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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招魂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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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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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阿挺哥哥 於 2025-1-14 20:39 編輯

《招魂》簡介︰

  這設想有趣至極,一下子連故事篇名都想好了︰“紙醉金迷”,“金迷”者,金庸小說也。而且,準備一開始,就讓他遇上一個郁郁寡歡的獨臂人——等他的妻子出現,已等了八年,還要再等八年……

  不過,深思熟慮之下,一則金庸小說中人物,皆有版權,不能侵奪,二則珠王在前,再努力,也寫不出楊過、狐沖、喬峰、韋小寶來,只得作罷。
序言
這個故事的架構,靈感來自小友葉李華——他是來自台灣,如今在美國加柏克萊大學攻讀物理學的學生,酷愛科幻小說,成為忘年交。半年多前,他寫信來,大意稱︰若有科學家,把金庸小說中人物的資料集中起來,通過電腦程式,將之擴大,那麼,就可以制造出楊過、令狐、韋小寶來。

這設想有趣至極,一下子連故事篇名都想好了︰「紙醉金迷」,「金迷」者,金庸小說也。而且,準備一開始,就讓他遇上一個郁郁寡歡的獨臂人——等他的妻子出現,已等了八年,還要再等八年……

不過,深思熟慮之下,一則金庸小說中人物,皆有版權,不能侵奪,二則珠王在前,再努力,也寫不出楊過、狐沖、喬峰、韋小寶來,只得作罷。

但是,這個故事卻是照這個意念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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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12:18:36 |只看該作者
招魂 第一部︰一個進攻陰謀
……招者召也,以手曰召;魂者身之精也.宋玉憐哀屈原忠而斥棄,愁懣山澤。魂魄散佚,厥命將落,故作招魂,欲以復其精神,延其年壽——

《楚辭-招魂序》宋玉

人曖濯我足,剪紙招我魂——

《彭衙行》杜甫

「有一個進攻陰謀。

「被進攻的目標,有著長久以來發展成功的防御系統,極其完善。當然,任何再好的防御系統都有隙可趁,問題是在于進攻者是不是能夠找得到這個空隙。

「通常,雖然找到了空隙,進襲者得以滲入,但由于防御系統的完整。總可以在最短的時間中。發現進襲者,並且將之消滅,在更多的情形下,被進攻的目標,不但依靠本身的防御力量來消滅入侵者,還可以通過許多種方法,或增進防御力,或不單是防御,而是向進攻者進行反擊,使得進攻者失敗。

「進攻和防御是全然敵對的。

「進攻者使用什麼方式進攻,使用什麼武器進攻,自然都必須嚴守秘密。

「防御系統如何動作,如何擊退敵人,用什麼方式,用什麼武器,自然也是高度秘密。

「雙方的情形都一樣,如果一切公開了,那麼,公開的一方,必然失敗。

「在那個進攻陰謀之中,不可思議的是,進攻後方,竟然對防御的一方,一切的設施、運作方法,了解得極其徹底。

「這就使得整個陰謀,在十分輕松的情形之下,可以完成。被進攻的一方,甚至在未曾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就已經失敗了。

「舉一個實際的例子來看看進攻者是何等狡猾,和防御者是怎樣失敗的。

「防御系統之中,有一項特殊的功能,是對不懷好意的入侵者,有自動識別的能力,只要一有入侵者出現,防御系統就自動行動,毫不留情地把入侵者消滅,可是這項功能,卻被入侵者識破了,于是,入侵者偽裝起來,使防御系統名存實亡,等于全不設防。

「各位,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結果如何,自然可想而知了。」

用十分慷慨激昂,又帶著極度無可奈何,說了以上那一番話的,是一個身形高大,留著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他的聲調之所以會無可奈何,多半是由于他所說的那個「進攻陰謀」,一定得得到成功之故。

听他在講話的人,有十來個,大多數的手中,都拿著酒杯,有的,還餃著煙,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大多數人的神情,都十分悠閑。

對了,這種情形,正是一個一切者很正常的,通常來說,都沒有什麼特殊目的的聚會。與會者都吃得飽飽的,食物自然精美,這一點可以從各人滿足的神情上看出來。

在那種場合,忽然有人發表了上述的言詞,多少令人感到有點意外,所以,在那中年人的話告一段落之後,就有人叫著他的名字問︰「費醫生,你是不是準備寫一部小說?最流行的題材?間諜、戰爭、秘密的泄露,自然,還要有一些香艷的描寫?」

被稱為費醫生的,是在場所有人都熟知的一位杰出的醫生,大家也知道,近五六年來,他並不實際行醫,而只是埋首在實驗室中,做研究工作,可是也未見有什麼成績,現沒有人知道他在作些什麼。所以,自然而然,他的幾個熟朋友,在取笑他的時候,都說他像是恐怖小說中的那個「鬼醫」,都說他愈來愈少在熟朋友前露臉,多半是他在研究成功了什麼魔方配制的藥,在試管中,冒著白煙,咕嚕咕嚕吞下去之後,就會變得形容古怪,舉止失常,為害世人。

在不到兩小時之前,各人這樣取笑他的時候,他並沒有反駁,只是帶著幾分不屑的笑容,作為他的反應,同時,向我望來。

我當然也在這個聚會之中。

我也知道他向我望來的意思,是他在告訴人︰「看,這些人多麼沒有想象力,那就決計不再有進步。

費醫生的名字是費力,那是一個叫起來相當響亮的名字,可是很奇怪,醫生這個職業,不知是人們出于尊敬還是習慣,只要是醫生,不論在什麼場合,人家稱呼起來,就是陳醫生、王醫生或李醫生,再也沒有原來的名字了。雜貨店東就不會這樣,沒有人稱之為「王雜貨店」的。

我和費力不是很熟。但是對他有一定程度的欣賞,在一些場合中,偶然遇到,如此而已,所以,他一直未曾在我記述的那麼多的故事之中出現來。在這個故事中,他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這一點,要請大家注意。

他忽然宣稱的那個「進攻陰謀」,我既然在場,自然也听到,我也不知他忽然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大家的話題,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緩緩轉動著手中的酒杯,神情十分感慨,想說什麼,我卻弄不明白,自然也無法表達什麼確切的意見。

又有人大聲問︰「是麼?那個陰謀,發生在什麼地方?」

費力陡然激動起來,先是大幅度地揮著手,接著,放下了酒杯,雙手一起指向自己的身子,然後,又指向在他身邊幾個人的身子,再指向所有人的身子,叫著︰「在哪里?就在我們的身體里,就在這里,在你、我、他,每一個人的身體里。」

由于他是醫生,再加上他剛才的那一番話,給我的印象,可算是深刻,所以,我立即明白他想表達的是什麼了。

他那番話中,所謂「被進攻的一方」,就是人體。人體對于侵襲,有完善的「防御系統」,那是他故意這樣說的,實際上,那就是人人皆知的人體防疫系統。

而他口中的所謂「進襲者」,自然也就是無時無刻不向人體進攻的種種細菌和病毒,種類之多,進攻形式之繁復,簡直難以形容。

我由于最近的一次經歷,恰好和病毒有關聯,所以也就對那類題材,特別敏感。

我暗中吸了一口氣,同時,留意到,已了解費力想說明什麼的,也不止我一個人。在靜了極短暫的時間之後,有人道︰「費醫生,你是想說,有一種病毒,完全了解人體免疫系統的秘密,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向人體進攻?」

費力用力點頭︰「自然,人人都知道,這種病毒進攻,得到成功之後,人會生什麼病。」

各人都苦笑——自然人人都知道,「後天免疫力喪失癥」,簡稱「愛滋」,那是全人類都在討論著的事。人類自稱萬物之靈,可是對這種小得要放大幾萬倍才能看見的,甚至在人類現階段的科學概念中,還不能被稱為生命的病毒,卻全然束手無策,只好滿懷恐懼地看著它們蔓延恣虐。

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有人低聲問︰「這幾年,你在實驗室中,你在研究這種病毒?」

很出乎許多人的意料之外,費力大搖其頭︰「不,可是我一直在留意醫學界的訊息,來自美國的研究結果——他們把這種病毒定名為HIV3,也弄清楚了它們如何進襲人體,它們的蛋白質外殼竟然可以不斷地變換性質,使得人體的抗體受到迷惑,不發出警報,所以,它們可以避過免疫系統的防御,避過淋巴球,在人體所有防御系統毫無察覺的情形之下,已經進入,匿藏在中樞神經系統內,喜歡什麼時候發作,就什麼時候發作。」

在費力才一開始提及「進攻陰謀」之際,大家還不是怎麼在意,可是這時,話題一轉到那麼可怕的病毒,人人都感到心頭有一股重壓。

有關這種病毒的常識,人人皆知,包括它的潛伏期可以長達十年,也包括它在潛伏期間是如何難以查察得出,自然也包括它的傳染性,防治它的藥物和疫苗,似乎永遠也無法發現。

又是一個時期的沉默,有人叫起來︰「換個有趣一點話題好不好?」

我趁機問︰「費力,從實驗室中,培殖出一種病毒來,利用這種病毒殺人,是不是可能?」

他連半秒鐘也沒有考慮,回答是絕對的肯定︰「太容易了。」

我忙補充︰「情形有點特別——這種病毒,有識別進攻目標的能力,譬如說,進攻的目標,是……意志力薄弱,或者是在劇烈競爭的社會中的失敗者……之類。」

我想的是已記載在《瘟神》這個故事中的那個「計劃」,在說的時候,仍然有不寒而栗之感。

費力還沒有回答,已有人叫︰「天,衛斯理,你又想到了什麼?病毒除非有思想,否則不會知道誰是成功者,誰是失敗者。」

又有人叫︰「再成功的人,也有被傷風病毒侵襲的機會,別胡思亂想了。」

費力冷笑︰「衛斯理說的可不是傷風病毒,他作了一個假設,在理論上,當然可能。」

他望著我,顯然希望我有進一步的問題或假設發出來。可是我只是嘆了一口氣,因為那個經歷絕不會叫人有愉快的回憶,所以我不再去想它。

又有人問費力︰「那麼,這幾年來,你究竟在研究什麼課題?」

費力回答得極認真︰「可以算是生物工程……嗯,和細胞的遺傳密碼有關,嗯……我也在進修電腦,發現任何課題的科學研究,有了電腦的協助,都可以事半功倍。」

他的話,听得大家都努力想了解,可是卻又實在無法了解,自然無法再問下去。

聚會繼續在各種閑談中進行——我們喜歡這一類的聚會,各位一定可以發現我記述的故事,有不少是從這種性質的聚會開始的。

在散會之前,費力至少又喝了七八杯酒,才來到我的面前問︰「從剛才我說的研究課題之中,你能推測得出我想達到什麼目的?」

我把他所說的想了一想,他提及生物工程學,提及細胞遺傳密碼,提及了電腦,只提到了這些,我無法推測他究竟想達到何種目的。

所以,我搖了搖頭,表示猜不出。

在那一剎那間,我留意到他現出了一種十分詭秘的神情,甚至有點鬼頭鬼腦,那和他原來的神情不相稱。但是他那種神情,一閃即逝,他笑了笑︰「別說你猜不出,甚至連我自己也不能確定。」

他如果不說這句話,我對他研究的目的,一點也不會有興趣。像他那樣,孜孜不倦地在作研究,和普通人並不發生關系。可是他那樣說,分明是想掩飾什麼,不想讓我知道。

而且,他的伎倆如此拙劣,那不免使我生氣,我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心中突然起了一個十分頑皮的念頭,我道︰「是麼?連你自己也不能確定?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可以代你確定一下。」

費力怔了一怔,然後,打了一個「哈哈」,他顯然以為我在說笑話,但神情又有不可掩飾的緊張。那時,我想到的是,即使在尖端科學界,卑劣的行為一樣存在,如果是一項快有成果,或已有成果有研究,在未曾正式公開之前,一般來說,都會保守秘密,免得被人剽竊。費力的神秘兮兮,看來也正是為此。

所以,我也決定,要和他開一個玩笑——我並不是一個喜歡惡作劇的人,自然只是和他開「無傷大雅的玩笑」,後來竟然會惹出那麼多事來,雖然不能全算是「意外事件」,但是在當時,也是無論如何想不到的。

聚會散了,回到家中,不算太晚,白素正在听音樂,我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想起我和費力開玩笑,覺得十分有趣,自然大有笑意。白素橫了我一眼,口角向上,略揚了揚——我們之間,在很多情形下,已經到了不必使用語言的程度了。她的手作個小動作,自然是在問我因何事發笑。

我先四面張望了一下︰「良辰美景沒有來?能不能把她們找來?」

白素望向我,神情訝異。這一雙孿生女,十分可愛,但也極其佻皮,平時,我當然絕不會對她們的光臨表示不歡迎,可是卻也從來未曾主動邀請過她們。

我失笑了起來︰「有一點事,想借助她們的絕頂輕功去進行。」

白素揚了揚眉,伸手在身邊的一具電話上,按了一個掣鈕,準備打電話。

我順口說了一句︰「她們生性好動,未必會在家里。」

我本來只是隨便說說的,可是白素卻瞪了我一眼,很快地按著數字,然後才道︰「你真的很落伍了。」

我先是一怔,但立時明白了白素的指責,可是卻忍不住笑︰「她們也帶著那麼笨重的手提無線電話?那真是不可想象至極——再也沒有比隨身帶著那種笨重的東西,更上更難看的了。」

白素還是重復著對他的指責︰「你真是太落伍了。」

她一面說,一面已再按了掣鈕,把電話掛上了。

我又怔了一怔,就在這時,電話鈴響起,白素拿起電話來,笑著說︰「衛叔叔有事找你們,快點來,我看一定是有趣的事。」

我在一邊,也听到電話中傳來了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白素放下了電話,用挑戰似的目光,向我望來。我知道她是在問我︰「你知道我和她們,是怎樣取得聯絡的?」

我不經意的笑著,白素剛才接了一組號碼,立刻又掛上,那自然已把訊號發了出去,而良辰美景的身上,有一具訊號接收器,接到了訊號,就知道是什麼人在找她們,這過程,再簡單也沒有,三等城市中的三流腳色,身邊也都掛有這種訊號接收機了。

可是白素既然用這個問題來考我,答案自然不會那樣子簡單。

我也立時發現,情形和普通的不同。普通電話是打到一個發射台去的,再由發射台發射訊號,而剛才,白素只是直接撥了一個號碼,並未曾通過發射台。

自然,手持無線電話,也可以通過直接撥號來聯絡,不過良辰美景自然未必肯隨身攜帶那麼笨重難看的東西。

只想了幾秒鐘,我就明白了,答案其實還是十分簡單;「她們從哪里弄到了超小型的無線電話?」

白素笑了起來,伸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知道我已作出了正確的回答,可是她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使我莫名其妙。她道︰「從戈壁沙漠那里。」

我瞪大了眼,第一個想到的是,在戈壁沙漠,是不是有什麼人建立了先進的科學基地?還是有一艘來自外星的太空船降落在那里了,所以能提供精巧、先進的科學基地設施?

我在等著白素作進一步的說明,可是白素又以那種挑戰性的眼光望向我,要我自己說出答案來。

我一面想,一面問︰「如果我沒有听錯,你是說‘戈壁沙漠’?」

白素點頭︰「是——不過這其中,有一個小小的狡獪。」她說著,淺笑了一下,可知這個「小小的狡獪」,一定相當有趣。

我仍然不得要領,只好試探著問︰「在戈壁沙漠,發生了什麼事?」

白素只是微笑不語,我再試探著問︰「她們最近去過戈壁沙漠?小寶和胡說也去了?」

我前一陣子。忙著另一件事,不在本地,在這期間,她們的行動如何,我不是十分了解,所以此一問。

白素仍然微笑搖頭︰「既然說明了有一點狡獪之處,那就不能循常軌去想。」

我「啊」地一聲︰「是一個什麼事件,什麼組織,或是什麼……代號?」

白素仍然不置可否,從她的眼神中,我可以知道,我的推測,已相當接近事實了,于是,我又提出了幾個假設,可是白素的神情。卻沒有進一步的認可。

我焦躁起來︰「猜不出來,揭曉吧!」

白素一把答案說出來。我幾乎沒有氣得翻白了眼。

她道︰「是兩個人,一個姓戈名壁,一個姓沙名漠。」

我一句粗話,幾乎沖口而出,還好我算是有足夠自我控制力量的人,所以這話,只在喉嚨里打了一個轉,發出了一下听來怪異的「咕」的一聲,就咽了回去。

白素又補充了一句上「很有趣的名字,是不是?」

我不免悻然︰「有趣個屁!」

白素神態悠然︰「也真有那麼巧,兩個人志趣相投,成了好友,專對各種時代尖端的科技產品有興趣,自己動手制造,獨一無二,據說,他們制造的個人飛行器,真能使人和鳥一樣在空中飛翔。」

我悶哼著︰「真的飛到戈壁沙漠去,渴死他們——什麼名字不好取,人的名字愈來愈怪,良辰美景,是什麼名字,還有胡說,簡直胡說八道至極,說起來,還是小寶的名字正經些。」

一言未畢,陡然听得門鈴聲大作。白素過去打開門,兩條紅影,一閃就到了我的面前.兩張一模一樣看了叫人忍不住要去擰一下的美麗少女臉龐,離我不到三十公分,充滿了期望地望著我。

我忙道︰「先別歡喜,我要你們去做的事其實十分無趣。」

這兩個小丫頭,對我倒是充滿了信心︰「不會的,一定有趣之至,不然,殺雞焉用牛刀,怎會想到要我們這種絕頂高手出馬。」

听她們的口氣,竟以為我要她們做的事,是我所做不到,而非要她們來做不可一樣。

我大搖其頭︰「算了,只當沒有這件事,免得你們期望愈高,失望愈大。」

良辰美景自然不依,吵得耳朵都要把我們震聾,自然無法听出她們究竟提了些什麼抗議。白素笑吟吟地望著我,絕無加以援手的意圖。

我只好嘆了一聲︰「事情真的不是很有趣,我說了,做不做在你們。」

于是,我把費力醫生的情形,說了一下——這才發現︰「費力」也是一個怪名字。

然後,我道︰「他愈是想隱瞞研究的課題,我愈是想把它找出來,再講給他們听,嚇他一跳,所以想到了你們。您請你們偷進他的研究室去.弄一點文件出來。」

我講到這里,一眼看到白素在暗暗搖頭,那自然表示我的提議,當真是無趣之至,而良辰美景這兩個可惡的小家伙,竟然不約而同,一起大大打了一個呵欠。

我不免有點老羞成怒,「哼」地一聲︰「沒有興趣就算,太過分了。」

良辰美景吐了吐舌頭.我又道︰「下次別來找我要有趣的事。」

兩人急忙分辯︰「這……這種事,的確無趣……誰知道那醫生在研究什麼?」

我提高了聲音︰「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叫你們去探索。」

我注意到了白素正在同她們的人,大打眼色,兩人的態度,突然由于受到了白素的暗示而改變,可是也變得很勉強,一看就可以知道是裝出來的高興。

一個道︰「對,說不定,會有十分奇特的發現。」另一個進︰「可不是,許多怪異莫名的事,開始都平平無奇。」

我覺得更加無趣,顯得十分疲倦地揮了揮手︰「好罷,隨便你們。」

反正找本來的目的,只是為了要和費力開一個小玩笑,開得成開不成,都沒什什麼人關系,她們若是不想做,我當然不會勉強。

可是良辰美景看到了我的冷淡,她們反倒委曲起來︰「我們說了去,這就去,月黑風高,正好行事,那個倒霉蛋的研究所,在什麼地方?」

我怔了一怔,笑了起來︰「說真的,我根本不知道,只好煩你們一起去查了出米。他的名字是費力,在醫學界相當出名,要查出他的研究所在哪兒,不會太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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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12:18:56 |只看該作者
招魂 第二部︰和鬼一起生活
良辰美景听和我故意拿費力的名字開玩笑,覺得十分有趣,哈哈笑著,互望了一眼,從她們的神情上,看出她們立刻有了一個頑皮主意,可是她們並沒有說出來,只向我和白素一拱手,身形倏退,已到了門前,齊聲道︰「一有結果,立刻來報。」

我忙道︰「且慢。」

對付她們,有時,言語所用的詞匯太現代化了,未必有用,這「且慢」兩字,恰好用上,她們已打開了門,身形飄向外,又立時反閃了進來。兩雙大眼楮望定了我。一去一回,身開快絕,我看到她們的耳垂上,一左一右,各自掛著一雙式作相當別致的耳環,正在亂晃。

我道︰「費力在研究課題——定十分專門,你們看不懂,自然也記不住,要帶些工具去,我有——」

不等我講完,兩人已搶著頭︰「比起戈壁沙漠那里來,衛叔叔,你那些所謂工具,都像是石器時代的東西。」

我怒瞪著她們,兩人故意作其害怕之狀,可是絕不準備改口。

我悶哼一聲︰「好,有微型攝影機可以將文件攝下來嗎?微小到什麼程度?」

兩人嘆了一聲,叫起來︰「天,還用攝影機。」

我惱怒︰「哪用什麼?」

良辰道︰「總有先進一點的吧,譬如說,圖文傳真。」

我更怒︰「你怎知費力的地方一定有圖文傳真機可以供你使用?」

美景道︰「我們可以隨身攜帶。微型,無線電直接傳送,掃描端子一掃而過,在戈壁沙漠處的接收機中,文件就清清楚楚出來了。」

我向白素望去,心中在想,在她們口中,那叫作戈壁沙漠的兩個人的能耐,可能是被夸大了的。

這種微型的無線電圖文件送真機應該還只是實驗室中的東西,所以我要在白素處求證一下。

白素向我微笑,同時點了點頭,肯定了戈壁沙漠確有其能,我也不禁大感感嘆,因為要得到白素的肯定,並不是太容易的事︰「當是天下之大,能人輩出,什麼時候,倒要結識一下這兩個人。」

良辰美景一听,雀躍向前︰「好極了,他們不知道想認識你,扯了好多次,我們都怕挨你罵,連搭腔都不敢。」

我苦笑︰「我哪有那麼凶。」

良辰指著美景,美景指著良辰,指的都是耳環︰「這是他們設計制造的精密通訊儀,有著多種功能,譬如說,剛才白姐姐利用電話打了一個號碼,號碼是把訊號輸入他們住所的電腦,再自動傳向發射台,我們這里,就收到了訊號。」

我吸了一口氣︰「每一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通訊方式,例如溫寶裕是——」

兩人搶著回答︰「三長兩短。」

「三長兩短」的訊號的一種方式,也是中國話中的一名俗語,不是很懷好意,她們當然是故意選定了這樣的訊號給溫寶裕用的,所以,一說了出來,就笑個不停。

我盯著她們耳下不斷搖晃的耳環看,六角形,不會比指甲更大,也很薄,微型電子儀器的體積可以小到這種程度,也真是很不容易了。

兩人又道︰「我們的工作進行得好,你就由我們介紹給他們認識。」

我又好氣又好笑︰「我成了獎品了。」

良辰美景一起叫︰「誰叫你‘隔著牆吹喇叭’——聲名在外,我們這就去進行。」

我那時,如果知道她們「這就去進行」是什麼意思的話,一定會提議她們明天早上再開始也不遲。

那只能算是一個小插曲,我也是直到若干時日之後,才知道當晚她們離開之後,做了些什麼。

那是後來,有一次,已成為世界著名私家偵探的小郭,忽然向我提起,說的時候,猶有余悸︰「真駭人,這世上奇才異能之士真多,若干天之前,半夜三更,我的一個職員在事務所當值,進來了兩個穿紅衣眼的少女,行動快得和鬼魅一樣,立逼著要找一個……醫生的一切資料,那職員……一直以為遇到了鬼,嚇得發了三天燒,也不敢當夜班了。」

我听了自然只好苦笑,還不能表示什麼,只好道︰「你那職員,也未免膽子太小了。」

小郭的神情十分嚴肅︰「不是他膽小,我的事務所中,到處都有閉路電視,也一直不斷進行錄像。事後,錄影帶放出來一看,那兩個少女站著不動的時候,明麗可人,兩個人一模一樣,可是一動時……絕無可能有人可以移動得如此之快的,她們是……」

我笑了笑,知道他接著想說什麼︰「不,她們不是外星人,有機會,會介紹給你認識。」

小郭望了我半晌,才道︰「你認識的怪人真多。」

我立時回答︰「包括閣下在內。」

良辰美景在離開之後,就在小郭的偵探事務所中,取得了費力醫生的一切資料。

費力醫生的研究所,由一個世界性的研究基金作資金支持。這一類的基金,對于有資格的研究者,十分寬容,付出大量的金錢供研究,三年五載,沒有結果,絕不會有半分怨言,而且也絕少過問研究者如何花費金錢。

費力的研究所,甚至連建築物,都是基金支出建成,在一個海灣的邊上,十分優美清靜。

這些,都是我在事後才知道的,具體一點說,是在那晚分手之後的第三天晚上。

那一天,從下午起,就顯得十分不正常。本來,秋高氣爽,氣候宜人,可是那天卻熱得反常,而且十分濕悶,所以,當下午三時左右,門鈴聲響,我听到老蔡蒼老的聲音,在叱責來人時,心中在想︰是老蔡愈老火氣愈大了呢?還是這樣的天氣,令人脾氣暴躁?

隨著老蔡的呵責聲,是一個听來有氣無力的聲音在哀求︰「老蔡,看看清楚,是我,我不是陌生人,我是衛斯理的老朋友了。」

老蔡的聲音更大,可以想象,他在大聲叫嚷時候,一定雙眼向上翻,不會仔細看看來人是誰的︰「誰都說是熟人,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我在迅速想︰「聲音很熟,可是曾經過了什麼非常的打擊,所以聲音變了,那會是誰?難道是陳長青學道不成回來了?不,那不會是陳長青。」

我不想老蔡繼續得罪人,所以打開書房門,走向樓梯口,向下望去,首先看到的,是叫汗濕透了襯衣,貼在來人的背上,而就在那一剎那間,我知道他是什麼人了。而且也感到意外至極。

我先喝止了老蔡︰「老蔡,你怎麼連這位先生也不認識了?快請他進來。」

老蔡听我一跑,才認真端詳了來人一下,也不能怪他老眼昏花,這時,來人也頭向我望來,在大約不到二公尺的距離,打了一個照面。我和他極熟。可是要不是剛才听到了他的聲音,也不容易一下子認出他來——如果那是他刻意化裝的結果,自然不足為奇;這人的化裝術極精,有一次,在中國西北,秦始皇墓地之旁,他化裝成了當地的一個牧羊人,就幾乎把我瞞了過去。

而如今,他絕不是化裝,而是由于不知道遭到了什麼事,以致連他的外形,也起了變化,他本來充滿自信的臉上,這時滿是驚怕和疑惑,像是世界末日已經來到了一樣,而在我的想象之中,就算世界末日真的來臨了,像他這樣的人,也不應該這樣驚慌失措的。

這時,他看來完全失去了自制的能力,他的襯衣被汗濕透,看來也不單是由于天氣悶熱,而是由于內心的極度恐懼和虛怯,所以才會那樣冒汗。

而且,他那種大量出汗的情形,皺紋滿面膚色灰敗。

這時,他抬頭向我望來,眼神無助之至。他伸手想推開老蔡向前起來。可是非但未把年老力衰的老蔡推開,他自己反倒一個踉蹌,幾乎跌倒,老蔡忙伸手將他扶住,他就大口喘氣來。

這種情形,我看在眼中,大是吃驚,連忙飛奔上前,一面叫︰「齊白,發生了什麼事?」

是的,齊白,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盜墓專家齊白,在我記述的故事中,出現過許多次的齊白。

相信在看了我對來人的描述之後,再听我叫出了齊白這個名字來,各位也一定大吃一驚了。要使齊白那樣堅強、勇敢、心底縝密、堅韌、具有高度科學現代知識的人,變成眼前這種樣子,一定有特殊至極的原因。

齊白最近一次在我故事中出現,是《密碼》這個故事,所以我立即想到,是不是那個故事中,那怪不可言的似人非人,似蛹非蛹的東西,已經發育成熟,變成了一個可怖莫名的妖孽怪物?

如果是,也的確可以把他嚇成那樣子的。

可是,和這怪物有關的班登醫生,帶著那怪物到勒曼醫院去觀察它的成長了,如果有了變化,我們曾約定,最快告訴我,而我沒有接到班登醫生的任何通知。

我一面飛快地想著,也來到了他的身邊,他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背,他手心冒著汗,可是卻冰冷——可知他的情形,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他張大了口,聲音嘶啞,可是出聲不成語句。我把他拉到沙發前,推他坐下,他竟然一直抓著我的手背不肯放,我只好叫老蔡快點拿酒來,偏偏老蔡行動又慢,我真擔心齊白會在那一段時間中,昏死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齊白這樣闖進來的情形,以前也發生過,可是他本領的確如此之差,我去是見所未見,就算是當年,他被一個大國的太空總署追殺,像土撥鼠一樣,躲在地洞中的時候,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好不容易我從老蔡手里,接過酒瓶,用牙咬開瓶塞(我的右手臂,一直被他緊緊抓著),把酒瓶湊向他的口,他總算知道張開口,可是當他喝酒時,酒卻一直流到了口外。

幾口酒下去,他整個人,算是有了一絲生氣,居然知道翻著眼向我望來,聲音一樣嘶啞,但總算可以說話了,他道︰「我……見鬼了。」

我呆了一呆。

齊白是一個盜墓賊,根據「上得山多遇著虎」的原則,見鬼機會最多的,自然應該是盜墓人。

事實上,齊白經常在一些寬敞宏偉的古墓之中,流連忘返,不知道外面的是什麼世界。

以他這樣身份的人,見鬼了,似乎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本來我著實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但這時知道他不過是見鬼而已,雖然看得出那個鬼(一個或是一群),令他並不好過,但也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有點嫌他大驚小怪,所以用力摔開了被他抓住的手臂,同時,語音之中,也不免大有譏諷之意︰「哦,是什麼鬼?大頭鬼?水鬼、長腳鬼?青面獠牙的男鬼,還是百般嬌媚的女鬼?」

齊白用那嘶啞的聲音叫︰「我見鬼了,你知道嗎?我見鬼了。」

他並沒有怪我在諷刺他,只是又抓住了了我的手臂,搖著,力量不大,十分虛弱,重復著他的遭遇,充滿了求助的眼神。我不忍心再去諷他,嘆了一聲︰「看來,你遇到的鬼,沒給你什麼傷害。你現在的情形這樣差,多半是人心理作用。」

這兩句話,倒對他起了一定的鎮定安慰作用。他接過酒瓶,又喝了幾口酒;才大大吁了一口氣,雙手捧住了頭,過了一會,才道︰「我本來一直不相信有鬼,可是這次……唉,這次……我真的見鬼了。」

我等他再說下去。

他再深吸了一口氣︰「我不但見到了鬼,而且,還和鬼一起生活了三天。」

我皺起了眉︰「請你再說一遍。」

齊白虛弱地重復︰「我和鬼一起生活了三天。」

我大搖其頭︰「鬼有什麼生活?人死了才變鬼,既不生,也不活。」

要是換了平時,齊白一定會因為我在這種情形,之下還在咬文嚼字而生氣,可是這時,他看來連生氣的精神都沒有。他只是改口︰「好,就算是我和鬼……一起存在了三天。」

我心中仍充滿了疑惑︰「照你現在的情形來看,你見到的鬼……應該你一見就逃才是,如何和他一起存在了三天之久?難道鬼有什麼力量,使你無法避開?」

齊白雙眼張得很大,眼神惘然,像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了生了什麼事,而且頻頻恬著唇。

我拿了一大杯水給他,他端起來。咯咯地喝著,又再喝了幾口酒作為補充,這才用比較正常的聲音問︰「能听我從頭說?」

我拍著他的肩頭︰「當然,老朋友。當然。如果有什麼鬼,能把你嚇成那樣,我自然有興趣听。」

齊白更正我的話︰「我不是害怕,只是……感到無比的詭異。人對死亡那麼陌生,而鬼魂一直又是……虛無縹緲的,忽然有……一個鬼,結結實實出現在你的面前,那感覺……怪到了不可思議……」

我早就承認靈魂的存在,也進行過不少工作,去搜尋和靈魂接觸的方法,有時成功,有時失敗。但確如齊白所說,研究、探索靈魂、是一回事,一個「結結實實」的鬼在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結結實實」,他用了多麼奇怪的形容詞。)

我也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齊白望著我,一副「現在你知道了吧」的神情。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說得具體一些。

齊白喘了幾口氣,才道︰「是一個老鬼……我的意思的,一個古老的……死了很多年……卻又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的遭遇一定令得他震驚萬分,因為直到這時,他說話仍然斷斷續續,難以連貫,也使得听來格外有一種怪異之感。

我也受了一定程度的感染,向他作了一年手勢︰「慢慢說,從頭說起。」

齊白望著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接著又大口喝酒,又抿了嘴好一會,才道︰「最近,我發現了一座十分奇特的古墓——」

一個故事,如果用這樣一句話來開始的話,應該是相當吸引人的,可是齊白如果要說一個故事,而用這樣一句話作開始,那卻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因為作一個盜墓狂,要是每隔三五天,他不能進入一座新的墳墓,只怕比常人三五天不吃東西還嚴重——他會因此死亡。

所以,發現了一座古墓,對他來說,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不過,也還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他說「十分奇特的古墓」。齊白「閱墓多矣」,能讓他稱為「奇特」,當然不簡單。

所以,我並沒有表示意見,而且我也想到,他將要作出的敘述,一定驚人至極,因為他曾如此震怵。

他停了一停︰「這古墓,顯然是墓主人生前就經營的,在經過了傳統的墓道、墓室之後,是相當寬敞的地下建築,幾乎完全比照地上的一幢宅子建成,連內中的陳設,也和一幢舒適住宅所有的無異。當我進入的時候,同節都保存得極好,完全可以使用——」

他講得漸漸流利了起來,本來應該讓他說下去,不該打斷他的話頭,可是我卻無法忍得住最基本的疑問,所以我一揮手︰「等一等,你說的那個古墓,是中是西在什麼地方?那一個省?」

這些問題,十分重要,可是齊白听了,卻翻著眼︰「那有什麼重要?」

我有點生氣︰「當然重要,你說那座古墓十分奇特,有著地下住宅一切完善的陳設,那是現代北歐家俱,還是古羅馬的大理古浴池。可以是日本式,也可以是中國式。」

齊白抿著嘴,看來在考慮是不是就座回答這個問題。

這令我更生氣,他帶著一條命,十成之中去了七八成的樣子來看我,宣稱他和一個鬼在一起過了三天,當然是要向我求助,可是這時,卻又吞吞吐吐,這的確叫人無可忍受。

我冷笑一聲,說話也就不客氣起來;「我知道,盜墓賊大都鬼頭鬼腦,自己找到了一座古墓,就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會涌進那古墓去,所以一定要嚴守秘密,睡覺也最好把嘴縫起來,以免說夢話。」

齊白漲紅了臉︰「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

我冷笑︰「怎麼不可以?我知道,那墓,離這里多半不會太遠,不然,以你的精神狀態來看,你也根本支持不到我這里,早已倒斃街頭了。」

齊白苦笑︰「干嗎生那麼大的氣?不是我支吾,是他不讓我說。」

我大聲問︰「誰?」

齊白道︰「他……那個……鬼。」

我更大聲道︰「任何鬼,都曾經是人,任何人,都有名字,就稱他的名字好了,那個鬼的名字是什麼?」

齊白張大了口望著我,樣子像是白痴。他的這種反應,當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他的這種神情,竟然維持了一分鐘之久,這真正在考驗我的忍耐程度——近年來,我涵養好了不知多少,要是換了以前,早就抓住他的頭發,把他橫拖倒拽出去了。

過了一分鐘,他才搖了搖頭︰「不能說,我答應了他不說的。」

我怒極反笑︰「他是一只鬼,照你說則是一只老鬼,死了好多年了,是不是?多少年?」

齊白喃喃地道︰「五百多年了。」

我一聲斷喝。「一個人死了五百多年,又變成了鬼,還有什麼可保守秘密的?他為什麼不讓你說出他的名字來,他還有什麼可怕的?你說這種鬼話來搪塞我,是想和那老鬼去永遠作伴?」

齊白臉漲得血紅,可知他的心中也十分憤怒,不到半小時之前,他連站也站不穩,此時居然霍然起立,氣咻咻道︰「衛斯理,你這人,你這人——就是不講理,什麼都自以為是,我為什麼要騙你,是他不讓我說,我指天發誓,是他不讓我說,而當時,他要我保守秘密,我也曾發誓答應他。」他那樣聲嘶力竭,一副此情唯天可表的樣子,自然不會打動我,我「嘿嘿」冷笑︰「像你這種人,發誓的時候臉不應該對天,應該對地。所有的古墓全在地下,你整天向地下掘,小心有一天,掘到了地獄去。」

齊白用可伯的神情盯著我,我則冷冷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才看出他是盡了最大的努力︰「你不想听我和那鬼在一起的經過了?」

我立即回答︰「想,非但想,而且想得很。」

他忙道︰「那就——」

我一聲大喝,打斷了他的話頭︰「我要听一個完整的故事,有確切的人名、地點、發生故事的一切詳細背景,而不要听你在某時某地某古墓之中遇見了某個鬼。」

我一口氣說下來,齊白臉上紅了青,青了紅,好半晌講不出話來。

我又道︰「看你剛才來的情形,你極需我的幫助,你要人幫助,就必須把一切都告訴別人,而不作保留。」

齊白嘆了一聲,坐下來,雙手托住了頭,一會,才道︰「你錯了,我的情形不好則由于遇到的事太詭異,我說過了,我不是害怕,我也不要你什麼幫助,事實上也幫不了什麼。」

我給他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那你來找我干什麼?」

齊白一字一頓︰「想來和人分享……奇異的遭遇,或許,如果那願意,你也可以有機會……和他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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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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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12:19:13 |只看該作者
招魂 第三部︰大抽屜里的鼾聲
我心中苦笑,齊白的遭遇,他說的那一切,對我確實有著無比的吸引力;這家伙,他知道我的弱點。知道他的話可以打動我。

可是我卻絕不能讓一步,因為我知道,若是听一個半明不白的故事,听得一肚子的疑問,那還不如干脆不听。干脆不听,疑問只有一個︰那究竟是一個什麼故事呢?

所以我語言冰冷︰「對不起,我對于見鬼,沒有什麼興趣,留給你自己吧!」

齊白的神情十分為難︰「他……十分想保守他的身份、行蹤的秘密——」

我再一次喝︰「我不要听這種鬼話,死了超過五百年的鬼,還保守啥秘密?誰還會對他有興趣?」

齊白倒真會替那個鬼辯護,他竟然講出了這樣的話來︰「問題是,他在心理上,並不以為自己早已死了,早已變成鬼。他認為自己還活著……還是在他的那個年代中,所以他的心中,十分害怕,我的突然出現,已經使他吃驚至極了。」

听了這樣的話,要是不頭昏腦脹的,那可以算是超人,我離超人的程度遠極,所以听了之後,沒有當場昏過去,已是難得之至。

我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我「嘿」地一下干笑,他趕緊陪著笑。我連笑了三下,他陪了三下,充滿希望地問︰「你能諒解他這種心情?」

我要竭力忍著,才能使自己不大聲叫喊,而且,聲音听來,居然平易近人︰「對不起,不諒解。」

齊白嘆了一聲︰「唉,你怎麼不明白?你應該明白的。」

齊白用十分殷切的目光望我,我把他剛才替鬼辯護的那幾句話想了一遍︰「是,我明白了,那位鬼先生,生理一定在躲藏,逃避著什麼所以雖變了鬼,仍然心理不正常,害怕行藏泄露。」

我的回答,也算是荒誕絕輪的了,什麼叫「鬼的心理不正常」,這種話,只怕在我之前,從來也沒有人使用過。

可是,齊白卻十分高興,用力在他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下︰「對,你明白了。」

我瞪著他︰「你應該對他作治療,告訴他,他現在是一個鬼,要怕的是閻羅王的追拿,而又沒有什麼力量可以不讓閻王知道小鬼躲在何方。」

齊白十分懊惱︰「開什麼玩笑?」

我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兩步︰「你才是和我在開玩笑,你不肯實話實說,那就請吧!」

齊白神色難看,我的神情自然也不會好看到哪里去,齊白向門口走去,我估計他不會就此離去,因為我也實在想知道他的「遇鬼」的經過。

可是我估中了一半,估不中另一半。

估中的一半是,他到了門口,又轉回身來︰「衛斯理,我的遭遇,是一個極大的發現,甚至解開了歷史上的一個大謎團。」

我立時回答︰「歷史上的謎團,大大小小,有八千九百多個,我不在乎。」

齊白苦笑;「其實最主要的是那種情形︰一個鬼在他的墓中……過了五百多年……還是結結實實的……鬼。」

我又搖了頭︰「那也不希罕,秦始皇陵墓之中,有超過三千年的活人。」

齊白神情很難過,看來他實在需要有人來分擔他那種有怪遭遇之後的詭異感——他獨自負擔不起那種怪異感覺的侵襲。

他的神情,表現了他心中的矛盾。

可是,在考慮了一陣之後,他還是道︰「我沒有法子,就算我對天發誓,我……也可以違背諾言。可是我是對一個鬼發誓的……那使我……不敢違誓,怕應了誓言。」

我冷笑︰「你發了什麼誓?」

他不斷眨著眼︰「我說,要是我泄漏了他的秘密,叫我這一輩子,再也踏不進任何古墓一步。」

我不禁長嘆一聲,對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剎那之間,我心灰意懶,連逐客令也懶得下,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離去。

齊白看來還想說什麼,我卻已轉過身去。我才一轉身,就看到白素從樓梯上慢慢走了下來,她帶著微笑,道︰「其實可以有辦法的。」

齊白忙道︰「請說。」

白素道︰「請齊白先生去和那個鬼先生商量一下,把情形告訴他,或許那位鬼先生肯同意向少數人透露他的秘密?」

齊白大是高興︰「對,對,我這就去進行。」

我悶哼著︰「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招鬼的本事了?」

齊白搖頭︰「不必招,他根本在,一直在那古墓之中,我——」

他講到這里,陡然住了口,像是講多一個字,他就會應了泄露秘密的誓言,從此再也不能進入任何古墓一樣。我再向他揮手,可是這時,白素的話提醒了他,就算我不趕,他也急于離去,去和那位「鬼先生」商量。他走得如此之急,幾乎一頭撞在門上。

我看著他離去,皺著眉,白素來到了我的身邊,她顯然知道我在轉什麼念頭,所以她道︰「我看那個古墓至少在幾百里之外,而且不知道在什麼荒山野嶺之中,要跟蹤他,不是易事。」

我被白素道穿了心事,不禁笑了起來︰「這家伙,鬼里鬼氣,我無法設想什麼叫作‘結結實實’的鬼。」

白素搖頭︰「我想,他所說的鬼,只是他的想象,就像你一直在對鬼所下的定義一樣——某種力量,影響了他腦部的活動,使他看到了鬼,感到了鬼的存在,在他來說,甚至還可以踫到鬼,但實際上,鬼並不存在,只是一種力量。」

我點頭︰「也有可能,出現在古墓中的,不是鬼,是一個人。」

白素道︰「那就神秘得多了,一個活了五百多年的人?雖然不是沒有可能。」

我搔了搔頭,齊白所說的一些零星片段,可以提供無窮的想象,我和白素繼續設想下去,想到了現在不知在什麼情形下過著神仙生活的賈玉珍,也想到了秦始皇墓中那些真正的古人;兩人都深覺生命的秘奧,從一個單細胞起,到生死大關,簡直每一個過程,都充滿了奧妙。

正在我們感嘆不已之際,良辰美景,一起走了進來。

自從我認識她們起從來也未曾看過她們停止過笑容。我曾說,她們兩人,多半連在睡著的時候,也是面帶笑容的。可是這時,兩人卻鼓著腮——並不是生氣,而且沮喪,十分的不開心。

白素十分疼愛她們,一看到兩人的神情,就伸手扭住了她們的手,一臉的關切。她還沒有問什麼,兩人同時伸手向我一指,同時一人的委曲,眼中淚花亂轉,差點就要哭出聲來了。

她們什麼話也沒有說,可是這樣情景,分明是在說我做了什麼,令她們感到了傷心。白素也立時向我望著,大有責怪的神色。

這真是冤枉至極,自從那天,要她們去費力醫生那里做點事之後,根本未曾見過她們。

我只覺得好笑︰「怎麼啦,什麼地方,得罪兩位小姐了?」

良辰美景一扁嘴,還有眼淚落了下來。這一來,我也不免有點緊張。這兩個小丫頭,竟然會傷心到落淚,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我性急,忙道︰「不管什麼事,快說。」

兩人的淚眼瞪了我一下一起轉向白素︰「衛叔叔欺侮我們。」

我幾乎直跳了起來,白素已經道︰「只管說,我主持公道。」

我氣得連連揮手,也不加辯駁,倒要听听這兩個小丫頭胡說八道些什麼。

(以下的話,是她們兩人,每人說半句聯結起來的。她們心意互通,說得很快,所以就算是她們兩人一起說的,記述起來,也比較方便。)

兩人的聲音,仍是充滿了委曲︰「衛叔叔安排了一個人在那研究所,取笑我們。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麼,我們,事實上,每一個人,來到世上,都不是由自己作主的,為什麼要拿我們來取笑?」

兩人口齒伶俐,語音清楚,這一番話,我每一個字都听得明明白白,可是整段話是什麼意思,我卻一點也不懂。

我忍不住一頓足;「說明白一點,亂七八糟,沒頭沒腦的,究竟在說什麼?」

兩人給我一喝,向白素的身上靠了靠-一這就有點可惡了,就算我想出手打她們,以她們的本領,也足可以避得開,何必那樣子?所以我的臉色,自然也益發難看。

白素冷靜地道︰「別嚇小孩子,她們的話,其實也很容易明白,她們說你和費醫生串通了,安排一個人研究所,等她們去了,就拿她們取笑。」

我用力揮著手︰「胡鬧至極,而且,她們有什麼可以被人取笑的?又和每一個人到世上來,都不是自願的,有什麼關系?」

白素的聲音仍然平靜︰「我猜,是有人取笑了她們的身世。」

我怔了一怔,而良辰美景則已淚珠兒滾滾而下,顯然白素猜中了。

我更是大疑,良辰美景的身世,連我也只是約略猜到了一些,不是十分肯定她們兩人的來歷,十分奇特,她們的祖上,幾百年前,肯定曾參加過一場驚天動地的造反行動,後來失敗,幾個首腦人物,就遠遁海外,且從此都過了幾百年自我禁閉的生活,一直到最近,才算是重又回到了人間。

(良辰美景奇特的來歷,記述在《廢墟》這個故事中。)

連我也不知道她們的身世,如何可以串通了別人去奚落她們?

而且,一那場大造反,好評壞評各佔一半,就算有人拿出來說了,她們也不應該認為那是遭到了取笑,又何至于哭得如此傷心?

我迅速轉著念,也無法分辯,良辰美景一面哭,一面道︰「其實,我們的身世,也不是什麼秘密,幾百年前的事了。和誰都沒有關系,我們傷心的是……是……」

她們又同時怞噎了幾下,才道︰「我們傷心的是,再也,沒有想到,我們最尊敬、最崇拜的衛叔叔,竟然會這樣捉弄我們。」

原來她們傷心,是為了這個原因,我又是感動,又是生氣,又是好笑,不過我明知那是誤會,所以並不緊張,只是長嘆了一聲︰「天要下大雪了。」

良辰美景睜眼望著我,對我那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顯然不明所以。

白素笑了起來︰「分明他是冤枉的,竇娥蒙冤,六月下雪,你們看看是不是夠淒涼的?」

良辰美景臉頰上的淚痕猶在,可是一听得白素那樣說,卻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才笑了兩聲,又想再板起臉來裝生氣,可是卻也裝不成了。

我攤了攤手︰「你們究竟遇到了一些什麼?我連費力醫生的研究所在哪里都不知道。」

良辰美景互望了一眼,這才說出,費力醫生的研究所是在一個海灣的附近。

研究所是由一個基金資助興建的,六層高.最高一層是費力的住所,下面兩層全是研究室和辦公室,面對海彎,清靜而又景色宜人。

良辰美景那天半夜,把小郭偵探事務所中的那個當班職員嚇了個半死之後,得到的資料不算多,但總算知道了研究所的所在地。

她們第一次受我所托去做事,而我又是她們心目中最尊敬最崇拜的(直到她們帶著淚說出來,我才知道自己在她們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她們十分起勁,深夜駕著他們的跑車,先去找戈壁沙漠,向他們要了一架小型的圖文傳真機,只有一只普通鬧鐘大小,可以和任何電話系統配合使用。那時,已經是凌晨二時了,她們仍然決定「夜探」,把車子開得飛快。在郊外公路上,最使她們騰躍不已的,是遇上了十來輛正在私下進行賽車的車子,賽車的全是不輪不類的小伙子,看到了她們,還想捉弄她們,結果自然慘不堪言,甚至有五輛車子要進廠大修,十來個人,只怕沒有一個不受點傷的。

所以,當她們趕到海灣,看到費力醫生的研究所時已經將近天明了。

她們把車子停在山邊,有一條山路能向研究所,山路口就有鐵門攔著。

鐵門雖然高大,當然攔不住她們。她們一掠而過,在接近建築物時,還有一道圍牆,保安設備相當好,她們預期會遇到狗只,可是卻沒有。

越過圍牆之後,已可以面對海灣,四周圍靜得出奇,除了有韻律的海濤拍岸聲之外,沒有別的聲音。整幢建築物,也是黑沉沉的。她們走近去,發現建築物的面積相當大,前後左右都有門(繞建築物一周,大約二百公尺,對她們來說,只是一掠而過而已),她們試了試四道門都鎖著。

打開相當復雜的鎖,並不是她們的專長,所以她們並沒有多花時間去弄開門,而是縱身,從外牆,迅捷地攀上了二樓,隨便揀了一扇窗,把耳朵貼上去听了听,一點聲響也听不到,就小心把玻璃拍破,伸手進去,打開了窗子,躋身進去。

她們兩個人,還有一個十分特殊的本領︰她們在一個幾乎密不透風,也終年黑暗的怪屋子中長大,眼楮特別適應黑暗(和她們一起在那幢怪屋子中長大的那伙人,都有同樣的本領)。

所以,雖然為了小心起見,她們也從戈壁沙漠那里,借來了紅外線眼鏡,可是並用不上,就可以看清楚房間中的情形。

毫無疑問,那是一間實驗室,相當大的房間正中,是一張長大的桌子,桌了有著許多架子,放著各種各樣的儀器和形狀大小不同的瓶子。

這時,兩人心情十分興奮,心中都在想。真妙,偷進了一間實驗室,就像是在小說或電影中看到的實驗室一樣,一下可以有新奇的趣事發生。

當然,她們並沒有忘記此行的任務,所以他們立即注意到了靠牆的一排櫃子。

櫃子是金屬鑄的,齊天花板高,一個一個櫃門,看來倒有點像火車站中的貯物箱。

要是有什麼有關實驗的文件,那當然應該放在這種結實的櫃子中,所以,她們一起來到了櫃子前。她們是同卵雙生女,這樣的雙生女,有著極其高妙的心意相通的現象。所以,在很多情形之下,她們的行動。完全一致。這時,她們一起抓住了其中一個櫃門的門柄(全然是隨便順手,而沒有經過任何選擇),向外拉了一拉。

她們在這樣做的時候,並沒有期望可以把櫃門一下拉開來,反倒是心中在想︰要打開那麼多櫃門,相當費事,看來還得再來一次,到戈壁沙漠那里,弄幾柄百合鑰匙來才行。

可是,正當她們那樣想的時候,櫃門卻被拉動了,而且出乎意料之外,打開的,並不是櫃門,而是一只十分大的怞屜,被她們一下子拉開了一公尺左右,而看那櫃子的厚度,那怞屜的長度,至少超過兩公尺。

(當她們兩人詳細形容那櫃子、怞屜的時候,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們心中都想到,這樣的「怞屜」,倒像過公眾殮房中的藏尸格。)

而那時,良辰美景也想到了這一點,雖然她們膽子大,不會害怕,但心里還是不免有點發毛,而更令得她們駭然,倏忽之間,身形一閃,疾退了開去,雙雙貼牆站定,手握著手,連氣也不敢出的是,那怞屜一被拉開,就有一陣十分響亮,乍一听,怪異至極的聲響,自怞屜中傳了出來。

他們的行動十分快,一拉開怞屜听到有聲響,立時後退,所以,竟未曾看清楚怞屜里面的情形。

她門被那陣聲響嚇退時,還未曾听清楚那是什麼聲音,等到退到了牆前(牆上掛著許多大幅的圖表),已經听明白了那是什麼聲音,可是這一來,她們的心中,更加莫名。

那竟是——鼾聲,其響如雷的鼾聲。

除了人之外她們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動物會發出鼾聲,既然在那大怞屜中,有鼾聲傳出,那毫無疑問,是有人睡在里面。

她們在一拉出大怞屜時,已有了那是殮房的藏尸格的感覺,若是弄清楚,里面躺著一個死人,那倒反而不會覺得奇怪,因為這里是醫生的研究所,醫學本來就是研究人體的學問。

可是,如今,在怞屜中發出鼾聲的,當然不會是死人。一個活人,在那麼大的建築物之中,哪里不好睡卻睡到了鐵鑄的大怞屜中,而且還睡得如此之沉,那豈非怪異莫名?

她們在一開始,確然感到駭異,可是一個轉念間,她們就感到,自己是被戲弄了,那個人,一定是安排在那里,等她們來,嚇她們的。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惡作劇,一個開她們玩笑的「陷阱」,說不定,立刻就會燈火大明,許多人涌進房來,看她們的窘態。

她們也想到了,布下這個陷阱的,可能是胡說和溫室裕,而我則是幫凶。

這時,她們已經感到了無比的委曲,覺得受了戲弄,覺得我無論如何不應該參加戲弄她們的行列。她們心中有了成見,再遇上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才使她們氣得忍不住哭了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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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12:19:31 |只看該作者
招魂 第四部︰李自成、李岩和紅娘子
當時她們生氣,忍不住各自頓了一下腳——發出了極其輕微的聲響,卻令得在怞屜中的那人,鼾聲陡止,而且,立即坐了起來,在黑暗中看來,情景又變得十分怪異令人駭然。

那人上半身身坐了起來,下半身還在怞屜中(怞屜只被拉開了一半),而他一坐起之後,自然是背對著良辰美景的——他躺著的時候,頭向外,良辰美景雖然有黑暗中視物的本領,但也無法看到他的臉面,只看到他伸手在自己的臉上一抹,用悶雷也似的聲音,大聲喝問了一句話。

那句話,沒頭沒腦,又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們根本不會听得明白。可是,那人所用的語言,卻是良辰美景再也熟悉不過的一種陝西方言。那是她們一學會說話就在使用的母語。所以她們一下子就听懂了,那人在喝問的是︰「有什麼緊急軍情?」

剎那之間,她們又是吃驚,又是惱怒,心中想到的更只是一定已經跌進了一個惡作劇的陷阱中去了——這種陝西土腔,決不是半途出家的人所能學得會,一定是土生土長的人才會說,而那人突然出現,自然是特意找來,開她的玩笑的。

她們一心以為如此,所以也沒有去細想一下,那人喝問的那句話是如何沒有來由,兩人齊聲怒道︰「沒什麼軍情,只是有人要砍你腦袋。」

良辰美景說的話,也不是很現代,那自然和她們成長的環境有關。她們也自然而然,用上了那種陝西土腔。

(卻想不到這一來,真正合了上「陰錯陽差」這句話,到後來才明白。)

那人一听,身子陡挺了一挺,想來是急于想起來,可是他下半身還在怞屜中,一時間出不來,反倒把怞屜踫撞得砰砰亂響,那人的氣力相當大,也撞得櫃子亂晃。

這種情形,本來極其詭異。良辰美影雖然膽大,但畢竟是少女,也應該想到害怕,可是她人一心認定是遭到了戲弄,生氣還生不過來,也就自然忘了害怕。兩人都已決定,要給那人吃點苦頭再說,所以她們鼓著腮,雙手又著腰,等候適當的時機來發作。

奇怪的是,那人坐著,看來身形也很高大,看他想離開怞屜時的動作,氣力也極大,可是他掙扎了一會,除了發出一陣聲響之外,他竟未能離開怞屜。而也放棄了掙扎,一面發出了一陣震耳欲聾笑聲,一面用手用力拍打著自己的頭︰「要砍我腦袋的人太多了,有本事的,只管來砍。」他一面說,一面扭過上半身,循聲向良辰美景看來。兩個直到這時,才和他正面相對,一照面之下,良辰美景也不禁有點吃驚。

她們雖然能適應黑暗的環境,但是在黑暗中看東西,當然沒有光天化日之下看得清楚,人的相貌,她們還是看不很清楚。而今得她們吃驚的,是那人有一種神威凜凜的氣勢和神態,都十分難以捉模,有時,甚至不必看到,都可以感覺得出來。良辰美景當時心中就想︰這個人有那樣的氣勢,也會給人利用來捉弄自己,當真是怪事。這樣的氣勢的人,一般來說,決不會是普通人,一定是大人物。這一點,自那大漢一雙在黑暗之中看來,也炯炯有神的眼楮中,更可以得到證明。

她們吃驚,那大漢一見到了她們,也是陡地一震,看得出,剎那之間,他現出了驚訝至極的神情,眼中更是光大盛,聲音干澀無比,說的話,良辰美景當時還不是很听得明白︰「怎麼多了一個出來。嘿,從來沒有人知道你有姐妹。」

這大漢的話,其實不難明白,他像是認識良辰美景中的一個,所以才這樣講。

良辰美景立時互望了一眼,她們不必說話,就知道自己決不認識這個大漢。

而接下來,那大漢的言行更怪。他長嘆一聲,神情十分苦痛地搖了搖頭,嘆息聲中,更中充滿了無可奈何的悲痛,大有英雄末路的蒼涼之感——

接著他道︰「一個也好,兩個也好,來吧,我等你很久了。」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用力一拍︰「這顆腦袋,合該由你來砍——

良辰美景面面相覷,剛才她們隨口說了一句「有人要砍你腦袋」,那自然只是一句氣話,可是她卻信口胡說,听的人竟當了真,這真是從哪里說起!

一時之間,她們卻不知如何才好,而那大漢說完之後,緊閉著眼楮,一副引頸就戮的痛苦神情,更看得良辰美景啼笑皆非。

這樣,約莫僵持了半分鐘,那大漢才又長嘆了一聲︰「怎麼還不下手,昔年交情,早已一筆鉤銷,你替夫報仇,天公地道。」

良辰美景听了,心中更是一疊聲叫苦,那大漢說得如此認真,她們這時,又想到費力醫生研究的原來是精神病。這大漢一定是瘋子,只有瘋子才會這樣胡言亂語。

像那樣的大怞屜,至少有一百來個,若是每個怞屜中都躺著一個瘋子,而那麼多瘋子又全都走了出來胡言亂語,雖然不怕,也夠麻煩的了。

兩人想到這里,更是啼笑不得,齊聲道︰「你亂七八糟在胡說什麼?」

那大漢發出了兩下十分無可奈何,听來很悲壯的笑聲︰「是,我是在胡說,哈哈,天公地道,我什麼時候講過天地、公道這種話來?」

良辰美景沒好氣︰「誰理會你說過什麼?」

她們這樣說的時候,又互望了一眼,她們的心思自然是一樣的,那大漢看來離不開怞屜——這種情形,十分怪異。但如果那大漢是瘋子,精神病患者常被束縛、拘禁那就十分平常。

這時她們想到的是,那瘋子不知還會說出什麼話來(連「代夫報仇」這種話都說出來了),不如把怞屜推回去,讓他繼續打鼾的好。

兩人心意一致,齊聲喝︰「你躺下。」

那大漢震動了一下,倒也听話,果然直挺挺地躺了下來,可是雙眼仍然睜得老大。良辰美景正想掠過去把怞屜推回去,忽然那大漢大長嘆一聲︰「你再也想不到,有一件事,我好後悔,那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的後悔事。」

良辰美景又互望一眼,她們少女心情,有時雖然佻皮些,但總是十分善良,那大漢講這兩句話的時候,聲調沉痛無比,那使她們大生同情之心,不忍心去打斷他的話頭,心中想︰讓他把他後悔的那件事說出來,他心里可能會好過一些。

所以,她們站在原地不動。

那大漢又干笑了幾聲︰「我好後悔殺了李兄弟。」

這句話,在別人听來,全然莫其妙,至多只當那大漢曾殺了一個人,現在在後悔而已。可是听在良辰美景的耳中,兩人卻大受震動。

(良辰美景受震動的原因,和她們的身世有關。)

(她們的身世,神秘至極,在《廢墟》這個故事之中,曾記述過,但她們和人群隱秘地活了幾百年的人,卻沒有詳說,我也一直都是估計,不能肯定。)

(直到這時,我才可以肯定。)

(她們在上代,幾百年前,都是歷史上相當有名的人物,其人其事,曾在許多小說、戲劇中出現過,大家都耳熟能詳,看下去,很容易明白。)

(良辰美景感到受了太大的委曲,感到一切都是由我來安排,令她們難堪,但也是因為一切都太湊巧了,陰差陽錯的巧合,竟然可以到此一地步,等到整件事都真相大白時,所有的有關人等,莫不嘖嘖稱奇,感到幾乎難以置信。)

(但世上真是有巧合的。)

(這個故事就是。)

良辰美景當時又驚又怒︰「李兄弟?哪個李兄弟?你是誰?你說的是什麼事?」

她們急急發問,語調自然又急促,又充滿了疑惑,那大漢听了,反應十分強烈,陡然又坐了起來,他一坐起,自然仍是背對著良辰美景的.他的聲音,也滿是疑惑,大聲道︰「紅娘子,你要殺就殺,我決不還手。」

(那大漢的口,叫出了「紅娘子」這個名字來。)

(當我第一次見到良辰美景,看到她們一身鮮紅——她們只穿鮮紅色——而身手又麼靈巧時,我也自然而然想到了紅娘子,想到她們是紅娘子的後代。)

(想到了紅娘子,自然也想到了紅娘子的丈夫李岩。)

(李岩為誰所殺,歷史上有明文記載,這大漢自稱他好後悔殺了「李兄弟」,他把他自己作什麼人了?)

(他把他自己當成了李自成。)

良辰美景在那剎那間,只覺得事情完全是針對她們而設的,引她們來上當,而多少年來,那一群退到了海外的,當年曾在歷史上轟轟烈烈有過一番風光身世的人,都成了極大的隱秘,他們之間有一個極嚴格的規定︰永不泄秘。

而這個(她們認為是),卻觸及了她們最不想知道的身世隱秘,雖然那已是幾百年前的事,可是她們絕不願人提起——我十分明白她們的過種心理,所以從來也沒有問過她們,免得她們不高興。

而這時,她們居然老遠地趕了來,听那個大漢講這樣的胡言亂語。

她們再也忍不住,一起尖叫起來︰「太過分了,這太過分了。」

她們叫著,那在怞屜中的大漢,扭過身來,以極怪異的神情望著她們。而這時,外面也傳來了聲響,良辰美景一面向窗口掠去,一面還把實驗桌上的東西,隨手破壞了一批。

她們奔回自己車子,仍然生氣,把車子開得飛快,回來之後,愈想愈覺得受了戲弄,所以才決定向白素告狀,數落我的不是。

良辰美景把夜探費力研究所的經過講完,我和白素互望,心中的疑惑,至于極點。

一時之間,我不知說什麼才好。白素先開口,指著我︰「他這個人,雖然行事沒有什麼規律,但是這種無聊事,他決不會做。」

良辰美景一起向我發出道歉的笑容;「對不起,衛叔叔,我們因為事出突然,一時之間想歪了……可是,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就是因為在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想得思緒亂得之極,她的問題我自然沒法子答得上來,白素的一句話提醒了我︰「先研究費力醫生有沒有可能知道良辰美景要去他那兒。」

我想了想︰「唯一的可能,是她們到小郭的偵探所查費力醫生資料一事,泄露了出去。」

但是我隨即又否定了︰「也不可能,那至多使費力知道有人在調查他,注意他,決無可能知道良辰美景會去,也絕無可能知道她們的來歷,而安排一個人假冒李自成去戲弄她們。」

白素同意了我的分析︰「是,絕無可能,那個假冒……的人,一定是本來就在的,而且也不能說是假冒的,他……」

白素遲疑了一下,良辰美景已駭然叫了起來︰「總不會是真的吧。」

白素苦笑了一下——怪的是,那個「李自成」,當然不能是真的,但白素居然想了一想才回答,而且語氣也很模糊︰「不會……是真的。」

我忍不住嚷了起來︰「什麼不會是真的,當然絕無可能是真的。那是一個瘋子,瘋子常以為自己是歷史名人,有的自以為是漢高祖,也有人自以為是拿破侖,而這一個恰好自以為是李自成,又湊巧見了穿紅衣服的女孩,黑暗中看不真切,以為是紅娘子找他報殺夫之仇來了。」

良辰美景苦笑︰「哪有那麼巧的?」

我攤了攤手︰「請問是不是有別的假設?」

白素沉聲道︰「我看,這一切,都得問費力醫生本人,才會有答案。」

我听了之後,默默不語。費力那種鬼頭鬼腦的神情,我記憶猶新。本來,我準備把他研究的課題弄明白,再在他面前說出來,讓他嚇一跳的,現在,倒轉頭來,還要去問他更多的問題,我可不願意。

白素自然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心意,笑了一下︰「那麼就只好要大名鼎鼎、神通廣大的衛斯理親自出馬了。」

我一挺胸︰「出馬就出馬。」

白素揭著嘴︰「不過,給良辰美景她們一鬧,費力醫生一定知道有人侵入過,只怕會加強保安,要是被他當場拿獲,那就難看得很。」

我向白素一瞪眼︰「好,那我們就一起去。」

白素、良辰美景三人一起笑,白素道︰「要照我的辦法,就直截了當去問他。」

我用力一揮手︰「各人有各人的辦法,這些年來,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還不是好好的。別說一個瘋子把自己當李自成,就算再有幾十個,各把自己當作歷代帝皇將相,卻又怎地?」

良辰美景有點吃驚︰「真……會有那樣的情形?」

我道︰「你們不是說,那實驗中,那樣的大怞屜,有好幾十個嗎?」

良辰美景咕噥著︰「我們只拉開了一個,不知道別的怞屜中是不是也有人。」

我一句話快要沖口而出,可是白素真有先見之明,立刻知道我要說什麼,一揮手在我前拂過,把我那句話逼了回去。

我想說的是「說不定再拉開幾個怞屜,你們真正的老祖宗李岩、紅娘子全會跳出來;躲在一邊,倒可以看看真正的歷史重演。」

白素不讓我把這幾句話說出來,自然是怕良辰美景不高興。兩個小姑娘又哭又笑,情緒不是很穩定,白素的做法很對。

我想了一想︰「是明也好,暗也好,我總要去一次,看看這位大醫生在鬧什麼鬼。」

我無意中說了一句「鬧什麼鬼」,良辰美景卻十分緊張︰「會不會……真……是鬼?」

我立時又想起了倉皇失措,舉止失常,跑來找我,說和一個老鬼在一起存在了三天的齊白,大喝一聲︰「哪來那麼多鬼。」

這時,天色已黑,我伸了一個懶腰,要良辰美景留下費力研究所的地址,準備了一下,胡亂吃了點東西。良辰美良在猶豫著是不是要跟了去,給我一口拒絕︰「又不是什麼大事,要那麼多人參加干什麼?」

良辰美景咕噥著︰「小心你拉開怞屜,跳出一個人來,自稱是漢朝的大將軍衛青,那才真是你老祖了。」

我干笑幾聲︰「十分好笑。」

白素一直只是笑吟吟地看我們拌嘴,一副超然物外,優游自得的神態。

我向她們揮了揮手,又向白素道︰「齊白要是來了,要他等一等我。」

良辰美景是見過齊白的,而且還曾得到過齊白的禮物——兩塊一模一樣白玉,所以對齊白十分有好感,立即問了一連串問題。我把她們的問題全擋了回去︰「他很好,最近才和一個古代老鬼,在一座古墓之中,一起存在了三天。」

良辰美景一起眨著眼楮,竭力在設想,那是什麼樣的事情,可是怎麼也設想不出,只好作罷。我看看時間還早,離家之後,也不急于趕路,沒有特別提高車速。

等我看到了費力醫生的研究所時,時間是十時,建築物二樓的一角,有燈光射出來。

房子所在十分偏僻,附近都沒有別的屋子,良辰美景曾說她們進了二樓,就是實驗室,那有可能費力醫生還在工作。

我想了一會,把車子駛進了一個雜木林停好,再接近屋子。我不準備攀牆,大門鎖著,我弄開了鎖,閃身子進去,底層一進去,就是一個穿堂,再向內去,是走廊,走廊的兩旁,全是房間。

我仔細听了听,整幢屋子中,一點聲音也沒有,靜得出奇。在那種極度的安靜之中,仿佛透著幾絲怪異,可是又全然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

我吸了一口氣,開始行動,先來到了走廊,去推右手邊第一扇門,門並沒有鎖,應手而開,光線極黑暗。門打開之後,幾乎什麼也看不到,我停了片刻,才用小電筒去照射。

一看之下,我不禁暗暗稱奇。那房間十分大,而且一看就知道那是一間電腦室,陳列著的電腦設備,不能算是巨型,但也遠遠超過了一個個人實驗室的需要了,估計這樣設備的電腦裝置,足夠一座大規模的發電廠所用了。

費力醫生沒有提及過他的研究工作要這樣的大型電腦來作輔助嗎?記憶之中,好像並沒有。

這間電腦室中雖然沒有人,可是有一些機件,正在轉動、躁作,那可能是在工作的費力,正在使從電腦——這種裝備十分先進,不一定要身在電腦室中,才能躁縱它。我也注意到其中有三幅終端熒光屏上,不斷有文字在顯示著。

走近去看了看,熒光屏顯示的,除了文字之外,還有圖形,那是細胞染色體的結構,文字說明,也有染色體的字樣。

這一點,費力倒是說起過的,他說他的工作,和細胞、遺傳、生物化學工作,很有關系——不知道為什麼,當我一想到一個出色的醫生,在埋頭研究生命的奧秘時,總會有一種不自在的感覺。是不是我的潛意識中,認為生命的奧秘決不應該由人的力量來干涉?

像在勒曼醫院的那幾個醫生,他們可以說創造了生命的奇跡,但是卻也那麼不合乎自然,到了幾乎使人不能接受的地步——他們自己也顯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的行動才如此隱密,絕不敢公開。

費力想要達到的目的是什麼?如果他想研究無性繁殖,想在實驗室中,培殖出復制人來,那我就會叫他不必再努力了,人家勒曼醫院早已研究成功,據說,不但培殖一個復制人,至多只要一百天就可以使復制人充分發育成長,而且還可以十倍以上,延遲復制人細胞的衰老周期,使人的身體不但可以存活更久,皮膚可以細膩滑女敕如十幾歲的少女。

(那合乎自然嗎?)

我思緒起伏,胡思亂想,離開了電腦室,又向前走,推開了另一扇門,同樣大小的一間房間,正中是一具電子顯微鏡。

我又呆了半晌,心忖,費力獲得的研究費,每年至少以千萬美元計,不然,他怎能購置這麼昂貴精密的儀器?像那具電子顯微鏡,我至今為止,也不過第三次看到它——一前兩次,都在規模十分龐大,有上百人參加的研究中心。

我又呆了片刻,才退了出來。

在底層,一共有八間房間,除了電腦室、顯微鏡室之外,還有一間堆著雜物,一間放置著許多標本,還有一間,一進去時,只當放的全是現代派的雕塑,看清楚了才知道是放大了許多倍的各種細胞的模型。

有一間最令人感到又有趣又吃驚,房間正中,放著一副足有兩公尺高的人腦模型,在電筒照射之下,看來相當怪異。

還有兩間,都是醫學實驗室,有著一般的實驗器材和設備,沒有什麼特別。

走廊的盡頭是樓梯——設計相當怪,要上樓,一定得經過這些房間,和聯系這些房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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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 第五部︰瘋子和大型電腦
建築物為什麼會采用這樣的設計,我自然也說不上來。站在樓梯口,抬頭向上看著,黑沉沉的,心中在打算上了樓之後的行動。

就在這時,我听到開門聲、腳步聲,自樓上傳來。由放環境極靜,所以聲音听來,也就格外清楚,我甚至一下就听出,打開房門,走來的是兩個人。

同時,有了十分低微的交談聲,但卻無法听清楚了,接著,又是開門聲。

我雖然看不到,可是卻可以假設情形是︰兩個人打開門走出房間,又打開了另一間門,進了另一道房間。可是,接下來傳出來的聲音,我听了之後,不禁有極度的詭異之感。而且,要不是我听過良辰美景的敘述,我會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響。

那是一個金屬物體踫擊所發出來的聲響——一只金屬的大怞屜,拉開或關上所發出來的。

那也就是說,那個人進了房間之後,就打開了一只大怞屜,而大怞屜中,據良辰美景所說,有人睡在里面。

我在那一剎那間,感到了一陣難以形容的詭異,好好的人,為什麼睡在怞屜里?就算是精神病患者,也不能這樣對待他們。

我首先想到的疑問是︰費力醫生究竟在干什麼?

在樓梯腳下,又等了一會,上面好像有人在來回踱步,過了片刻,又有開門、關門的聲音,接著,又靜了下來,我向樓上走去,樓上的格局和樓下大致相仿,走到最盡頭處,一間房間的門縫下有燈光透出來,我猜想那是費力在工作。

我先不想去打擾他,急著去看看良辰美景說起過的怪現象,到我推開第三道門時,就進入了她們曾經到過的那個大實驗室。

那一排大怞屜,靠牆排列著,我心中不禁也有點緊張,一面向前走,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拉開其中的一個來。可是,那卻是空的,並沒有一個青面獠牙、身形高大的人跳出來,自稱是高麗大將蓋蘇文。

我把空怞屜推回去,接著又打開了幾個,全是空的,正當我有點不耐煩對,忽然所到身側不遠處,有一陣鼾聲傳出來,循聲走去,清清楚楚,鼾聲是從一只怞屜中傳出來的。

看來,並不是每一只大怞屜中都有人睡著,不過既然有鼾聲發出,那自然有人在里面了。

在里面的人,是不是就是那個自以為是李自成的瘋子?

我以極慢的動作,把怞屜拉開來,拉開一些就止。怞屜一拉開,鼾聲听來就十分響亮,室中光線相當暗,只听得到聲音,和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發如飛蓬的人頭,卻看不清臉面。

我沒有良辰美景那種自幼養成在黑暗中視物的本領,其勢又不能直接用手電筒去照射那人的面,所以我把手電筒放在背後,再著亮,那麼,電筒發出的光芒,不會直射那人的面,卻能使我看清楚那個人有臉面。

良辰美景一再用「大漢」來形容這個人,這時,我看到的雖然只是他的頭部,但也給人以凜然大漢之感。他的頭發又長又亂.不輪不類地胡亂扎了一個髻,卻又有許多亂發不服規束,散落在發髻之外。

他眉極濃,顴骨也很高,鼻子挺直,本來相貌應該可說神俊,可是他多半不知在做什麼惡夢,五官都緊湊在一起,面向在微微顫動,額上和鼻尖上,甚至有細小的汗珠滲出來。

他發出的鼾聲,斷斷續續,十分響亮,足證他睡得極沉,如果他剛才進來,一下子就睡得那麼沉,這也未免有點不可思議。

我看了一會,再慢慢把怞屜拉開了些,看到了他的肩部分,果然肩膀很寬,是一個粗壯的大漢。

他仍然睡得很沉,我再把怞屜拉開些,一直拉到他的胸口全露出來,他胸脯有規律地起伏著。

這時候,我不禁大是躊躇——這個人睡在一只大怞屜中,雖然行為怪異,但如果那是他的習慣,也就有他的自由。我就這樣站在一邊觀察,是絕看不出什麼名堂來的。

怪的是這個人自以為自己是李自成,這就必須把他弄醒才可以有進一步的資料。

我先熄了電筒,然後,再把怞屜拉開了一些,伸手在怞屜的底上,拍了一下。

那一下,並沒有發出多響的聲音,可是那大漢的反應之快,超乎想象之外,我手還沒有縮回來,他已經陡然坐起。他剛才還睡得那麼沉,竟可以忽然之間,動作就那麼快,站在他旁邊,真要有很大的勇氣——才能不慌忙向後退。

那大漢一坐起來之後,立時雙目圓睜——良辰美景她們說得一點也不錯,這人有一雙十分炯炯有神的眼楮,他直視著我。

雖然十分黑暗,我也料到他未必看得清我的臉面,而且,就算給他看清楚了,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可是,在黑暗之中,他的一對眼楮,有異樣的光芒,被它們盯著,也感到很不自在。

他用力呼了一口氣,聲大氣粗地問︰「又要連夜轉移?」說的正是陝西土腔。

上次他問良辰美景「是不是有緊急軍情」,現在說的那句話,又和軍事行動有關,這個人真可能一直在過著軍旅的生涯。

我含糊應了一聲,那人激動起來,雙臂揮動,雙手緊握著拳,兩拳相踫,竟然發出了一「砰」地一下聲響,接著,恨恨地道︰「不知是哪里來的鬼怪,人不人,鬼不鬼,又剃頭,又留辮子,竟會給這種東西趕得東奔西竄。」

他一口氣說著,老實講,如果不是早知道這個人精神多少有點問題,自認是李自成,他說的那幾句話,還真不容易听得懂。

他在罵的那「人不人鬼不鬼」、「留了稀薄辮子」的,當然是滿清八旗精兵。是被吳三桂引進關來的。

看來,這個「李自成」,是已經失敗了的,到了窮途末路的了。不是當年挾重兵打破北京城,逼得崇預皇帝自殺時那麼意氣風發。

不管怎麼樣。若有人在現在,仍自以為是大順皇帝的話,這個人的神經有問題,死無疑問。

我悶哼一聲,他說的這種土腔,我說起來,當然不會有良辰美景那麼好,可是也可以學上六七分,我冷冷地道︰「打敗就打敗了,有什麼好怨的?」

那人陡然震動了一下,看樣子,想掙扎著撲出大怞屜來對付我,他掙扎想出來他卻又出不來,急得他連連吼叫。

那種情形,實在怪異至極,我一生之中的怪異經歷雖多,也未曾遇上這種場面,我退開了幾步,和他的距離遠一點,以防他突然攻擊。也幸好這樣,我才注意到門轉動,有人正要開門進來。

我暫時還不想被人發現,所以立時身形一矮,閃進了那張巨大的實驗桌之下,而且及時在門打開之前,移過了一張椅子,遮在身前。

門打開,我看到費為醫生站在門口,急急問︰「這次又是誰?」

那大漢厲聲道︰「不知道,居然敢出言譏諷,多半是牛金星手下的叛逆。」

我听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什麼東西,亂七八糟,全出來了。

但細想一下,倒也不足為怪。既然已有了李自成、李岩和紅娘子,再有牛金星、劉宗敏,又何足為奇?這個瘋子,說不定本來就是歷史學家,專研究明末流寇作亂的那一段歷史的。

費力醫生緩緩向前走來,他的動作,表示他並不著急,我看他一直來到了那大漢的面前,直視著那大漢,那大漢也望著他。

兩個一聲不響地互望著,足有半分鐘,費力才道︰「根本沒有人來過,昨天你說紅娘子要來報仇,還說有兩個紅娘子,根本只有一個——」

費力說到這里,突然有十分大的一個動作,看得我暗暗為他擔心。他並不是一個健康的人,堪稱文弱,而那大漢卻十分壯健(要不然,剛才我也不會後退),要是打起來,他非吃虧不可。

可是,這時,他老實不客氣地用手指,直戳向那大漢的額角︰「從來也沒有記載,說紅娘子有一模一樣的姐妹,從來沒有。」

怪的是,那大漢居然十分順從,只是伸手在被費力手指戳中的地方,模了一下,一副認錯的神情︰「我知道紅娘子只有一個,可是……昨天晚上我看出去,真是有兩個……那兩個……也就像一個一樣,共進共退,一起說話。」

費力皺著眉,像是用了好大的耐心,才能把他的話听完,然後,又用力揮一下手,大聲道︰「沒有紅娘子,沒有牛金星來的人,全是你的幻想,你明白麼?根本就只有你一個人。」

我听得費力這樣講,心想雖然他粗暴了一下些,可是那一句話,確實是對一個瘋子講的話。那大漢低聲把費力的話重復了一遍,看來他十分想接受醫生的觀點,但又實在無法接受,所以,現出了十分矛盾的神情。

費醫生在他肩頭上拍了拍︰「躺下吧,想想你自己的一生,許多事要靠你的記憶解決,別胡思亂想說有人來害你,要害你的人,全死光了,早就全死了。」

我心中不禁打了一個顫,費力最後一句話,有點令人猜疑就算要安慰一個病人,也不應該用這樣的措詞。本來,他出現之後,和那大漢對話的情形,確如一個醫生和一個精神病患者,可是總透著說不出來的古怪。

那大漢听了最後的幾句話,卻興奮了起來︰「全死了?那些留辮子的……全死了?」

費力哈哈笑著︰「死了,一個也不剩,全世界再也沒人有那種打扮的了。」

大漢高興地舞著拳頭,可是不一會,神情沮喪了起來,咬牙切齒,恨恨地道︰「我竟沒能親手殺絕了他們,真可惜。」

費力又拍著他的肩頭︰「躺下,躺下。」

大漢如言躺了下來,費力伸手在他的臉上撫模了兩下,又在他耳際低趨勢說了幾句話,我听不真切他說了什麼,只覺得他說話時的聲音,柔軟至極。我心中一動,費力醫生對那大漢在施展催眠術。

在醫治精神病患者的過程中,的確有用到催眠術的,那並不少見,可是一則催眠術有它不可思議的一面,二則,費力的行為,總有難以形容的怪異,所以令我覺得十分異樣。

等到費力再直起身子來時,那大漢已是鼾聲大作,他把怞屜推了進去,而對著那一只大怞屜,呆立了一會,不知他在想什麼。

等他轉過身來時,我看到他滿臉都是疑惑的神色,不是向門口,卻走到窗前,朝一扇窗子看。

那窗子並沒有什麼異樣,只不過其中有一格的玻璃上糊著一張紙,我陡然想起,昨晚良辰美景進來的時候,是攀上了二樓,再破窗而入的,她們打碎了一塊玻璃,費力剛才對大漢說根本沒有人來過,可是這時他又站在窗前發怔,可知他心中明白得很︰的確有人來過。

他站了一會,倏然轉身,動作變得極快,一下子就來到了大怞屜面前,伸手抓住了其中一個的把子,吸了一口氣,用力一拉,同時道︰「你回來了?」

在拉開怞屜說話的同時,他又向怞屜中看了一下,怞屜中有什麼,我看不見,可是從他的動作上,我知道怞屜是空的。

因為他立即一伸手,向怞屜中重重打了一下,他手一定打中了怞屜的底部,發出了「砰」地一聲響。他神情很復雜,也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哼了一聲;「究竟到哪里去了?」

接著,他又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推回大怞屜,慢慢向門口走去。

在這時候,我听到他說了一句我再也想不到的話。那令我一進之間,不但稱奇不已,而且,還覺極不好意思。他在走向門口時,自言自語道︰「應該去問問衛斯理,他像是什麼都知道。」

剎那之間,我還以為自己躲在案桌下,已經被他發現了。可是他神情十分惘然,顯然是心中有極大的疑難,無法解決,那麼,他真是想來請教我。我在他的心目之中地位極高——像是什麼都知道,就是極高的評價。

可是,事實上,我卻進了他的研究所來,鬼頭鬼腦地想窺伺他的秘密,這真叫人慚愧。

當時,我幾乎想現身出來,一面向他道歉,一面告訴他,不論他有什麼疑難,都願意幫助他。可是想了一想,還是忍住了沒有現身,為的是怕他忽然翻了臉,那就不好應付了。

他走了出去,發覺我只要沿牆攀出五公尺左右,就可以到亮有燈光的窗前,去看看他在干什麼。

想到了就做,那一點也不困難,到了窗前,我找到了踏腳的所在,湊過頭去,看到費力坐在一個巨大無比的控制台之前。

那控制台上,全是各種按鈕和指示燈,也有一副字鍵。

這個控制台,當然是和樓下的電腦室相聯結的。

假設費力醫生在研究精神病,他何以要動用到那麼復雜的電腦。

這時,我看他十分熟練地按下幾個掣鈕,注視著控制台上的一幅熒光屏,那熒光屏上出現了一組又組的波紋,看來復雜。

單看波紋,不能知道那代表著什麼,可能是交響樂中的一小節,也可能是磁鐵受到了敲擊之後所形成的。可能是海豚的語言,也可能是人體的體溫變化。

費力看得極用力,皺著眉,波紋不斷在變,有的時候,他會按下一個掣,令熒光屏上的波固定下來,仔細看著,然後再由它變化。

我攀在窗沿之外,自然不很舒適,這樣看了十分鐘,我又不懂波紋的內容,就不想再看下去,只見費力的神情,愈來愈是緊張,像是一件什麼事,到了決定性的關頭,忽然站起,口唇掀動,忽然又坐了下來,搖著頭,神情疑惑。

我慢慢移動身子,心想,費力倒真是君子,多半他以君子之心看人,想不到世界上有許多人,行事不正大光明,會偷模進來。他這里,對我和良辰美景來說,甚至于對有經驗的小偷來說,簡直全不設防。

或許他認為小偷對他研究所的東西,不會有興趣。

不管怎樣,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費力是一個行為坦蕩的君子。而和他相比,我的行為,自然不能算是高尚,這令得我很慚愧,知恥近乎勇,我決定結束我的行動。

當然,我不是這時就去向他道歉,他在自言自語中,說過要來找我。等他來找我,我幫了他,然後再在適當的時機,向他說我曾偷入過研究所,相信以他的性格,必然是一笑置之。

我自覺這樣的打算不錯,就沿著攀下來,在走出去的時候,還向有燈光的透出的窗口,揮了揮手。一路駕車回到家中,心情十分輕松,想不到的是,不但良辰美景還在等我,而且還把胡說、溫室裕一起約了來,所以還未曾進入大門,已然听得屋內笑語喧天,四個人的笑聲和說話聲,賽過千軍萬馬。

我听得溫寶裕在大放厥詞︰「衛斯理要是失陷在那怪醫生的研究所之中,這上下,多半已被浸在一個滿是甲醛的大玻璃缸中了。」

幾個人,數他最大膽,其余幾個,雖在背後,也不敢對我放肆,所以他的話,沒有人搭腔,他停了一停,又道︰「說不定通了電,怪醫把他制造成一個現代的科學怪人。」

我已經開了門鎖,認定了他坐著或站著的方向,一開門,就狠狠向他瞪了一眼,他本來坐著,給我一眼瞪得直跳了起來,多半是嚇壞了,所以語無輪次,竟然道︰「你怎麼又不敲門又不按鈴就進來了!」

我嘿嘿冷笑,臉色不善︰「第一,這是我的住所。第二、要揀人做科學怪人,我看你比較適合。」

小滑頭陪著笑︰「說說笑話,衛大俠一出馬,自然那怪醫生的底細,一古腦兒全都揭曉了?」

我向白素揮了揮手︰「探听到了不少,事情很怪,我馬上會講,可是小寶只準听一半如何?」

良辰美景在滑頭方面,功力不深,奇訝道︰「如何能只听一半?」

小寶要的就是這一問,他立時按住了一邊耳朵︰「我只用一只耳朵听,自然只听一半了。」

良辰美景被他逗得咕咕亂笑,我向她們一指︰「你們兩個,真叫人當作紅娘子了。」

良辰美景靜了下來,溫寶裕自然也不肯離去,我就把此行經過,和想到自己的行為不當,都講了一遍,胡說奇怪︰「沒有結論?」

我搖頭︰「沒有,費力醫生在研究的課題,可能明對我說了,我也不懂,別說想去探索了。」

白素側著頭︰「要動用到那麼大型電腦來輔助,一定是十分特別的研究。」

溫寶裕的神情十分失望,費力醫生研究所中的一切,雖然透著怪異,但不能令他滿足。最好在研究所中,有七八十只九個頭二十八只腳的外星怪獸,要是我不能弄一兩只回來,那就叫怪獸咬了半邊頭去,也不夠刺激。

我攤了攤手︰「他說會有疑難來請教我,我看他這幾天就會來。」

小寶咕噥了一聲,他雖然說得很含糊,可是我還是听清楚了,他說︰「人家要去問像是什麼都知道的人,你又不是。」

我自然不去和他計較,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都知道的人,連「像是什麼都知道」也不可能,我明白我自己知道得夠多的,就已經很好。

良辰美景卻在听了我的話之後,想了一會才道︰「那個人真以為他自己是李自成?」

我點頭道︰「看來是,費力醫生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也安慰他說辮子兵全死了。」

良辰美景又吐了吐舌頭︰「乖乖不得了,要是叫他看到了清朝裝束的電影,真怕他會殺人。」

她們不是說笑,若是一個瘋子,真認為自己是李自成,看到了辮子兵,還有不大開殺戒的嗎?我忙道︰「對,要提醒費醫生一下,別讓他接觸電視。」

胡說的聲音遲疑︰「大型電腦、瘋子,真難以把兩者聯成一氣……照他的情形來看,好像還有一個瘋子……逃走了,或是離開了?」

當費力從窗前走回去,忽然拉開一只大怞屜時,曾問了一句「你回來了」,又伸手在空怞屜中拍了一下,當時我看到這種情形,也想到可能另外還有一個人。

原來是應該在那大怞屜中的,由于他接著就說要來找我,所以我才沒有進一步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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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 第六部︰費力醫生的怪問題
胡說的心思緊密,他也想到了這一點,我道︰「太有可能了,他的研究課題,就可能和精神病患者有關……不過他那樣對待患者,傳出去總不大好。」

良辰美景道︰「是的,把人關在大怞屜中,而且,好像還不能隨便出來。」

白素打了一個手勢︰「我猜想,在大怞屜中的那人,不能出來,多半是一種精神禁錮——利用催眠術達到禁錮的目的。」

各人都「啊」地一聲,因為我們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溫寶裕有疑惑之色,我向他解釋︰「在催眠時,如果告訴那大漢,不是有特殊的訊號,他就不能離開,那麼,雖然沒有實際上的束縛,他已無法離開大怞屜,而一定要等那訊號出現。」

溫寶裕問︰「這樣的禁錮,合法嗎?」

我難以回答︰「很多科學上的新發展,都在沖擊著法律和社會道德,十分難以論斷。」

白素又道︰「這位醫生如果真來找你,就應該設法弄明白他究竟在做什麼——單從表面現象來看,很難假設他究竟在干什麼。」

我十分有信心︰「他在自言自語時也提到我的名字,我想他遲早會來找我。」

胡說、溫室裕和良辰美景齊聲道︰「我們要在場?」

白素微笑,我想了一想︰「不必了,你們四人一出現,會把很多人嚇退。」

他們四人一定也知道自己確有這種「威力」,當仁不讓,嘻嘻哈哈離去。

我等費力醫生來找我,一直等了七八天,幾乎以為他不會來了。那天有事外出,下午回來,一進門,就看到白素在接待客人,赫然便是費力。白素一見我,就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想不到你經常提起的費力醫生,原來那麼年輕。」

費力搓著手︰「來得很冒昧,對不起。」

我幾乎想說等了他很久——當然沒有真說出口,他又道︰「有一點事情想請教你。」

我忙道︰「不敢當,不敢當,請到書房去詳談。」

費力點頭答應,我和他進了書房,白素並沒有跟進來,一般來說,這種情形之下,她都不會主動參加。費力進了書房之後,先看書架上的書。我藏書並不多,可是卻十分全,什麼樣的內容都有,費力看著,取下了一本《明史記事本末》,隨手翻了翻,忽然轉過身來問︰「明朝的建文帝,在燕王打進南京的時候,據說是從地道逃出南京城去的?」當他在看書的時候,我已經在等他向我發問——他有問題要請教我,這是我早已知道的。

可是隨便我怎麼猜,我也不會猜到,他曾向我提出這樣的一個問題來的。

我想,那多半是他恰好拿到了那本書,所以才隨口問出這個問題來的。

我道︰「傳說是這樣。」

他又問,態度且十分認真,不像是隨便問問的︰「南京城中怎麼會有地道?而且,建文帝當時應該在皇宮中,難道朱元璋造皇宮的時候就預知會有災禍發生,所以造了通向城外的地道?」

我一面覺得奇怪,一面不住發笑︰「那應該去問那個倒霉皇帝,要是他真是從地道逃走的,他就應該知道來龍去脈。」

我這樣說,自然是開玩笑的,可是費力反應之奇特,再也料想不到。他先是陡然震動,然後,雙手亂搖,神情古怪至極,他手中還拿著那本書,所以看來樣子更怪,張大了口。卻又沒有發出聲音來,從他那種古怪的神情來,他像是感到了十分害怕。

而他又用十分異樣的眼光著我,一時之間,我還以為自己忽然變成了什麼怪物,或是在我的身後,出現了什麼怪物,所以,不由自主,一方面伸手在自己臉上撫模了一下,又回頭看了看。

等我轉回頭來,才看到他的神情鎮定了一些,向著我尷尷尬尬地笑著︰「你……剛才那樣說,只不過……是開玩笑,是嗎?」

他這樣一問,更令得我心頭大起疑惑。以他的智力程度而論,他實在不應該問出這種白痴一樣的問題——智力不高的人,怎樣成醫生,而且又作專題的醫學研究?可是他竟然這樣問了,那就必有原因。

原因是什麼呢?

我一時之間,想不出來,可是好奇心又逼得我非想不可,所以,我竟然沒有立時回答,這一來,費力的神情,重又緊張起來。

他的神態,更令我疑惑,他竟然急急地把這個問題,又問了一遍。

我總不能一直不回答,本來,我應說「那當然是開玩笑」,可是他的神態令我生疑,而且,我也出現,費力醫生這個人,和他的研究所不設防一樣,他並不擅于掩飾自己。在他身上,略用手段,要套出真話來,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我的回答是︰「是開玩笑怎樣?不是開玩笑又怎樣?」

他陡地踏前一步,在那一剎那間,他緊張得五官都不動,像是急于想說什麼話。可是當他站定之後,他又緊抿住了口——在那一剎那間,他一定又決定什麼都不說了。

我等他再開口,他眼珠轉動,卻一直不說什麼,我們就這樣僵持著,氣氛變得很僵。

我發出了幾下干笑聲,又咳嗽了一下,示意他應該說話。他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氣,想是他心中十分緊張,要借此緩和一下。果然,他重又開口︰「建文帝……在歷史上一直下落不明,不知道他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半轉過身去,避開了我的眼光,所以,他多半也沒有看到我握緊了拳頭,幾乎揚起來要向他的下顎一拳打出——如果真的揮拳相向的話,相信力量一定不會小。

我生氣自然有道理,他有問題來找我,可是卻不說出來,翻來復去,卻只問我有關建文帝的事。

我那一拳終于沒有打出去的原因,是我發現他在問了這個問題之後,有十分焦切地等候答案的神情。

這真是不可思議至極了,難道他來找我,要問我的問題,就是這些?

這非弄清楚不可,不然,他再問多一次,我就會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我提高了聲音︰「費力,我以為你到我這里來,是有難題和我討論。」

費力連聲道︰「是,是,你是我認識的人之中,知道得最多的人了。」

我伸手直指著他,神態並不是太友善︰「好,那麼請你把你的難題說出來。」

他也看出了我的不滿,神情委屈︰「我說了,我想請問你,明朝的建文帝、朱元璋的孫子朱允文,下落不明,他……究意到哪里去了?」

他又把問題重說了一遍,我陡地吸了一口氣,看了他足有一分鐘之久,才道︰「請坐。」

他像是也想不到我忽然會說這兩個字,一時會不過意來,竟不知道兩個字是什麼意思,茫然反問︰「請坐?」

我點頭︰「是,就是請把你的放在椅子上。」

他尷尬地笑了一下︰「是,是。」

他說著,後退了幾步,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我也走出幾步,在寫字台後面,也坐了下來,又盯著他看了一分鐘,一定是我的眼光古怪至極,所以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然後,我才一定一頓地問︰「你來看我,就是想問我,建文帝,被他叔叔搶了皇位的那個,歷史上記著他下落不明,你想知道他上哪里去了?」

在我的眼光逼視下,他連連點頭,這時,白素出現在門口,書房的門一直開著,我和費力講話的聲音都相當大,不必在書房,白素也可以听到我們在說什麼,所以,她一出現在門口,就道︰「衛,費醫生已把問題說了好幾遍了。」

我苦笑︰「因為問題實在太怪異了,所以我要弄清楚一點。」

費力訝然︰「古怪?並不古怪啊,那是歷史疑案,而你對歷史疑案,一直很有興趣,常有獨特的見解。」

我嘆了一聲;「有點兒誤會……我以為你心中的難題,嗯,不大可能和歷史有關,而應該和你研究的課題有關才是。」

在我這樣說了之後,費力的反應,十分奇特,總之這個人,處處透著古怪,他那種奇特的反應,不單是我,白素也注意到。

我和白素且曾講過他何以會有這反應的原因,不得要領(後來自然真相大白),所就有必要把他當時的奇特反應,描述得詳一些。

他一听了我的話,先是用力點頭,張大了口,一副「正是如此」的神情。可是那頭點到一半張大的口像是想合攏來,卻又突然覺得那樣子不妥當,所以一下子改變了主意,把目張得很大,而且,發了了一陣極不自然的「哈哈」大笑聲來。

他笑了相當久,大約有半分鐘,我想,在這段時間中,他多半已想好了如何掩飾,所以他開始講話,所講的話,語氣也十分生硬,雖然他裝著要听來十分輕松的效果。他道︰「我研究的課題,向你求教?哈哈,你知道得雖然多,可是醫學,一定我比你更行。」

當時,我和白素就互望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色,心中都知道︰費力在努力掩飾什麼。

可是,他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我卻也說不上來。

我心中十分惱怒,竭力忍著,也陪著他笑了幾聲︰「原來你業余興趣,是研究明史?」

費力醫生這時,已完全定過神來,講話的語氣,也自然得多︰「也不單是明史,歷史上的許多,我都有興趣,但由于歷史疑案實在太多了,所以……我只對神秘失蹤、下落不明的人有興趣。」

我又勉強笑了一下︰「哦,就像集郵的專題搜集一樣?差不多是這樣。」

費力點頭︰「可以說是這樣,建文帝失蹤之後,明成祖曾進行廣泛的搜尋工作,甚至傳說三寶太監七次下西洋,都是為了找他。」

我好氣︰「听說是那樣,不過沒找著。」

費力卻十分有興致︰「對于建文帝的記載,不是很多,也不是很詳細——」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那些有限的記載,自然也給你全收集來了?」

他恬了恬嘴唇︰「我盡量收集,嗯……有一則筆記,說後來,有人在廣西的十萬大山見過一個人,自稱是朱允文,後來,好像又做了和尚。」

我干笑︰「就是那樣,傳說紛紜,沒有人可以肯定何者是真,何者是假,幾百年前的事了,當時都沒有人明白,何況是現在?」

他又吞了一口口水,欲語又止,神情古怪,而且,時時露出焦切之情來,他又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人,對這方面有特別研究的?」

我一口就回絕︰「對不起,沒有。」

這時候,白素也說了一句听來相當古怪的話︰「費醫生,看來你很急于想知道那位朱允文先生的下落,為了什麼?」

費力震動了一下︰「不,也不是那麼急,不為了什麼,只是……為了好奇。」

他這樣講,別說听的人是我和白素,就算是我們的管家老蔡,也可以知道他在說謊,所以我們都望著他,對他的話保持沉默以示抗議。

那令得他十分狼狽,竟至抹了抹汗,可是他還在強調︰「好奇,完全是為了好奇。」

我冷笑了一下︰「感到好奇的,應該是我,費力醫生,你在研究的課題,在人類的精神病方面?」

他怔了一怔,自然而然搖了搖頭︰「沒有的事,那不是我的學科。」

我揚了揚眉,很含蓄提醒他︰「如果需要長期觀察一個精神病患者,也就是說,如果需要長時間和一個瘋子打交道的話,那麼就很容易使人聯想到他是在研究有關精神病的事。」

我說得十分緩慢,也十分認真,他用心听著,等我說完,他皺著眉︰「我研究的,和人腦的記憶系統有關……」

他說這到里,陡然住了口,像是已經知道了我剛才那番話的弦外之音,他的臉在剎那之間,漲得血紅,雙眼之中也充滿了怒意,伸手指向我,尖聲叫︰「衛斯理,你是個卑鄙小人。」

他這樣罵我,自然知道我曾偷進過他的實驗室了。

事實上,他也曾疑過有人偷去過,因為有一扇打碎了的玻璃。我上次走的時候,又沒有把打開的窗關上。那睡在怞屜中的大漢,又曾向他投訴,兩度有人來找他的麻煩。

不過,費力當時站在窗前思索的時候,他以為偷進來的是另一個也睡在大怞屜中的人,所以他當時才有那一連串的行動,還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而這時,他當然把兩次有人偷進去的事件,都算在我的賬上了,我也不想辯駁,因為第一次,良辰美景偷進去,確然是我的主意。

費力那樣狠狠罵我,我沒有還口,只是苦笑了一下,現出抱歉,請他原諒的神情。

可是費力醫生真正發怒了,他罵了我一句之後,霍然站起,他站得極急,連椅子也帶翻了,臉漲得更紅,我也急忙站起來,大聲道︰「對不起,我也覺得——」

可是他根本不听,像是一頭發瘋的野牛,向門外就沖,白素正站在門邊,一看到本來很斯文的人,忽然之間激怒到了這種程度,也嚇了一跳,連忙閃了閃身,讓他沖出了書房。

他一出了書房,立時沖向樓梯,他情緒那樣狂亂,居然沒有在樓梯上直跌了下去,可算是一個奇跡。

費力沖下去的沖力十分大,下了樓梯之後,又奔出了幾步才站定,恰好停在一尊十分精美的石灣陶制詩仙李白像的旁邊,那尊像有將近一公尺高,是名家作品,極其罕見,神態栩栩,我和白素都十分喜歡,常開玩笑說,對這塑像看得久了,會恍惚听到他的吟哦之聲。

這時,費力一停下,眼光掃到了那尊陶像,我立時感到了一陣心涼,白素也看出大事不好,急忙叫道︰「手下留人。」

她不說「手下留情」,而說「手下留人」,可知她也真的急了。

白素叫得雖然及時,但還是遲了。

費力醫生這時的情形,看來別說那是一尊陶像,若不幸是一個真人的話,他只怕也會控制不住,而在精神狀態極不正常的情形之下,出手殺人。

白素才一叫,他已發出一下可怕的叫聲,雙手一伸,提起那尊陶像來——那有一公尺高,十分沉重,至少有四十公斤,可是他在盛怒之下,一下子就將之舉了起來。

白素立時閉上了眼楮,不忍卒睹,我則存有一絲希望,望他向沙發拋去。可是事與願達,他高舉起陶像之後,用力向牆上砸去,「嘩啦」一聲巨聲,詩仙李白成了千百塊碎片。

我尖聲叫︰「你砸碎的是李白。」

他陡然轉過身,挺胸昂首,瞪著我︰「李白又怎樣,你要,我可以給你我一個活的李白。」

他一定是氣瘋了,所以語無輪次,什麼叫「活的李白」?不過不論怎樣,只要他肯講話,事情就好辦,而且東西叫他砸了,總多少出了一點氣,所以我忙又道︰「對不起——」

他不等我說完,就用盡了氣力,聲嘶力竭地叫︰「你這卑鄙小人,我永不接受你的道歉。」

他說著又轉身向外沖,拉開了門,這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在他身後大聲叫︰「你把人關在大鐵箱里,又對瘋子施催眠,我看你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費力一听,立時又轉回身來——這時,我才知道他真正發怒樣子,剛才遠不算發怒,他這時整個臉部的肌肉都扭曲了,眼珠像要奪眶而出,這種情形,我看了也不免有點害怕,因為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個已被拉掉了引線的手榴彈一樣,隨時可以爆炸。

看他的樣子,像是想沖上來和我拚命,因為他的確向前疾沖了兩步,可是也就在這時,情形又有了變化,剛才被他拉開了的門,並沒有關上,這時,陡然被人推開,一個人風頭火勢,大呼大叫沖了進來︰「衛斯理,喜事,喜事——」

他一進來,費力不知為什麼,改變了主意,又疾轉回身去,來人和他打了一個照面,費力這時的情形,任何人見到了都會感到害怕,來人自然也不能例外,他立時不再出聲,張大了口。

而費力的行為,簡直事後回想起來,我還不敢相信。他聲音嘶啞,對著來人,罵一連串令人難以相信,懷疑他不知是什麼出身的髒話,然後下了結論︰「什麼他娘的狗屁喜事會降臨在衛斯理身上?他這種人只配天打雷劈,千刀萬剮,肝腦涂地,他早已死了,一個人的人格死了,這個人的臭皮囊也就爛了。」

他一面罵,一面用力推開來人,用極快的腳步,繼續表示他的憤怒,走了。

我和白素在樓上目瞪口呆,來人在樓下,也一樣目瞪口呆。

來人是齊白,盜墓專家,最近聲稱活見鬼的齊白。

齊白自然可以看出,有極不愉快的事情發生過,他為了想氣氛輕松些,先吹了一下口哨,又抬頭向我望來︰「脾氣壞的人我見過很多,閣下也是其中之一,但閣下竟然能容忍他大發脾氣,這倒是稀世奇聞,原因何在?」

我嘆了一聲,揮了揮手,表示懶得再說。白素這時,也走了下來,拾起被打碎的陶像的幾大塊大碎片,說了一句︰「真可惜,再也找不到了。」

齊白對這尊李白像,也很有印象,他自告奮勇︰「不要緊,我替你們去找一座更好的塑像來。」

齊白搖頭︰「弄一個活人擺在那里,就算是真的李白,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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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 第七部︰古老鬼的侵襲
白素收拾著碎片,我等費力醫生來訪等了七八天,才算等到人來,而會有那樣的結果,真是意料之外。而這幾天,由于把注意力一直放在費力那里,齊白的事並沒有多想。

看他神情這樣高興,一進來就大叫「喜事」,不知他又有什麼花樣?我拍著他的肩頭︰「對不起,叫你無緣無故挨了一頓臭罵。」

齊白可是心情好,所以器量也大,他聳了聳肩︰「沒關系,我只當他放屁。大喜事,衛斯理,他答應了,我求了他足足三天,他才答應。」

我任了一怔︰「有什麼事我要求人答應的?」

齊白大有惱意︰「你是叫人發脾氣發湖涂了?那位……」他說到這里,形容神情,詭秘至極,聲音也壓得很低︰「那位鬼先生……我又和他共處了好幾天,他答應你可以去見他。」

我「哦」地一聲,還沒有說話,齊白又道︰「不過,很可惜。」

我想起他上次來的情形,他離去的時候,也曾和我幾乎吵了起來,這時我忍不住道︰「你說話一口氣說,別一段一段的好不好?」

齊白向白素望了一眼︰「可惜,我不論怎麼說,他都不肯讓夫人也去,說是再多讓一個人見他,那已經是可以容忍的極限了。」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位鬼先生,可以說鬼頭鬼腦,到了極點。」

齊白頓足︰「你見了他,千萬別那麼說,各人有各人的苦衷,他——」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說錯了,什麼‘各人’,是各鬼有各鬼的苦衷。他怎麼那麼信,認為我一定會會見他,嗯?」

齊白像是听到了最奇怪的話一樣,指著我,嚷叫︰「衛斯理,有機會見一個結結實實的鬼,你會不去?」

他又一次提及「結結實實的鬼」,我的好奇心實在使我無法拒絕,我只好道︰「當然不會不去,那……古墓在什麼地方?」

齊白搓著手,神情為難,欲語又止,一副希望我體諒他難處的情形。我看出他心中在想什麼,冷笑一聲︰「別告訴我你不能說。」

齊白長嘆一聲,雙手撐開,無可奈何︰「那是他肯見你的條件。」

我也看出他意猶未盡,還有很多的話未能說出來,就催他︰「還有什麼話,你就一起說了吧!」

齊白又長嘆一聲,神情為難至極,重重一頓足︰「他也真的……太不近人情……嗯,太不近鬼情了,竟然要你在一離開家門起,就蒙上雙眼,而且人格保證,絕不能夠偷看自己在什麼地方。」

我高聲轟笑了幾聲︰「那要多久?」

齊白還沒有回答,白素在一旁,也笑著,搶著道︰「要四天。」

齊白訝然︰「嫂夫人怎麼知道?」

白素微笑︰「你上次離去,到今天回來,恰好是八天,那麼單程自然是四天。」

我陡然叫了起來。「要我做四天瞎子——」

白素一揮手,打斷了我的話頭︰「不是四天,是八天,回程的時候,你一樣不能看到任何東西,不然,你仍然可以知道那古墓在什麼地方。」

我怒極又笑︰「要我做八天瞎子,就為了會見一個結結實實的鬼?」

齊白卻一點也看不出我在生氣,接上去說︰「是啊,這真是太值得了。我見這個鬼的時候,花的代價更大。你不記得我上次來的時候,那種失魂落魄的情形。」

我「呸」地一聲︰「值得?你到報上去登一個廣告,說當八天瞎子,可以見鬼,看看能有多少人來應征,閣下快請吧,我這里是人住的屋子,不是鬼住的古墓,對閣下不是很適合。」

齊白被我一陣搶白弄得漲紅了臉,不住眨眼,過了一會,才道︰「八天不能看東西又有什麼關系?一進入古墓,你不但可以見到鬼,而且可以見到那奇特至極的古墓。」

他再補充︰「在古墓中,你當然不必再做瞎子。」

我一擺手︰「謝謝了,我不會接受這種條件。」

齊白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地問︰「是不是剛才那人使你情緒變壞了?」

我道︰「不是」

齊白搖頭︰「我真不能相信,真的不能相信。衛斯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了,你一輩子會後悔。你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一個結結實實的鬼,听他說幾百年前的歷史隱秘。」

他的話,確然有無比的吸引力,可是那鬼的條件,卻也實在令人難以接受——倒不是當八天瞎子有什麼特別的困難,而是接受了這樣的條件,會使人感到在人格上遭到屈辱。

我使自己平靜下來︰「能不能折衷一下,我保證除了白素之外,絕不對任何人提起,那麼他的秘密就不會泄露。事實上,他如果死了五百年,現在實在沒有什麼力量再能傷害他的了。」

齊白唉聲嘆氣︰「這道理,你明白,我明白,可是他不明白。我知道你不肯接受這種條件,也對他說了,可是他一直堅持。」

我根本不想再和他說下去,不耐煩地半轉過身去,恰好和白素的目光接觸,白素的目光之中,閃耀著一絲頑皮的神情,使我心中一動,立時知道白素在打的是什麼主意,我道︰「齊白,那鬼,是不會離開古墓的,是不是?」

齊白惘然︰「多半是吧!」

我笑︰「那就好辦,陪我去的是你,陪我回來的也是你,你說我一直都是蒙著眼的,不就行了?」

齊白的臉色難看之至︰「我敢欺騙人,不敢欺騙鬼。」

我雙手用力一揮︰「那就不必談下去了,看來只有你是世上獨一無二,可以和鬼在一起過日子的人。」

齊白團團轉走了一會,坐了下來,身子不斷抖動,很焦急,也很用心地在想多半是在想用什麼話可以說服我應允鬼的條件。

白素閑閑地引他說話︰「你的話,在你上次離開之後,我們討論過,覺得很不明白,那鬼……和你一起,結結實實的?」

齊白點頭︰「如果不是他自己說出來——一半也是我料到的——他的身份,我根本不會把他當鬼,只當他是人,我甚至捏過他的手臂,就像捏我的手臂一樣。所有的有關鬼的傳說和記載,都沒有提到過鬼可以這樣子,那種奇特的現象,衛斯理,如果你不去體驗一下,那你還算是什麼衛斯理?」

我皺著眉︰「他進食?呼吸?」

齊白點頭,我又問︰「他喝水?睡覺?便溺?」

齊白直點頭。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那他不是鬼,根本就是人。」

齊白苦笑︰「可是他實在是一個鬼,情景詭異絕輪,其中一些細節我不能說,你要是一去,立即就可知道。」

我又想了一想︰「也不是太詭異,那情形,照你所說的,是一個被鬼上了身的人。」

齊白陡然震動了一下,他顯然從未想到過這一點,張大了口,吁著氣。接著,又做了一些沒意義的手勢,想來是在回想他和那鬼相處的細節。

過了一會,他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你沒想的……大有可能,因為他實在是一個人,可是……鬼上身……一個古老的鬼魂,進入了他的頭腦,使他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古人?」

我很高興︰「你明白了?這種情形,不算很特殊,嗯,最近我就見到一個人,以為他自己是李自成,見良辰美景,以為她們是紅娘子,來找他報殺夫之仇。」

齊白沉吟不語,我雖然這樣說了之後,心中不禁陡然一動,向白素望去︰「我們一直都以為那個自為是李自的人是瘋子……可是也有可能……那是另一宗‘鬼上身’,李自成的鬼魂。控制了那人的思想。」

白素的神情很怪,那自然是她想到了我的假設,並非全不可能之故。

而我的假設如果成立,那當真是怪異至極了。古今中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出生過,又死亡了,所有死亡的人,自然都有靈魂,不知以什麼方式存在著,要是這種靈魂入侵人體的事大量發生,那會怎樣?

滑稽一點的想法,是兩個陌生人見到了,忽然會生死相拚,因為一個被李自成的靈魂佔據了,一個被崇禎的靈魂佔據了。

可怕一點的想法是︰「要是希特勒的靈魂,忽然佔據了人的身體,那會不會又引發一場大屠殺?」

由于人類對靈魂的來、去、存在,遠處在極度無知的狀態之中,所以這種侵入,幾乎無法防止。

古今中外,本來也都有零星的、不完全的靈魂侵入人體的記錄,可是似乎都沒有眼前這兩宗那麼嚴重。費力醫生在那次聚會之中,曾提及「一個進攻陰謀」,後來他說那是病毒的進攻,病毒的進攻,還有跡可循,靈魂無形無蹤的進攻,人類如何防御?

我愈想開去,思緒愈是紊亂,簡直找不出一點頭緒來,白素先我一步開口︰「我看事情,還是和費力醫生有關聯,他的行為太怪了。」

我們然︰「那個李自成,或許和費力有關,可是齊白見過的那個,怎麼又會和費力有關?」

白素緩緩搖頭︰「我不知道,因為齊白先生並沒有向我們提供進一步的資料。」

齊白又申辯說︰「我不是不肯說,而是發過誓——」

我陡然大喝一聲︰「你怕的是鬼神。如今他既然只是人,就不會有什麼特別的能力來害你。」

齊白神情苦澀︰「那個古老的靈魂,若是忽然向我進攻,我可不想自己變成……是他。」

我冷笑︰「那有什麼不好,可以一輩子住在古墓里,那正是你最喜歡的事。」

齊白用力搖頭︰「你要是真願意接受他的條件,那真可惜至極。唉,那古墓所在地,十分隱秘,我也是花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才找到它的入口……那人若不是就是古墓的主人,一定無法找得到它。」

我隨口問︰「那樣大的古墓,它的主人,一定不是普通人了?」

齊白並沒多加防備,也隨口道︰「是啊,他是——」

可是他說到這里,卻陡然住了口,伸手指著我,一副「要想再在我的口中套出更多消息來」的神氣。

我心念電轉,根據已知的資料,可以肯定,古墓主人不是普通人,而齊白所說的鬼,就應該是埋在古墓中的那個死人。

他是住過,古墓完全照極豪華的居室建造而成,能有這樣排場的,最可能是帝王之家。

還有的資料是,這個古墓距離,是四天的行程——這比較空泛,因為不知道在這四天之中,齊白使用了什麼交通工具,飛機和步行,自然大不相同。

對我有利的是,在提及那個鬼的時候,他絕沒有一次提到那鬼是西洋鬼或東洋鬼,那也就是說,那鬼極可能和他,和我,同文同宗。

有了這些資料,我心念電轉,淡然一笑︰「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一個皇帝面已。」

我作出這樣的結論,如果錯了,齊白一定會哈哈大笑,我也沒有什麼損失。

可是齊白陡然一震,就在那一剎那間,我知道自己已經料中了。

他發現的古墓,是一個皇帝的墓。

和他在一起相處過的鬼,曾是一個皇帝。

歷史上有哪一個皇帝,是一個在逃避著追尋和搜索,以至幾百年之後,心理上仍然如此恐懼的?

我想到這里,已經和白素同時發出了一下低呼聲,我們互相走近,伸手互握,都覺得對方的手,簡直冰冷。

在剎那之間,我們的思路相同,想到了同一個結果。

這時,我們在想著的是,歷史上有哪一個皇帝,是逃亡之後被人不斷搜尋下落的?在中國五千年歷史上,這樣皇帝並不多、而我和白素之所以同時想到了那一上的緣故,是由于不久之前(半小時之前)還有人在追問他的下落,也由于費力醫生的怪問題,問到了建文帝的下落,才導致後來出現了那麼不愉快的局面。

我和白素都想到了這個皇帝,他的名字是朱允文,明太祖朱元璋的孫子。明大祖把皇位傳了給他,他一來不是做皇帝的材料,二來覬覦皇位的人大多,他非但不去籠絡他的那些叔叔,反倒不斷去逼他們,終于,燕王朱棣以清君側為名,起兵造反,建文帝在南京城破之日,下落不明,成為歷史疑案。

對了,上次齊白來的時候,也曾一再提及歷史疑案那句話,那是絕不會錯的了。

但是,我和白素都沒立即了叫出他的名字來,剎那之間,我們只覺得奇怪至極——要不然,我們的手,也不會變得冰冷。

我們想到的是︰費力為什麼恰好對建文帝的下落有興趣?

在他的研究所中,有一個「李自成」——這個人,可以說他是瘋子,也可以說他是被李自成的靈魂侵襲了,究竟事實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而他又十分關心建文帝的下落,豈在不知位于何處的一座古墓之中,齊白又遇到了個自以為他就是建文帝的人。

那個人是不是也受到了的鬼魂的侵襲?

如果是的話,兩宗古老鬼魂的侵襲事件,是不是有關聯?說得明白一點,是不是和費力醫生有關——那正是他的研究課題?

一想到這一點,不但手心冰冷,簡直遍體生寒,臉色自然也古怪到了極點。

齊白一直盯著我和白素,神色也陰晴不定,這時,他自然也知道自己一听到了「皇帝」這個詞,就陡然吃驚,那無疑是自己露了馬腳,因此他十分希望可以補救。

他嘿嘿干笑︰「不論你們想到什麼,一定想錯了,皇帝?哪來的皇帝!哈哈,那古墓不屬普通人,可是,和皇帝,也扯不上關系。」

我和白素,都用十分同情的眼光望著他,但是卻又不對他說話,我們只是自顧自互相交談,卻又說得相當大聲,可以使齊白清楚听到。

我道︰「還是有點想不通之處。想當年,他在城破之日,他倉皇逃走,應該是一直向南逃,不會向北。嗯,就算後來隱藏妥當,哪里還有心思、財力,來大規模經管墓室?那時,他的環境,幾乎離死無葬身之地也不遠了。」

我說的,自然就是建文帝。齊白听了,臉上的神情,就像是含了一滿口活的蝌蚪一樣。

白素接著道︰「是啊,除非是他的祖父,有先見之明,知道他強敵太多,一個不好,皇帝就做不成,所以,一面在暗中留下了秘密的逃生地道,一面又在深山大野中,秘密造了屋子,可以供他逃亡後居住。」

齊白的臉色,這時像是他滿含著的一嘴巴蝌蚪,都長出了四只腳。

我「哈哈」笑著︰「真有趣,若是這樣時話,有人枉稱專家,連秘密住所和墓也分不清楚,進了一所古宅,以為進了一所古墓。」

白素笑得歡暢︰「那也差不多,反正是座建築物就是。」

齊白這時的神情,像是那一滿口的蝌蚪,都已變成了活蹦亂跳的青蛙。

我又道︰「難怪這位鬼先生的心理那麼不正常,的確,當年的大搜尋行動。也和天羅地網差不多。」

白素伸屈著手指,作計數狀,我點頭︰「對了,單是大規模出海,就有七次之多。」

齊白張大了口,呼哧呼哧地(那些青蛙多半已吐了出來),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踉蹌走出幾步,在一個沙發上癱了下來,翻眼望著我們,我笑嘻嘻地,斟了一杯酒給他,他用發抖的手接過來,一口喝干。

我又向白素道︰「我們的朋友可能有羊癇病,為什麼他一受了刺激,身子就會發抖?」

白素嘆了一聲︰「別再戲弄他,告訴他,我們已想到那個鬼的身份了。」

我和白素的對話.到了這一地步,齊白自然知道我們已知道那鬼的身份了。他仍然翻著眼,我們听來像是夢囈︰「不可能,沒有可能,你們絕無可能……猜到他是誰的,絕無可能。」

我俯,直視著他︰「正視現實吧,齊白,那位朱允文先生好嗎?」

齊白被徹底擊敗了,他張大了口,出氣多入氣少,過了好一會,才長嘆一聲,情緒平復了許多︰「是你們自己猜到的,不是我說出來,當然我不會應那個毒誓。」

我和白素一起安慰他︰「不會。」

他仍是神情疑惑至極︰「真是沒有可能,歷史上那麼多人,你們怎會想到了他?」

白素道︰「因為——」

我搶了過去︰「恰好因為有一件事,我們才討論過這個人,所以有了印象,再根據一點蛛絲馬跡,綜合起來,推測下去,就造成了這個結論。齊白,那個自稱是建文帝的人,你和他相見的經過如何,現在可以說了吧,可能這其中有一些十分嚴重而怪異的事情在。」

齊白又喝了一大口酒,雙手掛著,又眨著眼︰「可是你們仍然不知那古墓……那古宅在哪里?」

白素和我齊聲道︰「別天真了,是十萬大山,入山不會太深吧?」

齊白一臉心服口服的樣子,嘆了一聲︰「也算是很深了,足足要走兩天山路。」

我和白素何以曾料到是在十萬大山?也很簡單,四天的路程,建文帝曾在十方大山附近出現的記載,都使我們得出結論。

齊白站了起來,喃喃說了一句什麼話(可能是他從事冒險時的咒語),又坐了下來,才道︰「不多久以前,我得到了一批資料——」

資料是在一張紫檀木太師椅的椅背夾層之中被發現的。

那張紫檀木太師椅,毫無疑問是屬于明朝宮廷中流傳下來的,太師椅椅背的一個榫頭,有點松月兌,需要修理。

那時,太師椅是在輪敦的一家十分著名的古董店之中,標價三萬英鎊,放了六七年了,也無人問津,以致店主人都記不清它是怎麼來的了。

洋木匠不懂「榫頭」這回事,古董店的個職員,到了唐人街的一家古董鋪去找人來修理,唐人街古董店的老板去一看,十分歡喜,以一萬鎊的價格買下來,搬回去,自己修理。

拆開椅背之後。發現兩片紫檀木背的中間,有著四五張紙頭。

那些紙,估計並不是故意藏起來的,多半是在造椅子的時候,為了使兩片木片,可以壓得更緊密,所以拿來做襯墊的。

(我之所以說得那麼詳細,是由于很多事,都從湊巧而來。)

(湊巧的是,當那幾張紙又重見天日的時候,齊白恰好在場。)

齊白是盜墓人,經他的手發掘出來,又流出去的古物,不知多少,若是古董店的主人,竟然不認識他的,那好極也有限。而所有認識他的古董店老板,都對他十分尊敬,差點沒有奉若神明。

他背負著雙手,在看老扳太師椅,看到了那疊紙,順手拈起來一看,就現了驚訝的神情。古董店老板也十分機靈,立時問︰「好東西?」

齊白搖頭︰「不知道,好像是宮中太監用來記錄行動的起居注,這里記著︰「上命各鎮工匠千余人,集中候命’——可能是宮里有什麼大工程——嗯,洪武二十九年,是明太祖時代的事,也算是古物了——」

齊白自然不會把這樣的古物放在眼中,隨著揭過了一張,「咦」地一聲︰「真怪,‘上千余工或遠真誠南方蠻瘴,有不從者,立斬,哭聲達放深宮。’」

齊白說到這里,側想了一想。

他喃喃說了一句︰「南方蠻瘴之地,派那麼多工匠去干什麼?」

古董店老板不斷眨著眼,望著他。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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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 第八部︰山洞中的巨宅
這時,齊白對那張紙,已大有興趣,繼續看下去,又有這樣的記載︰「上命進十萬大山詳圖」、「上連夜觀山圖至旦,特旨命工部派要員為上思州令。」

齊白看到這里,心中便「啊」的一聲,他心思極靈敏,看到的記載雖然簡單,可是他也可以推測出發生了什麼事來。

工部要員被派去當思州令,這是十分不尋常的調動。上思州在十萬大山附近,再加上了一千多個各類工匠到「南方蠻瘴之地」去,可知在那附近,當時一定進行過極巨大的工程。

當時,齊白想到的是︰那是什麼工程?斷乎不會是明太祖的行宮——哪一個皇帝會把行宮造在十萬大山?那麼,就有可能是陵墓。

在南京的明陵是假的,真的明太祖陵是在十萬大山?

一想到這一點,這個古墓狂的興奮,真是難以形容。不但手舞足蹈,而且還抱住那古董店老板,在老板的光頭上,親了好幾下,今得那老板事後想起來就犯惡心。

十萬大山的範圍極廣,在廣西省南部,延綿百余公里,山不是很高,可是卻十分深邃幽僻;有許多地方,人跡罕至,也有一大段和越南接壤,那倒是荒僻蠻瘴之地。齊白沒花多久時間,就找到了不少有關這座名字奇特山脈資料。

而且,他還有著極好的線索︰上思州,上思州在唐朝的時候設州,到清朝改為廳,民國初年設縣,雖然在邊遠僻地,但倒也歷史悠久,凡歷史悠久的縣,都有縣志一類的記載文留下來。

于是,齊白就打著埃及一家大學的「人類學教授」的名餃,到廣西省上思縣去專門「研究僮族人的來源的發展」,在那里混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他不是混的,在許多記載中,都有類似「洪武年間,工匠絡繹,木材磚瓦不絕于途」的記載,使他更肯定當時在那里有極大的建設工程進行過。

可是,確切的工程進行地點呢?那中國古代文字記載的通病,語焉不詳。或許,也由于當時,把這宗工程當成是一宗大秘密的緣故,一就有一則記載說,逾千工匠,在經過了將近三年的蠻瘴生活。以為可以回到家鄉,結果卻沒有一個人到家,都不知所終了。

在封建皇帝時代.那種事,常有發生,不足為奇,雖然這里面,包含了不知多少血淚,多少悲泣,多少相思,多少痛苦,但是在呆板的文字記載之中,能看出來的,至多不過是幾點淡淡的哀愁而已。

那批工匠(超過一千人),究竟到哪里去了?若是為了保守秘密的理由,自然是遭到了集體屠殺,滅了口。

有記載說,有不少工匠的家屬,不遠萬里,找了來的,也都流落在上思,有的客死,有的傷心欲絕地回去,在上思城的西邊,山腳下有一片荒地,就是專埋葬那些來自萬里之外的工匠家屬的。

齊白在看到那些資料時,已漸漸在腦中形成了一個畫面。皇帝下令,秘密工程在深山中某處日夜進行,秘密工程最可能是皇帝的陵墓。

正確的地點沒記載,但總有一點蛛絲馬跡,可供追尋推測。他又發現了兩個地名︰那蘭鄉、汪威。這兩地名,在地圖上都可以找得到,在上思的西南方,可知工程進行的地點,深入十萬大山之中。

當齊白肯定他不能再從文字上獲得更多的資料時,他開始了實際的行動,他單獨行動,到了叫汪威的那個小鎮,繼續向西南方,向山中進發。

他是一個極具經驗的盜墓人,有著極其豐富的各種知識,我在第一交介紹他出場(在《盜墓》這個故事中),曾這樣說︰「豐富的工程建築,特別是各國古工程知識。有豐富的考古經驗,有豐富的各種器械的使用知識……

工程完成之後,為了保守秘密,鋪好的路被拆走,不留下痕跡,他找到的石板碎片,最大的也不過一尺見方,厚度一致,可知工程的規格,十分嚴謹,連路的石板,也一絲不苟。

灌木帶的出現,有兩個可能︰一是故意種上去的。一是經過鋪石、拆走的過程,泥土起變化,恰好變得特別適合,這種灌木生長,所以自然形成了林帶。

不論如何,沿著林帶向前去,可以發現秘密工程的所在地,應該沒有疑問。

齊白為這個發現大聲歡呼,弄得聲音都有點發啞。那種灌木,樹枝上帶著尖銳的小刺,結一種褐色的,指頭大小的漿蜾,齊白看到很多鳥雀在啄食,知道沒有毒,采了幾顆,竟然清甜無比,所以他大吃了一頓。

(鳥的肚子和人的肚子不同,齊白仍然堅持那種山果沒有毒,不過用一種十分古怪的神,訥訥地說,那東西是最好的「瀉劑」,他吃了什麼苦頭,也可想而知。)

他沿著灌木帶,深山約有三公里,迎面是一座陡上陡下的懸崖,竟然沒有了去路。他走到了盡頭,是絕地。

別人看了這種情形,自然會沮喪,可是齊白仰天大笑,樂不可支。

他既肯定,那灌木帶原來是一條路,自然也就知道,那一大片懸崖,是目的地巳經到了。

不會有人築一條路通向絕地的,那秘密工程的秘密,必然就在那片懸崖之上,問題是如何發現它的人口處而已。

那十分之考功夫,事後齊白十分自傲,說是能得到那人口處的,只有兩個鬼、一個人。

兩個鬼,本來是他的同行,一個外號叫病毒,一個叫單思,兩人都已死了,所以齊白稱他們作鬼,而「一人」,自然是他自己了。

(我曾道︰「不對,還有那個結結實實的鬼,他也找到了入口。」)

(齊白「哼」地一聲︰「他?那秘密工程根本就是為他建造的,他當然知道怎樣進出。他不是找到人口處的,也正由于這一點,我才肯定分是結結實實的老鬼,不然,我一定以為哪里又冒出一個這樣出色的行家來了。」)

懸崖十分高,估計約有兩百公尺,上面長著許多樹和藤蔓。齊白利用了望遠鏡,先檢查懸崖的上部——如果工程曾在那里進行,所有的工程材料,就必須吊上去,一必然會有裝過支架之類的痕跡留下來。

檢查得十分仔細,並沒有發現到什麼,他再檢查懸崖的中部同樣沒有發現。

這又是五六天過去了,白天,他像白痴一樣對著望遠鏡,看得兩眼刺痛,晚上,他像猴子一樣露宿。帶去的干糧快吃完了,山中有清泉水,水里有極大的蛙,叫聲極大,肉極鮮女敕,成了他的主糧——他自然不敢再去踫那山果子了。

他接著,又檢查懸崖的下部,也沒有發現。弄得他十分氣餒,他不能在那麼大幅的山崖上,用錘子去敲打,听听是不是有空洞的回聲。

在山崖之前的第十天,他簡直快急瘋了,這時,他想起了他初人這行做盜墓人的時候的師父教過他的幾句話︰「很多時候,實地去找古墓的人口,固然重要,但更多時候,用腦子想,更有用——離開個古墓十萬八千里,只憑想,也可以把古墓的人口處找出來。這和大將軍打仗,不必親上前線,在千里之外運籌可以決勝,是一樣的道理。」

當齊白想起這番話的時候,他身子在睡袋里,腦袋在外面。月色皎潔,天氣清涼,他盯著那片山崖,開始想︰明太祖好好地在南京當皇帝,洪武二十九年,敵人都已打敗,功臣也大都誅盡,安穩之極。何以竟來到那麼遠的南方大興土木?

看來,秘密工程不是陵墓。

一想到這一點,齊白立時想坐起來,可是睡袋十分厚,他無法坐起只是身子向上抬了一抬,他立即又想到,的是︰會不會有向外用兵的雄心,所以才先在這里建造一座秘密倉庫?

但他也否定了這個想法。那時,北疆多事,南疆平安,朱元璋不是笨人。看來這秘密工程,另有用途——也就在這時,他腦際靈光一閃,想到了秘密工程建在那麼隱秘的深山中,可能是為了避難之用。

避難,就要住人,要住人,必不可少的是要有水有空氣,在懸崖前不遠處,有一個亂石堆,在那亂石堆中,有一股極大有山泉涌出來,連日來,齊白飲用的,就是那山泉水,其實,泉聲淙淙,是山野間唯一可以听到的聲音。

齊白為了自己的新發現興奮若狂,大叫了幾聲,當他自睡袋中鑽出來時,大幅崖引起的回聲,兀自蕩漾不絕。

他奔上了那堆亂石,月色之下,看得很清楚,水是從地上冒出來的,他一直只當那是泉水的源頭,但這時看來,也可以說,水是在地下,由懸崖那個方向被引出來的。

他奔下石堆,伏了下來,以耳貼地。屏住了氣息,果然以他的敏銳之極的听覺,他吸到地下不是很深處,有地下水流動的聲音。

他緊握著拳頭,用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順水流聲,身前移動——這時如果有人看到他,一定不明白用那種怪姿勢在移動的是什麼生物。他耳朵一直緊貼在地面,以追蹤水流聲,而手則在地上撐著,向前移動。

泉水離山崖不是太遠,大約三十公尺,河就是那麼一段距離,他為了要確定地下水流動的聲音,移動得相當慢,足足花了一小時,才到了山崖腳下。

他絕對可以肯定,那是一條地下水道。他估計,水道在地下,不會深過一公尺,他已經打算炸開一個缺口,人就可以循著水道,進入他要去的地方了。他直起身子來,發現那一幅山崖,石上的青苔特別厚,在月光下看來,綠得發黑。

他取了一柄小鏟子,鏟去了青苔,發現青苔長得茂盛的原因,是有一大塊石頭,十分平整的緣故。

事情發展到這里,已經可以說是接近結局了,他鏟去了大約三十平方公尺的青苔就使那道暗門,完全顯露了出來。他興奮地用鏟子敲打著石壁,發出空洞的聲響,在天亮之前,他已順利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才跨進去了一步,他就呆住了。

齊白,這個盜墓專家,不知進入過多少規模宏大的古墓,可是他卻從來也未曾見過那時他見到的奇特景象。

那種景象,令得他目瞪口呆不知多久,直到有一股陽光照到了他的身上為止。

陽光?在山月復之中?是的,那石門之內,是一個極大極大的山洞,山洞頂上,有幾處天然的縫隙和小洞,陽光便是從那里射進來的——這種情形並不罕見,相當普通,通常,這種自山洞中,直通山頂的小洞,都被稱為「一線天」,成為勝景。

奇怪的,今得齊白目瞪口呆的是,在那山洞中,竟然建造著一座規模宏大之極的巨宅,雕梁畫棟,飛檐粉牆,應有盡有。在宅子的圍牆外,是一道小河,河水流動。

那自然是那股泉水,引進來之後,再經過地下引出去。

巨宅的兩扇大門、朱漆耀目,兩只大門環,閃著金光,那當然不是銅,而是黃金。

齊白在呆了許久之後,才一面不由自主搖著頭,一面向前走去。

由于洞頂的縫隙相當多,所以洞中,雖然稱不上明亮,可是也絕不黑暗,更令人嘆為觀止的是,宅子外,還有極大的空地,栽種著不少樹木,有的且極高大,居然綠蔭婆娑。

齊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門口朱紅色的大門,絕看不出是公元一三九六年制造的——門上一定不知漆了多少層漆,山洞中的空氣,一定也相當干燥,所以才能維持得那樣好。

他終于來到了門前,他的整個心靈,充滿了一種虔敬之極的意念。每當他進入一座古墓之際,他都會有這種心情,而這一次更甚。

他抓起了門環,沉重的門環當然是純金的——以皇帝的力量,有什麼做不到的?許多奇跡,都是天下權力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所創造出來的。

他注意到,在門環敲上去的門上,也瓖著一片金片,那是為了使門環擊上去,可以發出更響亮的聲音。也可以不會敲壞木門。而齊白可以肯定,門環和金片裝好之後,幾乎沒有被用過。

他又呆了一會兒,過度的震駭,使得本來精明絕頂的他,也有點渾渾噩噩,這時他在想︰明太祖在這里,造了這樣的一幢宅子,目的是什麼呢?

他曾想到過,那可能是避難所,但以皇帝之尊,又何至于要避到這種荒山野嶺來?

避到了這里,過著那麼隱蔽的日子,除了還「活著」之外,一切又和死了有什麼不同?

齊白一面瞎七搭八地想著,一面就把門環敲擊在門上,發出「拍拍」的聲響。他在那樣做的時候,真的希望會有人走出來開門。

可是,當然沒有,他伸手推了推,也沒有小說中的「門原來只是半掩著,應手而開」的情形出現。他後退了幾步,打量了一下,牆不是很高他輕而易舉,翻牆進去,看到門上著栓,他一時沖動——由于所處的環境太奇特了,會影響人的情緒,使人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來。這時,他走到門後,撥下了門栓,門栓十分沉重當然是由于木頭質地極好的緣故。

他把門打開,一面彎腰鞠躬,一面大聲道︰「萬歲終于來了?請進,請進。」

他這樣說,全然沒有特別的意義,正如剛才所說,只不過是在特異的環境之中,人有做一些特異的事的沖動而已。他一直以為那是明太祖的避難所,所以才會像明太租來到,他迎接萬歲爺的那種對白。

他當然不是認真的,否則,他至少應該知道,迎接中國皇帝彎腰鞠躬不夠,是要跪下來叩頭的。

齊白說著,感到有一股十分奇妙的快意,可是當他直起身子來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齊白一再強調那一剎那間他所受到的震駭是何等強烈。

他說︰「那時,如果我的眼珠忽然從眼眶中跌了出來,我一點也不會奇怪,因為,應該不止那樣,應該是我的胸膛裂開,心從裂口處蹦出來。

根據他的敘述,他直起身子來之後看到的情形,我絕不認為他的話夸張。

他在說了一句佻皮話,直起身子來時,由于終于找到了這個「秘密工程」,心情極度興奮,可是映入他眼楮的景象,卻使他震呆。

就在門外,站著一個人。

那實實在在是一個人,並不是什麼閃動的人影,那人離他不到兩公尺,看樣子,就是站在那里,等人開門,好讓他進來。

那人的神情威嚴,但是威嚴之中,帶著憂郁和一股極度的不平之氣,人一看就聯想到他過著一種十分不理想的生活。

他穿著一件灰色長袍,頭發很長,披散著,可以達到肩頭,當然他是一個男人,身形且相當高,這時,他一手撩著袍子的左邊,正準備跨進門來,可是陡然之間看到了齊白,他也震呆,皺著眉,上下打量著齊白。

齊白像是傻瓜那樣呆立著,那人打量了好一會,才現出了怒容來,用極嚴厲的聲音斥責︰「你是什麼人,居然敢站著?」

齊白本來就驚呆之極,但他畢竟有相當豐富的處理非常事故的經驗,在那大約一分鐘的時間內,他先使自己鎮定了下來,接著,恢復了理智,立即想到,他不是第一個發現這個秘密所在的人,另外有人可能早就發現了,那就是站在面前的那個人。

這時,巨宅的門打開著,齊白自然也可以看到進山洞的暗門,暗門,他在進來之後,看到了巨宅,發了好一會呆,但是在他走向巨宅時,曾轉過身來,小心把暗門關上,可是這時,暗門卻半開著。

他立即假設了這樣的情形︰「那人早就發現了這所巨宅,剛才自己來的時候,他正好外出,而在自己開門時,他恰好回來。

他爬牆進去,拉開門栓,打開門,彎腰說話,只不過一兩分鐘,那人恰好在這時推開暗門走進來,自然大有可能。由于那人突然出現,太出乎意料之外,所以他才會一見到門口站得人之際,驚駭到了這種程度。這時既然想通了,當然不再驚惶。

他對于眼前這個人,能夠找到那麼隱秘的所在,心中也大是欽佩。可是那人的神態,和毫不客氣的責斥,又使他十分反感,他一開口,講話也不是十分客氣「不站著,難道還要下跪不成?」

齊白本來只是針鋒相對,隨便說說的,可是又誤打誤撞,踫了個巧得不能再巧。

各位讀友,齊白這時遇到的那個人,自然就是自稱是建文帝的那位了,他雖然在十萬大山避難,但是皇帝的氣度還是在的,一听得齊白這樣反唇相譏,他首先想到的是什麼呢?

對了,一點不錯,他想到的是;「齊白是他四叔,明成祖,派來的大內高手。不管他躲得多麼好,非把他找出來砍頭不可的當今明朝皇帝,還是派人找到了他。

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簡直是莫名其妙,一塌糊涂,亂七八糟,不知所雲,比任何荒謬劇還耍荒謬一萬倍,甚至比那個「李自成」見了良辰美景,就要把腦袋交給她們,更其荒謬。

那人一听齊白膽敢這樣說,先是一怔,接著大叫一聲︰「終于找到我了。」

一面叫,一面轉身向外就逃,齊白也想不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先是怔了一怔,後來一看那人快逃出暗門了,才也大叫一聲,隨後便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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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12:21:08 |只看該作者
招魂 第九部︰大明建文皇帝
齊白發任,忘了用力,那人又用力一掙,把他推到了一邊,半伏在地上,那姿勢也有點俯伏跪叩的味道,那人已經站了起來,指著他︰「你奉不奉太祖遺詔?」

齊白幾乎哭了出來︰「什麼太祖遺詔?你是誰?」

那人陡然一怔,神情疑惑之至,身子挺了挺︰「朕是誰?你又是誰?不是派來……趕盡殺絕的?」

齊白也一躍而起︰「我殺你?我殺你干什麼?」

那人的神情疑惑之極,連連搖頭︰「逆賊居然會發善心?不、不,絕不會,方老師不肯奉偽詔。竟遭腰斬,滅十族,這事朕也听說了。」

那人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十分認真,齊白忍不住踏前一步,伸手想去按他的額角,看看他是不是在發高燒。

山中瘴氣,熱帶黃熱病的特征之一,就是患者會胡言亂語。

可是他手才一伸出,那人就「啪」的一聲,把他的手打開,凜然道︰「像方老師,才是大大的忠臣。」

齊白這時,感到事情愈來愈是詭異,雖然他見多識廣,也難免遍體生寒。

他沉聲道︰「你說的是方孝儒方老師?」

那人听到了一個「你」字,一瞪眼,想要發作,可是卻又長嘆一聲︰「當然是,你也稱他方老師?」齊白靈機一動,心想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眼前這個人,行徑言語如此怪誕,和他套套交情,總不會錯,所以他點頭道︰「我是他的學生,滅十族,連方老師的學生,都在誅殺之例,得信早的,四下逃散,我一直向南逃,才逃進深山來的。

那人連連嘆息︰「祖宗社稷」

齊白看出那人氣度不凡,他雖有點知道,但卻絕不願承認,所以他戰戰兢兢,試探著問︰「尊駕感嘆國事,心情沉痛,又稱奉有太祖遣詔,尊駕是——」

那人儼然道︰「朕是太祖長孫,大明建文皇帝。」

齊白一問,倒問出了那人的真正身份,可是接下來該怎麼做,饒是他機智過人,這時也只好搔耳撓腮,沒做道理處。

建文帝這時,已恢復了皇帝的威嚴,和剛才逃命時的狼狽相大不相同,一聲陡喝︰「還不見駕?」

齊白心中發虛,被他一喝,不由自主,跪了下來,口中學著戲台上見皇帝的禮儀,叫道︰「草民齊白見駕,願吾皇萬歲——」

他叫到這里,一想不對,管他是什麼皇帝,現在早就死光死絕了。

(我听到這里,大喝一聲,想要取笑齊白幾句,可是笑得一口氣嗆不過來,連連咳嗽。連白素那麼穩重的人,這時也不禁笑個不停。因為齊白的遭遇,實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了不知所雲的地步。)

(齊白長嘆一聲︰「別笑,別笑,當時我也想笑,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使相信,這個人,真是大明建文皇帝,他當然死了,那是……他的鬼魂。」)

(我止不住笑,白素已按著胸口︰「對不起,請你說下去,我……不再笑。」)

(齊白盯了我好一會,直到我不再笑,只是喘氣,他才繼續說下去。)他一想到不論是什麼皇帝,都必然已死,自己還叩什麼頭,叫什麼萬歲,他暗罵自己荒謬,一躍而起,這時,他只道自己受了捉弄,還沒有想到對方是鬼,所以他很惱怒︰「你裝神弄鬼,在玩什麼花?」

那建文帝十分惱怒,瞪著齊白,齊白也還瞪著他,那建文帝卻又有點怯意(這個落難皇帝,當然不是什麼有才能的人,齊白要對付他,其實綽綽有余),道︰「你不信朕的身份?」

齊白雙手交疊,放在胸前︰「不管怎樣,你能發現這里,也不容易。」

那建文帝漲紅了臉︰「什麼發現這里,離開京城之後,我一直居住在此。」

齊白「哦」地一聲︰「住了多久?」

這一問,令那建文帝陡然一怔,神情在剎那間,變得惘然之至。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問題任何人都可以一下子變回答出來的,可是那人皺著眉,苦苦思索了足有一分鐘之久,仍是一片惘然,反問齊白︰「多久了?」

這時,齊白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後退了一步,仔細看著那人,看來看去,那自稱是「大明建文皇帝」的人都是人,但是一個字,自齊白的心底深處升起,到了明知荒誕,可是卻再也不可遏止的程度。

那個字是︰「鬼。」

他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如果你是大明建文帝、那麼,你是怎麼到這里來的?」

那人用力一頓足,恨恨地道︰「那還用說,都是齊泰、黃子澄誤國。李景隆枉為征虜大將軍,失誤軍機,逆軍臨城,竟然開城降逆,要不是太祖高皇帝早有預見,在宮中修了通向城外的地道,朕早已命傷逆賤之手了。同行者一百余人,分成十二批南下,途中飽經艱險,方始來到了太祖高皇帝幾年之前,命人修築的這座秘密行宮之中,屈指算來,已有……已有……」

他時而慷慨激昂,時而憤然不平,時而感嘆萬千,講到這里,神情又復惘然︰「已有多久了?」齊白一面听,一面身子把不住發抖。那「建文帝」所說的,前一大半,都是明朝歷史之中,眾所周知的事。普通之極。

可是自「同行者一百余人」起,所說的每一句話,卻又是歷史上從來也不為人知的奧秘。

隨便齊白怎麼設想,他都無法想像眼前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覺得詭異莫名,所以身子才會忍不住發抖,他的勉力定了定神,才道︰「你自南京逃出的那年,到現在,已過了五百八十二年,你說你在這里住了多久?」

那「建文帝」陡地一震,剎那之間,神情可怕之極,眼楮像是要從眼眶中直跌了出來一樣,額上青筋綻得老高,厲聲道「你胡說什麼?五百八十二年?」

齊白嘆了一聲︰「是的。」

那建文帝的聲音更是尖厲︰「我豈有這等高壽?你說我……我怎麼會?」

齊白嘆了一聲,心想人變成了鬼,自己還不知道,這種事情也是有的,反正總要叫他知道,不如就對他直說算了。

齊白在盤算,怎樣說才能委婉一點,不致于太刺激了那鬼,他同時也想起了許多記小說中記的,人不知自己成了鬼,照樣活動,別無異狀,一旦知道了立時變成了死人,僕地不起。

如果發生了那樣的情形,那麼這個「建文帝」,死了至少超過五百年,他一僕地,只怕就是一堆跌得散了開來的白骨。

(我早已說過,接下來發生的事,亂七八糟,一塌糊涂之極,齊白那時有這樣的想法,自然不足為奇。)

他想伸出手去,按在對方的肩頭上,以令對方鎮定一點,可是皇帝的龍體,顯然不能讓人隨便亂踫,那「建文帝」大是不悅,面露憤怒之色一下子將他的手拂了開去,喝道︰「規矩點。」

齊白苦笑,作了一個手勢︰「你自然沒有如此高壽,一定……早已……歸天了……」

那「建文帝」又是陡然一震,齊白連忙後退了幾步,生怕全突然之間變成了一蓬白骨,四下亂濺。

等了片刻,人仍然好好的是人,只瞪大了眼,十分惱怒,他道︰「胡言亂語,該當何罪。」齊白嘆了一聲︰「你說有百余人和你同住在此,他們在何處?」

「建文帝」又是一片惘然;「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復國無望,返京無門,自然有人生老病死,一個個少了,又沒有新來的人,一直到……啊……啊……」

他本來是以十分傷感的語調在感嘆的,說到一半,突然發出了淒歷之極的三下叫聲來。

那三下叫聲,把齊白嚇了一大跳,倒也罷了,接下來發生的事,雖然齊白膽大到可以經年累月在古墓之中打轉,但是也一想起來,就不免冷汗直冒——這多半也是他上次來我這里時,嚇得失神落魄的主要原因。

那「建文帝」叫到了第三聲,突然一伸手,緊緊抓住了齊白的手臂,神情可怕之極,雙眼突出,汗涔涔而下,他抓得十分有力,可是齊白由于害怕,也不覺疼痛。

齊白在那一剎那間所想到的是︰自己叫一個鬼抓住了,那是一個死了五百年的老鬼。

他雙手亂搖,喉際「咯咯」作響,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不知如何才好。

就在那時,那「建文帝」更以撕心裂肺的聲音在慘號︰「我終于也死了。我死了,一代至尊,在荒山之中。」

他的叫聲,在整個山洞中,呼起了陣陣回響,剎那之間,齊白只覺得陰風陣陣,恍惚之間,像是不知有多少鬼魂,在跟著他一起號叫。

齊白也不由自主大叫起來︰「你的死不關我事,你早已死了,至少死了五百年。」

他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來的勇氣,一下子掙月兌了「建文帝」的手,反倒用力抓住了他的肩頭。

齊白用力搖著︰「你定一定,人沒有不死的,死了變鬼,能像你這樣……魂魄凝固……宛若生人的……真是罕見之極……那又有什麼不好,何必悲號?」

齊白這時所說的什麼「魂魄凝固,宛若生人」等等,自然是鬼話連篇;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能說些什麼呢?他能想出這樣的話來說,已經不容易之至了。

只見那「建文帝」听了,臉色死灰,身子簌簌發抖,口唇也顫動著,在他的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來︰「我身死已久……已五百年之久。不知大明天下,如今是什麼人當道?」

齊白苦笑︰「明朝早已亡了,唉,說來話長,你現在等于與天同壽,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奇……奇……」

本來,「天下第一奇人」的稱呼,可以說當之無愧,可是齊白認定了眼前那個不是人而是鬼,自然不能稱之為奇人了。而如果稱為「奇鬼」。又不知鬼靈是不是有什麼忌譯,很怕馬屁拍在馬腳上,所以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說才好。

那,「建文帝」這時長嘆一聲,又從頭到腳打量了齊白一下,搖著頭︰「五百載,世風必已大變,你這一身服飾,算是什麼?你頭發何以如此之短,莫非是罪囚之徒?」

古時把頭發剪短,是刑罰之一,稱作「堯」刑,這齊白是知道的,齊白向那「建文帝」一看,只見他的頭發比常人長些,但也未及古人的標準,而且也就是這樣亂糟糟地披散著,看起來不像有什麼皇帝的氣派,他忍不住道︰「你自己的頭發也不比我長多少。」

「建文帝」像是吃了一驚,忙伸雙手去模頭發,一模之下,神情更是大驚,牙齒相叩。發出「得得」的聲響︰「怎……怎麼會這樣?這……還成何體統?」

齊白反倒安慰他︰「曾有記載說你曾削發為僧,或許……自那時起,便剪了頭發?」

那「建文帝」的神情彷徨之極,那種無依無靠的淒苦,絕不是造作出來的,叫看到的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可是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

只見他雙手抱住了頭,身子慢慢蹲了下來,一直到整個人蜷縮一團,在那里強烈地發著抖,齊白在這時,忍不住在他的手背上拍了兩下。

這一下動作,又令得齊白疑心大起,在拍了兩下之後,又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一按,觸手處,分明暗暖如同活人,一點也不像鬼魂應有的冰冷。

齊白更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麼,也就在這時,那「建文帝」抬起頭來,一臉苦澀︰「唉,我無法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自己是人是鬼。不過我太祖高皇帝既然安排我一直住在這里,我也唯有在這里住下去,你既然來了,也算有緣,請進來一敘。」

那建文帝說著,看來十分艱難地站了起來,齊白想要去扶他,卻又遭到了他的拒絕。

他向內走去,齊白在後面跟著,不到三分鐘,齊白就絕對可以肯定,那自稱「建文帝」的,絕對是這座古宅(或這個古墓)的主人。

齊白是盜墓專家,對古建築物,有相當程度的研究,可是即使以他專家級的程度,進入了一所陌生的古宅。也必須有一個模索的階段,絕不能夠一上來就熟門路。

何況這所古宅,不但回廊曲折,造得十分隱蔽,而且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暗門暗道,那更要大費周折,才能夠弄得清來龍去脈。

可是,那「建文帝」大踏步極快地向前走著,該轉左就轉左,該轉右就轉右,一點猶豫也沒有。更看得齊白目瞪口呆的是,他順手在牆上或柱上一按,齊白連機關掣鈕在哪里,都還沒有看清楚,暗門已打開,有一扇暗門,是在一根一人合抱粗細的圓柱之中,設計之精巧,連開白這樣的機關專家,也贊嘆不已。

當他跟著「建文帝」走進圓柱,經過了一個窄的市道.忽然開朗,又到了一個堆滿了玲攏透剔的假山石的院子中時,他不禁由衷道︰「這……宅子的秘道,建造得那麼妙,只怕大內錦衣衛的高手,就算找到了這里,閣下也可以安然無恙。」

這齊白這樣說,是由衷地對這古宅的稱頌,他再也沒有想到那「建文帝」對「錦衣衛」這三個字的反應,會如此之強烈。

(明朝自洪武年起,皇帝的親軍有十二衛,以「錦衣衛」最重要,明成祖更把親兵擴充到二十衛。)

那「建文帝」本來是大踏步在向前走著的,一听得齊白那樣說,先是陡地停住,然後,緩緩轉過身來,臉色鐵青,那巨宅處在一個大山洞之中,在屋內,光線不見昏暗,但此際恰好來到了一個小院子中,所以可以看到他驚怒交加的神情。

他已怒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伸手指著地上,手指在微微發抖。

齊白一時之間,不知他這個手勢是什麼意思,反倒問︰「怎麼啦?」

直到這時,那「建文帝」才厲聲叫了出來︰「跪下。」

齊白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又是駭然,他當然不會跪下,只是道︰「我說錯了什麼?」

那「建文帝」剛才在喝齊白跪下之際,兀自聲色俱厲,可是這時,身子卻又像篩糠也似發起抖來,聲音嗚咽︰「你……竟拿錦衣衛來嚇朕,你……你……」

齊白這才恍然,知道「建文帝」雖然躲在這荒山野嶺之中,但一定也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所以他知道方孝儒被腰斬滅十族,自然也知道明成祖,他的四叔,不知派了多少人,遍天下在搜尋他的下落。

其中的主力,自然是「上二十二衛」,而又以錦衣衛為主。

這種大規模的搜捕行動,一定令得他許多年來,談虎色變,心驚肉跳,寢食難安,唯恐有朝一日,這個秘密所在被發現。

而剛才卻偏偏又的提起了「錦衣衛」,所以才令得他這樣驚怒交加。

一想通了這一點,齊白首先又起了一股妖異之感︰這個……鬼,還真是建文帝,一點不假,不然,不會反應如此強烈,接著,他就苦笑了一下︰「對不起,我是無意間提起的。事實上,這里如此隱蔽,誰也發現不了。」

听得齊白那麼說,「建文帝」像是放心了一些,但隨即又疾聲問︰「你又是如何發現的?」

齊白忙解釋︰「我是專才,普天之下,唯我一人而已。」

「建文帝」盯著齊白,臉色陰晴不定︰「你……準備終老此處?」

齊白忙道︰「能和你在一起……我很榮幸,我可以長期在此,但總要離開的。」

「建文帝」臉色大變,連叫了幾聲︰「來人,來人。」

他叫得雖然聲音宏亮,可是在空洞的巨宅之中,除了嗡嗡之聲之外,沒有別的回響。

齊白這時,也不免暗暗吃驚,心想若是應聲奔出十來個錦衣衛來,抓住了自己,「建文帝」又大喝一聲︰「推出午門斬首!」那可不是玩的。

所幸「建文帝」叫了幾聲,一沒有人出來,齊白才定下神︰「你怕什麼?所有要找你的人早已死了,時易事遷,你只不過是歷史人物,就像你……在世之日,看唐太宗、成吉思汗一樣,哪里還有什麼恩恩怨怨?」

「建文帝」雙手亂搖︰「千萬別這麼說,我既然可以還在,叛敵也一定可以在,一樣不會放過我。」

他說得極其認真,語音中的那股恐懼,影響了齊白也感到危機四伏,一不小心,就可以有殺身滅門之禍。

所以他一疊聲道︰「是,是,我不會胡亂對人說。」

他這時所想到的是,如果明成祖的鬼,指揮著一大批錦衣衛的鬼,前來拿建文帝的鬼,那不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

由于這種想法,實在太荒誕了,是以他不由自主,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打了一下,不由自主喘著氣。這時一他也想到了我,這樣的奇遇,他自然會想到我,要說給我听,來和我商量。

他道︰「我至多只對一個人說起。」

「建文帝」厲聲道︰「一個也不行,我……若是我……還有人可以差遣,定然不容你活著離開此處。」

齊白嘆了一聲︰「可是……你死了已經五百年,還有什麼可怕的?」

「建文帝」仍然雙手亂搖,頓足︰「總之,唉,從長計議。」

他說著,向前走,不多久,就來到了一間布置得極其精致的書房之中。齊白是識貨的人,一看到書房中的擺設,心頭就怦怦亂跳,那一整套明黃色的五爪金龍御窯瓷器,外面根本沒有見過,顯然是專為建文帝這個避難所而設的。

「建文帝」在呆了片刻之後,居然「皇恩浩蕩」,賜齊白坐。齊白坐了下來之後,「建文帝」便問天下大事,可是怪的是,齊白講了一點點,他就用力一揮手,神情疑惑︰「怪,這些事,我全知道,對了,明祚最後,崇禎皇帝在反賊李自成破應該之後,在煤山自盡,接著,便是滿族進關,建立滿清皇朝。」

這一直,輪到齊白目瞪口呆,但是他立即找到了解釋︰這是一個五百年的老鬼,老鬼不會一直自困在這古宅之中,說不定雲游四方,剛才看他的情形,就像是才外出歸來,那麼,他知道這五百年來,世上發生過一些什麼事,自然不足為奇。

齊白想到了這一點心中暗自慶幸,心想若是他「下旨」要自己將那五百年的歷史詳細講給他听,倒也是一件麻煩事。

這時,「建文帝」又皺起眉︰「朕餓了,又思飲酒,你且去備來。」

齊白直跳了起來,嚷︰「我怎知酒菜在何處?況且你,你……根本是鬼……如何還要進食?」

「建文帝」神情茫然︰「感到饑餓,自當進食。」

齊白又是疑惑,又是驚駭︰「這宅子那麼大,你可知糧食貯存何處?」

「建文帝」翻著眼︰「自有僕役準備,我怎知道?」

齊白苦笑︰「你可是自歸天之後,魂魄一直雲游在外,至今方歸?」

「建文帝」好像連這一點也不能肯定,只是側著頭想,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齊白無法掩飾︰「總是你對這宅子熟些,我們一起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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