臀散發的不是張揚的狂妄,而是一股冷靜理智的力量。好像有他在,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重逢只是短短的幾個小時,幼年時的信任感全數回籠。

  「她們的房間就在隔壁。她們三人不想分開,所以保安員安排她們住在大房間裡。」

  守門的保安員看見他們,幫他打開房門。

  門內的三個女孩馬上跳起來。

  一看見茱莉,她們尖叫一聲,衝過來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好了,別哭了。」茱莉往身後一指。「這個人叫菲利普,就是他把我們救出來的,他有些話想要問妳們。」

  幾個女孩抹抹臉上的淚痕,羞怯地盯著他。

  菲利普確定她們情緒平定了才走進來。

  「小姐們,如果妳們不介意的話,我想個別和妳們每個人談談。」

  這段訪談進行了兩個小時。他將每個女孩叫回隔壁的空房間,先從金髮的莎拉開始。在他和女孩談話的期間,茱莉便留在大房間裡安撫剩下來的人。

  每個女孩被綁的過程都大同小異,不是像茱莉一樣被人偷襲,就是吃了不明人士送給她們的食物,又或者在陌生的地方迷路被人拐帶,總之,等醒過來已經被關在暗暗的地方。

  菲利普記下每個女孩陳述的重點。

  等每個人都談完,夜已經深了。

  他伸了伸懶腰,回到女孩們的房間去。

  四個女孩看到他走進來,全都站了起來,茱莉站在最前頭。

  她一定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襟鬆了。

  即使是一身男裝,她站在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孩間,完全不會格格不入,反而多了一股英氣,鬆開的鈕釦露出一段引人遐思的深溝。

  他很努力不要盯著看,但他是男人。是男人就沒有辦法對女人美麗渾 圓的酥胸視若無睹,他只希望自己看得夠不著痕跡。

  「明天天一亮,我會交代保安員送妳們回家,以後一定要小心,不要私自到不熟的地方,或吃不明人士交給妳們的食物,知道嗎?」

  三個女孩慚愧地低下頭。

  「菲利普,我妹妹……」茱莉的眼神期待地看著他。

  他搖了搖頭,她的眼神立刻黯淡下來。

  「我的調查還未結束。」他告訴她。

  「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她美麗的眼眸又燃起希望之火。

  「接下來,我們回到原點。我們從妳和瑪莉安被綁架的地方,重新開始。」

  「茱莉,瞧瞧妳,已經長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妳許了人家沒有?有沒有男朋友?你們鎮上一定有很多小伙子追求妳吧?來來來,跟老安德魯說說!」

  他們在剛吃完早餐便上了路。

  安德魯一見到她,親熱地挨擦過來。

  茱莉對於他一直有種特殊的好感。

  安德魯就像典型大富人家的老僕,因為出出入入的達官貴人見多了,對於一般市井小民難免有絲高傲勢利的心態。

  或許是知道她是自家小主子的朋友,安德魯待她自然和一般人不同。而茱莉每每見到他充滿喜感的身材,就覺得有趣,無論如何也無法討厭他。

  「別取笑我了。」她的面具在安德魯面前沒法子戴上。

  早上和三個難友告別時,紅髮安妮問她:

  「茱莉,那個金髮帥哥要和妳一起回家?」

  雖然大難剛過,只要是女孩子湊在一起,就一定會聊男孩子的事。

  「嗯。」

  「我認為妳應該吻他。」莎拉突出驚人之語。

  三個女孩全震驚地盯住她。

  「我們都是由保安員送回家,獨獨妳由他親自護送,可見他對妳的感覺一定不同。妳不趁現在試探他,要等到何時呢?」莎拉指出。

  「對對對。」

  「莎拉說得有道理。」另外兩名女孩越想越興奮。

  茱莉的臉頰在發燙。

  她森然端嚴地凝視她們一眼。「別開玩笑了,人家是專業的探員,他跟我回家只是為了幫助我找回妹妹而已。」

  那一頭,保安官亞森和菲利普交換昨晚互相審訊後的情報。

  菲利普非常欣賞亞森保安官。以他的資歷,許多人是寧可留在大城鎮當高階保安員,都不願意來這個窮鄉僻壤做小官。

  「你一定要特別小心那兩名犯人的安全,不要讓他們畏罪自盡,或讓人有機會滅口,他們是我們目前最大的線索。」菲利普交代。

  亞森點點頭。「我會注意的,在這三名女孩回去之前,我會再和她們談一次。或許經過一晚的休息下來,她們會記起更多細節。」

  「好,我這裡隨時有進一步的消息,也會和你聯繫。」

  幾人上了路,菲利普騎在前頭,聽著背後的老母雞問八卦。

  「茱莉,像妳這麼漂亮的大姑娘,怎麼會沒有男人追求呢?妳該不是跟老安德魯見外吧?」

  「真的沒有啊!我又不急。」茱莉對他的追問有點招架不住。

  「怎麼能不急?妳今年幾歲?十八、十九?」

  「我再幾個月就滿二十了。」

  「唷,唷,少爺的母親在妳這年紀都有個兩歲大的兒子了!」安德魯瞪大眼睛。

  「我……我不打算嫁人的。」

  菲利普的身後一陣沉默,半晌,安德魯驚天動地的大嗓門響了起來。

  「不嫁人?天哪!女人怎麼可以不嫁人?女人不嫁人要做什麼?哎呀!我的小茱莉,妳是被壞人抓走小腦袋嚇傻了嗎?不行不行不行,女人一定要嫁人的!」

  在安德魯的想法裡,不結婚的罪惡只比謀殺小孩輕一點。

  「為什麼女人不能不嫁人?」她反駁。「我有一份工作,自己能養活自己,何必嫁了去伺候那些男人?」

  茱莉偷瞄前方那個金色的腦袋。

  安德魯全身肥肉亂抖。

  開玩笑!他蹬了蹬馬腹,趕上來到小主子身邊,死死抓著菲利普的手臂。

  「我的少爺啊!你可不能學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不結婚啊!皇……夫人和老爺在等著抱你的孩子,老安德魯也等著當你小孩的保母啊!」

  他聽說冰封之國有一群女巫為了終身奉獻給魔法,立下什麼不婚誓,一時被一些年輕男女引以為倣效,他的小主子可不是天天四處亂跑,去學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新觀念吧?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少爺,你聽我說!你這一趟忙完了回家,夫人說要趁著你的生日幫你辦一場相親宴,依我的看法……」

  「安德魯!」大黑爵在一個路口停下來。

  安德魯和茱莉連忙跟著煞停。

  菲利普英俊的臉龐帶著微笑。「從這條路往下走,再過十哩路有一個驛站,有驛馬車直接回諾福鎮。」

  「啊,我們這就要回去了嗎?」安德魯沒反應過來。

  「你回去幫我報聲平安,就說我找到茱莉的妹妹就回去。」

  「什、什麼報平安?」

  然後,莫名其妙的安德魯就這樣被丟在半路了。

  風蕭蕭,葉飄飄,老保母的胖身體搖搖……

  茱莉回頭望著轉彎處,良心有點不安。

  「這、這樣好像有點過分。」

  「沒關係,他習慣了。」菲利普完全心安理得。

  每次出來他都會盡可能忍耐安德魯的嘮叨,忍到一定極限就叫他自己回家,所以安德魯已經很習慣半路被丟包。

  當然不表示他回去不會跟小主子的娘親大人告狀,不過菲利普也被告狀告得很習慣了,所以兩個人互相都習慣。

  望著身旁那人寬闊的臂膀,昂揚的豐采,她忽然想到,這是他們四年來再次一起馳騁在荒野裡。

  曾經,她以為這是一個再也不會實現的夢。

  她驀地對自己懊惱起來。

  什麼夢?

  夢境是虛無的,什麼英雄美人傳說,都是虛無的。

  曾經,她的世界裡以她的父親為天為地,但她父親終究離開了她們;然後,菲利普出現了,成為了她的全世界,也從她的「全世界」退場;最後,她的繼父允諾她們一個未來,這個未來也消失無蹤。

  如果這些年下來教會了她什麼,那就是任何人都不可靠,她只能靠自己!

  茱莉嬌艷的容顏覆上一臉寒霜。

  「妳在想什麼?」菲利普突然問。

  她眼睛一轉,才發現他不知何時一直盯著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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