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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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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招魂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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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12:21:26 |只看該作者
招魂 第十部︰小桃花源
「建文帝」還老大不願,可是在齊白一再催促之下,再加上他可能也真的肚餓了,所以才勉強答應。兩人——應該說一人一鬼一起在古宅中尋找——

(齊白說到這里,我就道︰「還是兩人,那個‘建文帝’,不是鬼,是人。」)

(齊白搖頭︰「不管他是人是鬼,他絕對是那古宅的主人,不然,不會對一切暗門秘道,那麼熟悉。」)

(白素提出了折衷的說法︰「會不會有人無意發現了古宅,進來之後,日子久了,就自以為是建文帝?」)

(我和齊白一起叫︰「不是,是他進來之後,叫建文帝的靈魂附了體。」)

(我應該是最接近的解釋。)

他們在古宅中尋找食物,那古宅極大,看來「建文帝」對于廚房、倉庫那一帶,也不是十分熟悉(這更合乎他的身份),所以在尋找的過程之中,也頗有趣味,齊白更是如入寶山,古宅中的每一樣東西,都引起他的一陣贊嘆,他不止一次地道︰「我進過中外古墓無數,沒有比這更偉大的了。」

他又道︰「我看,天下除了秦始皇陵墓之,規模最大的古陵應該是這里了。」

他說得次數多了,「建文帝」十分惱怒︰「你胡說八道什麼?這是行宮,不是陵墓。」

齊白暗中吐了吐舌頭,沒有辯什麼,心中卻在想︰住了你這個幾百年的老鬼,還不是古墓嗎?

一小時之後,他們才找到了貯藏食物的地窖。打開地窖的門,看到的,全是方整整,一尺見方的白蠟,搬出一塊來,打破了蠟封,里面是油市包札,解開油布,就聞到了肉香,竟然是保存得極好的肉干。

不多久,他們更發現這食物庫中,各種果干之多,叫人嘆為觀止。有一只大壇,拍開之後,全是清油,至少有上千斤,還有幾列小壇,拍開封泥,酒香四溢,齊白捧起來就喝了一大口,香醇無比,竟不知是什麼酒。

這時候,齊白手舞足蹈,胡言亂語,高興得忘乎所以。

「建文帝」以帝皇之尊,自然不會下廚烹任,于是煮食的責任便落在齊白的身上。他到「御廚房」去一看,更是大樂,所有器具,一應俱全,幾把菜刀,也不知是什麼精銅鑄成的,非但不生銹,而且鋒利無比。

齊白索性賣弄,又在宅內外打了一個轉,發現一片竹林之中,可掘女敕筍,幾片空地之內夾雜著不少野菜,甚至有禽鳥來往,扯來若要在此久居,大可飼養牲畜,以供食用,儼然是一個小型的世外桃源。

他就這樣,和「建文帝」在那古宅之中,共度了三天,他幾乎沒有離去的念頭,「建文帝」也由于忽然有了一個說話的對象,而顯得十分興奮。齊白听他談當年的種種事情,如何廢周王、齊王、代王等等,如何燕王南下奔喪,如何明太祖對付功臣,這些,全是史有明文,齊白也都知道的。

但是宮中的生活細節,太祖高皇帝動輒生氣,尤其在太子死後,雖然還有許多兒子,但總是郁郁不樂,終于決定將帝位傳給皇孫等等情形,連稗史雜記,也沒有記載,「建文帝」卻娓娓道來,直如親歷,說到慷慨處,激動無比,說到傷心處,痛哭涕零,那使得齊白更進一步相信,他的確就是中國歷史上那個著名的、下落不明、行蹤如謎的建文帝。

齊白又問他逃亡的情形,「建文帝」更是恨聲不絕︰「太祖知道我那些叔叔,個個圖謀大位,而我又年輕勢孤,所以預先在宮中築了地道,太祖真知灼見,確然非同凡響。」

齊白在這時候,頂了一句︰「不見得,他如果真是那麼有先見之明,就不該立你做皇帝,你大可享受富貴榮華,也用不著從地道中逃亡。」

「建文帝」听了勃然大怒,拍著桌子罵︰「你說這種話,就該凌遲,滅九族。」

齊白本來想開他一個玩笑,說一句「滅十族又如何」的,但後來一想,眼前這個「老鬼」一定開不起這個玩笑,所以這句話在喉嚨里打了一個轉,終于沒有說出來。

听到這里,白素微笑,我則忍不住哈哈大笑︰「還好你沒有說出這句話來,不然,只怕要上演一部‘古宅喋血記’,人鬼大戰,不知誰勝誰負。」

齊白苦笑︰「若是我輸了,自然我會變鬼,不知道鬼若被我打死了,變成什麼?」

我更笑;「古籍中有記載的,鬼死,變成一種叫‘X’,世界著名的鬼故事《聊齋志異》,有一篇篇名《章阿瑞》的,其中就有這樣的句子︰‘人死為鬼,鬼死為X’。」

齊白神情迷擁︰「這……又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

我笑︰「那怎麼知道,連鬼是怎麼一種存在都不知道,何況是鬼死了之後。」

齊白欲語又止,白素向他作了一個鼓勵的手勢,他才道︰「我確知鬼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了,因為我曾和鬼相處。」

我搖頭︰「根據你的敘述,那不是鬼,是人。」

齊白也搖頭︰「絕對是鬼,不然,他不可能知道那麼多當時宮中生活的細節。」

我道︰「或許他是一個歷史學家。」

齊白搖頭︰「那不是歷史,全然是生活細節,任何歷史記載都沒有的。」

我嘆了一聲︰「那麼,他或許是一個歷史小說家。」

白素也參加了意見︰「也不排除根本沒有這個人,只是靈魂的能量,影響了齊白的腦部活動,使他覺得真有其人的可能。」

白素也所說的,正是我對于鬼魂的一貫「理論」,我自然同意,齊白卻搖頭︰「那不是幻覺,是實實在在的存在。」

我還想說什麼,他卻已搶在我的前面︰「衛斯理,我們在這里,推測來,設想去,有什麼用?不過是三四天路程,去一次,什麼都明白了。」

齊白所說的一切,早已引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我早已準備前去那古宅,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情形——就算真要我蒙上眼楮,我也肯,何況這時,我們已經知道了「老鬼」的身份。

齊白自然也可以通融一下,不要我蒙眼了。

我想了一下︰「我以你助手的名義進去。」

齊白大是高興︰「對,一進去,就直赴山區你放心,你決不會後悔此行,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

說定了之後,大家都覺得很輕松,齊白也沒有再進一步敘述古宅和「建文帝」的一切,因為我快可以實地去體驗這一切了。

他反倒開心起那個「大發脾氣」的人來——那是費為醫生。說起費力醫生,我心里也很煩,不知道這行動怪異的醫生,究竟在干什麼,不過我想起了他那個怪異的問題,苦笑著道︰「真怪,你來之前……他發脾氣之前,曾問我,有沒有人知道建文帝的下落。」

齊白一听我這樣說,神情錯愕這極︰「這……怎麼那麼巧?莫非他那麼恐怖,真有理由,到現在,還是有人在搜尋他?」

我大喝一聲。「你想說什麼?——

齊白雙手亂搖,顯然他的心中,思緒極亂︰「我想……要是真有……莫非那個費力醫生……是明成祖?」

我嘆了一聲︰「愈來愈古怪了,他當然不會是什麼明成祖,他是一個醫生……」

說到這里,我也不禁遲疑了一下︰「真的,他怪之極矣,他現在專心在從事一項研究,可是卻全然不知他研究的課題是什麼,只知……可能和研究神經不正當者的精神狀態有關。」

齊白吐了吐舌頭︰「單是這一點。已經不知有多少東西可以研究了。」

那一晚,我們的討論到此為止,第二天一早出發,齊白的神態,又變得十分神經質,不是自言自語,而且向我說了幾百次︰「你千萬別透露我沒有蒙著你的眼,也不要得罪他。」

他又幾百次叮囑︰「到了那山洞外,你總得讓我把雙眼蒙上才好。」

開始時我還答應他幾下,到後來,簡直懶得出聲。我有我自己的想法——那晚上,我和白素還是再討論了一下,都覺得齊白所說的那個「建文帝」,真是一個鬼的可能性少之又少,「鬼上身」——靈魂干擾了腦部活動的可能性最大。那種情形,不少精神病患者,也不那種自以為是歷史人物的病癥,所以,我們又隱隱感到,「建文帝」和費力醫生.也大可能有關,更何況費力那麼奇特,那麼湊巧地問及了建文帝的下落。

開始的一段路程,並沒有什麼可以記述,在殘舊的飛機中到達了一個自空中望下去,一片灰樸樸的城市——城都有生命,是生氣勃勃,還是憂憂一息,最好的觀察角度是居高臨下。

然後,齊白進行了一些手續,我們就開始進山。帶的裝備並不多,因為齊白說︰「到了那巨宅,應有盡有,你決計想不到,在多層蠟封之下,過了幾百年,肉干果脯,仍然香味撲鼻,酒,那是真正的陳年老酒。」

齊白又說︰「那地方.真可以作長久居住,朱元璋為他的孫子設想得很周全。

我「姑妄听之」,反正入山不會很深,我和齊白都很有野外生活的能力,帶少點裝備,趕起路來,自然可以輕松許多。

入山第二天,就看到了那條灌木帶,從一個小山頭上向下看去,倒真是奇景,那種灌木有著比其他樹木更深濃的綠葉,所以看過去,像是一條其長無比,濃綠色的帶子,一直伸展向前,蔚為奇觀。

我們就沿著灌木帶向前走,第二天晚上,月色很好,我們的興致也不錯,都不想太早休息。夜靜到了極處,每一腳踏下去,踏在草上,都發出「刷」的一下向,走得快,「刷刷」的聲響就急驟,走得慢,聲音就緩慢,四面山影高聳,在感覺上,仿佛是到了另一個星球一樣。

午夜過後沒有多久,就听到了潺潺水聲,齊白緊張了起來︰「快到了,你把雙眼蒙起來吧。」

我搖頭︰「何必那麼早,見到了你所說的那座山崖再說不遲。」

齊白堅持了一下,可是拗不過我,只好作罷,他像是心事重重,唉聲嘆氣。沒有多久,就看到了那股山溪,溪水在月色之下,閃閃生光,清幽之極,又不多久,就看到了泉源,有一堆亂石在泉源上,據齊白說,那是故意堆上去的,但仍然看不出人工的跡象。再向前看去,前面不遠處,果然有好高的一座山崖,黑壓壓地,像是將整個天地一下子切斷了一樣。

我向前急走了幾步,想奔上那堆亂石頭去,可是齊白卻陡然一伸手,拉住了我,他的動作那麼突然,我向前沖出的勢子又急,以致兩人一起跌向地上,我正想叱責他,他已疾聲道︰「別響,有人出來。」

我們兩個人跌倒的地方,正好是兩塊大石之間,可以看到那山崖的情形,只見完整的山崖上,有一處地方,現出了一道石門來。

那情景,十足和一些古裝電影中看到的一樣,可是身臨其景,不覺有趣,只覺得詭異。

那暗門不是很大,個子高的人,出入可能還要低著頭才行,果然,門才打開,就看到一個,低著頭,從暗門中踱了出來。

我伸手在齊白的肩頭拍了一下,表示對他的感覺敏銳表示欽佩,剛才我就完全未曾覺出有什麼暗門移動的聲響。

那人一出暗門,挺直子了身子,看來身形相當高,穿著一件刺繡十分精美,在月光下看來,也覺得華麗無比的錦袍,齊白震動了一下,在我的耳際,以極低的聲音道︰「就是他……他找到了存衣服的倉庫,你看看,除了皇帝之外,誰有這樣的錦袍?」

我也用極低的聲音答︰「我沒有否認這里是皇帝的行宮,但不以為他是皇帝。」

齊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向那人指了一指,那人向前走了幾步,背負著雙手,昂起頭來,月色之下,看得十分分明,他神情憂郁,緊蹩著眉,像是有無限心事,望著明月,發出了一聲長嘆。

那一下長嘆聲明中,倒的確充滿了國仇家恨的感慨。我雖然早肯定那是人而不是鬼,但是由于眼前的情景實在太詭異,所以還是忍不住,先向他所站處的地上,看了一下——目的是想看看他有沒有影子。

當然有影子,正常的由于月色明亮,所以影子看來也清晰無比。

我踫了齊白一下,向前指了一指,示意他去看那人的影子,齊白瞪了我一眼,壓低聲音︰「我早就說過,他是結結實實的。」

我第一次听齊白說「一個結結實實的的鬼」時,還真不容易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如今,這個結結實實的鬼,就在我的面前,自然再明白也沒有。

這時,那人在連嘆了三聲之後,忽然發出了一下長嘯聲;其實,我只能猜測那是他在仰天長嘯,而事實上,他發出的聲音,十分難听。一點也不優美,倒有點像喪家之犬的悲嚎.

其所以使人知道他是在長嘯,是由于隨著那一下怪叫聲,月色之下精光一閃,他在身後的手,移到了身前,手中竟然握著一柄精光四射的長劍。

那柄劍,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精光閃閃,奪目之極,在月色之下,更有一股陰純之氣,叫人看了不由自主,心頭生寒。

他提劍在手,擺了一個架式,左手捏著劍訣,舞起劍來,倒也中規中距,一面舞.一面還在不斷發出那種難听之極的嚎叫聲。

約莫舞了十來分鐘,他提起劍來,向身邊一株小樹砍去,「嚓」的一聲,手臂粗的小樹,一下被砍斷。我心中一驚。這柄劍那麼鋒利,要是在一個瘋子的手中,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在小樹斷下之際,那人恨恨地道︰「恨不能殺反賊如斷此樹。」接著,他又是一聲長嘆︰「可恨太祖高皇帝,南征北討,打下大好江山,竟斷送在我的手里。」

他恨聲不絕,神情也在逐漸加深痛苦,突然之間,又是一聲大叫,接著一聲長嘆︰「真無面目見高皇帝于泉下。」

說著,他雙眼瞪得極大,一咬牙,竟然提起那柄鋒利無匹的寶劍來,向自己的脖子便割。

突然之間,會起了這樣的變化,我和齊白兩人怎麼也想不到那柄劍如此鋒利,抹上了脖子,就算一時不死,荒山野嶺之中,上哪里去找醫生?而我們和他相隔至少有三十公尺,想要出手從他的手中奪下劍來,是怎麼都來不及的了。

我不管齊白怎樣想,在這樣的情形下,總是救人要緊,我陡然躍起,一面大喝;「且慢。」

雪亮的劍刃,和那人的脖子,相差只有半公分,而他握劍的手,也不是十分穩定。那柄劍看來相當重,正在顫動,那麼鋒利的劍刃。隨便踫上一下,便非皮開肉綻不可,所以我已向前躍出,不容他先發問,就喝道︰「太祖高皇帝打下的江山,還是由高皇帝子孫承襲,何恨之有?」

那人手中劍一橫,劍尖直指向我,神情可怕之至,厲聲道︰「何方賊子,敢出言不遜?」

我在他面前站定,冷笑道︰「還有更不遜的哩,江山歸于一家一姓,這種事早就沒有了,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也不管你在做什麼夢,也該醒了。」

我的話未曾說完,那人大吼一聲,踏步向前,一劍已向我刺來。

在他舞劍之際,我已經看出,這人對于劍術,其實一竅不通,只不過手中捏著劍在亂揮亂舞而已。但饒是如此,由于他手中的劍實在太好,所以當他不成章法,一劍刺來時,仍然帶起了一股寒氣。可以想像,這柄劍,如果在一個劍術名家手中,全閃起什麼樣的寒芒。

我在躍向前之際,就早有準備,落腳處,正在剛才被他砍斷的那株小村旁,樹雖不粗,但是倒在地上的大半截,倒也枝葉茂密。這時,他一劍刺來,我向後略退,一腳把半截樹撩了起來,向那人劈頭劈腦,壓了過去,那人陡見一大團東西,帶著風,劈面而來,嚇得慌了手腳。他在手忙腳亂間,我又已一腳抬起,踢在他手腕之上,令那柄劍帶起一道寒光,月兌手飛向半空。

我看到那人還在雙手亂撥,想把半株樹弄開去,也就不再理會他,轉過身去,看到齊白呆若木雞。面色慘白地站著,而那輛劍,已自半空中落下,就插在他的面前,幾乎直沒至柄。

齊白的害怕,不知道是由于他差一點沒給半空中落下來的利劍插死,還是由這里情形。我大踏步走了過去,先一伸手,把那柄劍,撥了出來,橫劍一看,忍不住喝采︰「好劍」

那劍的刃口上,有著隱現不定的劍花,伸手一彈,發出的聲音,悠悠不絕,動听之極。我自學武以來,對各種東方武術涉及的兵刃,也著實沉迷過一陣,好刀好劍,也見過不少,但以這柄劍為最——自然,來自帝皇處的寶劍,必然是真正的寶劍。

我自顧自在欣賞手中的寶劍,沒注意齊白在做些什麼,直到他在大叫就在我面前響起,我抬頭一看,才看到他已來到了我的身前,面向扭曲,伸手指著我,氣急敗壞︰「你……你看你做了什麼?」

我作勢要用手中的劍,會削他的手指,嚇得他連忙縮回手去。我道︰「我雖然冒犯了皇上的龍體,但是剛才你看到,他要抹脖子尋死,不是我,這時,他只怕連鬼也做不成了。」

我這才又把視線移向那人——那人,毫無疑問,就是自稱「建文帝」的那個了。

這時,他一副哭不得惱不得的神情,木然而立,手背上和臉上,都有被樹枝劃破處,隱隱有血絲滲出來。他盯著我看,像是不知道要如何處置我這個犯駕的狂徒,還是要嘉獎我救駕的功勞。

齊白听得我這樣說,也不禁苦笑,咕噥著道︰「真是,要死,當年城破之日就該死了,留到現在開玩笑。」

這時,我已絕對可以肯定,眼前這個人,決無可能是鬼,百分之百是人。

一個鬼,再結實,也不能結實到這樣子的。

(雖然鬼應該是什麼樣的,我也不知道。)

我向他走過去,沉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別再裝神弄鬼了。」

那「建文帝」氣得全身發抖,指著我責問齊白︰「你就是要我見這個人?」

我不等齊白回答,就搶著說︰「正是,還好我來了,不然,你已然尸橫就地了,你要是現在還想死,我決不再阻攔你。」

我說著,就拉過他的手來,把劍柄向他的手中塞去,他連劍都抓不住,大叫一聲,轉頭向暗門中就奔了進去。齊白急叫道「等一等。」

他一面叫,一面也奔了進去,我拾起劍,也跟了進去,一進暗門,我也不禁驚嘆。齊白曾形容那是一個「極大的山洞」,可是若不是親身來到,絕想不到一個山洞,會有如此之大。

山洞給人的概念,總是一個山洞。我們一進暗門,的確是一個山洞,可是高大寬敞得像是整個山月復全都挖空了一樣,根本不覺得是在山中,而且,山洞頂上,有許多孔洞、隙縫,月光透將進來,整個山洞中,都有迷迷朦朦的光亮,抬頭看去,倒像是有許多個月亮一樣。

那所巨宅,巍然而立,那「建文帝」和齊白,正一先一後,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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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 第十一部︰巨宅中的異事
我在巨宅前站了一會,視線漸漸適應黑暗,更看出那巨宅建造之精細。那麼大的一所宅子(行宮),無一處不是五百多年前的古物,要說起價值來,那簡直是無可比擬。

不一會,我听得齊白的叫聲自內傳出來,他在叫我︰「快進來。」

我跨進了大門,又發出了一陣贊嘆聲,看來齊白所找到的記載,不是怎麼可靠,記載上只說有上千名巧手工匠參加了這個工程,照眼前的情形來看,只怕還不止。「上千名」,究竟是幾千名?三千還是五千?而從一磚一瓦的考究程度來看,就算是八九千人,辛苦幾年,只怕難以完成。

所有工匠「下落不明」上萬的家屬號哭涕流,多少家庭從此破碎;這其中,不知有多少血,多少淚,而為來為去,只不過是為了一個人避難。

我想到這里,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了一股怒意,齊白還在一疊聲地叫著,我陡然大喝︰「催什麼,這就來了。」

我的怒意,自然也表達在聲音之中,齊白和我很熟,當然听得出來。我看到他在前面一個偏廳的門中,探頭向我望來,一副不知發生了什麼的樣子。」

我向他揮了一下手︰「沒有什麼,不關你的事,我只是想起了那幾干個巧手工匠的悲慘命運,有點不愉快。」

齊白苦笑了一下︰「那畢竟是歷史了。」

我咕噥了一句︰「歷史,一直在反復重演。」

我一面說,一面用力一揮劍,本來我不想去砍削什麼,可是順手一揮間,卻恰好砍向一根相當粗的柱子,若是尋常的劍,倒也罷了,那柄劍真是鋒利之極,「刷」地一聲,已削進了柱子幾寸,我一收勢,劍留在柱中,再一運勁,劍身便從柱中透了出來。

齊白也看得咋舌︰「好劍。」

我模劍在手,也看得愛不釋手。這時,那「建文帝」也從偏廳中走出來,手中拿著一個看來灰樸樸,毫不起眼的劍鞘,一副討好的神情︰「你要是喜歡,就……當是御賜。」

我伸手接過劍鞘來,還劍入鞘,一時之間,也弄不清楚劍鞘是什麼材料所制,我把劍順手放在一張幾上,冷冷地道︰「你有權處置麼?」

「建文帝」又驚又怒︰「這是什麼話?我貴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皇上——」

我極快地打斷了他的話︰「那你一直躲在山洞里干什麼?」

「建文帝」神色難看之極,一伸手,又抓了劍在手,看樣子,像是想「御手」親刃我這個叛逆,但他神智倒並不糊涂,剛才吃了一次虧,有了經驗教訓,所以,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盯著我看。

齊白在這時,急得唉聲嘆氣,顯然他不同意我這時的行動,可是我同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干涉,接著,就十分粗魯地伸手在「建文帝」的胸前,用力一推,推得他一個踉蹌,幾乎跌倒,連忙扶住了一根柱子,不住喘氣,說不出話來。

齊白雖然曾受過我嚴重警告,可是這時也忍不道︰「衛斯理,客氣點,他是皇帝。」

我笑了起來︰「對皇帝一定要客氣嗎?宋徽宗叫人擄了去,在燒紅的石頭上走路,李後主吃了牽機藥,是怎麼死的?歷史上多少皇帝死于非命,皇帝只是在有人服從他的時候才有威風,不然,也就是普通人。」

齊白還想說什麼,我不容他開口,就大喝一聲︰「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人,听到了皇帝兩個字,就先發起抖來,才會有皇帝這種東西出現。」

齊白給我說得出不了聲,那「建文帝」更是臉無人色。

如果他真是建文帝的話,雖然他曾被「反賊」逼出京城,流落荒野,是保證他也沒有可能听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我轉過身去,伸手指著他又一伸手,自他手接過劍來︰「哪里說話比較舒服點?」

「建文帝」口唇發著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齊白忙道︰「到御書——」他本來自然想說「御書房」的,可是一看神色不善,就立時改了口︰「到書房去——那里很適合!」

「建文帝」看來也慌了手腳,連連點頭,我心想這個——不論如何,性格和歷史上記載的建文帝倒有點相似,絕不是一個能干的人,難怪當不了幾年皇帝,就非逃難不可了!

齊白到過這里,由他帶路,「建文帝」走在中間,我押後。

本來,」我有話要對「建文帝」說,在哪里都是一樣,但是我對這古代君主,也充滿了好奇,想好好看一看,能到處走動一下,自然可以好好觀察。

回廊曲折,走了沒有多久,掀起一堂珠簾,已進了書房。這書房中的陳設,曾令得見多識廣的齊白也嘆為觀止,自然也看得我眼花緣亂,「建文帝」來到了書房之中,仿佛恢復了自信心,在案後坐了下來,我則老實不客氣,一縱身,坐上了「御案」。他翻著眼,拿我沒力法,只是用十分怨怒的眼光,盯了齊白一眼,令齊白的神情尷尬之至。

我居高臨下望著他,在氣勢上先佔了優勢,我順手拿起一方以玉紙鎮來,在手心中輕輕拍著。那是約有佳的以玉,提在手中,那種輕柔滑膩之感,難以形容,只有最好的關玉才能給人這種感覺。

我盯著他,一字一頓︰「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人,不是鬼。」

他本來神情又驚又怒,可是一听得我這樣說,他陡然震動,剎那之間,神情變得茫然之至。

本來,只听齊白敘述,我已經認為那「建文帝」是鬼的可能甚少,是人的可能大,但也不能完全肯定他是人不是鬼。

可是,到真正見到了他,我卻可以肯定,這是人,不是鬼——我曾把手放在他的臉部,他呼出來的氣,甚至是溫熱的!

明明是人,不是鬼!

可是肯定了他是人之後,疑問卻更多了。

他自認是「建文帝」,這可以說他是一個瘋子。但一個瘋子。怎能發現那麼隱秘的所在——而這個所在,又恰好正是建文帝的避難之所!

所以,我還是比較傾向于一個假設︰建文帝的靈魂,進入了他的身體。或者說,建文帝靈魂干擾了他腦部的活動,俗稱「鬼上身」,一就是這種情形」!那「建文帝」听得我的責問之後,反應的奇特,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因為一個人的腦部活動如果受到了某種外來力量的干擾,他自己是處于全然不知道的狀態之中。我曾有過這樣的經驗,記述在《茫點》這個故事之中。許多被外來力量干擾了腦部活動的人(包括著名的南極探險家張堅的弟弟張強在內),都做出了全然不由自己控制的種種可怕行為,像這從,自以為是歷史上的一個皇帝,已經可以說溫和之至了。

我再重復了一句︰「你是人,不是鬼!」

他喃喃自語。「我……是人……不是鬼!」

我再說︰「你是人,所以,你絕沒有可能是建文帝,你看來三十來歲,是一個現代人,你不可能是五百八十多年前失蹤的皇帝!」

他的神情更擁然︰「我……我……」突然之間,他叫了聲︰「朕——」

我就在等這個機會,他才說了一個「朕」字,我就揚起手來,一個耳光打過去,「拍」地一掌,重重摑在他的臉上。那一掌。我用的力道相當大,打得他的頭陡然向旁一側,他本來是坐在椅子上的,頭向旁一側的力十分大,使他連人帶椅,一起跌到了地上,發出了「咕咚」一下巨響。

齊白並不知道我會有這樣的動作嚇得陡然怪叫起來,手足舞蹈。

而我之所以這樣做,是由于在《茫點》這個故事之後,我和梁若水醫生。以及好幾個精神病專家詳細談過,他們都當人的情緒在激動、狂亂的時候,重重摑上一個耳光,有相當程度的鎮定作用,由于臉部的三叉神經和大腦作用有某種程度的聯系,加以打擊,可以改變某些腦部活動。

我的想法是這樣︰這個人,是瘋子也好,是被某種力量影響了腦部活動也好,我施以我的打擊,就可以使他變得清醒。

這是我的設想,我在他自以為是皇帝,說出一個「朕」字來的時候,施以擊,時間也拿捏得恰到好處。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還是那人不經打,他跌倒之後,人在案後,我和齊白,一時之間,都看不清他的情形,可是這了一會,未見他有什麼聲響發出來,也不見他站起來。

齊白又一次發出驚叫聲,我也有點發怵,身子一橫,自案上躍了下來,看到他仍歪在地上,口角流著血和白沫,他竟被我這一掌打得昏了過去!」

齊白這時,也來到了他的身前,雙手伸進他的肩下,把他扶了起來,放到了一張交椅上,他的一邊瞼。由于我的一摑,又紅又腫。

齊白真的發怒了,他厲聲罵我︰「費力醫生罵你的話,我完全同意!

我冷冷地道︰「你不必緊張,他很快就會醒過來,醒來之後,他就會清醒,不會再認為自己是什麼皇帝!」

齊白甚至是聲嘶力竭在叫︰「你完全漠視現實!這個人根本就是建文帝!他知道過去的一切,也知道這個秘密的避難所在!」

這一點,也是我種種推測中,最難解釋的一點。我道︰「或許他是先發現了這里,才以為自己是建文帝的;更有可能,請承認靈魂存在,我也希望這一掌,可以把靈魂自他腦中驅出去!」

在我說話的時候,齊白用力在按著那人,輕扣著他的太陽袕,不一會,那人閉著的眼楮,眼皮輕輕顫動,終于張開眼來,眼神散亂、惘然,一副迷惘之極的神色,口唇發著抖,自喉際發出「啊啊」的聲響,更可怕的是,當齊白扶著他坐直身子時,他的口角,竟然流下了一條長長的口涎來!

那人這時的樣子,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一個毫無希望的瘋子!

齊白陡地吸了一口氣,用冰冷的目光,向我望了一眼,就雙手托著頭,坐了下來,一句話也不說,向我表示了極度的不滿。

看到了這種情開,我也不禁心下犯疑剛才那一掌是重了些,可是,也總不至于把一個正常人,打成了瘋子!我只好假設他本來就是瘋子,一掌打上了去,把他發瘋的形態改變了一下!

我來到他的面前,他雙眼發直,直勾勾地望定了我,我伸手在他的面前搖了搖,他眨著眼,可是一副木然,反應遲鈍。

我問他︰「你是什麼人,現在你知道了?」

那人一點反應也沒有,口角的流誕,愈流愈長,看了令人惡心。我連問了幾遍,那人一點別的反應也沒有只是偶而在喉間發出「  」的怪聲,皇帝的威風自然半分不存!

而對著這樣一個無反應的瘋子,我也不禁無法可施,齊白冷笑著︰「你比殺人凶手,也差不了多少!」

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實在也無法為自己作什麼辯解,我吸了一口氣︰「不論在這個人的身上發生過什麼事,但是這是一個人,不是鬼,這一點總可以肯定!」

齊白仍然語言冰冷︰「用夾板的方法,也可以把駝子夾直!」

我不和他爭辯︰「把他弄出去,交給精神病醫生作詳細檢查!」

齊白的神情十分激動,我不等他開口,就道︰「你別胡思亂想,在這個人的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我還不能確知。但是,他決沒有可能是一個五百多年前的皇帝,也不會因為我的一掌,而由一個皇帝變成了白痴!」

齊白又盯了我半晌,才嘆了一聲︰「你,衛斯理,除了破壞之外,什麼也不會!」

他這樣說,未免太過分了,我怒道︰「你這盜墓賊,講話的時候,先按按自己的胸口,看看心還在不在!」

齊白竟然十分認真,真的把手按胸口,過了一會才道︰「一半是破壞,還有一半……天知道!」

他這樣改正了剛才的那句話,自然是在向我道歉,我也不為已甚,就此算數。

我和他合力把那人扶了起來——那人連話也不會說了,當然不再自稱「朕」,似乎有必要再把他當作「建文帝」了。他十分听話,扶起之後,站著一動不動,連眼珠也不轉動一下。

齊白苦笑︰「把他帶出去看精神病醫生?」

我沒好氣︰「你喜歡在這里陪他,盡忠報國,也無不可!」

齊白惱怒道︰「這是什麼話,我自然和你一起行動!」

我打量了一下書房,又看了看在幾上的那柄寶劍,單是在這間書房中,就觸目皆是價值連城的寶物,真使人有點舍不得離開!

但是,要是叫我就在這個古宅之中過日子,那麼寶物再多,也不構成吸引的原因。

齊白的神情也很遲疑︰「衛斯理,現在,只有你和我知道這個秘密所在!」

我正在想如何可以把一個看來什麼知覺也沒有的人帶出山區去,所以只是隨口答應了一聲,齊白恬了恬唇,又道︰「那也就說︰要是我不說,你不說,就永遠只有你我才知道!」

我「啊」地一聲,皺了皺眉︰「你想把這古宅……據為已有?」

齊白現出貪婪的神情來,「咯」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我嘆了一聲︰「沒有可能,你吞不下的,這里的物件,你也無法運出去,要是為了這些東西,犯法被抓到青海去墾荒,我看犯不著。」

齊白搓著手,樣子有點發惱︰「五年,三年,請你保守秘密,兩年,請你……一年,真的,一年,我只要一年之內,能常到這里來休息一下,保證不損壞這里的一切,一年之後,我把一切公開!」

我看了他半晌,點了點頭︰「好,一年,畢竟,這里是你發現的!」

齊白打蛇隨棍上︰「是啊,應該屬于我!」

我瞪了他一眼,他作了一個鬼臉。回頭向那人道︰「走!我們要離開這里!」

那人在被我掌摑了一下之後,變得對語言一點領悟能力都沒有,根本就不懂齊白的話,還好,我帶著他向前走,他倒十分听話。

齊白提議︰「這次離開之後,你未必有興趣再來,不好好看看這地方,十分可惜!」

我也正有此意,當然同意,又怕那人亂走,所以帶著那人一起。齊白到過兩次,對巨宅已十分熟悉。他帶著我到處走,解說著巨宅的結構,以及每一間房間的用途,和巨宅中積聚的物資的豐富。

在很多情形下,他都指著那個木頭人一樣的人說︰「這些,和許多宮廷秘史,全是他告訴我的,所以我才毫無保留地相信他真是建文皇帝!」

我心中也十分疑惑,在「參觀」的過程中,譬如說,到了一個華麗的大殿中,那人的木然神情,多少會有一點變化,在他們然的神情中,會有一種異樣的表情,像是正努力在追憶什麼,可是又想不想來,那就使得他神情更迷惘。

到快看完整個宅子時,我陡然想起一件事來,立時問齊白︰「他曾說,逃到這里來的時候,有一百余人?」

齊白點頭︰「他確然這樣說過。還說……有陸續死亡的,而他對自己的是什麼時候死的,卻記不清楚了,一提起來,就像現在這副德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那麼多人,死了之後要落葬,他可曾說葬在什麼地方?」

齊白「啊」地一聲,顯然他一直未曾想到過這個問題,他立時一揮手︰「我看,一定也在這個山洞中,我也是,一看到了他,就驚呆太甚,憑我的經驗,一定很容易找得到!」

巨宅余下的部分,我們只是草草了事看了一下就出了大門,那人十分順從的跟著,完全像像是一個嬰兒,這樣子的神經病,看來是腦部受過十分嚴重傷害的人。

出了大門,繞著宅子轉了一轉,那山洞十分大,正中是巨宅之外,四下還有十分多空地。從宅子的圍牆到山洞的洞壁,每一處都超過三百公尺以上——我一進來時就說過,那山洞大得異乎尋常。

在半小時之後,齊白的視線,就盯在一處洞壁上。山洞的洞壁,本就嗟峨不齊,很多處,還有泉水涌出,也有陽光射得到處,比手臂還粗的山藤盤虯。

齊白盯著一處看,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洞壁上,有看來像是天然,但仔細一看,就可以看出是人工開鑿的痕跡的踏足處,跟隨著那些可以踏足的突出石塊,可以登上一個突出約有二十公尺的石坪。

由于突出石坪的阻隔,石坪上的情形,就不是很看得清楚。

齊白伸手向上一指,用十分語氣道︰「就在這上面!」

我對齊白的判斷絕不懷疑,他是盜墓專家,哪里埋著死人,他甚至不必看,單憑第六感覺,就可以知道。他說著,就已急步向前走去,我也快步跟了幾步,想起那個人,回頭看了一下,只見那人正仰著頭,看著那石坪,神情有點怪異。我大聲問了一句︰「你想到了什麼?」

那人並沒有回答。齊白也回頭了一下,悶哼道︰「他許是知道自己葬在那上面!別理他,我們上去看看!」

我略為躊躇了一下,實在是由于那人在給我掌摑了之後,一直痴痴呆呆,不帶著他走,他就木立不動,所以我也不以為意,以為我們攀上洞壁去,他一定會留在原地,不會亂走的。

齊白到了洞壁,立時踏著那些可供踏足的石頭,向上攀去,不一會,就到了石坪上。一到石坪,齊白就發出了一下歡呼聲,指著洞壁上的一個山洞口,我在那時,向石坪下看了一下。

那石坪大約離地有五十公尺左右,居高臨下看下去,整所巨宅看得更清楚,多看到那人仍然呆立著。齊白不論何時,都隨身帶著電筒,向洞內一照,我就听到了他一下吸氣聲。

我連忙也到了洞口,齊白手中的電筒不是很亮,可是也足可以看得清洞口的情形。洞並不深,式樣十分奇特,看來一半天生,一半人工。洞是長形的,兩旁都有許多小洞,蜂窩一樣,不下百十個,每一個都呈圓形,洞口都有石碑封著,石碑上,刻著字,全是官職和人名。首先看到的一個官餃是「正四品少詹事」,那是負責輔遵太子的詹事府中的官員,正合隨建文帝出亡的身份。

我們用電筒一塊一塊石碑照過去,可想而知,石碑之後,一定是棺木,棺木之中自然是死者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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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12:22:04 |只看該作者
招魂 第十二部︰割頸自殺的行為
我和齊白走了進去,電筒光芒掃到了最後。洞底處,是一個線條簡單的石台,兩旁居然各有一對石獸,一塊巨大的石碑上刻著「大明建文皇帝之墓」的大字。

在大字之下,是「大臣某某、某某恭立」字樣,約莫有十來個人名,可知建文帝死的時候,至少不還有十來個和他一起出亡的人還活著。

再看日期,是「建文二十八年春二月」,建文帝出亡是建文四年,可知他在這山洞之中.還活了二十四年之久,想想這種日子,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也真令人有點不寒而栗。齊白的聲音有點發顫。「他……是早死了的,他一真的是鬼!」

我叱道︰「胡說,他是人!」

齊白的思緒顯然十分亂︰「他……是從墳里……逃出來的?」

我惱怒︰「你胡說什麼,那人是那人,死了的是死了的,不相干!」

齊白轉過頭來,盯著我︰「也不能說不相干,你自己就說過,死人的靈魂,可能干擾那人的腦部活動!」

我感到一片茫然︰「如果游魂要找人上身,不論是誰,總有一個人是偏偏被他揀中的!」

齊白的話提醒了我︰「對了,把這個人原來的身份是什麼查出來,對了解整件怪事,大有幫助。」

齊白卻雙眼發直,望著那些陵墓,樣子和被我打了一巴掌之後的那人差不多。

我知道他是犯什麼毛病,他是一個盜墓狂,忽然之間,見了那麼多古墓。那就像是酒精中毒的酒徒,忽然見到四周圍全是美酒一樣,會產生不可遏制的行動!

我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你看看清楚,只不過是隨便放在山洞中而已,那根本不是帝皇的陵寢!」

齊白听到了我的話,可見他的神態,並沒有什麼改變。我是在提醒他,這里的古墓,沒有發掘的價值,因為人人都可以看得出,那只是草草了事的埋葬,甚至只是棺材上堆上一些石塊在而已。

可是齊白卻像是愈來愈忍不住,他陡然一揮手︰「總得弄開來看看,好歹是個皇帝,總有些奇珍異寶,陪著他下葬的、」

我苦笑︰「那大宅中寶物你還嫌不夠多?」

齊白的回答理直氣壯之至︰「我是一個盜墓人,只取墓中的東西-一把珍貴的古物,陪著死人,常埋在地下,那是人類無數愚昧的行為之一,必須打破!那巨宅不是古墓,我不會動里面的東西!」

我給他這一番歪理,說得啼笑皆非,我看到那「大明建文皇帝之墓」雖然簡陋,但也全是一塊一塊方方整整的大理石砌成的,石工十分精細,砌得嚴絲合縫,齊白身上.明顯地沒有大型開掘的工具,倒要看看他有什麼方法把它「弄開來看看」!

我想到這里,便不再說什麼,擺出一副袖手旁觀的樣子,冷眼旁觀。齊白向我望了一眼,見我不再阻撓,也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向我眨了一眨眼,一副「且看老夫手段」的神情。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中,我總算真正知道了齊白盜掘本事之高強!

只見他先不知從什麼地方,取出了一雙狹長形的工具包來——那不算稀奇,很多慣竊,都隨身帶有這樣的工具包,但當他解開之後,我看到里面的工具,都見所未見,大多都十分尖銳、細長。

他取了其中一根細長如筷子的金屬棒,看來像是鑽頭,果然,他將之放在一個手搖的裝置上,揀了一個石縫,開始打孔。

那鑽頭鋒利之極,石粉紛紛落下,不到兩分鐘,已打進了約有十五公分。

他連打了五個洞,每一個約莫相隔三十公分,然後,又取出一個皮袋來,打開皮袋。我吃了一驚,忙道︰「你要用炸藥?別忘了我們在山洞里!」

齊白打了一個「哈哈」︰「放心,全世界的爆炸師使用炸藥的知識加起來,也不如我的!」

他把棕褐色的粉狀烈性炸藥,小心塞進那些小孔中,然後裝上引線,雷管——他身上這種小小的工具,層出不窮,東抓一樣,西模一樣,取之不盡一樣,看起來,十足像是在玩魔術。

那一下爆炸聲,即使在山洞之中听來,也不會比同時開三瓶香濱酒更響,可知齊白真的極精于使用炸藥,計算好了炸藥爆炸的力量、盡量逼向內,那才能更好的起到爆破作用。

而且,在爆炸過後,煙霧也不多,可以立時清楚看到,有五塊石塊,已各自凸出了二十公尺,而且明顯地松動了!

齊白走過去,順手就移下了一塊,這時,我也不禁由衷地佩服他,走過去幫忙。那五塊石頭移開之後,已出現了一個很大的大洞。齊白的電筒向內一照,看到在一個並不很高的石台之上,放著一具十分考究的棺木,墓的空間並不是很大,在棺木附近,是一些只有半公尺高的陶俑。

齊白一矮身,從那洞中鑽了進去,全神貫注,在研究如何打開棺墓,我忙道︰「齊白,反正一年之內,你隨時會到這里來,別心急打開棺墓來!」

齊白抬起頭來——或許是我的心理作用,我竟覺得他的雙眼之中,有一股妖異狂亂的光芒,通常,只有亂葬崗上的野狗,吃了死人肉,才會有這種可怕的光芒在眼中射出來!

我心中駭然,但齊白這時所說的話,卻十分有理性︰「你不想確定一下,這棺木中是不是有尸體?」

我嘆了一聲,直到現在,齊白竟然還在懷疑那「建文帝」可能是從棺材中逃出來的「老鬼」!

我悶哼了一聲︰「你去證明吧,我要到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齊白已經把一件不知是什麼的工具,插進了棺材之下的隙縫中,口中「喇」了一聲。我轉身向洞外走去的時候听到了難听的金屬鋸動的聲音傳出來。

到了山洞外,我自然先去看下面,看到那人仍然木然立在下面。

他的那種神情,實在人人都可以看得出,這是一個十足的精神病患者。而且是絕無希望的那種,簡直已失去了獨自生活的能力!

可是在,我掌摑他之前,他卻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皇帝」!我不認為我的一下掌摑,會把一個正常的人打成了這樣子,但是我可以肯定,在我掌摑之前,和掌摑之後,必然有巨大的變化在這個人的身上發生,只是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化而已!

回頭看,齊白仍然在墓中,看來他正在努力工作,從那個洞中,有閃動的光亮傳出來,閃耀在整個山洞中,看來十分詭異。

我估計他要花費不少時間,而且,對于結果,我可以肯定——那棺木之中,自然有著尸體,正是歷史上下落成迷的建文帝的尸體!

齊白的發現,是歷史考古上的一大發現,可是卻有更多更神秘的現象等我去發現︰明明是一個現代人,如何會自認是一個古人?而且,居然也發現了這樣隱秘的一個所在!

我決定再去面對那人,看看是不是能在他的身上,找到一些解謎的線索。我向山洞大聲說了一句︰「我先下去了!」然後,我走出石洞,沿著石階下去,一直來到了那人的面前。

我離開那人並沒有多久,或是當我又來到了他的面前時,我著實嚇了一跳,他仍然穿著華美之極、繡工極佳的錦袍,可是神情的痴呆,卻又有更進一步的趨勢。

如果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人,第一眼看到他,毫無疑問,會一下子就確認他是一個白痴!

只有白痴才會有這樣痴呆的神情。一般精神病患者,雖然也有痴呆的,可是也很少有天生白痴那種與生俱來的痴呆神情!

我呆了一呆,本來,我還想在他的身上,探出一點什麼線索來,可是如今看到這樣的情形,顯然沒有什麼可能了。我望著他,他也用十分呆滯的神情望著我,我嘆了一聲。

我大是好奇,如果他還有模仿能力的話,那麼就有可能會了解我的話,我一字一頓地問︰「你是什麼人?」

他又呆了一會,重復了我最後一個字︰「人!」

我又問你從哪里來?」

他又說了一個字︰「來!」

一連五六句話,都是這樣。看來,他有一定程度的知覺,但絕不完全,他的語言能力也很低,這一切,都是天生痴呆癥的特征。

一個人天生痴呆,並不稀奇,問題就是何以在不久之前,他會舞劍,會責斥叛徒,會知道那麼多歷史上的隱秘,會知道那麼多帝皇的生活細節和宮中的秘史?何以他會把自己當作一個死了超過五百年的人,是什麼力量侵入了他的腦部?

我長嘆了一聲,在我面前的那人,也發出了「唉」的一聲響,我並不後悔打了他一個耳光,把他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如果說這樣是他本來面目的話,那麼這也算是一大發現。因為就算他智力正常時,他一直自認是建文帝,也根本是瘋子。

我還想到,如果他是一個先天性的白痴,是不是在他身上,會有什麼記號——一般來說,怕白痴亂走,沒有了照顧,都會給他戴上識別的物事,我在他身上搜了搜,沒有發現,他十分順從,一點也不反抗,反應如同一個嬰兒一樣。

我的常識告訴我,通常來說,這種白痴,腦部機能的障礙極大,幾乎不能有任何正常的活動!

我側頭看了他一會,他口角流也的涎沫很長,他也不懂得抹。

我估計過了至少已經半小時,抬頭向上看去,那山洞中還沒有什麼特別動靜。我對于齊白這時在做的事,多少有點壓惡,所以也不去催他,自顧自在附近踱步,設想著當年建文帝,為了逃避追捕,而在這個山洞中隱居了二十多年的情景。

五百多年之前,即使是偵騎四出,普天下的大規模搜尋,但由于交通、通訊的不方便效率和現代相比。自然相去極遠,推測起來,建文帝還是可以離開山洞,在附近出現。

那時候,他一定作僧人打扮,而且曾被人見到過,所以才有僧裝打扮的建文帝,在十萬大山附近出現的傳說流傳了出來。

明成祖當年若是為了怕他卷土重來,曾傾力搜尋他的下落,未免有點小題大作,因為看來,他絕不是什麼雄才大略的人,不足以和明成祖爭天下。他竟然想到要自殺,可知他意志薄弱——想到這里,我忽然機令令地打了一個寒顫︰他死于壯年,是不是真是自殺的?

我才想到這里,就听得上面傳來了齊白的一下叫喚聲,抬頭向上看去。齊白在上面向我揮著手,同時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他立刻下來。

我看到他在下來的時候,腰際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皮兜,那自然是他這次盜墓的收獲了,他下來之後,神情有點古怪,先向那人看了一看,月兌口道︰「你看他的神情,活月兌是個先天性白痴!」

我呼了一聲︰「他本來就是——看來你的收獲不少?」

齊白忙拍著皮兜︰「你要不要看看,我們可以平分,很有點好東西!」

我嘆了一聲︰「齊白,你好東西也夠多了,偷盜各類古墓,就算你能避開種種凶險,畢竟不是很體面的事情,可以收手,適可而止吧!」

齊白翻了翻眼;「我只當沒听到,你以後也不必說。我知道你不會希罕什麼,但那巨宅中,有不少瓷像,極其精美,可以替代你被那醫生摔壞了的那尊李白像!」

我搖了搖頭,自然而然道︰「如果由我要的話,我寧願要那把寶劍,我相信那是古劍之中最出色的了!」

齊白一听,開始像是想笑我也不免貪心——人總有一點貪念的,那柄寶劍實在可愛——可是接著,他又現出古里古怪的神情來。

我忙問他︰「你弄開棺木之後,看到了什麼?」

齊白「嗯」地一聲︰「很普通,作為帝皇,算是十分潦草,已經化成了白骨,可是……可是……他真是……抹脖子死的,用一把極鋒利的利器割頸,他的頸骨,也被割裂了一半!」

我陡然震動了下——剛才我還想到過這個問題,立刻就被證實,那柄鋒利的寶劍,是不是就是建文帝用來自殺的利器?

我呆了半晌,齊白也發著怔,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如果建文帝當年是用那柄劍自殺的,那麼這具人也有同樣的行為,可知他……的行為,完全受建文帝當年的行為所控制,就像……就像……」

他一時之間,舉不出適當的譬喻來,我接了上去。「就像是不同電腦使用了同樣的軟件,所作出的反應,就一模一樣地重復一程式!」

剎那之間,我和他都感到了一股寒意,我的思緒十分紊亂,但我還是在紊亂之中,理出了一個頭緒來,我想到的是,一個人(任何人)的一生記憶,如果成為一組程式,是一個可以被記錄下來的軟件,那麼,理論上來說,把這種程式,輸人另一個人的腦部,這個被輸入資料的人,就會完全照。那個程式來生活、思想行動.!

問題就是,至今為止,似乎還沒有听到什麼方法,可以把人的記憶、思想獨立起來成為軟件,也沒有听說過有什麼方法可以把另一個人的思想記憶輸入另一個人的腦部之中,而且起作用。

這一類的事,勉強用實用科學來說明,所用的名詞,就像書上一般所寫的那樣,但如果用傳統的玄學方法來寫,就簡單得多,所謂思想記意在人死了之後的存在,就是靈魂,被輸入上身,整個過程,簡單之極,就是靈魂進入了一個人體,自然這個人體的一切言行,都和那個靈魂一樣了!

這種事,在古今中外的非正式記載中,曾有過許多次,不過像「建文帝」這一次,實在太特出而已!

我一面在想著,神情自然也隨著我所想的而發生變化,齊白是聰明人,一定知道我想到了古怪之極的事,忙道︰「天,你想到了什麼?」

我指著那人,語調肯定︰「我可以斷定,建文帝的靈魂,曾進入他的腦部,而且由于我的下掌摑引起的震蕩,又使靈魂離開!」

齊白呆了一呆︰「那麼他自己呢?難道他自己本來沒有靈魂?」

我道︰「靈魂是思想和記憶,一個先天性的白痴,會有什麼記憶和思想?」

齊白駭然︰「你是說,一個白痴,受了建文帝靈魂的侵襲,所以自認是建文帝?」

我點頭︰「所以,他一直自以為自己是真正的歷史人物——他的軀體,和一個機械人差不多,你輸人什麼資料,他就是什麼人,他正是自以為是建文帝之後,才找到這個隱秘所在的,這本來就是他隱居的地方,他有這個記憶,要找這里,自然不是難事。」

齊白听得呆了半晌,又狠狠地打量了那人一會,才忽然說出了一個十分有用的意見來︰「如果是這樣,那麼,他來的時候,身上一定不會有帝王的服飾——思想不能變出實際的東西來,我們可以在那巨宅中好好找一找,把他原來的服飾找出來,那麼,對了解他的來歷,會大有幫助!」

我用力在他肩上一拍︰「好主意!在那巨宅之中,換下來的衣眼,放在何處?」

齊白側頭想了一想︰「自然有專管衣服的太監收起來。嗯,現在當然沒有太監了……他……最可能換在澡房,我知道澡房在哪里!」

我心中十分興奮,帶著那人,又向古宅中走去。那人十分順從,他連判別方向的能力都沒有,在需要轉彎的時候,如果不是帶著他,他雖然不至于會撢上去,但一定站在轉角處,不知如何才好。

看到了這種情形,齊白也原諒了我︰「唉,看這種情形,他……不是由于你的一掌而變成這樣子的!」

我沒好氣︰「我的掌之力,若是運足了,確然可以使人變成這樣,你要不要試一試?」

齊白臉上變色︰「開什麼玩笑!」

但他隨即又嘆了一聲︰「他現在這樣,人家看覺得可憐,但是他自己未必痛苦,比起他做皇帝的時候來,我看要快樂得多!」

我听得齊白這樣講,也不禁大是感嘆︰「做皇帝還不如白痴,真的,我看他……至少不會自殺!」

我們一面說,一面向前走,齊白來過兩次,已經十分熟悉了,先找到了寢室,再在寢室旁邊,找到澡房,有一股活泉,流入一個水池中,水十分清澈,一進來,就看到一個角落中,堆著一件衣服。

齊白搶過了一步,把那件衣服提起來,我和他都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

毫無疑問,這件白袍,是醫院的病人服裝,而且更可以肯定不是普通的醫院所用的,因為在衣服的背部,有著一行號碼︰「A三二七四」。

那是病人的編號,病人而要有編號,自然不是普通病院,不是精神病院,便是專收留智力有問題的人那種。我更皺了皺眉︰這件白袍,我好像曾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十分眼熟!

齊白把白袍湊近了一看,忙道︰「你來看!」

我走過去一看,看到衣邊上,織著一行小字︰「第三弱智療養院」和醫院所在的地點,和一行較大的字︰「此類病人純屬先天性痴呆癥患者,全無思考能力,若發現此類病人,請立即和醫院方面聯絡,電話——」

我感到極其興奮,因為這一個發現,使我的推測,向事實推進了極大的一步。

這個人,本來就是一個完全沒有智力的人,絕不是什麼建文帝!

可是,也使我呆了半晌,因為那所醫院,正在我居住的城市,和這里,用最快捷的方法,也有四天途程,我絕認為「建文帝」會有什麼有效的旅游證件,那麼他是怎麼來到這里的?

我想了一想,就有了答案︰「和那個醫院聯絡!如果這人一直是那醫院的病人,醫院方面,一定可以提出確鑿的證據,證明那是他們醫院中逃出來的病人,那麼,不必經過太復雜的手續,就可以把他領回去了。

我把意思和齊白說了,齊白猶豫了一下︰「看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事實上,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寶,他一腦子和秘史!」

我悶哼一聲︰「你要研究他,可以向醫院借他出來研究,只怕他不能提供你什麼!」

齊白笑︰「我當然不會放過他,我們快到有電話可打的地方去,和那醫院聯絡。」

看看天色已黑,我又知道自己再來這里的機會絕不會多,又舍不得那柄寶劍,所以提議逗留一夜再走。齊白自然沒有意見。

當晚,在月色下,我舞弄、撫模、輕彈那柄寶劍,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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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12:22:21 |只看該作者
招魂 第十三部︰寶劍的魔力誘惑
在月色下,在寒夜中,那柄寶劍的劍身,閃著令人心悸的光彩,可是看久了,卻又可以感到在冰冷的寒光中,自有它深藏著的、不輕易顯露的熱情,就像是一個表面十分冷漠的人,而內心有著火辣的感情。

天亮之後,我才還劍入鞘,嘆了一口氣,把劍掛在在書房的牆上,我很有點埋怨自己沒有把這種無主之物據為己有的習慣。

當我們離開的時候,齊白看出我的情緒不是很好,他提議︰「你惦記著那口劍?這樣,算是我拿了,轉送給你,這總可以了吧!」

我嘆了一聲︰「人可以騙別人,但絕不能騙自己!」

齊白作了一個鬼臉,拍了拍他身上的那個皮兜。皮兜並不大,看來只像是放了三磅重的蛋糕,可是我知道,那是他弄開了建文帝的靈拒之後多出來的,里面自然全是殉葬的物品。他也並不掩飾︰「我大有收獲,嗯,一年之後,這所巨宅,可以成為一座絕佳的博物館,但只怕管理不善,里面的定物,一樣會被人偷盜出來!」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表示什麼意見,因為我已下定決心不再去想那柄劍——世界上,見到了之後,令人愛不釋手的東西太多了,真正能到手的,只怕連十萬分之一都不到,要是見一樣就要一樣,那麼其人必然畢生在痛苦之中度過!

齊白還在撩撥我︰「你有完沒有?」

我向著他大吼一聲︰「你有完沒有?」

齊白吐了吐舌頭。那個白痴一直和我們在一起,我的大叫聲引起了他的大聲︰「沒有!」又直勾勾地望定了我。

有那個跟著,回程多花了點時間,到了鎮市,又沒有長途電話可打,一直到進了縣城,幾經曲折,才接通了電話。

此時,我的心情也不禁十分緊張,醫院方面听電話的人倒很負責,而且,這個人雖然無名無姓,但有他在醫院中的編號,等了十分鐘左右,我就听到了一個相當熟悉,動听的女人聲音︰「衛斯理,是你?真是,你好像無處不在一樣!」

我先是怔了怔,但隨即听出那是我所認識的精神病醫生梁若水的聲音,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打了一下,埋怨自己的疏忽。

梁若水是精神病專家,在我懷疑費力醫生的研究工作和精神病患者有關的時候,我就應該去請教她,她必然能給我適當的指點。

不過,那也不會是我的疏忽,我一直不知道她回來了,而且轉換了服務的醫院,我以為她還在維也納,和昆蟲學家陳島,一起在研究外來力量對腦部活動的影響——我真希望她的研究已經有了成績,因為如今我所遭遇的事,正和這方面有關!

我也不及和她寒暄急急道︰「你在,太好了,你們醫院的一個病人,現在和我在一起,請你們先派人來把他領出來——手續可能很繁復,但請盡快!」

梁若水停了極短的時間︰「請你再重復一遍病人的號碼,事情有點……怪。」

我向身邊的齊白和那人看了上眼︰「A三二七四。」

梁若水「嗯」了一聲︰「如果是這個號碼,那麼這個病人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我嘆了一聲,女人固執起來,有時無可理喻,雖然出色如梁若水,有時也在所難免︰「請你注意︰事實是,他和我在一起!你剛才說事情有點怪,請告訴我,怪在什麼地方?」

梁若水的聲音十分猶豫︰「這于院方的極度秘密。」——如果對方不是一位學有專長,又十分美麗的女性,我或許語氣會變得很粗,但這時,我聲音也好听不到哪里去︰「小姐,我以為只有國防部才有極度機密,想不到精神病院也有!」

梁若水嘆了一口氣︰「目的是為了保護病人的家屬,事實是,我現在所有的有關這個病人的檔案,也是一片白,只是說明有關這個病人的一切,要醫院的最高負責人才能有權處置!」

我幾乎是在吼叫(電話線路有問題,雜音極多)︰「那就快把最高負責人找來!」

梁若水答應了,我又氣又氣急,又等了足有半小時,才又听到她的聲音︰「院方說你弄錯了,那病人不會離開,你身邊的那個,不是我們醫院的A三二七四號病人。」

我陡然一呆,也同時想到,是啊,A三二七四這個號碼,只不過在一件醫院白袍上看到,並不是刺在這個人身上的。

當然,極有可能,這個病人是A三二七四,但也不能絕對肯定他是!

情形會有這樣的變化,這當真出乎我和齊白的意料之外。

我當然還以為那人是A三二七四,可以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自然無法和梁若水再爭論下去,只道。「打撓你了,我會另外再想辦法。」

千辛萬苦,打了長途電話,竟然會有這樣的結果,我和齊白不禁面面相覷。我們帶著那人,到了一處比較靜僻的所在,商量行止。

齊白指著那人︰「醫院方面否認他是A三二七四,只怕其中有蹺蹊,是不是他們想隱瞞什麼?」

我也覺得事情十分怪——梁若水必然會站在我這一邊,這一點可以肯定,所以,在電話里听來,她的話,也遲疑不定,那麼,自然是醫院方面有不可告人之舉了!

要弄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在這里猜測,當然不能解決問題,只要一回去,相信也就不是什麼難事。我和齊白,自然可以說來就來,說去就去,可是那白痴。怎麼辦呢?醫院若是不肯出面將他領回去,唯一的方法,就是帶他偷越邊界,再不然,就是讓他回那巨宅去,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說。

我皺著眉在思索,齊白明白我的心思,也望著那人發愁︰「他……若還是建文帝時,倒可以在那巨宅中生活下去——」

我沒好氣︰「當然,他在那屋子生活了二十多年,可是他現在的情形,只怕在他脖子上掛一塊大餅,他也會餓死——」

講到這里,我陡然心中一動,伸手指向齊白,齊白也吃了驚,也用手指著他自己的鼻子,我忙道︰「你不是很希望在那大宅中多住些日子嗎?先帶他回去,等我的調查有了眉目,再想辦法!」

齊白倒並不是不願意,略為遲疑了一下說︰「那……需要多久?」

我想起他要把古宅保留成為私有的時候所說的話,就回答他︰「三年!」

齊白哭喪著臉︰「他若還是建文帝,三年不成問題,可以听許多秘聞,現在他是白痴,太久了!」

我笑了起來︰「伴君如伴虎,伴一個皇帝三年,只怕很危險,和白痴在一起,安全得多了——當然,那是和你開玩笑的,我快去快回,自己不來,也必然會派人向你傳遞信息。」

齊白想了一想︰「為什麼不帶了他一起走?」

我苦笑︰「帶他偷越邊境要冒險,而且,帶了他出去之後,那麼大一個人,醫院又不認賬,把他往哪兒擱?」

齊白用力一揮手︰「他有樣子在,拍了照,登報招人,總有人知道他是誰!」

齊白的辦法相當可行,但我感到,那總是一種累贅,一面搖頭,一面道︰「還是你先帶他回去,不會要很久,我就可以從醫院方面,找出他的來歷來!」

齊白沒有再表示什麼,只是用力在那人的肩頭上拍打著︰「老兄,你叫什麼名字?你當然不是朱允文先生,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齊白在不斷問著,那人像是牙牙學語的小孩子一樣,重復著齊白每句話的最後一個字或兩個字,神情茫然,看來天塌下來也不會壓著他的樣子。

齊白總算同意了我的臨時措施,離開了那個小城。我們分了手,他帶著那人仍然向深山去。我囑咐了幾句,也深信他絕對有各種應變的能力。我則搭上了一架一開動會「奏」出各種音響的卡車,一站一站,總算到了有飛機可乘的地方。

我回家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分,一進門,十分齊全,溫寶裕、良辰美景、胡說全在,語聲笑聲不絕,正不知在爭論什麼,白素則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悠然坐在一角。

我一出現,便是一片歡呼聲︰雖然只是兩男兩女(事實上,胡說不是很喜歡說話,他只不過叫了一聲,發出大量噪音的只是三個而已),但也堪稱驚天動地,在震耳的聒噪聲中,我看到白素拿起電話來,我忙向她投了一個詢問的眼色。

白素按著號碼︰「梁若水找得你極急!」

我喘了一口氣,雙手一手接過良辰遞來的酒,一手接過美景送過來的茶,各喝了一口︰「我也找她,請她立刻到來!把A三二七四的一切資料帶來!」

良辰美景的動作極快,送茶倒酒之間,身形忽閃,紅影亂晃,可是在快速的動作之中,她們還沒有忘了說話︰「A三二七四是什麼?」溫寶裕立時道︰「當然是代號!」

良辰美景挑戰地問︰「是什麼東西的代號?」

溫寶裕不甘示弱︰「可以是任何東西,是一組機件,一架轟炸機,一個秘密基地——」

良辰美景格格亂笑︰「梁若水女士,是一個醫生!」

溫寶裕一翻眼︰「那就有可能是一個病人的編號!」

良辰美景一邊一個,伏在我的肩上︰「是不是,衛叔叔,是不是?」

進門不到兩分鐘,可是那個混亂勁,也就叫人應付得十分吃力,我放下杯子,拍了拍她們的手背︰「是,讓我喘一口氣,先休息一下!」

良辰美景笑著,閃身退了開去,紅影倏分倏合,她們已一起擠進了一張單人沙發之中。我看了各人一下︰「事情十分曲折,我和齊白也有很多推想,要等梁醫生來了我才詳細說!」

四個年輕人都大有不滿之色。這時,白素才說得進一句話︰「二十分鐘,她能趕到。」

我再喝了一口酒,在白素的身邊坐了下來,忍不住告訴她︰「我看到了一柄極好的古劍,我相信那柄劍,一定是古代的那幾把名劍之一,鋒利無比,我在月色之下,看了它一夜!」

白素輕輕地問︰「現在是誰的?」

她自然在我的語調之中,听出了我心中對這柄劍的喜愛,所以才這樣問。這些年來,我和白素,早已心意相通,她自然也知道,那柄劍要不是出色之極,我也不會這樣說。

我搖頭︰「可以說不屬于任何人,也可以說,專屬于整個民族的文化。」

胡說平時不怎麼說話,這時卻突然冷冷地道︰「如果殺人技術也可以算是文化的話!」

他的話,令我心頭陡然一震,手中的那杯酒,也幾乎油了出來,同時。不由自主,「啊」地一聲,然後,我像是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一樣︰看了那柄劍之後,想要擁有它的意念,本來一直在我心頭盤旋不去,形成了一股壓力,可是就在這一剎那間,欲念消除,化為烏有,心中也有說不出來的輕松。

我自然而然笑了起來︰「說和好!劍鑄得再好,再鋒利,無非是為了殺起人來可以更快更多,那正是人類劣性的表現,一種愛惜生命的生物,必然不會發展那樣的文化。嘿,這柄劍,一定曾殺過不少人,說不定有什麼冤魂附在上面,所以一看到了它,就會受它的影響,自然而然地著魔!」

溫寶裕看的武俠小說多,自然大有發揮余地︰「當然是。好的劍,都通靈,半夜會自己出鞘,會鳴叫;通靈,就是有靈魂在劍中的意思。」

門鈴在這時響起,良辰美景的動作何等之快,門鈴甫響,她們已掠到門旁,打開了門。梁若水走進來,我們一起站立相迎,溫寶裕還在指手畫腳,侃侃而談。不肯稍停一停︰「靈魂作為一種存在,可以幾乎依附在任何東西上,孤魂野鬼,夜附草木,人有時會靈魂附體,寶劍上附有靈魂,就是寶劍為什麼會通靈的原因!」

他講了之後,還向進來的梁若水一揚手︰「梁醫生,你說對不對?」

梁若水和屋子中的那四個青少年雖然未曾見過,但自然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知道並不是好惹的,所以溫寶裕一問,她就笑答︰「理論上來說是這樣。」

溫寶裕大是高興,奔過去自我介紹,各人都自己介紹了自己,梁若水拉住了良辰美景的手,仔細端詳她們,兩人顯然早已叫人看慣了,所以一點窘態也沒有,十分自然。梁若水贊嘆了一聲︰「真是生命的奇跡,請問,你們兩位,一個若是想到了什麼,則不是可以通過思想直接傳送而令另一個知道?」

梁若水和陳島,在維也納的研究所之中,研究的課題,正是思想的直接傳送。

他們集中精力在研究蛾類昆蟲,因為有好幾種蛾類,異性之間,傳送訊息時,訊息可以傳出三公里之外,而被準確無誤地接收到。

不過,我一听得梁若水這樣問,就知道他們的研究工作,看來並沒有多少突破!

她問著,滿懷希望,良辰美景的回答卻是︰「不,沒有這種情形,也沒有這個必要,因為我們總是在同時想同樣的事!」

梁若水「啊」地一聲,略有失望,我已經很性急︰「那病人的資料帶來了?」

梁若水打開她帶來的那雙扁平的公文包,取出一個文件夾來,我接過來打開,里面只有寥寥數頁,一看到一病人的照片,我已經一呆,那是一個又干又瘦的瘦子,和那個「建文帝」一點不像!」

病歷也簡單之至︰嚴重之極的先天性白痴,智力程度幾乎等于零,腦部機能嚴重障礙!

我抬起頭來︰「這個病人……在醫院?」

梁若水點頭︰「我見過他,可是……可是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說下去。溫寶裕又來打岔︰「你剛才宣布,梁醫生一來,你就說一切經過!」

我狠狠瞪了他三十秒鐘之久,他才縮了縮頭,不敢再說什麼,可是喉嚨里還是有古怪的「咕咕」聲冒出來。

梁若水道︰「我是在兩個月之前才回來的,進這家醫院,也不過一個月,本來絕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接到你的電話之後,我才發現,醫院至少有兩個這類智力等于零的病者不知下落。」

我吸了一口氣︰「具體情形怎麼樣?」

梁若水想了一想︰「這一類病人之中,有幾個是從小就被家人拋棄,被福利機構收留下來,一直養大,後來又轉到醫院來的,這一類病人,無親無故,可以說是世上最孤苦的人!」

我喃喃說了一句︰「他們自己,由于智力等于零,倒不會覺得痛苦的!」

梁若水遲疑了一下︰「他們的智力雖然不全,可是身體發育,還是和常人一們,所以,如果真是不見了幾個的話,就有可能……有可能……」

她說到這里,現出駭然的神情,又立時補充︰「可能是我神經過敏……」

我也不禁駭然,因為我已知道她想到的是什麼了。我忙道︰「梁醫生,我看不會是在醫院中有人在作非法的人體器官買賣!」

這句話一出口,屋子中靜了好一會。

人體器官移植手術已十分普通,在白痴身上打主意這種情形,也不是不可能出現,但是我卻不以為在這件事中有這種犯罪情形在。

梁若水苦笑︰「我認為,這個A三二七四不是原來的那個,原來的那個,可能真是曾和你在一起的那個。他是怎麼離開醫院的?何以院方要否認?情形極可疑,我日經查了兩三天了!」

幾個人一起問︰「收獲是什麼?」

梁若水搖著頭︰「很難說,有兩個或更多的病人不見了——他們的消失,決不會有任何人關心,不會有任何人追究,若是其中一個,竟然可以到了幾千里之外,這十分難以想像——」

她的神情充滿了疑惑,我作了一個手勢︰「對整件不,你一無所知,等我講了之後,你或許可以提供十分寶貴的意見。」

溫寶裕雙手摩擦著︰「你見到那個鬼了?」

我沉聲道︰「我沒有見到鬼,我見到的是一個人!」

接著,我就把和齊白一起的十萬大山之行,詳細說了出來。

溫寶裕听得手舞足蹈,良辰美景听得嘖嘖稱奇,白素微蹩著眉,胡說連連吸氣,梁若水好幾次想插嘴,都被我作手勢阻止了。

等到我講完——包括了我的分析,梁若水才長長吸了一口氣︰「那個人,本來就是一個白痴,你的分析很對,忽然有一組屬于五百多年前,建文皇帝的記憶,進入了他的腦部,他就變成了建文皇帝。」

雖然那只是我的推測,但同樣的話,出自一個精神病專家之口,分量自然大不相同。

各人都靜了一會,溫寶裕才道︰「好家伙,這簡直就是鬼上身!」

我用力一揮手︰「理論上來說,一個智力等于零的白痴,必然是他腦部有活動,動作上卻有障礙,所以才不能產生屬于他自己的記憶。在那樣的情形下,何以屬于他人的記意,反倒能進入他的腦中,進行活動?」

梁若水搖頭︰「其中必然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我還無法知道!」

白素說了一句十分重要的問題︰「這種情形,是自然發生的,還是由什麼力量促成的?」

各人都呆了一呆,我想說什麼,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抓不住要說的話的中心。白素又遭︰「假設那人是在本市醫院中的一個病人,他忽然會在十萬大山出現,理由十分簡單︰建文皇帝的記憶,進入了他的腦部,他自以為自己是建文帝,當然會設法躲到建文帝最後幾年避難的地方去!」

我突然叫了起來︰「不管是自然發生也好,是由人力促成也好,建文帝的魂,上了白痴的身,事情是在本市發生的!」

我叫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然後,迅速地向各人掃了眼,舉起手來,用力下沉。就在我的手向下一揮之時,除了梁若水之外,所有的人都叫了起來︰「費力醫生!」

我們突然之間,叫出了費力醫生的名字來,對我們了解經過情形的人來說,是自然而然的事,因為經過了推測,逐步被揭露出來的事實,最後的矛頭,一定直指向費力這個怪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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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12:22:39 |只看該作者
招魂 第十四部︰收集記憶——招魂——復活
在費力的研究所中,還有一個自以為是李自成的神經病者。

費力的研究所中另外應該還有一個失蹤了的人。

費力醫生要向我求教的問題,竟然是明朝建文帝的下落!

費力醫生的研究所中,有著許多不明用途的裝置,不知道究竟他在研究什麼!

費力醫生是一個謎,在許多謎一樣的事情中,他可能就是謎的中心!

更極出人意表的是,當我們一起叫出費力醫生的名字時,梁若水神情訝異莫名,她望著我們,問︰「你們認識費力醫生?」

我們以同樣的眼光回望她,她忙道︰「我離開維也納回來,全是為了他!」

我大是興奮,雙手揮舞︰「怎麼一回事,慢慢說,慢慢說!」

我感到事情要接近真相大白了,自然難免興奮。

梁若水的神情仍然疑感︰「費力是專家中的專家,他對人類腦部活動有極深刻的了解,尤其在腦電波測定的研究上,是公認的權威!」

梁若水說著,多半是由于她對費力專業知識的崇拜,所以顯得有點激動。

她本身也是腦部活動的專家,自然只有專家,才能更了解費力的知識達到了什麼程度。她又道︰「兩年前,他曾經改良了腦電圖機,利用更精密的電子儀器,不但記錄到了人腦生物電的曲線,還記錄了各種不同的波形和波幅的變化!

我吸了一口氣︰「那……不算什麼,任何一個腦專家,利用腦電圖機,都可以做到這一點!」

梁若水的臉色,甚至有點蒼白︰「可是他提出了一個十分驚人的理論——」

她說到這里,不由自主,喘了幾口氣,才道︰「他提出了一個理論︰人腦活動所產生的生物電,在現今還不可知的情形下,可能在一定時間,一定的條件下,存在于空間,如果能把它們尋找出來,集中起來,那麼,可以在儀器上追蹤它,仍然使它在熒光屏中顯示出來!」

梁若水的話說得相當快,看她的樣,已經是竭力想讓我們明白她在說的是什麼,可是由于她所說的實在太專門,所以我們還是不很了解。

白素蹙著眉不出聲,我反問︰「就算他的理論實現了,又有什麼作用?」

梁若水苦笑︰「已知道,有很多醫學理論,可以自始至終,都只不過是理論;也有很多科學理論,可以得到證明,但是證明了之後,可能一直沒有作用,也可能要在許久許久之後,到人類的科學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之後才有用!」

溫寶裕嘰咕了一句;「是啊,證明二加二等于四,多麼困難,證明了之後又有什麼用?」

梁若水的話,使我思緒紊亂,我用力一揮手︰「先別說理論,費力要你離開維也納?」

梁若水點頭︰「他一連請求我六七次,說是他的研究,有了極大的、意想不到的突破,足以改變整個人類的歷史,影響人類今後的進化——」

良辰美景咋舌︰「太偉大了!」

我則自然而然搖頭,太多人以為科學上的一點小發現就足以改變人類的命運了!

梁若水續道︰「他表示,他需要一個助手,而我是最合適的人選,我經不起他的請求,才答應了他。」

白素沉聲道︰「可是實際上,你並沒有參與他的研究工作!」

梁若水現出憤然之色︰「若不是費力在學術上真有那麼出色的成就,我一定把他當瘋子!我興沖沖地回到本市,一下機就到海邊他的實驗所去,誰知道他竟把我堵在門口!」

梁若水的話,令得各人大是愕然,溫寶裕叫了起來︰「你就連實驗室也沒有進去?」

梁若水攤開手︰「請問我應該怎麼樣?使用暴力,和他大打出手?」

白素道︰「請把經過情形,詳細說說,回想費力醫生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

梁若水神情遲疑︰「雖然他的行徑十分怪誕,簡直豈有此理,但是我絕不會認為他在從事什麼和罪惡有關的勾當!」

我悶哼了一聲︰「那要看你對罪惡的定義是什麼!」

梁若水的悄瞼通紅,十分肯定地道︰「任何定義,任何角度出發的任何定義。」

我嘆氣︰「不能說得那麼肯定,自上帝的角度來看,人的一切行為,都有罪惡的影子!」

梁若水忽然縱笑了起來︰「那自然,我說的任何角度,自然只是人世的角度。」

白素緩緩地道︰「梁醫生,沒有人想判定誰有罪誰沒有罪,只是想從費力醫生的言行之中,尋找一些問題的答案」

梁若水深深吸了一口氣︰「費力是我們研究的項目的權威,在他的一再請示下……」

梁若水確然一下機,就直赴費力的研究所,那是大約兩個月之前的一個下午,風和日麗,天氣極好,當梁若水在研究所的門口,按了鈴,等待開門時,半轉過身望著艷陽之下,碧波粼粼的海水,大是心曠神怡,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對她來說,也格外不可思議。

她按鈴之後,等了一分鐘,沒有反應,于是再按。這一下,又等了半分鐘,才听到了一種低沉而疲倦的聲音,自門口的對講機中傳了出來︰「誰?別打攪我!」

梁若水和費力,曾在好幾個重要的醫學研究會上見過面,作過討論,自然認得他的聲音,她立即興奮地叫︰「費力,我,梁若水,我來了!」

當她這樣叫的時候很明顯地听到了費力發出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的聲音,接著,便完全沒有聲音,又過了足有三分鐘,在梁若水已感到可能會有極不尋常的事發生時,門打開了,費力閃身出來,隨即把門在背後關上,臉色蒼白,雙眼失神地望向遠方,甚至不看站在門前,才從萬里之外,應他邀請來到的梁若水。他的神情動作,都再明顯不過地表現他的心意——非但不準備請梁若水進去,而且十分希望她立即離開!

梁若水雖然是極出色的一個精神病醫生,可是在那樣的情形下,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她自然懂得費力的「行為語言」,可是總不能就此問也不問,掉頭就走!

于是,在她和費力醫生之間,就展開了專家之間才使用的對話,簡單明了絕無廢話。

梁若水只問︰「為什麼?」

費力回答︰「有了變化,我一個人可以應付了。」

梁若水再問︰「看來你想掩飾什麼!」

費力發出了幾下干笑聲,目光始終不望向梁若水,而面肉怞動幾下;梁若水難過地搖了搖頭︰「你一直是我最尊敬的——」

她話只說了一半,便沒有再說下去,不必說,意思也極明顯,她認為是他的研究已有了結果,所以不想他人來分享聲譽,這種行徑,自然會令得崇拜者失望。

費力卻神情苦澀,甚至極禮貌地向梁若水揮了揮手,梁若水脾氣再好,也無法忍受,她後退了步︰「你肯定自己的行為正常?」

費力忽然長嘆一聲︰「不能肯定但必須如此!」

梁若水轉身就走,在她走出了幾步之後,她听到身後傳來關門聲。

梁若水緩緩搖頭︰「我氣得想罵也罵不出來,恰好那個醫院要人,我就暫時加入工作。」

我們各人互望了一眼,我道︰「兩個多月前,正是那人失蹤的時候,費力受了打擊,才有那種反常的行為?」

梁若水失聲道︰「那個……建文帝,是從費力的研究所中走出去的?」

大家都不說話,顯然每一個人都同意了我的意見,大家也都望著梁若水,溫寶裕攤了攤手︰「梁醫生可有更好的假設?」

梁若水皺著眉,認真地思索著,來回踱步,好一會才站定︰「人,喪失智力,有的是因為細胞染色體的轉變——這一類人,大多數在外形上就可以看得出來,這種痴呆癥患者,在外形上也有可怕的變異。另一種,是腦部機能的障礙,那一種人,外形和常人沒有分別。」

我沉聲道︰「自以為是建文帝的那個人,外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白痴。」

良辰美景道︰「那個李自成,看來也不像白痴。」

我用力一揮手,提高了聲音︰「問題已極明顯,費力不知通過了什麼方法,向精神病院,要來了兩個無親無故,不會有人追究下落的腦機能障礙者,弄到了他的研究所中。」

梁若水補充︰「全世界精神病醫生,都對費力十分尊崇,醫院的院長也不例外,費力若有要求,只要不太過分,院長就會答應。」

白素問︰「假設他向院長要兩個病人去研究,那種要求,算不算過分?」

梁若水想了一想︰「不算過分,醫院中有的是根本沒有治逾希望,也不會有人關心的病人。」

我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費力醫生通過了什麼方法,使這兩個人又有了智力,而且情形奇特之極,一個自以為是李自成,一個自以為是建文帝!」

各人听我這樣說,神情都古怪之極。梁若水俏臉煞白,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白素向良辰美景作了一個手勢,紅影一閃,已有一酹酒遞到了梁若水面前,她喝了酒,才叫了出來︰「他成功了!費力真的成功了!」

我苦笑︰「小姐,剛才你甚至還知道他研究的課題是什麼,現在何以你肯定他成功了?他在研究的,在那兩人身上做的,究竟是什麼?」

梁若水再喝了一口酒︰「本來我不能肯定,但現在綜合起種種跡象,我可以肯定,他在研究的是……是……」

她說到這里,臉色更蒼白,聲音急促,胸脯起伏,我們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向她做手勢,示意她慢慢說,不必太心急。

但由于她想到的事太駭人,所以她過了好一會,呼吸才回復了正常。她再喝一口,和道︰「就是他幾年前提出來的那個理論,他認為可以通過儀器,接收到游離狀態的記憶組,那是一種由生物電組成的電波!」

梁若水說得相當專門,但我們一下子就听听懂了她的話,我首先叫了起來︰「鬼魂!」

所謂腦部活動產生的生物電形成的記憶組,就是人的鬼魂!

人死了,記憶還呈游離狀態存在,就是人的身體和靈魂的分離。費力醫生研究的是要從這種記憶找出來,那麼他的研究工作,不管動用了什麼樣的儀器,不管他用的是什麼方法,他的目的就是「招魂!」

我叫了一聲,一時之間,人人都靜了下來。

古今中外,不知多少人試行招魂,也不知多少人自稱能招魂,各有各的方法和手段,有的自稱是天生的靈媒,能和靈魂接觸,有的通過法術行為,燒符吟咒,聲稱那樣,鬼魂就會受他們的驅使,招魂的方法多而且雜。更引人入勝的是,世界上各個角落,不論文明或野蠻,似乎都相信,可以通過某種方法而把人的靈魂招來!

費力醫生通過什麼方法達到他的目的?

我在他的研究所中,見過龐大之極的電腦裝置;那就是他的招魂工具?

有一派中國古老的招魂者,招魂用一種三角形的白布旗子,稱之為招魂幡,那大型電腦雜道就是費力醫生的招魂幡?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有腳步虛浮,不可捉模的怪異感覺。

梁若水鎮定了下來︰「我想,他一定成功了,他不但收集了記憶組,而且有更進一步驚人的成功!」

溫寶裕夸張地雙手抱住了頭,發出驚呼聲,白素的聲音中,也難免有極度的驚愕︰「而且,他把收集來的記憶組,輸入了一個智力等于零的人的腦部!」

溫寶裕陡然起來,雙手揮舞︰「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情形,同組記憶,實在是什麼也沒有,看不見模不著,實在是什麼也沒有!」

我的心意和小寶也相去不遠,只覺得事情透著極度的怪異,但我當然不同意他所說的「什麼也沒有」。我拍著他的肩頭,令他的雙手停止揮舞︰「不是什麼也沒有,而是實在有的。物質才使你能看得見,模得著,記憶,一組產生自人腦活動的記憶,只不過是一種……電波,一種能量,看不見模不著,可是存在!」

溫寶裕的情緒仍然十分狂亂,他張大口,喘著氣,呈現了因為心情緊張而缺氧的癥狀。白素微笑著︰「小寶,你怎麼把偉大的‘衛斯理鬼魂論’忘記了?」

溫寶裕一听,「啊」地一聲,頗有如夢初醒的感覺,緊張的神情,也緩和了下來。

我對于鬼魂,有一套自創的解釋法,熟朋友,連白素在內,稱之為「衛斯理鬼魂論」。

我的假設(在不能有隨時可以舉出證例之前),任何有關鬼魂的理論,都只能是一種能量,形成記憶,那就是人的靈魂。

人死了之後,這組不知以什麼形式存在的能量,或許就此消失,或許仍然存在,在任何空間中存在,若是一能量又和人腦發生了聯系,人就可以看到鬼魂,模到鬼魂,甚至和鬼魂交談……等等。

那情形,就像在我們生存的空間之中,有無數無線電波存在著一樣。你有一架收音機,和傳送聲音的無線電波發生聯系,就可以听到各種各樣的聲音;有一架電視接收儀,和傳送影像的無線電波發生聯系,就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影像。听收音機和看電視,是每個人每天都在做的事,絕沒有人覺得有什麼稀奇。

所以,有時,腦部活動,恰好和那種有太多未知成分的能量接觸,而看到了什麼,感到了什麼,就算見到的是一個早已死去的人,也大可不必不驚小怪,因為無數這樣的能量(鬼魂)本來就一直在我們的身邊,只不過沒和我們腦部發生聯系之時,就感不到它們的存在而已。

以上,便是「衛斯理鬼魂論」的最簡單假設,我在若干次和靈魂有關的故事記述之中,都曾把這個說法提出來過,也得到很多人的認同。

溫寶裕對這個理論,自然十分熟悉,剛才只不過是由于我們的分析,一步逼一步,所達成的結論實在太駭人,所以他才有點失控而已。

白素一提醒,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活潑了起來︰「嗯,也不算太怪,鬼魂論如果可以成立,那麼,自然也可以把它們收集起來,然後,又把本來就由腦部活動產生的能力,再回到腦中去!」

良辰美景的手互握著,眼瞪得老大︰「那樣做……不是……如果收集工作可以隨心所欲地進行……那豈不是等于每一個古人,都可以……復活了?」

我自認識良辰美景以來,她們說話如聯珠之炮,不但說,還要夾雜著不斷笑聲——人家是張口說,她們是兩張口,自然說話的速度,也可以比人快上一倍,再也想不到她們兩人,也會有期期艾艾,結結巴巴,說話說得那麼不流暢的時候。

而她們這時所說的話,也確然令人感到震驚!

的確是,如果有辦法,把不知用什麼方式存在的記憶,一組一組收集起來,再注入人腦之中,想想看,那是一種什麼情形?」

那等于是把鬼魂招了來,進入人體,使得早已喪失了身體的鬼魂,重又得到身體。

那結果是什麼?就是良辰美景所說的︰每一個木乃伊,都有可能復活!

那個「建文帝」,就是復活了的建文帝,他完全活在五百多年之前,不但自稱「朕」,知道他最後的逃難所在十萬大山,還在害怕東廠西廠錦衣衛在搜捕他,還在恨他的江山不保,而且最後,還無可避免,會走上自刎的舊路!

那個人,就是建文帝的復活!

還有研究所長櫃子中的那個呢?那一個已經把他自己當作了李自成,看到了良辰美景,便當作是被他殺了的李岩的妻子紅娘子報仇,他午夜驚醒,只知道問「緊急軍情」,又痛恨令他失敗的「辮子兵」!

那一個復活得還不是很徹底,可能是由于收集到的李自成的記意,還不是太完全——據說,人是有「三魂六魄」的,是不是說,「記憶組」分成九個部分?要是收集齊了,那個躺在長櫃子里的人,會不會跳出來造反?

我想到這里,已然遍體生寒——這種靠收集記憶注入人腦,也就是招魂加諸人身的本領,若是被有系統地掌握,廣泛運用起來,地球會變成怎樣,真是難以想像。雖然說如今地球上充滿了混亂,但是在混亂中求自下而上的人,總還在勉力適應,而且,人類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不斷在進步,道德觀念也不斷在改變,要是忽然之間,許許多多古人都復活了,都佔據了現代人的身體,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一想到這些,本來就不寒而栗,而突然之間,我又想起另一件事來,我立即手指著客廳的一角,而眼向白素看去。這時,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思緒和我一樣,因為我看到人人都有駭然的神情,而白素的眼光,也正投向我指的那個角落,當然為她也同時想到了我突然想起的事!

那角落,本來放著一尊相當高的陶塑像,詩仙李白的塑像。

上次,費力來,由于他知道我曾偷入過他的研究所,大怒離去之前,經過那尊塑像,把它舉了起來,砸成粉碎,我不知說了一句什麼,對了,我說︰「你砸碎的是李白!」

而費力醫生如何回答?他的回答是什麼?

他的回答是︰「李白又怎樣?你要,我可以給你一個活的李白!」

當時,听得他那樣說,只當他是在盛怒之下的語無輪次。可是現在想來,他真有這樣的能力。

只要他能收集到李白的記憶(把李白的魂魄招來),移入任何人的腦部,那麼,這任何人,就是活的李白,會「斗酒詩百篇」,會「長安市上酒家眠」!

他不是說著玩的,他真有這能力。

我張大了口,白素向我望來,我苦笑,聲音干澀︰「他成功了,費力醫生成功了!他的成功,超乎我們的預料,他真的成功了」

一時之間,人人都沉默,不出聲。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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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12:22:56 |只看該作者
招魂 第十五部︰用他自己作實驗
各位一定也注意到了,在我記述的許多故事之中,很少有如今這樣的情形出現。

通常的記述程序是;發現了不可解釋的怪像,逐步探索,怪象的形成,總有原因,也由特定的人引發或制造出來,在真相被一步步揭露的時候,那個特定的人,總會在場,而且更多的情形下,就是由這個特定的大,作為真相的最後揭露人。

可是這次不同,當我們已經通過假設、推理,達到了完善的結論,整個異像,可以說已經「真相大白」了,但是「特定的人」費力醫生,卻並不在場!

所以,在沉默了片刻之後,良辰美景、胡說、小寶都叫了起來︰「還等什麼?」

他們叫「還等什麼」的意思,自然是說還等什麼、還不快去找費力醫生?一切全是他制造出來的,他已經掌握了招魂的能力,巳經招來了明朝建文皇帝的魂,也招來了流寇皇帝李自成的魂!

他不但招來了魂.而且還把招來的魂,移人了人的腦中,使得古人復活!

而且,他這方面原能力,一定已到了相當高深的程度,因為他盛怒之下,也不忘夸口,說是可以給我一個「活的李白」!

有了這樣能力的一個醫生,就在我們附近,我們分析所得的結果如此驚人,自然早見到他一刻好一刻!

隨著「還等什麼」的叫聲,良辰美景已經一擁而出,她們的車子就停在不遠處,立即又听到了她們上了車。按響車號,催促他人快一點的聲響。

我匆匆向白素作了一個手勢,也緊跟著追了出去,來到了她們的車旁,喝道︰「等一等,我們要一致行動!」

良辰美景雖然性急,但看到我神色凝重,倒也還忍得住。這時,溫寶裕、胡說兩人也奔了出來,我把他們安排在良辰美景的車子上。

溫寶裕急道︰「快點去!費力醫生可能知道自己的事被人知道了,會生意外……逃走或者是把一切都毀掉!」

良辰美景齊聲叱道︰「你胡說什麼?他在做的事又不犯法,為什麼要逃?」

溫寶裕眨著眼,我看白素和梁若水也走了出來,我們一起上了梁若水的車子,和良辰美景作了一個手勢,她們的車子疾駛而去,梁若水忙駕車跟在後面。

我定了定神,想起良辰美景剛才所說的話,心中在想︰費力醫生研究成功,掌握了招魂的能力,可以隨意把古人的魂魄招來,使之進入現代人的身體之中,听起來,自然是駭人听聞之極,可是他的行動,卻絕無觸犯任何人類法律之處!

任何社會制度之下,都沒有法律禁止把古人的魂魄收集起來——很簡單,因為在他之前,根本沒有任何人有這種能力!

我又想起,費力醫生在首次向我提及他研究課題時的那種神情,他在研究,並且已取得了成績的,竟是那麼驚人的事,難怪當我問及他的時候,他的神情如此自豪而不屑向我解釋!

他可以說是自有人類歷史以來,第一個能主動和靈魂接觸,確實證明了靈魂存在的人;

我想到這里,深深吸了一口氣,月兌口道︰「如果我們的推論屬實,費力醫生可以說是偉大之至!」

梁若水和白素點頭,她們雖然不說話,但也同意我對費力醫生的評價。

我不知道四個青年人怎麼想,但是看到他們在車上,指手畫腳,爭論不休,幾乎連駕車都不能專心,自然他們也在對費力醫生其人其事,作熱烈的討論。

愈是接近研究所,我的心情,就愈是緊張,等到兩輛車在研究院前停下來時,時間已接近午夜,研究所的建築物,上下兩層,都有燈光透出來。停了車,所有的人都離開了車子,好講話如溫寶裕,也緊抿著嘴不出聲。四周圍極靜,更使人感到心頭有一股重壓——在這個研究院之中,一個人,發揮了他超人的想像力,達成了人類歷史以來,沒有人做到過的事,他掌握了可以招聚魂魄的力量!

只要一想到這一點,就叫人感全然不想講話——要思索的問題太多了,誰還會顧及說話?

一行人互望了一下,由我帶頭,向前走去,一直來到了門口,我才伸手按鈴,溫寶裕站在我的身邊,表示十分勇敢地挺起了胸。

我望著他那個樣子,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推了他一下︰「別那麼緊張,費力醫生只不過招聚死人的魂魄,沒有什麼可怕的!」

溫寶裕俊臉上透著害怕︰「理論上來說,他能把魂魄移入人體,自然也可以把魂魄自人體移走,我的三魂七魄要是被移走了——」

他才講到這里門就打了開來,費力醫生開的門,他滿臉笑容,看到門外有那麼多人,先是怔了一怔,然後,猶有余怒地向我瞪了眼,向梁若水揚了揚手,才道︰「像現在這樣,光明正大的來,很好,偏要鬼頭鬼腦,偷偷模模!」

在途中,我已估計過我們會遇到的情況可是再也沒有想到費力醫生竟然會用這樣全然若無其事的態度!

一時之間,我們都不知如何應對才好,沒有人說話,因為我們的心情和他的態度,全然是兩回事,絕無法適應。

費力醫生仍然笑著,拍著我︰「剛才我听你們在廣泛交談三魂七魄?衛斯理,你又有什麼古怪念頭了?」

我心中隱隱感到事情十分不妙,費力醫生那麼說,可能是他已經知道我們猜到了他在做什麼,而準備完全否認!

我正待開口,而且看得出溫寶裕、梁若水都準備說話,忽然門內又有人一面笑,一面走出來,那是一個滿面紅光的中年人。他一出來,就指著梁若水,呵呵笑著︰「梁醫生,你怎麼來了?」

梁若水立時回答︰「院長,我離開歐洲,本來就是費力醫生請我來的!」

費力搓著手,十分不好意思︰「真對不起,我會賠償一切損失!」

梁若水逼前一步︰「為什麼我來了,你又不要了?」

費力嘆了一聲︰「本來我以為研究工作有了新的突破,需要一個優秀的助手,可是後來發現仍然一點進展也沒有,那令我十分沮喪,真對不起!」

梁若水眼中有憤怒的光芒,因為她可以听得出,費力朋顯地在說謊。她冷冷地道︰「費力醫生,你的研究工作,已經成功了!」

四個年輕人齊聲道︰「極成功!」

費力現出訝異莫名的神情︰「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自己應該對我的研究工作最清楚,是不是?」

費力醫生的態度這樣子,那事情再明白也沒有,他肯定要否認一切了!

我沉聲道︰「那麼,請問你研究的課題是什麼?」

費力看來十分生氣,望了望那中年人(梁若水叫他「院長」,他當然是精神病院的負責人),干笑著︰「為什麼要對你說,說了,你又能懂多少?」

梁若水立時道︰「至少我懂,衛斯理其實也懂,我們大家都很佩服你——」

我接了上去︰「是啊,你竟然成功地把古人的魂魄招聚起來,移進了人體之內!」

費力和院長的眼楮都睜得極大,神情駭異莫名,費力甚至叫了起來︰「等一等!等等!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招聚魂魄?你把我當成巫師還是祭師了?」

我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不如進去說,比大家等在門口好,他立時請我們進去,在一間相當合適的起居室之中,我把我們推測到的一切,摘要敘述,說得十分清楚明了,而且不讓費力有插嘴的機會就說完,我才總結了一句︰「你的成功,是人類科學上極了不起的成就,何必要否認?需要討論的只是如何公開這項成就,免得引起全人類心理上產生太巨大的打擊!」

費力醫生在我講完之後,用力拍手,院長則目瞪口呆。費力道︰「你剛才所說的一切,想像力豐富之極,我看是自從公元一九二九年,漢斯貝加教授發現腦電波的存在之後,對腦電波現象所作的最大膽的假設!」

院長到這時才喘了一口氣,叫道︰「天!這算是什麼假設。招聚……靈魂……費力,我真的不知道你有那麼大的本領!」

費力攤了攤手,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

我不知道院長扮演著什麼角色,但費力企圖否認一切,這卻已可肯定,那使我十分惱怒——不論他持什麼理由,在這種情形下,他都不應該抵賴!

我且先不對付他,只是指著院長,冷冷地道︰「院長先生,你把貴院的病人,借出來給費力醫生作不尋常的研究,這是你職權範圍所容許的?」

院長的臉色略變,但是他立即道︰「費力醫生是精神病專家,考慮到對病人有利,我有權那麼做!」

我「嘿嘿」冷笑︰「有利之至,兩個毫無希望的白痴,一個變成了李自成,一個變成了建文帝!」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我和白素,都以銳利的目光,集中注意費力的反應,費力一副又莫名其秒,又不耐煩的神情,表演得無懈可擊!

院長則叫了起來︰「你亂七八糟在說些什麼啊!」

我伸手向上面指了指︰「你沒見過?上面有一個人自以為是李自成,原因是有一種力量,招來了李自成的靈魂,進入了他的腦部!」

院長揮著手,嘆了一聲,不再和我說話,顯然已把我當成了瘋子。這使我相信院長不是合謀,所以我逼視費力,費力正在向院長解釋︰「他說的,就是那個病人!」

我提高了聲音︰「你不請他下來?」我說著,向良辰美景使了一個眼色,兩人紅影閃動,已經離開,把院長看得目瞪口呆,連連搖頭。

不一會,就有腳步聲傳來,良辰美景一邊一個,夾著一個身形十分魁梧、神情呆滯的大漢下來,她們的神情十分疑惑,進來之後,攤開了手,那大漢就木然站立著,看來像是一棵植物。

費力醫生忽然激動起來︰「我不知道你們想證明什麼,梁醫生也是專家,這是一個智力等于零,腦部機能嚴重障礙的病人,我試圖從各方面去使他的情形改善,但是沒有結果!你們胡說什麼?他……白以為是李自成?我設法招來了李自成的魂,移進了他的體內?」

我們所有的人,都點了點頭,院長神情駭絕,喃喃地道︰「看來,病院又要加添幾個病人了!」

費力又是駭異又是惱怒︰「對你們這些瘋子,我無話可說。」他轉向那人,大聲道︰「喂,人家說你有了李自成的靈魂!」

那人當然毫無反應,我冷笑︰「要令靈魂離體,十分容易,我就曾一個耳光,把建文皇帝的靈魂打出了竅。費力醫生,那個建文皇帝,當然也是由你的研究所制造出來的,你曾對他的下落關心之至!」

費力醫生高興地笑了起來︰「衛斯理,把你想到的寫成小說罷,在我這里,你可得不到什麼!」

他竟然推得這樣一干二淨,這實在出乎我們意料之外。我們面面相覷,盡管心中十分生氣,但無法可施。四個年輕人十分氣憤,但白素使眼色,作手勢,不讓他們說什麼。

白素心平氣和︰「我們已找到了那個建文帝,他也是從精神病院出來的吧?」

費力一指院長︰「你們可以問院長,他借了多少病人給我。」

院長立時道︰「只有這一個」

我績起了眉,很快,就發現了一點——和各人交換了眼色之後,也知道大家都發現了這一點,那就是︰不論我們的設想多麼接近事實,但只要費力矢口否認的話,我們就絕沒有辦法可以證實!

不錯,他的實驗室中,是有著異乎尋常的電腦和種種裝置,可是有什麼辦法證明那些儀器能招聚人的靈魂?所有的電腦資料,只怕全是曲線不同的腦電波,也沒有人知道可以代表什麼!

那兩個白痴,看來都是徹頭徹尾的零度智力,李自成和建文帝的記憶早已離開了他們的腦部,當然也證明不了什麼。

我們非但不能證明任何事實,而且,如果把設想公布出來的話,還必然會引起訕笑,被人當作神經有問題!

當我們興沖沖地前來,準備向費力表示敬意之際,我們絕未想到這一點。

費力醫生為什麼要掩飾他有了這樣的大成功,不得而知,如今心亂如麻,也無法分析。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我們提出再多的論據,費力只要一概否認,我們一樣沒有辦法,在這里多耽下去,接近混賴,反而更加沒有好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撤退,但還是冷笑了一聲。「費力,你做了什麼,你自己當然清楚,希望你能進一步成功,那實在是了不起的成就!」

費力听後無動于衷,而且十分不耐煩,揮著手,我不等他下逐客令,轉身就走了出來,四個小家伙不肯就此離去,是給白索硬押出來的。

出了建築物,來到了車旁,溫寶裕先叫了起來︰「這算什麼,他……為什麼不承認?」

白素道︰「他有權不承認。或許,他怕事情一公開,造成太大的震撼,或許,他遭到了失敗,或許,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總之他有權那樣做!」

我不是很同意白素的話,但是卻也想不出什麼可以反駁之處。古人的靈魂成萬成億,招聚來了,自然不觸犯任何法律,也沒有什麼人可以抗議,他要保持秘密,也沒有什麼誰有權去拷打他要他招認!

我想了一想,就部署了行動方針︰「我立刻再到十萬大山去,把齊白和那人弄口來。良辰美景從明晚開始。每晚來觀察費力醫生的行動,最好把他的特殊活動都拍攝下來。但是絕不要認他發現!」

白素微皺著眉,看來她不是很同意我,但也不是很反對。我又道︰「梁醫生請在病院中多了解,弄清楚是不是另外有一個零度智力的病人,曾和這里發生過關系!」

梁若水也悻然;「真豈有此理!」

我們趁興而來,敗興而口,車行不久,良辰美景停了車,把溫寶裕和胡說趕到了我們車中,說是當晚就展開監視,不讓費力混賴。

第二天一早,我起來進入十萬大山。以我和齊白兩人的能耐,要帶一個白痴過邊境,自然輕而易舉,見了齊白後,第五天下午,已經回來,那白痴十分听話,撥一撥,動一動。齊白已听我說起過費力醫生的否認,我們回到家時沒有人,但不一會,白素和良辰美景先回來,神情都十分古怪。

我忙問︰「監視費力醫生、可有什麼發現?」

良辰美景搖頭︰「他只是在埋頭工作,經常徹夜不眠,實在是極度工作狂熱的科學家。」

白發補充了一句︰「衛,她們拍了不少影帶回來,你看看,照我看來,他……這次實驗的對象,像是他自己!」

我怔了一怔,良辰美景已忙著在準備她們拍回來的影帶。白素又道︰「當晚,費力就把那病人還給了院長。梁醫生昨天還曾打電話來,說是醫院里這種無親無故的病人,確數一直無人知道,所以不能肯定!」

我向帶回來的那白痴一指︰「管他是哪里來的,反正送他回精神病院沒錯,總不能養他在我們這里!」

白素點頭︰「我這就和梁醫生聯絡,不過,照我看,院長不可能是合謀。」

我苦笑︰「有可能這一個是費力從病院中偷出來的!」

白素居然同意了我的說法,點了點頭。

這時,良辰美景已經準備好,按下了掣鈕,白素解釋︰「她們拍攝回來的影帶很長,我看過之後,保留了我認為重要的部分。」

我點了點頭,凝神去看熒光屏,看到在電腦的控制台前,有一個儀器,連著一個半圓形的頭罩,費力正把.那半圓形的罩,罩向他自己的頭部,全神貫注,調節清楚,有時沉思,有時微笑,有時蹩眉,雙手卻不斷在調整著各種掣鈕。

看了一會,良辰美景就道︰「我們研究過,認為這是他用自己做實驗!」

我看得驚駭莫名︰「他想作什麼?把一個不知是什麼人的記憶輸入他自己的腦部?」

白素道︰「看來正是這樣,問題是,那會不會令他自己原來的記憶消失?如果會,那他豈不等于……自殺?只有他一個人懂得這方法,沒有人可以令他原來的記憶恢復!」

我也想到了這一點,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氣︰「那……不能算自殺,只是他努力使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良辰美景搖頭︰「那不是好現象,一個現代的杰出科學家消失,一個不知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古人復活,那算是什麼交換?」

我抿著嘴,再看下去,一看幾晚,情形都差不多,偶而,費力醫生摘除下頭罩來,仔細注視著連系電腦的熒光屏,在熒光屏上,是許多雜亂無章的線條,一點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可是費力醫生卻看得十分用心,幾乎連眼都不眨一下。

接著,在熒光屏上,出現了不少字母。白素道︰「這一節十分重要,你看,這是什麼文字?」

良辰美景固定了畫面,可以看得很清楚,我一看就道︰「像是漢字的羅馬拼音!」

白素點頭︰「我也認為是,可是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你念念看!」

我看著熒光屏,根據拼音念著︰「倉狼慢四——近鷹煙煮——取泉受——豬羊管豬——換下子……」我一直念下去雖然字字都發音十分正確,可是全然不知那是什麼意思。白素也跟著我念,念完之後,也是一片茫然,不知是什麼意思。

拼音漢字不能望其音而思其義,我相信如果熒光屏上顯示前是漢字,那一定可以知道部是什麼意思了。

齊白在一旁,看得焦躁起來︰「別在這里打啞謎,我有辦法叫他從實招來,去看他去!」

我也覺得有必要再去看費力醫生一下,當下就和齊白一起出發,良辰美景反正晚上要去監視,也就跟了去,白素嘆了一聲︰「最好別造成太大的干擾!」

我們到達研究所時,夕陽西下,海面上金光萬道,奪目之至,按了半天門鈴,沒有人開門。弄開鎖推門進去,就看到地上攤了老大的一張宣紙,宣紙上是一幅畫,畫筆極簡單,但是極傳神,只見煙波浩渺的水面之上,一葉扁舟,船頭站著一個人,筆法佳妙之至,畫上還有著題字,字相當大︰五湖四海任邀游,吾去也!

下面卻沒有署名,

在我和齊白發怔時,良辰美景已上下飛馳,她們再回來時,面色發青︰「沒有人!這屋子內……沒有人,肯定沒有人!」

而齊白指著畫上,湖邊的一堆石頭,聲音異樣︰「這石頭的畫法,叫……摺帶皺,這是大畫家倪雲林所創,而這幅畫……若叫我來鑒定,我就說是倪雲林的杰作!」

我怒道︰「你胡說什麼,這明明是新畫的。」

齊白本再出聲,我們收起了畫,走進了電腦室,良辰美景正在亂按鍵鈕,熒屏上忽然又現出了那些拼音漢字,齊白盯著它們看,然後,取過紙和筆︰「衛斯理,你念,我寫!」

我照著發音仿,他寫下來的卻是「滄浪漫士——靜因庵主——曲全叟——朱陽館主——幻霞子……」

我看到他寫下來的,也呆住了,那全是元朝大畫家倪雲林的外號!

費力醫生招來了倪雲林的魂?

費力醫生一直沒有再出現,在我記述這故事時,他失蹤已超過半年,他是不是變成了倪雲林?而倪雲林為了逃避亂世,下落不明,是歷史上一個神秘失蹤人物,沒有人知道他最後到了何處!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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