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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小紅帽(反面童話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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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0: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凌淑芬 - 小紅帽(反面童話之三)

聽說幻森林被一群流浪的吉普賽人占據
他本來只是好奇的跑去那裏晃晃
在半路上遇到一個踽踽獨行的“小紅帽”
他一時手癢,拿彈弓打了幾顆石頭鬧她
沒想到卻逗到一只伶牙俐齒、脾氣不亞于他的小野貓……
該死!野丫頭竟然叫他變態,還說他不務正業?
他身爲侯爵之子,自小被家人仆人寵著長大
第一次遇到這種刁民,左一句老鼠、右一句變態的罵他
明明他才是身份尊貴的那個人,她只是卑賤的下等人
但才跟她對了幾句話,他所有優勢就都被她扇扁了
既然罵不贏她,他就大人有大量不計較她的冒犯
還和她聯手破解了神秘“天火”的秘密
就這樣一來二往,雖然地位懸殊,兩人還是變成好朋友
連她爲他取的昵稱“小狼狗”都帶著無比的親昵──
直到那日,他救了她遭到野豬攻擊、命在旦夕的外婆
卻不料撿回一命的外婆說翻臉就翻臉
不但疾言厲色的趕他走,還要跟他劃清界線
而她也沒有留下一句話,就從他的生命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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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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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1:1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

  “……”

  “……”

  在缥缈無盡的虛無裏,一片難堪的沈默持續蔓延著。

  “……”

  “……”

  “……”

  許是知道再這樣沈默下去也不是辦法,一道老成持重的嗓音響起。

  “這件事是怎麽發生的?”

  隱約有許多影迹在漫無止境的虛渺中閃動,數量看不清數不明。

  終于,一道較爲柔和婉轉的中性嗓音接腔:“其實一開始,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狀況……”

  語畢,一陣難堪的沈默重新降臨。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大家都到了嗎?沒法子,我剛把封凱雅丟到白雪公主的世界去,還有一堆事情要交代。怎麽樣?現在大家聊到哪裏了?”一把很吵的嗓音叽哩呱啦冒出來,和它突然蹦出來的身影一樣輕快。

  那堆形影爲它的沒神經無言。

  老成嗓音忽略這個很吵的家夥繼續。“你們是說,在封凱雅小組的阿富汗事件中,有一個非預期的人死亡?”

  “是的。”中性嗓音充滿歉疚。“我們原本只預期那七人小組會遇到爆炸事件,幾位該轉生的靈魂已經安排去轉生了,而被我們征召來的靈魂也都接到手,沒想到……實際報到的靈魂多了一名。”

  “怎麽可能發生這種事?”老成嗓音受到一些打擊。

  “哎呀!這還不簡單,就是那塊冰嘛!唉,我好渴。不對,我不會感覺到渴,那我爲什麽想喝水呢?一定是跟那些人類的靈魂接觸久,被傳染了。”超級沒神經的家夥叽叽呱呱起來。

  其他暗影很明智地不作聲,槍打出頭鳥。

  “冰?”老成嗓音一沈。

  “對啊!”沒神經的家夥繼續說。“本來呢,爆炸了就是爆炸了!誰教那天卡姆航空的飛機竟然比命定的時間晚兩分鍾起飛,你們知道‘命定’吧?命定就是命中注定,一定要在那個時間的意思!命定既然是那個時間,就一定是那個時間,不能早也不能晚……”

  “說重點。”老成嗓音隱忍地道。

  “噢,反正不知道爲什麽它晚了兩分鍾,所以在阿富汗邊境發生爆炸的時候,本來空中是沒有東西的,就因爲晚的這兩分鍾讓卡姆航空的班機在那一時那一刻正巧出現在它的上空。

  “然後呢,它的機翼有一點故障,在高空中結了一塊冰。當它飛到現場上空,那塊冰塊偏偏那麽正好就從機翼上掉下來。一路掉就一路融,一路掉就一路融,一路掉就一路融……”

  “說,重,點。”

  “噢噢噢!重點呢,就是等它掉到接近地面的高度時,差不多有一個人類拳頭的大小。如果它就直直掉下來也就算了,偏偏在這個時候現場爆炸了!爆炸的震幅將空中的冰塊往旁邊一帶,冰塊當然就改變掉落的方位啦!

  “結果它往橫一射就飛向林子另一邊的村莊裏,正好有個紅十字會的義工團在那裏義診,又正好有一個義工走出來丟廢棄物,又正好這個義工走到一半鞋帶松了蹲下來綁鞋帶,又正好那塊冰塊掉下來直接砸穿她的背心,把她胸前砸穿一個洞,一切就是這樣子,都是冰塊的錯!”

  “……”

  “……”

  “……”

  所謂的“蝴蝶效應”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該怪遲飛的班機或冰塊或紅十字會人員或松掉的鞋帶呢?

  老成嗓音歎了口氣。

  “現在這抹靈魂呢?”

  “目前由我暫時監管,我先將她安置在混沌之境,所以她不會有任何死亡後的意識。”中性嗓音接口。

  “你現在的工作量如何,有時間再處理這條靈魂嗎?”老成嗓音問。

  中性嗓音遲疑了一下。“我現在負責健治.湯森在灰姑娘的案子,他的發展還算穩定,一時之間不需要我,但是他的一些行爲技能讓我有些擔心,我必須監控他一段時間。”

  混沌之境雖然是一個暫時安置不明靈體的空間,可是既然叫“混沌”,就表示它不是一個適合久待之地。靈體在那裏待得越久,將來越不容易喚醒。

  這件事,必須迅速處理才行。

  老成嗓音歎了口氣。

  “既然靈體已經被接到我們手中,這件事我們應該負起責任。爲什麽那班飛機會晚飛兩分鍾呢?”通常設定好的命運規律,別說兩分鍾了,一秒鍾的誤差也極少發生。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這個呢,要講回四十年前,本來有一個乘客預定在七月四日淩晨三點七分四十秒出生,偏偏他早不出生晚不出生,就是在……”

  “好了,”老成嗓音萬分隱忍地打斷它。“你不是應該回去准備一下和封凱雅見面的事?”

  “人家也想要有一點參與感嘛……”沒神經的家夥委委屈屈。

  “既然這抹魂魄不在原定計劃之中,最好是將她送去一個完全無關的故事,越少和她接觸越好,才不會影響我們的正事。”

  “我們最近的問題似乎和魔法有關。保守起見,她去的世界最好不要有太強的魔法。”中性嗓音補充。

  一陣陣細細討論的耳語聲在虛無中漫了開來。

  終于有個嗓音從背景中響了起來。

  “有一個世界很適合。”

  “哪一個?”老成嗓音問。

  “小紅帽。”

  老成嗓音與中性嗓音同時在腦中思索可行性。

  “小紅帽不是一個以魔法爲主的世界,而且和我們目前的案子都沒有任何關聯性。”中性嗓音沈吟道。

  “噢噢噢,就是那個有一只大野狼和一個外婆和一個小紅帽的故事啊?”沒神經的家夥又按捺不住開口。“哈哈,那個故事簡單到太無聊了!大野狼敲門,她們只要不開門就好了,哈哈哈──”

  “既然簡單,就交給你去辦吧!”老成嗓音道。

  “哈哈──啊?我?”

  “你負責把這抹靈魂送到小紅帽的世界。記得,不和她發生任何接觸,丟過去之後讓她自行發展。你只要在‘白雪公主’的任務空檔抽空過去看兩眼,這麽簡單的事,就算交給你也不會出錯吧?”

  “啊,我……”

  “散會。”

  老成嗓音不給它任何機會反駁,拍板定案,一堆的影子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麽意思叫“簡單到交給它也不會出錯”?太侮辱人了!

  那只從頭白目到尾的冤大頭,氣憤得跳腳。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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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1: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曹清荭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頭大象踩過。

  她呻吟一聲,發現四肢動彈不得,仿佛變成別人的。

  爲什麽這麽暗?現在是晚上嗎?

  她張開眼睛,視線所及只看得見天花板和一部分牆壁,粗糙的環境讓她吃了一驚。

  “!!”

  好像有某個女人激動地叫了聲什麽,她疲倦的閉上眼睛,無法做任何事。

  “你們先出去吧,讓我單獨和她說話。”一個老婦人說話,音量不大卻充滿威嚴。

  屋子裏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最後,門輕輕帶上,四周恢複了寂靜。

  曹清荭深呼吸幾下,凝聚一下精力之後睜開眼。

  她躺在一片木頭地板上。她謹慎地看看左右,可惜無法辨視出自己在哪裏。

  她的右邊是一個熊熊燃燒的壁爐,左邊跪著一個滿面皺紋的老婦人。

  老婦人身上是一件黑色的布裙,花白的頭發梳成一個松松的髻,鼻尖微微鷹勾。

  曹清荭看著她,腦中只想到一個詞:巫婆。

  老婆婆看起來就像童話故事裏描述的巫婆,卻不會給她陰森邪惡的感覺。相反的,在那雙層層疊疊的眼皮之下,她的目光無比柔和,也盛滿憂傷。

  曹清荭又休息片刻,終于勉強撐著身體坐起來。

  這是老舊的木屋,可能是阿富汗邊境的某個民宅。觸目所及並沒有任何文明用品,日光燈,電話,電視,角落的開放式廚房沒有水龍頭。

  在物資缺乏的阿富汗邊境,這種原始的木屋並不少見。

  “我的同伴呢?”她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沙啞。可能是因爲這樣,她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才這麽陌生吧?

  “你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麽?”老婦人輕歎一聲,柔和地望著她。

  “最後一件事?”她一怔。

  她昏迷前的最後一個記憶──

  刺人的陽光,灼熱的風,充滿沙子的空氣,接著是透胸的重重一擊。她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醒來,已經來到這裏。

  “是你救了我嗎?紅十字會的其他人呢?”她微啞地問,看向屋子裏的其他角落。

  自醒來之後,她一直有種違和感,偏偏又說不出哪裏奇怪。

  “你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嗎?”老婦人昏老的雙眸中,流露出她無法理解的哀傷。

  “當然。我叫曹清荭。”她又不是腦袋受傷。

  老婦緩緩搖頭。“不,你叫蕗琪瓦多。”

  “我叫曹清荭。”她糾正老婦。

  老婦搖搖頭,起身走向角落的一個櫃子,取出一面鏡子,回來遞進她手中。

  這面手持鏡竟然是整塊銅磨成的,鏡面都花掉了,看起來就曆史悠久。她莫名其妙地一看──

  當!

  銅鏡委地,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她用力摸自己的手,腳,身體胸膛,怎麽可能?

  她終于知道剛才的違和感是什麽──她竟然變小了!

  不只變小,甚至變成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你叫蕗琪,今年十一歲,是我的孫女。你今天下午到幻森林裏玩,滑落到懸崖下,昏迷不醒,是我將你的魂魄引回來的。門外的那兩個人是你的父母,我的女兒和女婿。”老婦緩緩說著。

  鏡子中,是一個黑發黑眸的外國人小女孩,真的不是她!

  “爲什麽?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你對我做了什麽?”她死死抓著那個老婦的手腕,指甲釘進她腕中,聲色俱厲。

  老婦潸然淚下。

  最後,老婦人終于設法讓她安靜下來。

  老婦解釋了許久,她只能像個小嬰兒一樣躺回地上,在火光中蜷成一團。

  “……你是叫我以‘蕗琪’的身份活下去?”聽完老婆婆的一番話,她沙啞地開口。“我明明不是蕗琪!你不能送我回去嗎?我想回我自己的身體去。”

  外婆歎了口氣,輕撫她濃密的黑發。

  “魔法並不是萬能的,我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力量將你的魂魄引來,這是遠古之靈的旨意。如果你真的硬要回去,只怕你的魂魄和蕗琪的身體,都會受到無法逆轉的傷害。”

  現在想想,她醒來時,屋外那女人呼喚的名字就是“蕗琪”沒錯。她現在說的語言甚至不是英文或任何她學過的語言。

  這是屬于“蕗琪”的記憶嗎?

  她的喉嚨幹啞,無法想像自己生活在一個陌生的時空裏,用一個陌生的身體。

  “爲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呢?”驚懼的淚水終于流下來。

  外婆緩緩搖頭,也沒有答案。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

  外婆只是不斷安撫她。即使她安慰自己只是因爲自己擁有她孫女的身體,曹清荭依然對來到這世界上的第一份善意感激不已。

  她無法想像她怎麽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她甚至不是醫生!她是領有合格執照的藥師,她的男朋友才是醫生。如果一開始不陪他來參加阿富汗的義診,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了。

  她當時只是想,阿富汗聽起來雖然危險,大部分的義診團都會受到保護,而且這種地方又不是出國旅遊有機會去的,就當一次特別的旅行好了。

  早知道她就選擇去勒裏西斯,沒事還可以觀賞一下那個台灣嫁過去的傳奇!

  這下子可好,從小到大衆星拱月的社交公主,突然變成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她還得從青春期重新開始!

  太慘了!

  “我會告訴所有人,你驚嚇過度失憶了,如果人家問你什麽,你只要推說自己忘記了;可是你自己千萬要當心,外面的人對我們吉普賽人又愛又恨,你千萬不可讓人知道你的靈魂已經不是蕗琪。”外婆告誡她。

  “……你就這麽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你的孫女換了個人的事實嗎?”她忍不住問。

  外婆輕撫她的臉頰,相似的憂傷閃過。

  “遠古之靈的旨意並不總是容易理解。我有時會想,祂們爲什麽讓我生在一個對魔法抗拒的年代,卻又讓我擁有一身魔法?或許我的人生有特殊使命吧!”外婆對她微笑。“小女孩,你就是我的使命啊!”

  那夜之後,曹清荭以著“蕗琪”的身份活了下來。

  “蕗琪”,是紅色的意思,她最喜歡的顔色。她只能像自己的新名字一樣,努力活出最精采的生命。

  十五歲的蕗琪蹲坐在壁爐旁,美麗的黑色大眼盯著她外婆瞧。

  外婆取過一把不知名的藥末丟進大鐵鍋裏,鐵鍋立時響起一陣咕噜咕噜的聲音;外婆再取來一把紅色的粉末,往鍋子底下的爐火一丟。

  轟──

  “哇噢!”蕗琪敬畏地往後一閃。

  外婆給她一個皺紋滿布的笑容,回頭拿一柄大湯杓開始攪動鍋內的湯。

  她著迷地看著。鐵鍋飄出各種不同顔色的煙,奇幻難言。

  最後,一個淡紅色的泡泡從鍋中升起,越來越大,“啵”的一聲破裂,變成一串淡藍的水霧落回鍋內。

  “成了。”外婆笑咪咪地舀起一杓湯,倒入一個小瓦瓶裏,再用帶有符咒的小紅繩將瓦瓶口束好。

  “這是什麽?”她迫不及待地接過那個小瓦瓶打量。

  “小心,別破壞封條,免得魔法消失──這是愛情符。”外婆手中不停,繼續舀湯制作其他瓶子。

  “所以,要讓某個男人愛上自己,就讓他喝下裏面的符水?”藥師的本能讓她萬分想把裏頭的成分好好檢驗一下。

  “沒錯。”外婆笑咪咪地點頭,轉眼間做好了十二個小瓦瓶,每個瓦瓶的束線顔色不同,不知道跟功效有沒有關系。

  “如果那個男人心裏愛的是另一個女人,卻被買藥水的人偷下藥,那不是很不公平嗎?”蕗琪皺了皺鼻子。

  外婆把湯杓放下,溫柔地看著她。

  “魔法不是萬能的,它只是一個輔助的手段。這個愛情符是對萌芽初期、互有好感的男女最有效。有時受限于某些原因,男方或女方遲遲不敢向對方表白,這時愛情符就能推波助瀾。如果那個男人心中愛的是另外一個女人,那麽他的愛和執著最終會掙脫魔法的束縛。”外婆蒼老的食指點一下她的鼻尖。“這個世界上,最難束縛的,就是人心啊!”

  呵,她有一個很有智慧的外婆呢!蕗琪露齒一笑。

  “而且,”外婆突然眨了眨狡猾的老眼。“這個愛情符是最初階的符咒,不然每個客人拿到一帖就管用,我以後就沒生意了。”

  蕗琪仰頭大笑。

  老天!她真愛這個老外婆。

  所謂客人是指山下那些上來求診的鎮民。

  蕗琪一家都是吉普賽人。

  她和她“母親”一樣是典型的吉普賽美人──濃密的黑色長發,野性的濃眉大眼,和白皙無瑕的皮膚。即使才十五歲,她的身材已日漸豐腴,即將變成一位冶豔動人的吉普賽女郎。

  以前的曹清荭雖然和現在形貌大異,但也是個美女,所以她覺得老天爺在挑選她的新軀殼上沒有太虧待她。

  吉普賽人是長年遷徙和流浪的民族,每到一個城鎮,便以歌聲舞蹈等賣藝,或者占蔔、草藥爲生。由于貧窮的緣故,吉普賽人裏不乏小偷或扒手,再加上他們四處遷移,一旦偷了東西,當地保安要抓人很不容易。因此,吉普賽人一直不是個受歡迎的族群。

  那些鎮民雖然喜歡他們帶來的技藝、魔法和草藥,卻本能地對他們敬而遠之。

  她家人在五年前經過這一片山林時,外婆突然間有所感應,決定停留下來──事後外婆說,或許那個感應就是要在一年後讓她複生──于是族群中幾個也不想再流浪的家庭,就跟著一起留下。

  剛來之時,據說附近城鎮對于山林裏聚居了一群吉普賽人頗有意見,好幾次有些年輕氣盛的男孩上來挑釁。不過她的族人盡量隱忍,以免鬧事被趕走,而外婆的巫醫之術確實治好了許多鎮民的頑疾,于是山下的人漸漸默許了他們的存在。

  他們在山林的邊緣築木屋而居,平時女人下山賣些手工藝品和草藥,男人則去鎮裏接一些木工等零工,像她的父親波罕就是一個化腐朽爲神奇的好木匠。

  閑暇時他們自成一國,自行聚會、玩樂,不會下去和鎮裏的人打交道。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自得其樂。

  “蕗琪!”一道怒氣衝衝的人影殺了進來。“你又在這裏偷懶?”

  蕗琪對外婆翻個白眼,外婆輕笑,她才無奈地從地上站起來。

  “媽……”

  “媽什麽媽?”她的娘親瑪菈兩手一叉腰。“我叫你幫外婆打掃屋子,你掃了沒有?”

  “有啊!我一直在這裏幫外婆做……做那個……那個!”她連忙指了下瓦瓶,表示自己真的很認真。

  “那個?那個什麽?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偷懶,好了!屋子裏既然用不到你,我另外找事給你做。”

  蕗琪馬上苦著臉,趕快跟她外婆求救。

  她以前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要她做家事比叫她背十個化學公式更難。更何況,這裏又沒有吸塵器、洗碗機那些東西,她哪會啊?

  外婆輕咳一聲。“女兒,蕗琪身體才剛好……”

  “什麽‘剛好’?都已經四年了還‘剛好’?媽!你和波罕就是這樣寵她,才寵得她四年來連個碗都沒洗過。”瑪菈橫眉豎目。

  剛修完屋頂的波罕正要進來,一聽到自己的名字,馬上明智的轉頭再去找其他東西修。

  蕗琪對父親怒目而視。真是不講義氣!

  波罕迎上女兒的視線,討好的笑一笑,飛快出去。

  “好啦,你要我做什麽?”她郁悶地道。

  “你外婆需要金銀花和赤藍菇,你到一哩外的草地去摘一些回來。”母親將一個藤籃交給她。“別拖太久,我們要趕在黃昏前回家,免得走到半路就天黑了。”

  “啊?我們今天不睡在外婆這裏?”

  “我們一家三口人,外婆哪裏有地方讓我們睡?”瑪菈輕推她一下。“好了好了,快去快回。”

  “噢。”她無精打采地提著籃子出門。

  “等一下。”母親突然叫住她。

  又怎麽了?她回過頭。

  “現在太陽正烈,也不知道披件鬥篷,不怕中暑啊?”瑪菈撩起門後的紅色鬥篷幫她披上,嘴裏唠唠叨叨,動作卻佷溫柔。

  蕗琪心裏溫暖。

  原來,所謂的“幸福美滿的家庭”,就是這樣子。

  在她還是曹清荭的時候,她的家庭比現在富有一百倍,她的父親是上市公司總經理,母親是某個保養品牌的創始人。

  她天生貌美如花,功課優異,受女孩子嫉妒,男孩子歡迎。她的父母成功,家庭美滿,她從小就是個衆星拱月的公主,多少人羨慕那個擁有一切的曹清荭?

  但她也是一個保母帶大的孩子。

  她的父親永遠在外地出差,她的母親永遠在投資人和客戶之間周旋。其實她知道她的父母外面各自有情人,但是表面上他們還是維持一對神仙眷屬的形象。

  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每次上財經周刊的人物專訪,都是一幅絕美的圖畫。

  成了蕗琪之後,她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恩愛夫妻”──波罕和瑪菈擁有的連她父母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沒有,但他們擁有彼此。

  他們平時拌拌嘴,調調情,無論對對方多生氣,他們永遠會站在對方的身邊,一輩子相扶相持走下去。

  原來這就是“親情”!

  即使外婆知道她已經換了一個人,也沒有絲毫減少對她的愛。

  他們一家人互相深愛,沒有任何條件。

  失去所有外在的財富和光環之後,她卻找到了精神上的豐足。

  她曾以爲自己會痛恨被困在原始的年代,卻意外地發現,她過得很快樂。

  上頭那個把她丟過來的家夥,其實待她不薄了。蕗琪愉快地哼著小曲,走在森林裏。

  這女孩還滿知足的嘛!

  “嗯?”剛剛有人在說話嗎?

  她四周看了一圈,清風撩撥著深綠色的樹蓋,金色陽光從空隙間一束一束的射入。風在吹,蝶在飛,鳥在叫,就是沒有除了她以外的人類。

  她聳了聳肩繼續往前走。

  四年來,外婆家附近的森林她已經摸得很熟。現在是即將進入盛夏的六月末,是一年當中她最喜歡的時節。

  她轉進一條林間小路,走了片刻,腳踝微微一痛,被自己帶起來的小石子打到。

  她不以爲意的繼續走,不久腳踝又一痛,再走又是一痛,她終于停了下來。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轉頭往路邊的樹叢鑽進去。

  不一會兒,森林裏失去所有人的影蹤,唯有昆蟲夏鳥賣力地在唱和。

  “這樣就嚇跑了?”

  一個高瘦的身影突然從路旁的樹上跳下來。

  一個少年站在她剛才的地方。

  他長身玉立,金棕色的發絲柔軟,俊美的五官如雕,他的襯衫和長褲是用上好的布料裁制,皮背心閃著上好皮革才有的光澤。

  站在陽光下的他,如一尊英俊的少年雕像。假以時間,他寬闊的骨架被更多肌肉填滿,將成爲一個雄壯的男人。

  不過現在他還只是倨傲不馴的年輕人。

  他看著她消失的方向,一把彈弓在指間晃呀晃。

  沒意思!少年撇了撇嘴,把小石頭隨手一抛,往大路走去。

  走不了幾步,他的腳踝微微一痛,被帶起的小石頭打中,他不以爲意繼續走,腳踝又是一痛,再是一痛……

  意會過來的他立刻停下來,不爽地轉身。

  “是誰?出來!”

  一抹紅色的纖影站在他剛才走開的地方,嘴角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你找死?”少年從鼻尖倨傲地打量她。

  蕗琪撇了撇嘴。

  “找死的人是你吧?你這個臭小鬼,幹嘛沒事學耗子躲在樹上偷看?”

  “你敢罵我是老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少年的表情簡直像王子出巡,期待她立刻拜倒下來,直呼萬歲萬萬歲。

  “你連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可憐的孩子。”她挂上一臉好同情的表情,繞著他走了一圈。“讓我想想看,我最近有沒有見過一個嘴毛長不牢、專門躲在森林裏挑女孩子下手的變態?好像沒有耶!對不起,我認不出你是誰。”

  “你!”少年氣得七竅生煙。

  他父親是堂堂一國侯爵,他自幼被一堆人捧著長大,誰不讓他三分?他第一次遇到這種刁民,竟然左一句“老鼠”、右一句“變態”的罵他!

  “不然你說啊,你躲在樹上幹嘛?”

  如果這時候承認:我躲在樹上是爲了欺負你,好像真的滿沒有男子氣概的。他不禁氣結。

  蕗琪看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樣子,忍不住又露出笑意。

  “你是什麽人?”他忍不住盯住她。

  第一個攫住他注意力的是她那雙大眼睛,猶如黑水晶一般骨碌碌地轉著,充滿野性,看起來就是一肚子壞水的樣子,好像隨時都會轉出幾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念頭,偏偏又不讓人討厭。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生動的眸子,不禁怔了。

  她的臉蛋白皙豔麗,黑色鬈發從臉頰兩側垂了下來,被火紅的鬥篷映襯,充滿年輕少女的風情。

  他莫名其妙的胸口熱熱的。

  “餵,你發什麽傻?”她粉白的小手在他眼前一晃。

  少年回過神,陡然一陣羞怒。

  “走開!”他啪一聲打開她的手。

  紅帽女孩抽了口氣。

  “你會打女人!”她控訴。

  他、他哪有打女人?就是輕輕碰一下而已!

  好吧,其實拍到的那一刻就後悔了,可是他又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惱羞成怒。

  “哼,會打女人的男人最差勁了,再見。”她重重啐了他一口,轉身走開。

  “慢著!”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明明他才是身份尊貴的人,她只是下等人,憑什麽她可以斥責他?

  “餵,我叫你站住你聽到沒有?”女孩停都不停,讓他更火,他追上來拉住她。“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對,這個問題剛才被她取笑過,他迅速自己接下去:“我是亞曆山大.洛普!”

  紅鬥篷女孩無聊地看他一眼。

  她竟然一點都不印象深刻?亞曆快氣炸了!

  “洛普侯爵是這片領地的領主,我是他唯一的繼承人,”哈!怕了吧?“將來這整片領地都是我的,你不快跪下來向我道歉?”

  洛普侯爵的兒子怎麽會在這裏?

  蕗琪欠扁的表情不變,心念電轉。

  聽說洛普侯爵是國王的心腹重臣,平時派駐在皇宮所在的王城,幾百年才回來領地巡察一次。如果他兒子在這裏,難道他也回來了嗎?

  洛普是“狼”的意思,附近的城鎮處處可見刻有狼首的族徽,山腳下的森林立牌也有狼族的印記。

  難道她運氣這麽好,竟然遇到回來巡察的洛普侯爵一家?

  這少年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年紀,頂多大個一、兩歲,偏偏自大傲慢兼討人厭得很。這種不知民間疾苦的公子哥兒,將來要是繼承了他父親的地位,成爲新的領主,人民哪裏有好日子過?

  “你要我向你道歉?我問你,是誰先拿石頭打人的?”她本來也就不是個好吃的果子,一個十幾歲的小鬼竟然敢對她叫板?

  亞曆冷笑一聲,倨傲地揚起鼻尖。

  “那是你活該!你們這些吉普賽人,沒有我和我父親的同意就占了我們的地,自己蓋房子。我有答應讓你們住下來嗎?你要是不道歉的話,我回去叫我父親把你們統統趕走!”

  她非但不怕,反倒更上前一步。

  “如果侯爵要我們走,我們當然二話不說會搬走。畢竟地不是我們的,我們有自知之明,不會做那種搖尾乞憐的事。倒是你,小狼狗,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不要動不動就跑回去找老爸哭訴,說出去會被笑的。”她重重數落。

  “你──”這是哪來的刁民?氣死他了!

  “我看你這副樣子,沒有二十五也有二十二吧?”她故意道。

  “你、你──”他還有好幾個月才滿十七歲。

  雖然男人被說老一點無所謂,反倒顯得他少年老成有威嚴,可是不知道爲什麽從她的嘴巴說出來,就好像一個天大的缺點。

  “在你這個年紀的人,也該認真找點事情來做,不要只是想靠爸爸。我比你小的時候,都已經會賺錢養家了呢!”她搖搖食指。

  亞曆氣得嘴巴都歪了。

  以前在王城之時,看在他父親的份上,誰不是慣著他、讓著他?他自小養尊處優,誰敢這樣指著他鼻子說他?

  早知道就不要和父親回來屬地,這個地方處處是不長眼的死老百姓。

  近幾年來宮裏權力傾軋,他父親心裏早就生出離開是非之地的想法,只是因爲國王對他深加企重,不肯放父親離開。

  沒想到,去年侯爵夫人染上紅熱病去世,這對他們父子倆都是個沈重的打擊。

  有一陣子,他們兩人甚至無法和彼此說話,因爲一說了話,勢必提到他們共同深愛的女主人,而他們都難以承受。

  心灰意冷的父親終于堅決地向國王辭官,決定回到洛普一族的領地定居。

  亞曆對于要離開繁華的宮廷本就滿心不悅,他所有的朋友都在那裏。

  回來才三天,一看到附近所謂“最繁華”的華洛鎮,他心都涼了──如果這個叫“繁華”,他簡直不敢去想其他村鎮是什麽鬼樣子。

  今天他再度和父親提起要回王城去,侯爵不但拒絕,還數落了他好幾句,他一氣之下跑出來。

  聽說森林裏有一群流浪的吉普賽人。他本來只是好奇來看,沒想到竟然遇到這個牙尖嘴利的小紅帽,他氣得差點年紀輕輕就心髒病發作。

  不管!他非叫他父親把他們趕走不可,看她到時不哭爹喊娘的跪在他面前求饒!

  “好了,小狼狗,我還有工作,沒辦法像你成天可以無所事事的到處亂晃,再見。”

  “你!你給我站住!”竟然叫他小狼狗?這是什麽名字!

  “還想再跟?真這麽想當變態?”她野性的大眼對他一瞪。

  他登時僵在原地。

  小狼狗,不是對手!蕗琪輕快地哼一聲,辦自己的正事去。

  “爸爸,聽說洛普侯爵回來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問著剛從鎮裏回來的父親。

  “他們一家三天前回來了,是誰告訴你的?”波罕接過妻子爲他舀的肉湯,看女兒一眼。

  平時蕗琪很少下山,大多是跟外婆在一起弄些魔法、草藥的事,所以他以爲她們還不知道。

  “侯爵回來了?”瑪菈一怔,端著自己的碗坐下來。

  今天回來的路上波罕打到幾只野兔,所以今晚的餐桌比較豐盛,有兔肉湯,炖蔬菜,新鮮面包和水果。

  蕗琪再沒見過比她老爸更能幹的男人。

  英俊瘦削的波罕有著一雙巧手,舉凡鍋子、房子、馬車到家具都會做,像他們現在住的這棟小木屋就是他親手蓋的。

  這個家有兩大間兩小間。最大那間是結合了客廳廚房玄關的公共空間,另一個大間是她父母的臥房。她自己的小房間在主臥室旁邊,最角落的小房間則是一間小浴室。

  她母親瑪菈的手也不遑多讓。

  父親負責房子,母親就負責裝潢。屋子裏所有的窗簾被單床褥桌巾,甚至他們三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瑪菈親手做的。

  他們沒有太多錢,但吉普賽人天性樂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夠用時父親會下山接一些木匠活兒,母親就做點女人家的飾品和小玩意兒讓她拿去鎮子裏賣。一家人雖然清貧,卻過得比許多人都滿足快樂。

  這四年下來,如果不是有他們在,蕗琪不曉得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我今天下午的時候遇到侯爵的兒子。”她告訴父親。

  “侯爵的兒子跑到我們的森林裏做什麽?”瑪菈吃了一驚,把切好的面包分給女兒和丈夫。

  嚴格說來,這是“侯爵”的森林。

  “他說他來看看住在森林裏的吉普賽人。”

  “他沒有對你怎樣吧?”瑪菈有些憂慮。

  “他敢對我怎樣?那個囂張的小屁孩。”

  “他想欺負你?”波罕溫和的眼神轉爲銳利。

  “拜托,那種小鬼頭,我不欺負他就算他運氣!”她撇了撇嘴。“不過,他用彈弓打我的腳,于是我用彈弓打回去。他氣得想找我吵架,可惜吵不過我。”

  女兒得意的神情讓波罕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沒對你怎麽樣就好。”

  “這個小孩的脾氣這麽差,你以後少和他打交道。”瑪菈念道。

  一般人聽到女兒和領主的兒子吵架,第一個反應應該是擔心領主會報複,可是波罕和瑪菈只在意她有沒有受委屈。

  她真是愛死了她的父母。

  “羅依先生和我提過,洛普侯爵是個好領主,公平正直。如果我們只是安安分分過日子,他沒有必要爲難我們。而且我們住在森林裏,無形中也幫忙照顧了這個林子,總比讓給盜賊藏身好。”波罕向妻女道。

  公平正直的人,會把兒子寵成這副德行嗎?蕗琪撇了撇嘴。

  不過,無論她要不要對那小子虛僞奉承,所有的事還是侯爵說得算。如果侯爵真要他們走,再如何討好也只是一時的而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所以她才沒有花工夫去安撫那小狼崽子。

  “總之,我們照舊過我們的日子,其他的事就交給命運吧!”瑪菈樂天地道,拿起面包沾點肉湯,開始進食。

  波罕對妻子點頭,微微一笑。

  這就是吉普賽人啊!她輕快地歎息。

  吉普賽人熱情奔放的天性,永遠不可能做小伏低,只爲了求得一席之地,這天地永遠有容人之處。

  “父親,你一定要把那群吉普賽人趕走!”亞曆一回到家就衝進書房對他父親告狀。

  “你上哪兒去了?”洛普侯爵放下手中的公文,耐心地看著兒子。

  “我去森林裏騎馬,結果看到一堆吉普賽人搶走我們的土地,完全沒有付租金,自行在上面蓋房子和耕種。誰都知道吉普賽人是一群好吃懶做的罪犯,父親,你一定要把他們趕走!”

  知子莫若父,這小子這麽氣衝衝,八成在吉普賽人那裏吃癟。

  “你遇到誰了?”侯爵很清楚兒子的個性,他去挑釁別人的機會比別人挑釁他高。

  “我……遇到很多人啊,哪有誰?”打死他也不能承認是敗在一個小女孩手上。

  侯爵歎了口氣,往寬大的椅背上一靠,揉揉鼻梁。

  “你說他們好吃懶做,又說他們在山上耕種。好吃懶做的人會耕種嗎?”

  “……”亞曆張了張口。

  “那群吉普賽人自從來到華洛鎮之後,一直安分守己的過著他們的生活,沒有打擾任何人。既然如此,我沒有必要把他們趕走。”他心平氣和地告訴兒子。

  “可是那是我們洛普家的地!他們占用我們的土地,難道不犯法嗎?”亞曆跳起來,來來回回的踱步。

  侯爵歎息。

  “亞曆山大,你從小生活在富貴之中,不知民間疾苦。這一點是我的錯,我以前太忙,把你丟給你的母親和下人,以至于讓她們寵壞你了。”

  亞曆山大的臉漲紅。“媽媽很好,你不要說她不對。”

  兒子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就是他的母親,她去世的痛,直到現在都是他們心口的一道傷。

  侯爵歎了口氣。

  “總有一天,你會繼承我的爵位和洛普家的領地,你須學著怎麽當一個體恤人民的領主,你的人民才會尊敬你。”

  亞曆很重地反駁:“算了!你要讓那群肮髒的吉普賽人留在這裏是你的事,當我沒說!”

  侯爵注視著他。

  “亞曆,從現在開始,你每天下午到我的書房來三個小時,我會帶你處理領地上的所有事宜。”

  他兒子即將滿十七歲,時候到了。他必須現在開始學習如何當一個領主,才知道自己未來的責任是什麽。

  亞曆悶得很。

  沒想到不但沒讓父親趕走那群吉普賽人,自己還被訓了一頓。他一臉郁卒地回到自己房裏,辟哩啪啦亂揮馬鞭泄憤。

  那個野丫頭竟然敢叫他變態,還罵他不務正業?他是侯爵的兒子,他的職業就是這個。偏偏父親好像附和她的話似的!

  如果再讓他遇到,非讓她好看不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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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2: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天火出現了!

  這個消息迅速傳遍附近的城鎮,短短兩、三個星期,每個人討論的話題都脫離不了它。

  “你聽說了嗎?!”

  “我家死鬼這幾天要是往東方的天空看過去,都要嘀咕幾句‘天火’、‘天火’的。”

  “我老公要是到山上打獵,我都逼他答應我絕對不可以接近無患谷。”

  “幸好那個地方本來就沒有人居住,不然真不敢想像會出什麽事。”

  蕗琪和母親與另一個吉普賽女孩站在自己的攤位後。

  她們桌上的吉普賽飾品和外婆的愛情符第一次這麽乏人間津,整天下來,每個從她們攤位前經過的鎮民都在談天火。“媽,什麽是天火?”她好奇地看向母親。

  “天火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火啊,蕗琪沒有聽過嗎?”蘿娜是個手藝靈巧的吉普寒女孩,和蓖琪同年,今天帶來的玉豆子手環都是她自己編的。

  “天空怎麽會掉火下來?”這下子蕗琪更好奇了。是隕石嗎?

  “天火不是每個地方都有,聽說這附近的無患谷每隔三年就會出現一次。”蘿娜的手不停的編著手環,一面和她聊天。

  “聽說天火發生的時候,本來那個地方什麽都沒有,突然間轟地一響,整個山谷就著火了。”

  蕗琪嚇了一跳。“那火不會蔓延開來嗎?無患谷離我們住的地方近不近?會不會有危險?”

  “天火不會往外燒開的。”瑪莅接過蘿挪一個新編好的手環,放到最前排的位置。

  “有人說,天火是天神路過的時候不小心讓火把掉下來,變成的神秘之火。它只會囿定在某個地點,不會往外擴散,據說如果站遠一點,其至不會覺得燙呢!我從來沒有看過,也是聽我爸說的。”

  蘿娜補充道,手依然忙個不停。“他以前站在很遠的地方看過一次天火。他說,原本整個山谷什麽都沒有,真的是突然之間就出現的,很驚人很壯觀,燒到天黑之後就突然熄滅了。”

  蘿娜講得活靈活現,蕗琪聽得心癢難搔。

  她知道無患谷在哪裏,她好想去看看。

  “蘿娜,這丫頭的好奇心跟貓一樣,你再說她就偷溜去看了。”真是知女莫若母啊!瑪莅瞪女兒一眼。

  “天火只有在夕陽即將西下的時候才會發生,等你看到天都快黑了,更別說有多危險。你給我安安分分待在家裏,不准亂跑。”

  “如果天火不會燒出來,看看也不會怎樣。”她低聲咕哝。

  “你怎麽知道會不會怎樣?如果它有一天決定燒出來呢?”瑪莅抓了一把中心穿好洞的玉豆子到她面前。

  “好了,你幫忙把這些手環穿一穿,我們賣一批就差不多該回家了,你爸爸今天在鄰鎮做木工,也不曉得趕不趕得回來吃晚飯。”

  蕗琪心癢難搔。如此奇景,她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被她知道,不親眼瞧瞧怎麽可以?

  “你呀,多學學蘿娜,不要什麽事都要老媽子幫你做得好好的。”瑪莅敲她一個燔栗。

  蕗琪看看那堆玉豆子,再看看蘿挪翻舞的巧手,登時垂頭喪氣。

  人家那種什麽穿越的故事,不是到了哪個朝代都很威嗎?偏偏她從頭到尾都是米蟲。

  什麽鬼“二十二世紀文明知識的優越感”?門都沒有。

  就因爲她來自一個自動化的世界,所以到了這裏之後,凡事都要靠自己雙手做,她成了最低能的一個。

  電腦、網路和GOOGLE?抱歉。

  夜店、時尚卷廳跑趴?沒門。

  時尚潮流和品味?她如果穿件細肩帶洋裝出門,可能會被保安官以妨害風俗關起來。

  連她最拿手的專業--藥學?在這裏女巫、草藥、秘方是有啦,但連最基本的阿司匹靈都未發明,所以她的專業無用武之地。

  這四年下來,蕗琪很慚愧地承認,她最適合的角色就是米蟲。

  早知道當年就去參加童子軍,先學好怎麽生火,也不會連燒開水、洗衣服這種最基本的小事都做得七零八落。

  幸好她天生口才好賣相佳,幫忙賣東西的業績不差,這也是媽咪今天把她拖出來的原因。

  “媽,我看今天晚上爸爸是真的趕不回家吃飯。趁我們現在還在山下,我把我們中午沒吃完的起司面包送去給他,好不好?!”靈機一動,她熱切地看向母親。

  “你那裏一剩下多少面包?”瑪莅也擔心丈夫晚上趕路會餓肚子。

  三個人湊一湊,湊出了一份還堪當晚巷的份量。

  “好吧!你送去給你爸爸,你知道他今天在哪裏上工吧?!”看女兒忙不叠的點頭,瑪莅眼神微眯。

  “送完了就給我立刻回家,不准亂跑,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

  她快樂地拿起一籃食物,披上豔紅鬥篷,送便當去。

  無患谷就在森林的東方,從他們家繼續往上走,最高的那個山頭就可以看到了。

  這就是一個小時之後她出現在山頭上的原因。

  離夕陽下山只剩下半個小時,送完便當的蕗琪找了個視野良好的大石頭坐下,緊緊看著遠方的無患谷,生怕一閃神就漏看了大戲。

  幻森林占地極爲廣大,橫跨了兩座山頭,中間那一段就是無患山谷。

  無患谷長年寸草不生,即使在水草豐美的時節,也頂多只有一層薄薄的植被。遠遠望去,綠蔭蓊郁的山林中斷開一處凹壑,她只看得到無患谷上半段,光禿禿的紅黃色山壁分外顯目。

  依照這個距離判斷,如果有一騎快馬的話,約莫三、四十分鍾就可以到達無患谷,更近距離的看一定更震撼。

  她專心一致地等著“整座山谷突然起火”的奇景,腳踝不期然痛了一下。

  吼--

  她沒好氣地轉頭。

  一個身高腿長的少年悠然走了出來,肩上背著彎弓,走路的氣勢仿佛他擁有這整座山林,雖然他確實也擁有這一座山林。

  又是他,小狼狗!

  他的模樣和上回見面時差不多,上等質料的白襯衫,皮革背心,貼身長褲與高筒長靴,一把彎弓和皮制箭筒挂在肩上,腰帶上插著一柄彈弓。

  這次她特地看了下他的彈弓,果然和她老爸做給她的那把不一樣。她的彈弓頂多就打打麻雀、小鳥,他的彈弓卻是可以拿來獵小獸。

  沒空理他!

  她繼續坐在大石頭上盯著無患谷。

  他氣定神閑地走到她身後,跟著她一起眺望。

  他的安靜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幾個月不見,這小子養出幾絲定性了。

  “小狼狗,這裏空間很大,你一定要站在我後面嗎?!”她開口。

  “這片山頭你家的嗎,瓦多家的丫頭?”又叫他小狼狗。

  她翻個白眼,不理他。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個罩在紅鬥篷內的身影,可是剛才短短的一眼,她鮮活的眼神又激起上次碰面的所有記憶。“瓦多家的丫頭,你不去專心工作賺錢,跑來這裏遊手好閑做什麽?”他故意道。

  “瓦多家的丫頭”多拗口,我叫蕗琪。”她不甘示弱的反唇:“你摸出我的底細了?不容易,怎麽沒有帶著一群人來拆我家屋頂?”

  真是牙尖嘴利!他又想磨牙。

  過去幾個月,是亞曆人生一個很大的啓蒙。

  這幾個月來,洛普侯爵開始讓他當自己的助手,視察各處領地。

  于是他知道,原來一般百姓並不是往桌子一坐就有飯吃。他們辛勒工作了一整個月,賺來的晚餐可能都不如他隨便的一頓點心。

  衣服髒了也不是往門口一丟,隔兩天它就會幹淨的出現在衣櫥裏。

  他陪著父親去探視一位家境困頓的洗衣婦,看見她那雙龜裂粗糙的手,他才知道原來洗衣服可以洗到雙手潰爛。他們去巡視一座正在興建的馬廄,年輕氣盛的他和那群工人一起下去幹活。

  他們用粗大的繩索將支柱一根根立起來,他的手掌被繩索磨得紅腫破皮,肩膀疼痛了好幾天,他才知道原來養一匹馬,不是只喊一聲“馬來”,馬就會變出來。中間有多少人辛苦的工作。

  “百姓們沒有選擇,他們出生在哪裏,就是這個領地的臣民。倘若遇到一個苛刻的領主,動不動就加稅,看到漂亮的女孩就綁回家,百姓們求救無門,頂多默默的離開。”

  侯爵清清淡淡地對兒子說:“身爲貴族的我們,都是由這些日夜辛勒的百姓繳納的稅金所供養,但很多貴族忘了這個根本。將來,你可以當一個肆意妄爲、倒行逆施的領主,也可以當一個讓百姓尊敬,願意爲你效忠的領主,一切只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間。”

  亞曆沈默良久。

  倘若他的姓不是“洛普”,他很可能就是那個被柱子壓斷腿的史密斯先生,全家的生計頓時陷入危機;或是像蕗琪一樣,成爲四處賣藝爲生的吉普賽人。

  他的囂張任性,在這幾個月褪去很多。

  “開始了!”蕗琪突然跳起來。

  兩個年輕人不約而同奔到山頂的邊緣,盯著遠方的無患谷。

  夕陽碰觸到岩壁的那一刻,突然亮起一抹金光,在整座岩壁形成一個巨大的金環,往下滑動。

  當金環滑落到他們看不見的低點時,紅黃色的山壁突然一閃,透明的紅焰轟然騰空!

  “起火了!”他們兩人不由自主地大叫。

  蕗琪把鬥篷往腦後一翻,興奮地抓住他的手。

  “真的起火了!真的起火了……”她黑眸發亮,連聲音都興奮地發顫。

  紅色的火焰衝天而起,卻是透明的,背後的山壁透過焰火依然清晰可見。奇異的是,周圍的森林並沒有著火的迹象。

  “怎麽會這樣呢?真是太奇妙了。”她目眩神馳,喃喃地道。

  亞曆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再看著她渾然不覺的神情,心裏有一種怪異的麻癢。

  “火爲什麽不會燒出來呢?聽說它沒有溫度,我真想靠近一點看看……”她喃喃自語完,突然轉頭問他:“你覺得呢?”

  “啊?什麽?”亞曆陡然被逮個正著,俊臉浮起一絲可疑的紅影。

  “你覺得那個火是不是真的不燙?”咦?她爲什麽拉著他的手?她連忙把他的手松開。

  “……你想過去看看嗎?”他突然開口。

  “什麽?”她側眸。

  “我的馬在林子裏,如果我們現在出發,在太陽完全消失之前可以趕到無患谷。”

  “真的?”她眼睹一亮。“好,我們走!”

  有現成的便車不搭白不搭,誰知道這小狼狗何時會收回他的一時好意?

  亞曆被她牽著跑了幾步,突然反手抓緊她的手。

  “走吧!你這笨丫頭會不會騎馬?不要坐到一半被顛下來,摔得更笨。”

  “你說誰笨?你這只臭狼狗!”她氣得牙癢癢。

  冒險的心會互相感染,他一躍而上自己的大黑馬,反手輕松地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

  “抱緊!摔下去我不管你。”他長笑一聲,雙腳一夾馬腹,往前衝去。

  她嚇了一跳,連忙抱住他的腰。

  一陣年輕男人的汗味、皮革味,混合著麝香味飄進她的鼻端。她己經很久不曾這麽近的聞一個男人的味道。

  很好聞。

  來到這裏,因爲衛生條件不佳,洗澡和刷牙不是每個市井小民的例行公事,所以人多的地方,她總是被那股濃厚的體臭熏得很難過。

  可是他的昧道很好,幹淨,清新,是屬于一個健康男人應有的味道。

  他的肩膀寬得嚇人,強壯的背肌在她的臉頰下滑動,她抱住他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這不再是一個男孩的身體,即將變成男人。

  她知道他快滿十七歲了,再過一個月就是他的生日宴,這在城裏的社交圈是一個大新聞。

  十七歲在這個世界,已經是個可以成家的年齡。

  小狼狗正漸漸長成大野狼了。亞曆感覺他腹間的小手輕輕蠕動,一股熱氣從小腹往上衝。

  大黑馬飛躍過一段樹幹,身後的軟綿也彈在他的背心一下。

  她怕被摔下去,整個人緊緊貼住他。即使知道風勢不是從後面往前吹,他總感覺鼻間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少女香氣……

  該死!一定是她對他下咒,不然他怎麽會一直去注意她的身體呢?

  聽說她的外婆是女巫,她一定也會巫術。一定是的!

  疾馳的風帶著森林與沙石的氣味,撲打在兩張年輕的臉龐上,兩個人的目的地一致,心裏卻轉著完全不同的思緒。地勢一路往下,來到平坦的路段。二十幾裏路,他的大黑馬不到半個小時就跑完。

  空氣中開始出現一種奇異的電流,好像某個隱形的磁場正在等著他們。

  她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後大喊:“我們要找個視野比較好的地方,最好是可以看見整座山谷。”

  前面的腦袋點了一下,大黑馬突然離開正路,往旁邊的樹林跑進去。

  不行啊!這樣會偏離無患谷的入口,反倒看不見裏面,他要帶她去哪裏?大馬黑突然高高躍過一段半人高的腐木,她嚇得抽氣,整張臉蛋埋進他背心裏。

  是她太敏感嗎?她覺得他的背心震了一下,好像在笑她。

  大黑馬終于停了下來,卻是停在一個陰陰暗暗的林子裏。

  “這樣子是要看什麽?”她瞪了瞪眼。

  “過來!”亞曆不等她發揮想像力,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在他們面前是一個泥土坡,坡度極陡,他矯健地往上一跳,站在上頭看著她。

  “你要幹嘛?太陽快下山了!”她穿的是平地走路用的鞋,鞋底磨到沒什麽摩擦力,跨上一步就滑下來一點。

  亞曆手叉著腰,歎口氣搖搖頭,三兩步跳下來,站在她背後,開始扶著她往上推。

  “再這樣蘑姑下去,你連無患谷的石頭都摸不到。”

  “這裏上去可以看到天火?你沒有騙人吧?”她狐疑。

  他給她一個龇牙咧嘴的表情,她只好乖乖往上爬。

  終于,在他又扶又推又拖又拉之下,他們一起爬上了坡度的頂端。

  蕗琪輕抽一口氣。

  原來這裏是無患谷的一處缺口,他們的所在之地,整座無患谷盡收眼前。

  “太神奇了……”她呢喃。

  就在他們前方不到十公尺遠,紅色的火焰衝天而起,有如一整面飄動的透明簾幕。

  整座山谷籠罩在這陣簾幕中,激烈焚燒,卻異樣的清涼安靜。

  空氣中沒有熱氣,沒有焦味,沒有哔剝聲。只有樹林的風聲,和一種詭異的、非常低頻率的震動感,敲擊著他們的

  整座無患谷是金色的,在紅色的透明火焰中恍若星子在閃動。

  即使知道伸手也碰不到,她依然忍不住探出手。

  “小心!”身後的人立刻將她的手抓住。

  她任由他抓住,腦中只是想著她曾經聽過的一段話--

  “你的眼睛看見,你的耳朵聽見,你的大腦就相信是真的……”她不斷地喃喃自語。

  “但這不可能是真的,這違抗所有的化學或物理定律。”

  “你說什麽?”他耳朵貼近聽她說什麽。

  她恍若未聞,繼續喃喃自言自語。

  “燃點……物體燃燒起來,並且是持續燃燒五秒以上,這是燃燒的基本物理原則……這不是閃燃。”

  “什麽點?什麽燃?”他盯著她美麗專注的側面。

  “閃燃只是一瞬間的溫度或助燃氣體的提升而己,它只能讓物體短暫燃燒,無法提供持續燃燒的條件。”

  她突然加大聲音。“物體若要持續燃燒,必須達到燃點,而燃點是熱的,它一定有溫度!”

  “你到底在說什麽?”亞曆緊緊盯著她。

  她突然轉頭看他,眼中無比的堅定。

  “你的眼睛看見,你的耳朵聽見,你的大腦就相信是真的。可是我們眼前的事不符合所有的燃件,所以,它沒有在燃燒。”

  她突然滑下陡坡,往無患谷跑過去。

  “蕗琪!”

  亞曆嚇得魂飛天外,飛快追了下去。

  短短十公尺,當他追到她身後之時,她己經站在天火的邊緣。

  他來不及抓住她,她己經伸手進去那陣紅色的火焰裏。

  “蕗琪!”他大吼,飛快去抓她手腕,他的指尖同時伸入火焰裏。

  兩個人都驚呆了。

  紅色的火焰卷住他們的手,非但沒有疼痛的感覺,甚至感到一股氣流流動的清涼。

  “這不是火!”她大笑著看著他,清亮的美眸中全是驚豔和贊歎。

  天火不是火!

  所以它不會燃燒出山谷,所以它不會引燃附近的樹木。

  但,它是什麽呢?

  亞曆現在才感覺到後怕。

  剛才看她衝向火焰的驚嚇感,此刻全速反擊,他臉色鐵青地大罵。

  “你就這麽不怕死嗎?如果天火真的燒得死人呢?如果你猜錯了怎麽辦?你要我拖著一具焦屍回去向你的父母交代嗎?你做事到底會不會用腦子?”

  竟然被他罵做事不用腦子?她又好氣又好笑。

  “這個世界上有一些無法解釋的事,例如我外婆的魔法,但大抵上依然依循自然的法則在運行,物理定律依然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她耐心地解釋。

  “什麽物理、什麽法則?你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你腦袋裏到底裝了些什麽東西?”

  她盯著他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看她一點忏悔的意思都沒有,他更加火大。

  “你……我笑你……你好可愛呀!幾個月前你還想拆了我家……現在竟然在擔心我……小狼狗,你真是太可愛了!”

  可愛?

  他滿腦子黑線。

  小貓咪才叫可愛,小狗狗才叫可愛,頂天立地的男人被人家形容爲“可愛”?她到底是稱贊他還是侮辱他?

  “你才‘可愛’!”他火大。

  “好啦好啦,小狼狗,不要生氣,你難道不想找出天火的原。”她拍拍他的肩膀,眼中的笑意依然盈然。

  太陽開始下山了,谷底照不到太陽的地方漸漸暗了下來,紅色的火焰仿佛浮在半空中一樣。

  她往前走幾步,身後的人也一起跟過來。這小子倒是講義氣,沒有一個人先跑。

  不過他們踩的地方有點奇怪,她忍不住看著地面,越看越奇怪。

  “你看!”她從地上撿起一小顆東西。

  原來剛才見到的金光並不是岩壁表面的反射,而是許多金色的粗砂,每顆都約莫指甲片的大小。整座無患谷從谷壁到谷底,布滿了這種金色的粗砂,當夕陽照在它身上,就散發出點點的金芒。

  可是,太陽照不到的時候,這些粗砂竟然……在動?

  “啊!”她嚇叫一聲,忙不叠丟掉。

  他反手一撈,在空中接住。

  “那……那不是石頭……”她惡心地指著那個東西大叫。

  亞曆驚奇地打量。

  “這是活生生的蟲子。”他撚著那顆金色的物事反覆觀看,找到六根細小的腳和一對幾不可見的觸角。

  “蟲子,蟲子,滿山谷的蟲子!”老天,她最怕昆蟲了!

  她的腳下全部都是,太惡心了!她嚇叫連連,連忙跳到他的背上去。

  他反手按住她。

  “竟然整座山谷都是蟲子,幾千幾百……不,是幾億只的蟲子,太惡心了!”

  她閉上眼睛大喊:“快帶我離開這裏,快點!”

  他險些笑出來。原來她也有怕的東西?

  怎麽有這麽奇怪的女孩?面對整座冒火的山谷毫無懼色,偏偏被這些毫無殺傷力的蟲子嚇得站都不敢站。

  那些照不到太陽的地方,金色的蟲子開始往地底鑽去。

  她惡心得不得了,又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果然,金色蟲子一鑽進土裏,那個部分的火焰就消失,于是整個山谷迅速在“熄火”。

  “我明白了。”她幹脆巴在他的背上,一捶手拿。

  “明白什麽?”亞曆回頭看她一眼。

  “無患谷的地表,鐵離子和锂離子含量豐富,所以它的山壁看起來偏紅。這種金色的蟲子,我雖然不知道它們是什麽,可是它們的生態顯然是只適合這種類型的土壤。”

  她認真地解說。“夕陽時分,金色的蟲子從地裏鑽出來,由于數量太龐大,帶動谷底的空氣對流。紅色的地表加上金色的蟲子,再加上熱對流的視覺效應,就造成這種紅色光影閃動的現象。”

  “嚴格說來,它不是百分之百長得像火焰,只是看在人們的眼中,閃動的紅光會直覺和火焰聯想在一起,所以才有天火的傳說,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這些小蟲子。”

  “天火每隔三年才出現一次,應該跟這種蟲子的孵化期有關。另外,我懷疑這些蟲子本身就會釋放出鈉離子或锂離子,和高濕度的空氣結合之後強化了金紅色的視覺效應。”她對他燦然一笑:“你說有沒有道理?”

  “……”他只是盯著她。

  “小狼狗,我們解出了天火的秘密!”她興奮地拍打他肩膀。

  他聽不懂她的話,但她閃動的雙眸太迷人,幾乎讓人看失神。

  最後,他終于搖了搖頭,笑了出來。

  “你真是個滿腦子怪念頭的女孩。”

  這時她才發現她依然挂在他背上。可是地上有蟲子耶!太惡心了,她不要跳下來。

  “餵,我們該回去了,太晚我媽會罵人的。”她拍拍他的肩膀,一副“麻煩你背我一程”的表情。

  他又看了她一會兒,搖搖頭,背著她走向山谷的出口。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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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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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2: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蕗琪的十六歲生日禮物是她父親送她的一柄新彈弓。

  這柄彈弓是用上等的牛筋繃成的,爲了它的材料費,波罕多接了兩個木工的工作才搞定。

  她母親送她的是一件新鬥篷。這件新鬥篷也是紅色的,不過不是像上一件那種燦爛的鮮紅,而是一種暗紅的調,像木炭燒紅的顔色。

  瑪莅說,這種紅是大人的顔色,十六歲的她己經算半成年了。

  不過最讓蕗琪興奮的是外婆送她的禮物,一柄帶有魔法的湯構。

  “外婆,我也可以學魔法嗎?!”她屏息地問著。

  “莫洛裏家的女人,天生都有魔法的血統,你當然也不例外。而且,‘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神奇的魔法啊!”外婆笑眼眯眯的跟她說。

  她是在擔心“蕗琪皮、清荭骨”的自己根本沒有魔法,但外婆的解說讓她安心她可以學魔法,真是太神奇了!誰會想像得到一個二十-世紀的藥學專家,即將變成一個中世紀的女巫?

  這一切己經是八個月前的事了。

  這八個月下來,她學會一些基本的魔藥調治,有治皮膚癢的、腳痛的,還有圓形禿。這些配方顛覆她所有的科學知識,卻完全有效。于是她把以前的所學全丟到一邊,一切重新開始。

  她的這柄湯杓可是有來頭的。

  據說所有莫洛裏家的女巫的第一柄湯杓都是它,直到成年的女巫找到屬于自己的湯杓爲止,再將它傳給下一代。

  “爲什麽你沒有傳給媽媽呢?”她好奇地問外婆。

  “因爲她對魔法沒興趣啊!即使屠夫的孩子也不必每個都要當屠夫。”外婆理所當然地回答。

  想不到外婆的教育思想竟然這麽開放,偉哉外婆。

  “蕗琪,這裏。”蘿娜站在一個攤位後對她招手。

  蕗琪松了口氣,迅速從人群中擠了過去。

  假日的人真是多到讓人受不了,體味也強到讓人受不了。那些出來逛街的富家仕女即使噴得滿身芳香,混在多種氣味中也沒有好聞到哪裏去。

  蘿娜己經把攤位先架設好,她自己的桌面都是些吉普賽風格的手作飾品,另一半則是要給蕗琪擺她家的魔法藥和各種乳霜。

  兩個女孩都是即將踏入十七歲的花樣年華,立刻引來幾個年輕人的口哨聲。蘿娜狠狠給他們幾個白眼,蕗琪則無動于衷。

  她們都很清楚,鎮上的年輕人不介意和吉普賽女孩玩玩,但絕對不會把她們當成可以娶回家的對象。

  蘿娜繼續招呼川流不息的女客。蕗琪將今天帶出來的貨品二擺好,立刻有客人上門。

  “森林婆婆”的魔藥靈符己經賣出了口碑,許多老客戶都會來采購。

  “你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晚?”蘿娜賣出一副手環,邊問她。

  “我昨天睡在我外婆家,今天早上是直接從森林裏下來的。”她嬌豔的臉龐堆滿燦爛的笑,向一位長了滿臉暗瘡的年輕人介紹:“這種草藥可以解決你的煩惱,只要用水化開來,每天早晚各洗一次,七天就會開始結痂;記得在痂掉落之前千萬不要去擠它--來,這份護發香膏送給你美麗的女友,如果試用滿意的話,歡迎以後再來。”

  年輕情侶開開心心地付錢離開。“這些都是你做的嗎?”蘿娜欣羨地看著她的魔藥。

  “噓。”蕗琪小聲道:“這種初階的魔藥配方我早就會了,大部分是我做的,不過這些客人看的是森林婆婆的招牌。”

  蘿娜偷笑,兩個女孩繼續熱情地招呼客人。

  過了中午,人潮逐漸減少,兩個女孩都決定賣完最後一波客人就回家。

  她和蘿娜各有收獲,她賣到只剩下四份草藥包和一串護身符,蘿娜還有幾件手鏈。

  “我有點餓了,走吧!我們東西收一收去買面包。”蕗琪提議道。

  “好啊!”蘿娜爽快地點頭。

  幾騎駿馬從街的另一頭奔馳而來,一開始蕗琪並沒有在意,直到爲首的那一騎停在她們的攤子前,大黑馬噴了一大口氣,一顆馬頭親熱地努到她面前來。

  她知道是誰了。

  “沒規矩。”她拍了下黑馬輕斥。

  亞曆神情愉悅地騎在他的寶貝黑馬上。他的身形己經完全長成,他的體格不是那種虎背熊腰的大塊頭,而是更精瘦、更嬌健、更靈活的線條,就像適合貼身肉搏的。

  他飛揚的發絲與金色的皮膚如一尊閃亮的石雕,許多女孩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對付牙尖嘴利的毛病?”他飛身下馬,翻翻看她還有哪些沒賣完的貨。

  “有。”她燦然回答:“一顆聰明的腦袋。”

  “哈哈--”亞曆仰頭大笑。

  他酵厚的笑聲會讓女人起雞皮疙瘩。

  另外兩騎從他身後慢慢靠近,其中一騎是漂亮的棕色牝馬,上頭坐著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女孩。

  她的金發、藍眸、白晰無瑕的膚色,讓她精致得有如一尊瓷娃娃,好像一不小心就會碰破了一般。

  她眼中倨傲的神色符合她高貴的外表,看見亞曆似乎和兩個平民女孩很熟悉,她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悅,但仔細地用教養和禮貌掩蓋過去。

  在她旁邊的那騎是年紀看起來比亞曆大一、兩歲的年輕男人。他和那個少女相似的特征讓人不會錯認他們的血緣關不過他的神情就比妹妹更開朗親和一些,一發現蕗琪的眼光,立刻對她友善的笑出一口白牙,也跟著下了馬靠過來。

  在肮髒雜亂的市集,突然出現這三個出類拔萃的人物,許多經過的老百姓不由自主地對他們躬身行禮。

  高雅少女撩起騎馬裙,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的一處水漬。

  “亞曆,這種小攤子都在賣些什麽?”她的嗓音嬌軟好聽。

  “這是我們城裏很有名的魔藥攤子,是幻森林裏的吉普賽婆婆調制的,這是她的孫女蕗琪。”亞曆介紹道。

  “蕗琪,這是愛爾公爵的女兒,桑瑪,和她的哥哥斯默。他們是我的朋友,特地從王城過來拜訪我。”

  “小姐們。”斯默用手指點了下額角招呼,桑瑪則是直接無視她們。

  蕗琪不會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大談什麽“人皆生而平等”的高調,所以桑瑪的態度並不會讓她感到困擾。

  不過她餓了。她沒好氣地看著亞曆。要買什麽就快!

  她一定肚子餓了!亞曆愉快地想,看到她那種表情他就知道。可是不欺負她一下他會渾身不對勁。

  他故意把眼光對准桌上的東西,吃定了她不會在客人面前翻臉。

  “這是什麽?”他拿起一個草藥包查看。

  “治口臭的。你需要嗎?我送你,效果很好哦!連吃三天就見效。”她甜甜一笑。

  “謝了。”亞曆給她一個白眼,把藥包扔回桌上。

  她今天穿著一件淡藍色的裙子,襯著她的膚光與黑發,更顯得鮮嫩可人,連斯默都忍不住盯著她不放。

  他突然很不喜歡斯默看她的眼光。

  大黑馬又探頭過來。

  每次在森林裏,蕗琪都會給它紅蘿蔔或糖果吃啊!爲什麽今天沒有呢?大黑馬非常焦急。

  “哎呀,我今天沒有東西吃。”她再拍馬頭一下。大黑馬噴了一口氣,黯然退開。

  “那是侯爵公子的坐騎,你怎麽隨意拍打?”桑瑪不悅地擰起細眉。

  蕗琪只是看她一眼。

  那個眼神跟桑瑪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桑瑪倒抽一口氣。

  亞曆突然覺得很好笑。他都忘了她有多擅長用一個眼神就把人氣死。

  真是粗野的鄉下人,連遇到貴族都不知道行禮!桑瑪愠怒地想。

  “亞曆,我們走吧!這種地方也買不到什麽好東西。”她轉身對亞曆說道。

  蕗琪收東西時故意傾向他,用只有他聽得到的嗓音重複:“對啊,亞曆,快走吧!這種小地方哪裏買得到好東西。”

  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糟糕!小紅帽發火了!

  雖然他不怕她發火,有時候甚至覺得她發火的樣子很可愛,不過現在有朋友在,沒時間好好欣賞。

  桑瑪撩高自己的裙擺,走回棕馬旁,翻身上去。

  “今天有朋友,改天再來找你。”亞曆從黑馬的鞍塞中翻出一包東西,放到她的桌上。

  “喏,沒見過像你這麽不禁餓的?”

  他輕笑一聲,翻身上馬,和兩個朋友一起離開。

  臨走前,桑瑪回頭看蕗琪一眼。

  她不喜歡他們之間那種若有似無的親昵。

  “他給你什麽?”一直在旁邊當隱形人的蘿挪立刻過來。

  蕗琪打開一看--面包、起司和幹肉。

  “這是上好的牛肉和皇家起司呢!”籮娜羨慕地驚呼。

  這應該是他帶出來當午餐的。

  活該,誰教他的朋友那麽沒禮貌,罰他餓肚子也好。

  “吃吧!”她抽出一柄小刀,把起司和幹肉切好,與籮娜一人一半,高高興興地吃起來。

  亞曆安靜無聲地穿梭在林木之間,如一只潛行的獸。

  一段枯枝在他的腳底下發出細微的聲響,他立刻靜止,直到全身的律動、呼吸重新融入空氣中,與森林化爲一體。沒有動靜,繼續前進。

  他手中的弓緩緩撥開面前的草叢,幾個印在泥土上的腳印分外清晰,他露出一個狩獵者的笑容。

  他獵這頭野豬己經一陣子。

  如果它的活動範圍局限在山林裏,和人類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罷了,可是過去幾個月,它的行蹤越來越逼近人類居住的地方。

  一開始是旅人在森林裏撞見它在溪邊喝水,被它威嚇攻擊;後來有人在山道上目睹它的身影;最近,森林入口的樹幹上開始出現它獠牙摩擦的痕迹。

  直到前幾天,它衝進華洛鎮外圍,驚嚇了不少鎮民,然後又躲回森林裏去。

  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人會受傷,偏生它生性狡猾,鎮上的獵人都獵不到它。亞曆是個天生的獵人。

  事實上,洛普一族都是天生的獵手。他們大半是騎射戰場上打下來的天下。

  他四歲就會騎馬,六歲用彈弓獵下他的第一只獵物,八歲開始學箭之後,這十年來己經是王國內數一數二的神射手。

  年幼時學這些功夫只覺得好玩,但年紀大了之後,這些年少時拿出來炫耀的功夫,真正有了發揮長才的機會。

  今天他的任務,就是獵殺那頭己經威脅到人類領地的野豬。

  飄動的風捎來一絲淡淡的腥氣。

  他的鼻翼抽動,藍色的眼眸一沈,弓握在手,緩慢無聲地從背後抽出一支箭,架在弓上。

  吭吭哺哧的聲響越來越近,他在下風處,腥濃臭味迎風而來。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慢慢退到草叢的後面,結實的肌肉在皮膚下滑動收縮,完全融爲背景的一部分。

  “吭哧!嘿--”野豬隔著薄薄的一片草叢,在另一頭的空地騷動。

  “哧……哧……哧……”噴氣及踱步的聲音不斷傳來。

  他極度緩慢地撥開一條縫、一頭龐然大物赫然在目。

  肥碩堅硬的身龐,巨大的獠牙,厚重的豬蹄,這頭野豬起碼有一千磅!

  此刻它正背對他,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亞曆從草叢中豁然起立,手中的弓拉滿--“叽!”那頭野豬突然轉過身,看見他尖叫。

  “該死!”他咒罵。

  他咒罵的不是野豬在這時轉身,他咒罵的是--

  “嗚伊!嗚伊!嗚伊--”兩只小豬躲在它的背後尖叫。

  “叽伊--”母豬對他厲聲號叫。

  護崽的本能讓它低下頭,衝過來攻擊。

  他的手頓了一秒,又一秒。“該死!”

  亞曆松開弓箭,一個躍身臯到最近的一株樹上,抓著更高的樹幹,繼續往上移,頃刻間臯到離地數十尺的高空。

  砰!

  砰!

  砰!

  母豬憤怒地撞擊樹幹,要將威脅到自己幼崽的敵人殲滅。

  不能殺帶崽的母獸,這是獵人的基本哲學。殺了一只母獸,死的是全窩小獸,這樣它們很快就滅絕了。

  無論是多凶狠的猛獸,都不該有滅絕的命運,除非你自己的生命遇到威脅--這是當初教他獵術的師父要求他立下的誓言。

  而現在,他的生命顯然還沒有即刻的威脅。

  砰!砰!

  母豬不屈不撓地繼續撞樹幹。

  “別撞了!你只會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他無奈地抓著樹幹喊。

  當然,母豬夫人是不會聽他的。

  現在要怎麽辦?他不願下手殺這頭母豬,而它又不願乖乖帶著幼崽走開。

  像猴子一樣在樹幹與樹幹之間跳躍絕對不是個明智的做法,不是每根樹幹都強壯到可以支撐他的體重,他跌斷脖子的可能性比較大一些。

  砰!砰!砰!那頭母豬非常的不屈不撓。

  “夠了!你的頭都不暈嗎?”

  母豬終于發現自己是不可能把他從這株樹上撞下來。于是它開始在樹下繞來繞去,偏偏就是不肯走。

  “嗚伊--嗚伊--”幼豬在後方哭號。

  母豬回頭看看它的孩子。

  “對,看看你的小寶寶,多可愛!你不想抱抱它們嗎?不想帶它們回到溫暖的家,燃個火爐,熬一鍋肉湯,全家吃完一起上床睡覺嗎?”他輕聲誘哄。

  “哧--”母豬用力噴氣。

  好吧!或許對著一頭豬提“熬肉湯”的事不太明智。

  這個高度可以眺望到其中一段較高的河岸,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去,猛然定住。

  地上的一抹紅影讓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再用力地看,那不是紅色,是深咖啡色,他松了口氣。

  有人昏倒在河岸上!無論如何他必須過去看看,亞曆迅速做出決定。

  他小心翼翼地移動到尾端的枝幹,樹枝危險地晃了一晃。他站住不動,等樹枝恢複平穩,迅速摘一段旁邊那棵樹的葉子。

  這種樹葉燒起來會發出很嗆鼻的氣味。他把樹葉在自己的箭頭绯好,拿出火石點燃,等樹葉開始發出辛辣的氣息時,對准母豬左邊的地上射出一箭。

  “坑味--勾--”

  “嗚依、嗚依--”

  母豬小豬同時尖叫。

  他再射出兩箭,強烈的氣味終于讓母豬受不了,它帶著自己的幼崽迅速退走。

  亞曆三兩下落到地面,迅速往河床奔去,頃刻間,那抹咖啡色的身影己入眼簾。

  古舊的布衣布裙中露出一頭花白的發,那個老婦人微微蠕動一下。

  “老婆婆!老婆婆,你還好嗎?!”他衝到老婦的身旁跪下來。

  老婦人雙眼緊閉,枯瘦的手緊緊按在胸口,鮮血從她的指間泄出。

  是蕗琪的外婆!他雖然沒有正式和她見過,但曾經隔得遠遠的看見她。她身旁一只藥籃散了滿地草藥。

  “老婆婆?老婆婆?”他輕聲呼喚,試圖查看她的傷口。

  “不要!”老婦人陡然驚醒,用力一揮。

  他准確地接住她的手,柔聲安撫她。“沒事了,我是亞曆山大洛普,我是蕗琪的朋友。”

  “有……”渙散的眼光微微凝聚,虛弱地道。

  “我知道,我剛才把它趕走了。”他輕聲道:“對不起,我沒有殺了它--它帶著兩個孩子。”

  “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防禦……”外婆又衰弱地閉上眼睹。

  他看一下她四周的地面,馬上明白她的意思。

  他剛才在樹上看到的紅影並不全然是光線間題,外婆身旁的地面印滿了血漬,看似雜亂,細看會發現它是一個粗略的符圈,以她的血拿印繪成。

  她應該是被野豬攻擊之後,只能勉強防禦,不知苦苦撐了多久。“婆婆,我送你到醫館去!”

  “不,送我…一回家……”

  一道瘦削敏捷的身影飛快在林間奔馳。

  爲了不讓馬的味道驚動到野豬,他把坐騎留在幻森林的入口。

  他不曉得寞洛裏婆婆的傷口有多深,再回頭叫坐騎可能會來不及,于是他背著她盡力狂奔。

  終于,一座木屋赫然在目。

  他還未來得及叫出聲,木屋的門從裏面推開。

  蕗琪披上她的紅鬥篷正要出門找外婆,突然看見一個龐然大物衝了過來,嚇了一跳。

  “外婆!”看清楚他背上的人,她驚嚇地衝過來。

  “她被野豬攻擊了。”

  “快進來!”蕗琪勉力鎮定心神,指揮他將外婆抱進屋。

  老婦人被安置在壁爐前的地板上,蕗琪立刻要他把爐上的空鍋盛滿水。

  “外婆?外婆?”

  亞曆去忙的時候,她跪在地板上,輕聲呼喚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外婆微弱地睜開一條眼縫,“古……靈……之術……”

  “我知道,你先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她把所有驚慌藏在心裏,溫柔地挪開外婆的手。

  老天,好深的血洞……她是直接被野豬的潦牙頂中了嗎?

  亞曆在旁邊架好裝滿水的鍋子,自動開始生火。

  她走到外婆收藏的草藥櫃前,取出四、五個陶罐,再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古老的大書,跪回外婆和壁爐之間。

  “我們要做什麽?”他蹲在她的面前間。

  “外婆的傷口很深,這個時候只能用古靈之術……”說到這裏,她咬了咬唇。

  “那是什麽?”

  她從罐子裏取出不同的草藥往鍋子裏丟。

  “古靈之術是一種很精細的魔法,從配方、魔法圈,到吟誦的咒語都不能有一絲偏差。這個魔法可以召來女巫的保護神--遠古之靈。”

  “然後呢?”他從她語意之中,聽出一些她沒講的。

  她的手微微發抖。“這是所有女巫的終極之術,外婆會叫我用這項魔法,表示……表示她知道自己傷得很重……”

  他腦中浮現河岸上的滿地血痕。

  “蕗琪。”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你做得到的。”

  火光將他的臉映成一片忽淺忽深的色澤,那雙藍眸驚人的明亮。

  她看他半晌,閉上眼深呼吸一下,突然從體內深處找到力量。

  她打開那本古老的書,翻開其中一頁,然後拿起石灰條,開始圍繞著外婆周邊的地板上畫出一個個複雜的符號。每遇到不確定的地方,就再和書中對照一次。

  火沸水騰,鍋子開始散發一種說不上好聞的氣味,聞久了其至感覺好像有血腥昧。

  一切准備就序,她跪回外婆身邊,雙普平舉,仰起頭閉上眼,一種古老的語言從她的口中流出。

  亞曆緊緊地盯著她。

  “……亞露依亞尼慕拉克立浮,派特羅努司……”

  她終于念完最後一個咒語。

  取出自己的湯杓,開始將鍋子裏的黑色液體,一一淋在魔法圈的幾個方位。

  黑色的汁液一碰到魔法圈,激烈地“滋”了一聲,仿佛被淋在燒熱的鐵板上。

  一陣青色的煙立刻升起,凝聚不散。

  總共十二道湯汁,十二道青煙,包圍著魔法圈中的人。

  兩人一起盯著地上的老婦人。

  一刻過去,兩刻過去……

  拜托,一定要讓魔法成功。拜托拜托拜托……她在心中祈求。

  “喝!”地上的老婦猛然張開眼抽了一口氣。

  十二道青煙同時化開。

  “外婆!”蕗琪撲過去抱住她。

  老婦張大的眼睛只有白眼球,一雙枯瘦的手爪胡亂揮舞,往她的臉掃過去。

  亞曆搶先一步擋住,掌心被外婆尖尖的指甲劃出一道血痕。

  “外婆!”她尖叫一聲。

  不對,她漏了什麽!

  她飛快回去翻書頁。

  血,血,至親的血。她的血!

  蕗琪飛快劃破自己的掌心,在外婆另一擊揮來時,抓住她的手,也劃破她的掌心,和她五指緊扣。

  外婆的身體重重一震,瞳孔滾回白眼球的中央,整個人突然定住,大口大口地喘息。

  “外婆,外婆你怎麽樣了?你沒事吧?!”她淚流滿面。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第一次在沒有人監督的情況下使用魔法,而且第一次就是這麽大的法術。她惶亂的心沒有任何人能安撫。

  外婆軟軟地倒回地上。

  “蕗琪……?”

  “是我。”她連忙將外婆的手心按在自己的臉頰上。

  “我沒事了……”外婆虛弱地閉著眼道。

  “古靈保護了我的魂魄……現在,只要把我的外傷包紮好就好了……”

  “外婆,我好害怕……我以爲我害死你了……”她伏在外婆的身上痛哭。

  亞曆靜靜地跪坐在一旁。

  外婆疲憊地撫摸她的頭發。“乖孩子,別怕……”

  撫著她發的手突然僵住,外婆陡然睜眼。

  她顫抖地擡起剛才被蕗琪握住的那只手,不敢相信地盯視。這只手,同時也是剛才劃傷亞曆的手,手上沾了兩個人

  “外婆?”她連忙抹了抹淚跪坐起來。

  “老婆婆?”亞曆立刻靠過來。

  “你!給我出去!”外婆突然指著他的鼻子厲聲道。

  “外婆……?”

  “快出去!立刻出去!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外婆聲色俱厲。

  “外婆,他是亞曆,是他救了你。”她的外婆從不曾對任何人如此嚴厲過,發生了什麽事?

  “出去!”

  一頭霧水的亞曆尴尬又狼狽,跳起來往門口退。

  “快走!永遠都不要再來!”外婆指著他的鼻子厲喝。

  “外婆,亞曆是你的救命恩人。”她抗議道。

  外婆回頭看著她,淩厲的神情突然變得淒酸,輕撫她的臉頰。

  “我知道。我知道。謝謝你,年輕人……但是,請你離開!不要再回來找我們了!”她疲倦地軟倒在地上。

  亞曆無法,只好離開森林婆婆的木屋。

  瑪莅和丈夫抵達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手包紮和照顧的工作。蕗琪在大驚大懼大喜之後,累得無法抗議。

  波罕把鍋內的藥草汁換掉,迅速重新燒一鍋開水,知道妻子待會兒煮湯一定用得著。

  “那個小狼狗雖然脾氣不好,今天確實是他救了外婆,外婆對人家好不客氣……”心情放松之後,蕗琪開始嘟嘟哝哝地打小報告。

  瑪莅幫母親擦拭幹淨,回頭看女兒一眼。

  那孩子確實是個好人,被趕走之後放心不下,又到他們的木屋去通知他們,他們才立刻趕過來。

  安靜的外婆慢慢舉起剛才那只手,看了半晌,突然落下眼淚。“媽媽!”

  “外婆!”母女倆一起輕叫。

  在外處理野兔的波罕察覺不對,走進來看。

  “蕗琪,聽我說,你絕對不能跟他在一起。”外婆緊緊扣住她的手腕。

  “外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她荒謬地道。

  “不,我看見了,看見了……”外婆呢喃。

  “他和你融合的血中,有不樣陰影,他的血吞噬你的血……那是凶死之兆!你跟他在一起一定會有殺身之禍,你明白嗎?”

  “媽!”瑪莅驚喘了口氣。

  小狼狗?害死她?蕗琪難以置信地站起來。

  “相信我,蕗琪,你一定要避開他。我們那麽辛苦才得回你……”外婆抓著她的手哀求。

  “蕗琪,如果外婆說你會有危險,你就一定會有危險。我希望你答應我,從現在開始不要再和他見面。”她雖然對魔法不感興趣,對母親的法力卻深信不疑。

  波罕對嶽母的信心也一樣。

  “即使蕗琪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蕗琪。看得出來他很喜歡我們家女兒,以他的地位,要讓蕗琪不得不見他真是太容易了。”

  她翻個白眼。“各位……”

  “那我們該怎麽辦?”瑪莅連忙環住女兒的肩。

  波罕深思了一下,一個決定迅速成形。

  “蘿娜的父母要去極北的國家拜訪他的兄弟,他們全家下個星期動身。”他盯著妻女如出一轍的豔麗臉孔。

  “這一趟來回起碼要兩年,我谙他們讓蕗琪一起去。兩年後,即使洛普少爺還沒有結婚,可能也淡忘蕗琪了,這是最好的方法。”

  亞曆山大、洛普是個年輕人,年輕人的心最多變。他們兩個的身份又差這麽多,波罕不認爲他會多癡心地等女兒回來。

  兩年後,二十歲的他說不定第一個孩子都滿周歲了。

  “餵!”

  把她送走?就這樣一番話決定?

  “卓尼會同意嗎?”瑪莅憂心地問。卓尼是蘿娜的父親,波罕最好的朋友。

  “我會給他一點旅費。他們途中打算一路賣藝賺盤纏,他知道蕗琪的伶牙俐齒,一定幫得上忙。”波罕給妻子一個笑容。

  “而且蘿娜一聽說蕗琪想去,一定只有高興的份。她爸爸要是敢不同意,寶貝女兒這一關就先過不了。”

  越講越認真了!

  “不要,我不去!”她站起來用力抗議。

  “親愛的,你要去。”瑪莅堅決地道。

  “你瘋了嗎?外婆才剛受這麽重的傷,我不要在這個時候離開她!我不要離開你們!”

  “那我們都一起去。”一個虛弱但堅定的嗓音響了起來。

  “外婆!”她驚喊。

  “我們統統一起走,離開這個地方,另外去找安身之地……”說到這裏,外婆撫著傷口微微喘氣。

  “媽!你傷勢這麽重怎麽出得了門?!”瑪莅又驚又怒,雙手叉腰地反對。

  蕗琪輕拍外婆的背心,檢查她的傷口有沒有出血。

  好不容易得回來的孫女……絕不能再讓她出事……”外婆按著蕗琪的手,癱弱地道。

  一陣熱意衝刷進她的眼中。

  她娘看著她,她爹看著她,她外婆也看著她。

  短短幾年內,這三人給她的親情超過她所知的那對父母,他們是真正給她一個家的人,無條件地愛她保護她。她捂著臉龐。

  “孩子,”波罕溫柔地按著女兒的肩膀。“兩年很快就過去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們,但你遲早也要嫁人。這一趟出去,說不定就能遇到一個適合你的男人。”

  如果她不答應,外婆真的會拖著這副破敗的身子堅持離開,她相信。

  好吧!兩年就兩年。

  反正兩年後她就可以回來,就當是長途旅遊好了,趁這段時間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好吧,但是要等到外婆的傷好一點。”她吸吸鼻子妥協。

  “一周後。”波罕重複。

  嗯,怪怪的。

  怎麽會這樣呢?

  嗯……

  虛空之中,一個煩惱的嗓音在那裏叽哩咕噜。

  一抹瑩色白芒飛了幾圈,從虛空中抽出一塊白色石板。

  “啊,嗯,這樣啊……”它研究石板上的文字,一邊點頭。

  “理論上,亞曆山大洛普應該是在獵野豬時誤射外婆,因爲他厭惡吉普賽人,毫不在意地離開,外婆就死了--可是,爲什麽實際上不是這樣呢?”

  小紅帽的故事雖然有很多不同的版本,最原始的情節就是大野狼殺死外婆,還想回來害小紅帽,這個故事的主旨就是要恫嚇小朋友不可以隨便相信陌生人。

  可是,爲什麽現在的大野狼反倒救了外婆呢?

  小天使焦蹂地揮動翅膀。

  “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呢?”它不斷往前翻閱,尋找線索。

  啊!找到了!

  因爲大野狼提早認識了小紅帽,還一相情顧地喜歡上人家,“討厭吉普賽人”的這件事自然不會發生。

  對方既然是自己心上人的外婆,當然一定要救的啊!

  連野豬都舍不得殺的野狼算什麽野狼?不殺野豬當然不會有誤射外婆的機會。

  啊--

  討厭、討厭、討厭!它故事裏的大野狼竟然變成好人了。

  爲什麽它分派到的都是這種CASE?爲什麽所有的壞人都會變好人啊啊啊啊--現在要怎麽辦?

  瑩白光芒欲哭無淚。

  滴滴、滴滴、滴滴。一串鈴聲提醒它時間到了,它趕快把石板翻面看看上面的任務。

  “啊!要去灰姑娘的故事代班扮神仙教母。”

  當初上頭是怎麽說的?叫它們對小紅帽的故事只可遠觀,不可插手。

  既然如此,現在也還沒發生什麽大事,它手上的CASE己經自顧不暇。

  “反正蕗琪要被送走了,先這樣吧!”

  瑩白光芒砰一聲變成一個包子臉的神仙教母,不負責任的飛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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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時序即將轉入秋季,滿山遍野的綠意之中,開始出現斑斑黃影。

  桑瑪愉悅地走在心愛的男人身旁。

  亞曆一身狩獵勁裝,手持彎弓,步伐看似輕松悠緩,實則警覺地注意著獸迹。他英俊得令人心醉。

  從小她就知道她有一天會嫁給亞曆。雖然小時候他喜歡跟她哥哥那些男孩子混在一起,多過于注意她這個黃毛丫頭,但,她一直深信不疑。

  如今的亞曆已經過了二十歲生日,身形日趨壯碩。他的下巴從尖削轉爲方正的棱角,藍色的雙眸射出犀利的神彩。他的姿態更煥發,對自己更有自信。

  他不再是一個男孩,而是一個偉岸昂揚的男人。

  走在強壯的他身旁,她心中充滿驕傲。

  他們在王城裏,會是多出色的一對夫妻啊!想到那些閨女密友投給她的妒羨目光,她的心就倫悅榑快爆開。

  國王跟前最有勢力的兩個貴族就是她和他的父親,雖然洛普侯爵歸隱回鄉,他的門徒無數,在王城內的勢力依然壯大。

  所有人都知道洛普侯爵的兒子終有一天會娶愛爾公爵的女兒,唯有亞曆的家世地位足以與她匹配。

  她從不懷疑有一天亞曆會回王城接續父親當年的職志,重新成爲國王的重臣。

  這是她每一年夏天不遠千裏,拉著哥哥來這個窮鄉僻壤“避暑”的原因。

  讓她心慌的是,剛來的時候亞曆還會對回去王城感興趣,這幾年來似乎越來越淡。難道他放阱了嗎?他真的打算守著這個不毛之地過一輩子?

  不行!她無法接受自己嫁過來只能困守一方。她必須說服亞曆和他們一起回去!

  “附近的人都在討論上個月出現的‘天火’,那是什麽?王城沒有這種東西。”她努力對他的領地表現出興趣。亞曆很喜歡這個地方,如果她顯露出不以爲然的樣子,他就不會想跟她多談了。

  “天火是無患谷的一個天然現象,每三年會發生一次。”他的視線落在前方的樹叢裏,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

  “我聽鎮上的人說,整座山谷會莫名其妙著火?那多可怕!”她輕拍自己的胸口。

  “天火不是真正的火,那其實是……”他解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腦中突然浮現一張清豔絕倫的臉孔,清脆地說著:那一定是地底的蟲子如何如何,它們會散發什麽什麽,你說有沒有道理?

  我們解出了天火的秘密!

  她和他解出了天火的秘密。

  這是他們共通的秘密,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因爲他不想和別人分享,尤其是和桑瑪。

  “……也沒什麽。大概是魔法吧!”他微微一笑,做了結語。

  他的笑意裏帶著一絲悠遠的溫存,桑瑪的心一揪。

  有一個人在他的心裏,而且是個女人。

  是誰呢?

  她捺下心慌的感覺,努力維持柔媚的笑靥。

  “魔法?你不會真的相信這個東西吧?現在許多新藥都出現了,我可不相信念幾句叽哩咕噜的咒語就可以把一個人治好。”

  亞曆臉中浮現莫洛裏婆婆垂死的景象。

  當魔法澱入她的體內時,她生生的在他眼前喘出第一口氣……這一切,又怎麽讓外人理解?

  “你和斯默這一趟來要待多久?!”他轉開話題。

  “我們才來七天,你不會現在就想趕我們走吧?”她俏皮地道。

  “當然不是。”他聳了下肩。“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們不急著回去的話……”

  在他們身後突然傳出一聲巨響,亞曆立刻回身。

  “如果我們不急著回去又如何?”她急著想聽他的下半句。

  “等一下,你在這裏等我。”亞曆不由分說,立刻往坡腳下衝去。

  桑瑪氣惱地跺了下腳,跟著往下跑。

  發出巨響的地方是森林入口處的三盆路口。往前直走會通到華洛鎮,往左轉通向下一個城鎮斯洛克,繼續往上走就是進森林。

  一隊由四輛敞篷馬車組成的商隊正好經過,其中一輛突然車軸斷裂,在路中央垮了下來,車上的貨物散落一地。

  “有沒有人受傷?”亞曆奔近,第一件事先詢問傷情。

  幸好栽貨車上只有前方的車夫一個人,沒有人被壓傷。其他幾輛車立刻停下來幫忙。

  桑瑪愣在一旁,幾個小鬼頭興奮地衝過來衝過去,她皺眉再退一步。

  肮髒的小老鼠!

  亞曆把弓箭往路邊一扔,加入救援的行列。

  壞掉的馬車栽運谷粒、麥粉和食水,是重量最沈的一輛。幾個大男人連同亞曆在內,先將車上的貨搬下來,再修理車軸,忙得不亦樂乎。

  桑瑪不悅地想,亞曆太喜歡和這些平民混在一起了。

  她曾暗示過侯爵幾次,是不是該告誡兒子一下。畢竟他們是貴族,貴族就該有貴族的風範。可是洛普侯爵聽了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她也無可奈何。

  車軸修好了。

  “一、二、三!”亞曆和幾個男人站在後方,扛起沈重的車底板,另一個男人將支架抽出來。

  車底板放回地面,過了一會兒,車子依然穩穩地立著。

  “成功了!”一堆男人互相拍背歡呼慶賀。

  麥酒開始在男人之間傳來傳去。有人給了亞曆一杯,他仰起頭一飲而盡,古銅色的臉龐在陽光下閃著健康的汗意,她心愛地歎息。

  等她將來嫁給亞曆之後,再來慢慢糾正他這些壞習慣吧!

  忙完了商隊的事,天色已經昏暗。亞曆把弓箭重新背回身上。她以爲他要回去,連忙走過來。

  “我們要回去吃飯了嗎?”

  “不,我還得去一個地方,你累了先回去好了。”

  他擡頭著了一下天色,今天出來的時間比他預期中久,結果打獵也沒獵到。他長哨一聲,他的大黑馬立刻跑出來。

  “我跟你一起去,我們要去哪裏?”桑瑪連忙也喚來自己的棕馬。

  亞曆沒有回答,只是騎開。

  她在後頭追了片刻,旁邊突然出現另一匹與她並騎。

  “今天的成果如何?”斯默笑看著妹妹。

  “他剛才幫一隊商旅修車軸,根本沒打到獵。”她口氣不太好。

  今天斯默就是特地制造機會讓她和亞曆單獨出遊,培養一下感情,沒想到全給那隊商旅破壞了。

  斯默安慰地拍拍妹妹的手臂。

  “你們要去哪裏?”

  “誰知道?”她沒好氣。

  亞曆要去的地方倒不太遠,剛轉進幻森林不久,拐了個彎就到了。

  那是一間簡陋卻堅固的木屋,立在森林的邊緣,四周有一道石頭堆的垴,圈起一個小院子。

  房子看起來靜悄悄的,好像有一陣子沒人住,庭院卻沒有雜草叢生的迹象。

  然後桑瑪就知道爲什麽庭院沒有雜草叢生--堂堂的洛普侯爵之子下了馬,竟然開始整理院子。

  老天!

  “亞曆,這是誰的房子?”她再好的脾氣也壓抑不住。

  他走到那道石牆前,輕輕錫了蹋,其中一顆石頭有些不穩,他撿來一顆細長的小石頭卡進它的縫隙間,將它重新卡緊。

  “這是我朋友的房子,她父母半年前加入她的旅行,現在屋子暫時沒人住。”

  他竟然甯可看一間破屋子都不肯花時間陪她?桑瑪努力壓下自己的怨怒。

  “‘她’?她是誰?!”她冷冷地問。

  “我朋友。”亞曆只是回頭瞥她一眼。

  自蕗琪一家都離開之後,每隔幾天他就會來看看房子,幫忙修理破損的地方,不讓野獸闖進去築巢。

  “朋友?我看她住的地方,她應該也是平民吧!”她譏刺道:“亞曆,我真不懂你!你花這麽多時間在這些平民身上有意義嗎?!”

  “桑瑪……”斯默想開口阻止。

  桑瑪完全不理哥哥。

  “他們對你的前途沒有任何幫助,藉機接近你,不過是想從你身上得到一些好處而己,你不會真的以爲他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吧?亞曆,你的朋友是我們!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是王城裏那些貴族的子嗣!”

  啊,桑瑪。斯默閉上眼,一只手指揉著眉心。

  亞曆回過頭,直勾勾地盯住她。

  他眼底的尾利和洞察,直透進人心,好像她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攤在他的眼前。這真是太荒謬了!她不是該承擔他這種目光的人,那些故意攀龍附鳳、結交貴族的平民女孩才是!

  “你覺得這些平民地位不如我們,就一點都不重要?”

  “桑瑪不是這個意思。”斯默趕忙出來打圓場。“她只是擔心你對那些平民太不設防,會被有心人利用而巳。”

  “所以,在你們眼中我是一個容易被人利用的傻子?”

  “不是……”斯默辭窮。

  “讓我告訴你們這些在你們眼中‘不起眼’、‘不重要’、‘不如我們’的平民是什麽。”

  他的口吻冷靜到近乎無情:“他們是在我們的領地內從事所有士農工商活動的子民。他們的買賣爲我們帶來稅金,他們的谷物充盈我們的谷倉,他們蓋的房子爲我們遮風避雨。”

  他指了指桑瑪身上的昂貴騎馬裝:“像羅先生這樣的織布商,使你的身上有衣服穿。像洛可這樣的馬僮,讓你們有馬可以騎,你钔現在所吃所穿所用的一切,都來自于這些平民,而你們竟然認爲他們一點都不重要?”

  他幾句話搶白得桑瑪一口氣哽住。

  她自幼尊貴,何嘗被人家用這麽重的語氣說過?更何況那個人是自己心儀的男因爲停得太突兀,兄妹倆不由自主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亞曆雙目灼灼。

  一個年輕女人站在木屋旁的小路上,懷中抱著一個襁褓。發現他們三個人發現她,她不安地彎膝行了個禮。

  “亞曆少爺。”

  她是誰?她就是那個占據亞曆心頭的女人嗎?桑瑪收回眼淚,不讓自己在平民前露出失態的一面。

  長得還算可以,也沒有漂亮到哪裏去,比起自己是差遠了,而且她手上抱著一個嬰孩,亞曆該不會愛上己婚的女人吧?

  “蘿娜。”亞曆的聲音拖長。

  “對不起,我不曉得這裏有人……”蘿娜紅著臉,胸前的嬰兒抓著一绺她的發絲,叽叽咯咯亂晃,一張蘋果小臉淌著口水,笑得萬分開心。

  “你回來了。”他緊盯著她,慢慢地道。

  “是啊!我昨天到的,我特地過來看蕗琪的家好不好,有沒有什麽需要整理的地方。”

  “蕗琪”這個名字像打開了某種開關,他的藍眸深了起來。

  “蕗琪也回來了嗎?”他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噢,她和另一個人坐最後一車,可能還要兩天才會到。”亞曆少爺身旁那兩個貴族讓她好緊張。蘿娜清了清喉嚨道:“亞曆少爺,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回家餵小孩,再見。”

  年輕的吉普賽女人匆匆逃走。

  另一個人,她的用詞是“男人”,嗯……亞曆的藍眸眯得更深。

  “她是誰?蕗琪又是誰?”桑瑪立刻逼問。

  亞曆突然失去跟這對兄妹糾纏的興趣。

  “我到下個城鎮視察一項工事,請你們幫我跟我的父親說,今晚我不回來吃飯。明天見。”

  一人一馬乘風而去。

  桑瑪呆立在原地。

  “桑瑪。”斯默輕輕環住妹妹的肩膀。

  “他變了……他不再是我的亞曆,他的心裏有別人了……”她撲進哥哥的懷裏痛哭失聲。

  當他們還在王城裏,一切如此單純。

  可是他和父親離開王城之後,一切就變了,連他的心都飄到遙不可及的地方。

  怎麽辦?

  “不會的,亞曆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而己。”斯默安慰她。

  “不,我知道他的心裏有別人……我不想放棄亞曆,我愛他!”她哭著道。

  斯默默然。

  “桑瑪,你是侯爵夫人的唯一人選,尤其在這種窮鄉僻壤,還有什麽女人可以匹配得上洛普侯爵之子?你一定要穩住,總有一天亞曆會明白過來。”

  “可是我已經十九歲,我不能再等了……”哭到最後,她的心底只剩一片麻木的冰涼。

  蕗琪,這個名字好熟……

  她的腦中突然躍出一張嬌豔的臉孔。

  那個吉普賽女孩!

  兩年半以前,他們在街上遇過,亞曆當時爲他們介紹,她的名字就叫蕗琪!

  她太小看那個女孩了。沒想到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孩,卻梗在她與終身幸福之間。

  這是個失策,她必須想辦法才行。

  不知何時起,他開始愛上黑夜的森林。

  小時候以爲陰影幢幢、危機四伏的暗夜之林,其實在黑色的面紗下擁有另一種生命。

  夜晚的森林充滿各種傳說。

  據說在某個籃月裏,逝去女巫的靈魂會集中在森林的中央,踩著月光鋪成的路回到天堂。

  但亞曆看見的,不是這些淒清。

  白日的喧囂全都沈寂下來,山道上不再有熱絡往返的商旅,各種動物也歸巢,植物與土壤的氣息像一條毯子,覆蓋著全世界。

  他把大黑馬系在一株樹上,信步走向前方的開口,那裏是當初他們跑去看天火的山頭。

  然後他就看見了她。

  滿天星子與銀月之下,一襲暗紅色的鬥篷長長披灑。雪白的臉孔仰起,盛接著月的光華,緊閉的長睫如兩把扇子。她就像是一個夤夜中出走的精靈。

  他的氣息凝在胸臉,生怕呼吸得太用力,她就消失了。

  仿佛感應到第二個人存在,她睜開眼,轉身。

  她美麗得令人屏息。

  她的下巴變尖了,不再是以前圓潤的臉孔。靈動的黑眸閃著神秘的光彩,仿佛她知道許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紅色的鬥篷裹住她的嬌軀,卻掩不住玲珑誘人的曲線。

  啊,是的,小女孩長大了。

  他的嘴角一勾,慢慢縮短兩人的距離。

  他長高了。她想。

  他的步伐雖然潇灑,每一根肌肉都在伸展收縮,仿佛掠食者走向獵物。他的肩膀將襯衫的縫線撐緊,強烈的男性氣息迎面而來。

  他終于來到她的面前。

  他們之間只隔著一步遠,和兩年半的距離。

  她的頭必須仰得比記憶中的角度更高。

  一絲暗香鑽入他的鼻端,他的鼻翼不自覺翕動著。

  “小狼狗變成大野狼了。”她輕笑著開口。

  他目光在她櫻紅的唇與雪白的貝齒上流連。

  “是你離開太久了。”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嗓音是低沈的男性聲音。

  “嗯……”她曼曼長長的輕哼,轉回去看著正前方。

  他沈靜地走到她身旁。

  幾年前,他們也站在同樣的地點,用同樣的姿勢,一起望著遠方的無患谷。直到現在看到她,聞著她的香氣,他才真正感覺到原來他們己經很久不見。

  他有許多問題想問。爲什麽她突然消失?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事?認識了哪些人?

  尤其是那個和她一起回來的男人。

  “謝謝你。”她閉上眼睛,讓銀色的月華灑在她明媚的嬌顔。

  “謝什麽?!”

  “謝謝你送食物給我外婆。”

  他一時沒有回答。

  在她離開的時間,他試著向波罕打聽她去了哪裏?波罕對于他的詢問,只是很客氣地微笑。所以他從不知道她何時會回來,甚至,會不會回來。

  直到那時亞曆才發現,原來他己經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

  每次他們碰面總是有說不盡的新鮮事可聊,連她替他取的“小狼狗”,聽久了都覺得很親切。

  可是沒有人願意告訴他她的行蹤,也沒有人願意告訴他莫洛裏婆婆爲什麽突然對他這麽排斥。

  他的心裏有一堆問號,卻沒有人願意給他一個答案。

  她離開了兩年之後,有一天波罕和瑪莅也出發去找女兒。

  從其他吉普賽人的口中得知,她外婆的年紀太大,沒有一起同行,于是其他的吉普賽人便幫忙照看著這位有著神奇魔力的老婆婆,但一樣沒有人願意告訴他,他們去了哪裏。

  這些年來,他每隔幾天會去打獵,然後在破曉時分將處理好的獵物放在婆婆的門口,自己靜靜離去。

  他沒有試著和老婆婆打照面,怕她知道獵物是他放的,她會不收。他也不曉得婆婆到底知不知道放食物的是誰。原來她是曉得的。

  “不用謝,她也救過我。”他搖搖頭。

  “哦?發生過什麽事?”她轉身看著他。

  “去年我救一個小孩,被一輛疾駛而過的馬車碾斷右邊的大腿。醫生說如果傷口繼續發炎,可能要鋸掉。”他聳了聳肩。“有一天她突然叫一個吉普賽人栽她到我家來,幫我換了一陣子的藥。等我傷勢變好,她就又消失了。”

  他以爲老婆婆很討厭他,可是他受傷的時候,她卻難得的離開幾乎從不踏出的山林,每隔幾天就到他家來幫他換藥,等他好了之後又一語不發的消失。他發覺他實在搞不懂這個老婆婆。

  “是因爲她知道在她家門口放食物的人是我,所以才來還人情的嗎?”他迎上蕗琪明亮的雙眸。

  她洧脆地輕笑。“如果你是爲救小孩而受的傷,她當然會去幫你。她沒有那麽討厭你。”

  “真的?”他頗懷疑。

  她繼續大笑。外婆和他保持距離是因爲怕他害死蕗琪,不過這種事要怎麽解釋?

  “我要回去了。”她攏了攏紅色的鬥篷。

  “等一下。”他拉住她。

  她停了下來。

  其實他也不曉得要說什麽,他就是不想太快分手。

  “你爲什麽去了那麽久?!”他終于問。

  她在月光下迎上他的眼。

  他深藍的眸子非常嚴肅,好像這個問題攸關生死大事。

  她心頭一軟。

  “我和蘿娜的家人到極北之國旅行,本來兩年就會回來的。中途蘿娜認識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答應蘿娜婚後要一起搬回來,所以又繞到她丈夫的家鄉去幫忙搬家。接著蘿娜發現自己懷孕了,不適合遠行,而他們家鄉有一位很厲害的女巫願意收我徒,所以我留在那裏一陣子。我爸媽後來想念我,半年前跑去和我會合,我們再一起回來,就是這樣啰!”

  漫長的兩年半,被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帶過去,他卻越想越不爽。

  好像他在這裏糾結半天很蠢似的!

  “你想念我呀,小狼狗?”她突然輕聲呵氣,不懷好意地低語。

  他看著在咫尺外的櫻唇。

  強烈的衝動讓他抓住她,用力撞在自己堅硬的身上。

  “噢。”

  “別忘了,有人說小狼狗已經變成大野狼。”

  他低頭吻住她。

  他品嘗到滯留在她唇間的愕然,這給了他機會長驅直入。

  她的嬌軀突然軟綿綿地偎進他的懷裏。他心頭一蕩,鼻間全是她凝露花的芳香,她的唇在他的唇下熱情地開啓--

  “噢!”他迅速放開她,抹了下嘴唇。見血了!真是凶悍的小野貓。

  “就算你變成大野狼,我也收拾得了你。”她得意地嬌笑。

  他又好氣又好笑,唇間殘留的甜蜜味道搔得他心癢癢。

  “夜深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嬌麗人兒擺擺手。

  于是,黑夜裏溜出來的精靈,再度溜回黑夜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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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亞曆大步踩在花崗岩地板上,玄關的門房立刻將他的弓、箭筒和背心遞上。他穿戴妥當,正要邁出門外,管家快步從樓梯上下來。

  “少爺,侯爵在書房等你。”

  他頓了一頓。“知道了。”

  父親很少一大早召見他,不曉得有什麽事?

  他將弓與箭筒重新遞回門房手中,轉身往二樓的書房而去。

  “父親?”

  侯爵聞言擡起頭。

  成排的落地窗讓早晨的金陽灑了進來,落在侯爵深棕色的頭發上,不知何時起,己經染上一層白霜。

  他坐在寬大的原木辦公桌後,正在檢視一份文件,高大魅梧的體格幾乎塞滿整張皮椅。

  急躁不耐的心瞬間沈靜下來。亞曆走到侯爵的面前站定。

  每次站在父親面前,他總覺得自己又變回小孩子。或許所有子女在父母面前都會感覺像小孩子。

  “亞曆,我要確定一下你有沒有意思回王城看看?”看見兒子,侯爵並不啰唆,直接切入重點。

  “這就是你特地把我叫來的原因?”

  “是的。”侯爵的嘴角勾起來。

  “好吧,答案是:沒有。請問您爲什麽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亞曆主動在父親的面前坐下。

  侯爵把文件推開,往椅背一靠,審視兒子。

  “斯默前兩天來找過我,說他想約你跟他們一起回王城走走。如果你想回去的話,我可以給你幾天假,不過我希望你等城東的谷倉蓋好再說。”

  “這個提議每年他們都要跟我提一次,早幾年也就罷了,現在我的手邊有一堆事,誰有那個閑工夫一走就是兩個月?”他不耐地道。

  “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嗎?”侯爵看他一眼。

  亞曆歎口氣,一條一條數給他老爸聽。

  “舊的那個糧倉屋頂被上次的暴雨打壞,還沒修好,新的糧倉正蓋到一半。秋天己經到了,等農夫收獲完成,一堆納稅的公糧就會擠入我們的糧倉裏,如果兩個倉庫都還沒搞定,那堆糧食要放在哪裏?”他扳著手指頭。”

  “還有船塢正在擴建的事、公糧入倉之後要安排一部分發放給窮人的事、邊城區正在鬧風寒的事、秋收慶典的事,這些都是您公務以外多出來的事,我要是走了,您一個人顧得來嗎?”侯爵輕笑起來。

  曾經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養出一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兒子,一如王城裏那些只知飲酒作樂的貴族之子,看來,命運對他很仁慈。

  亞曆在許多地方依然需要曆練,但有一天,他會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個父親祈求的,也不過就是如此。

  “好吧!如果你沒有這個計劃,我就不把洛斯從船塢那頭調回來。”洛斯是他們手下的一個工頭。

  “洛斯要是調回來,第一批辭職走人的就是那群再也吃不飽的工人。”亞曆挖苦道。

  侯爵豪邁地大笑。確實,洛斯幹練俐落,就是小氣了一點,能扣的花費就盡量扣。

  侯爵父子倆己經爲這事跟他提了好幾次--什麽都能省,就是吃飽肚子這點不能省,偏生洛斯老是陽奉陰違。這也是爲什麽他被派去船塢監工的原因。因爲那群工人的廚娘重達兩百磅,聲若洪鍾,力大如牛,洛斯誰都不怕就怕她。

  “父親,你要是沒事,我要出門了。”

  侯爵不答,只是看了他好一會兒。

  “你再過不久就滿二十一了吧?”侯爵突然道。

  亞曆一怔。“嗯,在下個月。”

  “我在你這個年紀,早就娶了你母親。滿二十一歲的時候,己經有你。”

  結婚,這念頭從沒進過他的腦子裏。

  慢著,父親突然問他要不要和斯默兄妹回王城,又問他結婚的事……該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父親大人,如果這是一個對于我有沒有意思和桑瑪結婚的試探,我現在就可以告訴您,請打消這個念頭!”他鄭重宣布。

  侯爵的眼中快速閃過一絲興趣,卻不動聲色。

  “哦?爲什麽?”

  “這還用說?我等于是看著她長大,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樣,誰會沒事娶自己的妹妹?”他忍不住打個寒顫。太詭異?!

  “但桑瑪無論家世、教養與性情,都非常適合做爲洛普家的下一任主母。”侯爵故意道。

  “父親大人閣下,您描述的畫面太令人不安!”他重重地道。

  侯爵不放過他。“如果你己經有喜歡的女……”

  “沒有!”

  這下子又回應得太快,快到連他老爸的問題都還沒說完。

  侯爵和兒子相似的藍眸立時了然地亮起。“是誰家的女兒?”

  “父親大人……”他清了清喉嚨。“無論有沒有這個女人存在,我都可以向你保證,她絕對不會是桑瑪。”

  侯爵善心大發地決定放他一馬。“好吧!結婚的事我先不催你,總之,我對于未來媳婦的要求只有一點--她必須是個誠實的女人,善良並且值得信賴,這樣就行了。”

  這麽好商量?他再確定一次。

  “父親,你真的不會逼我娶桑瑪?”

  侯爵看著兒子,適才的輕松笑意斂了去,藍眸中出現一絲悠遠。

  “這個問題,如果早幾年,或許我的答案會不一樣。”他站起來,負著手走到長窗前,望向窗外。

  “我一直認爲男人的婚姻應該爲家族帶來更大的利益,因爲我自己的婚姻也是出于這個目的。”

  亞曆臉龐一硬。

  侯爵回頭看兒子一眼。

  “噢,是的,我並不是爲了愛娶你的母親。對我來說,她只是裏拉伯爵的女兒,娶了她有助于洛普家的仕途。顯然你的母親非常不能認同如此的婚姻,所以我們結婚的第一年,她誓言用各種方式讓我的生活如地獄一般--我怎能不愛上這樣的一個女人。”侯爵露出笑容。

  亞曆吐出一口氣。

  “亞曆,”他父親靜靜地告訴他:“我非常的愛你母親。”

  他的喉嚨仿佛硬住一個結。這是他父親第一次對他吐露對他母親的情感。

  “雖然你母親太早就離開我們,但她教會了我愛情之于婚姻的意義。”侯爵轉過身,依然盯著窗外。“你知道洛普家的傳說嗎?”

  “是。”他點點頭。

  “相傳洛普家的祖先是狼,因爲愛上人類的女子才化身爲人,娶了那個女孩,因此有了‘洛普’一族。”侯爵悠遠地道。

  “狼是最凶猛的野獸。一只凶焊的狼,連獅子猛虎都敢相搏,但狼也是最專情的一族。每只狼,一生只忠于一個伴侶。所以,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我兒子選擇的伴侶值得他珍惜一生一世,這比任何家族利益都重要。”

  亞曆心中突然充滿對父親和母親的感情。

  “我知道……”

  “好了,就這樣吧!”侯爵走回桌子後坐定。

  “桑瑪終究等了你這麽多年,這件事你要好好處理。既然你對她沒意思,最好盡早讓她明白,免得耽誤了她的青春。”

  亞曆很清楚自己和斯默兄妹之間,存在著越來越大的差異,他們都不再是無憂無慮的童年玩伴。

  他不曉得婚姻的意義是什麽,但他認爲應該要比頭銜和家族利益多更多才是。

  爲了避免夜長夢多,他該找個時間和斯默私下談談了。

  “是的,父親。”

  蘿娜一擡起頭,就見到他們英俊的領主之子站在她的首飾攤前。

  她綻起熱力十足的笑容。

  在外人面前非常內向的她,一旦面對客戶就完全改觀,那副職業化的笑容足以融化太陽--當然她對面的那個“客戶”深深相信,一定是多年來受到某個女人薰陶的結果。

  蘿娜的兒子放在攤位後的小搖籃中,睜著好奇的黑眸看世界。“亞曆少爺,你想看看首飾嗎?”

  “嗯。”亞曆輕咳一聲,帶繭的長指在桌面上撥弄著。

  蘿娜心頭好笑,決定不吊他胃口。

  “蕗琪去邊城區查看那裏的風寒病人,不會來市集了。以後大概只有我一個人會出來顧攤位。”

  他的眉毛皺了起來。“她去邊城區做什麽?”

  華洛鎮的形狀類似一個L形,邊城區位于最角落的那一端,緊臨著山腳,鎮上的醫生就住在那裏。最近風寒盛行,並求診的病人都集中在那一區。

  “她說醫生請她送一些草藥過去。”

  “謝謝你。”他立馬轉身離開。

  蕗琪抱著一盆病人用過的布巾,一轉頭就見到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對她皺眉頭。

  他的棕發被風吹亂,一臉橫眉豎目只是讓他看起來更加男性化。

  “大野狼出現了。”她輕笑。

  “你以爲你在做什麽?”亞曆冷竣地質問。

  “燒繃帶。”她舉了舉手中的盆子示意,繼續往營區的邊緣走去。

  “我是問你,你來這裏做什麽?”他緊緊跟在她身後,像老鷹緊盯著小雞。

  她回頭瞄他一眼,眸中藏著隱隱的笑。

  “燒繃帶。”

  一頭如雲的鬈發被她紮在腦後,因爲一早上的忙碌,有好幾縷溜了出來,圈住她雪白的瓜子臉。她的神情有些疲勞,唯有那雙黑眸永遠生動有神。

  在他們四周是一群病恹恹的鎮民,小孩子尖銳的哭聲從各個角度傳來。即使忙亂狼籍,她依然比任何精心打扮的淑女更加出色。

  “過來!”亞曆扣住她的手往病人比較少的角落拖。

  “嘿!”她抗議。

  來到醫館的後頭,他正要開口,一個女人打開後門,把一盆汙水倒掉。

  一看見他們,她怔了一怔,亞曆立刻將她再拖到遠一點的篷架後面。

  懷裏的盆子早就落地,蕗琪掙開他。“餵!你幹嘛?!”

  “我問你,你在這裏做什麽?你不知道最近風寒的病人都擠到邊城區來了嗎?”他斥道。

  “我當然知道,不然我來這裏幹嘛?”她沒好氣地盤起手臂。

  “你不知道風寒症是會過給人的嗎?”他罵到她鼻子前去。“人家這裏有醫生在執業,你跟著過來湊什麽熱鬧?你以爲你是個女巫就百毒不侵?!”

  “你以爲我連一個簡單的風寒症都對付不了嗎?”她吹開一縷滑落下來的頭發。

  風寒症其實就是嚴重一些的流行性感冒,感染力雖然強,她不是不懂得如何防範。

  “鎮上的人雖然常去山裏找婆婆,不表示你在公開場合念一堆叽哩咕噜的咒語,每個人就都能接受。你不擔心半夜被拖到廣場去,當做柴火燒了?”他怒道。

  她愣了兩秒鍾。懊惱的感覺忽然褪去,嘴角慢慢勾起一個饒有興味的笑意。

  “大野狼,你該不會是在擔心我吧?”她又拖起那慢慢長長的嬌糯音調。某種神情在他深藍色的眸中一晃而逝,似乎叫做狼狽。

  “我是怕你在這裏會給人家添麻煩,到時候被人家亂棒趕出去。”他森嚴的臉色依然繃住。

  她格格地笑了起來。

  狼狽的神情終于再也掩不住,他又氣又惱地盯住她。

  “大野狼,我外婆和我拜師學藝的那位女巫都是草藥的大行家,我再怎麽不成才也從她們身上學到不少,小小的風寒症難不倒我。”她本來想拍拍他手臂,但想想自己的手還沒洗,又盤回胸前。

  其實,弄懂了之後,這個時代的用藥知識與現代藥學並沒有差距那麽遠。

  雖然在這裏大多使用原始的草藥,可是許多現代藥物也是由植物提煉而成,作用的化學原理都差不多,主要就是針對病症和不同藥材之間的相生相克。

  雖然在這裏魔法是真,咒語也是真,許多女巫和巫者能藥到病除,卻不必然和魔法有關--他們只是更精明厲害的藥師而己。

  以前她對于這些草藥一竅不通,以至于突然變成了睜眼瞎子,現在她所學增加,早己有了概念。

  “不行!”他兩手一盤,襯衫下的肌肉鼓起。“你快回去,讓醫生負責邊城區的病人就好。”

  如果是在以前,蕗琪早就大小姐脾氣發作,辟哩啪拉臭罵他一頓,可是,在這個炎涼的世代,她知道任何人願意給她的關心都是可貴的,不敢再視爲理所當然。

  她歎了口氣。

  “大野狼,我知道你擔心那些迷信的村民會對我不利。”她曾經走在街上,被那些村民撒鹽過。

  “我沒那麽大的興致到別人的土地上撒野,今天是羅勒醫生叫我來的,他知道我對藥草有一點概念,最近藥物用得太凶,有幾味藥己經快見底了,新的貨還沒送過來,所以他請我下山提供一些草藥的知識。即使那些村民看到我,看在醫生的份上,也不會對我怎樣的。”

  羅勒醫生請她來的?他的俊臉終于緩和一些。

  “女人不是都喜歡弄得漂漂亮亮嗎?偏偏你老喜歡往奇怪的地方鑽。”

  “我哪有總是往奇怪的地方鑽?”

  “不是深山野岑,就是一堆病人的地方,難道不奇怪嗎?”他的眼中終于出現一些笑意。

  “這叫教學相長!”她拉開白色圍裙,優雅地轉了一圈。

  “而且我覺得白色也挺適合我的。”

  他上下掃了一圈。

  唔,或許這不是個好主意……來不及了,大野狼藍眸加深,慢慢踏近一步。她只好退後一步,立刻感覺自己抵住後面的篷架。

  他繼續踏近一步,她的背後己經沒有空間可以退。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嘈雜和哭號好像都隔絕在他們的世界之外。他的眼神又變回狩獵者的眼光,而她成了那只獵物。

  “我很髒,身上都是細菌。”她警告他。

  突然之間,他們的距離太近,他的體溫太高,他的胸膛太堅硬。

  他們並沒有真正的碰觸,兩人之間的電流卻強烈得足以照亮一座城市,如果這裏的城市會用電。

  ““細菌”?那是什麽?!”棕色的腦袋一歪,慢慢貼向她的雙唇……

  “蕗琪?!”

  一聲煞風景的呼喚響起。

  亞曆低咒一聲,退開一大步。

  蕗琪發覺自己的心跳比她想像中更快。

  她竟然有點失望這個吻沒有成功,老天,她一定是獨身太久了,連長大的小狼狗都變得有吸引力!

  匆匆而來的是一個年輕男人。

  亞曆的藍眸微微一眯。

  “蕗琪,外婆說你在這裏,叫我過來接你。”那個年輕男人好奇地看他一眼,對兩人之間的電流渾然未覺。

  外婆?他叫得挺親熱的。亞曆的藍眸眯得更深。

  “外婆找我有什麽事?”一提到外婆,她馬上迎過去。

  “他是誰?”亞曆把她拉回來,直截了當地問。

  “他是誰?”那個男人用不下于亞曆的口氣問。

  蕗琪給兩個人警告的一眼。

  “亞曆山大洛普,領主的兒子;蓋茨克,蘿娜她丈夫的弟弟。我外婆找我有什麽事?”

  “有一個男人騎馬摔斷了腳,他妹妹和其他人扛著他到外婆的家求助,外婆說:如果你這裏能抽身的話,就回去幫她的忙。”

  “莫洛裏婆婆!”亞曆刺耳到一定要糾正他。

  蓋茨克只是用眼角瞄他。

  慢著,他不會就是和蕗琪一起回來的男人吧?亞曆的雙手又盤回胸前,鼓起來的雙頭肌充滿挑釁的意昧。

  黑發黑眸的蓋茨克和他的強碩不同,是屬于清瘦型的男人,頗有點柳樹迎風的味道,所以蓋茨克沒有無聊到陪他一起擠肌肉示威。

  “我這裏忙得差不多了,我去跟羅勒醫生說一聲。”蕗琪把圍裙解下來。

  “我送你回去。”亞曆硬邦邦地道。

  “‘外婆’托的人是我。”蓋茨克用非常精確的發音說出外婆這兩個字。

  “她父親爲我工作,保護員工的女兒是我應該做的事。”他露出森森的白牙一笑。

  波罕最近加入蓋谷倉的工作,這個說法並沒有錯。

  蓋茨克懶得跟他多說,直接丟下一句“我在外頭等你”,轉身先走了。

  大野狼立刻炸開!

  “他是誰?”

  “我介紹過了,蘿娜她老公的弟弟。”

  “我是問,他是你的誰?”

  蕗琪直覺想回答,想想不對,關他什麽事?

  “你住在海邊,管那麽寬?”她給他一個大白眼,懶得理睾固酮過剩的男人。

  亞曆今早上很忙,真的很忙,所有他跟他父親說的繁重公務都是真的。

  可是,兵臨城下,他要是自己離開,讓那個什麽阿茲克的家夥有機會獻殷勒,他就是腦袋壞去。

  于是,短短的一段山路,蕗琪一前一後跟著兩個保镖。

  她受不了地搖搖頭。

  蓋茨克從後頭趕上來與她並騎。

  黑發黑眼、中等身材的蓋茨克或許不是男人之中最英俊的,卻有一種討人喜歡的氣質。

  他彈得一手好風琴,經常是賣藝的好幫手。

  “蓋茨克,請你不要沒事陪他一起耍無腳。”蕗琪看著前面的男人,對旁邊的家夥低語。

  “是他先對我沒禮貌的。”蓋茨克委屈地道。

  “他是洛普家的男人,一只狼,狼這種動物對地盤的入侵者向來不會客氣。”

  蓋茨克看看前面那個高大的背影,再看身旁的好友。

  “你喜歡他?!”

  蕗琪考慮半晌。“……不討厭。”

  “那我就更要招惹他了。”蓋茨克偷快地道。

  她翻個白眼。

  “嘿!他想娶走的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當然不能呆呆站在旁邊,什麽都不做。”蓋茨克對她不尊敬的神情抗議。

  “你想太多了,沒有人提到結婚這件事。”她笑了出來。

  “爲什麽?因爲你只是個吉普賽女孩,配不上領主的兒子?”蓋茨克的笑容不變,眼神卻銳利起來。

  “嗯……我倒沒從這個角度考慮過,我只想到我大概不會嫁人。”她老實承認。

  “嫁人太麻煩了,找個情人就行啦!看不順眼還可以說換就換呢!”

  蓋茨克仰頭大笑。“不錯不錯,不愧是我的好蕗琪,誰說隨便哪家的毛頭臭小子都能娶到你?”

  前頭那個男人冷冷地回頭看他們一眼。

  哇,那眼神之寒之冰之利啊!蓋茨克打個誇張的寒顫,她忍不住嬌笑。

  亞曆的大黑馬突然停下來,兩個人跟著拉停。

  外婆的木屋己在眼前,爲什麽停了下來?

  亞曆翻身下馬,往路邊走去。

  幾匹馬被系在林子裏,應該屬于送病人過來的人。其中一匹馬有著光滑的棕色皮毛,一看見亞曆的大黑馬,親熱地想挨擦過來。

  大黑馬退開一步,踱到蕗琪的馬旁邊。

  蕗琪拍拍大黑馬,從裙子口袋中掏出一顆果子遞給它。

  “你朋友的馬?”她走到亞曆身旁問。

  他拍拍那匹棕馬,沈吟不語。

  “如果是你的朋友受傷,不要擔心,我和外婆會盡最大的力量把他治好。”她安慰道。

  他不是在擔心這個……亞曆依然沈吟片刻。

  “先進去看看吧!”他說。

  一聽說受傷的人可能是他朋友,蓋茨克沒有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三個人系好自己的馬,走向外婆的木屋。

  一接近門口就見到一縷鵝黃色的纖細身影。

  桑瑪一見到他,嗚咽一聲,整個人衝上來撲進他的懷裏。

  “亞曆!”

  “發生了什麽事?”他不好推開,隨手拍拍她背心,冷靜地問。

  “我哥……他在街上騎馬,有個小鬼突然衝出來嚇到他的馬,把他給摔在地上,他、他的腿都跌斷了……哇!”她伏在他的懷中大哭。

  亞曆皺著眉。“斯默受傷了,你找人把他送到森林女巫的家來?!”

  他古怪的語氣讓桑瑪不自覺地挺了挺背心。

  “我讓人去請醫生過來,醫生卻說他們病患太多,走不開,他要我把哥哥送過去,可是邊城區擠滿風寒的病患,我怎麽可以把他送去?說不定腿還沒治好,新的病又染上。”

  這話倒是說得過去。亞曆終于點點頭。

  “借過。”一聲清清脆脆的嬌喚打斷兩人的對話。

  亞曆馬上推開桑瑪。

  蕗琪從他身前經過,趁桑瑪沒看見給他一個精靈古怪的鬼臉。

  他又氣又愛,真恨不得現場的人統統消失,好將她抓進懷裏,狠狠地吻一頓。

  “好了,所有的人統統出去,讓我和我外婆看病人。”她拍了拍手,對門內擡病患來的人宣布。

  頃刻間,閑雜人等都走了出來,木門堅定地在他們面前關上。

  蓋茨克看看他的“情敵”,再看看蕗琪的“情敵”,越想越不對勁。

  現在到底是誰喜歡誰,誰要跟誰在一起?

  “來來來,亞曆公子,既然我們變成好朋友,小弟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正好向你打聽打聽些小道消息。”他親親熱熱地勾住亞曆的脖子,往旁邊的林子裏拖。

  亞曆不爽地瞪著自己脖子上的手膂。

  誰跟你是好朋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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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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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3: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斯默的傷勢保守估計需要一個月左右的休養時間。等他傷勢好了之後,差不多就是亞曆的二十一歲生日宴,沒有理由不讓他們留下來參加宴會,所以等斯默真正帶妹妹回王城去,起碼也是一個半月後的事。

  既然如此,亞曆不急著在此時把話說死,只是每天抽空探望一下斯默,耐心聽桑瑪哭訴自己多麽擔心,哥哥多麽不幸,遠在王城的公爵多麽擔憂,幸好亞曆陪在她身旁等等諸多瑣碎,然後回頭去忙自己的。

  他負責監管的工程都己進入緊鑼密鼓的階段,每天所剩不多的時間還要撥給受傷的斯默,想想他竟然己經半個月沒見過蕗琪。

  偶爾有幾次他經過蘿娜的攤子,蕗琪己經不再出來做這些買賣的事,專心在她的“藥學研究”裏--這是套上一回見到她時,她的用語--所以他也一直都沒能再遇到她。

  亞曆的心頭有些煩躁。

  他不確定自己在煩什麽。工程雖然忙碌,但進度非常順利,斯默的複元雖然沒有預期中快速,也在穩定進行中,現在是少數“一切順利”的時期。

  可是他的心頭就是說不出的煩躁。

  夜裏,洗完了澡,他站在臥房外的露台,仰頭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棉薄的觀衫包裹著他強壯的身軀。

  己經連著下了六天的雨,今天終于放唷,久未露臉的月亮與星子努力地亮相,以免又被陰唷不定的雲奪去舞台。他忽然想到,今天己經是月底。

  露台的下方,兩個女傭出來倒汙水,互相壯膽的腳天聲飄了上來。

  “…一下過大雨……藍月……”

  “女巫的靈魂……森林中央……”

  “哎呀,好嚇人!你別再說了!”最後這聲最響。

  樓下很快恢複了寂靜。

  亞曆聽著聽著,思緒開始漫遊。

  是了,原來今天是藍月,也就是一個月裏發生的第二次滿月。這種機會非常的少,因此跟藍月有關的傳說就分外的多。

  剛才聽到的幾個關鍵字,好像有一個傳說是跟大雨過後的藍月有關的。是什麽呢?

  他坐在石欄上,單膝曲起,享受著月光的甯靜陪伴。

  狼都喜歡月亮。滿月讓它們迷醉,于是,月光下的狼總是放懷高歌。

  他想起來了。

  據說在剛下完雨的那個藍月,月光會鋪成一條路,死掉的女巫會聚集在某個地方,踏著那條路回去。

  女巫……蕗琪算女巫嗎?

  應該是吧!她的外婆是女巫,她的老師是女巫,所以,她應該也是。

  亞曆很想她。

  他突然想去森林裏,看看跟女巫有關的那個傳說是不是真的。

  他躍下欄杆,匆匆邁向臥室大門。

  “少爺,你這麽晚了還要出去?”管家堪堪在玄關追上他。

  “我睡不著出去走走,你不用等門了。”他的藍眸異常的活躍。

  “嗳,少爺,這麽晚了,外面很危險,你起碼加件衣服。剛下完雨,外頭很冷--”

  關上的大門隔斷管家喋喋不休的唠叨。

  他叫來大黑馬,躍上馬背,一路直奔暗夜的森林而去。

  藍月一路跟在他的上方相伴。

  進了森林之後,月亮被阻在樹頂之外。每當他以爲沒路時,一抹月光便會穿透到地面,仿佛在指引著他。

  奔馳了片刻,耳中開始聽見潺潺的溪流聲,這附近有一片空地,難道會是那裏?

  他翻身下馬,拍拍馬兒讓它在原地等,大步往水聲的方向行去。

  層層疊疊的草叢和灌木遮擋他的去路,他二撥開,片刻都不受阻礙地行去。豁然開朗的那一刻,嬌娜的暗紅色身影立在月光之下。

  他的心緊緊一縮。

  迎光而立的她仿佛透明一般。

  他忍不住大步走過去,用力將她拉進懷裏。

  撞進懷中的那個實體,讓他的心頭一松--

  她是真實的。

  她不是靈體。

  “噢,”一雙豔紅的唇呵著一口清氣,拂在他的鼻端前。“大野狼也來看熱鬧?”

  他仍抓著她,一手翻開她的篷帽。

  半個月不見,突然她就在他的懷中了。

  狡黠靈活的黑陣依舊,豔麗動人的臉龐依舊,豐腴嬌軟的香軀依舊。

  他低頭吻住她。

  她的櫻唇只停頓一晌,便如花一般綻開。

  他的舌堅定地滑入她的唇間,她戲谑地輕咬他,他依然長驅直入。

  她的舌尖輕點,在他能卷住之前逃開,再戲谑地輕點。

  他的喉間發出一聲威脅的低咆,鐵臂縮緊,一手緊緊扣住她的後腦,她無法再躲開,只能密密實實接納他的唇舌。她的滋味在他的舌尖爆發,比任何果實更甜美,凝露花香充盈在他的鼻間,柔軟性感,如此的女性化。

  他的感官仿佛與她的香氣一起埵發。

  熱情如火的欲望失去了遮掩,赤裸裸地展露出來。

  他的手滑下她的背,在腰的凹處流連片刻,繼續往下遊移,來到她挺翹結實的臀間。

  他的手野蠻地一壓,讓她下半身毫無空隙地貼在他身上--一個堅硬如鐵的凸起抵住她的小腹。

  她被他肆虐的唇舌弄得輕輕喘息,他卻不松開她,將她緊貼在自己身上,舌在她口中探索,引誘,占領,盡情啜飲著她的芳美。他全身的熱度足以讓兩人一起融化。

  她終于從巨力萬鈞的吻中稍微得到一絲空隙,大口呼吸著寶貴的空氣。

  “老天,你今晚是怎麽了?這麽激動……”她輕喘著低笑,聽在他耳中直如嬌吟一般。

  他眼中再度掩上掠奪者的神彩。

  “我要你!”他堅定到近乎凶猛。

  他要她!

  現在!此刻!

  只有他們倆!沒有桑瑪!沒有蓋茨克!沒有半個月的想見而不可得!

  她深邃靈動的眼眸,在月光下閃燦著神秘的光彩。

  有一瞬間,他以爲她會拒絕。

  不是因爲她不想要,從她娓然的臉龐,他知道她和自己一樣想要。

  她若拒絕只是因爲她總是愛捉弄他,看他爲她受苦。

  “好。”

  好半晌他沒有意會過來。

  他只是著迷地看著她的櫻唇開合,強烈想埋頭吸吮那張誘人的豔紅。

  然後,她的話侵入意識裏。

  她說好。

  他僵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性感的低笑從她唇間泄出。

  “大野狼,你傻了?”她的雙臂輕松地攀住他的肩膀,在他頸後交扣。

  此刻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他停止!

  所有關于藍月的神秘傳說全被抛諸腦後,他陡然抱起她往水聲的方向而去。

  溪流旁有一塊平坦的石岩,常被戲水的人用來做日光浴,經年累月,己經變成一張光滑的石床。

  他將她放在那張石床上,伏在她的上方,雙臂撐在她的腦袋兩側,凝視著她。

  他的臉隱在黑夜裏,唯有一雙藍眸亮得仿佛會灼傷人。

  她清亮的眼神沒有絲毫羞澀,只有朗朗的熱情與邀請。

  他的手臂慢慢彎曲,臉一點一點靠近。來到她雙臂可及之處,她松松地勾住他的頸項。

  亞曆輕歎一聲,沈進她的溫柔裏。

  方才體驗過的激烈、甜蜜、情欲瞬間蜂擁回他的體內。他的唇與她糾纏,雙手忙碌地脫下襯衫。當她柔軟的指尖終于碰觸到他光滑的皮膚,他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衣物迅速離開兩副年輕的身體。他的靴子,她的鬥篷,他的長褲,她的裙子。他的身體精壯結實到沒一絲多余的贅肉,每一寸皮膚下包裏的肌理都帶著強勁的硬度,猶如一層披著絲綢的鋼鐵。

  她光潔瑩潤的玉軀美好得如同夢境。渾圓高聳的胸脯上兩點殷紅的蓓蕾,引人遐思的暗影消失在她的兩腿之間。

  他可以這樣看著她一輩子。

  但他想要更多。

  他帶繭的手拿在她光滑的大腿上遊移,然後來到她的女性地帶,探入。

  她輕吟一聲,眼神越來越深濃,纖細的手仿效他的動作握住他。

  亞曆幾乎在她的手中爆炸。

  她挺身親吻著他的臉頰,他的下巴,手圈住他上下移動,感覺他在她的拿心膨脹、發燙。

  突然之間他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他分開她的雙腿,扶住自己,開始進入她濕熱芳美的地帶。

  蕗琪的身體依然是處女,她己經忘記第一次會有多痛了,所以當痛楚來襲時,她驚訝地喘一聲。

  她身上的男人立刻繃緊,停住所有動作。

  滴到她臉上的汗讓她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她不確定他以前有沒有經驗,即使有,恐怕也不多。

  長痛不如短痛,她擡腿勾住他的腰,猛然將自己送上去。

  “啊--”這聲低喊同時來自兩個人。

  他的臉埋進她頸間,兩只大拿將她的臀捧高,用力地抽動兩下,渾身一僵--呃?

  她張開眼看著天空,一個癱軟的男人倒在她的身上沈重喘息。

  嗯……咳,好吧!男人第一次差不多都是這樣。

  終于,她身上的男人動了一動,咕哝一些什麽。

  “沒有關系。”她清清喉嚨,努力找些話來安慰他。

  “聽說,每個男人都會有幾次……”

  “閉嘴!”她身上的男人羞惱地低吼。

  沒給她繼續“安慰”的機會,他突然就這樣將她抱起來,跳下石床,大步走入溪水中。

  蕗琪像只無尾熊攀在他強硬的胸膛上,警覺地往後看。

  “餵,現在的溪水很冷--啊--啊啊--”她被冰得尖叫。

  一個充滿報複心的得逞笑聲揚起。

  她氣得貓爪子想攻擊他,偏偏這個姿勢實在太不利。

  沒過兩下,她便感覺埋在她體內的部位迅速複蘇過來。

  老天!她瞪大眼看著他。

  男性尊嚴終于稍稍回來了,他漂亮的陣變成深深的海藍。

  接下來,是重振聲威的時刻。

  在月光下,淺溪畔,他開始讓她見識年輕男人的體力可以到什麽程度--

  “春風得意呀?”

  蓋茨克悠哉遊哉地走過來。

  蕗琪毫不客氣地將自己剛摘好的藥草往他懷裏一塞,繼續適意地走在陽光裏。華洛鎮的入口出現在山腳下,往左轉有一條小路通往邊城區。

  蓋茨克陪著她往左邊一轉。

  “難得這個時間你竟然醒著?!”她看他一眼。

  “本來要回家,半路上看到你就陪你走一段。”他聳了聳肩。

  他停留期間住在哥哥嫂嫂的家,但他剛才走來的方向是鎮子裏。

  “鎮上的人家?!”她問。

  蓋茨克聳聳肩,嘴上的笑像老鼠倫吃到糖一樣。

  “誰?”她頂頂他的體側。

  蓋茨克吹起口哨,賣關子。

  “你不說,將來得到性病不要來求我。”她翻個白眼。

  “稀罕,我去求外婆。”

  “我叫外婆也不要理你!”她發下惡咒。

  蓋茨克大大地歎了口氣。“女人怎麽這麽難搞?這就是我不喜歡女人的原因!”

  “誰啦?”

  蓋茨克露齒一笑,拿出一個啤酒木塞在指間晃。

  “大傑克?”她抽了口氣。

  要她猜,她絕對猜不到是大傑克,不過想想又覺得不意外。

  大傑克是華洛鎮一家酒館的老板,賣的啤酒是全鎮最難喝,也最受歡迎的,因爲大傑克來者不拒。

  哪怕你是滿臉橫肉,身上帶著刀疤,或是長得跟街口那張通緝海報上的臉“出奇的相似”,只要你付得出酒錢,大傑克就不擋你上門。

  身爲華洛鎮最龍蛇雜處的酒館老板,大傑克就跟他的名號一樣,巨大又凶猛。他身高將近七尺,一顆拳頭就有蕗琪的臉大小,重達兩百五十磅的軀體沒有一絲是多余的脂肪。

  也因此,鎮上如果有什麽糾紛需要找私人仲栽,大傑克通常是很好的人選,因爲敢跟他嗆聲的人很少,這讓他在鎮上擁有還不錯的名聲。

  不過,這不表示一般人家敢讓自己的閨女嫁給這樣的男人,所以大傑克到現在還是單身,雖然蕗琪也不曉得他多大年紀就是了,她猜測他起碼三十。

  三十歲而未婚的男人,在這個時代是個異數,尤其是一個小有財産的男人。難怪!

  “你跟大傑克?”她露出擔心的神情,瞄向他的腰下。“你……還好吧?”

  蓋茨克翻了個白眼。“姑娘,爲什麽我覺得你腦中現在的畫面很不淑女?”

  “我是你朋友,又是個巫醫,我擔心你是應該的。”她重重道。

  兩人體型真的差太多了,大傑克那麽魁梧的塊頭,蓋茨克頂多五尺十寸,又是這副細長的身板……

  蓋茨克咳嗽一聲,“放心,我己經先試用過才動手的。”

  她的下巴掉下來。

  “這種事還能‘試用’?”老天,太刺激了,好好聽!連她在二十一世紀的同志朋友都沒有這麽勁爆。

  “五天前的中午,我到他的酒館喝酒,午休的時候,我和他到後面去看看他的儲藏室……”

  然後蓋茨克钜細靡遺地描述發生在那間儲藏室的事,以及他先用手驗貨的結果。

  她掉下來的下巴回不去。

  “……後來我發現他還不錯,昨天晚上我去酒館喝酒,結束營業的時候就留下來了。”蓋茨克聳聳肩道:“相信我,他很有經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們兩個都很倫快。”

  她越想越不對勁。

  “你走進一間酒館誘惑它的主人?”蕗琪停下來瞪著他。“你瘋了嗎?蓋茨克,我不想太殘忍,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對你的……‘喜好’那樣的開放。你就沒有想過你若試探錯人,會有什麽後果嗎?如果大傑克不是此道中人,他可能當場打死你,或把你閹掉、丟在大街上讓你流血至死。”

  她不想半夜被人叫去幫好朋友收屍。

  “相信我,我知道。我第一次踏進他的酒館,他看我的那個眼神我就知道了。”蓋茨克歎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

  蕗琪又瞪了他好一會兒。

  “好吧。”她從紅色的鬥篷下淘出一罐東西丟給他。“請小心使用。不過你不是再過不久就要離開了嗎?現在去招惹一段新關系好嗎?!”

  他看了一眼她丟給自己的是什麽--潤滑香油。

  你這個滿腦子淫穢思想的女人,我喜歡。

  蓋茨克愉快地將潤滑油收進自己的口袋裏。

  “沒有人提到什麽天長地久。他沒打算讓人知道他的事,我也沒打算爲他留下來。反正我們現在都很享受彼此的陪伴,這樣就夠了。”他聳了聳肩。

  蕗琪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臂膀。

  同志這條路,不管哪個世界,走起來都很辛苦。

  有時想想,命運真是弄錯了對象。

  如果當初是蓋茨克被拖到她的世界裏,而不是她被拖過來,對他應該更好一點。

  雖然她的世界依然存在著許多對性傾向的不公,但起碼比這個保守的時代好多了。

  “別說我了,你呢?”蓋茨克看她一眼。

  “我怎樣?”

  “你跟你的大野狼進展到哪裏了?”蓋茨克笑得很壞。

  “爲什麽你會認爲我跟他有關系?”她完全不動聲色。

  “少來,我不是沒看到他看你的眼光,不過重點是,他看我的眼光!”他翻個白眼。

  “怎麽,你相中下一個對象了?”她取笑他。

  “謝了。如果他有興趣的話,我倒是不介意,可惜他對我最大的興趣,大概是把我的腦袋扭下來當椅子坐。女人真是禍水!”

  他住在這裏的期間,靠著每天和另外兩個吉普賽人去華洛鎮賣藝賺外快。有好幾次亞曆從他面前經過,盯著他的那雙狼眼幾乎把他戳穿兩個洞。

  想想真好笑,他竟然也會有女禍!

  “你少管閑事。”她白他一眼。

  “餵,剛才是誰逼問我的韻事?我可是一點都沒有隱瞞,你也太不公平了吧?”

  “我是女人,你想跟女人講公平?門都沒有。你要是敢在我家人面前亂說話,當心我下咒讓你某個地方生瘡。”她陰陰地警告他。

  他連忙退後一步,護住自己的要害。

  “算了,我怕你。”來到邊城區,蓋茨克把提著的草藥籃交還給她。“你繼續在這裏看病?不是都求診的人上山去找你們嗎?”

  她接過草藥籃,搖搖頭。

  “我沒有在這裏看過病,羅勒醫生對于草藥的知識很感興趣,所以一有機會就谙我過來,我們會互相切磋一下。”

  “他也相信巫醫?”蓋茨克皺眉道。

  “他相信醫學,藥草的知識和醫學並不相抵觸。”

  尤其上次的風寒感染,在她的幫忙之下有些病患確實好得比使用一般藥物快,于是羅勒醫生對草藥的效用便更感興趣了。

  “外頭的人心眼很多,我不信任他們,你自己小心一點。”蓋茨克離開之前警告她。

  蕗琪笑著對他揮揮手,送別了她最好的朋友。

  “亞曆。”

  桑瑪匆匆走到主屋的大院子來。

  來訪期間,他們兄妹倆借宿在侯爵府後方的一座別館,與主屋只隔了一道圍牆。

  她漂亮的雙眼紅了一圈,不曉得又發生了什麽事。

  “桑瑪,有事嗎?!”亞曆跨上馬背的長腿收了回來,小厮先幫他把大黑馬牽到一旁。

  桑瑪嘤地一聲撲進他懷裏。

  “亞曆,我很擔心我哥哥,他的腳一直沒好……”

  “你後來沒有再回去婆婆那裏看嗎?!”亞曆皺起濃眉。

  他的男性氣息鑽入她的鼻端,桑瑪的心稍微安定下來。

  這副寬闊的胸膛,何時會變成她的呢?

  “後來有回去看過幾次,可是我哥的腳非但沒有變好,反倒躺了三個星期都還不能下床。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叫城裏的醫生給他看看?”桑瑪六神無主地望著他。“亞曆,你說我該怎麽辦才好?!”

  亞曆一怔。

  三個星期還不能下床?這確實是奇怪了點。他自己當時的情況比斯默更差,婆婆治療了十天就能拄著拐杖開始走路。

  “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來到斯默的房間,斯默看見他們,從床上掙紮著坐起來。

  “嗨,亞曆。”

  亞曆心頭一陣罪惡感。

  最近公事太忙,而私人的時間……想到私人時間和誰在一起,他心頭一蕩,隨即強迫自己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

  “對不起,最近進入秋收時節,領地裏的雜務很多,我沒有辦法經常來看你。你還好吧?”

  斯默的氣色並不算太差,只是可能久病在床,很少出門,所以臉色比較蒼白。他腿上那一大包倒是挺怵目驚心。

  一旁的侍女立刻拿幾個軟墊墊在斯默背後,扶著他坐起來。

  “我很好,你忙你的事沒關系,桑瑪去煩你了?”斯默笑著看妹妹一眼。

  “哥哥!”桑瑪愠怒地低喊。

  亞曆一接近,便聞到濃濃的草藥昧混著一絲淡淡的腐味。

  他心頭一驚。“我們還是請羅勒醫生過來一趟吧!”

  他轉頭對侍女點點頭,侍女立刻出去傳達他的意思。

  風寒症的傳散早己停止,恢複出診的羅勒醫生在極快的時間內趕來侯爵府。

  羅勒醫生將斯默腿上的包紮解開後,輕噫了一聲,沒有立刻做出診斷。

  “其實傷口也不是一直都不好,就是好好壞壞的。有時我那天感覺腳傷好一點,撐著下來走兩步,通常隔天就會感覺不舒服,又不能動了。”斯默主動提供病況。

  “我早警告你,沒事不要一直下來走,你偏偏不聽。”桑瑪氣惱地道。

  “平時是誰在幫他換藥的?”羅勒醫生問。

  “大部分是女仆,偶爾女仆不在身旁時,我會幫忙換。”桑瑪皺起細致的眉心。

  “是不是那個老巫婆的藥有問題?我每次換藥總覺得那個味道很奇怪。果然受傷還是應該找專門的醫生,都是我……”

  她的眼中淚光盈然,靠向身旁的亞曆。

  “我去年跌斷腿,也是莫洛裏婆婆幫我治好的。”亞曆心裏不太舒服地道。

  “你當然幫她們祖孫說話,誰不知道你……”她咬了咬唇,撇開臉不再說話,嬌雅的面容又滑下兩道委屈的淚。

  亞曆一陣不耐,又不好發作。

  “好了,桑瑪。”斯默拍拍妹妹的手。

  “亞曆真的很忙,我們遠來做客,己經給人家添很多麻煩。對不起,亞曆,在你和侯爵最忙的時候偏偏又給你們帶來更多工作。”

  “你是我朋友,怎麽會是工作?”亞曆轉頭看著醫生,“羅勒醫生,現在是什麽情況?斯默的傷口爲什麽一直好不了?!”

  羅勒醫生是今年初才來到華洛鎮,之前差點毀了亞曆腳的老醫生己經退休,所以他並不清楚當時是什麽情況。可是這陣子跟著蕗琪一起研究草藥知識,他感覺蕗琪應該不會連這麽單純的傷口都處理不來。

  但包紮解下來,斯默的外傷確實收不了口,以他己經受傷三個星期的情況來看,這一點非常詭異。

  “我替斯默少爺換另一種藥,讓他吃吃看,包紮的藥我也會另外開。”羅勒醫生拿起筆,寫下一張處方。“拿著這張處方單到鎮上的藥鋪抓藥就行了。”

  “謝謝你。”桑瑪接過他的藥方箋。

  “藥方讓仆人去抓就行了,我送醫生出去。”亞曆站了起來,欠了欠身。

  “你要走了?!”桑瑪失望地道。

  他確實不想久待,藉口要問醫生一些問題,和醫生一起走出去。

  “斯默的傷勢不會有事吧?!”送醫生來到門口,到底是擔心老朋友,他再問一次。

  羅勒醫生沈吟道:“斯默少爺的腳傷並不是一直沒有好轉,只是恢複的速度很慢而己。只要把局部發炎的情況控制下來,應該就會沒事了。”

  但如果沒有控制下來,只怕真的會有事--這句沒有說出口的話,兩人都心知肚明。

  亞曆點點頭,讓仆人備馬送醫生回去。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最後一撞,兩副年輕的身笛同時繃緊、弓起,呻吟。最後男人癱在她赤裸的嬌軀上重重喘息。

  休息了片刻,他終于找回足夠的力氣,從她身上翻開,舒懶地躺在她的身旁。高潮的余韻太美好。半晌,他側過身子,單手撐著腦袋凝視她。

  “你在哪裏學來的那些把戲?”

  “什麽把戲?”她依然需要一些時間調勻氣息。

  旁邊那家夥抓住她的手,用力啃了一下。

  想到剛才她用嘴幫他做的事,他心裏怪怪的。雖然很舒服,舒服到他原本今天准備慢慢跟她磨,卻忍不住狂性大發,抓著她用力做了一回。

  如果不是很肯定她的第一次是跟他,他會以爲她是個經驗豐富的女人。

  “噢!你是狗啊?”她另一只自由的手拍他腦袋一下。

  他低笑,在自己啃過的地方舔了一舔,然後細細咬起她的纖指,一只接著一只,不重不輕,讓人心癢。

  “原來真的是佝,又咬又舔的。”她低笑,把他推倒,翻身坐到他小腹上。

  臀部馬上感覺某個部位不太老實的脹起。老天,年輕人都這樣,還是他天生體力驚人?她覺得應該是後者。

  “不是狗,是狼。”他的大手懶懶地在她柔滑的腰臀遊移。

  天氣漸漸轉涼,這樣的夜晚對他來說只是涼爽而己,對她卻是低溫。第一次帶她去浸溪水是爲了嚇她,沒想到事後真的讓她染上風寒,害他擔憂許久,最後他迅速找到應變之道--一座位于森林內的小木屋。

  這揀木屋是洛普家的産業之一,平時供貴族打獵休息使用,己經空了一段時間,正好適合兩個人愉快地享受歡情。

  每隔三天,他們會來這裏相會一次。大多數是夜裏,偶爾是兩人都偷閑的下午。

  “這種事情靠的是天賦。”她俯身輕咬他的鼻尖。“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們貴族子弟不是都很糜爛嗎?怎麽某人的第一次這麽晚?”

  他的藍眸凶猛地一眯。

  “那次不是第一次!”他用凶惡的語氣掩蓋狼狽。

  “噢。”她點點頭。

  等一下,這麽說好像沒有更好。有經驗還結束得那麽快,那不是很丟臉嗎?

  “咳!是第三次。”他被迫覺得自己一定要解釋清楚。

  “嗯。”她繼續莊嚴的點頭。

  “我第一次是十三歲的時候,跟我們府裏的一個女侍。”他防衛性地說。

  就像所有年輕的貴族子弟一樣,他們的第一次通常是跟有意勾引的女仆發生的。

  “結果呢?”她好奇地開始聽故事。

  “還可以,但也沒好到那個程度,所以我搞不懂爲什麽每個人都把這檔事講得像什麽了不得的樂趣,騎馬射箭還有趣多了。”他撇了撤噍。

  “所以你的第一次差強人意,後來呢?”某個女人聽出樂趣來。

  “十六歲那年,那群朋友爲我餞別的時候,雇了一名妓女給我。”他聳了聳肩。

  “她很有經驗,所以比第一次好一點,不過我還是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

  她低笑,俯身輕舔他的嘴唇。

  “那現在呢?現在有什麽大不了的嗎?”

  他的全身都熱了起來。大手圈住她的腰,簡單一個動作滑入她體內,她嬌呼一聲,不依地輕捶他的胸口。

  “現在很不錯……”他低沈地笑,握住她的腰肢,再起一段雙人之舞。

  終于肯定年輕男人不能隨便太逗弄,太逗弄的結果是自己會很累。蕗琪軟軟地趴伏在他身上,全身變成一團棉花糖。

  “她們的味道不對……”低沈的嗓音在她耳邊低語。

  “嗯?!”她昏昏欲睡。

  她們的味道不對,亞曆在心裏想。

  若不是不夠注重身體清潔的體臭,就是過濃的脂粉味。他受不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怎麽樣也想不出來爲什麽其他同伴可以毫不在意?所以他不喜歡隨便和女人上床。

  可是,她的味道很對。

  從她的發香,她的體香,她清新潔淨的女性馨息,她的存在好像是爲了他而生。

  他低頭看著伏在身上快睡著的女人,心裏有一種滿足的平靜。只要有她躺在他懷裏,即使躺到天長地久也無所謂。

  “你仍然和羅勒醫生有來往嗎?”他忽然問。

  她懶懶地擡起頭,下巴頂住他的胸口。“連他的醋你都要吃?”

  “有沒有?”亞曆懲罰地拍她翹臀一下,被她龇牙咧嘴地“嗤”了幾聲。

  “最近比較少,這個世界上的草藥這麽多,哪能教得完?我只是就一些藥性的基本道理跟他聊了幾次,其他的就靠他自己去研究。”不曉得市面上有沒有植物圖監這種東東?

  “嗯。”他點了點頭。

  “幹嘛?”她戳一下他的胳肢窩問。

  他低眸看了她半晌,輕笑一下。“沒什麽。”

  斯默的事己經由羅勒醫生接手,和她不再有關聯,既然如此,沒有必要說那些讓她心煩。

  他相信她和老婆婆的能力。

  至于桑瑪的看法,對她和他一點都不重要。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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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4: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華洛鎮死了一個人。

  華洛鎮雖然名之爲“鎮”,實爲洛普領地內最大的一個城鎮,人口衆多,所以有人生老病死並不是太罕見的事。比較特殊的是這個人死的方式。

  他是一個獨居老人,叫洛瓦德,今年六十二歲。他的妻子在十五年前就過世了,唯一的女兒嫁到隔壁鎮去,因此平時他一個人住在老家裏。左右鄰居都認識他,彼此會互相照應,大家都說洛瓦德是個和氣的老好人。

  第一個發現他死亡的人就是他的鄰居,華太太。

  “我發現他起碼三天沒有出門了,想想不太對勁,今天早上就自己開門進去他的家裏,沒想到……”華太太扭著一條手帕,抽抽噎噎地道。

  保安官記下所有她說的細節。

  關于領地內的法治問題,侯爵嚴格規定任何人都不得幹預,尤其是侯爵府內的人,以免予人特權幹預司法之感。

  他只是定期和保安局長開會,聽取保安局簡報。

  亞曆很清楚父親的禁令,也不會去過向。只是今天他出來探望一個爲了修谷倉而受傷的工頭,而那個工頭正好住在洛瓦德的對門。

  當他去探視工頭,送完慰問金給他的妻子之後,一出門正好就看到保安官與華太太站在洛瓦德的門口說話。

  “嘿!”他舉手跟那個保安官打聲招呼。

  “嘿!”保安官也笑著跟他打招呼。

  剛來的第一年,他看什麽都不順眼,曾經在華洛鎮鬧過一點小事,就是這個保安官抓住他的。時間過去,兩人己變成了朋友。

  “彼特,發生了什麽事?”亞曆橫越馬路,隨口和他聊聃。

  “洛老頭死了。”保安官對屋子裏偏了偏頭。

  這種案子一看就是很單純獨居老人病死的案子,彼特沒有特別隔離他。亞曆聳了聳肩,和他一起進屋看看。

  一陣陳腐氣味撲鼻而來,亞曆不覺皺了皴眉。

  一個老人仰著頭坐在一張單人椅上,神態並不顯得痛苦掙紮,只是像睡著一樣。

  “發生了什麽事?!”亞曆聞道。

  “洛瓦德感染了風寒,這一個月來時好時壞的,我們本來以爲他最近好很多了,沒想到……”華太太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他沒有去看醫生嗎?”保安官問道。

  “他跟我說,他是去找森林裏的吉普賽女巫幫他看病。”華太太抽抽噎噎道。

  亞曆心頭喀咚一響。

  “一個月下來都沒有好嗎?”他忙問。

  “也不是。”華太太遲疑道:“有時候感覺好像那幾天他氣色變好,過一陣子又不好了,過了一陣子又好……我也不曉得到底好了沒有。”

  亞曆皺起眉頭。

  “他沒有再去找鎮上的醫生嗎?”保安官問道。

  “我不曉得,我沒問到他那麽詳細……”華太太充滿罪惡感。

  “不過老洛是個固執的老家夥,森林婆婆治好了他多年治不好的白皮癖,以後他就一直都去找她們。”

  保安官點點頭。“謝謝你。”

  華太太離開之後,他們又在現場看了一下,找到一些草藥袋子,沒有任何入侵或打鬥的迹象。

  看來真是病死的,案子很單純。

  殡儀館的人開始收屍,亞曆和保安官一起走出屋外。

  “接下來呢?”亞曆看著他。

  保安官聳聳肩,“我們會通知他的女兒回來處理後事。”

  “嗯。”

  一陣子好,一陣子又不好,聽起來和斯默的情況非常相似。

  亞曆回頭再看木屋一眼,心裏沈沈的。

  華洛鎮死了第二個人。

  這次是一個寡婦,她也是一個月前染上最強的那波風寒,不過她有去羅勒醫生那裏看病。情況相似的是,這一個月來她斷斷續續,時好時不好,某一天早上,她兒子從鄰鎮工作回來,就發現母親死在自己的床上。

  現場除了羅勒醫生的處方,也找到一些草藥袋子。

  據說是去羅勒醫生那裏看病時,那個年輕的吉普賽女巫也在,藥草方子是她配的。

  這次羅勒醫生被叫來驗屍,初步判斷結果也是因疾病而衰竭死亡,于是以病死結案。

  但保安官對這件事開始留上了心。

  蕗琪兩手都是血腥,走到屋外的洗手盆清洗幹淨。外婆的屋子裏響起一聲微弱的犬哼,幾只新生小狗的咿咿呀呀叫聲馬上加入它。

  “瑪莉,瑪莉!”一個小男孩激動地叫喊。

  一陣狗吠響成一團。

  她不禁露出微笑,腦子裏清楚看見小男孩和狗狗抱成一團的樣子。

  今天她和外婆救了一只難産的母犬。

  她不期然的想到一個人:健治湯森。

  健治是陸戰隊裏的一個醫務兵,從軍之前是個獸醫。平時這些阿兵哥不是只出來打仗而己,他們會定期到附近的阿富汗村莊巡視,由醫務兵提供基本的醫療幫助,算是一種收攏人心的手段。

  有一次健治和他的小隊來到他們紅十字會停留的地方,她因此而認識他。

  他們兩個人年齡相近,都有醫療方面的背景,于是很談得來。

  那幾天裏,健治跟她聊了許多野戰的包紮技巧,以及牲口的基礎療法。

  她今天用的催生方法,就是健治當初跟她說的。

  不曉得健治後來如何?他退伍回家了嗎?有沒有跟他心儀的那位漂亮隊長表白?

  現在想想,那好像是另一個人生了……不對,那確實是另一個人生了。

  她的視線轉到另一個男人身上。

  “不要在那裏裝憂郁小生好嗎?”她走到樹下,叉起手對他叫。

  樹上的男人不理她。

  她施以家法。

  “噢!”蓋茨克抱著被石頭砸中的腳,對她龇牙咧嘴:“欠揍!什麽叫憂郁小生?”

  蕗琪俐落地攀著樹幹,爬到他身旁坐定。

  “你幹嘛一大早就在這裏垂頭喪氣,觸誰的楣頭?”她從口袋裏掏出,顆橘子,掰一半遞給他。

  蓋茨克恹恹地接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剝橘子。

  “發生什麽事啦?不要裝死!”她用力戳他腰肢一下。

  蓋茨克沈默片刻。

  “我前天晚上去找大傑克……”

  “然後呢?”她把一瓣橘子丟進口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他跟一個女人在一起。”他的面色一沈。

  “……”小心,這是一個非常需要謹慎應對的議題。

  “咳,他看見你了嗎?”蓋茨克搖搖頭。

  “我悄悄從他酒館旁的樓梯上去的,他的門口有一把女人的洋傘。我覺得不對勁,把耳朵貼在門上倫聽,聽到了他和一個女人……的聲音。我自己就靜靜下樓走了,他不曉得我去找過他。”

  “說不定你搞錯了,裏面的人不是大傑克。”她努力安慰她最好的朋友。“或許大傑克出門去了,他的家借他的狐朋狗黨幽會。你又沒有打開門,也沒有看到裏面的人……”

  蓋茨克陰陰投過來的眼神終于讓她裝不下去。

  蕗琪歎了口氣。

  “蓋茨克,不然你以爲你們之間會如何收場?大傑克如果想出櫃,早就出櫃了,不會到現在跟你一起還偷偷摸摸的。再說,你不是也說這只是一段臨時韻事嗎?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意大傑克踉誰在一起?”

  蓋茨克沒有聽過“出櫃”這個詞,倒也明白她的意思。

  “你說得對,我確實期望太多了。我只是以爲……”他吐出一口氣,目光投向遠方。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在這段感情中己經投入太多。

  蕗琪抱住好朋友,拍拍他的背心。

  蓋茨克頹喪地靠在她的肩頭。

  他只是以爲他現在愛的這個人是不同的,這人會排除萬難、不顧一切地跟他在一起,她明白,因爲這種心情她也有過。

  以前的曹清荭總是衆星拱月,心裏知道多數的男人只是爲她的外表所迷,她的心很雪亮。但,偶爾會有一、兩個人,讓她覺得“就是他了!”,“這個人跟以前的人都不一樣!”

  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沒有這麽多“跟以前都不一樣”的男人。

  然後,她腦中躍入亞曆的面孔。

  他呢?他是一個“跟以前都不一樣”的男人,又或者只是另一個她自以爲跟以前都不一樣的男人?

  蕗琪歎了口氣,又拍拍蓋茨克的肩膀。

  “……你們兩個一定要在這衆目睽睽的地方摟摟抱抱嗎?”某個近乎犬科動物不爽低啦的嗓音在樹底下響起來。

  兩人低頭,亞曆山大洛普公子雙腿岔開、雙手盤胸,藍眸中的光可謂之爲“凶猛”。

  “大型猛獸來了。”蓋茨克翻了個白眼,極之故意地捧住她的臉,在她唇上又重又響地啵了一下。

  “你馴狼去吧,我進城裏喝一杯--不同的酒館。”

  趕在某大型猛獸決定拿出弓射他一箭之前,他飛快地溜下樹,從另一個角度逃走。

  蕗琪及時溜下樹,攔截一只正要追過去的惡狼。

  “你來這裏幹嘛?”她先把他拉到林子裏,免得外婆看見。

  亞曆真正氣結。

  那個油頭粉面的吉普賽人可以坐在樹上公然調戲她,他堂堂的侯爵之子卻只能被拖進樹林偷偷摸摸的講話?

  “你們兩個剛才在樹上聊什麽?”他先問重點。

  她翻個白眼。“談他失戀的事,酸味不要那麽重好嗎?!”

  亞曆又瞪了蓋茨克消失的方向半晌,終于咕哝放阱。

  下一秒她被強拉進一個堅硬的懷裏,惡狠狠狂吻了五分鍾,好像要把之前蓋茨克留下來的印記洗掉。

  “你幹嘛呀……”這樣的質問怎樣都像嬌喘,害他險些又控制不住。

  亞曆深呼吸一下,松開她。

  正事要緊。

  “最近鎮上連續出現兩個之前感染風寒症而病逝的案子。”他的藍眸依然因爲剛才的吻而太閃亮。

  “我聽說了。”她把亂掉的秀發攏回耳後。

  “聽誰說的?”

  “一個今早來找外婆求愛情符的女孩。”她漂亮的黑眸微微一黯。

  “洛瓦德先生是個好人,我一直很喜歡他……”

  “你還記得他來求診的樣子嗎?你們是怎麽治療他的?他當時情況如何?!”亞曆盯著她。

  “他只是得了普通的風寒症,我拿了一些治風寒的草藥給他。”她簡單地回答。

  “後來他有沒有再回來?”

  “他後來又回來了兩次。”她野性的大眼微黯。“他說,他好了一陣子又犯起來。我和外婆檢查過,確實是普通的風寒。我們以爲只是老人家抵抗力不太好,于是我幫他換了另一種草藥,但是功效都不脫治療風寒爲主。”

  亞曆深思地點了點頭。

  兩人在林中站了一會兒,心中都有些沈重。

  于蕗琪,是手中極少出現死亡的病例。于亞曆,是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這兩天,保安官可能會來找你們談談,你不會有問題吧?!”他小心地注視她。

  蕗琪昂起頭,平穩地迎上他的雙眼。

  “亞曆,許多人上山來找我們,都以爲我們會用吉普賽魔法。其實很多事根本不需要魔法,只需要對症的草藥。洛瓦德的情況就是如此。”

  “他是一個很容易疑神疑鬼的老人,一直相信自己有一年去鄰鎮玩的時候被那裏的女巫下咒。所以所有他身體的病痛,他都相信是那個咒語惹的禍,這是他一開始會來找外婆的原因,他希望外婆幫他解咒。”

  “外婆知道他的心理,表面上會幫他做一些除魔的事,事實上他的病全靠我們的草藥解決的。只要他有定期吃藥,他的風寒症不是太大的問題。”

  “但是人的心理會影響生理,他回家之後是否有乖乖吃藥?是否又開始疑神疑鬼覺得自己哪裏不對勁?是否對外婆的‘魔法’依然有信心?這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我只能就他的病情告訴你,他的症狀非常單純,我也不懂爲什麽他會反覆的不舒服。”

  “所以,如果你是擔心我們有什麽失誤不可告人,答案是,沒有。我和外婆雖然遺憾,卻心安理得。”

  亞曆注視她半晌,慢慢地點點頭。“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這幾個病死的人共同點就是你和婆婆,你知道我不願意拿你們的一切來冒險。”

  蕗琪歎了口氣。“城裏現在是什麽情況?”

  爲了她們著想,他決定坦承以對。

  “城裏開始有一些人懷疑兩個死者被女巫下咒。安全起見,這陣子你盡量少下山,不要收不認識的客人,只接你們信得過的老客人就好。”

  其實她也有一陣子沒下山,這點並不難,只是想到跟她們無關的事,只因爲她們是“吉普賽女巫”就歸到她們頭上,想想就很嘔。

  “我知道了。”

  看她頹喪的模樣,他心裏一片柔軟。

  他將她擁入懷裏,溫柔地品嘗她的唇。

  “我最近比較忙一點,過幾天再來看你。”

  “嗯。”

  她像只落湯貓,一臉郁郁地走回外婆家去。

  華洛鎮又出現一樁病死的事件,共通點都是一個月前染上風寒,和家中發現草藥袋。

  街頭的民衆開始議論紛紛。有人主張應該到山上找那個老太婆問清楚,她們到底是對鎮民下了什麽咒。

  有人則認爲莫洛裏婆婆心地很善良,應該不是她的問題。但這樣的聲音被越來越大的反對聲音壓過去,漸漸的,不敢有人太明顯的幫吉普賽人說話。

  “嗨。”亞曆走進別館的日光室。

  “嗨。”正在軟榻上看書的斯默把書本放下來,對他燦然一笑。

  “你的氣色看起來不錯,腳好一些了嗎?!”他把皮手套褪下來,交給身後的仆役。

  仆役躬身退下,另一位女仆端著茶點走進來。

  亞曆待她在窗前的圓幾上布好茶點,才在圓幾的另一側坐下來,看著對面的斯默。

  “我現在己經可以慢慢行走,羅勒醫生確實很厲害,看!”斯默掀開蓋腳的毯子。

  “皮膚己經收口,顔色也漸漸恢複正常。”

  “那就好。”他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看來有病痛還是要找真正的醫生才行。對了,在我們王國行醫不是需要執照嗎?那些吉普賽人自己幫人看病,有沒有問題?我需不需要向侯爵報告?”斯默問。

  亞曆心頭動了一下。

  其實醫療雖然需要執照,卻不是每個鄉鎮都請得起專業的醫生。因此民間許多是由草藥方子的師父或像蕗琪她們這種巫醫在幫人看病。

  話雖如此,沒有執照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輕則被罰錢,重則有牢獄之災,如果蕗琪祖孫被控無照行醫確實很麻煩。

  “她們不過就是在窮鄉僻壤賣弄些草藥知識的吉普賽人,偶爾賣些愛情符騙騙那些無知婦女,難道你真以爲她們有魔法嗎?律法也沒有規定人不能賣草藥啊!”

  他笑道,盡量用“小事一樁何足挂齒”的口吻,隨便帶過。

  “也對。”斯默歎了口氣。“這些賤民,要謀個生活也不容易,我們何必斷人生路。”

  “賤民”兩字讓亞曆的嘴角一僵,笑容硬是挂著。

  兩人喝完茶,亞曆在心裏尋思要找個理由告退,斯默突然將瓷杯放下來,定定注視他半晌。

  “亞曆,你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亞曆微微一笑。“也不能一輩子不長大。愛爾公爵還好嗎?”

  “這兩年感覺比以前老得特別明顯,尤其你父親離開之後,他少了一個政壇的朋友,自己一個人更辛苦。”斯默歎道。

  “他現在一天到晚念著我和桑瑪快點結婚。”

  “老一輩的人都這樣,我父親也是。”亞曆做個怪臉。

  “每次他開始念起來,我找到機會就趕快溜。我才幾歲而己?幹嘛這麽早去想那些人生大事。”

  “亞曆,現在只有你和我,兩個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我們就不拐彎子了。你一定知道桑瑪一直希望可以嫁給你,但是我感覺得出來,你並沒有這個意思,對吧?”

  既然話攤開來說,亞曆也不想閃避。

  “桑瑪在我眼中就像一個妹妹,我沒有辦法對她産生夫妻般的感情。”他坦白地告訴童年好友。“斯默,我認爲你這一次帶桑瑪回去之後,應該認真幫她找一個適合的對象。”

  斯默歎了口氣。“我一直很希望,有一天你能不只是我的好友,還能真正變成我的家人,如今既然知道不可能,我會盡快帶桑瑪回家的。”

  “不急,等你的腳好一點再說。我的生日宴會就在下個星期,你們等生日宴過後再回去吧!”

  “嗯。”斯默點了點頭,腦子裏可能在想要怎麽告訴妹妹,臉色一時間有點陰悶。

  一襲天藍色的倩影刮了進來。

  “斯默,我聽說……啊!亞曆,你也在?”桑瑪迫不及待地走到兩人面前。

  “這是真的嗎?城裏幾個去看過那對女巫的人都死了?那斯默的腳也被她們看過,會不會有事?”

  斯默一怔,下意識轉向好友。

  亞曆心頭一陣煩躁,但他知道這是一件需要細心處理的事,千萬不能失控。尤其斯默是愛爾公爵之子,如果蕗琪和外婆被懷疑“咒殺”公爵之子,連他要保護她們都很困難。

  “羅勒醫生己經親自檢查過所有屍體,那些人都是因爲生病死亡,並沒有任何迹象佐證是出于其他原因。”他拿出所有的耐心解釋。

  桑瑪精致的臉不馴地昂起。

  “可是,大家都在說,有人在前一天晚上看見一個穿著紅色鬥篷的女人,在最後一個死者的家附近徘徊,你又怎麽說?”

  “就因爲各種不實的謠言四處流傳,我們身爲貴族,更要穩定民心,不應隨著那些流言起舞。這裏是洛普領地,我無法要求你幫什麽忙,但起碼請你不要成爲那些流言的傳散者,讓侯爵和我更難控制局面!”他毫不客氣地道。

  說到最後己經是疾言厲色,桑瑪的雙陣立刻紅了一圈。

  “斯默,你看他!他根本就是在包庇那個吉普賽女人,才不是爲了什麽民心!”她氣苦地對哥哥控訴。

  斯默尴尬地看著兩個人。

  亞曆臉色鐵青地站起來。

  他不否認自己確實有保護蕗琪一家的意圖,然而穩定民心的話也不是假的。最近有一小部分鎮民開始醞釀反吉普賽人的情緒,如果讓這種情緒擴展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我很遺憾你是這麽想的。身爲領主,我父親和我有義務保護在我們土地上的每個人,無論是哪個種族。”

  桑瑪身爲一個貴族之女,若連這點都不明白,他更清楚她絕對不適任洛普的下一任主母。

  “你……”淚水在桑瑪眼中打轉。

  “斯默,你好好休息,我先離開了。”他僵硬地大步離去。

  身後,桑瑪哇地一聲哭出來的聲音,完全無法軟化他剛硬的心。

  蕗琪蛾眉蹙起,聽著一雙吉普賽兄妹帶回來的最新消息。

  “不,城東的西薩小姐從來沒有來找過我或外婆,我己經向外婆確認過了。”她盤起手臂,深思地道。

  “可是有人說在她家裏找到婆婆的藥包。”吉普賽哥哥擔心地道。

  “還有人說夜裏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去找她。”他妹妹也道。

  “除了上次去羅勒醫生那裏討論一些草藥知識,我從來不主動到鎮民的家裏,都是他們自己上來。而且,西薩小姐確實不是我們的客人。”

  “那,怎麽會這樣呢?”吉普賽哥哥道,“最近城裏開始有些不利我們的風聲,連我們在市集裏唱歌賣藝的時候,都開始有人對我們惡言相向,要我們滾出去。雖然現在這樣的人還不多,再繼續這樣下去,後果很令人擔心。”

  蕗琪不禁有些灰心。

  這些年來,她和外婆幫了多少人?她父親幫多少家庭做過木工?她母親替鎮上的女孩做過多少件漂亮的衣裳?

  可是一有些風吹草動,這些鎮民依然將他們視爲外來者,第一個念頭就是希望他們離開。

  原來,無根的感覺就是這樣。

  “保安官巳經來找我們問過話,也帶走一些外婆的草藥,羅勒醫生都親自檢查過,那些只是一般的植物,沒有任何的問題。沒有人可以說是我和外婆害死那些人的!”她揚起下巴。

  “如果那些鎮民不相信的話,他們大可請洛普侯爵叫我們走。這片森林是侯爵的,只有侯爵可以叫我們離開!”

  洛普侯爵是個公正的人,她相信他會以保安官的證據爲主,而保安官並沒有找到任何不利于她們的證據。

  況且他要趕人,早在當年他兒子對她很不爽,跑去找老爸告狀的時候就趕走他們了。

  “總之,你和婆婆要小心一點,以前就有些鎮民對吉普賽人不是那麽友善,現在那樣的人增加了。你們自己住在森林深處,一定要注意安全。”吉普賽哥哥普告她。

  “我知道,謝謝你。”

  她揮手送別熱心的兄妹倆。

  本來她就在考慮要不要幹脆搬過來,如今聽了那對兄妹的話,她更加確定她不能把外婆一個人丟在森林裏。

  她正要回到屋子裏,身後突然響起沈重的腳步聲。她嚇了一大跳,飛快地轉身。

  一個大塊頭停在她的背後。

  “抱歉,我嚇到你了嗎?”大傑克粗表的臉上滿是歉意。

  “我怕大吼大叫會嚇壞你,所以才想走近一點。”

  蕗琪拍拍胸口,吐出緊繃的氣息。

  “沒事,只是剛才……”她對那雙兄妹離開的方向揮揮手,不曉得該說什麽,最後歎了口氣。

  “沒事,你是來找我外婆的嗎?你哪裏不舒服呢?”

  大傑克慢慢走到她的身前。

  近距離一看,他更加的魁梧高大,仿佛一座肉山迎面壓來,他若站得再近一點,她可能連天空都看不到。

  大傑克把帽子摘下來,露出一頭紅銅色的亂發,臉上雖然帶著笑容,緊張的眼中卻透出一絲不安。

  “抱歉,我是蓋茨克的朋友,有人說他最近都在森林婆婆這裏。我有些事想找他,可是一直遇不到他,所以我想上來這裏碰碰運氣。”

  基于尊重朋友的隱私,她應該假裝成什麽都不知道,可是大傑克的緊張讓她的心頭一動。

  看來他應該跟蓋茨克一樣,吃不好睡不好。他的眼底有一圈黑眼圈,嘴角的紋路更深了一些。

  “蓋茨克看到你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了。”她決定遵循自己的直覺。

  大傑克愣住。

  看著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露出小男孩一樣慌亂的神色,她的心更軟。

  “大傑克,我知道你們之間有很多阻礙,可是蓋茨克的心比他外表看起來的樣子更敏感。他表面上裝做一點都不在乎,其實他的心很容易受傷。他告訴我,他只是把你當成臨時的情人,顯然實情並不是如此,否則他這幾天也不會失魂落魄的。”她歎息道。“如果你沒有意思和他在一起,我建議你不要再繼續找他了。他需要一些時間療傷。”

  “嗯……”大傑克龐大的腦袋垂下來。

  她站了半晌,想想也沒有什麽更多的話可以說,她自己要擔心的事就夠多了。于是拍拍大傑克的臂膀,慢慢走回家去。

  “我……”大傑克突然在她身後低沈地開口,“我們……你……”

  “蓋茨克是我的朋友,我只在乎他快不快樂,其他什麽都不在乎。”她回過頭道。也不在乎你們兩個是不是都是男人。

  “我有些話一定要跟他說,你可以告訴我他在哪裏嗎?”大傑克吐出一口氣,對她擠出一個笑容。

  蕗琪定定看他好一會兒,終于歎了口氣。

  “他在溪畔幫我們洗幾個藥籃子。”

  大傑克感激地一笑,將帽子戴回碩大的頭顱上,往溪流的方向而去。

  愛情啊,不管是在什麽人身上,都是這樣讓人輾轉反側。她搖搖頭回家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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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4: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亞曆專注地盯著自己的筆記。

  裏面記栽了最近幾宗“病死案”的細節,甚至有他畫下來的證物圖畫。

  論理他不應該插手幹預,但華洛鎮內開始的反吉普賽人聲浪讓他不得不憂心。亞曆從彼特那裏間到案件的相關細節,帶回來研究。

  雖然看起來這只是單純的病死案,但一些迷信和妖術的傳言開始宣揚,此時對那些鎮民講道理是沒用的,他必須找出更直接的證據證明蕗琪和婆婆確實是無辜的。

  他檢視一段證詞--有人看見一個穿紅衣的女人深夜出現在西薩小姐的家。這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是誰?

  蕗琪說不是她,他相信她,表示有另一個半夜一身紅的女人去找死者。偏偏西薩小姐也是個獨居的未婚女人,所以沒有家人可以詢問。

  他拿出自己臨描下來的草藥袋證物。

  “亞曆!”

  侯爵巨大的身影像一陣黑色的旋風刮了進來。

  他立刻站起來。

  侯爵臉色森寒,看見他桌上的東西,拿起來一看。

  “這是什麽?”

  “最近幾個離奇病死的案子。”他不卑不亢地道。

  “你忘了我的命令嗎?”侯爵神色鐵青地道。

  “我說過,任何跟治安有關的事一律不准侯爵府的人幹預。你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嗎?”

  “父親,這些案子有幾個疑點……”

  “就算有疑點,也不應該由你來過問!我不想再聽到你插手案子的消息!”

  侯爵說完,如黑色旋風般刮向門口。“不。”

  黑色旋風頓住。侯爵極慢極慢轉過身來。

  亞曆站在原地,堅定地迎上父親的目光。

  “爲什麽?”侯爵沈聲道。

  “因爲受害者是三個無辜的死人和兩個無辜的活人,更別說滿城吉普賽人面臨被仇視和攻擊的命運,我絕對不會因爲你想維持中立就坐視不理。”亞曆從頭到尾沒有提高嗓音,只是冷靜地望著他父親。

  “身爲一個領主,應該爲自己的子民尋求最高的福祉,是你告訴我的,而我現在正在做相同的事。”

  侯爵完全平靜下來。

  自長窗透入的陽光將他兒子映照成金色的剪影,凝若山嶽。亞曆不再是一個隨性所至、不顧後果的孩子,而是個成熟的男人。

  他必須對他兒子投以相等的尊重。

  侯爵的怒火消了下去,拉開兒子對面的椅子坐定。

  “所以,你只是出于公事的義務來調查這幾個案件?”

  “我確實相信莫洛裏婆婆和蕗琪是無辜的,我不會容許任何人剝奪她們的權益,不過即使調查的結果不利于她們,我也不會隱睡事實。無論我的用意是什麽,都不會影響我現在要做的事。”亞曆也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侯爵將他面前的筆記移過來,一語不發地閱讀。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蕗琪就是那個年輕的吉普賽女巫?”

  亞曆點點頭。

  “告訴我你查到什麽?”侯爵擡起頭,和兒子相似的深藍眸子中閃過一絲光彩。

  “這三個死者都有一個共通點;他們若不是獨居,就是未婚,平時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家。即使有同住的家人,也通常好幾天才從外地的工作回來一次,因此他們的死亡都不是第一時間被人發現。”亞曆振奮起來。

  “到底他們平時如何用藥,多久去看一次醫生,總共找過哪些醫者,都沒有人說得明白。”他將一張目擊證人的證詞抽出來:“最後這個死者,西薩小姐,她的鄰居說在他們發現她死亡的前一天,有一個穿紅衣的女人去找她。”

  “所以?”侯爵挑了下眉。

  “蕗琪穿著紅色鬥篷,但她沒有紅色的衣服。即使黑夜裏看不清楚是紅鬥篷或紅衣服,蕗琪說她從不主動下山去病人家裏,都是求診的人上山找她們。所以,爲什麽會有人看見一個紅衣服的女人?這個人若不是蕗琪,又是誰?我認爲找出這個女人非常關鍵。”

  “你就這麽相信那個吉普賽女孩的話?”侯爵冷眼旁觀道。

  “是。我用我的生命相信她的話。”他平穩地注視他父親。

  侯爵往椅背一靠,嘴角漾起一絲笑意。

  “你喜歡那個女孩?”

  “我愛她。”話說出口,連他自己都愣住。

  他說,他愛蕗琪?

  然後,他慢慢讓這句話在自己的體內沈澱,生根,茁壯,直到他的全身血脈,四肢百骸都與這句話共生一是的,他愛蕗琪。

  他早就愛上她了。他爲什麽到現在才發現?

  調皮的蕗琪,俠氣的蕗琪,狡狯的蕗琪,刁鑽的蕗琪,善體人意的蕗琪。

  他愛她,愛她所有的好,與所有的壞。

  “我愛她。”他慢慢再說一次,嘴角勾起一個有點傻的笑。

  “所以,你只是想替你喜愛的女孩洗脫嫌疑?”侯爵的藍眸轉爲銳利。

  他立刻拉回現實。

  “不!我想知道真相,如果真相是她對我說謊,我也不會爲她隱瞞--雖然我相信她並沒有騙我。”就因爲如此,才更要查出真相。

  侯爵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筆記。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內你若還不能查清楚,不許你再插手這件事。”

  侯爵起身離開兒子的書房。

  蕗琪的窗戶木板響起一聲“咚”的輕響。

  她推開棉毯,確定家裏安靜無聲,悄悄推開窗戶。

  森林裏有個物事亮了一下,她點點頭。

  出門前再確定一次父母親都己沈睡,她披上紅色鬥篷,悄然推開大門。

  幽暗的林蔭下,一雙強壯的大手突然探出來,將她拉進懷裏。

  蕗琪聞著他溫暖的體息,輕歎一聲,一雙灼熱的唇立刻覆在她的唇上。

  才幾天不見,這次的相隔卻感覺比任何一次都久。

  他盡情地品嘗著她,和她的舌熱烈糾纏,直到兩個人的胸腔幾乎爆炸,才分開來額頭與她相抵,輕輕喘息。

  “哇,你真的很想我。”她在他耳旁輕笑,熱熱的氣息呵得他心癢癢的。

  “來吧!”他喚出藏在暗處的黑馬。

  兩人在寂暗的世界中馳了片刻,來到他們的小屋。

  她進了屋,拿起火石點亮玄關上的油燈,把油燈放在櫃子上,解開暗紅色的鬥篷,生好火,讓室內的令空氣被驅離。

  “你要是明晚才來,吵醒的就會是我爸媽而不是我了。”

  她站在房間中央,火光透過她薄薄的睡衣,映出她玲珑嬌娜的身形,亞曆的呼吸一窒。

  她好美!

  他覺得他可以這樣看著她一輩子。

  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她,任何想傷害她的人必須踏他的屍體而過。

  他愛她。

  “爲什麽?”他回應她的問題,將她拉進懷裏。

  “我不放心外婆一個人住在林子裏,明天要搬去跟她一起住。”她歎了口氣,倚在他肩頭低語,“鎮上的情況很糟嗎?”

  他輕撫她的秀發,吸嗅她凝露花的氣息。

  “最近,你們有沒有遇到任何人想對你們不利?”

  “我和外婆沒有,不過那是因爲我們不下山。”她搖搖頭。

  “蓋茨克說,他們在街頭賣藝,有一些人會在他們的錢罐裏丟石頭;有些人經過時罵他們一聲:‘肮髒的吉普賽人’。有幾個他們習慣的點,被其他攤叛故意拿東西占住,不讓他們賣唱,目前是沒有過激的動作,但不友善的氛圍越來越濃了。”

  亞曆神色陰沈。

  “這件事情我會向父親報告。”

  在洛普家的領地,絕對不允許無理由的仇視發生。今天是吉普賽人,明天是窮人,後天是病人,接著就是大家互相對立了。

  沒有一個領主可以坐視這樣的情況發生。

  “你有沒有打聽到什麽消息?”蕗琪必須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防備什麽。

  亞曆想起今天晚上找她的目的,立刻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幾張圖畫。

  “這是你們家的藥袋嗎?”

  她接了過來,走到椅子上坐下,慢慢翻看。

  她的視線停留在最後一張,蹙眉半晌。

  “這是你畫的嗎?”她問。

  “嗯,我在保安局對著實際的證物描下來的。”他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一手搭在椅背上。

  平心而論,他的描繪技術不錯,許多細節都有帶出來。在這個沒有照片或影印機的年代,能夠描出這樣精細的程度己經很不容易,他以前應該上過繪畫的課程。

  不過,爲了以防萬一,她依然和他確認一下。

  “你畫的程度和實物有多相像?”

  “我已經盡量。”亞曆皺起眉頭。“連大小尺寸都是照著實物描的。”

  她點了點頭,放下其中兩張,只對第三張鑽研許久。

  “怎麽了?”亞曆普覺地間。

  她搖了搖頭,眉宇間有些困擾。

  “另外那兩張的藥袋是我的沒錯,可是這一個……”她沈吟道。

  “我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來是哪裏。這一張是哪個案子的?”

  亞曆接過來一看。“這是西薩小姐家的藥袋。”

  “那個未婚的老小姐?”她心頭一凜。“她不是我和外婆的病人。”

  “所以這個藥袋不是你們的?!”他銳利地注視她。

  她接過來又看了半晌,委實難以決定。

  “你能不能讓我看看實際證物?照圖畫看起來很像,但藥袋的質感等等是無法從畫像辨別的,我必須看到實物才行。”

  “保安員沒有讓你們看過藥袋嗎?”

  “他拿了幾個藥袋來問我們,那是之前洛瓦德的案子,藥袋確實是我們的,可是這一個……”她爲難地蹙起眉頭。

  “我明天叫彼特把所有的藥袋拿過來,讓你和婆婆再指認一次。”亞曆把圖畫摺好收起來:“跟你的吉普賽朋友說,最近如果沒有必要盡量少到華洛鎮去,先到附近其他的小鎮,直到我們把輿論和民情控制住再說。”

  “嗯。”她低低應道。

  看她神色郁郁的模樣,他滿心不忍。

  蕗琪就該是古靈精怪、活蹦亂跳的樣子,他不喜歡她這種恹恹倦倦的模樣。

  他輕吻她的唇瓣,盡量找一些話逗她開心。

  “尤其你那個愛風騷的‘好朋友’,沒事叫他少去招惹那些良家婦女。到時候被人家抓到廣場吊起來打,不要說我沒警告他。”

  蕗琪笑了出來。

  “放心吧!最近蓋茨克絕對安分無比。”

  今天白天的時候,蓋茨克一臉不安地來找她。

  這家夥從來就是天塌下來有更高的人頂著,難得在他臉上看見這種神情,實在太稀奇,害她以爲他吃壞肚子生病。

  “蕗琪,我們被看到了……”蓋茨克不安地說。

  “嗯?”

  蓋茨克清清喉嚨。“大傑克和我……我們……咳,被看到了。”

  “被誰?”

  “就是上次和大傑克在一起的那個女人。”他苦著臉道。

  “她昨天中午休息時間回來找他,結果大傑克和我……總之,他忘了鎖門,我們被看見了。”

  這種戀奸情熱的醜聞實在太好聽,她精神大振。

  “你們是在什麽情況下被她看到?說不定可以解釋得過來,例如你想拿什麽東西,大傑克好心靠過去幫你拿之類的。”

  他充分的以一個眼神表達對她興高采烈的惱怒。

  “相信我,那是一個絕對不會被誤認的姿勢!任何人一看都知道我們在幹什麽!”他重重道。

  看來是問不出細節,她頗爲遺憾。

  “看到了就看到了呗,大傑克自己怎麽說?他不會就這樣把你給踢出來,以示清白吧?”

  蓋茨克清俊的臉更紅。

  看來非但沒有被踢出來,反倒更熱情的樣子……

  “那個女人怎麽說?”她好心地放好友一馬,不追問細節。

  “她沒說什麽。她就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哭著跑掉了。”不安再度回到蓋茨克眼底。“蕗琪,你覺得……會不會有問題?”

  “這段感情受影響最大的是你們兩個,只要你們不在意被人發現,關其他人什麽事?”她聳聳肩道。

  蓋茨克登時心裏一松,點了點頭。

  “你在想什麽?每次提到那個男人,你好像就笑得特別開心?”亞曆在她耳畔酸酸地道。

  她趕快回過神,送他一個甜甜的蜜笑。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撲到她身上,痛痛快快地狂揉狂吻一頓。

  吻到兩人都氣喘籲籲,他微微撐起身子,望著她溫柔美好的嬌顔。

  他終于明白父親在母親離開之後的心情,他就完全無法想像有一天她不再這樣溫存地看著他,抱著他脖子像貓咪一樣撒嬌。

  原來愛一個人是愛到心都會疼的。

  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蕗琪,你帶著婆婆和家人先到鄰鎮住一段時間好嗎?”他突然開口。

  她一怔,推開他慢慢坐起來。

  “爲什麽?”

  “以防萬一而己。”他安撫道。

  “你覺得鎮民會上來對我們不利?”她皺起眉頭。

  “也不是,只是……”他心煩地抓了抓頭發。“或許有一點吧!我不確定那些謠言何時被控制住。我有種感覺案情並不是那麽單純,卻苦于找不到證據。你和婆婆住的地方離侯爵宅邸有一段距離,如果村民失去理智,衝上去找你們麻煩,我即使立刻帶人從宅邸出發,也不見得可以及時趕到。”

  她站起來,走到壁爐前,望著爐火的紅光。

  “我們不會逃的。這幾個小鎮聲息相通,發生在華洛鎮的事遲早會傳到其他小鎮去,我們要躲到哪裏才夠遠?”

  “蕗琪……”

  “你知道爲什麽我父母離開半年去和我會合嗎?”她轉身看著他。

  他走到她身前,搖了搖頭。

  “因爲蓋茨克的家鄉正在興建水播,非常需要木工,給的薪資很優渥。”她的神色在火光中近乎莊嚴。

  “我托人把消息帶回來,我的父母就是去那裏工作。他們平時省吃儉用,終于存了一筆錢,再加上水柵的工資,目前只缺一點點就夠買一小塊地。等錢存夠了,我父親想向侯爵提議買下我們家現在住的地,讓我們蓋更堅定的房子,真正的安定下來。”

  “去鄰鎮住只是一時的。”

  她依然搖頭。“亞曆,你沒有飄泊過,不曉得飄泊的人對安定的渴望。我們想要擁有一個自己的家,真正完全屬于我們的家,不會被人驅趕,不必擔心有一天被人收回去。”

  “今天我們爲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逃走,以後就任何人都可以讓我們逃走,我父親不會讓他的家人生活在這種環境下。所以,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要我們走的話,就不會有‘只是暫時避開’的事。當我們離開,我們就不會再回來,我們會跟著蓋茨克回到他的家鄉定居,這是你要的嗎?”

  “不!”他的藍眸放出凶猛的神彩。

  她歎了口氣。“好,那我們就不要在談這件事。外頭的人對我們吉普賽人有意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更敵視的偏見我們都遇過,我不想逃。”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不戰而降的人。

  亞曆歎了口氣,將她擁入懷裏。“我會查出是誰在制造這些爭端。”

  如果她不願意離開,這是他唯一能讓她安全的方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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