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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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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琳娜 -【女兒傷(玉門關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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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8 00:04: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最後一陣秋風吹過,天空下起了迎來冬天的第一場小雨。

    正是早朝時分,帝王寢宮內,沉睡多年的男人靜靜的躺在龍床上,金蘭站在一旁,督促幾位醫師小心的為玉海濤按摩身軀。

    一個時辰後,醫師們離去,宣明下朝歸來。

    她遣開金蘭,坐在床沿,為玉海濤掩好被俑,耐心的注視他,心事翻來覆去,不變的是對他的愛意。

    許久,宣明輕聲一嘆,正要離開,不經意一瞥,看見玉海濤的臉似乎偏離枕頭。她困惑的眨眼,冷不防一雙緊閉多年的眸子睜開,從中流露出的淡淡光芒教她的一顆心險些靜止。

    「太……傅?」她的身體不自覺的顫抖。

    玉海濤定楮看著半空,意識混濁,耳邊回蕩著宣明焦急的呼喚,他想轉頭看她,卻發現自己全身僵硬,難以動彈。

    他開口試著說話,試了好幾次,只能發出一些破碎的音調。

    宣明迫不及待的喚來太醫,為他查看。

    昏迷數年,冰封在雪地深處,玉海濤不僅沒死,還清醒了過來,如此絕無僅有的奇事,在醫師們的眼中幾乎算是奇跡了。

    至于玉海濤是怎麼清醒的,會不會遺留什麼病癥,幾時能恢復如常……沒人敢保證,畢竟除了他以外,沒有第二個被冰封之後還能活過來的人。

    「一群庸醫!」宣明很生氣,氣憤之余又感到恐懼。

    玉海濤的遭遇太離奇,太醫們診不出一個明確的結果。他昏迷時,無法使他清醒。他清醒後,居然

    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最後只能繼續為他針灸、按摩,再給他服用些活血的藥物。

    「別叫……」玉海濤坐在龍床上,看宣明忙前忙後,眼楮微微發疼。

    他剛清醒,她便叫來太醫,他喝了些藥之後,終于能順利的說出話,但兩人之間並沒有太多交談,他們甚至來不及好好的把對方看仔細。

    「你們都下去!」宣明接收到玉海濤充滿探究的眼神,遣開眾人。

    玉海濤看清了她花白的頭發、憔悴的神色,有點認不出她這個人,他想問她,為何變成這樣?

    轉念一想,必定是他昏迷太久。從雪地回到皇宮,對他只是瞬間的轉變,然而宣明消瘦的模樣告訴他,必須用足了時間,她才能在正青春的時候,如枯萎的花不再鮮艷。

    「我昏睡了多久?」玉海濤方才听到太醫們口呼奇跡,至于奇跡的內容,他沒听清楚。

    「你會康復的。」宣明笑著,答非所問。

    她的目光太熱切,面貌柔美,身穿龍袍,膚色蒼白不健康,整個人看起來像個心態異常的病人。

    玉海濤盯著宣明半晌,試圖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宣明顯然「長大」了一些,容貌更成熟,更像個女人,不知外人怎麼看待如此「陰柔」的帝王?

    「我為何躺在龍床上?」摸摸明黃色的被褥,玉海濤想起身。

    宣明趕緊按住他,「沒人會反對,一切有我,你盡管在這里休養。」

    她的口吻那麼篤定,在他听來實在輕狂,她是不是比從前任性了?

    「王太醫呢?」前來診療的醫師有不少,偏偏沒見到熟悉的人,太多未知的變化令玉海濤不放心。

    「去年病了,我讓他告老還鄉。」

    「有派人看著?」那人知道他們太多秘密,不該這麼快放他自由。

    「放心,我不是孩子,我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你知道?」玉海濤忍不住掏起宣明的發絲,那黑白混雜的怪異色彩,使他看得胸口發悶。「你知道的話,怎麼弄成這樣?」

    宣明嘴角的笑意漸漸隱去,出其不意的抱住他。

    他震了震,沒推開她微微發顫的身軀,從寒風肆虐的雪山回到皇宮,期間的日子她是怎麼過的,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雖然他是為了搭救手下的人馬才被大雪掩埋,但是宣明一定會把錯誤全歸咎到自己頭上,她有多自責呢?傷心到頭發花白了嗎?

    玉海濤情不自禁的回抱她,輕聲的說:「沒事的,我回來了。」

    懷里的人兒啜泣著,熱淚浸染了他的衣襟,他的心開始抽痛,明明該藉此時機教訓|她,若非她異想天間的胡來,他們怎麼會遇到危害?

    可是在他心里,她永遠是個需要照顧和包容的女孩,就算他的理智不斷的提醒他,必須改掉她的壞習慣,然而見到她悲傷難過,他實在無法擺出嚴師的架式,對她說出安慰以外的話語。

    「我不知眼下是什麼時候,離我們回京過了多久?你對寰王有何處置?跟我說說。」撫著宣明的發絲,玉海濤嘆氣。她花白的頭發有得治療嗎?

    「我從輕發落了寰王和太後的家人……」宣明簡單的說明自己的處置方式。「我不怪他們背叛我,我更恨自己令你受傷,幸虧你活下來了,太傅,你可以懲罰我。」

    「你若知錯,以後不再犯,我便原諒你。」凝視她朦朧的淚眼,他的神態越來越溫柔。

    「我知道自己錯了,但是我想要你的心絕不會更改。」宣明大膽的表白。

    玉海濤閉上眼楮,不多時,听見她小聲抽噎,那聲響如烈火般灼傷了他的心,隨即睜開眼。

    「太傅的年紀比你大,人又無趣,總管著你,遲早教你厭煩,給你挑個比我好的,不要嗎?」

    「我不要!不要!」她決然的搖頭。

    他忍不住笑了,歷劫歸來,災難教會了他珍惜與人相處的時光,耐著性子說話,「我總會先你一步離世,所以要給你一個年輕的伴侶,和你一樣風華正茂,才能陪你到最後一刻。」

    沒有皇帝和國師在一起的事,即使宣明離開皇位,江山交接不易,為保國土安定,他勢必要協助新君,若局勢不穩,恐怕得再耗三、五年的工夫,到時候宣明多大了?他又是什麼年紀?怎麼可能讓她痴痴的等?

    「沒關系。」宣明不假思索,認真的回道:「你若先走,我即刻去陪你。」

    她眸中的深情令他軟弱,有那麼一瞬,他忘了彼此的身分,想把自己交給她隨意處理,一瞬過後,他無力的開口,「我不能那麼自私。」

    「我願意的……」宣明哭得難以抑制。

    她被花白長發半掩的容顏,隨著哭泣而微顫的身體,帶給玉海濤一次比一次更強烈的心痛。

    「太傅只想你平平安安的,長命百歲,有人守護,再不受委屈。」

    「我不委屈,我失去你五年了,別再離開我身邊,我想要的只有你!」

    「五年?」玉海濤驚訝的找出意料之外的情況。

    他懷里的宣明傷心得不能言話,緊緊握住他的手,眼淚久久難收。

    夜幕降臨,玉海濤服了藥之後,依然待在帝王的寢宮內。

    冰封雪地五年後清醒,其中的過程,他並無感覺,從別人口中听到的情形教他驚誼不已。

    「金蘭一直留在你身邊……」听宣明講述五年之中發生的事,感覺她輕描淡寫的許多事草草帶過,玉海濤的目光轉向正為他們擺放點,心的金蘭。

    「若不然,她能去哪?」宣明轉頭,讓金蘭退下,她需要更多和玉海濤獨處的時間,哪怕他己離她如此之近。

    「你不是討厭她?」事隔五年,宣明仍坐在龍椅上,說明政局還穩定,只要江山不亂,她過得好好的,他的心也稍稍安穩。「我不在,你沒乘機趕走她?」

    從前他每次離開,她總會動些小手腳,等他回來再重新安排,兩人掉換人馬的行為,曾經是宮廷一大風景。

    「以前是我不懂事,如今留在我身邊的幾乎都是你的人。」

    她懂事了嗎?目前他看不出來,于是說道:「你明白,我不能留在你的寢宮,無論你用什麼方式掩人耳目,規矩就是規矩,你得安排我離開。」

    「好的。」宣明干脆的回應。

    玉海濤意外了,她居然不嘗試說服他。

    「明天我就送你走,你剛清醒,今晚先待著別動。」

    「你宮中里里外外多的是房間,我換到別處。」

    「不,你剛清醒,太醫說了,先臥床休息,不要輕易移動。」

    「我在這,你又去哪?」他不同意兩人睡在一張床上,哪怕不做任何事,只是單純的休息,即使他也想用更多時間去關注她的變化。

    五年,太長久了,而她沒搞得天下大亂……他震驚、懷疑,有太多等待解答的疑惑。唯一不必確認,能夠肯定的,是宣明對他的重視。

    僅僅注視她,他便能感受到五年不變的愛戀。

    他應該覺得沉重,偏偏心里暖洋洋的,無法強迫自己將她的愛視為負擔。

    「旁邊有躺椅,湊合一晚,沒什麼的。」宣明神色自若的論。

    她不肯分房的意思,他听懂了。「我清醒之前,你我如何過夜?」

    宣明看他一會兒,忽然笑了笑,態度自然,語調輕柔的反問,「我們在一起,這有什麼?」

    玉海濤搖頭,听她這麼說,只怕兩人一起在龍床上「睡」過很多天了,有多少人看到?消息外傳之後又會造成什麼影響?

    時候己晚,他在皇宮不方便傳喚幕僚,他的身體暫時也禁不起離宮的轉移,這五年的諸多疑問,他只能按捺住。

    「我以為你行事會謹慎些。」交談至今,他不認為她懂事了。

    「我會的,我能解決你擔憂的問題,太傅,我不想令你煩惱不開心,你希望我走,我就離開。」宣明後退幾步,像在示弱,神態卻沒有絲毫的退卻。

    她學會了平靜的、平等的與他對話,意見不合也不急著反對他,收起了當初的孩子氣,她的言行舉止確實稍微像個懂事的人。

    「你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宣明含笑的退到門外。

    金蘭看見她出來,連忙行禮,「陛下,有何吩咐?」

    宣明摸摸自己的頭發,「想些辦法,我要將發色染黑。」

    她不能讓玉海濤看見她淒慘的模樣,雖然做慣男子,但是仍希望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做個賞心悅目的女人,值得他愛。

    淚水再度盈滿眼眶,宣明想著玉海濤能說話,能回應她,開心得不知如何緩解內心的狂喜。

    離開片刻,金蘭趕回來。

    「陛下,東西準備好了。」

    「我們到別處去。」

    夜色漸深,宣明清洗一番,披散著半干半濕已染黑的長發,圍繞著寢宮走了一圈又一圈,想著玉海濤正在里面,她開心得臉上的笑容久不消散。

    周圍的侍從見她行為怪異,心生疑惑,卻不敢多看她一眼。

    半晌,玉海濤走了出來,神情疲倦,佇立門外。

    宣明見到他,先是停下腳步,隨即朝他跑去。「怎麼?睡不著嗎?」

    「你呢?待在門外,不打算休息?」習武之人敏銳的五感讓他無法忽略她在外面的動靜。

    「睡不著,我想走動走動,打攪到太傅了?」宣明感到歉疚,抬起頭,望著他,「我想在離你最近的位置。」

    月光灑落在她身上,因為沐浴過後而顯得神清氣爽,她臉上滿足的微笑彌補了不健康的外貌。

    「發色染黑了?」玉海濤的目光繞著她轉,最後停留在她的頭發上。

    宣明點了點頭。

    「進來。」他轉身,走進燈火明亮的室內。

    她緊跟在後,看見他取出放置的被褥,鋪到躺椅上,忙不遠的趕過去接手。

    「我來,你別動,回去躺著。」

    「這是我的,你去床上。」

    宣明猶豫了一會兒,慢慢的將躺椅布置好,然後坐下不動。

    紫色的衣袍覆蓋她略顯消瘦的身體,玉海濤與她對視,久久之後,他認命的走向龍床。

    燈光下的宣明,男子裝扮,陰柔面容,蒼白的臉,染得烏黑的長發,渾身散發出異樣的美感,超越性別,誘人墮落。

    她微微偏著頭看他,眼神漸漸的溫熱,臉上浮現刻意魅惑人的表情,既純真又邪惡。

    玉海濤是起眉頭,毫不懷疑這個丫頭在誘惑他,用女人天生的魅力,含蓄的、隱蔽的向他招手。

    他背對她,將體內涌起的陌生騷動一一鎮壓。

    「早點睡,明天還有早朝。」他走過燈架,逐一熄滅燈火。

    宣明看著他的身影,等他躺上足以容納三、四人的寬大龍床,忍不住嘆口氣,「太傅……我長大了。」

    「睡覺。」

    「我們在一起,好嗎?」

    黑暗中,她仿徨的語調惹人疼惜。

    玉海濤不說話,想起宣明的母親臨終前將她托付自己照料的情景,那情景建築起一堵高牆,聳立在他的道義底線上,提醒他不能逾越。

    他會照顧她成長,保護她平安,為她挑選最優秀的夫婿,甚至未來繼續守著她的後代,他用自己的方式愛著他的女孩,這麼多年來,不讓心里多出一個空位去容納她以外的人。即使她永遠任性幼稚,他也不會真的嫌棄她。

    他們一直在一起,以後也會這麼過下去,他閉上眼楮,忽略,心底的空洞帶來的感傷,固執的阻止如海浪澎悍的情感決堤。

    宣明听不到玉海濤回答,有些難過,接著又振作起來,努力遐想有一天他答應與她相守,像天下間每一對夫妻那樣。

    棒天一早,金蘭負責調遣人手,送玉海濤離開。

    他以為自己會回家,心里也惦記著家人的情況,哪料坐上轎子,轉了一圈,最後雖是換了地方,卻仍在皇宮的中心地帶。

    「陛下吩咐了,國師的身體在徹底康復之前,必須住在宮中,由御醫隨時照顧著,陛下方能安心。」金蘭福了福身,請玉海濤進偏殿。

    這里是玉海濤還政予宣明之前,在宮中的休憩之處,他很久沒來過了。

    玉海濤看了看守在周圍的侍從,沒一個是他認識的,再看走進內室的金蘭,她的表現說明了她己選擇效忠宣明。

    玉海濤走向金蘭,低聲的問:「五年來,你在陛下身邊有何感想?」

    金蘭眉尖一挑,听不懂他的問話是否另有用意,謹慎的應道:「五年來,大人不在,凡是大人的部屬,無不齊心為陛下效力。」

    玉海濤一听就明白,宣明把他的人馬全收買了。「你們做得很好。」

    一個穩定的國家,需要君臣齊心協力治理,他的人脈本來就是給宣明用的,不介意被她掏空家底,只是如今困在宮中,一個幫手都沒有,他不得不考慮采取某些行動。

    「我的家人可知我的近況?」

    「這個……陛下會有安排……」金蘭講話有點結巴。

    不知為何,玉海濤突然想起了金屋藏嬌的說法。

    他入座,吩咐金蘭,「坐下,和我說說,這五年陛下過得如何?」

    金蘭看著他身邊的座位,面對喜怒不形于色的玉海濤,她一個頭兩個大了。

    宣明下朝後,顧不得別的事,召來金蘭,問個不停。

    「國師可有發怒?他按時服了藥嗎?有沒有堅持回玉家?」

    金蘭被問得頭昏,不知道應該回答哪個問題才好,見宣明又憂又喜,神色多變,她忽然覺得自從玉海濤醒來,宣明也跟著活過來似的,心境上的變化使得未老發先白的帝王重新回復了活力。

    「國師十分平靜,正在接受活絡筋脈的治療。」

    「你瞧他心情如何?」

    金蘭無話。在玉海濤的面前,所有的人都像孩子,隨時注意他的臉色,惶惶不安,深怕他不高興,哪還有心思注意他的心情?

    「我感覺他的脾氣似乎變好了。」宣明喃喃自話,腦子有些混亂。

    「據說……國師每次出征打戰,面對敵軍都是這樣的脾氣。」金蘭提醒。

    宣明想起以前玉海濤不時發怒,待人極其嚴厲,也許是不能像對待敵人那樣直接消滅,所以他對「自己人」顯得特別凶暴。

    「你是說他視我為敵了?」宣明瞪著金蘭。

    金蘭愁眉苦臉,回道:「陛下的行為算得上是在軟禁國師了。」

    宣明語塞,她不許玉海濤見外人,不許他離開皇宮,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如此對待一個護國功臣,確實有些過分,他可能不生氣嗎?

    「我是為他好……」她嘴硬。

    至于好什麼,她說不出來,不過這樣的說法很熟悉,她記起來了,每次玉海濤要求她做些什麼,也會說相同的話。

    風水果然是輪流轉的,輪到他被她制伏了,宣明滿意的笑著,又有點害怕,怕自己遭他厭惡。

    「你去知會玉家的人,將國師現今的狀況告訴他們,請他們派人來見他。」分別五年,她不該連家人也不給他見。

    「是。」金蘭領命而去。

    宣明獨坐了片刻,心里的決定沒有動搖過。在玉海濤徹底康復之前,不管他是否願意,她會強留他在身邊,試著打動他的心。

    假如他康復之後,仍不肯接受她,那麼她會放他走。

    長時間的針灸和按摩過後,玉海濤起身活動,身上的力氣回復了五成,手腳不再僵硬,等他完全康復的那天,即使皇城禁軍全數出動,也留不住他。

    宣明知道他的能力,應該也知道她留不住他,之後她打算怎麼做?

    「太傅。」宣明漫步而來,辦退左右,走到他的面前。

    她的腳步不疾不徐,神情充滿了自信,擺脫了過去的浮躁和畏怯,面對他,她顯得那麼鎮定。

    這幾天,玉海濤觀察了她的變化,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小女孩真的長大了,而今正式向他挑戰。

    「政事全處理好了?」

    「緊要的都處理好了,太傅的身體如何?」

    「恢復得不錯。」不僅是他,宣明也更有朝氣,比起他初醒時見到的憔悴的她,此刻的她充滿生機,只是,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更活潑一點。

    兩人閑話家常,似有默契的不提將來的打算,只說著過去,仿佛忘記了將來,他們就不用對立。

    「久沒見到太傅發脾氣,我居然有點不習慣。」宣明白嘲。

    「我不在的這五年,你可有做出什麼危害國土的事?」

    「我不會再闖禍,害你為難受累。」她正色的論。

    玉海濤在意的是她分清是非、知道輕重,而不是「以他為主」行事,不過她能在失去他之時,平平順順的活著,他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再對她發脾氣?

    五年前,他的意識消失前,他們正因在崩塌的雪山中,性命堪憂。再睜開眼,發現她脫困了,國家安好,他忍不住慶幸一一他不在,她照顧得了自己,沒有受到傷害,他真的太慶幸了。

    宣明察覺玉海濤走神,盯著他沒有表情的英俊容顏,她輕輕一笑,故意柔聲問道:「若是我關著你不放,你會生氣嗎?」

    她的語調飽含勾人的音律,一字一句仿佛有銷魂的魔力。

    他經歷過各種誘惑,向來不為所動的心,在她灼熱的目光下,動搖了。

    「你有本事讓朝臣不反對、我的部屬不理會,證明你馭下有術,我多少也該為你的進步而高興。」

    玉海濤盡力使自己平心靜氣。

    在他的腦海里,仍存在著初醒時,第一眼見到的宣明形容枯槁,因此他總在想,自己消失的時候,她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淚?

    以往他離去,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才敢走的,而消失的五年完全不在計劃之內,追根究只,是她任性的舉動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她不值得同情。

    可是她本身有多自責,金蘭己經告訴他了,在知道她花費了多少心血去補救她闖下的禍,知道失去他之後她過著怎樣的生活……他無法不心疼。

    「你我都明白,我不會永遠待在這里,你該讓我走了。」

    「你一走,說不定我會再闖禍。」

    「當初是萬不得已,想為你打理好一切才處處看管著你,我明白這麼做不好,我終究不能守護你一輩子……」

    「我會長大,可以換我守護你。」宣明打斷他的話,預料到他想說什麼,繞來繞去,終歸一句,他不同意和她在一起。

    她拒絕再听,寧可沉浸在此時平和的氣氛中,假裝彼此己敞開心扉,君臣與師徒的關系不再能約束他們。

    「你知道我有多麼舍不得你。」她情不自禁的論。

    他也一樣,他心底有聲音在重復她的表白,或許他們倆愛著對方的方式不同,但意義相同。

    在過去,即使是事務最繁忙的時候,他也會擔心稍不注意,她受到傷害,所以他只能嚴格的要求,霸道的管制,盼她堅強的成長。

    「如今看見你沒了我也能獨當一面,我真的沒什麼可遺憾了。」玉海濤眼中的宣明十分鎮定,意識到他羽翼下的女孩己有勇氣與他平起平坐了,他再也不用將她當成孩子。

    「不,太傅,這段路永遠走不完。」

    玉海濤揉了揉額頭,「不,只要解決了皇儲問題,你隨時能脫身。」

    「我無法讓任何一個女人為我生育皇子。」對待後宮,宣明向來是走一園、說幾句話就算數了,絕不可能去踫她的妃子。

    朝臣們可能猜她不能人道或對女人不感興趣,成婚至今,沒有皇子是不爭的事實,于是她收養了皇族宗制。

    「五年前,我為你安排了退路。」

    「我知道,太傅。」透過玉海濤的幕僚,宣明知道他選中了誰繼承皇位,連她退位之後的路,他也安排好了。

    她早己召來他看中的人選進宮,不過為了防止意外,她多挑了幾個後備的,觀察至今,尚未選擇儲君。

    她可以順從他的意願,將她的國家交給他指定的人,但是她今後的人生不能由他擺布。

    「太傅,你選的路,不一定是我願意走的。」宣明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態度堅定。她不再是個听之任之的小女孩,她的命運,她的將來,她自有主張。

    玉海濤看懂了她的決心,卻不懂她話中的含意。「若你心中有更好的人選繼承皇位,大可以提出來商談。」

    她對權力不感興趣,經過幾年努力,她的國土幾乎恢復到早期繁榮的景象,她不再是人們口中愚昧昏庸的皇帝,可是依然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太傅……」宣明心思一動,轉移話題,「如果我想要自己的孩子呢?」

    玉海濤訝然,「你要和誰生?」

    「何須問呢?」與他面對面,互相凝視,佔有他的念頭又一發不可收拾,宣明眼神露骨。

    他搖頭,想駁斥她,卻敵不過她溢于言表的火熱欲望,只需一記目光、一個表情,其中蘊含的灼熱就快將他焚燒。

    「太傅,你可以幫我。」宣明湊上前,握住了玉海濤的手。

    他有種被調戲的感覺,皺起眉頭,「別胡鬧!」

    「我想你給我一個孩子,你不是說可以商談嗎?」她起身,俯視他,竟隱隱散發出逼人的氣勢。

    「我們要談的不是這個!」

    宣明咄咄逼人的笑著,「我覺得這個談好了,對我們的關系進展很有幫助。」

    玉海濤抬起頭,冷靜的說:「別讓我對你發脾氣。」

    他以為她要一個屬于兩人的骨肉,再讓那個孩子繼承皇位,早在他輔政時就有人暗地里戲稱他是太上皇了,現下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動了念頭,要讓戲稱成為現實。

    無論如何,他不會答應如此荒謬的要求。

    「你怎麼想得出來?」

    「為什麼不行呢?」她渴望他的全部,也渴望自己全部屬于他。

    玉海濤閉上眼楮,抗拒宣明充滿渴望的神態繼續攻擊他的意志,免得縱容她的念頭瓦解了他的堅持,迫使他想滿足她的心願。

    他與她的雙親害她活到今日不能像個正常女子,這場騙局是時候結束了,絕不能再有延續。

    他不怕受傷,卻怕她必須破壞自己的嗓音,怕她必須拖延癸水按月來臨服用藥物,只為避免外人找出規律,懷疑她的性別,而他不能制止。

    她的心是否因為需要當男人的身體而痛苦,他問都不敢問,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讓她恢復正常。

    「你錯了,放棄你現在想的。」玉海濤張開眼,語調強硬。

    宣明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然後听你的話,皇位留給你還的人,我再去嫁給你還的人,接著生一個孩子讓你教,將來連孩子的路也要交由你擺布?」

    他怔住了,她的笑容是那麼苦澀,他不能再違背自己的心,強迫自己相信他所給予的沒有一樣是錯的,但,什麼又是對的呢?

    「太傅,你期望的,並非我所要的,假如你也不肯放棄你的念頭,我只能照舊和你唱反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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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8 00:04: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彼此退讓一步不是那麼難,但是彼此的堅持都需要為對方改變,事情就不那麼好解決了。

    玉海濤獨自坐在寢室內,調勻氣息,在與宣明交涉失敗後又過了幾天,他日日調養,身體己恢復到最佳狀態。

    爆里仍留著宣明為他召集到的各地名醫,他們驚奇的表示五年的光陰在他身上停止,他的身體是在蘇醒之後才又繼續生長,換言之,昏迷的這五年,他的身體沒有任何老化。

    這一切是怎麼造成的,醫師們探討不出結果,玉海濤也不在乎原因,他更關心宣明的現狀和將來的計劃。

    「大人,請用。」陌生的宮女送藥過來。

    玉海濤輕揮衣柚,袖中的信筆立時滑入宮女的手心,速度快得旁人瞧不見。

    昨天他見到了久別的家人,並聯系上自己安置在宮中的心腹。除了給予宣明的幕僚以外,他仍保存了少數人馬,足夠和宣明對抗。

    可是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瓦解她花費苦心凝聚起來的權勢,再度將她控制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不,這只會增加兩人之間的矛盾,然而他與宣明永遠有矛盾,只要她坐在龍椅上的一天,身為臣子和長者的他就不能站在她的立場上,事事為她著想。

    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玉海濤按下浮動的思緒,走了出去。

    「您不能進去……」

    千羽帶著她彪悍的隨從,抵擋周圍宮人的阻攔。「讓開!」

    她趁宣明忙碌之際,監視她的人又因為交接而有了松動,算準時間,帶自己的人手闖入玉海濤的住處。

    「公主?」玉海濤看見千羽及她的手下匆匆來到,人人手上拿著兵器,有的兵器上甚至沾了血跡,感覺到事態嚴重,不禁冷下臉,「你做了什麼?」

    千羽自顧自的笑著,「國師大人……終于又和您見面了。」

    「大人……」守在外面的侍從紛紛趕來。

    玉海濤見到不少人明顯受了傷,當下蹙起眉頭,「你們先下去,繼續守在外頭,不許再讓任何人出入!」

    「大人。」千羽步伐堅定,逼近玉海濤,仰望著他的眸子里閃動著火熱的光彩,像埋了宣明熱情凝望他的樣子。「跟我走吧!」

    她的一言一行令玉海濤感到莫名其妙,「去何處?」

    他的聰明才智從來不會在發現女孩兒們對他的愛慕上體現。

    「當然是離開皇宮。」千羽大刺刺的說,「那個無恥的皇帝囚禁了您,關于您這些年遭受的苦難,我都知道,您不該為了那個昏君而承受這樣的待遇,跟我走吧!」

    「你是說回南疆?」

    「我己經安排好了,這三年來,皇帝疏忽了對我的控制,我早己聯絡上人馬,隨時可以帶您一起離開這里。」

    「公主,你是個聰明的姑娘,現在帶著你的人馬上回去,我會擺平這里的事,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玉海濤冷然回道。

    「為什麼您不跟我走?」遭到拒絕的千羽一臉不可思議。

    「我不會背叛我的國家。」局勢尚在他的掌握下,他完全沒有跑到邊疆去的道理,就算局勢失控,他也不會落荒而逃。

    「沒有人要您叛國,只是讓您跟我走。」

    「公主,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千羽的人馬四下環顧,緊張的催促。

    「大人,跟我一起走啊……我能給您自由,您在我的國家能得到尊重,得到我的一切……」

    玉海濤呆了一下,隨後轉身進屋,用力關上門。

    「大人……」千羽不死心的拍打著門。「您這是做什麼?您寧願過著被蒙養的生活嗎?」

    「公主,有人過來了,快走吧!」

    「大人……」千羽不甘的喊叫,得不到玉海濤的回應,時間緊迫,她無法阻止手下們拖著她離開。

    她懊惱極了,想破頭也不能明白,為什麼有人肯為了宣明那樣的人如此委屈自己?

    宣明听說了千羽大鬧一場的消息,馬上派金蘭調遣人手,守到玉海濤身旁。

    金蘭將伺候玉海濤的人重新換了一批,他全不在意,靜靜的待在房中喝茶。

    忙完一切,金蘭吩咐宮女送上玉海濤的藥,隨即走向玉海濤,行禮後問:「大人,您沒事吧?」

    「一個弱女子能將我怎麼樣?」知道金蘭問的是千羽,玉海濤笑了。他想不通,如今的女孩兒都在想什麼?再任性瘋狂,也不可能逼他就範吧?

    「千羽公主的人馬已束手就擒,陛下會送她回南疆。」金蘭站到一旁,小聲回道。

    玉海濤,心想,當初應該挑一個更明智的女孩和宣明作伴。

    這時,金蘭語調顫抖的說:「公主喜歡您。」

    他挑起眉頭,無話。

    金蘭見他沒反應,鼓起勇氣,繼續說道:「陛下也一樣。」

    「你以什麼身分對我說這些?」他冷厲的目光掃向她。

    頓時,金蘭啞然。

    玉海濤搖頭。他可以對千羽這樣的女子無動于衷,但若是來逼他就範的人換成宣明,他能拒絕多少次?

    他沒有了答案……

    忽然,他的目光轉向門口。

    金蘭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宣明面帶微笑,緩步而來。

    「金蘭,你下去吧!」宣明進門,等宮人送上玉海濤的藥,立即坐到他身邊的座位。「該服藥了,太傅。」

    「我自己來。」按住她的手,玉海濤和她目光交會,互不退縮。

    她有足夠的定力去抵御他的威嚴,卻無法戰勝他眼底深處那迷人的光芒,只有他自己不曉得他淡漠的眼神和堅毅的表情對女人具有多麼強烈的吸引。

    宣明覺得自己太不幸,從小就被他這麼「無辜」的吸引著,只因為他是無心的,她對他的迷戀就是活該、是犯賤,還要讓他責怪她的愛意是任性、是胡來。

    「太傅,可有讓千羽公主嚇著了?」宣明笑意加深,倒霉的敗在他的吸引力之下的女子不止她一個,她倒是同情千羽。

    「說實話,是有些。」玉海濤直接承認了,不過事發當時他並沒什麼感覺,一直到事後意識到千羽是來帶他「私奔」的,他才感到驚嚇。

    「真是個勇敢的姑娘。」宣明感嘆,「我就沒這膽量,現在也只能看著你,若你不對我溫柔一點,我都會渾身發抖。」

    「你知道,你和她不一樣。」

    宣明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樣,在他心里,她永遠是最特別的一個,無人可取代,他們倆都明白,所以他們糾纏至今,誰也割舍不下誰。

    「听說你在宮里也接觸了不少人。」宣明笑著,輕聲念出幾個名字。

    玉海濤一听,竟是他安插在宮里宮外的幾個心腹,這幾天他私下接觸過多少人,全沒瞞過宣明?

    他正視她毫無情緒和破綻的臉,她已學會封閉起感情,並在恰當的時候使用,現下用來對付他……

    不知為何,他覺得失落,懷念起她曾經大大咧咧的向他索取關愛的模樣,那麼任性,那麼熾熱。

    他委曲求全的小女孩,總算長大了。他感慨,「如此一來,我也能對你徹底放手了。」

    「你真的以為你能像五年前那樣,想走就走?」宣明的手指卷起自己的發絲玩弄,表情有點不正經。

    「你還會在我離開之後滋生事端,搞得天下大亂?」他反問,不喜不嗔。

    「我不會。」她的態度坦誠,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語氣多了點懇求的意味,「明天是你的生辰,在宮里和我一起過吧?」

    玉海濤沒回答,認為她的目的沒那麼簡單。

    「最後滿足我這樣簡單的願望,不過分的,太傅,別拒絕我。」

    「最後?」他不認為生辰一過,宣明會乖乖的送他離宮。

    「是的,我答應,生辰一過,還你自由,以後你要去要留,我不過問了。」宣明的態度是理性的,如同說著今日天氣晴朗那般無波無瀾。

    玉海濤不能相信,她糾纏他那麼多年,真的有可能說放手就放手?

    「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也別再管我了。」

    雙方互換自由嗎?他嘴角一動,欲言又止,他可以放她走,但是不表示他不會再干涉她的生活,在他的設想中,直到死去的那一刻,她都會活在他打造的天地里,過著他認為是幸福的生活。

    「太傅,你曉得我要的自由是什麼,絕對不是你我再不相見,但是我仍走著你給我安排的路,就像是……」

    冷不防,一個吻在他頰邊發生。

    她接著說下去,「就像是我想親吻你,不必得到你的同意。」

    玉海濤訝然,宣明得逞的笑容那麼狡黯、那麼甜美、那麼耀眼,他不禁失了神。

    「失禮了,太傅,假如你想親吻我,你隨意,我很公平。」偷襲得手的人兒起身就走,明黃色的身影猶如離開枝頭的樹葉正飛上天際,輕快而自由。

    她說過的話一聲聲徘徊在玉海濤的耳畔,放棄她一一隨她走自己的路,她也將放棄他一一不再依戀他?

    後者是他一直強求她去做的,然而前者……沒有考慮的余地,他拒絕思索,不能答應!

    棒天,皇帝少有的罷朝,一整天待在復原的國師身邊,並在傍晚公開設宴,以感謝玉海濤五年前救駕有功為理由,召集眾臣為玉海濤的康復慶賀。

    榮寵至此,翻開皇朝的史書,無人能超越玉海濤,為兩代帝王深深信賴。

    玉家老小全體出席,明白皇帝有意為玉海濤大造聲勢,也預期到宣明在今夜之後會給予玉海濤更多權力。

    玉家人很不安,玉海濤也感覺不太美妙,而宣明一晚上規規矩矩的,除了在群臣的面前過度表現出對他的關愛以外,沒做任何離譜的事情。

    宴會終結,眾人陸續離開,玉海濤留下來,依宣明的請求,在宮里過最後一夜,他知道今夜不會太平。

    宣明仍不離去,跟他走進屋里。

    「再上些酒菜。」她打發走屋里的人,坐在桌邊。

    玉海濤坐到她的對面,不勸她回去休息,凝視她無憂的笑臉,他仿徨了。明天之後,她會怎麼樣?

    他是一定要走的,也一定要盡快讓她結束假扮男子的生活,然後呢?她想要的自由,他就是不想給……這麼想的他是不是錯了?

    「你走吧!」等金蘭端上酒菜,宣明立即吩咐她,「關好門。」

    玉海濤先看了看緊閉的門窗,再看打開的酒瓶,告訴目光迷離的宣明,「別再喝了。」

    「這是給你準備的。」她手指一推,酒瓶到了他的面前。「最後一夜,陪我陪到底,太傅。」

    「我喝夠了。」

    「我在酒里下藥了。」她散開長發,神態慵懶。

    他一直心存戒備,知道她今晚會耍詐,不料她如此坦蕩公開。

    宣明笑著,橙黃的燈光為她的笑容增添了一絲嫵媚,「而且是最上等的藥。」

    玉海濤也笑了,只是心中並不快樂,惆悵在折磨他的意志,他作不出決定該如何回復需要自由的宣明。

    他拿起酒瓶,接下她的話,「是讓我獸性大發,侵犯你的藥?」

    他想起她曾經這麼做過,那時候的他非常震驚。

    宣明笑容一凝,迷蒙的目光漸漸清晰。「不,是毒藥,可以毒死你。」

    玉海濤震了震。

    她清晰的目光變得深沉幽暗,「也許……比起你總是拒絕我,我更希望你沉睡著,永遠不醒,永遠不會對我說不。」

    「你知道有些事,我必須說不。」即使口是心非,情非得己,他有他的堅持,不容改變,然而他低下頭,躲避了她的視線,失去了繼續堅持的信心。

    每一次離開她以後,每一次她哭泣的時候,限制他情感的底線總會松懈,一些些,一點點,己在破解的邊緣。

    「我知道,所以我準備了這酒,你敢喝嗎?」宣明再次伸出手,握住了酒瓶。

    他一把搶過,望向她,隨即送到唇邊,一飲而下。

    宣明掩住臉,喃喃,「我很清楚,自己沒有理由怨你,你付出了一個臣子能為君王所做的一切,只是你太盡力了,我的眼楮看不見別人,容不下你以外的人。我的江山,你不在,我也守護好,皇儲由你決定,政務隨你安排,今天過後,我不會再強求你的愛。」

    酒入喉,化成一道熱流,熾熱如火,灼燒著他的五髒六肘,他難受了,听宣明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他需要的承諾,但是他難受著,不願听了。

    「我唯一的要求,我的自由,你願意給我嗎?」

    「若我不給,你大可與我反目,與我為敵。」

    「我知道,怎麼對付你,怎麼解決敵人,我都知道,可是我舍不得。」年少時,每一次他提出的要求,她終會答應,偶爾推卻、抱怨,不過是博取他安慰的手段,只有得到他的關注,她才能感覺到自己

    的重要。「你若強求,我最終一定會答應,我比任何人都害怕令你失望,我怎麼能夠與你為敵?」

    她的手掌仍掩在臉上,玉海濤看著她,只見到一顆顆淚珠滑過她的頸子,他的心像是一片一片的碎了。

    「今天過後,我也不會再插手……你今後的決定。」

    「謝謝你,太傅。」

    「你的毒藥似乎發作了?」苦澀與昏眩是他此刻所能感覺到的全部。

    他無力移動,癱在座椅上,想著今天過後的她會怎麼樣,想得煩躁無比,恨不得馬上收回方才說出口的話。

    「那不是毒藥。」宣明抹了抹眼角,轉身,熄滅了燈火。「當然也不是春藥或迷藥。」

    「那是什麼?」黑暗中,他仍可看清她的身影逐漸靠近。

    「只是令你渾身無力,不能反抗。」宣明攙扶起他,走向床邊。

    「你要做什麼?」他被放到床上,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飽含戲謔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說不定是獸性大發,侵犯你?」

    他唇上一熱,感覺到柔軟與溫潤的踫觸,不自覺的松口,放她潛入,忽地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正確,再想封閉雙唇,己為時太晚。

    他不敢動他的牙齒,怕咬傷她蠻不講理的舌頭,她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思,更加狂放的在他口中肆虐著。

    一吻過後,她滿足的躺到他身旁,喟嘆,「你看,不給你反抗的余地,你就能接受我。」

    玉海濤半睜眼眸,眼中無神,沒听清楚宣明說了什麼,只疑惑她的「暫停」是否表示一切就這麼結束了?

    「你玩夠了?」許久,他擠出聲音,出口的每個字都蘊含著壓抑。

    「不,我們一起等待子夜的到來。」她笑著回答,子夜到,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他答應過不插手她的決定,她期待。

    她的笑聲帶給人驚悚的感覺,玉海濤胸口發慌,而她笑過後,開始談起年少往事,一些他離開後,她獨自在京城里的心事,他默默的听著,說不出話。

    時間在她的言語中慢慢的流失,他發現自己看見她更多的面貌。

    忽然,她喜悅的說:「時間到!」

    子夜過半,又一天來臨。

    宣明翻身,坐到他的腿上,手指探入他的衣襟。

    他四肢乏力,身體依然無法動彈。

    她寬衣解帶的動作令他口干舌燥,努力著想說出拒絕的話,才剛發出一點聲音,嘴唇又被她吻住了。

    此時離天亮,仍漫長。

    望日,陽光普照,寢宮內靜悄悄的,玉海濤赤身**,獨自躺在龍床上,宣明己經離去,他生平第一次失去面對她的勇氣。

    分不出時間,他沉思許久,直到有人推門而入,听腳步聲,不止一人。

    玉海濤坐起身,看見家中幾個在朝為官的晚輩走來。

    「你們怎麼來了?」他發出疑問,被子從胸口滑到腰間。

    晚輩們知道玉海濤被皇帝關在寢宮里,但是沒預料到會看見玉海濤光著身體待在龍床上,眾人尷尬的轉身。

    玉海濤低頭看看自己,果斷的撿起地上的衣裳,穿戴整齊了才問:「陛下呢?」

    眾人偷瞄他一眼,見他沒少穿一件,紛紛轉向他。

    「國師大人不曉得陛下的安排?」

    「有話直說。」玉海濤心神不寧。

    晚輩中的一人抬手走向他,玉海濤望去,看到對方手中握著聖旨。

    他屏息,接過聖旨,攤開來看,里面的內容一是宣明退位,二是傳位給他。

    傳位給他?

    玉海濤驀地將聖旨撕成兩半,「陛下在何處?」

    「陛下已離開……」玉家的晚輩們你看我,我看他,話說到一半中斷了,沒人敢接下去說。

    如果玉海濤知道宣明頒布傳位的旨意後,朝廷亂成什麼模樣,誰來迎接玉海濤的斥責?

    如果玉海濤知道宣明帶著侍從強行離京,未入官道便甩掉追蹤者,如今不知所蹤,又能找誰來承受玉海濤的怒火?

    眾人低頭不話,情況有多糟糕,只能等玉海濤走出帝王寢宮,自己去瞧,至于威嚴不可侵犯的國師大人為什麼會一絲不掛的躺在龍床上,眾人想了想……不敢再想。

    三輛馬車,十多個侍從和護衛跟隨宣明離開了京城。

    「這些人可信嗎?」金蘭選擇和宣明一起走,她照顧宣明多年,後來更背棄玉海濤,一心為宣明設想,顯然是不能回玉家了。

    宣明願意給她更多選擇,但是她不想過別的生活,看慣了宣明對玉海濤的依戀,金蘭也羨慕起來了,想遇見一個值得自己掏心挖肺去愛的人,而不是急匆匆的趕在年華老去前隨便嫁人。

    她覺得跟在宣明身邊,更有機會去邂逅一個自己會愛的人。

    「我花了五年的工夫收買人心,你得相信我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宣明推開窗戶,看向馬車外流動的風景。

    除了人手和帝王私庫里的一半錢財以外,她只帶上龍床下的木箱。

    馬車進入小鎮街道,全然陌生的環境引得金蘭頻頻探頭觀望。

    「陛下,我們去哪里?」

    「你該更換稱呼了。」已非帝王的宣明打開放在馬車內的木箱,取出一個瓶子,倒出細細的沙子在手里。「先去西方,太傅第一次離開我就是去西方,他說那里有一望無際的沙漠。」

    「那不是個適合居住的好去處。」通常發配邊疆的犯人有半數以上去那里。

    「我不會久留。再來我們去南方,然後去東方……每一個他離開我之後去的地方,我都想親自去看看。」宣明笑得開朗,眼底滿是期望。

    「如此一來,怕是要與國師大人分開很久。」

    「現在的他,恐怕還未放下……」也許是身分,也許是年齡,反正是一些她不介意的事物,仍約束著玉海濤的心,她明白他的感受,所以她主動出走。「即使我求他,他也未必肯和我在一起。」

    金蘭听出宣明話中的遺憾,驚訝的問:「陛下放棄了?」

    宣明搖頭,「只是我的五年不過是他的一瞬,我得給他更多的時間,接受這天下、局勢和我的改變,以後等他想過了,只要他願意,他一定能找到我。」

    「難道一味的等待,什麼都不做?」

    「希望他不會讓我再等五年。」宣明聳肩,目光定在街道的一家店鋪,忽然叫道:「停下。」

    她的隊伍有次序的停靠在街道一旁,她推開車門,看著金蘭。

    「我們去買一些女人用的東西吧?」

    此刻的宣明仍是男子裝扮,但是她遠離了京城,擁有絕對的自由,可以隨心所欲的裝扮自己,甚至可以回復她真正的身分。

    「陛……」金蘭忙不遠的跟著她走進店鋪。

    「噓……」宣明回頭,睨著她,「換個稱呼。」

    「小姐?」金蘭笑了笑,上前幫宣明挑選合適的女裝。

    宣明也笑了,伸手摸著一塊布料,高興自己終于可以做回女人。

    她希望下次和玉海濤相遇時,她尚未老去,穿著漂亮的裙裳,化一點妝,比誰都美麗,然後在晴朗的日子,優雅的走進他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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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8 00:05:1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一年一年春秋交替。

    當夏花開滿湖畔的草地時,這個國家的新君己迎娶了皇後。

    金蘭走出馬車,提著裝滿食物的竹籃,走向湖邊的涼亭。

    這里匯集了南方小城最美麗的風景,宣明在涼亭內畫畫。

    金蘭往前走,不料前方一黑,她抬起頭,驚訝不已,「國……國師?」

    玉海濤擋住金蘭的路,眼楮看著她手里的東西,他伸出手。

    金蘭默默的將籃子交給玉海濤,在他的目光下返回馬車。

    她和宣明離開京城後,玉海濤沒有接受皇位。他安置好宣明的後宮,在她收養的皇族子弟中挑選出一人,扶持對方坐上龍椅,像當初支持宣明那樣幫助對方,不過這一次他點到為止。

    當群臣接受了新君的同時,玉海濤也離開了皇宮,沒有眷戀皇權,他辭官而去,他的行為帶給他的家族無上的榮譽,流傳千里。

    哪怕金蘭跟宣明遠走到西方最邊遠的土地,也能听到贊賞玉海濤的各種傳間,而他在半年前找到宣明的行蹤。

    可是他不靠近,始終尾隨在後,宣明知道他來了,也沒有反應,始終讓他跟著,保持距離,咫尺天涯。

    金蘭不曉得玉海濤今天接近是否代表他作出決定,她坐到馬車上,遠遠的眺望涼亭。

    宣明仍坐在石椅上畫畫,她新買的小丫鬟為她磨墨,周圍的護衛見到玉海濤時,一個個退下,玉海濤無聲的走到宣明的身後。

    小丫鬟嚇了一跳,宣明疑惑的轉頭,瞧見玉海濤。

    玉海濤揮了揮手,遣退了小丫鬟,眼楮直盯著宣明的畫,有潮,有花,有舟,還有一個佇立在小舟上的人,只是一道背影,分不出誰,但他覺得她畫的一定是他。

    「你來找我?」宣明放下筆,雙手交握,隱隱顫抖。

    他坐到她的對面,半年來,從不適應到習慣她的女裝,原來她可以那麼漂亮、那麼迷人、那麼撫媚,他多看了一眼,心又醉了一點,忍不住桂開臉。

    「我一直跟在你身後。」

    「我知道。」宣明失笑。半年來,他們有默契的保持距離,他不上前,她不回頭,她不知道會僵持多久,只知道一切都不能勉強。「我原本以為你不會來找我,就算來,也不會那麼快。」

    「我也這麼想。」對于她離去前的所作所為,他至今仍感到羞惱。「可是我听說五年前你在我消失後,留在雪地上找我,不肯走。」

    「後來你的家人出面勸說,我就回去了。」宣明等畫干了,小心收起。

    「他們說了什麼?」沒想到宣明會听別人的話,家人沒和他說詳細,他有點好奇。

    「他們說,你重視這個國家,我是你輔佐的皇帝,我負擔著你的聲譽。他們告訴我,你為我和國家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在的時候,我總教你失望,你不在了,我不能繼續做出令你蒙羞的事。」宣明嘆息,遺憾她明白事理明白得太遲了。

    「我不在的時候,你做得很好,雖然最後給我制造了不少麻煩。」玉海濤苦笑。

    宣明的「傳位聖旨」將他逼上了極端,他不得不在事隔五年後再次出面主持朝政大局。

    這次出手讓他發現,她用五年時間治理的國家,超乎他預期的完好,他幾乎不必費什麼苦心,只需找個人心所向的繼承者。

    他可以放心的將天下交給下一代,可以放心的走,不必再背負任何秘密……他還可以去找宣明,既然束縛他們的俗世條約己不在了,他也許不必再推拒永遠令他記掛的她。

    「我不會道歉的。」宣明想起在寢宮的最後一夜,臉龐泛紅,猶如涂抹了胭脂。

    「道歉的人應該是我。」他拉起她,低下頭,看著她的發端新生出來的一截白色,那是她來不及染黑的曾經悲慟的證明。

    他情不自禁的抱住她,將她的頭按到他的胸口。

    這算是答案嗎?宣明的心跳得厲害,雙手慢慢的攀住他的身體,浩然欲泣。他終于肯和她在一起了嗎?

    「你若再推開我,我會瘋的,你一定要確定你的心意。」她慌張的閉口。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接下來,你去哪?」

    「你曾經離我而去的每個地方。」

    「那麼接下來的路,我陪你一起走吧!」他笑著,沒有人見過的溫柔在剎那間為她綻放。

    宣明淚盈于睫,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

    這一次,她得到了他最真實的回應,狂熱得連初開的花朵都羞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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