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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張琦緣-落入情網又何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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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品味生活區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軍武十字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IQ180解題高手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環瀛達人勳章 校園生活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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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8 02:53: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落入情網又何妨》簡介︰

一個放浪不羈,玩世不恭的廣告奇才, 
  踫上一個開花店的十九歲少女時, 
  風流倜儻、多情且叛逆的他, 
  會誤入父親的陷阱,成為愛情的囚犯? 
  芳華初放、清麗脫俗的她,抵擋得住他的愛情游戲嗎? 
  當命運之神將二人牽系時,究竟是劫難的開端? 
  還是姻緣的啟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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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8 02:53:27 |只看該作者


凌晨三點,台北市。

消防車、救護車聚集在仁愛大廈左側空地。

燈光熾亮、人聲雜臾,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詭譎的興奮感,眾人的目光凝聚在十二層樓的小陽台--模特兒凌安妮正跨坐其上,一只腳伸出陽台外牆,夜風掀起她長及足踝的米白綢睡袍,經常出現在各大雜志封面、跨頁海報的修長玉腿曲線隱約可見……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他怎麼可以?!」凌安妮情緒激動,眼神狂野憤怒。歇斯底里的叫罵,隨著晚風飄送到曠朗的夜色中,落入好奇的鄰居耳內,引起紛紛議論。

她的經紀人夏洛珊接到警方通知匆匆趕來,試圖與她溝通,軟言安撫︰「……別生氣,安妮……你先下來,有話慢慢說……是誰惹你生氣了?」

這位美麗、任性、刁蠻的首席模特兒總是有辦法令她膽顫心驚。

「叫沈君亞來!」發怒的凌安妮微有醉意,雙頰嫣紅的她提高聲量︰「我要他給我一個交代--」

「安妮……」夏洛珊感到兩邊太陽穴隱隱作痛,婉言勸解︰「為了他不值得。」

「我不管!」凌安妮尖銳回應︰「他不能這樣就跟我分手!我……我有了他的孩子了!」

天哪!

夏洛珊閉上雙眼深呼吸,平息猛然加劇的頭疼,不管安妮說的是真是假,今晚的騷動和這些話保證是明天的頭條新聞!

「他得為我的孩子負責,我要他對我說個明白!叫沈君亞來!」凌安妮頑強堅持︰「不然我就跳下去!死給他看!」

像是為了證明她的決心,凌安妮做勢將另一只腳跨出陽台……

「別!」夏洛珊驚呼︰「安妮!我叫他!我馬上叫他來……」

她飛奔到客廳茶幾旁,抓起了電話听筒,額頭冒出冷汗,雙手微顫,看著便條紙上的號碼。撥了沈君亞的電話號碼……

求求你!沈君亞!拜托你得在家接電話……夏洛珊在心中暗暗祈禱︰而不是在外徹夜狂歡!

罷從浴室走出來的沈君亞披著一件浴袍,冷淡地望著鈴鈴作響的電話,手里拿著一條大毛巾好整以暇地擦拭長及肩頸的濕濡黑發,俊秀整齊的五官組合成驚人的美貌,一雙銳利冷冽的寒瞳鷹目稍微中和了陰柔氣質,第一次看到沈君亞的人往往會被他的容貌所迷惑,爾後在他凌厲的瞪視之下變得手足無措,張口結舌。

他略帶煩憎地拿起無線電話機︰「什麼事?」

夏洛珊一征,同時也松了一口氣︰「太好了!沈先生,我是安妮的經紀人,請你趕快過來一趟好嗎?安妮她要自殺!」

沈君亞的回答令夏洛珊愕然張嘴--

「我沒空。」閑適的語氣像是在推辭一個無關緊要的下午茶邀約。

「你……你……」夏洛珊不敢置信︰「沈君亞!你這樣做未免太過薄情!安妮她要自殺!你……」

「與我無關。晚安。」他彬彬有禮道。

「等一等!」夏洛珊情急月兌口而出︰「安妮,安妮她有了你的孩子了……」

一陣沉寂後,話筒彼端傳來沈君低沉的笑聲。

「這位小姐--你以為安妮今年幾歲?就算她真的‘忘了’預防措施,我也不會忘了。抱歉!煩請你們另找犧牲者吧!」

夏洛珊耳根一熱︰「這……」

「洛珊!他到底來不來?!」安妮狂亂的語氣轉為嗚咽︰「他要是敢不來……我一定死給他看!」

「會的,會的。」夏洛珊分神安撫安妮,旋即轉身壓低聲量哀求︰「沈君亞,我求你!不管如何,你也看在你們曾有過一段感情的份上,來勸勸安妮吧!我實在沒輒了!求求你!」

不知道是她絕望的語調,抑或是他憶起了往昔,軟化了沈君亞的鐵石心腸。經過幾秒鐘的沉默,他在電話彼端發出了一聲介乎鄙夷與輕笑之間的嗤聲;冷淡地詢問︰「你有行動電話吧?」

「啊?」夏洛珊急昏頭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或者無線電話也行。」沈君亞以一種施恩般的耐性道︰「讓我跟她說話。」

「可……可是,」夏洛珊結結巴巴,上唇冒出汗珠,「安妮……安妮的情緒很不穩,你不能……太刺激她……最好是請你來一趟好嗎?」

「小姐。」沈君亞語氣平靜︰「願不願意听電話隨她--反正我可以告訴你,就算我到達現場,說的話還是跟電話里所說的相同,因此,我不打算浪費時間白走一趟,你看著辦吧!」

「等一等!我試試看--」夏洛珊掙扎考慮著。

她報出了行動電話號碼,征詢了安妮的同意,將君亞打來的電話放在地上推向陽台。

安妮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浮板一般,緊握住行動電話,聲音顫抖︰「君亞--」

「在陽台上乘涼?」沈君亞閑閑開口︰「夜風朔大,小心感冒。」

「君亞,我愛的人是你!」安妮眩然欲泣︰「你要相信我。」

「這些話你是不是該對林建明說?」他口氣輕柔向安妮提出建議。

鄙市大亨林某人為求安妮青睞,一擲萬金兼送珠寶、跑車等厚禮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沈君亞並無意參與兩雄互爭一美的愛情肥皂劇。

夏洛珊听不見兩人低微的對話,只能遠望安妮臉色的陰楮來判斷凶吉。

她祈禱︰沈君亞的口才一如傳聞般辯才無礙,平安勸下安妮。

她的語氣飽含希冀︰「君亞,你是在嫉妒嗎?我保證……」

「得了。你心里有數,我們之間早在林建明介入之前就結束了。」他發出一聲輕笑︰「安妮,‘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你該知道了,好好抓住自願上鉤的大魚--趁著事情尚未鬧開,行情尚可見好即收吧!」

安妮為之愕然,原本想借著林建明的殷勤來刺激沈君亞的嫉妒心,沒想到卻適得其反。憶起腦滿腸肥的林建明那令人惡心的三層肚皮及拙劣的技術,她就愈覺得反胃,那串鑽石項鏈和保時捷跑車實在得來不易,賺得好辛苦。

「不!」惱羞成怒的安妮發出怒吼,「沈君亞!你敢拋棄我,我就帶著‘你的’孩子跳下去!一尸二命,讓你的良心一輩子受譴責!」

她的怒吼令經紀人夏洛珊心驚肉跳。

「啊!安妮,你太不了解我了。」沈君亞經嘆息,無意與她爭辯子虛烏有的胎兒應該歸誰。

「你跳吧!讓那張天使臉孔摔成一灘爛肉,眾人稱頌的玲瓏玉體肢離骨碎,腦漿像豆花般擲地迸裂、血水四溢……你得連累清潔隊員用掃帚清理你的遺體--想想那景況多令人作嘔?!」

沈君亞冷硬的口氣轉為嘲弄︰「真的跳下去了,留下那些華服貂皮、金屋大廈給誰享用呢?更別提你新得的珠寶、跑車了,給你‘親愛的’繼弟妹?將泳裝女王的寶座拱手讓給江盈蝶?芳華正盛時自殺倒是一則佳話,如夢露、林黛……只不過像跳樓這麼慘烈丑陋的死法,我懷疑還有人會想念你--」

凌安妮臉色灰白,美麗的臉孔扭曲,滿腔盛氣像被當頭淋下一盆冷水。她嘶聲咒罵︰「沈君亞!你是個婊子養的雜種!」

「而你——」沈君亞的嗓音如絲緞般柔滑悅耳︰「則是婊子中的頂尖翹楚,當之無愧。」

凌安妮放聲尖叫。引起空地上延頸而望的人群一陣騷動︰「跳了!跳了!」她將手中的行動電話狠狠擲出,黑色的話機呈優美的拋物線狀飛出陽台之外,凌安妮瘋狂激動地躍下,往屋內奔跑。

「我要殺了他!那該死的混帳!殺千刀的!」她沖向玄關處不過數步。馬上被蜂涌而上的醫護人員壓住手腳,注射鎮定劑。

凌安妮兀自掙扎、亂蹭亂跳,口內不住亂嚷︰「放開我!」

夏洛珊急急安撫她,「安妮,別激動!你听我說︰為了那種缺心少肺的男人不值得……」她放柔了聲音,像哄小孩子般喃喃道︰「乖!你閉上眼楮睡個覺,醒來以後一切就沒事了……」

雖然不知道沈君亞說了什麼歹話,不過也總算「勸」下了安妮……

真的沒事了嗎?

望著門外蜂涌而至的記者,夏洛珊不禁苦笑,這是她自欺欺人的說法。

《名模特兒凌安妮咒罵為情自殺,跳樓未遂……》

老天!她已經可以預見︰最喜歡捕風捉影的內幕雜志會用多大的篇幅來報導這種丑聞,並且加油添醋一翻……

凌安妮的模特兒生涯完了!

夏洛珊嘆了一口氣,又是心酸又是氣惱,摘下了金邊眼鏡,揉了揉酸痛干澀的雙眼,看看時間還不到一個小時,她卻覺得像熬過了半個世紀般的久遠。

為了這兩個任性的男女,她這經紀人的信譽也要跟著完蛋!

世事是何其不公!夏洛珊在心中不平吶喊。拖著疲憊的步伐,她努力投身于門外的另一場戰役,板起撲克臉孔以「無可奉告」來應付記者們的窮追猛打。

***

一切歸于沉寂。

沈君亞輕輕放下電話子機,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將毛巾、浴袍歸回原位,他換上一套舒適的棉質休閑衫,無聲無息地在熟悉的黑暗中悠游行走。

「婊子養的雜種……!」

沈君亞俊秀的臉龐泛起一抹冰冷的微笑。他想在某方面,凌安妮至少說對了一半!

哪一個女人沒有婊子的潛在特質?!只不過有些女人比較幸運(抑或不幸?),打著婚姻的旗幟,只接了一個嫖客,還以貞淑賢良自居,而沾沾自喜。而這些原罪實在不能怪在女性的頭上,他晦澀地想︰始作俑者正是我們這些抵擋不了誘惑的軟弱男性--鼓勵她們以性來換取所需……

凌安妮上演的這場鬧劇無端驚擾了沈君亞平靜的夜晚,看來要尋回幾個小時的酣睡是個不易獲得的奢想了。

打開書房抽屜,沈君亞拿起已琢磨成型的玉石玩器,撫摩著其上的雲狀花紋,感受它的溫潤質感。他以砂紙做最後的磨光處理,溫柔細膩的手勢讓玉石在他手中逐漸散發出光澤,暈黃微紅。晶瑩剔透的豐采,遠超過他當初所預想的成果--雕琢玉石的樂趣正在于結果的難以估計,你得到最後才能窺見堂奧。

沈君亞心神專注于最後的一個步驟,渾然不覺灰暗的天際泛起青白。

丑聞像野火蔓延,迅速傳入沈氏財團總裁--沈長峰的耳目之中。

當日上午十點二十分,距離凌安妮的「自殺事件」不過七個小時。饒是如此,沈長峰依然發威動怒,質疑提出報告的人,「為什麼沒有立刻告訴我?耽擱了大半天的時間?!」

苞隨沈長峰多年,身兼公關暨保全部門經理的王雷鈞不置辯白,承認了自己的疏失--他以為凌安妮與沈君亞的戀情已經結束了,而松懈了對少東的監視注意,怎樣也料不到凌安妮耍這記苦肉計。

簡短而嚴厲的幾句斥責後,沈長峰放緩了聲調︰「去阻止報章雜志發布這則緋聞,別再出紕漏了!」

主從兩人心里都有數︰錯不在王雷鈞身上,他是為了庇護經驗不足的下屬,一肩擔起了所有責任。

辦事效率高強的王雷鈞領命而去,執行任務。

沈長峰跺步到紫檀骨董書桌前,余怒未熄︰「這個逆子,他存心氣死我!」

秘書汪麗文溫和勸解︰「男女之間的感情糾紛……原本就難以論斷誰是誰非……踫上以死相脅的對手,只能說是君亞先生的運氣不佳。」

汪麗文年近五旬,為沈氏集團效忠了三十年的時間,在非正式場合中自然有直呼少東名諱的資格。

「麗文。」沈長峰搖頭說道︰「那小子是故意的!他根本不在乎上報紙、鬧丑聞、丟沈家的臉--我甚至可以肯定︰他以忤逆我為樂趣--你幾乎是從他女乃娃兒時看到他長大,還不了解他的能耐嗎?只要他願意,可以將一只雌虎哄得像小貓般服貼!罷呀!我不該指望他的!」

「總裁……」汪麗文欲言又止。

沈長峰擔憂的是家族企業的傳承。沈氏王國至今還沒有接棒人。

「他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沈長峰眯起雙眼若有所思︰「卻始終堅持玩著‘叛逆浪子’的游戲;我一直自我安慰,他的姻緣還未到,男人的黃金年華勝過女人許久,還可以蹉跎--可是……」

他怒火重燃,提高了蒼勁聲量︰「這渾小子就是蓄意違逆我,我要他往東,他一定往西!我愈是心急,他就愈逍遙!」

汪麗文不置一詞,做個忠實可靠的傾听者。她在心中說明︰那是因為,沈君亞不僅承襲了母親的美貌,也遺傳了父親的性情--機敏強硬,父子間的爭戰門智一直沒停息過。

「一山不容二虎」,這是汪麗文的感想。

「所以,」沈長峰綻開冷冷微笑,腦海中運籌帷幄,斬釘截鐵地說︰「我決定希望移轉到雁雪身上!」

***

數日後。

夏洛珊欣喜地發現︰自己太低估了沈君亞的能耐,所有的新聞媒體仿佛都「忘了」名模特兒安妮自殺未遂的丑聞,即使是最難纏的異色雜志也只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某知名模特兒A小姐酒醉喧嘩,夜半時分引警入室臨檢……》

報導內容雖然極盡刻薄,匿名隱姓也算顧及了安妮面子。

提心吊膽了好幾天,夏洛珊終于松了口氣,她當機立斷,將凌安妮「送」到了香港另謀發展,接下了三級片大導演劉青的邀約,出任女主角。

首席模特兒為「藝術」犧牲,未拍先轟動。凌安妮受傷的自尊心在香港富商、公子的驚艷競逐中獲得撫慰。

沈雁雪照本宣科地復述父親的不滿,沈君亞的回應是微笑,為妹妹沖煮了口味較淡的咖啡。

沈雁雪一口氣背誦完後,中規中矩地坐在沙發上,姿態優雅端莊,短暫的沉默後,她不大情願地說出此行主要傳遞的消息。

沈長峰為女兒找好了丈夫人選。

「他要你相親?」沈君亞語氣平靜,靠在沙發上,雙腳交疊,有著慵懶愜意的神態。

他壓根兒不信那只老豺狼的話,這不過是父親聲東擊西的手法--以壓制雁雪來懲罰他的不婚、叛逆。

「不是。」沈雁雪漠然平和地啜飲一口咖啡,「父親是要我招贅--生一個優秀的孩子,好讓他從小開始栽培、指導,三十年後接掌沈氏集團的衣缽……你大概不曉得,最近這幾年父親蠻熱衷‘帝王學’的!」

沈君亞神情不變,慢條斯理地說︰「那也得他能活到九十來歲。」

沈雁雪笑容飄忽,輕聲喚道︰「阿哥,」--這是小時候,口齒不清的雁雪牙牙學語叫「君亞哥哥」卻簡略為「阿哥」,這麼多年以來,將錯就錯成了雁雪專用的匿稱。

「父親已經幫我選好了三位準夫婿候選人。」她說。

沈君亞眼中迸出火花,隨即一閃而逝。

「那是唬人的。」他冷靜說道。

「父親從不唬人的。」沈雁雪淡然,口氣如談論天氣陰楮般漠不關心。

「你就這樣任他擺布?!」君亞厲聲詢問,原本慵懶無聊的神態被陡然升起的怒意所取代。

如果,這世上還有人能牽動君亞緊繃的心弦,引起他關切,非雁雪莫屬。

她淡淡回答︰「我沒有什麼好損失的。」

「雁雪!」沈君亞暴怒︰「老頭子是為了逼我就範才拿你當犧牲!」

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成家立業」的狗屁話,都是為了他的沈氏王朝!他要的是一個完全在他掌握之中的繼承人!

雁雪阻止了他憤恨的語詞,緩緩開口︰「不……!案親這次真的下定決心了。他對你這次緋聞的‘處理不當’簡直是暴跳如雷--在某方面來說,阿哥,你贏得了這場戰役。」

「是呀!贏得不好受!--我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推你出來當炮灰!」君亞憤怒不已。

沈雁雪為之瑟縮,夾在兩位同樣性烈如火的父兄之間,她總有不經意遭受波及的時候。

「在你放棄抗爭,任他操縱擺布的時候,你就已經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一個空殼!雁雪!你的靈氣、你的歡笑都到哪里去了?你的勇氣呢?」他銳聲詢問。

「我不像你。阿哥,我沒有革命的勇氣。」她自嘲道,惘然迷惑的雙眼望著君亞泛出微笑︰「而且,我不曉得自己要爭取什麼……」

她是綺羅叢中嬌養的千金閨秀,金絲籠中的金絲雀,想飛也不飛不了,一次慘痛的戀愛經驗,令原本活潑開朗的她遍體鱗傷。

君亞心頭一震,他到現在才發現︰雁雪所受的傷是那麼地嚴重。

「不應該這樣的……人生在世總有值得追求的東西!譬如自由、愛情、信念……」君亞猛然住口,他發現這些話出自他的口中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

沈雁雪笑臉盈盈地望著他,苦中作樂︰「我跟你一樣自由啊!只要我高興,今朝巴黎、明朝羅馬,天涯海角任我行--只要開口向汪秘書領津貼就夠了。至于愛情——阿哥,追逐在群芳百花之中的你應該比我更明白︰‘愛情’這東西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沈君亞有瞬間的失措,隨即機敏回答︰「是一種讓人自覺幸福的毒素吧?」

她發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啊!我還不想中毒呢!」

端起咖啡,沈雁雪悠閑地啜飲一口,抬頭望君亞一眼︰「至少我可以安慰自己︰順從父親的‘政策婚姻’是舍身救兄--你該感激我一輩子!」

沈君亞不屑地哼出一聲,暗自咕嚕。

「更何況……」她淘氣眨眨眼︰「若是好的便罷!若是不好,我可以呼天搶地,怪父親、怪命運,怪丈夫……橫豎不是我自己尋來的漢子,千錯萬錯,錯不到我身上來。」

沈君亞又是惱怒,又是好笑,悶聲道︰「考不考慮改行?當個冷面女笑匠?」

「什麼?敗壞門風?」她故做驚恐︰「父親會殺了我的!」

「我比較期待他生氣得‘腦溢血’。」沈君亞飽含惡意道。

他掏出一根香煙,隨即在雁雪一句不表贊同的「阿哥!」阻止下,放棄了抽煙的念頭。

「說說看……這三位不幸的被害者身份吧!」他輕松詢問,銳利的雙眼中是令人心驚的鋒芒。

案子爭戰尚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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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8 02:53:28 |只看該作者


「紫羅蘭」花坊。

位于百貨公司繁榮商圈後側的狹窄小巷中,是一個別有異國風味的小天地;有獨具一格的小店,販賣各國小吃、琳瑯滿目的民族手工藝品,商家小販們出盡百寶,硬是要和精致價昂的百貨公司互別苗頭。

就像豆蔻年華的少女僅憑著青春奔放的氣息,和芳容正盛珠光寶氣的貴婦人雙雙競艷各有豐彩。

花坊的年輕女主人正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親手布置的小澳變,粉刷過的牆柱壁面雪白明亮,木雕的店頭招牌吊在騎樓天花板下盈盈招睞春風一顧,藤陶瓷鋁各式質材的花皿器具錯落有致地擺放在角落,正等待奼紫嫣紅的主角們登上舞台。

李紫綾綻開笑意,牆上一面藤框小鏡映出她年輕的容顏,經過長期戶外活動與陽光的洗禮,蜂蜜色的肌膚光澤亮麗,濃眉大眼直鼻豐唇與她英豪闊朗的氣慨相當,穿在她身上的衣服永遠是中性打扮,鄰家小男孩般的俐落明快。

十九歲的紫綾英氣逼人,一百六十公分高的身軀修長結實,與其穿著純白蕾絲衣裳站在花間盈盈淺笑販賣花情綠意,她寧可選擇攜鋤歸圃,泉溉春泥來做一位栽花人。就像學生時代的校外實習,泥土的潮味、腐葉的氣息以及林間的芬芳,S工農園藝科的專屬實習農場中有她揮汗耕耘的快活時光。

一朵花中可以觀天堂,更何況是千千百百朵從萌芽、含苞到怒放、結果的花卉呢!李紫綾想。

門上的風鈴報客來叮咚作響。

「小綾。」爽朗渾厚的男聲響起,「我就知道你還在!還沒吃飯吧?!你看我為你帶來了井記餐盒--趁熱吃吧。」

「謝謝吳大哥。」紫綾連忙挪開工作台上的包裝紙,「我都忘了時間了呢!」

吳家棟踏向前去,將兩盒便當往台上擱開,「開飯了。」

一邊吃飯一邊打量著花坊的變化,吳家棟不禁在心中贊嘆這個活力充沛、行事明快的小妹妹。

現今社會中,有幾個十來歲的少女能像紫綾一樣對自己負責任,做事認真,搬起盆栽來像苦力,粉刷牆壁、釘木頭招牌樣樣自己來?

「都弄得差不多了。」紫綾笑著說,「明天我可以進花材了。插花教室的老師向我猛抱怨呢!休息了五天沒送花去,介紹她們向另一位老板訂貨,可能是不習慣吧!直說那位老板的花材不夠新鮮。」

吳家棟微微一笑,他不覺得訝異,紫綾賣花童叟無欺,未語先笑的好脾氣令人如沐春風,難怪姑婆放心把花店交給紫綾全權打理。

紫綾的姑婆姓林單名敏,是紫綾母親的姑姑,現在六十五歲的姑婆梁林敏是一位足以為歷史見證的傳奇女子,二十一歲時與大她九歲的丈夫因為政治理念與當權政府不同而一起被捕。才屆而立之年,英俊挺拔的丈夫被判槍決,而她也在馬場町的囚獄度過了七年的歲月。

政治,奪走了深愛的夫婿,林敏甚至沒能為夫家留下骨血,有太多的遺憾、憤懣被沉澱在歷史底層。然而,她並沒有被怨恨悲傷所擊垮,出獄後的林敏姑媽把對丈夫的懷念、敬愛化為力量,扶持了夫家日漸傾圯的木材事業,侍奉年邁的公婆,領養了夫家一個遠房佷子為丈夫延續香火。

在她有余裕之余還接濟了三餐不繼的弟弟(注︰紫綾的外祖父)一家人,年輕的一代,又孕育了下一代,十年、二十年……歲月彈指而過,當養子成家立業,年邁的公婆撒手回歸西天時,林敏姑婆灑月兌地放下她所守護運用的龐大資產給養子,讓虎視眈眈的夫家親友錯愕不已,也讓許多謠言不攻自破。

這間花坊,正是十二年前,林敏姑婆為了排遣時光、頤情養性而開的。

而現在。她把它交給了弟弟的外孫女紫綾。血緣雖遠卻是和她最投緣的晚輩。

「姑婆她……真的想退休了?」吳家棟問。

在他心情低潮、郁卒不堪時,這位長輩曾以她的睿智與慈靄超拔他于泥沼之中,那是兩年前的事,也是吳家棟與紫綾初次相識的日子,從此,孑然一身的吳家棟就多了一位「姑婆」和「妹妹」。公司就在這條街外,午休時間他常往花坊跑,悉知內情的同事常取笑他,不是賞花而是看「妹妹」。

「嗯……」紫綾歪頭沉思,「這要看你怎麼想!你可能不記得了,姑婆她曾說過姑丈公的故事吧?!她一直想把姑丈公的俗世理想、熱血抱負寫成一本書,只是礙于時勢不容。」

「什麼?」吳家棟大吃一驚,「你是說‘二二八’事件?這……不大好吧?」

紫綾抬頭對他微笑,清澈的眼眸中有著坦然與一絲哀戚之感,「總是要做的。姑婆說︰那是她畢生的心願,書名則是姑丈公在四十四年前就決定的--‘菩提的饗宴’。」

菩提的饗宴。吳家棟在心底咀嚼這個好風甘泉的書名,溫和地令人難以和血腥殺戮、白色恐怖達成聯想。

只要能夠領悟那種悲痛于萬一,那麼現代男女的戀愛煩惱根本就不算煩惱,吳家棟想。

「怎麼了?吳大哥,你有什麼煩惱嗎?」李紫綾聲音清悅如銅管輕觸,察顏觀色的能力幾乎與姑婆不相上下。

吳家棟啞然失笑,「小心哪!紫綾。如果是在中世紀歐洲,你會被當成魔女審判。」吳家棟所面臨的其實不能算是煩惱,只能算是一個抉擇。他告訴紫綾︰自己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被頂頭上司賞識,推薦給幕後大老板當東床快婿的候選人——而且還是不明就里地通過「初選」。

紫綾唇角微動、笑意盎然。

「我知道了。吳大哥大概想炫耀自己貌比潘安,才做子建,娶得千金小姐後就一躍龍門,平步青雲了。」她眼光閃爍的說著。

吳家棟不由笑了。「貧嘴小表!我是活該自找嘲笑來的嗎?!」

「不然,就是吳大哥人品清亮,不願攀龍附鳳扯裙帶關系?」看到吳家棟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她連忙正色道︰「要不,就是這位小姐有可取可觀之處,卻又讓你左右為難,怕人誹議。」

吳家棟心中稱奇,輕松說道︰「所有的可能性都被你說光了,我還能說什麼?」

「真的?!」紫綾回他一笑,慧黠的雙眼流轉著波光。

很難想像這個沉靜寡言的女孩能三言兩語就說中他的心結。和紫綾談心時,她不會自以為是地將主觀意識強行加諸在對方身上,而是凝神含睇將對方的心事引導到關鍵所在,由當事人自行下判斷。

「很多事情並不能用對錯、好壞來下定論,譬如……」紫綾尚未說完,吳家棟已頗有默契地接下半句話道︰

「人生旅途上,你可以選擇飛機、火車、輪船……各種交通工具,領悟不同的風景到達相同的目的地,機會只有一次,既然坐上了就不要後悔,努力去經營。」

紫綾和吳家棟相視大笑,這是林敏姑婆最常掛在嘴邊的口頭語之一,幫助了這些她所疼愛的晚輩度過了許多抉擇的關卡。

笑聲暫停,吳家棟吃完了午餐才緩緩開口,「其實我並不是怕人議論,而是對自己沒信心……」想到沈雁雪冷淡厭倦的神態,他不禁有絲退縮,「一大票黃金單身漢排隊等候公主垂幸--簡直像龍王爺招駙馬。」

吳家棟不改幽默本色,帶笑調侃自己,「哪有我插隊的份。」

「你太謙虛了。」紫綾笑著說。

他看一眼手表,午休時間已將結束,「我要走了,代我向姑婆問好。」

「是。」吃完飯的紫綾調皮地舉手敬禮,「吳大哥。」她喚住了走向門口的吳家棟。

「什麼事?」吳家棟揚著眉問。

「要買花贈佳人時,別忘了向我買哦。我會算你便宜些。」紫綾眨眼。

「知道了。」吳家棟笑罵︰「小滑頭!」

走出蔭涼的花坊,迎面是白燦燦的陽光,他的心情不由得一陣輕松。

好花贈佳人……如果那張娟秀細致的臉龐能多一絲笑意的話……或許他就不會如此遲疑,吳家棟想。

生在豪門巨室中,千金小姐也有她的煩惱吧?!

***

沈長峰瞪視著王雷鈞補充的調查報告,幾乎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文字、照片。

許久未曾發生的胃痛又開始抽搐、作怪,他可以感覺到血液往腦部上沖,兩邊青筋暴露。

照片上是他的不肖子和雁雪「準夫婿候選人」中的第二位人選貝肩搭臂,狀似親匿,不!懊用「曖昧」來形容才對。

昏闇的背景有吧台、酒櫥,燈紅酒綠,一望即知是PUB一類場所,坐在君亞身旁的B君明顯帶有醉意,不知要向君亞說些什麼,傾身湊唇附耳--猛然一看,仿佛正要親吻君亞(或者剛親吻完畢?),後者臉上依然是懶洋洋的微笑。

「這是怎麼一回事?」沈長峰銳聲詢問。

王雷鈞屏聲斂氣,一向辦事老煉的他也不禁惶恐,對少東的行為深感錯愕。

沈君亞一向放浪不羈,生得又太過俊美陰柔,什麼同性戀、雙性戀……一大堆謠言都繞著他打轉,偏偏他又不避忌諱,常往是非場所走動,這下子更糟了,竟然在這家會員制、門禁森嚴的Gay俱樂部中和雁雪的第二號夫婿候選人「巧」相逢。

這令王雷鈞頭皮發麻,準備挨刮。

「雷鈞!」沈長峰起疑質詢︰「你不會和君亞聯手搞鬼吧?!」

他深覺侮辱,臉色漲紅,「總裁,如果真有人搞鬼,那人也不會是我。」

沈長峰眉頭稍舒,「我知道!可是,也未免太巧了吧?!--再隔個幾天,你是不是又要‘補送’第三號的不良資料?」

王雷鈞鮮少有這種說不出話來的窘態,囁嚅道︰「屬下寧可亡羊補牢,也不敢知情不報。」

「雷鈞。」沈長峰搖頭,「虧你辦事老練!居然被這小子耍得團團轉!--他說什麼?」

王雷鈞頗為窘迫地說︰「少東只說了一句話。」

沈長峰好奇揚眉地仔細聆听。

「‘叫雁雪小心愛滋病,和B君……’呃!‘行房時別忘了’。」

沈長峰又好氣又好笑,情緒激動便覺得眼前一黑。

?那麼,他的外孫要從何而來?!「這個渾帳小子!」他嘶聲咆哮。他實在無法忍受沈君亞的黑色幽默。

握拳重重敲擊書桌,他感到指關節泛疼,「雷鈞!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到了這種時刻還大擺烏龍?」

第一位候選人C君,是某立委的麼兒,三千寵愛集于一身,沈長峰是從小就見過的,開朗風趣極有人緣,雖然前幾年緋聞不斷。在他心目中並不能算缺點--人不風流枉少年嘛!除此之外。C君的人品、家世就沒什麼可挑剔的了。極有厚望的第一人選,卻在上個星期又由王雷鈞補上了一份資料。C君年幼時曾因隱睪癥而動過手術。雖然是小小毛病,卻讓篤信優生學的沈長峰不樂,更令他驚疑的是︰C君的祖父及排行第三的姑姑有癲癇癥狀--這是會遺傳的隱疾,于是C君馬上被沈長峰從女婿名單首位剔除。

沒想到隔不了幾天,連第二順位的B君也出了紕漏。

一向道貌岸然、學養極佳的B君在同事、上司口中都有好評,辦事能力高強、待人處事有禮,家境雖是小康,父母親都服務于教育界,家族中不乏醫生、老師、教授,算是清高門第。

沒想到經由君亞來證實︰B君有同性戀或雙性戀傾向。

王雷鈞照著君亞所教的話轉告主子︰「總裁,那是因為B君一向很重視隱私,所以我們才會疏漏掉他的‘性向’……而且,那種會員制的俱樂部也不是一般人進得去的。」

沈長峰疑團加深,正要開口詢問時,王雷鈞已經急急解析,「是少東弄來了會員金卡,我手下的菜鳥才混得進去。用隱藏式相機偷拍下這些照片--我懷疑B君是中了計,您是知道的,依少東的頭腦,別說是B君、C君了;就連我出道這麼多年,稍一不注意就被擺了一道,我的一班手下被搞的人仰馬翻是常有的事。或許……」

他吞吞吐吐的說︰「我想少東是存心挑撥B君,破壞小姐的婚事?」

沈長峰沉吟,對兒子的「性向」並不敢肯定,「不管如何,B君既然已經加入了兩年多的俱樂部會員,肯定也不清不白了……該死!雷鈞!第三個候選人是誰?」

王雷鈞松了一口氣,像雁雪這麼柔順的好小姐,不該去屈就一個有斷袖癖的丈夫。他能體會沈君亞護妹心切的心態--只是手法未免太驚世駭俗了些。話說回來,沈君亞原本就不怕世人毀謗,不是有人說過嗎?好男人十個有九個是同性戀。

他一心二用緩緩念出吳家棟的資料。

這一次,主從雙方都多了分謹慎。

「去查得更詳細些。」沈長峰嘆氣擺手,「別再鬧笑話了。」

「是。」王留鈞立直身軀肅穆回答。

「我只是想找個身家清白、健康聰明的女婿而已,有這為難嗎?」沈長峰喃喃自語,表情困惑。

王雷鈞不敢搭腔。

***

「莉兒!」紫綾惱怒地喝斥,「你這個壞東西!」

被她喝斥的莉兒是一只體型酷似加菲貓的白底黑斑的雜種貓。正別過頭假寐,一副事不關己的慵懶模樣。

「你已經吃掉了自己的魚拌飯了,怎麼可以搶吉兒的飯?」她認真地說︰「你這麼胖!」

受委屈的吉兒是一只左後腳微跛的吉女圭女圭,磨蹭在紫綾身旁汪汪地叫。

「壞貓!」紫綾莫可奈何。

莉兒的回應是搖晃那條粗須的大尾巴,挑釁似地往吉兒鼻前掃去。「汪!」嚇一跳的吉兒忙往紫綾身後躲。

「你呦!膽小表!」紫綾對一貓一狗訓話。「要相親相愛啊!」

論起「資歷」,瘦小的吉兒和她結緣甚早,兩年多前紫綾將它從車輪下救了回來,車禍的後遺癥使吉兒成了一只跛腳狗,于是紫綾便收養了這只略帶神經質又膽小的吉女圭女圭。而莉兒則是一年多前固定出現在花坊的無賴食客,大刺刺地來去,性格又惡劣,一副流氓樣。肚子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搶吉兒的食物吃,任後者叫翻天地無動于衷,紫綾無奈只有收養了它並取名莉兒,任它隨興所至,自由來去,莉兒本來就是一只大貓了,在連吃帶搶的情況下,更像只吹了氣的汽球,體型更加龐大,儼然是這一帶的野貓老大。

紫綾想了想,決定只有先把莉兒關在角落才能讓吉兒安心吃飯,伸手想抱莉兒時,它連甩都不甩,徑自跳上矮櫃上打盹。

「好吧!別再欺負吉兒了。」她無奈地說。

為吉兒準備了伙食後,紫綾繼續整理批購回來的花材,一把一把地分類,玫瑰、雛菊、滿天星、秋石斛、姬百合……蔭涼明亮的空間剎時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從花店後的儲物室搬出木梯,紫綾興匆匆地將鮮翠欲滴的觀葉盆栽吊在天花板上的格子狀掛鉤里,長串的「綠之鈴」、「弦月」、「少女的發絲」垂下柔潤嬌綠的簾幕,與繽紛花影相映。

假裝打盹的莉兒看準了紫綾無暇他顧,聳身一躍來到木梯底下有恃無恐地磨起爪子來。

門外。

沈君亞交疊雙臂審視著這間花坊的新氣象。

就是這里了,他想。輕而易舉地擺布前兩位準妹婿候選人後,百般無聊的沈君亞這次連事先的調查工作都免了,直接找上傳聞中的「女主角」。

浪漫多情的賣花女……他挑起一邊嘴角,很自然地將對方歸納入既定印象中,只要幾句慰語和同情,沈君亞有把握由這位花坊女主人口中得知吳家棟的所有內幕消息--有幾個女人能忍受男友憐新棄舊,追求富家千金來著?!

他推門而入,格子玻璃木門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笨重,稍一不慎便猛然甩向內側,不偏不倚地撞著低頭猛吃的吉兒。

原就帶神經質的吉兒發出一聲哀嚎,飛箭也似地沖向紫綾的方向尋求庇護。

「搞什麼……?!」沈君亞愕然,一語未了,所有的事件都幾乎在同一秒中發生。

將最後一盆「少女的發絲」吊在天花板前方的紫綾,正墊足傾身將重心擺在岌岌可危的一角上,疾沖而來的吉兒激怒了磨爪磨得正有興味的莉兒,不由分說便往吉兒臉上抓去,追逐吉兒往年代久遠的木梯撞去,發出吱嘎聲響。

「啊……!」紫綾手中猶自捧著盆栽,身軀亂晃想保持平衡,莉兒龐大的身體再度撞及梯腳;她不由得伸手亂揮,仰面倒栽蔥似地跌下來…

「搞什麼鬼!」眼明手快的沈君亞毫不猶豫地箭步向前,一把攔腰抱住了這個邋遢小表,另一只手不偏不倚地擱在紫綾胸口。

她發出一聲驚喘,隔著結實的牛仔布料,沈君亞仍能感觸到少女的圓柔曲線。這個穿著寬松吊帶褲像極「頑童歷險記」的「湯姆男孩」是女的?!

他不動聲色地放下紫綾,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我的盆栽!」紫綾心疼地望著摔壞的植物低聲嚷道。才抬起頭瞪著君亞,「先生,本店尚未營業……」

從未有過的強烈沖擊令她心跳加速,紫綾有種暈眩的感覺……

習慣異性盯著他失神、臉紅、傻笑的君亞泛起一抹有趣的淺笑,「上午十點還沒營業?你的老板知道你用這個借口偷懶嗎?」

「我不是……」回過神來,紫綾張口欲辯,卻被他打斷。

「你放心吧!我不是顧客,也不打算向你老板告密害你被炒魷魚,只不過是想打听一個人……」君亞道。

「打听一個人?」她愣愣覆述。

眼前的不速之客是她這輩子所當面見過最好看的男人,碩長身形、性格有型的五官和一對男性罕見的鳳眼,漆黑濃密的頭發在頸後扎成一束短馬尾--看起來像雜志里的名模特兒而不像是私家偵探,她想。

「對。」君亞輕松道︰「就當作打工交換一些‘情報費’如何?」

數種可能性迅速浮上紫綾腦海︰她的客戶中有的是送花給多位女友的公子,連卡片上肉麻兮兮的情話都一字不改。還有更糟的︰送花給婚外情物件--不乏小有名氣的藝人或醫生、總經理什麼的。

她警戒地望著君亞,聰穎敏銳全表現在一雙清澈剔透的靈魂之窗中,剛剛張口結舌的窘態全消失不見。

「放心吧!我不會傷害任何人。」君亞保證。

他說出一個優渥酬勞數位,「只要你誠實答覆我幾個問題。」

紫綾瞪大雙眼,「對不起!先生。客戶隱私無可奉告,這是職業道德。」

她轉身假意收拾木梯,「我還有工作,失陪了。」

一個十來歲的小毛頭工讀生跟他談職業道德?君亞愕然。

「那麼,我只有找老板娘談。我相信她會有興趣。」他說。

紫綾不敢置信︰這個人居然想從姑婆口中套情報……

「我勸你別費心,老板娘不可能告訴你任何事的。更何況,」她昂起小巧的下巴,「現在店里的一切事務都是由我作主!」

紫綾的眼神、口吻認真而執著,豐富的表情像極孩童容顏,喜怒易辨。

「你作主?!」君亞揚起眉角,隱藏不住笑意,「那不是成了‘小表當家’?」一向好脾氣的紫綾不禁懲惱,又是一個小看她實際年齡的「大」男人!

「如果你沒事的話……」紫綾做了個「請出去」的手勢,「再見!」

君亞不怒反笑,這個小女孩真的不買他的帳,他略帶嘲弄地點頭致意,彬彬有禮地說︰「抱歉打擾了你的……休息時間。」

他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紫綾想。

等到君亞離去後,躲在花桶間的吉兒才沖到門口「汪!汪!」吠叫,紫綾又好氣又好笑,喝斥它道︰「別叫啦!人都走了,你才放馬後炮!」

轉身看到悠哉打盹的莉兒,她不禁罵道︰「無情無義的壞貓!」

莉兒的回答是模糊的咕嚕聲響。

***

一連數天,紫綾為招募工讀生而忙得團團轉,批貨、送花這些外務都由她一手包辦,再加上照顧花草的工作,她實在需要學習齊天大聖的分身術,請一位店員負責接待客人,听電話是當務之急。

她的運氣不錯,請到了一位熱愛園藝,想在小孩上學時間兼職的家庭主婦,圓潤娟秀的張太太年約三十四、五歲,是一個笑口常開,有耐心的人,很快就適應了工作環境。另一位工作伙伴則是就讀夜間部高二的明玉,心直口快、手腳也很俐落,只是稍微粗枝大葉了些。

明玉對大她兩歲的紫綾並沒有多少敬畏,喜歡看金庸小說的她經常是「阿紫」長「阿紫」短地叫喚紫綾。她和張太大兩人協調分配工作時間,讓紫綾沒有後顧之憂,放心在外奔波送貨。

沈君亞的再度蒞臨與紫綾失之交臂。

值下午班的明玉臉紅心跳。傻笑結巴回答他的問題,「老板娘……她……送花給客戶……」幾句旁敲側擊的試探,他確定這位新員工對老板娘的戀情一無所知。只是心中不禁納悶︰什麼樣的女子會厚顏到以金庸筆下女主角的名字為外號,故做小女兒嬌態?

對這位神秘的「阿紫妹妹」,沈君亞更加深了好奇心。

留下了住址和訂金,沈君亞隨手指定了幾盆百日菊、法國莧和天門冬後便回到住處守株待兔。

通過了警衛室的盤詰,紫綾順利將這幾盆觀葉植物搬入電梯中,這棟高級住宅大廈環境清幽,管理頗為完善,如果不是沈先生有交代,她根本進不了門。

她才按下顯像對講機,客戶的大門便由內打開。

是他!紫綾在心底低呼。愣愣地看著他挑起雙眉,表情不耐。

「你好!」她恍然回過神來︰「這里是‘紫蘿蘭’花坊,謝謝你的惠顧,這是府上訂購的盆栽,請查收。」

怎麼會是這個小表?君亞納悶。

「進來吧。」他轉身走進客廳。

寬敞素淨的空間中家俱並不多,前衛設計的不銹鋼骨架座椅鋪設黑色皮革,流線造型的強化玻璃桌面冰冷剔透。

像極了裝璜世界雜志上的新穎布置卻缺乏人氣與溫暖。美則美矣,卻令人感到……「孤獨」、「沉寂」、「冷漠」、「冰寒」……這些形容詞陡然躍進紫綾腦海。

她打了個寒顫,已經好久好久未曾有過這種悲愁的感受。

「你們老板娘呢?」君亞懶洋洋打斷她的游思。「怎麼會由你送貨?」

紫綾古怪地望他一眼。這人也未免對姑婆太關注好奇了吧?!她覺得有問題,但是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勁。

「她沒空。」紫綾送上帳單,「請你簽名並付清尾款。」

君亞接過紫綾遞來的原子筆,並不急著簽名,「告訴我,我要怎樣才能一睹貴店女主人的廬山真面目?」

如果不是年齡懸殊,紫綾會懷疑君亞想「泡」姑婆……這個念頭令她忍俊不住。「嗤」地笑出聲來。

「我告訴過你了,她沒空!」紫綾月兌口而出︰「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麼對姑婆那麼好奇!我得提醒你。沈先生--姑婆年紀雖大但絕不昏,她有她的風骨與道德,絕不會泄漏任何一個客戶的機密,你別白費心機了。現在,能否請你付清尾款並簽名?!我還得送貨到別的地方去呢!」

沈君亞愕然消化紫綾的一番嚴正聲明。

「現在店里的一切事務都是由我作主……」

靈光乍現的君亞試探開口︰「你是阿紫?」

「吳家棟同事口中的‘妹妹’?」

紫綾忸怩,「那是明玉亂叫的。我的名字是紫綾,李紫綾。」

她認真地看著君亞的眼楮,「沈先生,能否請你簽收?我還有六盆花在車里等我送去。」

「你開車來?」君亞深感震驚地說,「你無照駕駛?」

紫綾驕傲挺胸,掩不住得意的神情︰「我已經考到了駕照!」

她錯愕地看著沈君亞扭曲的嘴角,哈哈的大笑著。

生平第一次,他的判斷錯誤到如此離譜的地步。

一切謎團就此解開,看來,他得另起爐灶調查吳家棟了。「一場誤會。‘阿紫妹妹’。」他輕松愉悅地付清尾款,潦草地簽下大名,無視紫綾的羞赧不安。

始信眼見為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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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8 02:53:29 |只看該作者


那個俊美得帶邪氣的男子就像一陣旋風似地進出紫綾的生活。恁地硬是在她的記憶中留下鮮明而深刻的印象--非關喜好或厭惡,而是一種濃烈搶眼的感覺。

紫綾第一次明了「驚艷」的涵意。

花坊的再出發有不錯的成績,有姑婆為她打下的基礎,紫綾免去了辛苦模索的創業階段,接收了許多老主顧;如果要說有什麼不便的話,就是這些相識許久的客人還是把她當孩子看,同樣的要求只向姑婆說一遍,卻對她叮嚀再三,看到她開小貨車在台北街頭沖鋒陷陣更是大驚失色。

逼得紫綾隨身攜帶身份證、駕照,不厭其煩地再三說明︰「何叔叔,我已經滿十九歲了。」或者是「李阿姨,我早就考上駕照了。」

雖然忙碌不堪,紫綾卻頗能樂在其中。

也許是看她年幼可「憐」吧!兩位在台北工作的堂姊對紫綾照顧有加。

筱蟬和佩儀分別是二伯和四伯的女兒,前者開了一間PUB當老板娘、後者任職廣告公司,都是意興飛揚的職業女性;她們對紫綾的厚愛有時會令她感到受之有愧。因為,在她的印象中,排行老麼的父親一向很少和四位伯伯連絡,和紫綾的母親言談中經常不經意流露出輕視的口吻;瞧不起書讀得不多卻又暴發致富的兄長們。

在這一年以前,紫綾也只有逢年過節才拜訪過伯父、伯母們幾次,而與這些堂兄姊見面的次數用手指頭數還數不完呢!

萬萬沒想到兩位堂姊對待她卻像同胞手足般親熱。

熱情豪放的筱蟬拿著佩儀為花坊所設計的DM、名片廣為散放宣傳,不少裙下之臣成了「紫蘿蘭」花坊的新主顧。

紫綾曾親眼目睹,一位追求者不明究里捧著昂貴的進口花束想送給筱蟬時卻被打回票。

筱蟬以一貫慵懶的語調說︰「哎呀!你真是太破費了。」玉手往店里周圍的花草一揮,「我自己的妹妹開花店,隨時隨刻都有時新花草可賞玩,鮮花多著呢!這束花我不好意思收。」

紫綾才恍然大悟。起先她還納悶著︰怎麼這麼「巧」?!許多向她訂花的客人都是要送給筱蟬堂姊的,原來……

傍晚時分,趁著送貨的空檔,紫綾往筱蟬的PUB里坐,艷麗嬌嬈的筱蟬滿面春風地放下電話,「哈!有好戲瞧啦!」

「堂姊。」紫綾坐上吧台椅,甜甜喚道。

「欸,你來了?!」筱蟬習慣成自然,手腳俐落地為她斟了一杯保溫中的「貴婦人」咖啡。杯中的熱牛女乃至少比旁人多兩倍--沒辦法!誰叫紫綾有副女圭女圭臉——咖啡反而變成了牛女乃的「調味料」。

紫綾一如往常乖巧地承受被堂姊們小看年齡的特殊待遇,啜飲著咖啡牛女乃一邊听著筱蟬自鳴得意訴說著如何「陷害」另一位堂姊佩儀的始末。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專注于事業沖刺的佩儀在前一陣子巧遇了舊情人--明明是一對舊情未熄的佳偶,卻偏偏玩起了捉迷藏游戲,一個追一個逃,死也不肯放下無聊的自尊心來開誠布公;所以!看不過去的筱蟬就出手「相助」,同長輩進讒言,推薦了一位求「妻」心切的王老五給佩儀的老爸……

紫綾瞪大了雙眼,不解地問︰「那不是適得其反嗎?」

「傻瓜!一個是珍珠,一個是魚目,你會選哪一個?」筱蟬惡作劇一笑,「對付你那個別扭堂姊,就得下猛藥!」

她輕松揮手,「你太小,還不懂!」

有些領悟的紫綾不禁抗議,「堂姊!人家已經十九歲了。」

拎著公事包推門而入的佩儀正好听到這兩句對話。

筱蟬打量著紫綾,雙臂交疊在胸前,神情頗有興味,「你十九歲了?哎呀!瞧我的記憶!嗯……如果好好打扮的話……」她的語調轉為興奮,「我有很多衣服都不大常穿,正適合年輕女孩子穿的,紫綾,讓堂姊幫你打扮打扮,保證你一定改頭換面,變成……」

「變成一個小妖精!」走到酒吧邊坐到紫綾身旁的佩儀打岔。「紫綾乖!別听她的!她那些衣服呀……除了瑪丹娜以外沒人敢恭維!」

「李、佩、儀!」筱蟬惱怒︰「你是來找碴的嗎?」

「對!沒錯!」

「你吃錯藥了?」

紫綾喝光了咖啡,眼底寫滿了笑意,听兩位堂姊一來一往地拌嘴。她已慢慢習慣這種直率得近乎粗魯無禮的溝通方式。

旁觀者清,紫綾有一股微妙的預感︰這位神色不悅的佩儀的確為情所困,而佳期看情況也不遠了。

而她的預感一向十分準確……

***

表面上,雁雪的「公主招親」宴仍然繼續進行著,新面孔的候補者也一個接一個出現,然而熟悉內幕的少數人已經察覺到一股外張內弛的松懈氣氛。

雁雪的臉上又開始浮現笑容,她不曉得君亞是如何辦到的--三位看似完美的夫婿候選人被擊破其二(而且還是最強勢的兩位),剩下的那位根本只是個點綴性的無名小卒,雖然毫不氣餒地持續送花,卻激不起她心中一絲漣漪。她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嚴苛挑剔的父親會挑上一個門風家世都無法端上台面炫耀的平常人家。果然,新的追求者又重新聚攏在她身旁,不過雁雪並不擔心,要找到符合父親要求的駙馬爺並不那麼容易,真正如此頂尖翹楚的人物恐怕也無法「厚顏」入贅。

事情還有得磨呢!不管如何,君亞的確是一個可靠的壞哥哥!她微笑想道。

仿佛是上蒼暗助,她那風流倜儻的表哥陳翊德居然在這種關鍵時刻宣布婚訊,對象是一位事業有成的職業女性,令眾人跌破眼鏡。雁雪不禁大感詫異,表哥的保密功夫也未免太到家了。

包令人驚異的是,一向難纏的父親對這個自幼失怙的外甥婚事居然沒有什麼意見,只是淡淡地說︰「也該是時候了。」

而且還頗有興致地為唯一的外甥張羅訂婚事宜,似乎忘了與兒子之間的斗智爭逐,不再逼迫雁雪選婿。一班部屬莫不松了口氣,感謝陳少爺的婚事,分散了主子的注意力。

若不是這等大事,沈長峰實在很難找到台階下--畢竟這場案子斗智的游戲,他是暫居下風落敗的一方。

陳李兩府的喜事熱熱鬧鬧地辦了開來,新娘不是別人,正是紫綾的堂姊--李佩儀。

兩個月後。

擔任女儐相的紫綾疲于奔命,黃道吉日耶!向花坊訂購裝飾花卉的電話比往常更多,幾乎耽誤了她化妝、梳頭的時間,好不容易趕到了結婚攝影禮服公司附設的美容沙龍時,佩儀堂姊和五位伴娘早就打扮就緒,等著她一人了。

紫綾疊聲道歉。

「沒關系……」佩儀堂姊艷光四射,如花笑靨中有著新嫁娘的嬌羞喜悅,冷靜思索道︰「時間還沒到,不過……我們得先回家去,怕遇上塞車……」

「是呀!」筱蟬附和道︰「誤了時辰可不好……」佩儀白她一眼,嗔笑說「你又來惹我!」

打通新郎倌的行動電話,佩儀低聲囑咐幾句,很快就擺平這點小狀況。

「紫綾,你慢慢來沒關系。我們先回去準備。翊德會叫人來接你。」她微笑道。

「是。」正在洗頭的紫綾連忙回答。

「待會兒見!」佩儀揮手揚聲。

淡紫、粉橘、水紅、淺藍、煙綠,五位如花似玉的伴娘簇擁著一身純白優雅艷麗的新娘子。說說笑笑往門口等候的豪華禮車走去,一群豐姿綽約的儷人吸引了眾人驚羨的目光。

***

沈君亞懶洋洋地穿上禮服,對擔任男儐相一職並沒有特殊感受,不過是湊個熱鬧罷了。

翊德的電話直催,他幾乎可以想像這個小他一歲的表弟急得跳腳的模樣。

確定君亞不會臨時變卦後。翊德放心地下了一道指令︰「佩儀的一位女儐相也遲到了,干脆麻煩你去接她一趟,地點是……」

「知道了。」君亞皺眉,看樣子這趟任務又要令他耳根不得清淨--一個粗心遲到、聒噪傻笑的無聊女子形象浮現在君亞腦際。

「小綾很年輕,你得多擔待些。」翊德連忙交代。

「學學仲宇私奔國外不是很好嗎?既省事又省時。」君亞調侃︰「干嘛這麼大費周章?六對伴郎伴娘,不怕搶了你們這對新人的光彩?」

「上有母、舅,身不由己。總得有人滿足舅舅籌備婚禮的吧?!我是甥代子責,你還抱怨我?」翊德輕笑反擊。「至于搶光彩,我倒不怕。我們這場婚禮是完美的電影結局啦!總得推出你們這些單身貴族來做精彩預告,不是嗎?有人說過︰結婚也是一種傳染病……」

這也是沈長峰的主意,希望君亞能感染一點結婚念頭。

「下輩子吧!」沈君亞哂笑。

必上行動電話,他大踏步往電梯走去,準備執行表弟所托付的任務。

生平頭一遭擔任伴娘,紫綾只有任人擺布的份。

她睜大雙眼看著自己的蛻變,及頸的短發梳成兩個小髻,裝飾著粉紅色緞帶及薔薇花苞,粉紅色的小禮服嬌俏動人,化妝師巧手淡抹出一張粉雕玉琢的臉蛋,鏡中人像煞一位小鮑主。

「好漂亮!」美容師與接待小姐異口同聲贊美。

「謝謝。」紫綾報以微笑,坐在華麗的情人椅上略顯笨拙地打開鞋盒,一雙嶄新的粉紅色緞面高跟鞋呈現在眼前。

她傾身穿上高跟鞋,蜂蜜色光澤的肩頸線條儂縴合度地展示出少女的青春氣息。自動玻璃門無聲無息地開啟,踏入大門的沈君亞眼中所見的正是紫綾將鞋子穿上的一幕。

由修長玉潤的雙腿欣賞起,他頗有興致地等候紫綾抬頭。感覺到一股視線和周圍的私語騷動,她抬起頭看見了沈君亞,一抹驚愕閃過兩人眼底,他們認出了彼此。

君亞看到的是一位娉婷如花苞初綻的少女,年輕的光彩奪人雙目,令人又羨又妒。

紫綾眼中的君亞則是一位身穿隆重正式的禮服,卻仍然掩不住頹廢氣質的跌宕男子。

她屏住呼吸,視線與君亞交纏,原本以為已拋在腦後的異樣感覺再次騷動,前兩次的特殊印象就像種子在再會的沖擊下驀然萌芽,既微妙又令她恐慌。

不會那麼湊巧吧?紫綾手足無措地望著君亞大踏步往她的方向走來,微笑的神情帶著譏笑嘲弄。

「李小姐。」沈君亞頷首為禮,在她眼前伸出右手。

「……是。」紫綾手忙腳亂,急急起身。下意識地伸出右手與他相握,腳下一個踉蹌便往君亞懷中撲去。

「啊!」她低呼一聲,心跳如擂鼓。「對……對不起……我還不太習慣穿……高跟鞋。」

「當然。」沈君亞禮貌附和,修長而結實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腕,「可以走了嗎?」

紫綾身不由己地跟著他走,直到坐進了黑色賓士客座時才大夢初醒地詢問︰「你是我堂姊派來接我的嗎?」

「不是。」沈君亞輕松回答︰「我是神仙教母派來拯救灰姑娘的南瓜馬車,午夜十二點一到就得變回原狀。」

他在嘲弄我……紫綾不死心地追問︰「你是新郎的什麼人?」

「現在才擔心不嫌太晚了嗎?你已經上了賊車啦!」他難得如此好心情逗弄小女生,「先是‘頑童歷險記’里的湯姆男孩,再搖身一變為試穿玻璃鞋的辛德蕊拉--我很好奇下次再見面時,你又有什麼新造型,李紫綾小姐?」

***

五星級飯店的宴會廳中觥籌交錯,人聲笑語不斷。

服務人員熟練地為每一位賓客布菜盛湯,食物精致美味令人胃口大開,不懂得矯揉作態的紫綾將服務人員盛在她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淨淨,絲毫沒有注意到同桌男女儐相的異樣眼光與矜持態度。

可能是因為年齡差距以及陌生的緣故,紫綾選擇多听少說,認真進食而不亂插嘴,僅偶爾以微笑回應親友的招呼。沈君亞投注在她身上的銳利視線只是更令她努力加餐飯。

唯一不受影響的可能就是筱蟬堂姊了,她想。

水紅色禮服襯得筱蟬艷若桃李,紅唇擒笑和沈先生打情罵俏,旁若無人。

「翊德實在太不應該了,想當初他要追小儀時。我也出了不少力喔!問起他有沒有兄弟,居然說沒有。」筱蟬嗔道︰「‘暗杠’了表哥!」

君亞笑了,筱蟬的調情方式雖然魯莽露骨卻坦率明快不加矯飾,他並不討厭。「也許,」君亞慢吞吞地回應︰「他是怕我搶了他的豐采,橫刀奪愛吧!」

筱蟬爽朗的笑聲令鄰桌賓客側目,沈君亞的新任女友林嫣如冷眼評估著這個假想敵手。濃艷低俗、舉止輕浮……雖有幾分姿色,不過不是君亞喜歡的類型。確定筱蟬對她並不構成威脅時,林嫣如放心地和同事聊起編輯的行事計劃。

身為「婉姿」雜志的總編輯,林嫣如是一位成熟歷練充滿自信的新女性,因工作上的需要才和君亞有更進一步的接觸,發展為私人情感則是最近一個月的事;論外貌、學歷以及品味,兩個人可以說是很登對的伴侶,林嫣如頗有自信。

就連沈長峰都對她令眼相看呢!她曾采訪過這位財經鉅子,相談甚歡,沈長峰對她還頗加贊賞哩!

筵席將終時,紫綾已經偷偷掩嘴打了幾個哈欠。

新郎倌的一班同窗友伴興致勃勃地商議「鬧洞房三十六招」,準備向翊德報一箭之仇--其中不乏翊德以前所創的招數。

「多行不義必自斃!」

「風水輪流轉嘛!」

「哈!總算落到咱們手上啦?我就不信他一輩子打光棍!」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坐在首席的雁雪翩然走到君亞面前,笑容可掬︰「哥--」

紫綾猛然抬頭。哥?不會吧?她驚異地盯著雁雪,沈雁雪。飛快地瞟了君亞一眼,他們兄妹的容貌並不肖似--為了幫助吳家棟一臂之力,紫綾送了好幾次觀葉植物(常青的翠綠比起易凋的鮮花應該更能出奇制勝)給這位沈雁雪小姐;如果不是她叫君亞「哥哥」,實在很難令人產生聯想。

紫綾的表情變化,沈君亞盡收眼底。

「什麼事?」他淡淡詢問。

「表哥逃了。」她說。

「什麼?」君亞揚眉。

沈雁雪掀起唇角,忍俊不住︰「我說……表哥他帶著表嫂……從飯店後門‘逃’走了!」

曾吃過翊德虧的已婚人士群起大嘩︰「該死!」

「追!追呀!」情緒沸騰的眾人往電梯跑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今晚一定要鬧他的洞房不可!」

年長的賓客看著這群年輕人忙亂奔走,連聲追問︰「什麼事?什麼事?」

口耳相傳,笑聲此起彼落。

笑容燦爛的雁雪根本認不出近在咫尺的紫綾是三番兩次送盆栽給她的「小男生」,俏麗可人的紫綾專注听著沈氏兄妹的問答,嘴角漾起笑意。

她的眼光驀然與君亞相接,後者若有所悟的漆黑眼眸令紫綾心頭一凜……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她想。

原本按兵不動的林嫣如選擇在這時候「昭告」她的所有權,一襲香奈兒套裝搭配N。5香水,移步香送來到君亞面前。

「君亞……」她將手搭在君亞肩上,親匿地暗示︰「你的‘責任’已了了吧?等一下可否搭你的便車回家?」

正含笑與雁雪攀談的筱蟬聳肩一睨,不以為意,她早已習慣同性間的競爭敵意,哎!誰叫我麗質天生。她想。

沈君亞伸手握住了林嫣如縴縴柔荑,彬彬有禮的口氣有一絲恰到好處的遺憾,「恐怕不行。嫣如,我還得充當小堂妹的護花使者,有始有終免得被翊德炮轟,說我怠慢親戚。」

他望著紫綾,似笑非笑的神情令她心念一動,拼湊出來龍去脈。沈君亞不是什麼揭人隱私的私家偵探,只是一個愛護妹妹的好哥哥。

筱蟬、雁雪、林嫣如三人的視線集中在紫綾身上,有趣、好奇、不信,表情各異。

「不!不用麻煩了。」察覺到自己成為視覺焦點的紫綾急忙推辭。

「你太見外了,大家是親戚就不必客套,這是我應該做的。」君亞頗富人情味的親切態度令雁雪大吃一驚。

阿哥吃錯藥了?不然……

紫綾急中生智。「我可以搭堂姊的便車,不費事的。」她轉向筱嬋,以眼神求援。

雁雪深深地打量這個年輕俏皮的粉紅色精靈,納悶于紫綾居然不買君亞的帳。

「這個嘛!」筱蟬慢吞吞地拖長語調︰「我趕著赴約會……而且也不順路。」她溜一眼臉色僵硬的林嫣如,泛起一抹微笑。

「那當然不能耽誤你的約會。」沈君亞從容道。

「也不是這麼說啦!」筱蟬笑靨如花,「如果不麻煩的話,就拜托你了,不然我寧可失約遲到,也不放心讓紫綾一個人回家呀!」

紫綾瞪大雙眼,想起佩儀堂姊經常罵筱蟬的一句話︰老奸巨滑的狐狸精!

她就像被拎住雙耳的免子,毫無反抗余地被君亞帶向電梯。

筱蟬轉頭向雁雪一笑,略帶惡意道︰「說也奇怪!我們李家一大票姊妹們的姻緣好像都是由我牽紅線--像佩儀和翊德就是。哎!老是為他人作嫁,煩都煩死了!」

林嫣如的表情更加僵硬。

***

君亞改采懷柔政策,對紫綾誘之以情。

「看在親戚的情份上,同你請教幾個問題,如何?」

紫綾猶豫︰「我不能揭人隱私。」

君亞深深望進她黑玉般的眼眸中,微訝于她的敏感、坦誠,他明白自己一開始就錯估了對方,應付這種心靈純淨的少女,真摯的語言比金錢利誘來的有效。

純淨,對他而言已經是多年未曾使用的辭匯了,君亞自嘲地想。

「我不是什麼揭人隱私的私家偵探,只是個關心妹妹的兄長。」他說。

紫綾不語,心中有些感動,君亞傾身對她微笑,緩緩開口︰「你有雙好眼楮--能觀察也會說話。」

風牛馬不相干的一句話令她嚇了一跳,忙不迭往後退。她有一種被人剝光衣飾的赤果感,為什麼他能了解?

君亞無奈舉手作投降狀︰「我保證,還沒滿月之前不吃小紅帽。」

紫綾忸怩得手足無措,除了母親以外,她和任何人都能自然交談、融洽相處,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再見到這個人就完全走樣--在母親眼中,她始終是個自卑畏怯的小女孩,每次見到了母親,紫綾總是緊張而笨拙;這種失常舉止在面對沈君亞時更加明顯。

對自己感到惱怒,紫綾不加思索反駁,「毒隻果在哪里?!先是湯姆、辛德蕊拉、小紅帽,再來該換……我想該是白雪公主上場了吧?我建議你善用豐富的想像力來謀生,譬如︰說書人、保育員,怎麼樣?」

君亞哈哈大笑,原來小貓也有利爪呢!

「你漏了一項--廣告人。」他告訴紫綾,在她未及反應前轉移話題︰「那個吳家棟是什麼樣的人?值得你忠心赤膽維護他?抑或是你對任何人都這麼真誠相待……可愛的小紫?」

紫綾更加不舒服,他的口氣像在稱贊一只「可愛的小狽」。

「我對‘朋友’一向如此。」她強調。

「我相信。」君亞戲謔的口吻變為收斂正經。

「有個能真誠為他辯護的朋友,吳家棟真是幸運。」他淡淡道。

車廂內的兩人陷入沉默,蜿蜒的車陣、路燈劃出一道道流金光痕,仿佛有種催眠魔力令紫綾不由得困頓,可是卻又敏感緊張,因為身旁男子撲朔迷離的氣息。

依照紫綾的指示將車子停在花店門口,君亞從後照鏡中看到了一輛如影隨形的轎車--王雷鈞手下的菜鳥保鑣。

「謝謝你送我回來。」紫綾有禮地道謝。「晚安。」

邪惡的因數在體內蠢蠢欲動,沈君亞俊秀的鳳眼中有著惡作劇的光彩。

「就這樣?!不請我進屋喝杯茶或咖啡什麼的,那麼至少也有個晚安吻吧?堂妹!」他由駕駛座窗口探頭而出,愉悅的聲調飄揚在暗黑巷道中。

玩笑意味甚濃的戲語激起了紫綾的沖動。

「好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身在君亞額頭上蜻蜒點水似地一觸,粉紅色的唇膏在其上留下一漬油亮。「晚安!」

紫綾隨即以月兌兔的敏捷奔向花店旁的樓梯,二樓住處。

留下一臉錯愕的沈君亞,以及後頭車內兩個眼珠子快掉下來的「貼身侍衛。」

紫綾拿著早已捏在手上的鑰匙,雙手微顫地打開大門。

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安慰自己︰吻姑婆,吻那群佷兒小蘿卜頭,吻吉兒、莉兒都是這樣的……

進入玄關,關上大門,她告訴自己︰就當作嘴唇「不小心」踫撞到他的額頭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一秒鐘的接觸無風也無雨,一點都不浪漫,想想他大吃一驚的表情……就值回票價了。

興奮的紫綾雙頰酡紅,有一種惡作劇後的得意快感,渾然不覺自己已經丟出了不容抗拒的挑戰書,即將掀起一場甜蜜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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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8 02:53:30 |只看該作者


婚宴翌日。

沈氏總裁--沈長峰的辦公桌上馬上又多了一份報告,簡短數百字,並附上了由喜宴攝影過程翻拍下的照片。

照片中的紫綾淺淺一笑,青春的韻味盡在其中。

「好年輕。」沈長峰搖頭,「只夠讓他當點心--可憐!可惜!」

汪麗文大感詫異,她從沒听過頂頭上司對君亞的女伴(抑或該說獵物?!)表示過同情,好奇心使她逾越,傾身一望,清秀可人的紫綾正對著她笑。「真是年輕!」她附和著說。十八、九歲吧?!苞君亞?!她有些不忍,「不會吧?君亞他從不追小女生的。」

「人證、物證俱在。」沈長峰若有所思,沉吟了一半晌,他喚來得力助手王雷鈞道︰「雷鈞,這個小女孩由你來處理,不要假手他人--我要她的所有資料!」

王雷鈞眼楮眨都不眨一下,仿佛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是--」毫不質疑這趟是大材小用的任務。

當日下午。

沒有外務的紫綾滿意地檢視自制干燥花的成果,橘皮、玫瑰、木槿、菊苣、百合、矢車菊、金盞花、藥蜀葵……只要調配好比例,放在蕾絲花袋或玻璃罐中,就可以做沐浴、花茶或芳香擺飾用。

巧手系上緞帶,紫綾將成品擺出最佳賣相。

「阿紫——!」明玉在樓下提高聲量喚她︰「包裹!」

扒章道謝後,她接過略有重量的牛皮紙包,納悶著包的是何物--像是一本書吧!會是姑婆寄給她的嗎?

她猜中了一半。

是書沒錯,而且是一本印刷精美的畫冊,略一翻閱,栩栩如生的人物躍上眼前,男女皆有。

臉部輪廓、半身、全身、俯仰坐臥等各種姿態只佔畫冊的前半篇幅,其後則是人體素描,年輕的男女胴體在紙上展現著傲人的青春氣息,相擁而吻、果裎交纏的畫面介于藝術與猥褻之間。

傳神的筆觸描繪出炙人的火花。紫綾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沒有!她急著尋找這不尋常的禮物可有附帶贈言。扉頁、封底都沒有!混合著不安、期待的興奮情緒席卷紫綾全身,就像初次坐上摩天輪的孩童對未知的驚險深感好奇--是一種既美妙又危險的戀愛預感。

***

F飯店14樓旋轉餐廳中。

今晚的夜色如往常一樣迷蒙,由上俯看台北市區依然燈火輝煌;菜式可口、氣氛浪漫,就連兩人之間的談笑也毫無冷場。

林嫣如掩嘴輕笑,點頭贊成沈君亞對坊間一本鼓吹女性解放書籍的負面評論。

「就連風氣開放的美國近年來也因愛滋的影響而鼓吹重返家庭,回歸保守與傳統的婚姻觀。這本書的作者反而鼓勵女性豪爽玩性,簡直是開倒車的行為。」她附和道。

「不過這倒是男性一大福音。」沈君亞玩笑說道︰「全台灣的男性都該對她肅然起敬!」

林嫣如嬌嗔白他一眼,並沒有忽略周圍賓客偶爾投射過來的欣慕贊賞眼光。

在旁人眼中,我們是一對璧人吧?!她想。

今晚的君亞一如往昔殷勤體貼、風度翩翩,可是,她卻毫無由來地感到一絲冷漠和遙不可及的疏離感。

交往了將近四個月了……林嫣如模糊地想起以前曾听過的傳聞︰沈君亞和異往的時間最長不會超過半年。

沈君亞不是公子,而是一個無「心」的男人!精通都會男女的戀愛游戲規則,又擁有高人一等的外在條件,使得一班時髦仕女像飛蛾撲火般回應他神秘魅惑的召喚。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婚姻承諾的不屑、譏諷態度,偏偏就是有不信邪、不怕死的豪爽新女性前撲後繼地投入這場征服或被征服的戰爭游戲。

一開始,她早已抱定決心不懷任何期待,只想和他談一場轟烈浪漫的戀愛,做一個和沈君亞旗鼓相當的情場對手,但是隨著時間流逝,林嫣如發覺自己愈來愈投入,幾乎無法自拔,這令她深感不安。

猶記得模特兒安妮為他鬧自殺未遂時,雜志社的同事在私底下還刻薄嘲弄安妮波大無腦,並引以為笑談;說什麼她也不能讓自己淪落像安妮一樣的淒慘下場!林嫣如心想。

如果不對他動情,沈君亞是個絕佳玩伴,問題是她並非草木啊!在激情歡愛之後,有幾個女人能真的毫無戀眷,輕揮衣袖走人?--尤其對方是逸群絕倫的沈君亞。性解放?!只不過是一派空言罷了!去她的豪爽新女性!林嫣如憎惡地想。

「想些什麼?」沈君亞溫柔低聲間。「心不在焉的,不會是因為我言語枯燥乏味吧!」他開玩笑的說。

枯燥乏味?!恰好相反。她盈盈淺笑︰「我在想要如何做一位豪爽新女性。結論是︰先得做一個沒心沒肝、鐵石心腸的女人。」

無心就不會受傷。

沈君亞接受了她的暗示,言而有憾地回答︰「男女平等的結果是讓現代女性學會了男性的劣根性。」他舉杯致意,「敬這些豪爽新女性。」

沈君亞的滑溜令林嫣如深感挫敗,勉強保持優雅笑容舉杯回應,腦海中閃過的念頭是︰她還來得及為這段感情踩煞車嗎?

送林嫣如回到住處,他婉拒了入室飲茶的邀約。

聰慧、理智的女人一向不會對他抱大大的期望,君亞心知肚明,林嫣如已經開始采取防御措施;根據他以往的經驗,不出三個月這段感情又將是過眼雲煙。

好聚好散,對彼此都好。只是他心中不禁產生一絲遺憾,像林嫣如這等言之有物、聰穎怡人的女伴實屬難得。不過既然他無法提出承諾,就不能阻止林嫣如打退堂鼓;但是至少他可以有始有終,畫下一個完美休止符。

濃艷的紫玫瑰贈予氣質優雅的林嫣如應該相得益彰,沈君亞想。

而眼前,正有現成的送花人選。不為什麼,只是順便照顧一下新親戚的生意罷了,他漫不經心地解釋道。

「Oh!Shit!」幽暗的防火巷中,傳來一聲嫌惡的咒罵,與電影上的外國小混混腔調如出一轍。

「都是你啦!」另一個低聲埋怨的聲音有著少年剛變聲的粗嘎,「說什麼穩開、包贏的,結果連我的學費還有這個月的午餐費都輸光了。怎麼辦?!」

「少嗦!你自己剛才還不是玩得很爽?!輸了才來怪我!」前者悻悻然道。

「可是……」後者哭喪著臉,「我們(班)導仔已經放話︰明天再不交學費就打包回家吃自己……我又不敢再跟老媽開口,怎麼辦?阿嘉,你得幫我想辦法……」

「哎!知道了啦!你別煩我!」叫阿嘉的少年不耐煩道。

半晌,阿嘉靈機一動,「不然,明天我跟你去學校跟學弟們‘借’,大伙兒湊一湊,怎麼樣?」

「我不敢。」他囁嚅回答︰「教官已經在注意了--你每次都有借無還,已經有‘報馬仔’去報告老師了。」

「孬種!」阿嘉啐道。

一輛小貨車由巷口駛過兩人所在的防火巷外,往巷尾的花坊騎樓停放並熄火。駛人打開車門下來,戴著一頂棒球帽,在光線黯淡的騎樓看起來並不比他們大多少,令阿嘉眼楮一亮的是他腰際的霹靂包。

「有了。」他自言自語,轉頭問同伴︰「喂!小扁!那麼我們跟不認識的人‘借’不就得了?」

四際無人,良機不再,兩個不知事態嚴重的少年大踏步往獵物走去。

背後傳來的腳步聲令紫綾納悶不已,花坊位在巷尾無路可進了,怎麼……

還來不及凝聚危機意識。一只手已經猛然拍上她的肩膀,「喂!這位大哥!」

力道大的令她踉蹌向前一步才驚惶轉身,看到了兩個比她略高略壯的少年,紫綾不由得後退。

那個看起來年齡稍長--但是肯定不超過十七、八歲的少年,咳了一聲,故作老成道︰「兄弟們最近手頭不太方便,擋點鎯來花花吧?OK?!」

紫綾嚇了一跳,听不懂年輕人的流行術語,屏聲斂氣地問︰「你說什麼?」

如果問阿嘉最討厭什麼樣的人,那麼大概就是說話輕聲細語,娘娘腔的家伙。他一臉嫌惡握起拳頭作勢欲打,「你裝傻呀!把霹靂包給我!」

紫綾下意識抱緊腰包--這里面有她剛從客戶處收來的貨款及還未存入銀行的營業額,大概有四、五萬元,怎麼可以輕易給這兩個小表。

「喂!」阿嘉往她左肩一推,令紫綾的脊背撞上了花坊的鐵門。「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喲!」

「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她吃力地說。

「你再嗦……」凶神惡煞似的阿嘉一把扯下紫綾的帽子。「我叫你……」他猛然住口,小扁發出驚呼,代他大聲說出新發現︰

「阿嘉!她是個女的!」

刺目的遠光燈直射入騎樓下,令圍困住紫綾的兩人無所遁形,沈君亞低沉憤怒的嗓音回蕩在闃黑巷道中︰「住手!放開她!」

兩個毛頭小子楞了一下,還來不及回過神來,沈君亞已經迅速奔到面前,毫不考慮地出手教訓兩個小表。

「嗚——!」為首的阿嘉只感到下顎一陣劇痛,眼冒金星,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紫綾撞去。

「咚!」地一聲,紫綾的後腦不偏不倚地和鐵門猛然相踫,她忍不住呼痛。

頭昏腦脹的紫綾看見沈君亞一把揪住蚌子較小的那個男孩子,才一拳就把他揍得跪在地上抱著肚子;嚇得魂飛天外的阿嘉對上沈君亞陰沈暴戾的視線,不加思索便抓住紫綾作擋箭牌想逃之夭夭。

他使勁將紫綾推向君亞,很有義氣地拉起伙伴︰「快跑呀!」

君亞擁住了紫綾微顫的身軀,並不急著動身追捕兩個翦徑小強盜;一抹冷冷的微笑浮現在他的唇邊,如果這麼簡單就讓他們逃掉,那麼王雷鈞的手下也太無能了罷!

不出他所料,一向如影隨形跟在他身後的保全人員一人拎著一個小表來報到。

「沈先生。」西裝革履的魁梧男子向君亞頷首為禮,「要報警處理嗎?」

從容平靜的口氣令紫綾錯覺︰仿佛他們對沈君亞這種「英雄救美」的行徑已經司空見慣、習以為常。

「嗯!」被君亞從月復部狠K一記的男孩子臉色慘白地嘔吐,引來了紫綾的關切。

「既然有膽結伙搶劫就有要擔待一點。」看到懷中的人兒安然無恙,沈君亞的怒意迅速消褪,氣定神閑地調侃道︰「年輕人!打落牙齒和血吞。」

「你……沒事吧?!」于心不忍的紫綾問道。正要舉步往他走去,才發覺自己動彈不得--沈君亞仍攬她在懷中,修長優雅的手霸道頑強地環住她的腰際,卻又輕柔得令紫綾難以察覺。

紫綾雙頰染上紅暈,微微扭動身體試圖撥開他的手,驚魂剛定的遲鈍感消失,現在她才敏銳感受到君亞所傳來的體溫。

「放開我啦!我沒事了。」她低聲說道。「讓我看看他傷得怎樣。」

「沒必要多此一舉。」沈君亞依然無動于衷摟著她的腰不放。「送到警局自然有人處理--說不定還有一番‘熱情’招待。」

「未成年吧?!」猙獰的語氣與他俊秀的儀表格格不入︰「判刑不會太重,頂多七、八年罷了!」

紫綾雙唇微啟,驚疑地望著沈君亞--殊不知王雷鈞的手下也為了少東罕見的情緒波動而驚訝。

「保護」這位少爺近一年的時間,他們從未見過沈君亞對哪位小姐表現過這麼強烈的保護欲及佔有欲。

蚌子較高的阿嘉發出喘息,艱困地說︰「不關他的事……主謀是我,要辦就辦我好了,放他一馬罷!他……他還在讀書……」

「真有義氣,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啊?!」沈君亞揚眉嘲諷,下達命令︰「送到警察局去!」

怎麼會這樣?吐完胃液的阿光嗚咽啜泣,口齒不清地辯解︰「……只是想……‘借’點錢……交學費而已……」

「等一下!」掙月兌不了鉗制的紫綾干脆側身拉住君亞的衣袖,「先听听他們的解釋,好不好?」

她睜大一雙靈活的眼神,乞求地望著君亞,並把他的沉默當作同意,轉身和兩個小強盜問話對答。

謗據這兩個小表的說法是這樣的︰年紀較大的阿嘉國中畢業,而另一個才讀國三,因為玩「柏青哥」將學費輸光了;不願讓寡母操心,才想出跟陌生人「借」錢的餿主意。

「……以前、以前也有學長和不認識的大哥跟我們‘借’啊!」阿光滿月復委屈,他不懂︰為什麼那些人沒事,而他卻得被送到警察局去!有樣學樣,結果下場卻不一樣!

「你……你缺多少錢?」紫綾猶豫問。

「三仟……」看見沈君亞眯起雙眼,他連忙更正︰「二千塊錢就夠了。」如果省下一個月的午餐費的話。他想。

「你不會相信他們的鬼話吧?!」沈君亞不敢置信。

「我相信。」紫綾肯定說道。「我可以感覺得到他們並沒有撒謊,放了他們吧!」

情況急轉直下,兩個小伙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

「你這個白痴!」沈君亞低聲咆哮,「會在半夜向弱女子行搶的人,你居然會相信他們是第一次作案?」

「他們……只是不懂法律常識的小孩子……」紫綾為他們辯解。

「我們以為她是男的!」

「我們真的不曉得她是女孩子……」阿嘉、小扁爭相開口,「我們從來沒有向女生借錢過!」

紫綾安心一笑,「這是個誤會。」

沈君亞怒不可遏︰「見鬼的誤會!我听夠了謊話--馬上把他們送到最近的分局去!」

心虛的兩人臉色轉青。

「不行!」紫綾急忙阻止正要依令而行的保全人員,她提高了聲量︰「我不會去做筆錄--我不要告他們!」

保全人員停住腳步,好奇地采取臂望態度。

對呀!這樣他們就沒轍了。紫綾得意洋洋地想,對兩個男孩眨了眨眼。

在她身後的君亞發出嗤聲,溫暖的氣息由她的頭頂拂過,語調懶洋洋的,「強盜罪是公訴罪,不管你告不告,警方都必須主動偵辦。」

紫綾肩膀一僵,對于那兩人絕望的眼神感到于心不忍,她絞盡腦汁,結結巴巴地強調︰「你不可以送他們到警察局,因為……因為,這是個誤會!他們只是……只是要向我問路而已……結果,你誤會了……呃!為了要救我……打傷了他們。」善意的謊言不算說謊。她安慰自己道。

謊話愈說愈順口,紫綾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如果鬧到了警察局去,他們可以告你傷害喔!我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如何?!」

沈君亞猛然將手臂一收縮,勒得紫綾差點透不過氣來,他扳過紫綾的肩膀。黑潭般深不可測的雙眸盯著她,聲音柔滑如絲,「你是說你要幫這兩個小表作偽證?!」

他的這副表情令曾吃過虧的保全人員不由得心驚,為不知凶險的紫綾捏把冷汗,另一方面又慶幸自己不是首當其沖的倒楣鬼!老天保佑她!

雖說是食人俸祿,兩位保全人員卻早已陣前倒戈,心不由己地傾向紫綾。

畢竟天使的魅力,凡人是無法抵擋得了的。

一股不妙的預感令她囁嚅開口︰「我不是這個意思……」紫綾對沈君亞動之以情,「你看,他們其實還是小孩子,才十六、七歲而已,將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就為了這點小事斷送了遠大的前程,你于心何忍?」

「小孩?!」沈君亞嗤之以鼻,「以他們的塊頭,隨便哪一個就足以敲昏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或者更糟,劫財劫色後殺人滅口!」

「不!不會的!」受到驚嚇的兩個大男孩連忙搖頭否認。

沈君亞意味深長地看他們一眼,轉而惡意刻薄紫綾,「話又說回來了,照目前看來,你也無色可劫!」

紫綾滿臉通紅,鍥而不舍道︰「古人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反正我也沒損失,就放了他們一馬吧!」她嘗試抽出手臂,雖然不成功,至少也保持了些安全距離。

沈君亞冷然不語。

略諳少東脾氣的保全人員露出興味盎然的表情,為紫綾慶幸--因為,沈君亞是那種情緒惡劣時說話愈柔滑的異類,反倒是尖酸刻薄時,情緒才趨正常;換言之,這位心地善良的天使終于說服了沈君亞,贏得了這場勝利。

紫綾繼續努力,「沈先生,‘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猜,」沈君亞打斷她的話語,「你接下來要告訴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了?老天!孔孟學會應該高薪聘請你去闡揚‘人性本善’學說!」

他鄙夷不屑的口氣令紫綾為之畏縮。為什麼這個男人這樣憤世嫉俗?她已經說盡好話了呀?!

真正的「事主」正啞口無言,臉色青白不定;而那兩位「摩登保鑣」似乎都有些呼吸系統上的毛病,不時咳嗽幾聲……她懷疑自己能得到聲援。

令人難堪的沉默橫在這些人之間,紫綾只能祈求沈君亞能大發慈悲。她的心髒撲通直跳,直到沈君亞打破沉寂道︰「把他們兩個的資料建檔,清查有無前科,如果有就交給警方。」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紫綾楞了數秒才了解他的話意,然後是兩個小伙子如釋重負的迭聲保證︰「我們沒有前科!真的!」

她綻開笑意,耐心等著保全人員施展神通,檢視身份證字型大小,輸入與警方聯機的筆記型電腦中。

答案很快就出來了,兩個初次下海就出師不利的大男孩所言不假。

紫綾松了口氣,覺得有一股心安理得的踏實感受︰這時才意識到疲倦襲來。

話雖如此,她仍然強打起精神,同眾人提出邀請,「你們願不願意到我家樓上喝杯飲料?有藥草茶、花茶,還有即溶……」

「李紫綾!」沈君亞一聲暴喝嚇了眾人一跳,也讓紫綾硬生生吞下微弱的「咖啡」兩字。

「你這個小白痴!你到底有沒有大腦啊?!你……」一連串流利而帶有色彩的名語詞匯由他口中流瀉而出,杏眼圓睜的紫綾只能依稀辨別出幾個英文單字,大概也可以猜到他正在罵些什麼。

她既無辜又委屈,搜尋著眾人的目光,「我說錯了什麼嗎?!」

沈君亞為之氣結,停止了咒罵,其他四人則尷尬地別開視線。

這個該死的笨丫頭!難道她從未凝聚一點點危機意識嗎?居然「邀請」剛剛才對她行搶未遂的兩個小強盜入室飲茶?!這分明是引狼入室!

「不用了……」兩個大男孩倒還有羞慚之心,「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想回家……」

她忍不住必切詢問︰「那你的學費有著落嗎?」

小扁飛快地瞄了君亞一眼,不敢搭腔。

炳!太好了!沈君亞陰沉地想,現在她想要扮演「長腿叔母」了。

領悟力頗佳的紫綾毫不考慮地拉開霹靂腰包的拉煉,頭也不抬的問︰「二千元就夠了吧?」

四、五萬元的金額大多是些百元鈔,夾雜著幾張千元、伍百元面額的大鈔,乍看之下似乎很多。

不知為何,沈君亞的左太陽穴突然抽痛起來,單純熱心加上錢財露白,他不禁懷疑︰「李紫綾,你是怎麼無災無難活到這麼大的年紀的?!」

沈君亞近乎粗魯地阻止她拿錢給兩個小表,並且很不客氣地下驅逐命令。

紫綾只能無奈地看著他們被保全人員押解上車。

她悄聲對一臉徨然的大男孩說︰「有什麼困難,可以隨時來找我。」這句話並沒有逃過君亞的耳目。

這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小不點需要再教育……他想。

車子開往巷口,駕駛的人打趣說道︰「他今天的心情普普通通,你們兩個真是走運!」

恢復鎮定的阿嘉怪叫,「這樣子叫心情普通?!太可怕了!」

「那是他馬子嗎?」小扁好奇探問。「我是說︰那位小姐是他的女朋友嗎?」想起紫綾的寬厚,他連忙修飾粗鄙言詞。

保全人員莞爾,「你看呢?!」

「有點像又不太像。」到底是小孩子,很快就振奮起精神,「年齡問題啦!看起來像‘老少配’--不過沒關系吧?現在正流行老夫少妻。」

較為刁滑的阿嘉不勝欽慕,「我希望自己將來老了也能像他一樣‘Cool’!」

王雷鈞的部屬爆笑出聲,也難怪,一個十六歲、一個十七歲,加起來幾乎是沈君亞的年齡--三十二歲。

在他們眼中,沈君亞可列入父執輩了。

這二千元的「情報費」,相信上司絕對不會吝嗇才是……王雷鈞的部屬決定替他人慷慨,幫小扁出這次學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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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沈君亞所猜測的一樣,李紫綾是一個人住。他面露不悅之色,等著紫綾拿鑰匙開門,二樓樓梯間的電燈壞了,他們只能依賴從氣窗照射進來的路燈余光照明。

懊數落的事項在君亞腦海中列成一長串名單。

「請進。」紫綾話聲乍落,君亞已徑自登堂入室,才打開紗門,一團白影似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腳邊。

「小心……」幾乎是同時,「莉兒!」「喵--!」一聲淒厲的吼聲由莉兒喉間吼出,被踩到尾巴的莉兒痛極反噬,利牙、四爪齊上,緊緊咬住已經盡快抬起腳卻仍遲一步的沈君亞,劇烈的痛楚由小腿傳來,他本能反應甩腳想擺月兌莉兒,怒聲咆哮︰「什麼鬼東西?!」

「莉兒!」驚惶失措的紫綾彎來便想挽救災難,卻忘了莉兒仍是一只野性未馴的流浪貓,它轉而遷怒于紫綾,聳身往後一縱。怒氣未息便往女主人撲來。

「走開!」沈君亞不假思索,以左手擋在莉兒與紫綾之間,這次他毫不考慮地揮拳給這只大貓迎頭痛擊,瞬間就令莉兒撞上鐵門再彈落下來。

他免除了紫綾的臉蛋被利爪劃花的危險,代價是手腕上又增加了六道慘不忍睹的傷痕。

後知後覺的吉兒選擇在戰事平靜後才汪汪地吠叫起來。肇事者已從陽台逃竄而去。

紫綾以手掩嘴,心慌意亂地道︰「你流血了!」

手腳的劇痛使他咬牙切齒迸出一句︰「是呀!看得出來!」

「你……你得涂藥!」紫綾搬出急救箱,焦灼地迭聲道歉。

「對不起!」她絮絮叨叨的說︰「莉兒它本來就是只流浪貓,所以平常我並不太管教它,它經常在外游蕩過夜;今天晚上一定是從陽台上走回來。剛好被你踩到,莉兒平常不會這樣子的,我是偶爾見過它咬貓兒、小狽,可是從沒有見過它咬人!真的!」

沈君亞一言不發,臉色鐵青地坐在白色藤椅上,自行卷起了衣袖、褲管檢查傷勢。

手臂上的抓痕雖長,但傷口較淺,至于小腿就沒那麼單純,莉兒的四爪像釘樁似地插入,加上死命狠咬一口,就有了五個極深的傷口,皮肉外翻,鮮血汨汨滲出,月牙狀的傷口,像咧著嘴在嘲笑他。

「那只畜牲有什麼傳染病嗎?!」他齜牙咧嘴問。

紫綾猶豫道︰「應該沒有……」

「應該?!」沈君亞揚聲怒問︰「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紫綾可憐兮兮︰「我不知道。」

「它打過預防針沒有?!」

「有。」紫綾很高興確定說︰「有一次莉兒食欲不佳好幾天都不吃飯時,我帶它去看獸醫,後來病好了也順便打了一次預防針!」

她轉頭喝斥亂叫亂跳的吉女圭女圭,「吉兒!別叫了!」她蹲在君亞面前為他清理傷口,碘酒一抹下去,痛上加痛的君亞怒聲詛咒。

「你養的畜牲根本就不像寵物!」他咆哮道︰「你的狗像一只發育不良的田鼠!那只貓卻肥得像是一只白豬!」

怒氣像江河潰堤,沈君亞滔滔不絕地數落︰「而你則是一個沒有大腦的白痴!同情心過剩的傻瓜!三歲小孩都曉得要提防陌生人,而你居然一點警覺心都沒有!對兩個小強盜濫施同情,縱虎歸山,還順便指引自己的住處給他們知道!你干脆掛著牌子寫上︰‘單身女子,請勿打擾’!如何?」

紫綾從未听過有誰罵人時可以這麼字正腔圓、利落悅耳的,恐怕連電視新聞的主播也望塵莫及。她靜靜地為君亞包扎傷口,除了有些不忍之外,並沒有被責備的羞愧感。

「謝謝你。」她很誠心地說,簡短三個字很奇怪的令沈君亞停止炮轟。

「如果不是你的話……受傷的恐怕就是我了。」

很好!沈君亞滿意點頭了,「你總算了解事態的嚴重性。」

「是呀!」紫綾憂慮地扶起他的手腕。「莉兒差點就抓傷我的臉。我覺得︰你應該去打一針破傷風預防針才對……腳上的傷口很深。」

「李紫綾!」他氣得差點沒吐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我跟你討論的不是貓!是你縱容那兩個小強盜的‘愚行’!」

李紫綾如大夢初醒。抑揚頓挫的外語詞藻由沈君亞口中吐出,看到他嚇人的眼神,紫綾一點兒也不想了解他所說的涵意。

她低垂著頭,仔細地裹上繃帶,一切就緒後才緩緩開口︰「你應該看得出來,他們只是誤入歧途的小孩子,並不是那種十惡不赦的大壞蛋,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他氣的不是那兩個小表。而是她那種險象環生的天真!沈君亞迅速理清思緒,恢復冷靜。

「你不應該讓他們知道你住在這里。」他指責道。

「這有關系嗎?」紫綾訝異︰「反正他們早就看到我開著花坊名稱的貨車回來,只要有心打听,馬上就會知道我住這里呀!」

「這不是理由。重點是在于你不該這麼輕易相信別人,你怎麼分辨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他厲聲的說著。

「我看人一向很準。」紫綾溫和地說。

「什麼?!」君亞一頭霧水。

「觀察力。」她索性盤腿坐在地板上,耐心解釋︰「我小時候耳朵有毛病,听不見。」

紫綾略過那段悲慘漫長的時間,徑自說道︰「後來開刀治好了。但是以前養成的習慣不變,因為听不見,所以我必須看得更仔細,周圍的人,臉部表情、眼神、手勢、動作,都可以看出來他們有沒有惡意。言語或許可以隱藏真相,但肢體語言會告訴你事實。」

沈君亞根本不相信她這段雲淡風輕的剖白。

「那是你走運!沒有踫上歹徒!」

「也許是吧。」紫綾柔柔一笑,不加辯解。

沈君亞不悅地眯起雙眼,手腕、小腿的傷口依然隱隱作痛,他懶洋洋地問︰「那麼我呢?在你眼中我又是怎樣的人?!」

他看著紫綾蜂蜜色的肌膚染上一層薄暈,逃避話題,「我們是親戚呀!你不會傷害我,你會生氣也是為我好。」她真誠建議君亞說話時口氣稍微婉轉一點。

我怎麼能告訴你,你心中也有留下未愈的傷痕,既厭憎人群又冷面傲骨,惹人誤解。紫綾心想。

莫名其妙的不悅令君亞惡意陡生,倏然伸手觸模紫綾的頸項,感受到她喉間的脈搏在他的掌握下悸動。

「親戚關系?!社會新聞多的是骨肉相殘的現實。」他喃喃低語,「這麼縴細的脖子,我可以用一只手掐死你……」

又來了!那種暈眩感又再次席卷紫綾全身,某種不知名的生物正在她的體內蠢蠢欲動,想破繭而出。

血液在血管中奔流,遽然升高的體溫令她掌心發燙、呼吸淺緩,原本清澄的雙眼浮現彷徨的迷蒙。

君亞微施手勁,抬起了紫綾的下巴,兩人的視線交集成一直線,他的目光閃爍著擄獲獵物的冷酷光芒。

修長堅實的手指滑過她頸項圓柔的弧度,停駐在紫綾粉女敕的櫻唇上,君亞以拇指輕輕撫摩她的唇瓣。

低沉魅惑的嗓音繼續說道︰「甚至在你還未弄清楚狀況時就失去了童貞。」

紫綾感覺到她頸背上的毛發倒豎,類似梳頭時所產生的靜電正以十倍、百倍的威力在她周身流竄。

紫綾輕啟雙唇,聲音低啞微顫,「你不會……」她咽下唾液,說不出那個丑惡的字眼,舌尖在一瞬間舌忝過君亞的拇指。

「我不會強暴你!」沈君亞眼中冰冷的光芒急遽轉為熾熱。「只需要這樣……」

他猛然拉起坐在地板上的紫綾,一把攬住她坐在膝上,紫綾背靠著君亞的胸膛,發絲拂過他的左肩;君亞的手指纏繞住她的頭發,另一只手在腰際施壓,強迫她側身轉頭,毫不溫柔地吻上她的唇。

君亞的舌尖長軀直入,在她口中恣情肆虐,吸吮翻攪少女初萌的,微釀的酒味在深吻中麻醉了紫綾的思考能力,反復的挑逗、撩撥、引導她不由自主地回吻,將舌尖探入君亞口中。

低微的嚶嚀聲音由紫綾鼻尖逸出,毫無虛假矯飾的熱烈反應幾乎令君亞失控。

他遽然中止這個煽情的長吻。

星眸半閉的紫綾緩緩睜開雙眼,翦翦秋水中盈滿朦朧的霧氣,微啟的雙唇腫脹的紅艷。

「這麼敏感。」沈君亞的聲音柔滑如絲,「還未用上花些言巧語來哄騙哩!你就迫不及待想獻身?!」

嘲諷殘忍的口氣像鞭子一樣抽痛了紫綾的理智,她震驚地睜大雙眼,淚水涌上了眼眶,身軀顫抖。發現自己仍坐在他的大腿上時,紫綾像被燙著似地跳離他的身旁,脆弱無助的神情被濃密低垂的睫毛所遮蔽。

「現在,你應該相信自己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沈君亞口氣冷淡。

紫綾只是抬起頭來,悲傷地瞅他一眼,又低下頭保持沉默。這是她的初吻哪!

沈君亞轉身欲走,在穿上名牌休閑皮鞋時,才想到他今晚此行的原本目的。該死!他在心中詛咒自己。

「婉姿」雜志社,編輯部。

浪漫嬌貴的紫玫瑰在辦公室引起騷動,林嫣如笑吟吟地接過花束及印有店名--紫蘿蘭花坊--的卡片。

連卡片都是淺紫色,君亞實在有心,她想。

「嫣」紅奼紫,「如」花解語。玫瑰略表寸意。

祈心怡沈君亞

龍飛鳳舞的一手漂亮鋼筆字與精致的卡片相得益彰,林嫣如咀嚼著簡短字句,欣喜中有絲失望。

這個冷面冷心的俊秀男子,始終沒有對她說過一字半句的情愛,連敷衍性質的文字都吝于給予。

罷了!她安慰自己,至少沈君亞沒有以虛情假愛來欺蒙她,反倒給她冷靜思考的距離,也算是一種冷酷的溫柔吧?!林嫣如的笑容微帶苦澀。

一旁的紫綾靜靜地等候她提筆簽收,心海余波蕩漾,--他居然可以在那樣吻過她之後,再若無其事地訂花送女友?太……太不道德了。她怔怔然想。

可是,他和這位小姐的確是相配、相襯的一對,氣質優雅、衣著考究、亮眼,充滿自信的言行灑月兌不俗,活生生是從明星海報上走下來的一對俊男美女……

紫綾突如其來地感到不舒服,酸、堿、苦、辣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好了。謝謝。」嘴角掛笑的林嫣如簽收後不忘給紫綾一百元的小費。

「咦?!」她打量著垂頭瞼眉低聲道謝的紫綾,不禁詫異詢問︰「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好面熟。」

紫綾遲疑說︰「我……」

旁邊的同事促狹打斷紫綾的話頭︰「我知道,一定是你經常收到花束,才會覺得她很面熟--欸!嫣如,你也太吃香了吧?小心我們吃味向某某人告狀喔!」

「喂喂!你在胡說些什麼呀!」林嫣如笑著說。

適時響起電話鈴聲解救了紫綾,趁著林嫣如接電話時,她安靜地離開忙碌的雜志社。

粉紫色的玫瑰在井然有序的辦公桌上,善盡職責地綻放浪漫與晶瑩光彩。

***

「真相」廣告創意公司,映片室。

螢幕上放映的是一則拯救雛妓的公益廣告毛片,濃妝艷抹的小兔女郎以手勢、眼神表達恐懼與彷徨。

「史帝芬!」臉色不佳的君亞平板挖苦︰「你能不能決定,‘她’到底是要收五百還是三百?」

黯淡斗室中傳來幾聲低笑以及掩飾的咳聲,的確!小兔女郎的手勢太多余造作,旁白又出現得太晚,真的有點像君亞刻薄所說的討價還價味道在。

擔任創意總監的史帝芬訕然道︰「這是公益廣告,著眼點在淺顯易懂--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往反方向想,你大過慮了,君亞!」

「是嗎?你別忘了L公司的前車之鑒。」君亞懶洋洋地說。「好好一個公益廣告倒成了搞笑廣告。」

「噗——!」嗤笑聲突然響起,眾人想起了那則弄巧成拙的廣告,拒毒手勢被調皮的年輕人改造為吸毒暗號的糗事。

雖說是君亞的下屬兼學弟,史帝芬可是「真相」的開基元老,加上一些私人情誼,史帝芬是極少數能和君亞爭辯、溝通的人士之一。只不過,脾氣涵養極佳的史帝芬向來做的都是好言溝通的工作。

「你確定這位‘歐巴桑’真的只有十八歲?!」君亞繼續刻薄的批評︰「我看她不像雛妓倒像老娼!」

不幸淪為鏢靶的史帝芬嘆了口氣︰「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噢!‘老板’!」一向直呼君亞名字的史帝芬以「老板」稱呼他時就表示事態略為過火了。「這跟你今早才出現的傷痕有關嗎?我真的不是故意去踫你的傷口的,也沒那個膽子問你原因--所以,請你放輕松些,OK?」

「這是貓咬的!」沈君亞微眯雙眼,表情頗具威脅性。

「真的?!」史帝芬詭異地說︰「那麼,你應該去注射狂犬病疫苗才對。」

他不慍不火的語氣令君亞莞爾,怒氣消除大半,「我是不是听到了某些涉及人身攻擊的誹謗字眼?!」

「有嗎?」在眾人放松心情的高低笑聲中,史帝芬傾身伸手觸模君亞額頭,「噫!你在發燒喔!難怪火氣這麼大。」

「鬼扯!」君亞鄙夷道,不耐地揮開他的手。

眾人的目光聚集在老板臉上,對他的倦態、臉色提出批評與忠告。

「行行好吧!你就帶著你的唇槍舌劍去看醫生,讓我們這些小職員喘口氣,如何?」史帝芬提出建議。

腫脹的傷口如針挑火炙。沈君亞決定從善如流。

***

手捧著林嫣如所訂的探病花束,紫綾不安地按下螢幕對講機的按鈕,為她開門的居然是笑臉盈盈的雁雪。

才剛從君亞口中得知事情始末,雁雪就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想一窺這位姻親的盧山真面目--說實在話,在表哥的婚禮上,她對紫綾僅是匆匆一瞥,沒有留下太多印象,只是一個年輕、清秀的普通女孩罷了,並不怎麼起眼。

可是,她顯然地讓君亞「印象深刻」。

當一向冷靜冷漠得近乎令人望之生畏的君亞咬牙切齒地詛咒那個「白痴、天真、低能的丫頭」以及「該被人道毀滅、又丑又胖的豬」時,雁雪只能拼命、忍住笑意。

君亞腿上的傷口總共縫了九針,此外還注射了兩劑破傷風及狂犬病疫苗,情緒惡劣到了極點,正巴不得將怒氣發泄在雁雪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因此,探問的人雖多,卻沒有人坐得住超過五分鐘,往往客套幾句後就落荒而逃。

這個哥哥從小就是那種生病時絕不肯跟醫生合作、脾氣乖戾頑劣的小患者,雁雪哂笑。

「你好!沈小姐……沈先生……」恭逢其時的紫綾不曉得自己將會惹上小小麻煩,只是對屋內一怒一喜的表情頗感不自在,不知要如何應對才好。

「我猜……你就是我表嫂的堂妹?!」雁雪眼楮亮︰「你是來探望我哥哥的吧?」

紫綾遲疑,她是送花來的,「順道」探望算不算數?

雁雪眼光落在紫綾手上的一大束花,這些昂貴華麗的進口花卉至少也要一、二千元,真是可惜!她想︰君亞對這種嬌妍嫵媚的香花沒好感,反而喜歡養殖水草——怪人怪癖,她無法了解君亞的嗜好;種在玻璃箱中的水草不能賞玩又不能聞香,為什麼阿哥卻偏偏情有獨鐘。

「人來就好,何必帶花來?!被貓咬了……又不是什麼大事……」雁雪嘴唇微顫強忍著不笑出聲來,「別掛在心上,大伙都是親戚,幫點小忙是應該的……」

君亞冷哼︰「‘一表三千里’!」更何況還是微不足道的姻親關系。

「不是的……」紫綾解釋︰「我是送花給沈先生的。」她遞出了林嫣如的親筆慰問卡。

沈雁雪傻眼,紫綾誠實地表示自己只是「順路」過來探望沈君亞,林嫣如小姐送的昂貴花束之後才是紫綾的探病禮物--一盆小巧不起眼的「綠之鈴」。

小小的圓葉片卷合成一顆顆圓潤的綠珠子。一小串、一小串地垂懸就像翡翠珠子串成的項鏈,別有意趣。沈雁雪對紫綾好感遽增,紫綾的年齡或許小她一大截,卻有一種沉靜內斂的氣質,溫柔誠信令人望之可親。

于是雁雪卸下了高不可攀的千金小姐面具,親熱地挽起紫綾的手臂帶她往屋里走,「別站在門口嘛!進來坐一會兒,你喝不喝咖啡?」

「不用了……」紫綾推辭。

真正的主人一聲不吭,目無表情地盯著她看。

「噯!不用客氣……我去把花插起來。」雁雪笑嘻嘻道。順手為紫綾斟了一杯香醇咖啡。

君亞穿著一件寬松的老爺褲,系著兩條細腰帶,棉質家居服,獨自佔據了三人座的摩登皮椅,右腳跨在小茶幾上;似乎並不打算收斂他無禮、懶散的坐姿。

「阿哥!」雁雪噓他。

「對不起,我腳痛。」君亞慢條斯理挪了個更舒適的姿勢︰「既然是一家子親戚,就不用講那些客套虛禮了。對不對?紫綾‘堂妹’?!」

紫綾決定︰她不要去在意或探討這個人話中的真正涵意比較好。

她小心翼翼地問︰「你被莉兒咬的傷……怎麼樣了?」

「托福!」君亞口氣辛辣︰「縫了九針‘而已’,死不了!」

「九針?」紫綾屏聲道︰「那……那麼嚴重?」

天!懊死的莉兒!九針!那一定會留下疤痕的……。

「我……我會負責任的。」她結結巴巴說。

君亞伸個懶腰,雙手在腦後交疊,故意扭曲語意。「是喔!還要給未出世的胎兒一個名份!」

「什麼?!」迷惑的紫綾半晌才听懂,他……他以為他是誰?新鹿鼎記里的周星馳?

「我是說醫藥費。」

「什麼跟什麼?」遍尋不著花瓶的雁雪冒出一句。「阿哥,你今天心情不錯啊?」

君亞不答,繼續追究︰「醫藥費包不包括整形去疤的手術費在內?!醫生說過了!這些疤痕十年五載還不會消失。」

紫綾一臉羞愧自責。令雁雪看不過去發話︰「干嘛!你又不參加中國小姐泳裝選拔--要不要順便隆乳?!--別欺負人啦!」

「隆乳?」君亞揚眉還擊︰「似乎某人才有此需要吧?!」

「阿哥--。」雁雪又氣又笑,心知君亞指的是她一向對自己的身材不滿意,常嚷嚷要去割雙眼皮、抽脂、隆乳的玩笑話。

紫綾愁眉稍舒,又有了新發現︰原來沈君亞的冷嘲熱諷並不代表他在生氣動怒--或者剛好相反,是一種親匿表示的真性情?必須是像雁雪一般長久相處的人才能體會的到。

「真是的!」雁雪嬌嗔︰「偌大房子連個花瓶都沒有!這些花該怎麼辦?擱在水族箱里?!」

「你喜歡,就帶回去好了。」君亞淡然道。

「不好吧!」雁雪吐舌頭。「人家誠心送你的耶。」

紫綾連忙表態︰「我車子里還有幾個藤編竹籃,或許可用。」不待沈氏兄妹表示意見,她已站起身來,「我去拿!」

須臾,紫綾便帶回來一個直徑約二十公分的長筒藤籃,內附一個小塑膠桶,加點清水及幾顆石頭為重心,再將繽紛多姿的花束插入,擺放在玄關處顯眼的地方,燈光照射之下,整個視野都鮮艷亮麗起來。

雁雪連聲夸她巧心慧思,並謝謝她的藤籃。雁雪的親切令紫綾對君亞的冷淡不再那麼耿耿于懷。

啜飲完咖啡,她彬彬有禮的向主人告辭,十二萬分誠懇地說︰「沈先生,如果有任何我可以幫得上忙的事,請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很樂意做的。」

一直默默不語的君亞冷眼觀察雁雪和紫綾的對談,言語清晰、進退有節的紫綾有一種寶石般澄淨明亮的光輝。卻不知為何令他有股想一把捏碎或者細心呵護的矛盾情緒。

尤其是當她以一雙水靈清澈的眼眸直視他的時候。

沈君亞若有所思望著她道︰「任何事?」

他輕柔的口氣與深邃的眼神令紫綾不由得勾起前天夜里的回憶。

不公平!她在心中吶喊,他已經有了那麼美麗的女友,不該再以經驗豐富的優勢來戲侮她……

「只要我幫得上忙的話。」她低聲說。

「當然。」沈君亞慷慨道。「我只要你一個月的時間!」

「阿哥!」雁雪快人快語︰「你要做什麼?!」

她的哥哥真的有問題!「欺負」起小女生來了!

「當然是要她做我的家務助理啦!還能有什麼?」君亞理直氣壯。

「可是……你的家務助理不是早就沒做了嗎?」雁雪反問。天性孤癖的君亞並不喜歡有陌生人以打掃之名行偷窺之實--尤其是在兩位風韻猶存的鐘點管家企圖誘惑挑逗他之後,就干脆自己動手理家。

說出來也許旁人不信,雁雪不只一次看見君亞在打掃中自得其樂的主夫模樣,更令人詫異的是︰君亞能燒得一手和餐館媲美的好菜,鹽焗蝦、茶酒雞、蔥爆牛肉更是拿手絕活;不過,這可是他們兄妹的秘密。

「怎麼樣呢?」君亞挑釁似地問︰「如果你無法抽出空暇時間,就不必勉強了。」

「不!不勉強。」紫綾連忙回答。「你的手腳都受傷了,我幫你打掃家務是應該的。」

雁雪喃喃自語︰「真稀奇。」

他這個壞哥哥對待紫綾……簡直像惡魔在欺侮天使。

「你的‘女友們’沒空嗎?」她提高聲量問。

沈君亞揚眉,「我的‘女友們’或許各有擅長,只可惜︰家事能力似乎不在她們的專長範圍內。」

「噢!」雁雪語塞,轉而望著紫綾的神情。

沒有欣喜欲狂、嬌羞佯愧,或許……雁雪心中有絲期盼,這個心智比年齡來得成熟穩重的天使或許是改變君亞的良藥?她希望如此,因為︰她是真心喜歡李紫綾,不願意她受到傷害。

想到自己總算能盡棉薄之力,紫綾不禁放松了心情,原本騷動的情愫又被拋閃在心底的角落。

那個吻……只是他一時高興,逢場作戲罷了……紫綾想。

「就像早春時節的紫羅蘭,開得早可是開不常,氣味香可是不能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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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光臨!」門上風鈴輕響,讓紫綾直覺出聲招呼,抬起頭來看見了雁雪笑眯眯地走進門來。

「嗨!紫綾,很忙嗎?」

「不!不會。」紫綾綻開微笑,「怎麼有空來?」她剛把一袋培養土翻松曝曬完畢,月兌下了塑膠手套拭去額上細微的汗珠。

雁雪好奇地探著紫綾的工作內容,對她的勤勞能干驚嘆稱贊,這種耗費體力的工作,別說女孩子了,稍微嬌生慣養的大男生也做不來呢!

「哇!我還以為賣花很輕松哩!」雁雪算是開了眼界。

紫綾但笑不語,雁雪年齡雖然居長,身穿亞曼尼套裝、足蹬高跟鞋和搭配、成套的皮包使她看起來成熟優雅,可是只要一開口,那種不知俗世的大小姐氣派就顯露無疑。

「這是什麼?很可愛。」她指著架子上的干燥花系列商品問。

紫綾一一答覆她的問題,並為她沖泡了一杯花茶,晶瑩剔透的玻璃杯中花瓣在絳紅瀲灩的茶汁里翻旋飛舞,微酸香甜的口感又令雁雪贊不絕口。

沐浴泡芙、花茶飲品、以及剛做好擺上展示架的干燥花瓣枕都讓雁雪愛不釋手,以八折的價格一掃而空還直呼便宜。

看到那只抓傷君亞的罪魁禍首時,雁雪捧月復大笑,「它如果身上有斑紋的話,簡直像極了加菲貓!」

紫綾無奈地點頭︰「真的!我從沒看過這麼貪吃、懶惰、狡猾又壞脾氣的貓!」

雁雪覆述君亞形容莉兒的話,兩人相視而笑。

由于紫綾跟她邊聊邊做事,玩心仍熾的雁雪也拿起噴水器在花間噴灑一層水霧,略帶挑釁地瞄準吉兒與莉兒。

被噴濕的吉兒毫不客氣地往她身上抖落水滴,「汪!汪!」吠叫著在雁雪裙上印下腳印,再夾雜著莉兒憤怒的抗議叫聲,花坊里好不熱鬧,雁雪的襯衫濕了、裙子也髒了,一向整潔端莊的她看起來有一絲狼狽。

銀鈴般的笑聲由雁雪口中逸出,她撥掉眼前垂落的發絲,抱起了吉兒逗弄玩耍。

推門進來的吳家棟看到正是這一幕。

雍容華貴、表情冷淡的沈雁雪小姐像換了個人似的,活潑明朗而且笑容燦爛。

雁雪微微一怔,凝視著吳家棟目瞪口呆的神情,驀然感到羞惱不悅。

他看到了她頭發散亂、儀容不整的失態模樣!

雁雪緩緩放下吉兒,低頭拍拍有狗腳印的米色裙子,迅速恢復以往高不可攀的冷淡態度。

驚愕的吳家棟做了件蠢事,他不待紫綾介紹便主動向雁雪打招呼,「沈小姐,你好。」

惱怒的雁雪回報他禮貌、冷淡的微笑,以最優雅客套的語調詢問︰「這位先生,我們見過面嗎?!」

吳家棟的臉色瞬間轉為通紅,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我……我……」

他實在說不出自己是她的「準夫婿候選人」,很顯然地,天之嬌女的沈小姐壓根兒不認得他,畢竟,在她被眾人簇擁的宴會里,吳家棟只是邊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不由氣餒不語。

是紫綾為他解了圍,「這位是我的朋友,吳家棟,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樣照顧我,曾經在府上的宴會見過你噢!你大概不記得了。」

「你好。」雁雪口不應心,「我眼拙認不得人,吳先生請見諒。」

「不……沒關系的。」吳家棟臉上的潮紅慢慢褪去,羞赦不安地與雁雪握手。將餐盒交給了紫綾,他僅說道︰「你們慢用。」便愴惶退開。

紫綾望了她一眼,低聲道︰「他就是送觀葉植物給你的人。」

雁雪默然,半晌才質疑︰「他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這里?」

「什麼?」紫綾不解。

雁雪執起餐盒示意,她才恍然大悟地解釋︰「不是的!那是吳大哥的午餐。--他只要午休時間充裕的話,都會背著兩個餐盒來跟我共進午餐的。」

「啊?!」雁雪咬著下唇,心底的懊悔又多了幾分。

起初是因為尷尬才裝出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態,後來則是誤會人家別有居心特意來親近。自己的疑心病不知要到何時才會消失……

雁雪苦笑︰這就是俗語說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吧?!

***

沈園。

今晚的用餐氣氛跟往常不一樣。

因為沒有一大票想當上沈氏乘龍快婿的「青年才俊」。而原本沖著翊德表哥而來的名媛淑女也消聲匿跡。

本來「沈園」中經常有沈長峰的心月復部屬來共進「商業晚餐」的,但是太平盛世里並沒有那麼多商業機密好談,今晚的「沈園」恰好沒有客人赴宴。

偌大的飯廳內,用餐的只有沈氏父女二人。

寂靜冰冷的氣氛下,雁雪心不在焉地進餐,熱氣騰騰的菜肴因氣氛不佳而減損了幾分色香。

那個人!

她不悅地抿嘴想著,根本就少根筋嘛!莫明其妙。

自從那次在花坊里,吳家棟踫了一鼻子灰後,便像躲鬼似地避著她--幾次「巧遇」以後,雁雪忍不住主動與他攀談,結果那個家伙卻「眼觀鼻,鼻觀心」中規中矩,有問必答。

算了!雁雪聳肩,反正自己已經為第一次的失禮盡量彌補了,不是嗎?他要這樣畏畏縮縮,小家子氣是他家的事!與我無關!現在最重要的是……

「最近,你似乎玩得很盡興……」沈長峰遽然揚聲,嚇了雁雪一跳,打斷了她的思緒。

「沒有的事……」雁雪微弱地否認,隨即在父親精明銳利的目光下心虛低頭。「呃!只是覺得花店的經營很有趣。」哎!她早該知道瞞不過父親的耳目。

「是為了那個小女孩?還是為了吳家棟?」沈長峰揚眉詢問。「你們兩兄妹是搞什麼鬼?!為兄的突然轉性去調戲乳臭未干的小丫頭,做妹子的又回心跟早先拒絕的人選牽扯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只是巧合。」雁雪辯白︰「您應該知道︰李紫綾是表嫂的堂妹。算起來也是姻親。她的品性很好,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是嗎?」沈長峰不客氣道︰「那麼你那個不肖大哥更不該去招惹人家!」

雁雪沉默不語,清新甜美的紫綾令她有「我見猶憐」的感覺,她包藏私心認為,如果有人能拯救君亞無可救藥的憤世嫉俗,那麼一定非紫綾莫屬--不過,她不認為應該告訴父親這個發現。

「討人喜歡?!」沈長峰語氣突變,頗感興味地詢問︰「這麼說,她在你哥的心目中意義非凡了?嗯……有意思!」

雁雪緊張不已,夾在父兄之間的戰火中,她早已習慣遭受波及,也練就了一副麻木不仁的冷硬心腸……可是,李紫綾?天!她不敢想像!

「爸……」雁雪試圖說服他,「那個女孩對阿哥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新鮮玩物。」

沈長峰只是若有所思地漫應一句︰「是嗎?我所得到的消息似乎不只是這樣。」

他的女兒還是學不會說假話的藝術,沈長峰心里暗想。

雁雪食不知味地放下了筷子,做最後一次努力︰「爸……您就看在表嫂的面子上別去打擾紫綾了,好不好?畢竟大伙兒都是親戚……」

「這個道理,你是不是該對你哥說?」沈長峰反將一軍。

雁雪一顆心直沉入谷底。

她只顧一廂情願地把紫綾推給君亞,卻忽略了父親的反應,稍一不慎,紫綾就成了代罪黑羊……

「什麼?」剛渡完蜜月回家就接到雁雪求救訊號的翊德大吃一驚,「君亞和紫綾?!」

他和新婚妻子對望一眼,干澀地說︰「表哥的動作也太快了吧?」

「怎麼會是紫綾?」佩儀疑惑道︰「如果是筱蟬倒也罷,兩人還算是旗鼓相當的情場老將,可是紫綾?」

真叫人替她捏把冷汗。

陳氏夫婦極有默契地提出疑問、尋找事情真相,由雁雪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

「你的意思是說︰令尊對君亞的韻事緋聞一向放任不管,唯獨對紫綾特別感興趣?」佩儀問。

「對。」雁雪無奈,「可能是氣阿哥一直‘破壞’我的婚事吧?」

佩儀為自己和雁雪斟上了兩杯萊姆礦泉水,遞給了丈夫一罐啤酒。

她凝神細听,迅速指出一個關鍵所在,「如果,這是個激將法呢?我是說君亞從以前就桀驁不馴,蓄意違逆舅舅所說的話,既然明知如此,舅舅他應該避免發表反對意見才對,否則不正是適得其反嗎?」

雁雪輕笑出聲︰「表嫂想得的確周到,可是,阿哥和爸爸斗了這麼多年了,也一定會想到這一點呀!」她含蓄補充︰「更何況爸爸對阿哥的終生大事早就不抱任何期望,而紫綾妹妹太年輕,也不是爸爸欣賞的類型。」

翊德點頭贊同。的確!舅舅的難纏即使是他也望之生畏。

佩儀低頭沉思數秒,「那麼我們該怎麼做?」

「我認為首先得開導紫綾……」翊德說。

怎麼有人的住處是這麼的死寂毫無生氣?紫綾想。

裝潢華麗、家俱摩登,擺飾也很昂貴……可是卻少了點人味。這是她第二次進君亞的住處,忍不住四處張望,尋找一點綠意朝氣--上次她不是送了好幾盆觀葉植物給他嗎?

沒有!紫綾有些失望,那些植物都很好養的呀!看來沈君亞也是那種毫不憐花惜草的莽夫--以為只要花一點錢買來花草當裝飾,任其自生自滅,枯萎了就當垃圾丟掉的人了。

她嘆了口氣,拿起吸塵器準備打掃這個精致得像「樣品屋」的家。

主人出門不在讓紫綾頓覺輕松,打開了FM頻道。隨著輕柔旋律她以行雲流水般的從容漸序收拾,地毯、沙發、浴室、窗戶在她的殷勤拂拭下滴塵不染。

打包了一大袋滿是酒瓶、酒罐的垃圾,紫綾不禁皺眉,這個人是以酒當飯的嗎?

將袋子拖到大門外,紫綾心底正盤算著要將鑰匙寄放在警衛室時,沈君亞剛好由隔壁單位開門出來,令她一愕。喔!原來他是去鄰居家串門子了,紫綾想。

手臂上仍包扎著繃帶的君亞連一個謝字都沒有,只是淡然叮囑她︰「明天晚上有同事要來小宴,你不用來了,後天請早。」

「宴會?」紫綾慌恐不已,心中做了最壞的打算--滿室的煙蒂、酒臭、油膩的碗盤以及滿地的垃圾、嘔吐穢物。她幾乎要懷疑沈君亞故意整她。

他雙手交疊胸前,一副要來不來隨便你的態度,輕松揶揄︰「不樂意?」

紫綾搖頭又點頭︰「我……一定到!」

***

「冰焰」PUB。

好奇心重的筱蟬盯著紫綾直瞧,似笑非笑的表情曖昧至極。

她恩威並施--只差沒嚴刑拷打--硬是要紫綾將她與君亞之間的「關系」交代清楚。

制服了兩個小癟三英雄式的救美、送她上樓卻踩到貓尾巴被貓咬……這些花絮雖然離奇有趣,可是並不是筱蟬想听的重點。

她想知道的是︰那個英俊的壞胚子有沒有向清純可人宛如天使的紫綾出手?!

雖然紫綾打死不肯透露,可是臉上的紅暈早就泄了密。

曾經滄海、歷練豐富的筱蟬以她的人生哲學勸告紫綾道︰「論外貌、經濟能力以及調情段數,沈君亞可以算是一個戀愛的好對象--記住!我說的是戀愛而不是結婚--只要你能放得開、想得透,自然能享受一段甜蜜熱烈的戀情。」

筱蟬言下之意是教紫綾別太死心塌地,也暗示她和君亞注定沒有結果。她嘆了口氣,不勝惋惜︰「如果我再年輕個五歲,一定跟你競爭到底!嘖!」

她忍不住伸手輕捏紫綾光滑柔潤的臉頰,「到底是年輕有本錢!要風流快活正是時候!」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堂姊。」紫綾窘得滿臉通紅,捧起溫熱的咖啡大口啜飲。

「不是哪樣?!」筱蟬狡獪反問︰「你敢發誓他沒有踫觸過你--拉手、摟腰甚至偷吻一下?少來!我不信他那麼清高,八竿子打不上的姻親關系會讓沈君亞殷勤護送?!你還敢睜眼說瞎話!」

「可是,那不是戀愛!」紫綾略感委屈,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低聲辯駁,「戀愛不該是一場游戲!」

筱蟬興致勃勃,又為小堂妹添了杯咖啡才俯身追問。「哦?!那該是什麼?千古佳話?萬世流芳。像羅蜜歐與茱麗葉?還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因為最初所以最美?’」她忍不住笑出聲來,「噯!你還真是一個小孩子!」

紫綾愀然不樂,悶悶地說︰「那麼你可以放心了,沒有人會和小孩子談戀愛的,對不對?或許,他只是閑極無聊故意捉弄我也說不定。」

「咦?」筱蟬大感詫異,沒想到紫綾也有一語驚人的理智聰慧。

「話可別說得太早哦!」她惡作劇警告︰「絕大多數的男人呀!十個當中有九個半迷戀‘處女情緒’,巴不得自己是第一個為純潔的白紙染上顏色的男人。」

「堂姊!」紫綾發出驚喘,臉色艷紅地瞪著她,筱蟬發出大笑,拍拍她的肩膀,眨著眼說︰

「別害臊,只要是女人都會經過這一關的。」

「你听听!」佩儀的聲音冷不防冒出︰「這女人說話簡直像老鴇!」

「李佩儀!你也該死回來了!」筱蟬笑罵她道︰「少了你這個尖嘴利牙的潑婦沒得斗嘴,日子也太無趣了--你呀!錯過了一出精彩好戲!喂!你老公呢?!」

「在外面找停車位。」新婚燕爾,容光煥發的佩儀回答。

「嘿!我告訴你一件新聞!你絕對猜不出來發生了什麼事!」筱蟬興奮地說。

「堂姊!」紫綾哀求道。

「我知道。」佩儀直視著堂妹溫和開口︰「紫綾,你堂姊夫有些話要對你說。」

「這或許是老生常談……」翊德坐在她面前咳了一聲清喉嚨後才說︰「可是我還是得告訴你︰紫綾,君亞並不適合你。」

紫綾閉上雙眼,無奈嘆息道︰「似乎每個人都這麼說。」然而,實際上什麼事也沒有。

她努力嘗試再解釋一遍和沈君亞種種誤會和巧合,略過了那個煽情之吻,又說明了幫他整理家務的原因;結果,由筱蟬、佩儀、翊德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紫綾發現自己又白費了一次口舌。

她忍不住詢問︰「能不能告訴我,他到底做了些什麼?!讓眾人這樣如臨大敵?身旁老是有兩、三個保鑣在‘保護’他?」

「這……要從何說起?」翊德苦惱地用手撥著濃密黑發。健碩陽剛的男性魅力恰好與沈君亞的陰柔俊秀成對比。「先說去年的……凌安妮好了。」

「凌安妮?那個模特兒凌安妮?」筱蟬詫異。「現在拍三級片的那個‘泳裝女王’?」

翊德點頭。

佩儀小心翼翼地說︰「我听過謠言。說她是為情所困,企圖跳樓自殺未遂後,被能干的經紀人送到香港另謀發展。」

「那不是謠言,男主角正是我表兄--舅舅費了點功夫才壓住新聞傳播媒體。」翊德澀聲道。

紫綾心弦為之一顫。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翊德搖頭,「我一向不喜歡在背後議人長短,尤其是對方又是我至親的表兄,因為我母親守寡時經常回娘家小住,所以小時候我和君亞、雁雪非常親密友愛。不過老實說,我始終模不透君亞的心思,甚至……有點怕他。」

「怕他?!」眾人訝然。

「他雖然只比我大一歲,卻早熟叛逆、深沉精明,而且是師長眼中的頭疼人物。」翊德回想︰「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在他高二的時候,和另一所高中的混混不知怎樣卯上了,對方在混戰中將匕首利入君亞胸前——。」

他以手指比劃︰「深入肺葉,緊急送醫開刀急救,君亞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來,在加護病房待了半個月,我只知道情況極不樂觀,到了後來進行法律訴訟時才听說案情擴大,原本是不良少年打群架的‘重傷害罪’居然像滾雪球似地變成‘結伙搶劫’、‘殺人未遂’,主從犯一行十多人中剛滿十八歲的、有小前科的好幾人,十五、六年前的司法風氣強調的是嚴刑峻罰,加上受害者又是沈氏少東,當時輿論完全是一面倒的情況,判為首成年犯死刑簡直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的意思是說君亞一手策劃夸大案情?!」筱嬋質疑。「他那時幾歲?」

「十七。」翊德搖頭,「或許是舅舅盛怒之下導演的也不定,那時我還是懵懂無知的慘綠少年。」

「後來呢?」紫綾不忍地追問︰「有人被判死刑嗎?」她不由得憶起君亞制服那兩個大男孩時,冷酷的表情。

「有。速審速判,兩個人被判死刑,兩個人無期徒刑,其他的十幾年、七年的都有。」

「咻!」佩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太驚人了!」

紫綾打了個寒顫,「可是,他們罪不致死吧?!」

「驚人的還在後頭。」翊德露齒一笑,「被告的家屬們湊錢上訴、四處喊冤……」

筱蟬打斷他的話,「遇上了包青天大人?」

「不是!我表兄突然良心發現,在二審時推翻案情。他告訴法官,其實筆錄上所說的被搶去的錢都是他拿去花用得一文不剩。他怕被父親責罵才謊報被搶。」

「是真的嗎?」紫綾問。

翊德聳肩,「只有當事人心里有數。不過法官很生氣,問他為什麼拖到二審才改口,是不是串供舞弊。那時我跟著母舅去旁听,法庭亂成一團,人言沸揚,君亞振振有詞說他不過是想教訓對方一下,沒想到會害人判死刑。--法官氣得差點沒吐血!最後以他年幼無知放他一馬,當然那群被告也從輕量刑。」

「由此可見……君亞本性並不壞。」佩儀沉吟。

「要是我可不會這麼想。」翊德微笑︰「我會認為他是隨心所欲慣了,把法律規範當兒戲。」

「天生壞胚子。」筱蟬感慨。

三個人的視線又集中在紫綾身上。

「紫綾,光是一個沈君亞,你就已經令我們擔心不已,為你捏把冷汗;如果再加上舅舅插手攪局,恐怕誰也無力救你,你得三思而後行。」

「雁雪就是一個慘痛例子,舅舅曾破壞過她的戀情,嚇得她至今仍不敢妄動。」

「還是那句老話,紫綾,君亞絕不適合你!」

「除非你能歷練到百毒不侵。將戀愛當作游戲。」

眾人的忠告令一向好睡的紫綾度過了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

天色蒙亮時,她已經到花市批購了店里所需的花卉,整理就緒後便往沈君亞的住處報到。

宴後的客廳雖然凌亂,可是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麼糟,紫綾慢慢收拾,心底想的是君亞也曾經是一個行為乖張孤癖的少年--她終于了解,為什麼在第一次進入這屋子里,會有那種沉寂孤獨的冷清感受。

她也曾經是無聲世界里的囚犯,听不見所以無法說,眼楮所看的是眾人毫無障礙的溝通交流,以她無法理解的方式。輕易地將年幼的紫綾孤立在茫茫人海中的荒島,直到林敏姑婆注意到她並不是智障、低能兒時才把她從無聲的籠牢釋放出來。

開刀、治療、矯正、啟蒙,突然清明響亮的世界令紫綾驚疑恐懼。那一年,她七歲,從零歲開始學習,必須加倍努力,與時間競走一步一步地追上同齡孩子的腳步。

跌倒了,有姑婆溫暖的雙手在身旁牽引,毫無保留情感潤澤她荒蕪枯萎的心田。

而沈君亞,是否沒有人為他灌溉、滋養心中的夢田,才任它荒涼傾圯以至如此?

傷感纏綿的感觸在紫綾心弦上引起共鳴。

大門開啟的聲音像低聲嘆息,眾人口中的頹唐男子一身雪白衣褲俊逸寒颯,白色是與花草泥土為伍的紫綾鮮少穿上身的顏色,即使是單件白襯衫的搭配,也往往在洗滌後仍帶微黃或淺淺漬痕,從來沒有過這等皎潔雪白的高貴感。

穿著全白衣褲不僅要有勇氣,也要有本事。她想。

「早。」她輕聲問候,「我大略收拾了一遍,看起來似乎整理過了,並不很髒。」

「當然。我要他們走時收拾干淨,別留下垃圾--但是還得要有人來收尾。」他淡淡說道。

紫綾一笑︰「你們公司的同事一定相處得很融洽--宴會好玩嗎?」

不知為什麼,她總是無法想像沈君亞在宴會中談笑風生和同仁打成一片的模樣。

「大概吧!」君亞回答頗有蹊蹺。「我不清楚。」

紫綾起疑︰「你不是主人嗎?」

「不!」君亞否認,「我這里是‘公共場所’,每個星期總要這樣鬧上三、四晚。」

她還未想透此事,沈君亞已緩緩開口︰「會不會換水族箱的水?」

紫綾愣愣搖頭︰「沒試過。」水族箱在哪里?

「凡事總有第一次。」他轉身往外走,「跟我來。」

紫綾屏聲斂氣,注視著眼前如夢似幻、玻璃光燦的水中世界,波光流動映照著整個房間有如水晶宮般光彩搖曳。

嚴格說起來,君亞所養殖的並不是水族魚類,而是水草。龍須草、鳳尾草、水妖精……以及極難照顧的變種網草,穿梭其間的只有寥寥數只小小的霓虹燈魚當配角。

原來,他把「心」收藏在這里……

清幽蔭涼的房間里有著一股淡淡煙味混和著似有若無的古龍水香味,充滿了男主人的氣息氛圍。紫綾有種不經意偷窺到君亞內心世界的錯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四個龐大的水草養殖箱各據一壁,以落地書櫃為間隔,中央是書桌……不!看起來像是工作台。有幾個小盒子、雕刻工具及她叫不出名字來的小機械。

其實換水並不費力,將水管一來一往通向水槽,打開幫浦,注意水流速度就可以了。大概是他的手腕傷口不能踫水吧!所以才需要人幫忙。她這樣告訴君亞。

「不!」沈君亞揚眉微笑隱含譏嘲︰「我怕弄髒一身白衣服,剛好你來了。」

「噢!」紫綾為之氣餒。

「這麼逆來順受。」君亞忍不住調侃她,「如果可以真想把你養起來當寵物。」這種自大狂妄的侮辱由他的口中說出居然能令紫綾感到不可思議的自然輕柔。

她不禁自問︰是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影響了她的判斷?還是因為那一次的纏綿親吻混淆了她的理智?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她未免太過膚淺……

「沒有異議?」他目光閃爍,「那就是默許了?」

紫綾搖頭︰「你只是一時寂寞,隨口說說而已。養只小狽或小貓怎麼樣?我想有幫助。」

君亞哄然而笑︰「小貓或小狽?絕對比不上你帶來的樂趣。--我到哪兒能找到會打掃、應對的貓狗呢?」

「你……」紫綾詞窮,想了一會才說︰「你就是這樣,老是說些令人誤解的話。」

他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以一雙寒星般深遠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那種眼神令紫綾意亂心慌。

「我應該放過你。」他突然轉移話題。

「什麼意思?」紫綾錯愕。

「大家的意見。」他聳肩。「他們認為你現在處境岌岌可危,預言我身上的邪惡因子隨時會發作,把天真無邪的少女當點心吃掉--沒人警告過你嗎?」

紫綾側頭看他,對他的自嘲感到費解,「我覺得你似乎是故意去迎合眾人的期望,扮演一個大壞蛋兼--而且還樂在其中--令人望而生畏很有趣嗎?」

「很有趣。」他的語氣狀似索然無味,目光卻溫柔深邃,「你也應該害怕才對。沒有危機意識的小紅帽。」

幾不可聞的幽咽水流聲中,悄然無言的兩人各有所思。

「為什麼要吻我?!」紫綾輕聲的詢問中帶著一絲埋怨與惆悵。

她的心早亂了,沈君亞為她開啟了一扇門窗卻袖手旁觀,讓她猶豫也讓她好奇不知是否該走向未可知的前景。

那是不屬于純真少女的花花世界。

「男人的劣根性。」他輕描淡寫說。「克制不住掠奪的。」

紫綾的心情極為復雜。她並不認為沈君亞真的有那麼惡劣,一個邪惡的人往往是以偽善假義的言行來欺瞞眾人,而不是口口聲聲貶辱自己。

喜歡玩弄女性的公子,她是見過的--長相不見得英俊,衣著考究,買花時小里小氣,同樣的花束、情話,分贈給不同的女友,每當紫綾送花給那些不知道男友腳踏雙船的女子時,總是不免愧疚;看著她們臉上泛著喜悅的紅

暈、甜蜜地微笑著;她幾乎要恨起那個負心男人來。

沈君亞殘酷無情的「誠實」,和那種人甜蜜欺瞞的「柔情」,哪一種比較壞?

「你……對其他人也是這樣嗎?」再怎樣靈秀敏慧,紫綾仍然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忍不住想探詢這個初扣她心扉的特殊男子。

君亞微微一笑,為自己的情不自禁感到駭然--他居然會「淪落」到跟這個小東西牽扯不清的混亂地步。

將紫綾引入他的生活之中,君亞原先的動機只是想確定︰這個令人放心不下的丫頭能引起他注意掛心的原因不過是一種「保護欲」而已,他太老了,玩不起小女生的純愛游戲……

可笑的是︰翊德等人憂心忡忡地護衛紫綾,生怕她遭到了君亞的魔爪侵凌,卻忘了他在異往上一向是被動的一方--他最常被批評的是薄情寡義、冷血殘酷,對女方的款款深情棄若敝履--于是乎「沈君亞」成了一項挑戰,一些名花奇葩樂于放段、主動親近的對象。

如果他來者不拒,早就破了見鬼的「千人斬」關卡,如果再下流下作些--或者體力更好些,君亞自嘲地想,主動出擊,恐怕「萬人斬」也不是問題。

紫綾見他莞爾思索數秒才緩緩開口︰「不!我一向是被動受邀的一方。現在是女男平權的社會了,豪爽大方的新女性絕不吝惜主動付出。」

紫綾怔怔玩味他的戲言,並不確定話里有幾分真實。

君亞像啟蒙幼童的導師,徑自吐露︰「調情戀愛是一門藝術,‘眼色暗相勾,秋波橫欲流’,由暗示、挑逗到追逐、閃躲。都會男女有一套不成文的游戲規則,獵人與被獵的角色早就混淆難辨,男性佔盡優勢的好時光已不復在……」他嘆了一口氣,促狹說道︰「好不容易踫上了一個不解人事的小女孩,我當然不肯輕易放過。」

她恨極自己又不爭氣地面紅耳赤,「你窮極無聊!」

「也許是吧!」他聳肩承認,不然他干嘛要留她在身邊待一個月?!

「有一首唐詩,你听過沒有?」君亞驀然改變話題,思維轉換速度幾乎令紫綾接不上。

「什麼?!」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他隨興念誦。

紫綾懷疑地瞅他一眼,她不認為君亞是偶爾心血來潮、詩興勃發。

「听起來……是描寫一個嬌柔婉約的少女?」她猜。

「不對。」君亞邪氣一笑︰「是杜牧贊美青樓女子的情詩--而且是未滿十四歲的雛妓!」

「你……!」紫綾差點沒被嗆死,雛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唐朝風氣開放,文人墨客赴青樓買笑是件風雅之事。」沈君亞興致不淺,為她解說古代性風俗,「青樓行規,見習的雛妓初次接客叫‘梳攏’,十三歲太早,名為‘試花’,十四歲當時名為‘開花’,十五歲則過時名為‘摘花’,早嘗禁果是中國社會的古風!」

紫綾張嘴旋又閉上,震驚地接收這個「新知」--不!懊說是「舊聞」。

「你掰的!」

「雖然今昔不能相比,但是對于引誘一個十九歲的處女這種緋聞,我沒有罪惡感。」翊德的反對忠告,只是讓君亞舉棋不定的心提早下決定。

他想要紫綾。想汲取她所散發的光與熱--即使是短暫的時間也好。

君亞的嗓音轉為低沉而魅惑,飽含著以往鮮少表露的熱情,「親吻、擁抱、撫觸,的歡愉……會使你像被雨露潤澤的花蕾般艷麗綻放……由少女蛻變為女人。我只取不還,也不承諾天長地久的誓言;如果你不願意,那麼即刻逃走是明智的抉擇。」

近乎的熱烈言語喚起了紫綾的,她應該逃……貞操是要獻給心愛的人才對!可是她的身體卻不听使喚。心在胸口撲通直跳。這番話就像是魔鬼的邀約。

君亞環臂等待。

「我……我有一個條件……」紫綾嗓音沙啞不穩。

他不敢置信地揚眉,隨即釋然一笑,「當然!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價碼……」

他的語氣有絲嘲弄,「希望是我付得出來的代價!」

「‘忠實’。」她深吸了一口氣,羞澀地低下頭,「在你和我……交往的這段時間內,不能有第三者……不管是誰。」

這個要求大出君亞意料之外,「就這樣?」

紫綾點頭。就算不能常久,至少她要獨佔君亞這段時日……。

不要求物質保障?!君亞驚異不已,「小東西,你絕對不是經商談判的料。」

「這種小要求……我想我絕對做得到。」他微笑伸出右手,憐惜而溫柔︰「來!」

紫綾自以為是要握手,不假思索地伸出右手來,才剛踫觸到君亞的手指,便被猛然一拉往他懷里撲去。

「在這之前,先以一吻封緘,如何?」

不待紫綾回答,君亞的唇已經落下,深入而纏綿的吻去除所有的疑慮與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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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亞和紫綾的約定並沒有迅速達成。

一方面是因為林嫣如的工作忙碌,雜志創刊五周年的各種活動使她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時間和君亞見面,遑論分手的最後懇談步驟,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雁雪和吳家棟這對冤家鬧得紫綾暈頭轉向,不知道要偏袒誰。

事情是因何而起,紫綾並不清楚,只曉得那天明玉因期中考請假,雁雪自告奮勇要幫她看店,等到她外送回來時,看到的是吳大哥臉上浮起了明顯的粉紅掌印,雁雪氣得奪門而出。

從那天開始,紫羅蘭花坊中有雁雪在就沒有吳家棟,有吳家棟在就沒有雁雪……兩個人像磁鐵同極相斥,極有默契,一個來了另一個就走。

「簡直像天蠍座和獵戶座——一個升起、一個落下。」紫綾這樣告訴君亞。

他略皺眉頭,差點忘了有吳家棟這號人物,「這個姓吳的又是何方神聖?」

「他是一個朋友。」紫綾模稜兩可道。

「什麼樣的朋友?!」君亞追根究底,這個小妮子口風恁緊,不過他自有辦法令她吐實。「是誰說過不準有第三者介入的?!」

「吳大哥才不是什麼第三者!」紫綾漲紅了臉辯白。

「不然為什麼老是在你身旁打轉?」君亞冷冷質疑。

「才怪!吳大哥想看的人是雁雪……」她驀然打住,笑出聲來︰「你在套我話!」

「談一談這位吳大哥如何?」君亞提出建議︰「我告訴你雁雪的事,讓你心里有個底。」

「有個哥哥真好。」紫綾無限欽羨。

「那可未必!大部份時間里,雁雪恨不得沒有我這個壞哥哥存在。」君亞輕松說道。

紫綾近乎著迷地望著談笑自如的君亞,自從那天她和他交換了某種形式的約定之後,兩人之間的緊繃的氣氛陡然松弛,變得溫馨怡然。一向予人冷漠深沉觀感的君亞似乎多了幾分人氣。

她娓娓道來結識吳家棟的經過。

細雨霏霏的春天黃昏,吳家棟失魂落魄地在街道中閑逛,被一個機車騎士擦撞後跌坐在一灘泥濘中,林敏姑媽將他「撿」了回來,一壺熱茶、慈靄的慰問令失去親人的吳家棟解除心防,說出了自己的遭遇。

相戀多年的女友結婚了,新郎不是他。典型、老套的真實故事,沒有父母、沒有恆產的年輕人,敵不過貿易公司的小開,同樣難舍的愛慕深情,女方理所當然選擇了經濟能力最強的一方。

「那時候的吳大哥形銷骨立,幾乎不成人樣,是姑婆開導了他,將吳大哥從絕望的深谷底拉回來。」紫綾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對我而言,他是家人、是兄長。」

「雁雪的際遇與他相差不了多少。」君亞避重就輕,「她的戀情也因經濟因素而崩潰,所不同的是那家伙拿著‘分手費’歡歡喜喜的移民澳洲去了。」

他沒說出對那家伙所施的報復--透過兩個衣冠楚楚的洋老千,鼓起如簧之舌,利誘那人開牧場、屠宰場、肉類加工廠……白手起家的大亨夢像無底洞,不過三年光景就榨干了那家伙最後的一分錢。

「啊?!」紫綾不勝詫異,她沒料到雁雪會有這麼一段往事。

紫綾替他說出了心中的疑慮︰「你認為兩個情感傷兵,有可能互相為對方療傷止痛嗎?」

雁雪覺得事情頗有蹊蹺。

她的隨身保鑣是瞎了還是啞了?為什麼在吳家棟「輕薄」她的時候沒有現身施展拳腳?還有,父親為何不聞不問?姓吳的不是他所選擇的「三號候選人」嗎?

當她板起臉孔質問當班的保鑣時,得到的是四兩撥千斤的答案。

「我們沒看見。」保全人員狡獪地回答︰「況且總裁有指示過︰我們的職責是保護小姐的人身安全,不可干涉你的私人交誼。」

氣惱的雁雪瞪了他一眼。只可惜她裝出來的「嬌縱大小姐面色」就像紙老虎般唬不了長期保護她的保鑣。

「哼!不用說,我父親早就知道了?!」她旁敲側擊問。

資深的保全人員看透了這位小姐的心思,微笑透露︰「總裁的注意力……不在這里。」

這是他們觀察主子神色所得來的訊息。

「很顯然,你們的注意力也不在這里!」雁雪擺出最酷的口氣,「我被人欺負了,你們一句‘沒看見’就搪塞過去!」

保全人員暗自好笑︰這位脾氣溫和好小姐學起哥哥的口氣倒有幾分相似,雖知如此。他們仍然善盡職責,誠惶誠恐地認錯,洗耳恭听雁雪揚言告狀,懲處他們失職的恐嚇。

「其實,屬下有個辦法讓小姐消氣。」貌似恭謹的保全人員說道。

「什麼辦法?!」雁雪問。

「屬下可以派人‘堵’他!好好教訓一頓,保證他以後絕不敢再糾纏小姐!」他壓低聲量,提出血腥暴力的建議。

瞠目結舌的雁雪半晌才通︰「我想不用了!」

她是很氣吳家棟沒錯,可是絕不會做這種倚勢欺人的舉動。太……暴力了!她想。

話說回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

因為看不慣吳家棟和紫綾的熱絡親密,她經常冷嘲熱諷地說歹話,拿他的溫吞個性當文章,暗示他對紫綾不懷好意,甚至指謫他上班時間模魚來花坊(他辯稱是午休時間),工作不力恐怕一輩子都是小職員,沒出息……

真正激怒吳家棟的是那句「畏畏縮縮,吞吞吐吐,一點膽子也沒有!你哪像個男人?!」

結果,吳家棟真的做出了有點像男人的舉動……

他笨手笨腳地一把抱住雁雪企圖吻她,還沒得逞就被雁雪一巴掌打得金星直冒。

雖然氣惱,雁雪總算松了口氣,吳家棟和紫綾之間並沒有異性吸引力。

憶起了那未能得逞的擁吻,雁雪不禁想道︰吳家棟還真不是普通的笨拙!

「這個吳家棟是怎樣的人?」她皺眉質問,渾然不覺這是她第一次對「候選人」產生好奇。

忍住笑意的保全人員總算將準備許久的資料派上用場,仔細地說出吳家棟的資料。

被現實女友拋棄的男人?雁雪的心不由得軟化,听到對方還是她所認識的姻親時,雁雪的驚訝更甚。

柳碧盈。是鶴翔集團董事長賀秋茂--雁雪的表舅的長孫媳婦,論輩份遠比她小一輩。

雁雪心不在焉地揮手喝退保全人員,「沒事了。」

如果這位柳小姐不是真心愛上現任老公,而只是想攀龍附鳳,那就打錯了算盤。因為,世人皆知賀家少爺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雖是長孫但在一班平輩兄弟中表現最差,也最不得祖父寵愛,柳碧盈想以妻憑夫貴,只有一個「難」字。

除非,她有武則天的手段或王熙鳳的能耐。

林嫣如神色愈來愈凝重,為了赴沈君亞的約會,她加倍的花費心思在裝扮上,甚至還為了這次的「懷石料理」之宴而穿著極富日本風味的華麗絲織長裙--以便表現出優雅的跪坐姿態。

可是,還是避不過敏感、尷尬的話題。

沈君亞有了新獵物!

一般來說變心的薄幸男子應該是以遺憾的口氣道︰「……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她雖然如何(列舉缺點),可是我和她……(必有適合結合的借口)。」

事實上,她也曾用過這種手法,明快地處置掉「不適任」的男友。年輕氣盛時不覺得自己如此做有何不妥,甚至還頗為厭惡男友不敢置信、苦苦哀求的丑態,更加慶幸自己下了正確的決定,否則豈不委屈了自己?

等到立場顛倒,親身感受時,那種心境簡直如蟲蟻沾身,痛癢難分了!想到這里,林嫣如更加堅定她不能示弱的決心。輕顰淺笑,一掃剛才凝重的神色與君亞進入正題。

分手,也要完美……

「既然要勇敢愛也要勇敢分」。

懷石料理的精致、幽雅、禪味、邈遠。的確很適合為分手畫下一個從容的休止符。

「粉紅色!」她停頓半秒︰「像棉花糖似的細甜,容易膩!」語氣飽含輕視。

「與其說是粉紅色倒不如說是白色絲絹映照紅花的余光。」君亞淡然接招。

「還有未知的可塑性與表現。」

沈君亞的語氣沒有半絲遺憾,反而是以一種坦然磊落的輕松口吻形容紫綾,「很健康、端正、有點慧思及好奇之心,是那種令人忍不住想把她當寵物來養,教些不良把戲的女孩。」

「我同情那個小女孩,她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林嫣如諷刺道︰「若就心智而言,你真像在欺侮小孩子,她倒成了‘源氏物語’中的紫乃上夫人--偏偏名字里又帶個‘紫’字,可真是巧!」

在她眼里,紫綾根本不夠格當情敵,該惱該恨的對象是沈君亞才是。

君亞柔聲還擊,「就算我勉強夠格當‘光之君’,也還缺了一位‘六條夫人’的怨念來阻撓。」

(注︰「源氏物語」是日本古典文學,主人翁源氏有「光之君」美稱,此書描寫源氏一生中與諸多傳奇女子的戀愛軼事,本書定位類似中國的「紅樓夢」,紫乃上是源氏自幼教為他心目中理想女性的化身,所以林嫣如以此譏諷君亞欺侮小女孩。而六條夫人是源氏的情人,出身高貴、才華洋溢,卻因嫉妒之心化為鬼魅加害源氏正室葵之上致死。)

林嫣如臉色遽變,她一向揚言嫉妒是人類最丑陋的嘴臉,不分男女--若是緣盡情了就該灑月兌放手……

「是我失言了。」她向君亞表現出最佳風度,「還是朋友吧?!」

他頷首回答︰「當然。」

在處理感情問題方面,她和君亞是同類人。林嫣如自我安慰︰就算不是平分秋色,至少也是雖敗猶榮吧?!

精致如花卉的食物突然成為胃部沉重的負擔。

雖然低調處理,沈君亞和林嫣如分手的消息仍然鬧得滿城風雨。

肇因是「婉姿」雜志的競爭對手「伊莉莎」頗為幸災樂禍地以化名糗了這兩位主角一番。

與世界各國同步發行而自夸的「伊莉莎」雜志,一向以前衛聳動的報導令人側目。例如︰「如何瞞天過海去偷情」、「目睹丈夫和自己的親哥哥,她該怎麼辦?」這種不合國情的駭人內容。

和「婉姿」結下梁子,正是因為林嫣如曾經撰文不客氣批點「E雜志」不適合東方女性閱覽、恐有誤導女性錯誤觀念所致。

這一次,「伊莉莎」剛好逮到機會,專題制作一篇「她的男友是雙性戀?」的報導,算是報了一箭之仇,雖然男、女皆采化名,但圈內人一望便知所指何人。

不甘勢弱的林嫣如投身筆戰中,以「出版業界自清自律」、「女性讀者自覺」的大題目扳回一成。

真正的男主角卻置身事外,恍若未聞。

他只告訴紫綾,既然和他在一起,就得有接受誹謗的心理準備。

紫綾以一種了然于心的笑容看著他,又津津有味地轉頭念誦報導內容。

「……好看的男人十之八九有同性戀傾向……」

「……雙性戀中不乏英雄霸主,如凱撒、亞歷山大、晉獻公、漢哀帝……中外古今皆然。」

她念得正有興致,沈君亞卻一把抽出她手中的「伊莉莎」雜志,「別看這些垃圾報導,會教壞小女孩的!」

紫綾笑得前仰後合。整篇報導中並沒有她這個無名小卒出場的份,難怪她能開開心心地調侃君亞。

最近一個月內,紫綾和君亞建立了一種微妙的情誼,亦師亦友摻雜著些許男女情愛,慢慢地誘導紫綾達到和君亞相對等的步調。

翊德冷眼旁觀忍不住靶到一絲詫異。

紫綾的確有受到君亞影響,原本毫無章法的穿著略有改善,雖然仍是中性兼顧舒適的打扮;卻多了一分協調悅目的亮麗,有種花蕾初綻的柔媚。

就連一向慵懶懨然的君亞也變得稍微隨和可親了點。

「看起來我這位年輕的小姨子還有幾分能耐,和你相處得不錯,沒有打退堂鼓的念頭?!」翊德試探的問。

既然紫綾與君亞還秋毫未犯,他就不放棄游說君亞收手的心意。

君亞牽動嘴角,眼楮望著埋首尋找CD的紫綾,緩緩說道︰「決定權在她,我不強求。」

翊德申吟,「我就知道!」

君亞說的簡單,他要到哪去找鋒芒能壓過表兄的男子來吸引情竇初開的少女心?!翊德異想天開︰四小天王……?

他愁眉苦臉道︰「彼此是親戚,萬一她受到了什麼委屈,佩儀會遷怒于我的。表哥,你得三思而後行!」

君亞反問︰「你听過‘周瑜打黃蓋’吧?事不關己,不勞費心!」

翊德懊惱不已,「可是,我看你對她並沒有多大興趣……」

君亞微笑︰「你們是期待我表演惡狼撲羊,蹂躪純潔處女後再始亂終棄?翊德,你如此多疑過慮!我不是那種急色鬼似的摧花手,畢竟蓓蕾也需春風相顧才會嬌艷盛開不是嗎?」

他站起身來說道︰「不留你用餐了。請吧!」堅決的意志包裹在天鵝絨般的語調中,暗示事情已無轉寰余地。

翊德無奈告辭。

君亞略帶煩惱︰「真是唆!婆婆媽媽的。」

「又是為了我?」紫綾歪著頭,柔媚地笑著。「我早說過要向堂姊解釋。叫她們不要操心,你偏不肯!」

「旁人的嘴,理他們做什麼!」君亞以一貫慵懶的語調說。「來!」

他擁住紫綾坐在身旁,溫柔的捧住紫綾嬌女敕細致的臉蛋,滿意地看著她眼眸中所流轉的光芒--因他而起。

不……!君亞在心底糾正自己,與其說他是在教寵物,倒不如說他是在雕琢一件藝術品,如同他在無眠的夜里所琢磨創作的瑾瑑圭碗。

親吻、、撩撥,他能輕易地操縱現在的小紫綾;卻也情不自禁地泄漏了心底的經語。他一向懶于主動索求情愛,卻有許多女子願意給予,並冀求君亞回報相等的情意,在無望之後出愛轉恨、由恩成仇……,同樣的故事、相似的情節一再重復上演,使他的心更冷、更寒。「或許,在你無私的奉獻熱情冷卻之後,你也會開始恨我!」君亞輕柔的說。紫綾在他懷里搖頭,一言不發地投入更多的濃情。

***

「冰焰」PUB中。

佩儀和筱蟬這對寶貝堂姊妹又為了觀點不同而吵翻天,導火線李紫綾本人卻像事不關己般繼續喝她的熱咖啡。

「她這樣很好嘛!」筱蟬放大嗓門道︰「又沒有被虐待、受凌辱,談戀愛嘛!總有第一次,對手又是經驗老道的熟人,你瞎操什麼心?!難不成沈君亞會把她賣了嗎?」

佩儀氣的罵筱蟬︰「糞土之牆不可污也!」

「你什麼意思?」筱蟬杏眼圓睜,「李佩儀,你別以為你比人家多讀幾年害就可以引經據典罵人!你才真是豆腐腦子,老冬烘!--你們廣告人中不是有一句‘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嗎?!」

「那是指手表,不是‘人’!」佩儀沒好氣︰「而且,那個廣告不是我做的!」

「都一樣啦!」筱蟬不耐煩地一揮手,注意力轉向紫綾,「欸!你這位‘事主’說句話怎樣?!」

紫綾溫言款款︰「你們兩人吵架我根本插不上嘴--我要說的是堂姊你們別為我擔心,我自有分寸的。」

「你看吧!」筱蟬得意地一瞟佩儀,「多管閑事!」

佩儀瞠目,「紫綾……沈君亞他不是要跟你握握小手、談談純純的初戀而已……你!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知道。」紫綾略帶羞澀,「他……」

筱蟬插嘴打斷她的話,「至少你的初戀對象不是蹩腳、差勁的毛頭小子!」

「筱蟬!」佩儀惱怒喝道。

「他說的很清楚了……我不會做不切實際的幻想。」紫綾連忙拉回話題,以防兩位堂姊又吵架。

「這樣你還願意……?」佩儀感到不可思議。那個家伙實在太具殺傷力,沒有半句甜言蜜語反而還能令紫綾死心塌地。「姓沈的簡直是女性殺手,該判終生監禁才對!」佩儀咕噥道。

「他到底用什麼手段令你心動?」筱蟬眼里閃動好奇與興奮的光芒,「譬如︰燭光晚宴、星月傳情、還是什麼禮物示好之類的?像他那種人應該很羅曼蒂克的。」

紫綾不好意思,「好像沒有……」

一來,她有花坊的工作要做,實在沒有什麼時間玩樂。二來,沈君亞似乎不太喜歡帶她上公眾場合,紫綾和他相處最多的地點是在他的住處,隨興翻閱他的私人寶物,攝影、繪畫作品、照顧他的水草。把玩他收藏的玉石……

「對了!」紫綾忽然想到︰「這個禮物算不算?」

她拉開衣領,扯出了一個由紅線纏綁的玉墜子,晶瑩剔透的冰種翡翠上雕刻著兩個篆字,細辨之下是紫綾二字。

筱蟬遲疑地望著佩儀,「玉這種東西,我不太懂……你看這是不是真的?它……看起來像綠玻璃……」

紫綾微紅雙頰,收起了墜子,「假的也沒關系,很可愛呀!」

不太規則的扁橢圓形狀,玉潤水好,沒有多加斧鑿……

佩儀頗為吃力地發表意見︰「我認為︰依沈君亞的行事絕不可能送你玻璃珠子……紫綾,這玩意你最好小心保留。」

筱蟬心領神會,「市價多少?」

佩儀不做正面答復,「翊德父親留下來瓖戒指用的大約只有它一半大,珠寶店的估價是六位數。」

紫綾茫然的表情驀地轉為驚愕。

「嘩!這比百來次燭光晚宴來得實惠!」筱憚口無遮攔。

紫綾方寸皆亂。心存促狹的筱蟬迭聲逼問她和君亞相處之道,而原本持反對意見的佩儀卻突然緘靜下來,以一種深思的眼光打量著紫綾。

听到紫綾述說沈君亞幾近隱士的生活習慣,她更加詫異,那個風度翩翩,戲逐花叢中的沈公子,會為這小妮子「洗手作羹湯」?!炳!那些曾和君亞有過一段情的名媛淑女不知會作何感想?

「真的!」紫綾點頭加重語氣,「君亞很會煮菜喔!中西餐都難不倒他。而且很好吃呢!」

佩儀和筱蟬面面相覷,只听到她如數家珍細數君亞的拿手菜,崇拜與羨慕溢于言表,牽動了兩人無以名狀的感動,

也許,紫綾和君亞這一對情侶的前景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麼壞……佩儀暗忖。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沈君亞!你若有外傳的十分之一的智慧,就該好好把握住比翡翠更珍貴的寶物才是……

佩儀嘆息,有絲不舍與歡喜。

沈長峰在寬敞的臥室里來回踱步,心底焦躁不已,那個渾小子終于做了!為了一個十九歲的少女,居然跟才貌皆備的林嫣如分手!

他瞄了一眼王雷鈞在半個月前所呈上的報舌,對李紫綾的資料,他早已熟悉得足以背誦。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為了他精心計劃許久的目的,說什麼他也要破釜沉舟賭一次!雖然這樣對年輕的李紫綾並不公平……。

沈長峰感覺到一股摩拳擦掌的興奮,原本疲憊蒼老的身軀也因心跳加快而似乎變得年輕。如果老天爺有一絲垂憐,那麼,這一次,他絕對可以扳倒兒子,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沈長峰一雙酷似鷹目的眼楮突然間出一道勝利之光,不假思索地按下一組行動電話號碼,他無情冷酷地下達指令給得力手下,一反以往慳吝的常態,和對方懇談良久、良久。

日暈風起,輕輕地拂過陽台的落地窗簾,曠朗的華廈籠罩在一股朦朧且曖昧的光圈里,隱含著詭譎的氣息。

李文貴夫婦驚愕地消化這個駭人訊息,他們的長女--文靜得常被誤認為是啞吧的紫綾,居然闖了這種大禍?!

「夏……夏總經理,」紫綾的母親李林春雁虛弱一笑,「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們家小綾雖然十九歲了,可是一向是個不出聲的悶嘴葫蘆,心智還未成熟,怎麼可能和貴公司少東談……呃……談戀愛。」

登門興師問罪的夏總經理冷冷回話︰「不愛說話的女孩子家心思更細密!」

他簡略闡述兩人因陳翊德夫婦的婚宴結識經過,並加注了評語︰「令千金年紀雖輕,志向可不小哇!沒多久的時間就得到了至少數十萬的饋贈,算得上有本事——沈少爺選擇女伴的眼光可是很高的。」

夏總經理評估著李氏夫婦的反應--他們並沒有因話中對女兒的侮辱而憤怒動氣,或者有敢怒不敢言的表現,反而是一幅誠惶誠恐的模樣。

畢竟,李文貴的小小鐵工廠能發展到目前的建材批發公司,靠的是與沈氏集團所屬的營建公司之間良好密切的供需關系,如果切斷了這條往來路線,李文貴的事業就算不倒也要元氣大傷。

他听著李氏夫婦絮絮叨叨地數落女兒千般不是、萬種不好,眉頭不由得皺起。看來李家的大小姐並不是受父母疼愛的掌上明珠。但是,主子吩咐的工作還是得做得徹底……

夏總經理清了清喉嚨,做最後的一擊,「論理,府上和沈翁也算是姻親……」

李文貴迭聲回答︰「不敢!不敢冒犯!」他額上汗珠直冒。

夏總經理虛意地微笑,「可是,佷子和兒子的婚事可不一樣,陳翊德先生的姻緣,舅舅不該也不能管。只好由他。但是若想‘親上加親’,那可就難如登天了,沈翁也不樂意--我們總裁的意思是想請令千金斟酌一番,別誤了自己終身才好!」

趾高氣昂的客人離開後,李氏夫婦尚未由震驚中恢復過來,看看時間不過八點正,連續劇的主題曲正熱鬧登場。

半晌,李母才咬牙切齒罵︰「我們會被這個掃把星給害慘了!」

懼內軟弱的李文貴不敢吭聲,他知道春雁因為生紫綾時難產,吃了許多苦頭,所以對長女極無好感,加上幼時的紫綾有些缺陷,常遭街坊恥笑,自尊心強又重男輕女的春雁因而更討厭長女;當春雁的姑姑決定撫養紫綾時,大伙兒都松了口氣。

沒想到夏總經理的一番話又勾起了妻子對女兒的厭惡感……哎!可能像算命先生所說的︰她們母女無緣、相克吧?!李文貴默然想著。

***

晚上八點五十分。

拗不過君亞的電話誘惑攻勢--他煮了海鮮總匯濃湯及品質優良的A級牛排,想到他主廚的偉大架式,紫綾就忍不住發笑,應允了提早打佯。

才剛拉下鐵門,神色不善的李氏夫婦便連袂而來。

「爸、媽?」紫綾猶不知大禍臨頭,溫和婉約地詢問︰「你們怎麼有空來?」

「你做的好事!」李林春雁劈頭就罵︰「扮豬吃老虎還裝沒事的樣子!真好本領呀!」她冷笑數聲。

「春雁……」李文貴無奈,「咱們先把話問清楚再講也不遲啊!」

「你還說!難道真要鬧到一敗涂地的地步,你才甘心嗎?」李母語氣激動︰「你想攀龍附鳳想出頭也該有點自知之明,居然敢去勾搭沈家少爺,你怎麼不去拿把鏡子照照?嘎!」

紫綾的臉色由脹紅倏然褪為蒼白,眼眸泛起霧光,「媽……」對生母的畏懼使她像只見到貓的老鼠,四肢僵硬,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

正在不可開交之際,沈君亞準時來接紫綾與他共進「晚餐」,拜春雁的聒噪所賜,不到數秒便明白了事件的來龍去脈。

驟然揚起的怒氣像沙漠風暴般在君亞體內翻攪。

他迅速掌控住局面,穩住了紫綾搖搖欲墜的身軀,幾乎可以踫觸到她悲傷驚嚇的情感。

君亞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冷然凌厲地開口︰「男歡女愛是我和她的事,與你們無關!」

他森騰的怒意有效地令春雁閉上嘴。

君亞一字一句尖銳說道︰「我家老頭要是以為現在還是封建社會想掌控一切,以財勢向你們施壓,那就是他老糊涂了!——我會讓他明白這點的。你們請回吧!」

訝然無言的李氏夫婦偃兵息鼓,轉身離去。

紫綾怔怔望著父母親的背影,只覺得心都快碎了。

她知道︰自己並不受父母喜歡、疼愛,可是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感受到被父母所排斥、厭惡的悲苦。淚珠悄然滑落,她連忙拭去,強咽下喉間的酸楚苦澀,振作起精神來。

沈君亞陰騭地沉下臉色。他很清楚誰該為這出鬧劇負責。

懊死的老頭!他居然能把時間捏拿得絲毫不差!懊死!他詛咒父親也詛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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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亞旋風似地闖入沈氏大樓的權利核心,不等接待小姐通報便直達電梯,聞訊而來的保全人認出了這位深沉難纏的少東而不敢輕舉妄動,只好急電給特別行政助理汪麗文秘書。

「沈君亞先生要見總裁,我們不敢作主也攔不住--現在沈先生在電梯里,要不要將電梯停下來?」保全人員報告。

「不用了。」汪麗文沉穩回答︰「父子見面又不是什麼大事,別緊張兮兮的。將保全人員撤回各樓層自己崗位去罷,我來處理。」

「是。」值班人真松了口氣,解除警備狀況,收兵回營,人聲雜遝的景象即時恢復平靜。

「貴客臨門了。」沈長峰揚眉道。

汪麗文微笑,「我去準備女乃茶。」

自幼跟著父親來辦公室玩耍的君亞最喜歡喝的就是伯爵女乃茶--欸!那真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嗎?汪麗文納悶著時間流逝的速度。

一臉陰霾的君亞在看到沈長峰從容以待的神態時,瞬間放松了緊繃的身軀與臉部的線條。

戴上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沈君亞禮貌地叫聲︰「爸爸。」過于謙恭的語氣近乎反諷。

「坐。」沈長峰和顏悅色地擺手說,「有事嗎?」

看見久未見面的兒子顧盼神飛、儀表俊雅,沈長峰不禁在心中喝采,心緒隨即又轉為黯淡--如果這小子的脾氣不要這般冥頑的話,他也不需如此勞心。

沈君亞不答反問︰「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異際又變成了‘上達天听’的頭條新聞?!」

沈長峰不動聲色,「我們討論的是你腳踏兩條船以及雙性戀的緋聞嗎?君亞,我不是那種開明寬容的父親!」

君亞冷笑,他也不是什麼孝友恭順的好子弟。

伸手拿起桌上的魚形玉紙鎮把玩,君亞懶洋洋地說︰「原本只是一時高興,逢場作戲罷了--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您為什麼一反常態將事情鬧大?是想‘提醒’我什麼嗎?」

譬如,利用「罪惡感」逼他對紫綾負責?君亞想。

「你不是最擅于跟我分馳反道的嗎?」沈長峰眼中閃過光芒,嘴角揚起補充說道︰「譬如破壞雁雪的婚事?!」

習慣跟父親唱反調的君亞腦海中如沙盤推演著各種可能,垂瞼端詳著掌中玉質溫潤、古色古香的鯉魚,長而直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射出陰影,令人捉模不透他的情緒。

「就這麼簡單?降罪在他人身上來懲罰我的良心?」君亞柔和的語氣中帶著笑意,「您或許在期待我發揮‘騎士精神’,對清純的少女負起道義責任……或者干脆‘違背’您的意思,娶她為妻來忤逆父親?」

沈長峰深深地望著兒子一眼,緩慢而苦澀地說︰「不!這種‘欲擒故縱’的方法根本治不了你--天曉得你是怎麼辦到的!總是有辦法將局面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激烈地提高聲量,「陷害你結婚?哈!你八成會跑到舊金山去找個同性戀注冊結婚!」他指的是伊莉莎的報導。

沈君亞慢吞吞發表意見,「我比較偏好東方臉孔。」

沈長峰為之氣結,他在心中提醒自己,別讓憤怒破壞了慎密的計劃,環環相扣的布局,若有一著之差全盤皆覆。

他略表不耐揮手說道︰「我沒興趣插手妨礙你的感情生活!你可以走了!」

原本狀似悠閑的君亞陡然暴露出凌厲森然的怒氣,「既然如此就松手!別對她的父母施壓力!」

沈長峰微笑,「你會在意嗎?」他徑自搖頭否決︰「不可能!你沒有那種良心,只不過是因為小丫頭淚眼漣漣破壞了你游戲的興致,對不對?」

紫綾蒼白的臉龐和漆黑的雙眸,欲言又止的神情浮現在君亞眼前,他捏緊了手中的魚形玉紙鎮。

「計劃被人破壞的滋味不好受吧?」沈長峰嘲弄道︰「兒子!別干擾我對雁雪的安排!」

單手執起變成微溫的女乃茶,君亞從容飲下後才站起身來,「別遷怒于無力反擊的弱者,那有損您的一世英名。」有禮的恭維隱含刻薄的挖苦。

「物競天擇,弱肉強食是自然準則。」沈長峰笑吟吟地說。「總得有人犧牲做替罪羔羊吧?」

君亞手中的鯉魚玉器同時滑落,無巧不巧地撞擊桌角,清脆的聲響如金石相擊,魚形玉應聲破裂,碎片散落在長毛地毯間。

君亞欠身致歉,愉悅且具惡意地說︰「一時疏失,請包涵。」

沈長峰眼楮眨都不眨,「小玩意罷了,無所謂。」他語帶雙關︰「反正我也膩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別再干涉你妹妹的婚事。」

交換條件是雁雪的終生?君亞怒氣森騰,自我嘲弄地說︰「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能確定我們之間的父子血緣,同樣自私、冷血,不惜踐踏他人。」

一抹感傷躍過沈長峰銳利雙眼中,瞬間又消失。「別激怒我!兒子!」他沉聲警告︰「你會破壞我寬宏慈善的好心情。」

這不啻是個讓步,沈君亞閉緊雙唇,吞下憤怒的語句。「仁慈的人有福了!」

他轉身離開,視線迎上了汪麗文溫和了解的眼神。

「麗文阿姨,你煮的女乃茶跟以前一樣好喝。」君亞微笑說道。

「謝謝。」汪麗文笑著答︰「而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會說話。」

她望著他走到電梯旁,心中憂喜參半,什麼時候,這對個性雷同的父子才能達成和解呢?汪麗文揣想。

總裁室內。

沈長峰頑強的表情陡然松懈下來,露出了剛打完仗的倦態--兒子愈長愈大,他也愈來愈老;如果再不加緊進行的話……。

「麗文,幫我煮杯咖啡來。」他吩咐道。「對了!將這玩意兒的價錢填上帳單寄給那小子--向他索討原價的兩倍算是升值空間。」

汪麗文噗哧一笑。

「是。」這些錢對老板不過九牛一毛,將來還不是得留給君亞兄妹?偏偏要這麼丁是丁、卯是卯的,她不覺好笑。

苞隨老板多年,她習慣了富可敵國的老板近乎慳吝的節儉省用。日常衣食甚至比常人更簡單。跟著老板見過不少世面的汪麗文發現︰愈是根底扎實的望族世家反而愈懂得愛惜金錢,用其當用,省其當省。

而那些只懂得在家中擺金馬桶、金床金椅、金盤金碗的所謂「企業家」,往往是富不過三代的暴發戶,汪麗文想。莫怪人道︰「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

沈長峰驀然發出輕笑,喃喃自語︰「值得。真值得!」他有多久沒見過兒子發這麼大的脾氣了?

真想見見那位李紫綾小姐。沈長峰暗忖。

情緒陷入低潮的紫綾變得沉靜寡言,經常帶笑的雙眼轉為悒郁,常以一種令人難解的思慮,盯著沈君亞發呆。

當君亞勸慰她時,紫綾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悲觀語氣說︰「我想,你大概不想再繼續了……」

「還沒開始就想結束?!」君亞揚眉問,「你怎麼會這樣想?」

紫綾無精打采的為吉兒準備狗食,簡單回答︰「第六感!」

君亞哂笑,捧起她的臉蛋親吻額頭、鼻尖,愉悅說道︰「是嗎?你放心!我們之間還有得磨呢!」

她黯然不語,是呀!沈君亞以超級的耐心迎合她的個性,逐步編就一張綿密溫柔的情網,可是卻在她滿心情願陷身其中時變生枝節,她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卻又說不上那里有問題--不知道會不會印證了一句「好事多磨」的結果?她想。

紫綾的沮喪在見到姑婆時即刻一掃而空。

「姑婆!」她驚喜交集擁抱著笑容安祥的姑婆,「您回來了?!書寫完了嗎?」

一頭灰發的姑婆回擁她一下,「都寫好了--只等出版社校對、輸清樣……」

泵婆輕按住紫綾雙肩,清亮的雙眼蘊藏著深厚的智慧,溫柔地審視她的氣色,「發生了什麼事了?」相由心生,紫綾已從嬌憨的小女生蛻變為小女人了,潛藏著一股即將萌芽的女性芬芳。

由李氏夫婦這對甥女、甥婿口中,她已經听了個大概,發現了許多疑點,因此她想听听紫綾親口說出事情經過,或者面對面的觀察沈家的男孩,確定他對紫綾的心態為何。

不曉得那孩子像誰?林敏姑婆沉思的想,傳聞他的個性像父親,相貌卻像母親。不好……,她嘆了口氣,男孩子長得俊俏,性情又猛烈,並不是件好事吶!小紫綾是免不掉要經歷一場考驗了。

***

見到大名鼎鼎的姑婆時,沈君亞總算了解紫綾幽靜恬淡的氣質從何而來。眼前的老太太是一位神態健碩,令人望之可親的長老,松弛的輪廓依稀可辨出年輕時的娟秀與美麗,溫柔的眼睜令人如沐春風,有這麼雍容高雅的教養者,難怪紫綾全然不似父母親的粗俗平庸。

看出了君亞有種不願跟人接近的遁世性格,姑婆只是微笑道︰「初次見面,沈先生--我夫家姓梁。」

君亞了然地接受她的暗示,客客氣氣地欠身問候︰「梁女士。」

泵婆雖然親切,但是若要他跟著紫綾喊「姑婆」,實在頗為尷尬、別扭。

茶香繚繞的和諧氣氛中,他們討論起這件飛來橫禍的肇因,君亞略去細節,直陳他們父子不和才使得沈長峰出手干預,對紫綾父母施壓不過是老人家頑心的惡作劇,真正的目的只是要困擾他而已。

泵婆不禁搖頭,沈長峰也太無所不用其極來逼迫兒子--話說回來,他難道沒考慮到「物極必反」的可能性嗎?

「老年人做事思慮太多跟年輕人做事思慮太少,都是同樣誤事。」姑婆一語雙關道。

君亞的眼中泛起若有所思的光芒。

***

雁雪的心情好極了,在父親橫施壓力後,她反而一反常態地快活起來,常常盯著紫綾莫名其妙地微笑,只有在君亞面前才不敢造次。

沒有人知道她的好心情從何而來,這是一個秘密!

雁雪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抵達紫綾的花坊後才告終結。

她看見了吳家棟居然在「大庭廣眾」的花坊中,和一位長發飄飄,身材曼妙的女子上演「苦情的悲戀」……

紫綾一臉尷尬,手足無措,而花坊的怪異氣氛也令客人側目,無心選焙花草。

不知為何,雁雪只覺得火氣直冒。

吳家棟除了感傷疲憊外,原本,被挖了個洞的心還是會自然痊愈……這個曾經令他心碎的美麗女子再也激不起他一絲愛戀痴纏的深情。剩下的,只有對她的憐憫以及對自己的無奈。

他還真的不是普通的「溫吞懦弱」(這是雁雪的批評),吳家棟自忖。

柳碧盈會在諸事不順的窘境中想到來向他訴苦,算是「看得起」他這位前任男友了--若是一年前,他會毫不猶豫地為她赴湯蹈火,即使她已嫁為人妻,可是現在……

吳家棟無聲地嘆息,斯文清秀的雙眉皺成一團,他已經有點厭倦自已這種好好先生形象了。

不經意地抬起頭來,突然看見雁雪惱怒的神情,吳家棟不禁一怔。

「吳家棟!」雁雪的聲音比平常略高,微帶火藥味,「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丟了個警告的眼色給他,徑自說道︰「你居然敢放我鴿子?!我才遲到了一個鐘頭而已,你就不見人影!你好大的膽子!我要告訴我父親去!」雁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幫他月兌困,也許是紫綾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也許是柳碧盈蔓藤似的無助軟膩令人厭,也許,是吳家棟無奈懨倦的表情令她同情……

哎!反正先擺平了這件事再說。雁雪下定決心地想。

柳碧盈錯愕地轉頭,認出了曾有數面之緣的雁雪,往昔冷漠寡言的沈小姐正一副趾高氣揚的千金派頭。

「這女人是誰?!」鄙夷不屑的語氣停頓了半晌,轉為疑惑與不信,「我好像在哪看過你……」

柳碧盈的臉色轉為蒼白,無助地听著雁雪大叫︰「你是連方的太太嘛!」

賀家少女乃女乃的心境只能用魂飛魄散來形容,老天!她完了!誰能料到她棄如敝履的吳家棟會一朝鯉躍龍門?而且對象還是沈雁雪,偏偏包括沈、賀兩家在內的「五大家族」彼此又枝葉相連、聲氣互通,這下子她的臉可丟大了!

如果雁雪有心挑撩是非,那麼她的少女乃女乃寶座肯定不保。在尊親長輩的怒氣下,連方會把她休了!

吳家棟也看出了苗頭不對,「別鬧了……沈……」

「閉嘴!」雁雪喝道︰「你有什麼資格叫我!」

他愕然張嘴。

雁雪將她的演戲天份發揮得淋灕盡致,看得眾人一唬一愣的。以多年的經驗「迎合」大眾的期望,她演一個任性刁蠻、盛氣凌人的千金大小姐,演技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在紫綾的求情下,以及柳碧盈的再三保證兩人已毫無瓜葛後,雁雪才很勉強地答應放過他們,不再張揚。

最後,她冷冷警告︰「賀少女乃女乃,瓜田李下要避嫌吶!」柳碧盈連聲稱是,倉惶而逃。

雁雪恢復了本來面目,調皮地揮手一笑,「你不用謝我啦!」

吳家棟回過神來︰「你!」

雁雪才不理他的喜怒,徑自和紫綾說話。

他不由懷疑︰沈家大小姐有人格分裂癥……。

一種久違了的悸動,在吳家棟的心底慢慢擴散。

雁雪的俏麗多變,恁是無情也動人。

***

沈園。

「先生,」服侍沈長峰多年的管家恭敬喚道,「您的客人到了。」

毫無保留的歡喜笑意浮現在他的眼角皺紋中。「請她進來。」

穿著一襲棕灰色調,高雅樸素的傳統旗袍,林敏姑婆從容不迫地走近沈長峰面前︰「好久不見。」

「慧之姐。」沈長峰微微鞠躬表示敬意︰「你一點都沒變。」

「老了。」林敏姑婆恬然一笑,「倒是你,還真不改其志,做什麼事都要留一個壓軸驚奇,連跟自己的孩子也要過不去,這是從何說起?」

「先用飯吧!」沈長峰轉移話題︰「怠慢客人不是沈家的待客之道。」

「這麼多禮。」林敏姑婆爽朗打趣︰「這麼說來,我今天可以听到個合理的解釋了?」

「那是當然!」沈長峰允諾。

精致小巧的家常菜並不是擺在華麗飯廳中的長桌上。而是在茶室;有足夠兩人隨興交談的適當距離,溫馨的居家氣息。

對這位比他大三歲的傳奇女子,沈長峰一向是很佩服的。屈指一算,兩人結識的時間居然可以上溯半甲子,他不禁感慨歲月不饒人。

談起老舊的人、事、物、景,兩人有嘆有笑,也有一些不可思議,猛然駐足回首一看,原來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踏入了人生的尾聲。

說到林敏在一手挽救起夫家的基業並加以擴大後,沈長峰忍不住又贊頌幾句。

林敏姑婆搖頭猛笑︰「噯!打鴨子上架,不過是憑著幾分傻膽量去拼拼而已,有啥好說的!哪比得上你?!」

沈長峰坦白道︰「我是拼了老命在闖--也不曉得將來兩眼一閉、雙腳一伸,這些身外之物要流落到誰的手里!哎!眼不見為淨!」

「說這些喪氣話干啥呀!」林敏責備他。

用膳告一段落,她捧起了香茗啜飲,悠然開口道︰「我見到那孩子了。長得真好!聰明外露,恐怕也很讓你教養費心吧!」

「是個牛心渾小子!」沈長峰恨聲道。

林敏姑婆莞爾︰「我好像听到有人在罵自己。」

「哎!」沈長峰嘆息︰「我們父子倆是相欠債,一代還一代。」

「他小時候就長的俊俏,長大後更不得了--還有一個小姐叫雁……雪吧?!今天怎麼不在家?」她問。

「我打發她出門了。」他說︰「有些事情不必讓晚輩都知道。她那位哥哥精得像鬼!只要雁雪稍一大意露了破綻,就全盤皆沒!」

「我就猜是如此。」林敏點頭,「你也太耗精神了,不怕弄巧成拙?!我那外甥女脾氣也是出了名的潑蠻,你這招險棋,很讓小女孩受了點委屈。」

「不這麼做,瞞不了那小子!」沈長峰滿意地說︰「他對紫綾更好了吧?」

他的用心至此全盤曝光。

「長峰,兒孫自有兒孫福,」林敏要求︰「別自作主張,順其自然是最好的。」

她的心里不是沒有憂慮︰紫綾再怎麼聰慧可人也經不了豪門的大風大浪,一個沈君亞就夠她折磨了,若是再加上沈長峰的推波助瀾;恐怕更有她受了。

「她才十九歲。」林敏心疼道。

「可是智慧、性情都勝過比她年長的人許多。」沈長峰夸獎。「這就是‘歹竹出好筍’了。」

「又玩偵探游戲了?!」林敏頗為反感不悅︰「長峰!你該學習尊重他人!」

「慧之姐,對不起。」沈長峰道歉,「想必是因為我獨尊得太久,身旁沒有人可以勸諫。老背誨了!」

他極富誠意的自嘲令林敏放緩了語氣。他的行事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你不覺得以她年齡要抓得住君亞,很困難嗎?更別提要挑起沈家長媳的重擔?--老天爺!我想到這里就為我的小紫綾捏把冷汗!」她說。「更何況,以你的個性也絕不可能將事業王國交給甥佷輩去發揮,她的壓力與責任會更艱鉅!」

沈長峰慢條斯理喝口茶,狡獪一笑︰「我會再撐個二、三十年!到時候問題自然迎刃而解,她這麼年輕、天資又聰穎,只要稍加指點,二十年後將會是一個風姿高雅、才容雙全的貴婦人。到那個時候,換成是君亞要去遷就、愛惜嬌妻了!」

他並沒有言過其實,紫綾自從七歲啟蒙後,一直突飛猛進,兩年後就與平常小孩沒兩樣,說話、听寫、理解能力都達到中上標準,不再是深受聾、啞雙重障礙之苦的「低能兒」--只可惜父母親的成見已深,不曉得紫綾其實並不傻、不呆。

柄中入學時的智力測驗,紫綾的智商是一六○,分發到資優班時特別受到老師們的注意,也使她更奮發向學,老師的鼓勵形成了良性回圈,紫綾真正成為品學兼優的資優生,第一志願考上了台北市立的職業工農園藝科時,老師還頗為遺憾,勸她得繼續升學。

紫綾的答覆是︰她已經找到了比學歷更珍貴的東西了,要進修可以隨時再入學。這些資料都在王雷鈞的報告中。

「我的天!」林敏不由得驚嘆,「你真的是勢在必得了?!」

「我想要個孫子想得快瘋了!」沈長峰坦言,「我這樣做或許不太光明,不過,你不覺得那個渾小子跟你寶貝的小外佷孫女很相配嗎?我們所要做的只是推他一把而已!」

林敏閉上雙眼,旋又睜開,眼楮鋒芒銳利︰「我可不想將紫綾推下萬丈深淵!」

「感情一旦付出就很難再收回。」沈長峰溫和地點醒她︰「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鼎力相助,不要讓她落空才是。」

林敏姑婆沉默了半晌,心在動搖。不管如何,她都希望紫綾能夠得到幸福、快樂。

「你的立意雖好,可是手法有待商榷!」她道。

「我知道。」沈長峰微笑。只要說服了慧之姐,他就有穩操勝算的把握。

「我的小紫綾是個很乖巧、懂事的孩子。」林敏姑婆疼惜地說。

「那是當然的。」沈長峰從容附和︰「你所親手撫養教育的女孩還會有差的嗎?」

兩人相視而笑。

「如果有空。帶著我未來的媳婦來吃頓飯吧?」沈長峰邀請道︰「我想好好看看她。」

林敏姑婆點頭應允︰「如果有空的話!」

余韻悠然的茶香令人心曠神怡,兩個老人都陷入了自已的憧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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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8 02:53:35 |只看該作者


李文貴夫婦引起的風波,雷聲大雨滴小的收場。

沈氏集團當然不會真的封殺紫綾雙親的商機,加上姑婆坐鎮指揮,保證無事後,紫綾的母親便釋懷不再為難她。

日子變得寧靜而從容,一切似乎是雲開見月了。

沖破了心理障礙的吳家棟,現在卯足了勁追求雁雪,沒有甜言蜜語、鮮花禮物什麼的,他只是發揮了最極致的耐心,亦步亦趨隨侍在雁雪身旁。

「討厭!」雁雪頗為不悅發小姐脾氣,「你這人吃飽飯沒事干啊?老是跟在我身邊打轉像什麼樣?」

吳家棟只是好脾氣地笑著,幾次挨刮的經驗告訴他︰沈家大小姐的派頭只是虛張聲勢的面具而已。

任她嘲笑、辱罵,鐵杵也會磨成針,

旁人興味盎然地看著這對「新人」的演變,拿它當故事講。不明內情的人說︰「這吳家棟亂沒骨氣的,看到了人家小姐財色兼備,竟心甘情願當起奴才來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嘛!」

「去了個貪慕富貴的女友,換來一個名門千金,老天待他不薄啦!」口氣酸溜溜的,嫉妒、羨慕都有。

氣定神閑的姑婆鼓勵他不能退縮,「怕什麼?有錢人家的女兒不能談戀愛嗎?哪一個人不是戀愛的奴隸?他們就沒有眼巴巴等著心儀物件回信,門外站崗來著?閑言雜語理它干啥!」

年長睿智的姑婆多少看出了些端倪,極為看好這一對,而吳家棟也開竅了,機智伶俐了許多。

比如說,雁雪故意整他冤枉他,頤指氣使地指揮吳家棟當男佣。

「我要去逛街,少一個幫忙提東西的人,你來不來?」雁雪傲慢地說。

「來!怎麼不來!」吳家棟藏住笑意,

本來嘛!當搬運工就是男友的責任--而且,他肯定雁雪從沒有叫保全人真當搬運工過,個中巧妙,值得玩味細敲。

采購過程中不少售貨員稱贊小姐的男朋友有耐心等等,打道回府時,吳家棟做了一個令人跌破眼鏡的舉動--他壯起膽子將大包小包的禮物往自己保養得宜、光鮮干淨的國產車里堆。

「你坐我的車吧?!這麼多東西若遺失了,我可不負保管責任。」他小心翼翼地說。

雁雪瞪了他數秒才吩咐沈家的司機開走賓士轎車,坐進了吳家棟的車內。

她終于找到了一個不被她的小姐派頭所迷惑的男人……老天待她還是不薄吧?!雁雪想。

沈長峰並不言語,他只是有點不耐。「找了三個候選人,一個有財,一個有能,一個有德--任你自己選去!我怎麼可能找個毫無優點的人當陪襯?!偏偏你們這些年輕人貪玩、愛繞個圈!」

雁雪恍然大悟,吳家棟的優點正在他的忠厚、端正,由此可見,父親到底是父親,仍然是以女兒的幸福為前提。

另一方面,紫綾和君亞之間的反對聲浪也消除了。

因為她的成熟蛻變是眾人有目共睹的,君亞的確琢磨出了璞石亮麗耀眼的一面。

他為她選焙衣飾時。紫綾總算開了眼界。

君亞不是帶她上街去挑選,而是由相熟的服裝設計公司、造型工作室,一批批地送上門來,任紫綾挑選。

「這麼貴的公司……我不能收。」紫綾驚惶地說。

「放心吧!」君亞邪惡一笑︰「我會向你索取代價的。」

「可是……」

他打插道︰「你別擔心,這些廠商是我的客戶。打折、贈送給廣告公司是常有的事--這是我的特權。」

試衣間是在君亞常借給同事宴會聚會的「公共場所」,偌大的空間中只有他們兩人,君亞突然開口︰「我幫你拍幾張照片,好嗎?」

紫綾點頭應允。

君亞所做的不止如此,午後的陽光灑滿一室明亮,試穿衣服的過程演變成一場浪漫情挑。

他以熾熱的眼光欣賞著紫綾的每一套新裝,低柔地開口︰「素約小腰身。」

紫綾听著他為她分析挑選的緣由,「……米白、咖啡、苔綠、銘黃、淺紫……你適合秋天豐盈的色彩,簡單的剪裁、線條,這麼縴細的腰……」修長結實的雙手在她腰部收攏令紫綾心跳加劇。

期待中的吻像蜜般融在口中,「不知道要讓多少模特兒羨妒!」君亞啞聲道。

他甚至為紫綾化妝,全新未啟用的化妝品早已準備以待,君亞的手指輕緩地在她臉上游移,施朱撲粉,妝扮出紫綾秀麗絕倫的十九歲芳華。一條絲帶、一頂小帽,或一個發夾、一朵花,君亞的巧手為她改變造型、補妝,紫綾換過了一套又一套的少女服飾,在君亞不時親吻她的空檔中,拍出了一張張照片。

慵懶嘻戲的氣氛中,時間流逝的速度令人渾然不覺。

「好了!」君亞放下了專業用相機,突然伸手抱住了紫綾,「我從剛才就想這樣做……」

他親吻粉雕玉琢的紫綾,由眼瞼、鼻尖、耳垂一路輕啄直到紫綾的唇,留下火熱的印記。累積了一整個下午的熱情在拍完照後肆無忌憚地流露,君亞抱著她在衣物堆中翻滾,肢體交纏,氣息相聞。

「衣服……會弄皺……」紫綾喘息著掙扎說道。

「別管它!」君亞咬著她的耳垂,手掌覆蓋在她的胸前,隔著衣物,清楚地感受到少女的胸部圓潤而富彈性,在他的下變得堅挺。

他已經為她開啟了的大門,等著她跨越那道門檻,成為女人。

門鈴選擇在此時煞風景地響起,難舍難分的兩人停止了探索對方的動作,由意亂情迷中驚醒的紫綾雙頰奼紅,君亞的手探入了她的裙下,她的身體有如火燒,衣衫凌亂,君亞的狀況比她好不到哪去,長及肩頸的黑發在她的指間散亂,狂野不羈,身體反應明顯可辨。

他微眯了雙眼,心里大約明白來者何人。嘆了口氣,他在紫綾耳邊低語︰「明晚?」

她心跳如擂鼓,毫不考慮地搖頭︰「我……不行……」不待君亞追問,紫綾急忙說出原因︰「姑婆要帶我去見位長輩,吃個便飯。」

君亞點頭,一語不發地為她整理外觀,他毫不理睬叮咚作響的門鈴聲。等到他打開大門時,三、五位同伴一涌而入,其中有一位是紫綾意想不到的人物--林嫣如。

「這麼久才來開門?」史帝芬不怕死地調侃︰「在里面做些什麼不問可知。」

「你倒說說看,我們做些什麼?」君亞從容反問。

「當然是拍照啦?!」史帝芬無辜地說︰「還能做些什麼?!」

紫綾表情羞澀,所幸其他人並沒有大膽妄為到拿沈君亞開玩笑的地步。

寒喧後賓客們自行坐下,林嫣如以最冷靜的態度評估審視著紫綾,啊!黃毛丫頭變天鵝了,她不禁又妒又羨,年輕富有彈性的肌膚是萬金也難買回的--她只能怨嘆自己遇上君亞的時機不對。

如果,我現在是同樣年齡的話,鋒芒不知勝過她幾倍,林嫣如想。她也曾經如玫瑰般受人嬌寵,一日十數封的情書、才藝雙全的校花……那時以為天經地義的驕矜,如今已經像一個高不可攀的顛峰,她是真的走下坡了!唯一剩下的只是精心妝飾的美麗及事業的成就了。

「照片拍好了嗎?」林嫣如優雅詢問。

紫綾疑惑著她知曉一切的態度。

「都好了。明天再來挑選吧!」君亞淡然道。

林嫣如知道她不該來的,放棄哄誘君亞聊天的念頭--她看得出君亞黑眸中的不悅--轉而和紫綾攀談。

「這衣服很適合你呢!」她夸獎她說︰「青春俏麗又不會太繁瑣,適合年輕少女穿。」

「謝謝。」紫綾報以微笑,心中有些詫異,林嫣如這麼雍容高貴、時髦的新女性,君亞居然會舍棄她而選擇自己……如果,換作是我有這種「縱被無情棄,亦不能羞」的涵養大度嗎?她想。

「有了這些照片,我想這期雜志上所刊登的款式一定會很暢銷。」林嫣如說。

「什麼?」紫綾莫明地問。

「嫣如,」君亞阻止了她,「我還沒告訴紫綾。」

紫綾到後來才明白︰自己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成了平面模特兒,為服裝公司打廣告。

「不告訴你,是怕你緊張。」君亞說。

看到氣氛不佳,眾人不由噤聲。

原來如此,巡視了眾人尷尬的表情,紫綾輕描淡寫,「對呀!我一緊張,表情就僵硬。」

她的善體人意令大伙松了口氣,林嫣如除了自悔失言外,也不得不死心--她原本目的是想來試探紫綾的。

十九歲的少女應該是幼稚、短視、善妒、小心眼的個性呢?稜角尖銳、要求得多又苛,恨不得男友摘下天上的月來給她,眼里揉不下一顆沙子,即使男友無意間瞄了隔桌女子一眼也要興師問罪鬧一場——可是,李紫綾卻不是那種人。

有些嬌羞,但言語有節,氣度沉穩得足以和沈君亞匹配,這麼聰慧靈秀的可意人兒,莫怪人道「我兒猶憐」!

只是,林嫣如的心中有個疑惑︰沈氏父子是什麼時候和解的呢?

這個疑問,她直到第二天挑撿毛片時才向沈君亞提出。

***

不!

沈君亞青筋暴露,握緊雙拳往儀表板捶落,那個該死的老頭!

氣極一片空白的腦海中浮現不出任何詛咒的字句,他只確定了一件事!

他被那只老豺狼耍了一次,而且是最慘痛的一次!眼前浮起了粉紅色的薄霧,沈君亞氣血翻涌,費盡所有力氣才克制住興師問罪的怒意。

有多久了?!有誰參與?連苦肉計都用上了,老頭這次是勢在必得了……恐怕所有的人都有份!都來算計他了!沈君亞譏諷一笑。

深秋里難得有這麼的好節氣,落日熔金、暮雲四合,楓爽秋風被夕陽余暉染上和薰暖意。唯有他的心沉入了千年冰谷中。

他不會錯認那個娉裊秀麗的身影,在他父親專屬勞斯萊斯駕駛恭敬的彎身打開車門後,李紫綾像一位公主被管家迎入大門內--如果,沈長峰只是想欺壓平民百姓來取樂,根本不必用到這麼隆重的排場。

說不定,現在整個「沈園」上下,已經將她當未來的少女乃女乃來看待!沈君亞笑聲刺耳而空洞,冰冷的怒意壓抑下所有沖動的舉動。

他的報復將是緩慢而凌厲的……

沈君亞的思緒飄回今天中午,挑選毛片的林嫣如顯然深受感動。

「我能明白你為什麼會選擇她。」她的眼光直視照片,發自內心真誠地說︰「她是那麼真實、純美,又那麼愛你!少女的眼楮看著你的時候變成了戀愛的眼神,不折不扣的小女人了!懊死的你!」

君亞揚眉嘲弄︰「我怎麼了?!」

「你不配!」林嫣如微惱發火︰「在你傷了那麼多女人的芳心後,老天爺沒放一把雷劈死你,反而還送了這麼一個天使給你!太沒天理了!」

沈君亞莞爾嘲弄︰「也許是老天爺要救贖我這個罪人。」

林嫣如沉默數秒,悒悒嘆息,「我想也是。」

她本來不該多嘴的,可是沈君亞的「救贖」令她產生聯想。「喜事也快近了吧?」她問。

她回憶起上個星期天在富瑤飯店的包廂內,驚鴻一瞥地看見沈長峰父女和紫綾、姑婆一行人魚貫進入另一間廂房的經過。

「還裝沒事人?丑媳婦都要見公婆的。」她調侃道。

一向善于閃避問題的君亞以問反答︰「你怎麼會這樣想?」

林嫣如毫無警戒地說出上情,帶笑問︰「不是在討論親事嗎?父子什麼時候和解的?」

她猛然住口,表情驚懼地倒退一步,「君亞……你……你怎麼啦?!」

他那時的神情一定非常可怕,才會嚇壞了林嫣如,君亞想。

發現狀況有異的林嫣如驀然醒悟,冰雪聰明的她急忙補救,「君亞,你得先听听她的解釋。」

他毫無反應。

「老天!她還只是個孩子……」林嫣如絕望地想提醒君亞。

「如果沒事的話,就到此為止了。」沈君亞的聲調柔滑如絲,寒冷如絲。

老天!我做了些什麼?林嫣如捂住臉孔。決心要摧毀某人某物時的君亞看起來像地獄里的魔鬼!

李紫綾剛由「沈園」宴罷歸來,心情愉快的月兌下女乃油色洋裝,剪裁合身大方的洋裝令沈長峰稱贊了一聲︰「好品味——我說的是那渾小子。」

一語雙關的調侃令紫綾羞紅了臉,許久才恢復正常,前一次在富瑤用餐時,她還不曉得這位威嚴十足的長者身份,直到用膳到近尾聲時才由他本人親口透露。

在這之前,紫綾不知道為君亞辯解了多少誤會,不想讓人以為君亞總是在欺負她。等到她發現真相時,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了進去。

今晚這次飯局並不相同,原本紫綾並不想去,怕被君亞誤解。

可是她實在抗拒不了「一個可憐、孤單的老頭子最渴望的請求」(這是沈長峰自己說的)。以及雁雪的利誘攻勢︰「我有許多阿哥小時候的照片喔!哇!真是帥呆了!好可愛喲!」

于是,她就自投羅網了。

一頓飯下來,除了食甘饜沃,賓主甚歡外,紫綾還听到了君亞一籮筐的英勇事跡及一張三歲時的照片。

換上睡衣褲,紫綾親吻了君亞的照片,三歲時的他笑得像個小天使。

「晚安。」她呢喃說道。今晚得早睡早起,清晨時趕去批發市場批花。

電話鈴聲響起,是沈君亞的試練。

「是你!」紫綾驚喜,拿著話筒翻身趴著。

「回來了?」他的聲音略帶緊繃。

「嗯!」小小的君亞咧著嘴笑,視線與她相對,紫綾不禁輕笑出聲。

「怎麼了?今晚好玩嗎?」柔滑如絲的語音掩蓋了暴怒的戾氣。

「還好。」她的愉悅如火上加油,刺激著君亞。

「出來。」他柔和的命令並不是請求。

紫綾一愕︰「現在?」

「想見你,打開窗,你可以看見我在樓下。」君亞說。紫綾照做,看見他正坐在吉普車里,拿著行動電話跟她揮手致意。

「神經!這麼近還打行動電話--很貴的耶!我馬上下去。」她掛上了話筒,連外套都懶得披,蹬蹬蹬地跑下樓去。

「紫綾?」還未入眠的姑婆在房里喚她。

「我很快回來!」她揚聲回答。

三分鐘後,听到引擎發動的聲音,披衣而起的姑婆方看見吉普車揚長而去。

一向循規蹈矩的紫綾,居然沒有告訴她就擅自外出。姑婆皺眉訥悶。

年輕人貪玩,夜游兜風算不了什麼……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底一陣不安?

夜風由遮雨篷中呼嘯而入,君亞的吉普車原本是敞篷車,紫綾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我們要去哪里?」她問。

「度假。」沈君亞看著路前方,目不斜視,「後座有毛毯,冷的話拿來蓋。」

「度假?」紫綾驚呼。「不可以!太突然了,我沒有告訴姑婆……她會擔……」

君亞打斷她的話,略帶不耐,「行動電話會打嗎?告訴她,你跟我出去就行了。」

吉普車在平坦的柏油路上直駛疾行,路旁的水銀燈照在君亞臉龐上,竟有一種陰森鬼魅的感覺,他不太像平常的模樣……

「君亞……?」紫綾試探詢問。

「什麼事?」他平靜回答。

「我……什麼東西都沒準備……」紫綾拉起毛毯裹住了自己︰「盥洗用具、換洗衣物……」

「別擔心!路上再買。」君亞柔和的語調令她放心。

拿起了駕駛座旁的行動電話,她不太熟練的操作,按下花坊的電話號碼。照著君亞所說的話告訴姑婆。

「……就這樣了,好啦!電話費很貴的,回去再說嘛!晚安,姑婆。」

「睡一下吧!路還有一段距離。」君亞說。

***

「這里是那里?」紫綾睡眼惺忪醒來。

「龍潭。」君亞說個大概,彎腰將毛毯和她一把抱起。

「唔!」她微微掙扎抗議,「我可以自己走。」

「可是,你一向喜歡我抱,不是嗎?」君亞柔聲問道。

一定有些不對勁?!

紫綾越過他的頭頂,看到了一輪滿月,她屏聲喚︰「君亞,」

「嗯?」

「你有月圓癥嗎?」她問。

笑聲在喉間振動,君亞笑道︰「紫綾,我會愛上你的……‘幽默’!」

她借著月光打量,君亞抱著她走過的小徑分明是荒蕪的花圃,正在猜測時,他已經將她放下站在一棟兩層樓高的歐式別墅。

「有水、有電。」他滿意地打開總開關說道︰「餓不死我們的。」

紫綾怔怔地望著他,「君亞。你今晚好奇怪……好像……」

「好像什麼?」他含笑問,眼楮里沒有一絲笑意。

好像著了魔。她吞吞吐吐說道︰「好像一個陌生人。」

「啊!」君亞擁簇著她往屋里走,「你一向很敏銳。別擔心,這不過是我的本來面目。」

他隨手拉開了覆蓋家具的布幔,桌、椅、矮櫃、茶幾、櫥具、沙發,一一呈現的景象令紫綾發出驚嘆,「哇!」一系列的紫、紅、乳白,看得出是經由工匠巧手制作的手工藝術品,而且有些年代,像是時髦的復古流行,有著十里洋場的華麗頹唐風尚。

「喜歡嗎?」君亞悠然詢問,「你所偏好的紫,是最能刺激女性官感的顏色--還有肉欲的紅。」

不!紫綾不喜歡,這種華麗匠氣的擺設有一種令她不舒服的曖昧邪氣,和今晚的君亞一樣令她毛發聳然。

現在的君亞比初見面時的邪意更加詭譎百倍。

「這不是你的房子吧?!」她語帶戒懼的問。

「現在是。」他以一種陌生混雜著憎惡、痛苦的眼神環視屋內。「以前它在我眼中有如宮殿遼闊,沒想到實際上只有這麼一點大……紫綾,記憶力真是一種騙人的東西--我本來以為這里會很適合……」

「君亞?」她既擔心又疑惑。

「你想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嗎?」君亞的微笑頗為古怪。「我母親和情人私通幽會的別墅。」

紫綾瞠目結舌,機伶伶地打個冷顫。

***

紫綾睡得很不安穩,床太軟、羽毛被、枕太暖,還有一股霉味與塵味……

雖然君亞從床頭櫃拉出寢具時還有兩層塑膠袋仔細打包著。不過話說回來,沒有蟑螂、老鼠,她就該慶幸了……。

睡眠中的紫綾猛踢被,了無睡意的君亞煩躁地掀開棉被,拉過紫綾在懷中,以彼此的體溫互相取暖已經夠了。

還是小孩子。穿著長袖棉質睡衣,紅色的條紋摻雜熊寶寶圖樣,或坐或臥、或滾皮球,由睡衣看女人的性情是絕不會錯。她仍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君亞以手指撫過紫綾胸前,準確無誤地隔著衣物輕捏住她的,感覺到她睡夢中迎合的反應和自己身體產生的亢奮。

等待的果實是甜美的,報復的心情亦是,這次他至少可享受三重的樂趣--加上他父親挫敗的表情。

紫綾在的狂潮騷動中被喚醒,意識仍未清醒地發出嚶嚀喘息,她的被君亞所掌握,像是受到月圓引力的漲潮般,在他技巧嫻熟的挑燃下變得豐盈飽滿。

「君亞!」紫綾的嗓音因惺忪與而低啞,她驚惶地蜷縮起,以雙手絆住君亞探入她前襟的右臂試圖阻止他的侵略。

擁抱著她側身睡了一夜的君亞一語不發,左手圈住了她的腰際,手指撫過她的月復部,微施手勁令紫綾渾圓的臀部緊貼著他的月復部,清楚堅定的表達他勢在必得的決心。

「不要……」側身被困在君亞懷里的紫綾因他露骨的明示而羞赦掙扎,換來的是更加勒緊的樓抱。

他的頑強執意令她害怕。

不!她的初夜不應該是這樣的,紫綾驚惶反抗,他一向很有耐心地誘導紫綾,從未這樣強硬冷酷……

他的左手離開了紫綾胸前,伸入她的發絲中,強迫她往後仰……

「啊!」頭皮傳來的痛楚令她低呼,感覺到君亞略松手勁。

幾乎是在她張嘴的同時,溫熱的吻落在她唇上,他的舌尖長驅直入,吞沒了紫綾模糊的呼聲。

衣服被撕裂的聲音,傳入她的耳膜,涼意拂過紫綾的胸部。

她發出模糊的抗議聲,徒勞無功的掙扎。

君亞的微笑不帶絲毫溫柔。

月兌下寬松的棉質睡褲對他是輕而易舉的事。

「君亞……」紫綾的聲音幾近哀求,「不要這樣……」

他的答覆是無言的進行挑逗、、親吻,喚醒這具年輕美麗的軀體內潛藏的熱情。

他對紫綾的敏感了若指掌,耳垂、耳後、頸項、胸肩、腰側……要挑起她的很容易。

紫綾雙頰奼紅,身軀滾燙顫抖,她不由發出輕泣,感覺到自己不再是自己。

好像喝醉酒般四肢無力……她蜷縮起身體,消極抵抗,不願讓自己毫無遮掩地果裎在他冷漠的眼神中。

像胎兒般縮成一團的防御姿勢令君亞有數秒的遲疑。

他將手放在背對著他的紫綾肩上。

「不要……」她轉身閃避,手腳並用地想爬離床鋪--就連這張華麗的大床都令她厭惡想吐--君亞的母親和情人……?!討厭!

「還沒結束呢!」她的舉動觸怒了君亞,使他露出了狼一般的笑容,「游戲才剛開始,你這個純潔的小騙子!」他抓住了紫綾的腳踝,雙手轉而鉗制住她的腰際,幾近一絲不掛的紫綾在他的力氣拉扯下以極為屈辱不雅的姿勢趴跪在床上,她的額頭撞到了床緣。

毫無預警的親密接觸令她喘息,驚嚇不已。

「不要這樣……」她做最後的掙扎,「你在生氣!為什麼?」

結實修長的手指猛然施力制止了她的扭動,他毫不憐惜地佔有紫綾。

猝不及防的疼痛由小骯傳到神經末梢,紫綾不由自主地蜷起腳趾,手指抓住了床單,因疼痛而弓起身體。

君亞的雙手阻止了她月兌逃的希望,強烈的情感沖擊像只無形的大手焰住紫綾的脖子,她發不出叫聲來宣泄痛楚,緊繃的身軀無言顫抖承受他的怒氣與。

時間的長短失去了準確,也不曉得經過了多久--也許時間並不久,感覺卻像半世紀那麼漫長。

君亞冷靜地看著紫綾,內心的火焰仍在炙燒。他從未這麼憎恨過自己,強烈地想毀滅一切的沖動在他腦海中跳躍。

閉上雙眼的紫綾臉上已褪去紅潮,原本健康的蜂蜜色肌膚顯得有些蒼白,她的呼吸粗淺急促,雙手環住骯部縮成一團,疼痛、羞辱、驚嚇令她不敢動彈。

她知道︰他是故意傷害她的……她所憧憬的初夜絕不該是如此。

床鋪微微振動,君亞去而復來,溫熱的毛巾經輕落在她的身上,令她為之一顫,他撫過她身上的瘀傷,知道自己讓她吃了苦頭。有些經驗豐富的女人會喜愛這種粗暴狂野的方式,可是對紫綾的初夜卻是一種折磨。

全身無力的紫綾溫馴地任他擦拭自己的身體,感覺到他恢復了往昔溫柔細膩的舉動。

「對不起。」他輕聲的道歉貫入她朦朧恍惚的意識中。

直到這一刻,紫綾的淚水才不听使喚地流出。

不!她不是因為失身的疼痛、委屈而哭,而是為了君亞。

「是什麼人、什麼事這樣傷害你的心讓你變得如此殘酷?」紫綾迷蒙地望著君亞無聲詢問。

心底的傷痕比身體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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