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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雙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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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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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程》簡介︰

  這一段對話,和另一段對話,可以算是這個故事的一個引子。雖然在故事的情節上並無關聯,可是在故事想要表達的觀念上,倒是一以貫之的,所以,也不能算是贅言。

  第一段對話,發生在我和沈魂之間——沈魂,是我對沈萬三靈魂的簡稱;沈萬三是歷史上著名的明初豪富,擁有聚寶盆,富可敵國。
第一章 救人質
在上一個故事《活路》告一段落之後,還有一段對話,需要記述。

這一段對話,和另一段對話,可以算是這個故事的一個引子。雖然在故事的情節上並無關聯,可是在故事想要表達的觀念上,倒是一以貫之的,所以,也不能算是贅言。

第一段對話,發生在我和沈魂之間——沈魂,是我對沈萬三靈魂的簡稱;沈萬三是歷史上著名的明初豪富,擁有聚寶盆,富可敵國。

那是在《活路》這個故事告一段落之後的事,沈魂和我們告別,我問他︰「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走活路了?」

他遲疑了一下,作出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他道︰「我……還要考慮考慮!」

我叫了起來︰「還要考慮?你還要考慮多久?你沒有听說嗎?只要放下,就可以走上活路,你還有甚麼放不下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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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40:44 |只看該作者
雙程 第一章 救人質
在上一個故事《活路》告一段落之後,還有一段對話,需要記述。

這一段對話,和另一段對話,可以算是這個故事的一個引子。雖然在故事的情節上並無關聯,可是在故事想要表達的觀念上,倒是一以貫之的,所以,也不能算是贅言。

第一段對話,發生在我和沈魂之間——沈魂,是我對沈萬三靈魂的簡稱;沈萬三是歷史上著名的明初豪富,擁有聚寶盆,富可敵國。

那是在《活路》這個故事告一段落之後的事,沈魂和我們告別,我問他︰「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走活路了?」

他遲疑了一下,作出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他道︰「我……還要考慮考慮!」

我叫了起來︰「還要考慮?你還要考慮多久?你沒有听說嗎?只要放下,就可以走上活路,你還有甚麼放不下的?你億萬家財,早化為烏有;你的聚寶盆也已被皇帝打碎,你已死了幾百年,你現在甚麼也沒有,還有甚麼放不下,要考慮的?你還要考慮多久?你已經考慮了幾百年!」

由于沈魂的回答,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我連珠炮也似的問題,也愈問愈是激動。

雖然他的去路如何,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也不是特別關心他,但是我性子急,對于他這種猶豫不決的性格,很是不耐煩。二來,我實在好奇,不明白他在如今這種情形下,還有甚麼放不下,還要考慮的。

沈魂沉默了片刻,才道︰「就算考慮再久,對我來說,也不是問題——對人來說,幾百年已經是歷史了,可以終結好幾十代生命,但對我來說,那……時間不算甚麼,這一點,你不會明白的。」

我吸了一口氣,確然,時間這個來無影去無跡抓不住模不到看不見的東西,是一個極度怪異的存在,對于一切生命形式來說,重要無比,甚至是在主宰的地位——一切生命,都受它的控制;一切生命,都在時間的過去中,逐漸消失,歸于死亡。

可是,「時間」究竟是甚麼東西?是一種甚麼樣的存在?何以產生?如何產生?卻沒有人說得上來!

只有我的朋友羅開,人稱「亞洲之鷹」的,告訴過我,時間是一個大神,這時間大神主宰著一切生命的死亡。時間大神是一個看不見模不著的巨輪,在它的轉動過程中,一切生命,歸于終結。

羅開還堅稱,他曾和時間大神展開過十分可怖的斗爭——我不是不相信他的埃只是對他所說的那些,無法深切了解。

事實上,連羅開本身,也無法具體地說出,時間大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沈魂這時的反應,至少使我明白了一點,時間對生命有作用,但對存在形式如靈魂,就沒有作用,或者作用不同了。

在和靈魂的溝通經歷之中,我頗有和積年老鬼打交道的經驗,所有靈魂,似醵伎梢園諭咽奔淶墓娣丁K以,沈魂說,時間對他來說,不成問題。這一點,我雖然因為不是靈魂形式的存在,還有生命,無法完全理解,但至少還可以接受。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他還有甚麼放不下,以致還要考慮的。

我再次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沈魂嘆息︰「我當然有放不下的,在生前有了那麼可怕的經歷之後,現在,我是說,我的現狀,可以給我……一種大亂之後安定的……感覺……」

我大叫了起來︰「天!你家破人亡,失去了一切,還會有這種感覺!」

沈魂惱怒︰「你又不是我,怎麼可以否定我的感覺!」

我呆了半晌。

我明白了!

人,沒有放得下的!或者說,要一個人做到「放下」,那太難了!

旁觀者清,看得出這個人實在沒有甚麼可以放不下的了,應該輕而易舉,就可以放下了,放下了之後,他可以自在逍遙,走上活路。可是當局者迷,這個人總感到自己還有很多擔子還是要挑著,哪里放得下。

一般總以為,這個人死了,總可以放下了吧——不放也得放了,人都死了,褂猩趺礎

豈不知就算死了,一樣放不下,放不下就是放下下,活著如此,死了也如此。死了之後,是另一種方式的存在,那是「現狀」。放不下的,就是「現狀」,即使這個「現狀」再壞,可是一樣放不下。

雖然那種「活路」,確實是虛無縹緲了一些,全然無法想像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先要人放下現有的,那就難于登天了!

佛家的精義,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何等簡單明了,可是「屠刀」,古往今來,有多少人能放得下?

沈魂的回答,給了我很大的啟發︰這「屠刀」,真是難放得下。新發于研,鋒利無比的好刀,固然舍不得放下;就算是生了銹的爛鐵片,也一樣要緊握在手中,其實,是深埋在心中。

等到大限一到,人死了,總以為一了百了,甚麼也沒有,不放也得放了吧,豈知也不然。

以前,我只知道放下或不放下,是人的主觀願望,所以很難做到。但死亡卻是客觀上必然發生的事實,任你是三皇五帝,也終須一死,死了之後,不放也得放,所以,終須一放,何不早放?

現在才知道,死了也不是那麼容易放,明明甚麼都沒有了,可是還緊緊抓住那虛無縹緲的「感覺」不放。

相形之下,自然也可以明白何以世上有那麼多七老八十的老人,走起路來已如風中殘燭,還要營營役役,為名利奔波了。

要叫人放下,明知可以走上活路,那也只是一種說法而已。

我當時呆了好一會,才道︰「那你就去慢慢考慮吧!」

沈魂最後給我感到他的反應,是發出了一聲長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了甚麼在嘆息。

這是第一段對話。

第二段對話,也和我記述過的一個故事有關,那故事題為《算帳》,提出了一個說法︰每個人的一生,所有的一切行動,都是早已設定了的。

這個說法,我一個在義大利的朋友,表示不服,他特地來電話和我討論。

他道︰「你提出的這個說法,很有問題。」

我道︰「請說得具體一些。」

他道︰「好。譬如說,一個人一生吃飯若干,是設定的,他可以每餐少吃一半,那麼,他的壽命不是就可以延長一倍了麼?」

我嘆了一聲︰「和你這種人討論問題,很是無趣。既然一切都是早已設定的,那麼,就是「一切」——包括了他忽然會動念少吃一半飯這一點在內,所以沒有用。他如果起了這個念頭,並付諸實行,這一切也早在設定之中,不是他的創作,一切仍是照設定的行事。」

那朋友悶哼了三聲︰「我不信。」

我也哼了三聲︰「我有要求你相信麼!」

那幾近不歡而散了。確然,有不少人和這朋友相似,老是把「你這麼說,我不信」掛在口上。老兄,我甚麼時候要你信過。

你不信,是你的事,根本不必讓我知道。

這是第二段對話了,言歸正傳,這就開始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開始于一個電話。

當我書房那個極少人知道號碼的,又有特殊響聲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時,我在床上,老大不願意地翻了一個身,看了看時間,是凌晨四時三十八分。

我一躍而起——這樣的時間,有人打這個電話給我,那必然是有要緊的,或是很特別的事。

瓣壁沙漠曾幾次要把我這個電話,接在一個如同手表大小的隨身听電話上,可是我卻一直沒有答應,我甚至連普通的隨身電話也拒絕使用。因為我覺得那東西像是一個怪物,可以使他人隨時蚤擾你的安寧,我不想做人做到這一地步,所以才不肯用。

但這時,想想若是電話就在我的手腕之上,多少也有點好處,可以不必起床了。

我急步走向書房,白素也醒了,發出了一下聲音——這聲音,在別人听來,可能亳無意義,但是我卻知道白素在向我表示︰不論發生甚麼事,她都會支持我!

一進書房,在靜寂之中,電話聲听來更是驚天動地。我一伸手,拿起電話來,就大聲道︰「好了,是哪一位仁兄大人?」

崠蛘飧齙緇襖吹模一定是和我極熟的朋友,所以我也不必掩飾在這個時候,被人吵醒的不滿。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陣「咭咭」的笑聲,一听這樣輕松的笑聲,我就不禁一怔,因為那絕不是有急事的人所能發出來的。

隨著笑聲,一個清脆的女聲道︰「不是仁兄,是仁妹;不是一個,是兩個。」

我明知那是兩個人在說話,可是我分不出哪一句是哪一個說的。

事實上,不等她們開口,才听到她們的笑聲,我已知道是甚麼人了。

除了良辰美景,還會是誰。

這對奇特無比的雙生女,自從在《爆炸》這個故事之中,和她們相遇過之後,一直沒有聯絡,忽然有了電話,也很令人高興。

我打了一個呵欠,才道︰「好呀,兩位仁妹,夤夜來電,有何見教?」

兩人仍是不斷笑著,一面笑一面說︰「對不起,把你吵醒了,白姐在嗎?」

原來是找白素的,這時,白素已在書房門口,我向她做了一個手勢,按下了一個掣鈕,以便听到她們之間的對話。白素接過了電話來,才「嗯」了一聲,就听得良辰美景搶著道︰「白姐,你可是精通手語的?」

我呆了一呆,不錯,白素精通手語,可是,就為了這個問題,她們值得在凌晨四時打電話來問?

白素卻沒有回答——我起初不明白,這個簡單的問題,何以她還要想了才能卮穡但立即就知道了,問題其實殊不簡單,這證明在心思縝密方面,白素始終勝我一籌。

她在想了一想之後,道︰「普通的一些,我自問可以應付。」

良辰美呈立時叫了起來︰「天!原來手語真有好幾種!那專家倒不是胡說,冤枉他了。是啊,有可能連白姐也不懂那手語呢!」

她們兩人自顧自說話,亂七八糟,好在我和白素都習慣了她們的這種說話方式,但我仍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要是我在和她們對話,早就喝令她們快些切入正題了,可是白素的耐性好,並不發問,反倒是她們又問道︰「手語還有特殊的麼?」

白素道︰「有,有的只是少數人自創的,和江湖切口相類似。更有的是兩個人之間才明白的,那多數是夫妻、雙生子、兄弟姐妹之間才用的,別人自然無法明白他們自創的手語。」

白素的這一番話,連我也長了見識,良辰美景突然又轉換了話題,問︰「白姐,你可曾听說過‘四巧堂’?」

她們接著又解說了「四巧」這兩個字。

白素一揚眉︰「那是很久之前,一個由聾啞人組成的幫會。你們怎麼會知道的?這幫會會眾極少,取人極嚴,要死一個會眾,才能補充一個,會眾之中,頗有能人,你們怎麼知道的?」

良辰美景又叫了起來︰「原來真有四巧堂這名堂,這個怪了!」

听到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大聲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良辰美景的回答,卻是我再也想不到的,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一向行事鎮定之極的白素,听了之後,也大是錯愕。

良辰美景的回答竟然是︰「我們兩個,成了一個四巧堂高人手中的人質!」

這句話,雖然再簡單也沒有,可是一時之間,我真的難以理解。

首先,「成為人質」這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就算沒有槍口對準了太陽袕,也多半有利刃加頸。可是良辰美景卻一直有說有笑,而且,笑得很是輕松,一點也不像是落到了他人手中。

其次,她們兩人是何等樣的身手,就算打不過人家,要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怎麼就那麼容易叫人抓了去當了「人質」。

其三,甚麼四巧堂不四巧堂的,這種江湖幫會,大都是三五十年之前的事,早已風流雲散,沒有僅存者了,哪里還會有甚麼活動。

所以,我第一個反應是︰兩個小丫頭,又在胡說八道了!

可是,我一看白素的神情,嚴肅無比,我也就不敢貿然發表意見。

因為我知道,白素對于江湖上各種古里古怪的幫會組織等等,知之甚詳,她退父親白老大兩人,簡直是這方面的小百科全書。

我听也沒有听過「四巧堂」這個名詞,她一听就解說出所以然來,可知其中必有古怪。

只听得白素沉聲責問︰「你們曾欺侮殘疾人來著?」

良辰美景急道︰「沒有啊,我們怎麼會做這種無聊之事。」

白素松了一口氣︰「那就好,事情就有商量。」

我哼一聲︰「事情本就沒有甚麼大不了,這兩個小丫頭,不知在鬧甚麼鬼!」

良辰美景叫了起來︰「那四巧堂的高手說,若是不听他的話,要有幾百人死于非命!」

我愈听愈不像話,怒叱道︰「叫那人向我說話!」

良辰美景又笑了起來︰「他又聾又啞,只會特種手語,怎麼能在電話中和你講話?」

這時,白素狠瞪了我一眼︰「你們把事情經過,好好說一遍。」

良辰美景道︰「只怕在電話中說不明白,你要來才行。」

白素吸了一口氣︰「好,我來!」

她一面說著,一面已回臥室去換衣服,我失聲問︰「你們在哪里?」

良辰美景道︰「機場。」

我火冒三千丈︰「哪里的機場?」

良辰美景卻笑得歡暢︰「當然是本市的機場,衛大哥,你也來,事情怪得很。」

我沒好氣,用力放下電話。白素動作快,已換好了衣服,並且向我拋來了外套和長褲。我一面下樓,一面穿上,動作難看,狼狽不堪。

看白素很是焦急的樣子,我不以為然,上了車,就道︰「別緊張,這兩個小鬼頭,花樣多得很,我才不相信她們成了人質,身陷險境!」

白素笑了一下︰「看來確然不像,不過也難說得很,因為那四巧堂中的人,行事……乖張得很,不能以常理度之。」

我道︰「怎麼一回事,听起來,有點像是武俠小說中的情節。」

白素緩緩搖著頭︰「他們全是聾啞人、殘疾人,在世上,自然難免受人欺負,所以行為偏激。他們第一代創始人,在清乾隆年間,得遇高人,听說那是一個女子,還是獨臂神尼的再傳弟子——」

我听得興趣盎然︰「好哇,那是明清八大俠之中,哪一位的徒弟?」

所謂「獨臂神尼」,是明朝亡國之君,崇禎皇帝的女兒長平公主,所收的八個徒弟,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稱「明清八大俠」,倒也不盡是稗官之言,而是確有其人,大有其事的。

白素道︰「應該是呂四娘,但年代久遠,已不可考查了。」

我道︰「好家伙,和雍正血滴子也扯上了關系!」

白素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說道︰「對不起,我並無輕視之意。」

白素嘆了一聲︰「這四巧堂中的人,最多的時候,也不超過五十個,卻是人人各有所長。他們最恨的是欺躪殘疾人的行為,一教他們遇上,雖然犯事的是小 櫻也絕不肯放過——」

我听得悚然,也大是反感︰「那他們會如何對付?」

白素道︰「爸告訴我,他們花長時間在對毒物研究過程中——那是他們自衛的方式,因為他們畢竟不如正常人,所以要另闢途徑,謀求發展。」

我心知白素對各色江湖人物,都很尊重,所以一句話在口中打了一個滾,並沒有說出來。

我想說而沒有說的話是︰想不到和毒手藥王,也大有關連。

白素續道︰「他們的獨門毒藥,很是古怪,能令人在短時間內變成殘疾。譬如說,他們知道有人在欺侮聾啞人,就逼那人服毒,服了毒藥之後,那人便有十天八天,或是一個月半載,耳不能听,口不能言。那意思是叫那人也嘗嘗做聾啞人的苦況滋味,看他以後還會不會再去欺侮又聾又啞的可憐人。」

我听了之後,不禁默然,因為這樣的行為,似乎很是公平。

我只是問了一句︰「過後呢?」

白素道︰「他們對藥物的控制,得心應手,到時,那人就恢復了正常。」

我搖頭︰「這只怕也是傳說,若是有人欺侮失去了雙腿之人,難道他們也能令那人斷了雙腿一個月,到時又再長出兩條腿來?」

白素道︰「你倒真能夾纏不清——他們能令那人下肢麻木,動彈不得,一如失了下肢。」

我仍然搖頭︰「傳說而已,豈可足信!」

白素悠然道︰「我還很小的時候,爸帶我去見一個老朋友,那老朋友是一方大豪,爸去了之後,他家人卻說他不見客。他和爸是極熟的,爸一路罵,一路闖了進去,誰也阻不住——」

我听白素說著,也不禁神往,想想白老大行事的作風,一定是驚天動地之至。

白素續道︰「等到闖進內堂,見到了那老朋友,不禁大吃一驚。本來那老朋友是昂藏七尺之軀,神威凜凜的一條漢子,這時卻彎腰拱背,十足是一個駝子,模樣怪之極矣,我爸一問之下——」

我揮言道︰「莫非他因為欺侮了一個駝背人,所以被四巧堂的人處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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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40:59 |只看該作者
雙程 第二章 四巧堂
白素道︰「正是。」

我仍然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要令人做一個短時期的駝子,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白素又道︰「那大豪本身武功極高,可是他一說經過,更是駭人。」

我揚了揚眉,靜听分曉。

白素道︰「他那天帶了幾個伴當去打獵,回程時經過一處野店,進去歇腳。那野店的堂倌是一個駝子,有一個啞巴正和他比手畫腳,也不知在說甚麼,駝子一路後退,恰米蠶蚰牆湖大豪。江湖大豪怎能容人撞上身子,伸手就是一推。事出倉卒,他下手的力道,使得大了一些,一下子將那駝子推跌在地。這時,他想起了一句俗語︰駝子跌筋斗,兩頭不著。所以笑了出來,怎知這一來,就惹了雋耍

我听到這里,咋舌道︰「無心之失,竟也要受如此重懲?」

白素吸了一口氣︰「後來,我爸問明白了,那啞巴正是四巧堂中人,事情經過他全看到了。出手推倒駝子,是無心之失,可是笑就不該。笑,就是有心欺弄殘疾人,就要受懲!」

我嘆了一聲︰「這是野蠻人‘替天行道’的理論。」

白素道︰「我倒覺得理應如此,欺人殘疾,是卑污行徑,要受懲罰。」

我不爭下去︰「好了,後來怎樣?」

白素道︰「那大豪正笑著,那啞巴就哇哇大叫,撲了上來,身法之快,如鬼似魅,竟然未容大豪省悟到發生甚麼事,就已站到了身前,而且一伸手,已捏住了大豪的咽喉。大豪這一驚,非同小可,百忙之中,采取了兩敗俱傷的打法,一拳就打向啞巴的心口。」

我道︰「嗯,一下子叫人抓住了咽喉要害,還能立即如此應變,此人武功大是不弱。」

白素道︰「不弱也不中用。他這里一拳打出,啞巴咧嘴一笑,竟然也一拳迎上去,兩拳相交,大豪只覺得手骨欲碎,奇痛徹骨——」

我听到此處,忙叫道︰「等一等!等一等!這話不對頭!」

白素笑道︰「是不對頭,當年爸他老人家听到這里,也曾叫停。你且說,不對頭在何處?」

我道︰「你說,那啞巴已抓住了大豪的咽喉,大豪這拳不是在極遠的距離出鰨那啞巴如何有回擊的餘地,發力出拳相迎?就算他能在近距發力,也必然先縮臂蓄力,大豪的一拳,早已打中他心口了!」

白素道︰「說得好,當年,爸也是這樣問。大豪嘆了一聲,望了爸半晌,才道︰‘老大,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可曾听說過通臂拳?那啞巴就會這一門怪異的拳法,手臂隨時彎轉,硬是我一發拳,他就揮拳相送,而且力大無比,我手臂立時軟垂下來!’」

我呆了片刻,「通臂拳」之名,在武俠小說「見得多」,但武俠小說中的武術,和現實生活的武術,全然是兩回事,這是人盡皆知之事。

原來,在現實武術之中,也真有「通臂拳」其事,當真是匪夷所思之至因為這種武術,幾乎是全然違反人體結構的。

不過想深一層,傳說的中國武術,幾乎全和人身體的自然結構的功能,反其道行之,這才成為了一種特殊的本領。這其中就存在著一個十分值得深思的問題︰是不是人對于自己身體的結構和功能,了解得太少了?

我這里所謂「人體的結構和功能」,指的是如今實用科學所提出來的那一套,全世界奉為圭臬。事實上,中國的許多有關人體結構功能的理論,就與這一套「科學化」了的,至不相同——例如中醫的理論,就是其中之一,更不必說道家的氣功了。

所以,有不少不可思議的有關人體的現象,實用科學的理論無法解釋,這只能說明,如今的實用科學,對人體結構的功能,所知極少,才會有如此的情形出現。

八底頭,且說白素敘述當時的情形,說到那啞巴使出了通臂拳,一下子把江湖大豪的那一拳,頂了回去,且令得大豪手臂下垂,半邊身子酥麻。

那啞巴的動作,卻快絕無輪,一抬手,已把一粒藥丸塞進了大豪的口中。

那時,大豪還被對方捏住了咽喉,口不得不張大。藥丸一放進口中,那啞巴的手勢,十分純熟,手指略一使勁,那顆藥丸已順喉而下,吞進了肚中!

那啞巴也在這時松手,身形一閃,到了駝子的身邊,把駝子扶了起來,並且替駝子拍去沾在身上的塵土,頗是關切。

這時,那大豪呆住了,冷汗直淋,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被迫吞下肚中的是甚麼東西,若是穿腸毒藥,他不知是不是有救?又若是甚麼蠱毒之類,那豈非一生要受對方的荼毒?

一時之間,倏而萬念俱灰,覺得一生就此了結;倏而又覺得悲憤無比,要和那啞巴拚命,五髒六腑都在翻騰,心中更不知是甚麼滋味。

可是他人卻始終呆在當地,汗如雨下。就在這時,眼前金光一閃,那啞巴又到了他的身前,這一次,啞巴的手中,卻持著一塊五寸見方的金牌。

那金牌,顯然是純金打就,金光奪目。啞巳把金牌直送到大豪的眼前,大豪的雙眼,雖然已被汗水弄得視線模糊,但倒也還可以看到,那塊金牌上鐫著「四巧堂」三個篆字。

大豪畢竟是在江湖上闖蕩過幾十年的人,而且,這時,他的身子已開始漸漸收緊,不由自主,頭向下低,身向前彎。江湖上種種有關四巧堂的傳說,都一起涌了上來,他知道自己因推倒了那駝子,遇上了四巧堂的高手,要受懲罰了。

他掙扎著,啞著聲問︰「要……我做多久駝子?」

那啞巴不知是否湊巧,還是知道大豪有此一問,就在此時,向大豪伸出了三只手指來。

三只手指在大豪面前一晃,那啞巴身影一閃,已經出了店堂。

江湖大豪只覺得全身四肢百骸,無不在漸漸收緊,他幾個伴當,直到此際,才定過神,圍了上來,大豪忙道︰「快護我回去!」

姑揮械郊遙半途上,大豪的腰,就直不起來了,變成了駝子。

他起初還希望,那啞巴的三只手指,是代表了三個時辰。三個時辰過去,腰背依舊,他就希望是三天,三天過去,還是直不起身子。等到白老大父女見到他時,已經過了三十多天,一個多月了!我听得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忙問道︰「結果是多久?難道是三年?」

白素道︰「不,是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他一覺醒來,身子已挺直如昔,藥性已過去了——從此之後,他見到了殘疾人,尤其是駝子和啞巴,簡直如老鼠見到了貓一樣,再也不敢有絲毫得罪之意,並且逢年過節,還廣施善財給殘疾人。」

我吁了一口氣︰「四巧堂的高手,武功如此之高,平時……都做甚麼?」

白素道︰「劫富,濟貧——有殘疾的貧人,得他們的好處者,不計其數。」

我默然片刻,才道︰「他們的堂口,名叫四巧堂,他們有哪四巧?」

白素道︰「你誤會了,這‘四巧’二字,另有涵義。‘巧’是諧音,和竅同音。人有七竅,他們由于聾、啞,少了三竅的功能,只剩下了四竅,所以,才稱自己的幫會叫四巧堂。」

我道︰「好心思,但不知為甚麼不叫四巧幫,或是四巧會?」

白素對答如流︰「正如你所說,創堂人的心思好。他的意思是,雖然人人都有七竅,他們只有其四,怛一樣是堂堂正正的人,不容其他人欺侮,要自強不息,這才取了一個‘堂’字,是自勉自勵之意。殘疾人縱使有人同情,但終究不如自強重要。」

我听到這里,對白素的所知之多,已大是嘆服,但是我又不禁有疑問︰「這麼一個冷門的幫會,何以你對之識之甚詳?」

白素微笑,卻並不回答我的這個問題,我明知其中必然大有文章,古怪甚多,正想追問,忽然听到警車的嗚嗚聲不絕于耳。

其時,我們已將駛上通往機場的大道,面臨一個三岔路口,只見三條路上,都有大隊警車疾駛向前,分明是駛向機場而去的。

路上的其他車輛,見了這種陣仗,都駛向一邊,減慢速度,有的乾脆停了下來。

我一見這等情形,失聲道︰「不好,機場中發生的事,遠比我們想像的嚴重!」

白素居然好整以暇,糾正了我一個字︰「遠比你想像的嚴重。」

那意思是說,她早已想到事態嚴重,只是我後知後覺而已。

我想起她在接到了良辰美景的電話之後,確然很是緊張焦急,可知她確然比我驚覺得早,所以我也無話可說。

我非但沒有減速,反倒加快了速度,這時,後面有兩輛屬于警方的中型吉普車追了上來,想是嫌我沒有讓路,大響喇叭,以示警告。

本來,我的車經過戈壁沙漠改裝,性能之佳,要高出追上來的車子許多倍,大可不加理會,加速前進,就可以把它們拋開去。

可是,那兩輛吉普車其中的一輛,卻惡劣之至,在我還沒有來得及加快之前,竟然瘋了一樣,沖了上來,在我車尾,重重撞了一下!

雖然我沒有即時讓道給執行任務的警車,有不是之處,可是警車的行為,也未免太猖狂了。要不是我在被撞之後,立時踏下油門,車子絕塵而去,再給他撞上兩下,怕要車毀人亡!

連一向不動氣的白素,也不禁揚了揚眉,我「哼」了一聲︰「趕路要緊,記得他的車號了?」

白素點了點頭,我的車已駛上了通往機場的大道,只見前面,四輛警車,一字排開,阻住去路,同時有一大塊告示牌,上面寫著怵目驚心的紅色大字︰「警方執行緊急任務,此路已封!」

我只好停了下來,只有響著警號的警車,可以疾駛向機場。

白素道︰「大事情,听听收音機怎麼說。」

一言提醒了我,忙打開收音機,恰錳到特別報告︰「本台最新消息,機場發生大規模劫持人質事件,約有超過三百名人質,被一男兩女劫持,目的似是想阻止飛機起飛。警方特種部隊正在緊急應付,赴機場的路,已被封鎖,請駕車人士注意。」

才听到這里,「蓬」地一聲響,一陣震動,我的車尾又被撞了一下。這一下,由于我的車停著不動,所以更是劇烈,若非我和白素的身手,懂得在緊急中如偽;ぐ準旱納硤澹非受傷不可。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笑了一下︰「不必教他怎麼做人!」

我被白素一說,也立時心平氣和︰「對,為甚麼要使他變得聰明?」

說話之間,一個身形高大的警官,已經自吉普車上跳了下來,面目頗為英俊,可是有一股戾氣,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態,正證明他內心的淺薄婰拗。

他下了車之後,一伸手,一拳打在我的車頂之上,又立時一腳踢向車門。

我剛想下車,調侃他幾句,另一輛警車疾駛而來,在車中傳出了一下呼喝聲︰「你又在生甚麼事?」

那警官一怔,一副憤怒之色,指著我的車︰「我要拘捕這車的司機!」

駛來的車中,一個穿便服的人下車,我一看到他,就笑了一下︰「有人替我們擋麻煩了!」

那下車的,不是別人,正是我所熟悉的警方特別工作室主任黃堂。

他顯然早已認出了我的車子,也知道我在車中,所以急步向前走來。

其時,那高個子警官已想拉開車門,拉之不開,對車子踢了幾腳,竟然拉出了佩槍,就待射向門鎖。

鋪們攔來,飛起一腳,踢向那警官的手腕。那警官看來高大威武,行動也如凶神惡煞一般,可是卻很是膿包,竟未能避開黃堂的這一腳,一下子被黃堂踢中,手中的槍,直飛向天。

就在這時,白素倏地自另一邊車門穿出,一下反彈,上了車頂,在車頂上略一借力,躍起兩公尺高下,就在半空之中,把那柄槍接在手中,再輕輕巧巧,落下地來,當真是兔起鶻落,好看美妙之至。

白素落地之後,把手中的槍倒轉,還給黃堂,笑道︰「幸虧你及時趕到,不然,我當家的不識趣,只怕要成槍下冤魂了!」

鋪玫納袂檗限沃至,想道歉,又不知該如何說才好,想要責備那警官,但想必由于那警官實在太凶頑,朽木不可雕,罵了也是白罵,更不知如何開口。

他脹紅了臉,一頓足,連聲道︰「真是……真是……」

這時,我也下了車,那警官在驚呆中定過神來,神色悻然,大聲道︰「黃主任,我和你並無統屬關系。」

鋪美淅淶氐潰骸吧賢芬衙我全權處理此案,這兩位,是我請來相助的!」

那警官傲然道︰「哼,那我就帶人撤退!」

鋪玫潰骸安唬你那一部分人,暫時歸我指揮,這是命令!」

鋪盟底牛把槍向那警官遞了過去,那警官伸手去接。我看到白素中指一彈,彈出了一顆極小的砂粒,那警官才接槍在手,砂粒便彈中了他手腕上的「尺關袕」。那麼小的砂粒,白素用的力道又恰到好處,他可能連感覺都沒有,可是袕道受了力,卻令他五指,剎那之間,變得一點力道也沒有。

他才接槍在手,還沒有握緊,五指力道消失,自然那槍也跌落地上。

他呆了一呆,哼了一聲,立即俯身去拾槍。白素的第二顆砂子,又已彈出,他身子還沒有直起來,槍又失手跌落地上。

我已忍不住炳哈大笑了起來,黃堂先是一怔,接著也哄然大笑。

那警官雖然凶頑,但並不笨,自然也知道了有人在捉弄他,可是卻絕無法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不過當然也可以知道和我們有關。

所以,他向我怒視了一眼,又伸手去抓槍。

我看他這一瞪之時,目光之中,竟充滿了怨羞,心中感嘆,怎麼會有這等暴戾之人,實在令人反感。所以我趁他身子還沒有站直,疾伸腳在地上踢起了兩枚小石子,激射而出,射在他的腿彎處。

這時,他如果站直身子,這一下未必能令他怎麼樣,至多覺出腿彎上略略一麻而已。可是這時,他正俯著身,身子本就向前傾,自行有一股力道在那里,我這一擊,只不過是順水推舟,借他自身的力道,去對付他自己。中國傳統武術之中,最懂得這種利用,所謂「四兩撥千斤」者就是。

那四兩如何撥得動千斤?只是由于千斤本來有千斤力在,被四兩因利就便,加以利用了而已。

那警官一中了我的暗招,陡然之間,雙腿一軟,身子向前傾去。他還想穩住身子,不僕倒在地(這一點,也早在我計算之中),兩股力道一錯,全集中在腿彎上,所以雙腿一曲,身不由主跪倒在地。

鋪枚哉餿耍想必也絕無好感,因為他竟然在此際落井下石,呵呵笑著︰「知錯就好,不必跪下行大禮了!」

一句話,令那警官的面孔,脹得血紅。他手在地上一撐,跳了起來,握槍左手。看來,若不是他還有一絲良知,知道開槍對他自己的嚴重後果,說不定就向我們三人,亂槍掃射了。

鋪靡部闖雋飼樾尾歡裕一個箭步,擋在他的面前,喝道︰「收起槍!」

那警官臉色由紅而白,用力收起了槍,僵立著,一動也不動。

我知道這類人的脾性,死要面子,一時之間,還彎不過彎來。最後的辦法,是當他不存在,所以我向黃堂道︰「機場的情形怎麼了?」

鋪靡換郵鄭突然冒出了一句令我和白素兩人都愕然的話來。

他道︰「良辰美景這一對活寶貝,這次闖大禍了,誰也保不住她們!」

我驚訝道︰「她們怎麼呢?」

鋪玫潰骸八們和一個來歷不明的男子,劫持了超過三百名人質,要脅機場停止運作二十四小時,甚麼飛機都不準起飛。」

我更是駭然︰「你誤會了吧!.我們接到她們的電話,說是她們成了人質,要我們立即前去解救!」

鋪妹坪咭簧︰「可是我接到的報告是,機場警衛的武裝,全是被一雙身穿煲隆 慈ト綬傻拿瑯解除的,難道會有錯?」

白素道︰「別在這里爭了,去到現場再說。」

鋪錳嵋椋骸吧餃業某擔隨時可知最新的情況。」

我和白素一躍而上,黃堂也跟了上來,一個年輕的警員駕著車。黃堂一上車就說︰「報告最新的情況!」

通訊儀中立時傳出了報告︰「沒有大進展,被劫持者之中,有感到不適,需要就醫者,都被釋放。劫持者的目的,還未曾弄清,只是不讓所有飛機起飛。」

鋪玫潰骸澳且凰紅衣女子,是怎麼一回事?」

報告道︰「不清楚,她們動作快絕,和主要劫持犯是……一氣的!」

我喝道︰「說話要負責,有甚麼證明?」

作報告的顯然不知道插言的是誰,猶豫了一下,才道︰「她們……繳了警衛的武器,一起放在劫持犯身前,由劫持犯使用。」

鋪貿粵艘瘓︰「有多少武器被……繳去了?」

報告的聲音苦澀︰「單是自動步槍,就有三十二支之多,全上足了子彈。」

我也吃了一驚——一個人如果手頭擁有三十多支上足子彈的自動步槍,那麼,劫持上千人,也足夠了!

由此可知事態的嚴重,實是超乎想像之外。

白素沉聲問︰「請問清楚,兩個紅衣女子,究竟是甚麼角色?」

鋪謎瞻姿氐幕拔柿耍報告有點遲疑︰「不是很確定,她們自稱也是被劫持的,可是卻又一直在替劫持犯做事,不但幫他收集武器,而且,還幫他發號施令——」

听到這里,白素打斷了話頭︰「等一等,她們能和那個聾啞人溝通麼?」

報告又遲疑了一陣︰「也不能肯定,那聾啞人能使用的手語,警方的手語專家一點也不懂。可是,不準所有飛機起飛的要求,卻是兩個女子提出來的,她們說,那正是聾啞人的要求,也不知她們何由得知。」

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頭上,輕輕拍打一下,因為事情看來亂成了一團,簡直是亂七八糟,到了難以弄得清的地步。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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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版主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哥哥你好色 轉吧七彩摩天輪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手機遊戲智慧王勳章 動漫達人勳章 手工藝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影音達人勳章 環瀛達人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汽車達人勳章 機車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寵物達人勳章 笑臉討論主勳章 靈異大法師勳章 成人文學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色瞇瞇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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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41:14 |只看該作者
雙程 第三章 鬧機場
堂追問︰「那為何一上來,說是有一男二女,三個人劫持人質?」

報告道︰「情況一上來,極其混亂——現在也很混亂,所以才有這樣報告。事實上,那兩個女子的身分,很難確定,她們自稱也是被劫持者,聲稱若不照那聾啞人的意思行事,聾啞人就要傷害其他的人質。但是也有可能,他們本是同黨,作這樣的安排,是為了事後可以置身事外,不被追究。」

我再插了一句口︰「那聾啞人沒有進一步的要求?」

我得到的回答是︰「沒有,他只是不斷發出十分驚人的吼叫聲,可是根本不知道為了甚麼,就算他有要求,也沒有人懂。」

我自言自語︰「哼,事情可算麻煩之極。」

堂也喃喃道︰「之極的千次方。」

白素卻道︰「等到了現場再說。」

說話之間,車已駛抵機場大堂的門口,只見附近全被警方封鎖,至少有數百名警員,配備各種武器在戒備。我們首先看到的,卻是良辰美景。

只見她們兩人,照例是一身紅衣,站在一輛車子的頂上,正在向警方發話。兩人道︰「怎麼警方的最高負責人可沒有來?再不來,人質可能受到傷害了!你們別亂來,我們已請了衛斯理、白素夫婦來,事情一定可以和平解決,一定可以!」

我又好氣又好笑,心想真是幸運,是我們先趕到。若是給那脾氣暴戾的警官先趕來的話,看到她們這種說話的態度,只怕已經下令開火了。

我首先跨出車去,忍不住叱道︰「你們兩個,在胡鬧些甚麼!」

兩人一見了我,大是高興,可是我一開口就責備她們,又令得她們大是氣餒,兩人委屈道︰「你總是不問情由就責怪我們!」

堂和白素也出了車,立時有三個警官跑前過來,向黃堂行禮。

白素已道︰「我們先進去再說。」

良辰美景也在叫︰「我們先進去再說,可是不能有人帶武器!」

堂忍不住道︰「兩位是劫持犯的代言人?」

良辰美景一翻眼︰「听不听由你,可是我們認為,激怒那人,絕非好主意。」

堂道︰「當然,那人手上有許多武器,這些武器,都是你們為他奪來的!」

堂對良辰美景的指責,可說嚴重之至,我立時想替她們說幾句話——雖然兩人的行為很怪,但是我相信她們這樣做,必有原因。

不過我還沒有開口,一看到她們兩人的神情,就知道根本不必說甚麼了。因為兩人笑嘻嘻,一副不在乎的神色,絲毫也不覺得事態嚴重。

她們道︰「我們也沒有辦法,那人用殺害其他人質來要脅我們,我們只好依他的主意行事——再說,要是這些武器的主人不合作,我們怎能順利得手。對不對?」

兩人伶牙俐齒,說得黃堂啞口無言,神情尷尬,我忙打圓場︰「好了,進去看情形再說。」

正說著,只听得機場大廈之中,傳出了一陣可怕的吼叫聲。

那聲音洪亮之至,震得人耳際,嗡嗡直響,一听就知道,發出吼叫聲之人,有著過人的肺活量——一般武術深湛之人,都有這個能耐。這陣吼聲,突如其來,確然也有風雲變色之威。

良辰美景忙道︰「快進去吧,他又在生氣了!」

堂悶哼了一聲,向他的手下擺了擺手︰「你們仍守在外面。」

幾個警官答應著,良辰美景在前,我、黃堂、白素在後,一起走了進去。

兩扇闊大的自動門才一移開,就看到了機場大堂中的奇景。

只見各色人等齊全——正是一個大型機場中應有的各種各樣人。

但是在正常的情形下,這許多各色各樣的人,都在忙碌地活動,各有各忙,凌亂一片的。而此時,所有人都如同泥塑木雕一樣,靜止不動,像是一切都停頓了一樣,這就顯得怪異莫名了。

令得所有人(好幾百人)一動也不動,而且鴉雀無聲的原因,也一看就明白。

在一個角落處,有一座頗高的櫃台,就在那櫃台上,堆著一堆自動步槍,在槍堆之後,站著一個人。這人,下半身被堆得很高的槍枝所阻,自腰以上,則露在槍堆之後。

乍一見這個人,實在無法不令人吃驚——何人難免,我和白素也不例外。

只見其人膚色如鐵,比黑人還黑,若不是他的臉形沒有黑種人的特徵,一定把他當是黑人了。

他膚色黑而亮,自腰以上,赤果,肌肉盤虯,每一塊凸出的肌肉,像是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可以看到它們在跳動活躍。

他粗壯的手臂抬著,巨大的雙手,一手捏著一柄威力強大的自動步槍。他又居高臨下,再加上他那副神威凜凜的賣相,所以沒有一個人懷疑自己的生命,正在此人的控制之下,所以才誰也不敢動,誰也不敢出聲。

那人的姿態,威武之至,我們進來時,他正在仰天吼叫,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叫了一陣,良辰美景已飛掠到了他的身邊,他這才止住了吼聲,低下頭來。

一看他的長相,我又是一呆。

只見他頭上光禿,一樣的漆黑錚亮,半根頭發也無,五官甚小,擠在一起,那情形古怪之至,如鬼似妖,只有半分像人。

這個怪人,自然就是良辰美景口中的「四巧堂高手」了,造形如此奇特,和他的古怪江湖身分,倒是相當配合。只不過這樣的一個人物,應該是屬于古代的,行動也應該是劫法場,大叫「刀下留人」甚麼的,才合適一些。如今雙手都提著自動步愴,在機場劫持了幾百名人質,這未免太現代化了些,大是格格不入,也正由于如此,所以看來格外怪異。

良辰美景一到了他的身邊,倏然分開,一邊一個,站到了那人的左右。那人看看左,又看看右,擠在一起的五官亂動,口中荷荷有聲,神情又古怪又滑稽。

看來,他對良辰美景一模一樣的長相,極有興趣——這自然也能對他起情緒上的安撫作用。我立時把這一點向黃堂提了出來︰「你看,那人一見到她們就安靜了下來,由此可知,人質不受傷害,她們的作用甚大。」

堂不是不講理的人,他也點了點頭。

白素在這時,沉聲道︰「你們誰也別動,黃主任,傳令下去,誰也不準妄動,我去和那人交談。」

白素此言一出,我不禁大奇。

因為這時,有兩個警方的手語專家在,離那怪人不遠,良辰美景正在和那怪人不斷打手勢,比畫著,想要溝通甚麼。

可是那怪人只能懂簡單的手勢,無法作進一步的溝通。

那兩個警方的手語專家叫︰「沒有用的,他根本不懂手語!」

良辰美景不服,反道︰「他懂手語,只是你們不懂他的手語!」

那怪人在比畫之中,有時動作古怪之至,會連身子一起動作,而且,連五官也一起在動,分明這些動作之中,都包含著一定的訊息,只是無人能懂而已。

白素卻突然宣稱,她能去和那怪人「交談」,難道她竟懂得四巧堂特有的「語言」麼?

我正想著,白素已向前走去——這時,大堂中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只有白素一人在向前走,雖然她走得並不快,但看起來,卻礙眼之至。那怪人頗是機伶,也立時發覺,立時一聲怪吼,手中的自動步槍,向白素揮動,那意思是叫白素別動。

白素站定,雙手高舉過頭,做了一個古怪的手勢,同時腰肢扭動,厥狀甚怪。

如果不是場面很是緊張,乍看到白素的這種怪模樣,我真會大笑起來。

白素做了這些怪動作,還沒有再站直,就听得那怪人發出了一下巨吼聲。

那是一下真正的巨吼,聲響之大,全然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我被震得整個人跳動了一下,幾百人,人人失色,不少女性,不由自主,失聲尖叫,有的甚至哭了起來。那實在是由于在實際生活之中,誰也想不到,一個人竟然可發出如此巨大的聲響之故。

那人一面吼叫,一面身形陡長,像是阿拉伯神話之中,忽然自瓶中冒出來的巨人一般。原來他剛才並不是站著,只是坐著或蹲著,由于下半身被槍枝所掩遮,所以看不真切。

這時,他才真正站了起來。

那人一站了起來,全場所有人,又一起靜了下來。

因為他身形極高,是一個真正的巨人,他約有兩公尺半高下,我認識的人之中,曹金福這大個子,是最高最粗壯的了——有一次到我家來,伸手敲門,竟然一下子把門打穿了。

可是,眼前這個人,個頭似乎比曹金福還要高,而且就著一站起來之勢,赤果的上身如盤虯般的肌肉,跳動不已,充滿了強勁之極的動感,簡直是人體美的極致,具有極強的震撼力,所以才使得適才驚惶無比的群眾,一下子又靜了下來。

他站起來之後,五官擠動,神情高興之極,也意外之極,立時舉手投足,做出了一連串的怪動作來。

白素也報以一連串更怪的動作,不但手舞足蹈,手指閃動不已,而且還有身體的大動作,包括了兩次踢足過頭,身子躍起,在半空之中,三百六十度轉體,和三個原地後空翻在內。

總之,怪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

那怪人一面發出連連的怪吼聲,一面也還以各種各樣的怪動作。

那些古怪的動作,有許多,一定要身經極艱難的武術訓練的人才可以做得到

我是指真正的嚴格武術訓練,絕非指戲班了的那種花拳繡腿。

這時,我也可以知道,白素和那怪人的一連串怪動作,正是「四巧堂獨有手語」,他們兩人,正在通過這種特別之極的方法「交談」。

這種情形,把所有人看得目定口呆。

由于那怪人早已把手中的自動步槍扔去,所以實際上,所有人都已不再受威脅了。

可是,眼前的情景,實在太過奇特,一個美麗之至的婦人,和一個巨無霸,不斷做出千姿百態的怪動作,又是詭異,又是怪誕,所以人人看得目不轉楮,也沒有人想離開去。

良辰美景不知在甚麼時候,閃到了我的身邊,拍手歡笑,叫著︰「白姐真行,真能和他交談!」

我已經柔了幾次眼楮,因為我實在不知道白素何以會「四巧堂手語」——看起來,這種特別的「語言」,很是復雜,絕不是一朝一夕所學得會的。

這時,白素和那怪人,身子的大動作已不再那麼多,但是雙手十指的動作,又快又繁復,看得人眼花撩亂。

這時,在場的所有人,自然沒有人能懂得他們「交談」的內容,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

只見白素漸漸現出驚訝的神情來,而且,驚訝的程度,愈來愈甚。

這使人知道,兩人「談話」的內容,一定古怪之至,因為白素絕非大驚小敝的人。

我性急,叫道︰「先說一點來听听,究竟是甚麼事?」

白素吸了一口氣,大聲道︰「各位听了,這位一點惡意也沒有,他不顧一切,是來搭救各位生命的。」

白素不開口,事情已令人模不著頭腦的了,可是白素一開口,莫名其妙的感覺,頓時增加了十倍。

這人在機場劫持人質,大鬧一番,竟是為了搭救人命來了?

這真是從何說起?

堂首先問道︰「這人體——」

可是,他才說了兩個字,事情突然之間有了變化,只听得有人一聲大喝︰「誰也別動,全部趴下!」

一時之間,以為又來了一個劫持者,可是我卻一听,就認出發出叫人趴下命令的,正是曾和我發生爭執的那個暴戾之極的警官。

循聲看去,果然是他,只見他帶著幾個警員,手持武器,沖了進來。

堂大喝道︰「你干甚麼?」

那警官厲聲道︰「捉賊!你不采取行動,我會向上頭報告!」

他一面說,一面沖向那怪人,這時他的行動,看來英勇無比,只是無法肯定,若那人手上也有自動步槍時,他也會如此英勇?

我、白素和良辰美景齊聲叫︰「別亂來!」

艉壬敢說在大堂之中,人人可聞,但是卻止不住那警官的英勇行為,他一下子沖到了那怪人的面前,手中的自動步槍,已直抵住了那怪人的腰際——由于那怪人的身形太高,而那警官卻只是普通的小蚌子,所以帶槍相對,及腰而已,無法再高。

堂在這時,也大喝一聲︰「快後退,這是命令……」

可是這時,事情已發生了,別說他這個特別工作室的主任,就算是大總統的命令,也不管用了!

只見那巨人失是低頭向抵在自己肚子的槍望了一眼,立即現出極厭惡的神情,一伸手,抓住了槍管,向上便舉。

這一下動作突兀之至,我相信那警官的位階不低,一定受過極好的槍械使用訓練。可是,再好的訓練之中,也不會有這樣的模擬情形出現——用槍抵住了對方的肚子,已經是全然佔優勢的情形之下,會出現那樣的變化!

大個子的身形高,握住了槍管,向上一揚手臂,不但令得那警官手臂上揚,而且雙腳也幾乎離地。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若是有應變的急智,或是若干自知之明,最好的辦法,自然是立刻松開握槍的手,連滾帶爬逃開去。

這樣做,可能很難看,但實在是全身而退的最佳方法。不單是那警官當時的情形,應該當機立斷,立刻放手︰在許多人徹底失敗之前,也大多數有這樣一個及時放手的機會。

只可惜能把握住這樣最後一個機會的人不多,而這個機會,卻是梢縱即逝,自此不通的。

那警官既無應變的急智,也沒有自知之明,而且更加愚蠢無比,迷信自己手中的力量,他竟然在那時候,扳動了槍機。

一陣槍聲,听來刺耳之至,子彈一起射向上,射得大堂之上的裝飾,紛紛下墜。現場卻並不見得混亂,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實在令人目定口呆,就算有一些裝飾的碎片跌下來,落在頭上,也顧不得躲開了。

那警官之所以會板動槍機,可能他想︰你伸手握住了槍管,我一發射,你能不放手麼?槍管在子彈高速通過,發射而出之際,會產生高溫,絕非普通的血肉之軀所能抵受,非放手不可。

可是那巨人卻不是普通人,他伸手之際,我已看到,他那一雙大手,五只手指奇短,掌心粗糙無比,分明是練過鐵砂掌之類的功夫。這種功夫在練的時候,手掌就要不斷在極熱的鐵砂之中插上幾千萬下,再配合特殊的藥物,把手掌的皮膚變得堅強無比,自然也不會怕槍管發出的高溫了。

在槍聲之中,黃堂狠狠地罵︰「豬!」

我冷然道︰「別侮辱豬。」

槍聲響著,那巨人左手一伸,卻巳抓住了那警官的頭發。

這一招,大失高手風範,可是卻實用之至。他一抓住了對方的頭發,手臂一振,便將對方直提了起來,雙腳離了地。

那巨人把對方提到了和自己面對面的地步,瞪大著眼,盯著對方,兩人的鼻尖,相距不超過二十公分。

那警官一直手指扣在槍機之上,直到一梭子彈完全射完,巨人的手,始終握在槍管之上,沒有松開過,所有的子彈,一起射向大堂的天花板上。

子彈射完,那警官還有一手兩腳,可以活動,他被人抓住了頭發,懸空提著,滋味自然不好受,一面掙扎,一面一拳打出。

那一拳的力道也不輕,「砰」地一聲,打在巨人的頭際。巨人咧嘴一笑,那警官卻怪叫起來,只見他的手已捏不成拳,手指立時紅腫了起來。

堂又狠狠地罵︰「王八的笨蛋!」

他罵得頗是新鮮,似乎也沒有特別侮辱了王八,所以我悶哼一聲。

這時,巨人向白素望去,白素做了幾個手勢——事後,白素十分肯定地說︰「我只是要他把人放下來,可是想不到他用這個方式來放。想是他心中極恨那人,但又不得不听我的話,所以才如此的。」

白素這一番解釋,確有必要,因為若引起誤會,以為白素要借巨人之手,對付那警官,這就不好了。

那巨人一看到白素的手勢,發出了一下吼叫聲,突然一個轉手,已把那警官托了起來,變成頭下腳上。這時,那警官再凶狠、凶酷也已拋到了爪哇國,連叫也叫不出來了。

只見那巨人托著那警官,雙臂向前一送,便將那警官送得向外,直飛跌出去。

我一看這情形不對,這巨人一送之力極大,那警官落地之後,不死也得重傷,所以發一聲喊,疾掠而出。

一來,我也不想那警官受重傷;二來,我也想那巨人看看,除了他之外,這世上還有能人,所以,這一掠而出,蓄足了勢子,實是我畢生在武學上造詣的展示。

那時,良辰美景也已發動,她們兩人的身法,何等之快,但卻也未趕過我。

我疾掠而出,已趕過了被巨人拋出的警官。那警官在半空之中,扎手扎腳跌來,我一趕過了他,立時雙手齊出,托向他的身子,一下子托住了。可是卻不料那巨人的一拋之力,大得出乎我的想像之外,一股大力,如狂潮一般涌了過來。我眼看無法站穩,非跌倒在地不可,而且,不知在跌翻在地之後,還會出甚麼丑。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也就在此時,良辰美景剛好趕到,一邊一個,伸手抓住了那警官。

那一抓,把力道卸走了一部分,我一提氣,這才算是站穩了腳跟,不至于摔一個筋斗。

我吸了一口氣,把那警官放了下來,向巨人看去,只見巨人面有訝異之色,彷佛有人能把他拋出去的人在半空之中接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一樣。

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聲慚愧,明知若不是良辰美景及時趕到,我非當場出丑不可。由此可知那巨人力道之大,不可思議。

那警官被我放下來之後,木然而立,看來已嚇得靈魂出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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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程 第四章 今天、昨天、前天
我伸手在他的後頸之上,用力拍了一下,他才發出了「哦」的一聲,我道︰「小朋友,你那魯莽沖動的習慣,要改一改了,不然,死了還不知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說不出話來。黃堂大聲下命令。過來兩個警官,挾著他走了出去。

白素這時已走向那巨人,她居然伸出手來,那巨人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白素向黃堂道︰「黃主任,他沒有惡意,一點惡意也沒有。」

這時,機場大堂中反倒亂了起來,不知從哪里冒出了許多人來,圍住了黃堂、白素和巨人,一個看來是機場主管,正大聲吼叫︰「快通知各部門,照常運作。」

白素沉聲道︰「不行,機場在明日凌晨之前,要停止一切躁作。」

那主管和好幾個人齊聲反問︰「為甚麼?」

我听得白素這樣說,心中也訝異之極,還在心中問著「為甚麼」,所以也急于听白素的回答。

怎知白素卻沒有回答,神色為難,向我望來,分明是向我求助,要我來代她回答這些人。

我不禁叫苦不迭——如何知道為甚麼?

這時,那些人更是聲勢洶洶,那主管更是大聲叱喝︰「別理她,全是瘋子。」

他一罵白素是「瘋子」,這已激怒了我,我向著他冷冷地道︰「你不是瘋子,你不肯听我們的忠告,是不是因此有了任何意外,你都負責?」

我這樣說,其實也只是虛驚一招,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會有甚麼意外。但是我卻知道這一類主管人員的習性,最怕的就是對甚麼事負責。這一點,只要看看有甚麼事發生之後,一切主管者都例必想盡方法推卸責任,就可以知道了。

丙然,我這樣一說,那主管就一怔,但仍然聲色俱厲︰「會有甚麼意外?」

我連聲冷笑,虛張聲勢︰「先別問甚麼意外,總之,你已接收警告,只是你一意孤行,這里許多人都可以證明。任何意外,你是不是負責?」

這一次逼問,令得他臉色難看之至,聲調也緩和了下來︰「沒有具體的事實,只是虛言恫嚇,我不能因此停止機場的運作。」

被我一輪毫沒來由的進攻,對方分明已經退了一大步,我要是舉不出具體的事實來,確然,他做為機場的主管,難以使機場運作停頓。

可是,叫我舉出具體的事實,我哪里舉得出來,只好向白素望去。由于我剛才接過了她的「棒」,她已有機會思考如何應付的方法,所以這時,她的神態,看來很是從容,她向那巨人一指︰「這位先生說,會有航機失事,自空而墮,爆炸,事故重大,舉世震驚!」

躁作機場的人,自然忌听這樣的話,所以自那主管以下,幾個高層人員盡皆變色。

那主管道︰「他……這位先生,如何知道?」

白素悠然道︰「推想,或者是他放了炸彈——或許不是,只是推想。」

那主管又驚又急向黃堂大聲問︰「警方怎麼說?」

看黃堂的神情,一望而知,他的心中也是疑惑之至,不明白白素何以要如此。

可是他卻也從經驗知道,我有時還會胡來一氣,但白素決計不會,她提出這樣的要求,一定有原因,只是一時說不明白而已。

由于他對白素有信心,所以他吸了一口氣︰「警方同意,為了安全,機場全部運作停止二十四小時,等候警方作緊急調查。」

在我們和主管交涉期間,我一直在留意那巨人的動靜,只見他的神色,一直很是緊張,雙手緊捏著拳,令得粗大的指骨不時發出「格格」聲來。

直到這時,黃堂這樣說了,白素也立即向他作了說明,那巨人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也陡然松弛了下來。

看來,機場停止運作,對他來說,極其重要。

我這時心中想,這巨人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一個「古代人」——我的意思是,他是一個和現代社會月兌了節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和飛機這種現代化的交通工具,應該不發生甚麼關系,他為甚麼如此關切一個機場是否運作,還要如此大陣仗、大動作來達到目的?

這自然只是我心中的疑問之一,事實上,我心中的疑問極多,不能一一列舉。

因為我把發生的事平鋪直敘,看了我敘述的人,和我一樣,都會產生同樣的疑問。

場的幾個主管,悻然離去,只有一個年紀較輕的,留了下來,自我介紹︰「我叫魯健,是機場控制室的副主任,我想留下來,和各位一起了解事情的進展,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我對他這種態度,很是欣賞,忙道︰「可以,當然可以,而且必須!」

要一個機場停止運作,而不讓機場的管理人員參與其事,那自然說不過去。

我又補充︰「事情可能很怪,我的意思是,發生的事,可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

魯健模了模他留的平頂頭︰「我早有此心理準備——有衛斯理參與的事,當然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

我笑︰「你且別忙捧場,究竟是甚麼事,我到現在為止還一點頭緒都沒有。」

魯健蓯腔伶︰「看來,衛夫人大有頭緒?」

白素道︰「我也沒有!」

這時,在黃堂的帶領之下,一眾人向駐機場的警方辦公室走去。

那巨人緊隨在白素的身邊,別看他如此高大,而且,毫無疑間,武功絕頂,可是動作神情,對白素的那種依賴的眼神,十足像一個小 印-雖然我估計他的年齡至少在五十以上。

像那巨人這一類型的人,最難從他的外型去估計他的年齡,但他是一個成年人,這一點,殆無疑問。

到了警方的辦公室,人人不約而同望定了那巨人,雖然每一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疑問,但是卻又每一個人都不知如何發問才好。

辦公室並不大,人又頗多,很是擠迫,可是良辰美景偏有本事像蝴蝶一般,在陳設和人與人之間,穿來插去,令人眼花撩亂。

眉復危她們在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都伸手想把她們抓住,可是總差那麼一點,她們的身法,實在太快,難以如願。

故鍬辰∠瓤口︰「是不是可以讓我先知道,這位先生,為甚麼要機場停止運作?」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望著白素,顯然是他知道,白素是唯一能和那巨人溝通的人。

白素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各位,事情有些不可理喻,我只是照實說。」

大家都沒有異議,良辰美景也停了下來。

白素道︰「這位大哥說,因這個機場起飛的飛機之中,有一架會在空中爆炸,導致好幾百人喪生,所以他要機場停止運作,以防止慘劇發生。」

白素不說明原因,人人莫名其妙,可是她一說明了原因,大家更是莫名其妙,至少我是如此。

在辦公室中,不超過十個人,但一听了白素的話,個個反應相同,都發出了表示不明白、不滿意,和覺得很怪誕莫名的聲音。而且接下來,幾乎人人都張口發問,一時之間,甚麼也听不到。

白素高舉雙手︰「一個個發問,我會代問這位大哥。」

她一面說,一面又用那古怪之極的手語,向那巨人「說話」,想來是在徵詢巨人的意見,是不是肯回答她轉達的問題。

在這時候,我實在忍不住,先爆出了一個問題︰「你怎麼會這種古怪手語的?」

白素立即回答︰「這問題,可以遲一步再說。」

那巨人也立時有了回應,白素又嘆了一口氣︰「誰先問?」

魯健土汲矯讕捌 道︰「我。」

說了之後,他們互相又讓了起來,「你先說」,「你們先說」,我大喝一聲︰「都不說,我先說!」

我立刻把問題提了出來︰「這人有預知能力?」

這個問題,自然也是別人想提,而沒有提出來的。所以,我的話一出口,立時有一片響應之聲。

而且,我也相信,其他人和我一樣,都預期白素會有肯定的答案——在我的經歷之中,曾經有過遇到有預知能力的人的經過,就算眼前這個巨人有預知能力,對我來說,也不是甚麼新鮮的事。

可是,白素搖頭︰「不,不能說他有預知能力,不能。」

她強調了「不能」,也就是說,那巨人並不是有預知的能力。

這樣的回答,對我來說,雖是意外,但也不是極其不解,因為我還有第二個問題。

但對魯健來說,卻是驚訝之至,當我提及「預知能力」時,他已瞪大了眼。及至白素否定了我的問題,他的神情更是怪不可言,立即問︰「他沒有預知能力,怎知飛機會有失事?」

他在急忙之中,把「會有飛機失事」說成了「飛機會有失事」,听來有點像是洋人在說中國話。不過在那樣的情形下,並沒有人理會他。

白素並沒有理會魯健的這一問,只是向我望來,她自然知道,我會有第二個問題提出來。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這巨人,他有在時間中旅行的本領?」

「在時間中旅行」這樣的事,連听起來都覺得很是拗耳,但在我的經歷中,也曾遇到過有此能力的人,王居風和我的表妹高彩虹,就有這個本領。他們兩人,志同道合,一直在時間中旅行,頗有些驚心動魄的經歷。雖然我已很久沒有他們的訊息了,但是我深知他們必然在不知何年何月之中,享受人生——最後一次,他們向我提供了駭人之極的錄影帶,發展成一個在中國金沙江上游發生的傳奇,我已把它記述在《黃金故事》之中,那是衛斯理故事之中很突出的一個,印象深刻。

魯健听到了「在時間中旅行」,更是神情怪異莫名。

白素想了一想,仍然搖頭︰「也不能說他有在時間中旅行的本領!」

白素竟然又一次否定了我的問題,那確然令我意外,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說甚麼才好。

良辰美景也嚷了起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魯健鋈灰步辛似鵠矗骸拔抑道了!」

他的呼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白素的眼神之中,更充滿了鼓勵之意,請他說出來。

可是他一開口,卻令人大失所望,引起了一片噓聲。

他竟然道︰「各位,這是‘三條毛蟲的故事’——」

看他的神情,像是接下來還想問大家,有沒有听說過「三條毛蟲的故事」,但未等他開口,噓聲已然四起。

良辰美景更是大聲道︰「這是老掉牙的故事了,衛大哥的故事里,就提到過好多次。」

堂卻道︰「他的意思是,這位巨人先生在胡說八道,我倒也有此感。」

白素道︰「他是不是胡說八道,我也不能肯定,我早已聲明過,他說的一些事,不可理喻之至。」

究竟如何「不可理喻」,白素始終沒有說出來,我們自然不知道。

良辰美景道︰「不猜了,白姐你說。」

白素吸了一口氣︰「我再肯定一下。」

她說著,面對著那巨人,又「交談」起來。

兩人的動作都怪異之至,有的動作,四肢身體的擺動幅度相當大,以致黃堂、魯健、良辰美景和我,要不斷搬開桌子椅子文具櫃甚麼的,以給他們可以有發揮的餘地。

在這過程之中,我們甚麼也看不懂,只看到白素的神情,充滿了疑惑。那巨人則有好幾次咬牙切齒,表示他說的是實話。

由此可知,那巨人所說的話,一定古怪之至,那更令人焦急。

貌蝗菀祝白素和那巨人的「交談」告一段落,白素最後向那巨人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坐下來。那巨人在坐下之前,走到放蒸餾水的架子之前,一伸手,抓起那一大瓶蒸餾水來,舉瓶便喝,只听得「咕嘟咕嘟」一陣響,一大瓶水已去了一半。

白素雙手按在一張桌子上,開始敘述那巨人的話,她在轉述之前,聲明︰「這巨人兩次的說法一樣,我也找不出甚麼破綻來,可是信與不信,只好全憑己意了!」

她說著,略一停頓,才轉入正題,可是第一句話,就听得人莫名其妙。

她道︰「他在十歲那年,有一個奇遇,從此,他的生命就與眾不同,變成了雙程生命。」

不但我不明,看來大家都不明,因為各人面面相覷,無人出聲。

白素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了我的發問,繼續道︰「人的生命,是單程生命,自出生到死亡,就那麼一程,走完了,也就完了。就算再生,也是另一次單程,而不是雙程。」

我仍然不明白甚麼是「雙程生命」——那不是由于我的想像力不夠豐富,而是這個詞、這種說法,我生平第一次听到,自然難于理解。

白素又道︰「雙程生命,就是有回程的生命!」

我忽然感到極度滑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有回程,那是甚麼意思,像是買了來回票一樣,到了目的地之後,還能回來?」

白素竟然回答︰「可以說是如此!」

我揚起手來︰「生命的單程,是出生——死亡。回程是甚麼?是死亡——出生?」

若說有雙程生命,自然就是這樣子。

這也是我哄笑的原因,試想,一個人若是有回程的生命,也就是說,他會愈活愈年輕,最後,回到他母親的子宮中去,成為一顆受精卵子。這不是黑色的滑稽麼?

白素卻一點也不感到好笑,她神情嚴肅︰「最後會怎樣,還不知道。如今,他的回程生命,最特別的一點是,時間的轉移,與我們完全不同。」

白素的話,愈來愈玄妙了,不過我可以明白。魯健問︰「甚麼叫‘時間的轉移’?」

我哼了一聲︰「就是過了一天又一天。」

魯健又問︰「他怎麼不同?」

白素道︰「他也是過了一天又一天,可是和我們正好相反。」

我陡然明白白素想說甚麼了,但卻一時之間,由于過度的驚訝,竟得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白素也知道我想到了甚麼,她只向我點了點頭,才道︰‘我們,過了今天是明天,過了明天是後天。他在走回程,所以和我們不同——」

白素說到這里,我已叫了起來︰「天!他過了今天是昨天,過了昨天是前天!」

白素點了點頭,良辰美景听了,跳起老高,在半空中翻了一個筋斗,落在一張桌子上。黃堂瞪大了眼楮,魯健身子像陀螺一樣,團團亂轉,而且,不斷用力拍打著頭頂,顯得有點不正常——事實上,那是正常的,任何人听了我剛才所說的話,都應該有些不正常的反應,那才正常。因為我的話,太不正常了!

堂先叫了起來︰「衛斯理,你在說甚麼啊?甚麼過了今天是昨天,過了昨天是後天?」

我自己也在不由自主喘著氣︰「那就是說,他過的日子,是倒過回去的……不對,也不是倒過,是走回頭的,就像你從甲地到乙地,再走回頭,由乙地回到甲地一樣,回頭路——」

堂不等我說完,就大叫一聲︰「更不明白,你愈說我愈糊涂了。」

我苦笑︰「事實上,確然,我也糊涂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苦笑︰「我也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而且,我的思緒也很紊亂。還不能了解整個情形是怎樣,不過,他說到一點,倒是有助于了解他的生命歷程,與我們的不同之處。」

這時,各人都已大致定下神來,等白素作進一步的說明。

白素道︰「他告訴我,能遇見我們,實在太高興了。他想不到能有這樣的巧台,遇到了一個可以傾訴他的遭遇的人,這機會太難得了。」

我揚眉︰「確然,在這世上,要找懂得四巧堂手語的人,太少太難了。」

白素知道我因為弄不明白她如何會懂四巧堂手語,所以心中疑惑。她仍不解釋,只是一笑︰「不是指這一點,而是說,他和我們相遇的機緣,太難得了。」

我攤了攤手︰「人與人之間相遇,尤其是偶遇,本來就是難得的事,算起或然率來,幾乎等于零。」

白素搖頭︰「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他是說,他和我們相遇,就只限于今天,這十二個時辰——」

我不滿︰「請說二十四個小時。」

白素改口︰「就只有這二十四個小時,我們正好相遇,過後,就永遠沒有機會見面了。」

良辰美景早已自桌上跳了下來,停在白素的身邊,她們問︰「為甚麼,他要死了?」

白素道︰「不是,過了今天,我們去到明天,他走向昨天,就再也沒有機會相遇了。」

白素這句話一出口,各人又靜了片刻,我要求︰「能不能說具體一些?」

白素點頭︰「好,今天是乙亥年——」

我忙道︰「請用公元紀年!」

白素嘆了一聲︰「因為事情很怪,我用了他的說法,听起來反倒順耳一些。」

我只好說︰「那就隨便吧!」

白素道︰「今天,是乙亥年七月初四。過了今天,我們進入明天,是乙亥年七月初五。而他,則走回到七月初三。」

白素說得再具體也沒有了,可是听了她的話,各人仍是面面相覷。

白素又道︰「我們向一個方向走,他向相反的方向走。今天,七月初四,恰好是一個交會點,就像兩條直線,只可能有一個交點一樣,過了今天,我們和他愈離愈遠,再也沒有機會相遇了。」

白素這一次,說得更明白了。

但是辦公室中也更靜了,只有那巨人的大口呼吸聲。我們都向他望去,他也望著我們。

良辰美景先開口︰「可是……過了今天,他到了昨天,總還能遇到別人的!」

白素道︰「那當然,不過,那是另一批人,除非,他也遇到一個也在走回程生命的人,那才能有機會天天在一起。」

我忽然問︰「他遇到過沒有?」

白素道︰「我也問過,他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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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41:45 |只看該作者
雙程 第五章 時空紊亂
我望向那巨人——那有「雙程生命之路」的人,一時之間,腦中亂成一片,別說不知道說甚麼才好,連想,都不知道該想甚麼才好!

餅了一會,我才問︰「怎麼會有這種情形發生在他身上的?」

白素搖頭︰「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我再追問︰「這種事,在他身上發生多久了?」

白素吸了一口氣︰「他說,他活了七十二歲,而今天,是他四十七歲的生日。」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一面揮著手,一面道︰「他……已走了二十五年的回程路。」

白素道︰「是的,如果這種情形繼續下去,他還要再走四十七年,才能走完生命的歷程!」

我吞了一口口水,想到的是︰一個人,如果有了雙程生命,是幸事,還是不幸呢?

人都戀生怕死,雙程生命,可以說是活兩次,打破了人只能活一次的規律。可是,其中的一程,卻是回程。回程的生命,過了今天是昨天,身處其間,是一種甚麼樣的情景,真是難以想像。

良辰美景定著眼盯著那巨人,聲音也變得有點異樣︰「白姐,你說他已走了二十五年的……回程路,那就是說,往後去二十五年的事,他都經歷過了?」

白素道︰「是,這正是他今天大鬧機場,要機場停止運作的原因。」

白素忽然這樣說,當真是奇峰突出之至,魯健大聲道︰「這有何關聯?」

白素道︰「今天,是他四十七歲的生日,每一個人對自己生日那天,周遭發生過甚麼事,總記得很清楚。而且這件事,對他來說,已經發生過兩次,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大家(至少我是)都很亂,所以對白素的話,要花一番精神去消化,一時之間,無人出聲。

白素也看出了我們的情形,她道︰「情形極怪,要花一點心思才能理解。我盡量把事情簡單化。」

她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今大是七月初四,請用心听著,明天是七月初五。我們的明天,是他的昨天——這一點,先要弄明白,別理會是不是有可能,或是否太荒誕,先確定了這一點再說。」

我們都點頭,魯健像小學生听了老師的講解之後一樣,重復了一遍︰「是,先確定一點,我們的明天,就是他的昨天,他已經經過了我們的明天。」

白素道︰「而且是兩次。」

我有點混淆︰「兩次?」

白素道︰「是,兩次。一次是他生命中的第一程,他在七月初四過了四十七歲生日之後,第二天就是七月初五,這一程的生命,和我們一樣。第二次是在生命的回程上,經過了七月初六,到七月初五,再到今天,他的生日。」

這樣的解說,夠明白了,大家都點了點頭。

我也知道事情的要點所在了︰「他知道,在七月初五會有事發生,會有一架飛機失事!」

白素吁了一口氣,因為她總算把一件幾乎不可能用人類語言說得明白的事,大體上說明白了。

她道︰「在他的雙程生命之中,兩次經歷了七月初五。兩次,他都知道在這一天會有一架飛機失事,機上數百人,無一生還,所以,他才有今天的行動。」

白素雖然把事情大體說明白了,可是我的腦中,卻更加混亂了,我道︰「他的目的,是想不要有飛機起飛,那也就可以不發生飛機失事了?」

白素道︰「正是如此。」

不單是我,所有人都叫了起來︰「不對……不對,這不對頭!」

白素道︰「是,這一部分,是有點混亂。」

我大聲回應︰「豈止‘有點混亂’而已,簡直是亂七八糟,一塌糊涂,無法接受!」

白素道︰「在提出問題之前,我想先強調一點,事情本來就不可理喻——我已一再聲明過,所以,請不要以常理去理解。只要接受這個事實,那也不至于太不能接受。因為事情本身,完全超出了我們自小所受的邏輯訓練,是會感到混亂的。」

我苦笑︰「好,提倡‘理解的要接受,不理解的也要接受’者,可以大嘆吾道不孤了。」

白素一攤手︰「沒辦法,如果堅持要用常理去理解,根本無法進行。」

我道︰「雖然如此,可是有一些事,還是非弄清楚不可的。」

白素道︰「請說。」

我道︰「七月初五,明天會有一架飛機失事?」

白素道︰「是,他知道。」

我不厭其煩,重復道︰「乙亥年七月初五,這個日子,他已經過了兩次?」

白素點頭︰「是,而且是同一個乙亥年。」

我吸了一口氣︰「那是說,飛機失事,一共發生了兩次?」

在我問出這個問題時,大家都跟著點頭,顯然這也正是他們想問的。

白素道︰「這一點,很具體地說明了事情不能以常理去理解,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弄清楚了,可以避免在其他問題上引起混亂。」

她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雖然他經歷了知道飛機失事兩次,可是實際上,飛機失事只有一次,那一個乙亥年的七月初五,他去的時候遇過,回來的時候也經過。別忘了他的生命是雙程的!」

一時之間,良辰美景、黃堂、魯健,紛紛發言,亂成一團。我大喝一聲︰「別亂,由我來統一發間!」

鎊人靜了下來,我還沒有出聲,白素又道︰「大家冷靜一點,現在雖然許多問題糾纏在一起,顯得亂麻一般,但只要細心清理,還是可以理出一個頭緒來的。」

這時,白素要做的事,可真不少,她不但要和我們對答,而且還要和那巨人交談。和那巨人的「交談」,相當辛苦,很多時候需要有大動作。

我道︰「好,慢慢來,先從雙程生命說起。現在,他的生命是在回程途中?」

白素道︰「是。」

我問道︰「他的第一程生命,曾活到七十二歲。那也就是說,他到過二十五年之後?」

白素點頭,表示肯定。

魯健叫了一聲︰「天!他到過未來!」

白素的神情,略有疑惑︰「這一點,應該沒有疑問。可是,由于人類對于‘時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並未能有真正的了解,所以對過去、未來等等,都存在著難以理解的問題。」

魯健道︰「時間就是時間,有甚麼不了解的?」

我「哼」了一聲,白素耐心解說︰「如果問︰時間是甚麼?相信沒有人回答得出,只好如閣下剛才所說︰時間就是時間。但這樣的回答等于沒有回答,時間怞象之極,根本沒有具體的事物可以拿得出來。」

良辰美景道︰「一次日出日落,就是一天的時間,這應該是具體的。」

白素道︰「不是,日出日落這種現象,持續了許多億年;而時間的觀念,卻是在人類發展之後才產生的。而且,每一次日出日落都相同,可是為甚麼要分別成為今天明天後天?又為甚麼隨著時間的過去,人的生命會步向結束?時間本來是根本不存在的,只不過有了人,才產生了時間這樣的一個觀念,而這個觀念,卻又決定了人的生死。人類豈不是自己建立了一個觀念,規範了自己的生命?」

白素一口氣說下來,我听到一半,已忍不住輕拍自己的腦袋,因為這一番話,引起思緒上的混亂更甚。

我趁白素的話告一段落,忙道︰「先別討論這些,更亂了。就照你剛才所說,我們不用常理去理解就是。」

白素嘆了一聲︰「也只能這樣。」

我又重復道︰「他到過未來?」

白素再次肯定︰「應該是如此,不然,他如何回來?」

我試探著︰「可以假設成為,時間是每個人獨有的,也就是說,每個人有他自己的時間。」

白素又嘆了一聲︰「其實,不必假設甚麼,先接受事實,再作探討。事實是,這巨人經歷過兩次七月初五,兩次他都知道有飛機失事。」

我高舉雙手,表示不再支持己見。別人雖然面有難色,但是也實在難有更好的說法,所以神色尷尬。

白素繼續道︰「所以,他要機場停止運作——沒有飛機起飛,自然不會有飛機失事。」

我也學她嘆了一聲︰「你的話,陷入了時間問題的一個最不可解決的矛盾之中——既然兩次在七月初五都有飛機失事,他如何能改變這個事實,要知道,那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實,並不是未曾發生,可能發生的事。」

良辰美景也道︰「還是不對。這樣說來,竟有三個七月初五了。一架飛機,怎麼可能失事三次?」

白素也不由自主,輕輕敲打頭部︰「我也不明白,可是他堅持如此,我問過他,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是說不想明知有慘劇,卻任由慘劇發生。」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問問他,他在四十七歲到七十二歲這二十五年之中,每一日都經過了兩次,這兩次都是一模一樣的麼?」

良辰美景反應極快,不等白素回答,就搶著道︰「當然不一樣,上一次七月初四,是二十五年前,我們根本沒有出世!」

說了之後,她們立即更正︰「不是二十五年,一去一回,是五十年,連飛機也沒有!」我搖頭︰「你們又用常理去看這事了——並沒有五十年前或二十五年前,都是今天。」

白素道︰「是,都是今天。」

良辰美景不服︰「我們只遇到他一次,他卻已有了兩個今天,那上一個今天,他也大鬧機場來著?」

白素道︰「沒有,我詳細問過他。他說,上一個今天,他在太湖邊上抓龜……去程和回程中,雖然都經過今天,可是一切卻可以大不相同。」

我低呼了一聲︰「發生的事,可以改變的!」

白素道︰「是,過了今天,他會回到昨天,這昨天是七月初三,可是那是他回程的七月初三,和去程的七月初三可以完全不同,他見到的、遇到的,全是另一批人,發生的是另一些事。」

我又「啊」了一聲︰「這是否說明事情是可以改變的呢?」

白素搖了搖頭,表示不能肯定,我又盯著那巨人︰「這麼說來,他也知道七月初三發生過甚麼事了?」

白素點頭︰「當然,他去程時經歷過,我們也都知道昨天發生過甚麼事,可是回程的七月初三會有甚麼不同,他卻也不能知道。」

這種情形,是真正的怪異莫名,不知道該用甚麼語言文字來形容,正合上了我最經常說的一句話︰人類的語言文字,只能表達人類生活之中正常發生的事。至于像那巨人這樣的「雙程生命」,絕非人類的正常生活,所以也就無法用語言或文字來作精確的表達。

一時之間,人人的腦中都亂成了一片,魯健向黃堂道︰「黃主任,我看……我和你,肯定要大受譴責了。」

堂苦笑了一下,向我望了一眼︰「我想,衛斯理先生也同意我的決定既然有警告,總是小心為上。」

堂的神情和語氣,簡直像是一個臨溺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不放一樣。

我知道,一個國際化的大機場,停止運作二十四小時,那是世界性的大新聞,剛才機場主管竭力反對,魯健卻傾向要接受警告;而黃堂則拍板決定,所應負的責任更大。各方面的譴責,必然紛至沓來,因為事情可以改變,沒有飛機起飛,就沒有飛機失事,也就沒有方法證明那巨人的警告,是否真實。

那巨人又聾又啞,行為怪異,最能相信他所「說」的人,只有白素一人,我們之所以也相信了真有「雙程生命」這樣的事,全是由于白素的緣故。

堂剛才說我也必然同意關閉機場,那是想我也負上一份責任,而我又不是公職人員,無可受譴責之處。我很同意黃堂的處境,所以道︰「是,我完全同意

關閉機場的損失雖然大,但是總比飛機失事,死好幾百人,來得好些。」

我的話才出口,「砰」的一聲,門便被打開,一群人沖了進來,沖進來的人,其氣勢洶洶之至。雖然他們手中並無武器,但是那股氣勢,只怕當年沖進巴士底監獄的革命者,也不過如此。

當先一人,正是機場主管,後面跟著的一人,全市人都認識他,是最高警察總監。再後兩個人,氣勢非凡,其中一個一進來就叫︰「我是民航局長,警方無權封閉機場,絕對無權!」

另外一個則尖聲尖氣道︰「我是市府秘書長,哪一位是下令封閉機場的?」

警務總監也把同樣的問題,重復了一遍,他顯然是明知故問,因為他在厲聲發問時,直視著黃堂。

堂臉色了白,但是神情堅決,他挺了挺胸︰「是我,我下令關閉機場的!」

幾個人一起怒吼︰「為甚麼?」

堂也豁出去了︰「如果你們一個一個發問,而且,稍微留意一下君子的儀態,我會回答。」

民航局長和警務總監還爭著說話,門外又是一陣腳步聲,一隊武裝誓員抄了過來。

場主管大聲吼叫︰「把這些人全抓起來!」

餅來的警員卻望向他們的總監,總監吸了一口氣,問黃堂︰「為甚麼?」

堂也嘆了一口氣︰「因為接到了報告,會有大型客機失事!」

一听得黃堂這樣說,我就不禁在心中嘆了一聲,知道事情要糟。

因為世上沒有人,能夠把這樣的一件事,向各級官員解釋得明白的。

不論是甚麼地方,甚麼樣的官員,都有一套處世的準則,那準則神聖不可侵犯,就是︰不論發生甚麼事,別想叫他們負責,他們有九千八百多種方法和說詞,推卸責任,說明一切都不關他們的事!

丙然,總監立即問︰「甚麼報告?來自甚麼人?可有說服力?能不能向遭到損失的各方面提出合理的解釋?是不是有絕對的必要采取全面的封閉?」

堂也知道自己對于總監這一連串問題,沒有一個可以令對方滿意的回答,他更知道自己的處境很是不妙,所以也懶得為自己多辯護了。

他只是有氣無力地向那巨人指了一指︰「報告來自這位聾啞人士。」

總監向那巨人望去,「哼」了一聲︰「他是一個劫持許多人質的現行犯,你非但不拘捕他,而且听他的胡說八道!」

他說著,還一頓足︰「太可惡了!」

他又向機場主管道︰「機場可以立即恢復運作!」

主管大聲答應,白素忙道︰「且慢,若是恢復運作,有意外發生了,誰負責?」

總監很是可惡,他明明認識白素,卻昂著頭問︰「你是甚麼人?怎麼可以干涉警方執行任務?」

白素冷冷地道︰「我是一介平民,但做為唯一能和提出報告者溝通的人,我有必要提醒你,雖然事情很怪異,但不照他的警告行事,一定會有重大事故發生,到時,全世界都有興趣知道,誰負責?!」

總監又驚又怒︰「全世界?」

白素向良辰美景使一個眼色,兩人立時道︰「是,我們是記者,替瑞士和西歐的七家通訊社工作,而且受亞洲一個國家通訊社的委任,全權代表該國處理任何有關新聞事宜。」

兩人說著,早已到了總監面前,各自取出放證件的夾子來,拉開,里面足有十來張證件,證明她們的身分。

她們的這些身分,倒不是胡扯的,而是確有其事。做為歐洲通訊社的自由記者,倒也罷了,那亞洲某國國家通訊社高級記者的身分,卻是不簡單,那是她們和這個國家的統治者——一雙雙生子兄弟有非比尋常交往的結果。不光是這個身分,她們還擁有聯合國發出的記者身分證明。一項消息,若是通過她們的發表,確然可以舉世皆知。

總監看著這些證件,神色難看之至,乾著聲音問︰「甚麼飛機會失事?是不是報案者放了爆炸品,還是他主持的陰謀?叫他說出來!」

白素沉聲道︰「不是,他經歷過,他是一個有雙程生命的人,他——」

接著,白素竟杷那巨人的特異的「雙程生命」事,說了出來。

當白素一開口說時,我就知道要糟——這種情形,絕不會有人相信的!

白素一路往下說,那些官員的神情,一路變得古怪。我的苦笑,也愈來愈甚。

事後,我對白素道︰「你明知那些人絕不會相信這種事的,為甚麼還要說?」

白素無奈︰「我不照實說,還能說甚麼呢!說甚麼他們都不會相信,還不如說實在的。」

我道︰「你可以一味恐嚇他們,他們怕萬一出了事要負責,也就不敢反對!」

白素搖頭︰「你沒注意到?辦公室有四具攝錄機同時開動,我們在辦公室中的言行,都一一被記錄了下來。就算真出了事故,把紀錄一公開,他們只要說︰當時誰都不會相信沒有根據的報告,就可以杷責任歸于意外。他們有恃無恐,不會受威嚇的!」

我呆了半晌——白素說的確是實情,我也無可反駁。

等到白素說完,警務總監忽然又認得白素了,他哈哈大笑道︰「衛夫人,你編故事的本領,顯然已經超過了衛先生了!」

白素認真地道︰「這故事不是我編的,是這位聾啞先生說的,要我,相信他所說。」

總監繼續笑︰「要是我說,我不信呢?」

白素真不容易,在這樣的調侃下,她居然還能保持誠懇的態度,她道︰「希望你是對的,我也希望你能一直笑下去。」

可是總監卻全然失去了風度和幽默感,他陡然提高了聲音︰「由這樣的一個人,提供了如此荒謬的一個報告,那使我有理由完全不接受,就算真有甚麼事發生,我也不必自責。」

白素安靜地道︰「是的,在行政或法律上,你不必負任何責任。但如果真的有事發生,你這一生,必然會受你自己良心的譴責。」

總監傲然︰「我的良心告訴我,我的決定,應向公眾利益負責!」

他向那巨人伸手一指,喝道︰「拘捕這人!」

我、白素和黃堂同時喝阻︰「不可!」

但那隊警員已向那巨人沖了過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混亂之極,我實在無法一一看得清楚。

事後,我問白素︰「你有沒有在警員動手拘人之前,做了甚麼手腳?」

白素反問︰「甚麼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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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程 第六章 大展神威
我道︰「例如在總監一下命令之後,甚至在下命令之前,你已經告訴了那巨人,要他采取行動?」

白素薄怒︰「當然沒有,你別忘了,那巨人不但天生力大無窮,而且武術造詣極高,在你我之上不知多少,他雖然不通世務,可是保護自己的本領,比誰都多。再而且,這已是他的第二程生命,會有甚麼意外應付不了的,還需要我做手腳?」

我連連抱拳︰「是,是我的不對,你別見怪!」

當時的情形,是那一隊警員之中,只有兩個人向那巨人走去,其中一個已取出了手銬來。他們來到巨人之前,我已料到會有事情發生,可是也想不出甚麼方法去阻止。

一開始,那巨人卻很是貼服,一個警員抓起了他的手來,另一個警員,手法熟練地替他上手銬。

可是連銬了幾下,都未能扣得上,因為那巨人骨骼粗大,手腕比常人粗了三倍有餘,那手銬根本不夠大。

那警員回頭望向總監,意思是在問︰手銬不夠大,應該怎麼辦?

就在那一剎那間,事情就發生了。事情一發生,當真如同一連串的驚雷一樣,令人不及掩身,眼花撩亂,耳際充滿了各種聲響。

先是在那巨人身前的兩個警員,在常人之中,也可以說是大個子了,兩個人突然飛了起來。由于事變太過突然,所以兩人連驚呼聲都來不及發出,以致當兩人飛起來時,竟是一片寂靜,詭異之至。

接著,兩人還未曾跌落下來,那巨人發出了一聲怒吼,已經向前沖了過來。

他向前沖來之勢,猛惡之至,真正、實在地帶起了一股勁風。我、白素和良辰美景事後討論過,都認為即使我們早知他有此一著,四人要合力阻止,也阻擋不住他那一沖之勢。

良辰美景道︰「加上白老爺子或許差不多!」

我道︰「我們人再多也沒用,要同等級的人才行,我看只有紅綾和曹金福合力,才成!」

鎊人都為之咋舌,想起當時的情景,仍然覺得驚心動魄之至。

那巨人直沖過來,辦公室中頗多辦公桌,而且全是鋼桌,桌面上有玻璃。那巨人一下子摔出了兩個警員——那兩個警員當然是被他摔出來的,雖然誰也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但也絕不會以為他們是自己飛起來的。

他摔出了兩個警員之後,就直沖向前,第一張攔在他面前的桌子,被他一步跨過,而第二張桌子,則被他一腳踏在中間。

那一踏之力,竟令得那張鋼桌整個凹了下去,不再成形!

這期間,再加上那兩個警員下墜的聲音,當真是驚天動地!

看那巨人的去勢,簡直如同一輛銳不可當、摧枯拉朽的坦克車一樣,他左腳踏扁了那張鋼制的寫字抬,右腳伸處,已到了總監的面前。

包出人意表的是,他一出手,先對付的,竟然不是總監,而是在他一邊,看來還隔得相當遠的機場主管。

當然,這時,人人都被他那種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的行動嚇呆了(連我在內),所以機場主管也呆若木雞,被他打橫手臂一伸,已經手到擒來,被他蒲扇也似的大手,叉住了脖子。

同時,在巨人身前的總監,自然也不能幸免,巨人的另一只手再伸出,照著葫蘆畫瓢,也叉住了總監的脖子。

這一連串的行動,快疾無輪,估計不會超過五秒鐘——因為他發動時的那一下大喝聲,彷佛仍然在耳際,嗡嗡作響。

他一抓住了兩人之後,又是一聲大喝,雙臂一振,竟將兩人硬生生地提了起來。

在這時候,我看到白素的身子,急速扭動了幾下,雙手也隨之揚動,我一時情急,也忘了那巨人又聾又啞,大叫道︰「不可傷人!」

我雖然不懂四巧堂的特種手語,可是也可以料想得到,白素是在向那巨人發出同樣的警告。

因為,事情雖然鬧得天翻地覆,但總還可以有個收場。但,如果傷了人,或是殺死了總監和機場主管這樣的重要人物,那這巨人一定會成為世界通緝的罪犯了。

我也不知道那巨人是否接到了白素的警告,不過,一看到他的手法,我倒先放下了心。

因為我看到,巨人的雙手,看起來雖然像是叉住了兩人的脖子,但仔細一看,可以看到他的手法,很是巧妙。他手大,手指長,手指的著力點,在雙頰和後項處,並不是叉在喉嚨上。

這樣,就算他把兩人提了起來,力道的重點,也落在頭骨部分。

所以,兩人也就不至于窒息,而且,也不會因為本身的體重,而導致頸骨斷裂,不然有生命危險。

當然,身處這樣的情況之下,甚麼舒服愉快,那是絕對談不上的了。

兩人一被提了起來,還在手舞足蹈,掙扎不已,我又大喝一聲︰「別動,不會沒命!」

總監和主管二人,畢竟是做大事的人,雖然身處危境,倒也肯听忠告,立時手腳下垂,不再亂動。

那巨人回頭,向白素望了一眼,雙目之中,流露出極度的依戀之色,看了令人感動。

白素又急速地向他「說」了幾句話,那巨人神情黯然之至,幾乎泫然欲淚,一扭頭,不再看白素,就提著兩人,大踏步向外走去。

我急問︰「他想怎樣?」

白素也發急(多少年未見她如此惶急過)︰「他說他不能被捕,絕不能,所以要挾著兩人離去,逃走!」

這時,巨人已跨出了辦公室,在辦公室中的人,都被他和他手中所提的兩個人,堵住了門口,出不去。只有良辰美景兩人,也不知道她們用的是甚麼方法。只見紅影一閃,兩人已出了辦公室。

我又大叫︰「他能逃到哪里去?」

白素聲音苦澀︰「或許逃到‘昨天’去!」

這一句話,陡然提醒了我,我大叫一聲︰「有了!」

白素同時也想到了,她大叫一聲︰「攔住他!」

這時,那巨人向外沖出去的勢子,何等猛烈,再加上他兩只手中,各抓住了一個重要人物,外面的警員再多,武器再精良,也無奈他何,可以說沒有甚麼力量,可以攔得住他了。

但是,良辰美景才閃出去,她們卻可以攔住那巨人的,她們若是不顧一切,加以阻攔,那巨人必然不至于傷害她們。白素在剎那之間就想到了這一點,真可以說是機敏之至。

她一面叫,一面也已向外掠去。這時,在場的所有人之中,除了良辰美景之外,行動最快的,自然是我和白素了,我也立刻展動身形,可是,我們兩人卻無法超越那巨人。從巨人的身側看過去,只見良辰美景顯然已听到了白素的叫喚,兩人們在那巨人的面前,手拉著手,又張開了另一手,阻攔之勢,一看就明。

想來她們也知道,這時要攔阻那巨人,等于是要攔阻一頭發了瘋的大象一樣,所以她們的神情,又是緊張,又是堅決,看來甚是有趣。

那巨人腳步略慢,可是一慢之後,又發出了一下大吼聲,向前硬逼了過去,離良辰美景已不過一公尺了,而且並沒有收勢之意。

兩人叫了起來︰「我們攔不住了!」

也就在這時,白素找到了一個空隙,身形一閃,在那巨人的身邊掠過。

她一個轉身,竟硬生生橫在良辰美景和那巨人之間,雙手齊用,手指在那巨人的胸口,迅疾無比地點戳了好幾十下。

這一連串的動作,快疾無輪,等我也掠到那巨人的身邊時,白素已經快收手了。

我看到白素這樣的動作,心中更是大訝,實在不明白白素在干甚麼——照這動作來看,白素像是在施展中國武術之中的「點袕」法,可是,點袕法是武術中最高深的一部分,早已失傳,現在只存在于武俠小說之中,白素再能干,也不會這種武術。

雖然白素有很多本事,我還不知道她會——例如才展示的「四巧堂手語」,我就不知道她是在甚麼時候學會的,多半是很久之前的事,難得是她居然沒有忘記。

隨著白素的動作,那巨人的神情,起著急劇的變化。本來,他又是憤怒氣憤,又是驚惶緊張,這時,卻明顯地松了下來。

我一看這種情形,就立刻知道,白素的動作,也是四巧堂手語的一種——後來證明我的想法正確。這種用手指觸及對方身體的「語言」,是四巧堂手語之中,最重要深奧的部分,只有在傳達最重要的訊息時才用,出手的輕重,點戳的部位,分得極其精細,一點也錯不得,一錯,等于傳達了錯誤的訊息。

而這種手語,不到最緊急關頭,雙方之間,又不是有過命的交情,或是非比尋常的關系,絕不使用。一經使用,接受了訊息的人,一定會遵照訊息所指示的行事。

白素事後道︰「當時事情緊急,我顧不得了,若是給我有一秒鐘的時間考慮,我就不會用這個方法,因為畢竟多年未用,生疏得很,一個錯失,就不得了!」

我不知輕重,問︰「怎樣不得了?」

白素道︰「譬如說,我想對他說︰‘你去試’,卻弄錯了一點,變成了‘你去死’,他會立刻自斷經脈而死!」

我駭然︰「他會那麼听話?」

白素道︰「這種觸及身體的手語,是絕對要對方服從的命令式,下達訊息的,大多數地位極高,收到訊息者,不能不從!」

我咋舌︰「你竟敢冒充四巧堂的長老?」

白素笑而不答。

我更咋舌︰「你真是四巧堂的長老?」

白素道︰「這事,說來話長——」

我大聲道︰「再話長,也要說!」

白素當然說了,我當然也不會拖在這當口補敘,且放在後面再說。

卻說當時,白素一放手,我看到她鼻尖有汗珠冒出,心知事情非同小可。

不過我也知道,她必然是在向那人傳遞訊息——把我們幾乎同時想到的告訴那巨人,看那巨人的神情,分明也已經接到了訊息,而且也明白了。

我和白素想到的,其實極簡單,那巨人怕上手銬、被捕,可能是人之常情,也可能是他另有慘痛經歷,所以才會大失常態。

我們想到的是,他和我們這些人相遇,是兩個直線相交的一點,只有這一點︰今天。

一過了今天,他到他的昨天,我們到我們的明天,正所謂「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從此再無相逢之日。那麼,他受被捕之罪,也不過是這一天(今天)剩餘的十來小時而已,又怕甚麼?

我們的想法,怪誕之至,完全不合邏輯,而且,也不知道過了「今天」之後的情形怎樣。只是在「過了今天,再難相遇」這一點上聯想出來的,勉強可以說,在理論上可以說得通而已。

白素在向那巨人說話的時候,當然是怕那巨人不肯接受,所以才心情焦急。

等到看到了那巨人的神情,她也定下神來。良辰美景飄了開去,她又向巨人「說」了一句甚麼,那巨人手一松,杷總監和主管放了下來。

兩人嚇得連站也站不住,自然立刻有人沖過來,把他們拉住。

等他們定過神來,已有許多警員,把我、白素、良辰美景和那巨人圍在中心。

總監喘著氣,像是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決定才好。

白素道︰「趁事情沒鬧大,容易收篷,總監先生,是不是停止運作,你作決定。」

總監這才定過神來,大聲道︰「我不會听瘋子的胡說八道,當然要恢復躁作!」

白素像是早料到他會這樣說,立刻道︰「那是你的權利,可是你既然說這位是瘋子,那你在拘捕他時,我要求有醫生在場。」

總監瞪大了眼︰「拘捕他?是,當然要拘捕他,來人!來人!」

他連叫了七八聲「來人」,非但沒有一呼百諾,而且人人都像是和那巨人一樣,變成了聾啞人——見過剛才的陣仗,誰還敢上來?

白素笑了一下︰「如果你堅持要拘捕他,我可以負責把他送到拘留所去。」

總監當警務人員的資歷,當然不淺,可是在這樣情形下,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理才好。

白素笑著,走到他的身邊,在他的耳際,低聲說了幾句話。

這一次,雖然我和白素心靈相通,可是也無法知道她向總監說了一些甚麼。

只見總監連連點頭,面有喜色,等白素說完,他已向黃堂下令,一臉嚴肅,不愧是一個警務總監的本色,他大聲道︰「黃主任,這名……疑人,先交給你看管,等我向上級請示了該如何處理再說。」

他忽然之間下了這樣的命令,自然是白素在他耳邊所教的了,黃堂在听了總監的命令之後,神情猶豫︰「這個人……十分奇特,我怕看不住他!」

總監走過來,壓低了聲音︰「看不住他,就讓他走好了,也不會有人追究你的責任,現在,你難道還要我公開作這樣的宣布嗎?」

堂心知事情還是不妥,可是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如何可以拒絕總監的命令,而且這時,在辦公室外的機場大堂上,不但警察多,看熱鬧的人多,而且還有大量記者,單是電視台的記者,就有七八名之多,各台的攝錄機,都對準了事件的主要人物。

在這樣的情形下,黃堂其勢不能全然拒絕總監的命令,所以他盡避神情遲疑,還是答應了一聲︰「是!」

總監像是放下了一副重擔一樣,松了一口氣,大聲道︰「我們走!」

也不知道他在招呼甚麼人和他一起走,總之,他自己在話一說完之後,就即大躍步向外走出去,急于離開這是非之地。

一大群記者向他圍了過去,自有大批警官替他開路阻擋,那不在話下。

這時,圍住那巨人的人更多,白素沉聲道︰「拿緊,扯手!」

她竟連這樣的江湖暗語都用上了,我和良辰美景都不禁失笑。黃堂瞪著眼,看來是想向白素責問甚麼,可是這時兵荒馬亂,也容不得他發問,白素已道︰「先離開這里再說,黃主任,請你叫人開路,等離開這里之後,有甚麼事再說。」

白素一面向黃堂說話,一面又向那巨人「說」了一些「話」,那巨人跨出一步,站到了白素的身邊。黃堂顯是沒有了主意,向我望來。

他的意思是,徵詢我的意見。

我用力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白素的主意,黃堂這才照著白素的意思,找人開路,殺出重圍,說了無數聲「無可奉告」,這才上了一輛警車。

那警車是來運載犯人的大卡車,那巨人上了車之後,坐在白素和我之間,我要看他的時候,仍然要抬高頭,可見他身形之高大。

而且,離他近了,可以感到他全身的肌肉,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跳動。看上去雖然沒有動靜,但是那種充滿了動感的精力彌漫,卻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出來。

我一生的經歷之中,遇到過的奇人,不知凡幾,眼前這個巨人之奇,可以排名在前五名之列。

堂也上了車,問了一聲︰「到哪里去?」

白素想了一想︰「我提議到小寶的那大屋子去,那里有的是地方。」

堂這時,顯然已感到事情對他來說,愈來愈不對頭,所以反對︰「那麼多記者跟著,我又是當眾受命,看管疑人,現在到一個私人住宅去,怎麼向公眾交代?」

白素的回答很直接︰「擺月兌所有的跟隨者!」

堂沒好氣︰「司機只怕沒有這種本領,我看要衛斯理出馬才行!」

堂這樣說,以為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豈不知我是正有此意,立刻站起身來︰「就我來!」

堂也無話可說,點頭同意。

我下了車,請司機下來,坐上了駕駛位。

我先觀察了一下情形,看到至少有二十輛以上大大小小的采訪車,蓄勢待發,準備和這輛警車打追逐戰。

當然,我也佔有很大的優勢,因為有更多的警方車輛,可供我調動。

我通過車上的通訊設備,借黃堂的名義,要警車以二對一,阻止各采訪車的行駛,只要有五分鐘的時間就夠了。要做到這一點,應該不難。

命令下達之後不久,我就看到,大量的警車、警方的摩托車,紛紛駛到了各采訪車之前,把我們隔了開來。我覷準時機,發動了車子,疾駛而出。

幾乎沒有費甚麼力,就把各采訪車完全拋開去了,到了陳長青的大宅之前,天還沒有亮,靜無一人,只怕再也沒有人會料得到,大鬧機場的可疑人物,會被警方帶到了這里來了。

我下了車,看到黃堂先下車來,臉色大是不好,瞪了我一眼,我道︰「手段如何?」

他來到我身前,神色凝重︰「我感到不對頭,我被你們擺上了神台!」

被擺上了神台,那就是被當作祭品的意思,我吸了一口氣︰「何出此言?」

這時,白素、良辰美景和那巨人也已下車,良辰美景一躍而過高牆,在里面開了門(溫寶裕看來不在),讓各人進去。黃堂向那巨人一指︰「這人……這人……這人……」

他連說了三次「這人」,卻難以為繼,我心中暗嘆了一聲︰他想到了!

我立時向白素望去,只見白素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根本不理會我和黃堂,已和那巨人向大宅走去。

我也只好裝糊涂︰「這人這麼啦?」

堂道︰「這人的日子是倒著過的,一過了今天的子夜,他就進入昨天,我們就到了明天,是不是?」

為了使氣氛輕松一些,我做了一個手勢,請他先進屋子去,一面順口道︰「是啊,他是這樣說,這種事古怪透頂,無法想像。」

堂發急,大聲道︰「先別進去,我愈想愈不對頭——我負責看管此人總監把這人交給了我,而過了今天,我們和這人再無相見可能,不管情形怎樣,明天我就交不出這個人來,是不是?」

他說了之後,又大叫︰「衛夫人,是不是?」

白素在大門口站定了身子,轉過身來︰「理論上是如此。」

堂大是惱怒︰「原來你早知如此!你……這不是陷害我麼?明天我要是交不出這個人來,就算總監肯放過我,傳媒界怎肯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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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程 第七章 老地方
我提高聲音︰「嗨,你說甚麼,怎麼說她陷害你?」

堂又怒又急︰「是衛夫人向總監提議,把這人交給我看管的!」

其實我早已想到了這一點,這時黃堂這樣說,我也說不出話來。白素嘆了一聲︰「黃主任,接下來——今天和明天交接的那一剎那,會發生甚麼事,誰也不知道。那巨人或許會突然之間在我們眼前消失,這種情形,雖然絕不可理解,但不論在甚麼情形下,只要照實直說,也就沒有甚麼交代不過去的。」

堂苦著臉︰「照實直說,也要有人相信才好啊!」

白素道︰「我們這里所有人都作證。別人真要不信,也只好由得他們了。」

堂仍是愁眉苦臉,憂心忡忡,我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別像是吞了死老鼠那樣,我們共同處理古怪的事還少了麼,你怎麼忽然如此沒有信心?」

堂長嘆一聲︰「唉,衛斯理,此事大大不妙,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你們可千萬不能事後不理。」

我拍心口保證︰「絕不會!」

堂雖然松了一口氣,可是仍然愁眉不展。當時,我也沒有料想到事情後來嵊心茄的發展,只當黃堂至多不過被上頭責備一下而已。同時,也對自己的說暗姆至浚估計過高,也對人性的丑惡,估計過低,所以,很是對不起黃堂。不過,倒由此發展出一個新的,絕妙的故事來,所謂有一失必有一得,這倒是始料不及的意外收獲,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當下,我們一起進了大宅,才在大門口,我就覺得那巨人的神情有點異樣,他東張西望,神情又是興奮,又是緊張,等到進了大廳之後,他發出了一下聲響。他雖然又聾又啞,但是從簡單的聲響之中,倒也可以辨別出他的喜怒哀樂來。他在機場中的那幾下怒吼,驚天動地,這時發出的聲響,一樣在耳際引起陣陣匾簦可是卻可以听得出,他心中高興之至。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道︰「奇怪,看情形,他像是很喜歡這里。」

白素道︰「豈止喜歡而已,他簡直對這里,很是熟悉。」

說話之間,那巨人手舞足蹈,大踏步向前,在正當中的一張太師椅站定。

我們都以為他會坐上太師椅去了,誰知道不,他在太師椅前,挺直了身子,看來很恭敬地站了一會,滿面喜容,轉到椅背後,站著不動。

白素過去,和他指手劃腳,他也回答著,兩人「對話」相當久,我們人人看著納悶,黃堂還在不住唉聲嘆氣。

等到白素和巨人對話告一段落,白素才道︰「他曾來過這里——當年,是和一個四巧堂的長老一起來的,他隨侍在側,還是一個小 印=喲他們的,是一個中年人,我估計是陳長青的上代。」

陳長青出身奇特,和良辰美景大有淵源,也可以說是江湖中人,血液中那種草莽英雄的遺傳,總有多少作用,會和四巧堂這種怪異的組織有來往,也不是甚麼出奇的事情。

可是,白素接下來又轉述了巨人的話,卻令我們都為之愕然。

她道︰「他還說,這次到這里來,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他在回程之時,若有可能,他要一絲不變,重溫那一天的情景。」

老實說,直到這時,我還是無法想像,難以假設他的「回程生命」是怎麼一厥攏所以听得白素這樣說,只好苦笑,無以為應。

怎知白素再說了幾句話,更令人咋舌,她道︰「他說,就在這里,他知道了自己可以有雙程生命。」

我、黃堂和良辰美景齊聲訝然︰「甚麼?」

白素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且別出聲。同時,她也眉心打結,像是正在想該如何說明才好,過了片刻,她才道︰「那個和他一起來的四巧堂長老,是他的養父——他長到兩歲上下,已被人看出又聾又啞,所以被人丟棄在野地,是那長老救了他,把他養大的。那長老……本來是那長老可以獲得雙程生命的,可是那長老卻把這個……奇遇,讓給了他——」

白素說到這里,我已叫了起來︰「這算甚麼,是購物優待券嗎?可以讓來讓去的!」

白素道︰「這一部分,我也不明白,曾問了三次,但可能一則由于當時他年幼,二則可能是事情太復雜,難以用手語全部表達,所以他說來,有點不清不楚。」

我大搖其頭︰「這像話嗎?這是事情最主要的部分,怎麼能夠不清不楚?無論如何要他說個明白。」

良辰美景也道︰「是啊,這屋子中有甚麼古怪,竟可以產生‘雙程生命’這種怪事。」

堂則苦笑︰「要說趁早,為時無多,他一到了昨天去,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白素舉起手來︰「別急,這事急不出來,我和他溝通的方法,比起正式的語言來,要落後很多,一著急,更是混亂。」

我道︰「那麼,盡量問個明白——這是我們僅有的機會,只有那十來小時,錯過了之後,永遠不再!」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和那巨人對話起來。

這一次,那巨人看來興奮無比,就像是正常會說話的人,興致極高,話也多了起來,滔滔不絕一般,是他「說」得多,白素「說」得少。

大約經過了二十分鐘左右,白素才轉過身來,神情疑惑︰「據他說,當年,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他的生命變成了雙程生命,是他臨死前才知道的,也就是說,他開始回程生命,才知道曾發生過甚麼事。」

我悶哼一聲︰「這很合理,當年,他只不過是一個小 櫻當然不明白連我們現在也都不明白雙程生命,是怎麼一回事!」

白素瞪了我一眼,怪我多口,我忙做了一個手勢,表示不再插言——我明白,事情種之復雜,白素不容易說得清,要是我在一旁不斷打岔,那更加夾纏不清,難以明白。

白素續道︰「他雖然聾啞,可是腦部的其他功能完好,記憶力尤其過人。」

我又想插口,可是一張口,還沒出聲,就硬生生將話咽了下去。我想說的是︰那當然,他記憶力不好,絕學不會那麼高強的武功,也學不會那復雜的四巧堂手語了。

由于我沒有出聲,所以白素可以連續說下去,她道︰「當時在這大廳中的情形,他歷歷在目,其時,可能還在清代,因為他說,另外一個老者在,那老者的辮子極長,幾可及地。」

那巨人活了七十二歲,若那是他八九歲,算是十歲之前的事,一來一去,是八九十年前的事——這樣的計算法,很是混亂,但是我也想不出如何計算。

就算是在清朝未年,那也不是很奇怪之事。

這巨宅歷史悠久,超過百年,殆無疑問。

白素又想了一會,才道︰「巨宅主人、那長辮人,和四巧堂長老在交談,他在一旁侍立——」

我听到這里,再也忍不住,搶著道︰「且慢!」

白素不等我提出叫「且慢」的理由就自顧自道︰「三人用的是筆談,各自飛快地寫著孛,而他,卻不識字,他一直不識字。」

我木來是想問「難道另外兩人也會四巧堂手語」,白素這一說,等于已回答了我的問題。

堂忍不住也說了一句︰「筆談是聾啞人和他人交流的最佳方法,他何以不認字?」

白素道︰「他的一切生活、學能,都由那長老負責,他在十歲那一年,也曾問過那長老,何以不教他認字,那長老的回答是︰學會了字,就會和正常人多溝通,而和正常人溝通總是聾啞人吃虧的多,所以,愈少來往愈好。他是特地不讓巨人學認字的,使他可以盡量與世隔絕,少吃點虧!」

我們听了,盡皆默然,雖然有說同情之心,人皆有之,可是事實情形,頗有絕不如此者!

我嘆了一聲,說了一句老話︰「人心可怕啊!」

白素道︰「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那三個人在說些甚麼,只覺得過了不久,那三人更是爭辯起來——下筆愈來愈快,而且,臉紅耳赤,動作也愈來愈大。他又看到,那長老不斷地指著他,使他知道事情和他有關,那令他更是惶恐,因為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甚麼事。」

我趁白素略停一停之際、急忙地插了一句︰「他也‘說’得夠詳細的了!」

白素這一次,沒有怪我︰「接下來,就到關鍵問題了,我還要再問他一次。」

白素說著,就再度面向那巨人︰指手畫腳起來。我留心看著,只見白素和那巨人不住(好幾次)伸手向上指,像是在說,上面有甚麼事發生。白素是在一再查詢,而巨人的每一次答覆,也很肯定。

我心想自己總算也可以明白一些四巧堂的手語了,不由得暗自高興。

白素轉個身來,繼續道︰「過了一會,爭辯似乎已有了結論,那長辮老者向他招了招手,他當時心中更是害怕,可是長老做了不必害怕的手語。他走到老者面前,老者伸手拍著他的頭,向屋主人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他到現在還記得。」

白素這句話一出口,听者愕然,良辰美景大叫︰「這不像話!」

堂道︰「他不聾了?」

我維護白素︰「或許是那長老事後向他傳達的!」

白素道︰「都不是,是他自己‘看’到的確是四巧堂中的人,全是聾啞人,可是他們的一個創辦人,並不是天生聾啞,而是青年時期,遭了仇家的暗算,才變成又聾又啞的。此人聰明絕頂,不但創出了一套復雜無比的獨特手語,而且也精通唇語,四巧堂中人,也個個必定苦學唇語。他們自己雖然口不能言,但是卻可以看到別人說話!」

我駭然︰「我們在說話,他全看得出來?」

白素道︰「是!」

良辰美景伸了伸舌頭︰「乖乖,還好我們絕不曾說過他的壞話!」

堂道︰「還是不對啊,他既然會看唇語,自然也應該會說唇語了!偽胤涯敲創蟺木-做全身運動,來和他作交談?」

白素搖頭︰「一來,我不用四巧堂手語和他交談,他不會當我是自己人,不嵐研磯嗍濾蹈我听。二來,看唇語是一回事,要說,又是一回事。一個不會說埃天生是聾啞的人,根本不知道甚麼是語言,只能用嘴唇的動作,表達一些簡單的意思,做為手語的一部分,並不能成為一套完整的語言。」

白素解釋得很明白,我做了一個手勢,請她繼續往下說,因為再下去,就到了關鍵性時刻了!

白素道︰「那老者對屋主人說的是︰‘便宜了這個小娃子了!’他當時也根本不知道這句話是甚麼意思——發生在這大廳中的事,一直到很久以後,那長老臨死時告訴他,他這才明白。」

鎊人齊聲問︰「是怎麼一回事?」

白素道︰「事情頗復雜,原來那長辮老人,和那長老是老朋友,屋主人又和長辮老人相識,長辮老人知道屋主人的一個秘密,這秘密和人的生命有關,可是連屋主人在內,也不能完全明白,只知道和長命百歲之類有關,所以才在討論,由誰從這個秘密之中,得到好處。」

我听到這里,已大搖其頭。

白素斜睨著我︰「你是心中在說,有那樣的好處,屋主人為甚麼不自己享用!」

我道︰「是啊,此人多半是陳長青的祖上,若真有甚麼長命秘方,他如今可能還在世上,比陳長青更要長命,陳長青也不必出家去尋甚麼生命奧秘了!」

白素道︰「這一點,我也大是疑惑,曾一再詢問,可是他由于當時年小無知,那長老卻也未曾向他交代,所以他也莫名其妙。」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想︰這一點大是重要,偏偏又不清不楚,真叫人難過。

白素繼續說道︰「他們商量的結果,是把這個好處,給當時在場的那個小-!

我在那剎那之間,想到了兩件事,第一件,我一張口就叫了出來︰「那好處是,使人能有雙程生命!」

白素也立時點頭,證實了正是此事。

而我想到的第二件事,卻沒有說出來——要不是我知道那巨人有看唇語的能力,我也會說出來。我知道了他有這能力之後,我怕我所說的,被他看了去,只怕會生出事來。

因為我想到的事,很是可怕。

罄矗我和白素討論,白素搖頭道︰「你把甚麼事都向壞的一方面去想。」

我說道︰「你不能否定有此可能!」

白素也默然不語,顯然是她也以為大有此可能。

我想到的是,當時在大堂中的三個大人,都知道有這個可以獲得「雙程生命」好處的秘密,可是他們在爭辯了一陣子之後,並不是三個人都爭著要享用這好處,卻把好處給了一個小 印

這種結果,我猜想是他們同時也知道,或者是害怕,在得到這個好處之後,嵊猩趺錘弊饔茫他們自己不敢試,卻拿孩子來作試驗品!

所以,這樣曠古奇聞的怪事,才落到了一個孩子的身上。

這自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拿無知的孩子作試驗品,去冒三個大人都不敢冒的險,這三個大人的行為,簡直卑鄙之至!

我當時想到了,卻沒有說出來的原因,是因為那巨人對那長老的尊敬,誰都可以看得出來。我提出這一點來,他當然不會同意,只怕會和我過不去,我可惹不起這樣的一個巨靈神!

這件事的真相如何,當然永遠不可能知道了,好在和這個故事雖有關聯,但並非大重要。重要的是,那巨人當時是如何獲得了「雙程生命」的。

當下,白素在點了點頭之後,我沒有再說甚麼,她吸了一口氣︰「當時,他是小 櫻自然是大人說甚麼,他就听甚麼,他也根本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那長老和屋主人,其時也和長辮老人一樣,用動作夸獎他,令他很高興,所以對接下來發生的事,印象也很深刻,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我道︰「對他來說,應該是‘兩輩子’也不會忘記才對!」

白素笑了一下︰「對,兩輩子也不會忘記,現在,已經是他的第二輩子了!」

良辰美景交頭接耳了一陣,齊聲問道︰「他……就是在這屋子中,獲得了雙程生命的?」

听白素一路說來,當然可以得出那巨人就是在這屋子中得到了「雙程生命」的結論。良辰美景這一問,只不過是要加以肯定而已。

所以,我搶著說︰「當然是——」

說了之後,我又想起剛才白素和那巨人在「交談」之中,曾不住指向上面,所以,我又補充了一句︰「是在這屋子的樓上,不知是哪一層。」

說了之後,我頗揚揚自得,因為那表示我至少也明白了一點四巧堂的手語!

白素望了我一會,在她的眼神之中,我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在對我不以為然。

然後,她道︰「不在樓上,是在地窖之中。」

我陡然一怔——我絕對可以肯定,剛才他們交談之中,只有向上指的手勢,沒有向下指,表示在地窖中有甚麼事發生的手勢。

我剛想張口問,陡然之間,我明白了!

我是留意到了白素和那巨人在交談之際,曾不斷有向上指的手勢,于是才自作聰明,以為事情在樓上發生。可是事實上,事情卻在地窖發生,而他們在交談之時,卻又並沒有向下指的手勢!

這說明了甚麼呢?

這說明了,在四巧堂的手語之中,向上指,就表示下面!

那是和尋常的手勢完全相反的!

這創造手語的主人,心機之深,真是無以復加。他不但創造了極其復雜的手語,還唯恐被外人識破,所以在手語之中,采取了和尋常手勢完全不同的動作,人家就算看懂了一些,也必然被引到錯誤的道路上去,我剛才就是那樣!

想明白了這一點,我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感嘆聲,白素又望了我一眼,她知道我想通了,向我點了點頭。

我又吁了一口氣,聾啞人為了保護自己,花的功夫,可真不少!

我從說了蠢話到明白,只是一剎那間的事,除了我自己和白素之外,別人都不曾知道有這個過程。

白素一說出「在地窖」,卻引起了良辰美景相當程度的驚訝和緊張。

因為這巨宅的地窖,另有專門路徑,良辰美景也曾長期躲在地窖之中,使溫寶裕以為地窖有鬼。

她們對巨宅的地窖,自然很是熟悉,一听說那里可以有力量使人獲得「雙程生命」,當然覺得好奇。

她們道︰「在地窖中,那地窖——」

白素道︰「那地窖中全是棺木。」

是的,那地窖中,排滿了棺木,棺木比尋常的大,每一具都用傳統的油漆方法,保養得極好。是以那地窖中,陰森無比,連溫寶裕這種天下怕地不怕的小鎰櫻沒有事,也少下去。

溫寶裕的「有事」,是他知道那些棺木中,全是陳長青的祖先,他曾利用X光機去透視,發現棺木中的骸鼻,都很粗壯,而且,都有大型的兵器陪葬。

陳長青的上代,曾和另一些人在歷史上顯赫過一陣子,這在我以前的故事中,已有交代,此處不贅。我想說明的是,溫寶裕的這項行動,只開始了不久,就被陳長青和我阻止了,一來是此舉有褻瀆祖先之嫌,二來也沒有甚麼作用。

所以,對那些地窖中的一切,可以說,連陳長青也不是很了解的。

白素繼續說下去︰「他被帶到了地窖,看到了許多棺木,小 幼勻桓械膠ε攏就緊拉住了長老的手,長老不斷命令他不要害怕,他看到屋主人和長辮老人,走到一具棺木之前,掀起了棺蓋,跨了進去——」

白素說到這里,我和良辰美景都不由自主,大搖其頭。

因為在地窖中的棺木雖然很大,就算是空的,但是要兩個人跨進去,也很困難。

白素沈聲道︰「那具棺木是一個入口,通向一處所在,由于地窖中棺木多」

良辰美景插口︰「一共是六十七具!」

白素道︰「每一具都作正常用途,只有這一具,是暗道的人口!」

良辰美景又搖頭︰「不。」

白素揚了揚眉,看來她一時之間,也不明白何以良辰美景會不同意她的敘述。

良辰美景道︰「在六十七具棺木之中,確有一具是空置的,但那並不是甚麼暗道入口!」

白素明白了,她「啊」地一聲︰「你們打開過?」

良辰美景笑︰「豈止打開,還在里面住了不少天,嚇溫寶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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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42:29 |只看該作者
雙程 第八章 雙程不是雙倍
我也是直到此際,才知道當日兩人隱藏在地窖之中,竟是藏身在一具空棺之中的!

白素皺眉︰「沒有地道人口?」

良辰美景用力點頭。

白素道︰「那一定是後來有人更改過,把入口堵死了!」

良辰美景神情仍然疑惑。我道︰「那簡單,下去看一看就明白,就算堵死了,也可以把它挖出來。」

白素道︰「當然要下去看個明白,但是那不是當務之急,現在要緊的是︰我們要在這巨人身上,得到更多的資料,那才重要!」

堂一直在擔心到了今天結束的那最後一刻,那巨人會化為一股輕煙,不知去向,所以他對白素的說法,大表贊同︰「是啊,為時無多了!」

白素向那巨人指了一指︰「當時,他看到兩個活人進了棺木,覺得又可怕又稽,沒想到過了一會,看到了一陣白色的塵霧冒起之後,那兩個跨進棺木中的人,竟然沉沒在棺木之中了。」

白素說到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請注意,那全是他小時候的印象有塵霧冒起,我認為是通向暗道的門,久未曾開啟,驟而打開時所引起的。」

她望向各人,大家不出聲,因為都同意她的說法。白素又道︰「至于‘兩個人沉沒了’,那自然是兩個人已打開了通向暗道之門,進入了暗道之中。」

我點頭︰‘應該是如此。」

白素繼續︰「他和那長老等了片刻,才見到屋主人又自棺木中冒了出來,向他們招了招手,長老就牽著他,向棺木走去。到了棺木邊上,長老命他也跨進棺木去,他心中雖然害怕,卻也不敢不從。他跨進了棺木中,身子向下一沉,才看清棺木是沒有底的,人已向下掉了下去,掉下去之後,他眼前一黑,就甚麼也看不到了。」

白素在說那巨人兒時的遭遇,也就是那巨人得了「雙程生命」的經過,所以各人都全神貫注,听得很是用心。

白素又向那巨人作了片刻交談,才道︰「從那一刻起,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在一團漆黑之中。對一個聾啞人來說,身處漆黑之中,惶恐比常人更甚,所以,他立時極度驚駭,以致有一些細節,在慌亂之中,不是記得很清楚了。」

良辰美景興致勃勃︰「反正我們一定要把那地道找出來,記得到時帶照明設備就是。」

我想說,就算本來有一條地道在,要把它完全填死,也是很容易的事。但我心知這話一說出來,一定大大掃興,所以暫且不說。

白素已接著道︰「他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在向下滑,好在他感覺到,在他附近有人,他只知道在他身邊的人,不是長老,而是屋主人。他一直滑了相當久,才算止住,在那時,他被人握住了手,帶著他向前走,走了不久,又被人拖著,坐了下來。」

白素嘆了一聲︰「真可惜,他在黑暗之中,甚麼也看不到,又不能听到甚麼。所以,他坐著的時候,發生了甚麼事,一點也不知道,只感到有一股大力,令他非坐著不可,他用盡氣力想站起來,可是卻做不到。終于,他又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拉了他一下,他向前跌出一步,身子的那股壓力也不見了。接著,他又被人拉著向前走。等到眼前一亮時,他已自棺木之中,被在棺木邊上的長老拉出來了,他這才知道,原來長老根本沒有下去過。」

我問道︰「當時,他沒有覺得自己的身體,起了甚麼變化?」

白素搖頭︰「沒有,他在過了不久之後,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一直等到那長老臨死,一方面把長老的高位傳給他,另一方面,也告訴了當年,他在黑暗之中,已經接受了‘雙程生命’。他直到那時,也不知道甚麼是雙程生命,一直到那一天真的來——’

堂高舉起手來︰「哪一天真正來到?」

白素一字一頓︰「回程生命的第一天!」

一時之間,各人都靜了下來,因為人人都想知道,這種奇妙之旅,難以想像的生命形式,是如何開始,如何進行的。

白素想了片刻,才道︰「他臨死時,是在一處人跡不到的荒山野嶺之中四巧堂中的人,幾乎全部都是避世的隱士,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目的是盡一切可能,避免和其他人接觸,他們在絕對靜默的世界中,悟出了一個道理︰人是最可怕的生物,避之則吉,寧願和毒蛇猛獸為伍,來得好些。他們自己人之間,也只有不定期的聚會,偶然到人間,也多半只是為了可以遇到需要救助的聾啞人,助上一臂之力,或是見合緣的孩子,收養來成為四巧堂的人,對世事可以說絕不開竅。」

白素忽然像是把話題岔了開去,我幾次想要插口,都被她做手勢止住。

等她告一段落,我才道︰「先說他回程生命第一天的情形。」

白素道︰「你真性急。我先說明他臨死時的處境,也很重要,在他奄奄一息,生命將告終之時,他白知大限已到,快要死了。那時,在他身邊的,是幾只在山中一直和他為伴的老猿猴,老猿猴有靈性,也知道他快要死了,所以圍在他的身邊,不斷把一些果子向他口中塞,希望他能吞食,但是他早已衰弱到連張開口的氣力都沒有了。他一直望著天,從下午到黃昏,一直到一鉤新月上升。」

白素的敘述,大是真切,只是對我這性急之人來說,卻有點急不及耐。

她接下去,總算說到了正題︰「他感到生命在漸漸遠去,在那時候,他忽然對長老臨死時告訴他的那番話,有了深切的了解!」

我一直在疑惑,長老臨死時,就算是用四巧堂復雜無比,表達能力很強的手語,把有關「雙程生命」的事,告訴了那巨人,那巨人也應該無法弄得懂那是怎麼一回事。

別說是沒有受過教育,不通世務的一個啞人,就像我,算是見多識廣了吧,直到此際,也未能真正明白「雙程生命」是怎麼一回事。只是我沒有把這個問題提出來,怕打斷了白素的敘述。

直到白素說到這里,我才「哦」了一聲,低聲道︰「他到這時,心中才明白!」

白素道︰「是,生命本身,奇妙之極,有許多事是根本不明白不了解的,可是生命的程序本身,卻仍然不變地、有規律地在進行,不會錯亂。人的生命更是如此,兒童和少年人青年人壯年人,根本無法想像死亡,因而對死亡產生極度的恐懼,但是一到了接近死亡的年齡,自然而然,就會明白死亡並不可怕,了解生命的終結,必然會來到。一句話︰事到臨頭,就會明白。他那時的情形,就是如此!」

良辰美景道︰「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白素道︰「不,他知道自己會死,可是也知道,一死之後,去程生命結束,爻躺命也立時開始。他一直不明白甚麼叫雙程生命,也曾苦苦思索,不得要領,這時才豁然開朗,一下子就明白了。」

鎊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那是甚麼樣的一個情景。白素神情無可奈何,說明了她也不知那是一種甚麼樣的情形。

那究竟是一種甚麼樣的感覺,甚麼樣的情形,當然只有身歷其境的那巨人才知道。

但是我敢說,就算那巨人不是聾啞人,他也必然無法說得清楚——還是那句老話︰那不是人類的語言所能表達的,因為那種情形,根本不是人類生活中出現的事,當然無法用人類的語言形容。

我把這句老話又解釋了一次,以釋各人之疑。良辰美景顯得很是焦急︰「他說不明白麼?總可以多少作一點……形容吧!」

白素道︰「我問了他很多次了,他實在是說不出所以然來。」

良辰美景的神情,很是失望,忽然又道︰「不要緊,反正地道就算填死了,也可以挖出來。」

我覺得她們的態度古怪——太熱中于想知道這「雙程生命」的奧秘了,似乎超出了僅僅是好奇心的範圍。

我忍不住問她們︰「你們很想也有雙程生命?」

兩人怔了一怔,皺著眉,像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我心中陡地一動,想起了一些事來,我望著良辰美景,語重心長地道︰「古今中外,多有人在發長生不老之夢的,不過我認為這雙程生命,和長生不老,全然是兩回事!」

良辰美景極是機伶,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知道我看穿了她們的心事。她們俏臉略紅了一紅,但是由于我和她們實在太熟,所以她們也沒有太多的不好意思,反倒坦然道︰「雙程生命,至少使生命延長了一倍!」

我大搖其頭︰「非也非也,不能混為一談。你們要弄清楚,雙程生命,並不是生命加倍,而是一來一回。這回程生命是甚麼樣的一種情形,不是親歷者,誰也不知道。但據我推測,滋味絕不會好。」

良辰美景不服︰「你所據而雲然?」

我其實也不知道這「回程生命」的滋味究竟如何,也只不過是想當然矣,良辰美景這一追問,倒使我至少想起了一點來。

我道︰「只舉一點,就可見其餘了。這一點是︰他在今天見到的人,遇到的事,都只是一天之間的事,過了今天,就永遠消失了。」

良辰美景瞪大了眼,神情古怪。事實上,我也一樣神情古怪,因為那幾句話,雖然出自我口,可是我也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

如果要我用一個實例,作具體說明,我也真不知從何說起!

偏偏良辰美景像是非要把這個問題弄清楚不可,鍥而不舍地追問︰「請你舉一個我們容易明白的實例,這才比較有說服力!」

我說了半天,原來她們竟認為我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當真是豈有此理。

當下,我也不甘服輸,就悶哼了一聲︰「听著,很簡單,想一想,就可以有假設——」

我一面說,一面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指了指,表示要用腦去想,可是老實說,直到此際,我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但是,也就在那剎那之間,我靈光一閃,陡然想起了一個「實際些的例子」來。

我道︰「譬如說,一個皇帝有了雙程生命——」

我在說到「一個皇帝」的時候,加重語氣,而且直視著她們。

良辰美景道︰「好譬喻!」

我特意舉「一個皇帝」作例子,還是因為我看穿了她們的心意之故。

辜塹茫 炸》那個故事嗎?

良辰美景和那故事中,那亞洲小柄的獨裁統治者,那一雙雙生子,必然關系有進一步的發展。她們想像「雙程生命」是生命的加倍,也必然是為那獨裁者兄弟著想,所以我一說「皇帝」,她們也就立刻心領神會。

我舉出了我的實例︰「譬如說,一個皇帝,大權在握,為所欲為,以百姓為芻狗,以一己為天下——」

良辰美景叫了起來︰「夠了,不需要大多的形容詞。」

我笑了一下︰「為了加強這皇帝希望生命延長的意念,有必要介紹他比普通人更留戀生命的原因!」

良辰美景撇了撇嘴,沒有再說甚麼。

我道︰「在這樣的情形下,皇帝一定想永遠活下去當他的皇帝,就算不能,生命可以延長一年半載,都是夢寐以求的事,何況雙程生命,听起來像是生命可以延長一倍,自然更是吸引——吸引皇帝和擁護這皇帝的人。」

我老實不客氣地說出了「擁護這皇帝的人」這樣的話,自然有譴責良辰美景的意思在內。她們的神情委屈。白素在這時,為她們說話︰「別太多不必要的話,你且舉你的例子。」

我就繼續︰「假設皇帝的第一程生命,到了盡頭——別怪我說廢話,有些話狗撬擋豢傘T謔導是樾沃下,凡是皇帝到了生命的盡頭,必然出現你死我活,血肉橫飛的權力斗爭。這個皇帝就算沒有這種事,一切風平浪靜,在萬民擁戴之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照我們現在的理解,在他死了之後的第二天,就立即開始了回程生命,是不是?」

鎊人都點了點頭。

我道︰「為了確定起見,再向那巨人問一次。」

白素道︰「好!」

她說著,就向那巨人「詢問」,巨人回答,白素道︰「是!」

我又問︰「回程生命的第一天,對他來說,有甚麼不同?」

白素又問,那巨人又答,白素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經開始了回程生命,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我用力一揮手︰「這就是了,因為他處于一個很是特殊的情形之下,他身處納揭傲耄除了猿猴之外,並沒有別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今天和明天,或今天和昨天,沒有甚麼不同,界限不是那麼清楚,因為日子總是那樣,平淡而沒有變化,大家是不是可以想像到這種日子是怎樣的?」

良辰美景輕咬著唇,不出聲。

堂道︰「可以想像,別說一天,就算是一年,既然每一天都一樣,沒有變,自然也覺察不到會有甚麼變化。」

我道︰「這就是了,那巨人是一個隱士,對他來說,回程生命一開始,沒有甚麼大變動,他甚至不會感到日子在倒退。可是,對一個皇帝來說,就大不相同了。」

我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加強語氣︰「他有許多大臣,也有許多軍隊,有許多百姓,而一切屬于他權力範圍的人,卻進入了明天,永遠不會再相遇,他也就失去了一切,不再擁有了!」

我說完這一段,一揚眉︰「明白了嗎?那不是生命的延長,而是回程生命!」

良辰美景皺著眉︰「還是很混淆,他……那皇帝,到了昨天,一天天倒退,可是總還有人在,他仍然可以主宰那些人。」

我吸了一口氣︰「我已經聲明過,我也同樣勉力在舉一個例子,真正的情形怎樣,我也不確知道,想像中,皇帝治下的所有人,都和皇帝分道揚鑣,再沒有任何關系,另一些人為甚麼還要接受他的統治?皇帝變得甚麼也不是,只是一個擁有回程生命的人。」

良辰美景仍是一臉疑惑,我嘆了一聲︰「我已經盡力,再也不能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沒有補充——本來是一件奇怪之極的事,愈說愈糊涂,真是古怪透頂。」

良辰美景仍然處于極度的疑惑之中,喃喃自語︰「這回程生命,究竟是怎樣一種情形呢?」

我對她們的「執迷不悟」有點冒火,冷冷地道︰「看來除了親歷其境之外,不會理解的了!」

良辰美景並不理會我的譏諷,反向我挑戰︰「只要有可能,當然要親歷,難道你不想嗎?」

我的回答十分實在︰「是,我不想——別看我這人好像是千奇百怪,但我有一樣好處,就是對于自己的生命形式,很是知足,不想改變。我不想做外星人,也不想自己有古怪的回程生命。」

良辰美景很是認真︰「那你……不準備深入探索這件事了?」

我道︰「深入探索是一件事,投身進去改變生命的形式,又是一件事,不能 一談。」

良辰美景這才不再出聲,這個額外生出來的問題,總算暫時告一段落。

我首先提出了實際問題︰「他是不是還記得,他當日進去的是甚麼位置?」

白素道︰「我問過他,他說記得。」

我大聲道︰「那不必再等了,我們立刻就到地窖去,杷那地道找出來。」

白素道︰「我在等小寶,我一到,就聯絡了他,他畢竟是屋子的主人,不等他來,似乎不便亂來。」

我剛想說「那有甚麼關系」,已听到溫寶裕大呼小叫,沖了進來。他一進來,就四面張望,幾乎第一時間,視線就定在那巨人的身上。

他先是一怔,然後,大踏步走向前,來到那巨人的身前,向那巨人提了提手,做為行禮。

那巨人嘻著嘴,也伸手抱拳——俗稱「醋缽也似的大拳」,他那一雙「醋缽」,至少可以裝四公升的醋。

溫寶裕又疾聲問︰「怎麼一回事?」

他問得很輕松,可是听了他的問題,各人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回答。

溫寶裕望向我,我也緩緩搖頭︰「太復雜了,一面行動,一面說!」

溫寶裕間︰「甚麼行動?」

我道︰「到地窖去,可能要大動土木工程,這屋子的地窖之中,有一條地道,大有古怪。」

溫寶裕听了,反應之強烈,從未曾有。他先是「哇」地一聲大叫,直跳了起來,接著,又僵尸也似,直上直下,連跳了三下,居然一下比一下更高。

看他的樣子,當真是興奮莫名。他跳的時候還在叫︰「太好了!太好了!這屋子的地面部分,我還未曾全部發掘出來,居然地下也有秘密,太好了!太好了!」

他不知叫了多少聲「太好了」,已經轉身,向通向地窖的門走去。良辰美景緊跟在他的身邊,向溫寶裕道︰「那巨人就在這屋子的地窖下面,得到了雙程生命,古怪之至。」

溫寶裕又叫了起來︰「不得了,甚麼是雙程生命?」

良辰美景于是就向溫寶裕說甚麼是「雙程生命」。當然,她們也無法徹底說得明白,只是把那巨人是在回程生命之中的情形,大體說了一下而已。

這時,我和黃堂在中,白素和巨人在最後,溫寶裕一面不斷發出怪叫聲,一面頻頻回頭,看那巨人,神情訝異到了極點。

到了地窖的門口,溫寶裕雙手用力去推門,那是兩扇烏木大門,看起來沉重無比,上面還有許多閃亮的大銅鐵,氣派懾人。

把門推開,一股陰沉之氣,撲面而來。

那地窖我來過很多次,可是每一次來,都感到陰沉無比,令人生出一股寒意。我的好朋友齊白,一生與古墓為伍,最喜歡居住在古墓之中,真不知他是怎麼忍受古墓中那種陰沉的,甚麼時候有機會,倒要帶他來這個地窖一次。

地窖的四壁和地上,全由巨大的麻石塊鋪成,可見當日工程之巨。

在牆上,有不少油缸,都點著長明燈。那種半明不暗的燈頭,更照映得那一具一具漆得黑光閃閃的大棺木,陰森無比。

溫寶裕由于知道那些棺木之中,全是陳長青的祖先,所以陳長青在把巨宅給了他之後,雖然沒有特別吩咐,他也把這地窖打理得十分好,燈火不絕,棺木之上,縴塵不染,以示尊敬。

一進了地窖之後,大家都注視那巨人,只見他擠在一起的五官,不住地更往上一起擠,看來像是很激動,但實在難以明白他的真正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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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42:45 |只看該作者
雙程 第九章 前進後退之間
他本來一直緊靠在白素的身邊,別看他身手高超,身形又巨大,可是靠在白素身邊的那種神情,就宛若小 右攬孔瘧D敢話恪

這時,他的喉間,發出了一陣莫名其妙的聲音,大踏步向右再走去,他步子大,每一步跨出,幾乎有兩公尺左右,七八步跨過,已到了在右角處的一具棺木之前。

當他站定之時,略有猶豫之色,但隨即轉過頭來,伸手向左角——完全相反的方向,指了一指。

這一次,我絕對可以肯定了︰在四巧堂的手語之中,有關方向,都是相反的,指東,是說西;指上,是說下。如今他指向左,當然是在說,就是在他右邊的那一具棺木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雖然沒有多大的訣竅,但總算是一個發現,所以我輕輕哼了一聲。

不必我出聲,白素早就可以在我的神情上,知道我想到了甚麼,她向我微笑,點了點頭,道︰「他說,就是他身前的那具棺木。」

這時,眾人也不及去理會何以他指向身後,說的卻是他身前。溫寶裕先走向前去,到了那棺木之前,看了一下,就大搖其頭,而且,立刻自作聰明,向那巨人打起手勢來,又是搖頭,又是搖手,意思是不會是那一具棺木。

那巨人瞪著眼,望了他片刻,轉頭向白素望來,白素笑著,向那巨人比畫了幾下,那巨人也立刻有了反應,作了回答。

白素道︰「小寶,你怎麼說不是這具,他說肯定是,掀開棺蓋,人可以下去。」

溫寶裕仍然搖頭︰「這些陳長青的祖宗大爺,我全都伺候得極熟,每一具棺木,我都認得出來。這一具,我還用X光透視過,左邊是一柄長戟,右邊是一雙長劍,絕不可能有甚麼通道。他要不信,請他來試試,看是不是能杷棺蓋打開!」

白素把這意思向那巨人「說」了,那巨人神情疑惑之至,走前一步,一伸手,抓住了棺蓋的邊緣,用力向上一掀。

他這一個舉動,結果出人意表之至——他未能打開棺蓋來,可是卻將那巨大的棺木,抬起了一半來!

我估計那棺木至少有兩噸重,看他像是並沒有費甚麼力,居然就抬了起來,其神力之驚人,只怕也不在傳說中薛仁貴的有九牛二虎之力了。

溫寶裕一見這等情形,就叫︰「慢慢放下來!」

那巨人哪里听得見,一見棺蓋打不開,反倒用力把棺木重重頓下去又抬起來了幾次,在地窖中發出了沉悶巨大的聲響,駭人之至。

這棺木中躺的,也不知是陳長青的哪一位祖先,算是該有此劫,棺木的骸鼻,只怕已被弄亂,正合上了「骨頭也散了」這句形容。

白素也已急忙打手語,那巨人反倒有不明白何以打不開棺蓋的神色。

這其間的道理,其實再明白不過。那當然是在他們上次,由這里進入地道之後,棺木已被移動過位置了。

白素當然明白這一點,她向那巨人一打手語,那巨人這次雙手齊出,輕輕一推,他用的力還是大了些,把那具棺木推得和另一具撞在一起,又發出了「砰」地一聲巨響。

溫寶裕喃喃自語︰「陳門歷代先人,有怪莫怪,這巨人是涸渾人。」

那棺木被推開之後,地面上仍然是鋪的大麻石,和別的所在,並無二致。

良辰美景立即飄了過去,在那地方,用力頓了幾腳。

溫寶裕笑道︰「你們身輕如燕,如何試得出虛實來?索性一客不煩二主,就叫那巨人去試試!」

良辰美景道︰「小寶這主意不錯!」

白素向那巨人一打手語,那巨人立即身子向前一聳,帶起了一股風,躍起兩三尺高下,重重向剛才放置棺木的所在,落了下去。

只听得結結實實的一聲響,我真擔心,若是那麻石板不夠厚,這下子就叫他頓穿了。

當然麻石板絲毫不動,發出的聲音,也絕不空洞,說明下面是實地。

接著,在白素的指揮下,那巨人又在別處也跳了幾下,發出的聲音,也是一樣。

良辰美景道︰「填死了!」

溫寶裕道︰「就算填死了,也可以挖出來!」

我吸了一口氣︰「這工程,只怕浩大之至!」

溫寶裕道︰「有這樣的奇事,工程再大,也得進行,反正陳長青留下來的錢甚多,不花掉一些,留著作啥。」

我笑道︰「說得也是,這事情——」

良辰美景搶著道︰「交給我們去辦!」

溫寶裕正好趁此月兌身,連聲道︰「好極!眉!」

這事情進行起來,可以肯定,困難無比,但是決定倒簡單,三言兩句,便算是有了定論。

白素道︰「這工程進行起來,只怕不是三五天能完事的,重型機械用不上,只能用人力,估計……」

她說到這里,停下來,我道︰「簡直無法估計——誰知道這大石塊有多厚?或許有一尺!」

堂道︰「無論如何,今天午夜之前,是絕不能完成的了!」

堂這樣說,令各人大是錯愕,因為這是廢話,今天午夜之前,非但不能完成,且連開始都不能,他說這話,不是白說嗎?

我剛想說他幾句,一轉念間,倒明白了他的意思,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堂又道︰「你也想到了?過了今日子夜,這巨人和我們不同路,再無相逢之日,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也就無法證明。他若是胡說八道,我們就算把這屋子翻個身,也不會找到甚麼地道的!」

他這一番話,大是有理。

良辰美景听了,大是氣餒,向我望來。

我嘆道︰「此是其一,其二是,一條地道,要是有心把它填死了,並不如小寶所想那樣,總可以掘出來,它可能變得一點痕跡也沒有!」

白素的意思則是︰「這巨人絕不會胡說八道。不過,大動土木之餘,是不是能找到有地道,那可難說!」

這意見和我相同,因為要填塞一條地道,令人找不到,那是很容易辦到的事。

良辰美景很有鍥而不舍的精神,還想表示異議,溫寶裕道︰「其實要知道那巨人有沒有胡言亂語,很簡單!」

白素嘆了一聲︰「是,只要看是不是真會有飛機失事,就可以知道了!」

白素此言一出,人人盡皆默然。

因為飛機出事,幾百人喪生,那是一件很悲慘的事,沒有人會希望這種事發生。

可是那巨人又說來言之鑿鑿,而且,在他的生命之中,也經歷了兩次。看來,只要相信他的話,這種慘事就一定不會發生。

他就是為了避免慘劇發生,才大鬧機場的。可惜的是,我們這幾個人,雖然可以接受他這種怪誕的說法,但是負責處理事件的官員,卻根本不相信。

如果慘劇真的發生,那證明巨人所說的一切,全是事實。不然,甚麼「雙程生命」等等,也全都是他的胡說八道了!

我相信別人都和我一樣——又想巨人所說的是真,但又不想慘劇發生。可是世事難兩全,這兩件事,要來就一起來,要沒有就一起沒有,不可能有選擇!

溫寶裕性格樂觀,絕不多愁善感,他雙手一攤︰「該來的總要來,也無法可想,我只想到一點——」

他在說這兩句話的時候,目不轉楮地望著那巨人,我吃了一驚︰「小寶,別亂來,這巨人力大無窮,打一個噴嚏,你就吃不了兜著走。」

溫寶裕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向各人望了一眼︰「理論上來說,他的回程生命是倒退的生命,也就是說,時間對他來說,是倒退的,不是前進的!」

堂悶哼了一聲,我則點頭道︰「就我們對這事的理解程度而言,應該如此。」

溫寶裕道︰「這就怪了!」

他說話一貫夸張,所以他叫了這一聲,也沒引起甚麼人特別的注意。

可是接下來,他所提出的問題,卻令得人人都不禁「啊」地一聲,都在心中想︰是啊,怎麼會這樣?

溫寶裕接下來說的是︰「這真奇怪,時間的倒退,為甚麼以一天為單位呢?時間的前進,是不斷在進行的,每一分鐘都在前進,也就該每一分鐘都在後退!」

鎊人感到他提出來的這個問題,大是有理,可是也沒有答案。

白素道︰「不單每分鐘都在變化,而是每秒鐘,每千分之一秒、萬分之一秒、億分之一秒都在前進——如果倒退也照這種方式的話——」

她說到這里,神情古怪之至。

我也立即道︰「我們根本和他沒有相逢的可能,他根本無法和我們在一起!一個向前,一個倒退,雖然理論上有交叉的一點,但那一瞬即過,億分之一秒或更短,如何能和他在一起那麼久?」

良辰美景道︰「是啊,更混亂了——他的生命雖然是倒退的回程,可是,至少在今天的這一天,他是向前的,還是從清晨零時起,過到第二天零時止,並不是倒退著過,只不過是過了今天,他就變成退到了昨天了。」

溫寶裕搖頭不已︰「那也不對啊,各位看——」

他說著,向前跨出了一步︰「跨一步,算是一天,今天,他是向前跨出了一步的,過了今天,他後退——」

他說著,之後退了一步,站定,神情也古怪。

我失聲道︰「如果是這樣子,他也回不到昨天去,來來去去,進一步,退一步,他應該永遠在今天!」

良辰美景雙手撐著頭︰「更混亂了!包混亂了!」

確實是更混亂了!

溫寶裕又跨進一步,再後退一步︰「除非他進一步,退兩步,那才能回到昨天。」

他說著,以行動來表示,跨了一步,退了兩步,那當然比他原來的位置,後退了一步。

他像是有了大發現,很是興奮︰「一定是這樣!」

良辰美景苦笑︰「甚麼是這樣啊,亂七八糟的。」

溫寶裕道︰「在所謂回程生命之中,以一天為一個單位,在這單獨的一天之中,他的時間和我們一樣,向前進;然後,一天結束,他就倒退兩天,再前進一天。這樣,他的整個生命,才形成一個倒退的生命!」

溫寶裕的這一番分析,令我大是贊佩,我大聲道︰「說得好,你沒來之前,我們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溫寶裕受了稱贊,更是臉上發光,繼續發揮︰「時間和日月星辰的運行有關。他的這種情形,基本上,還是一種時空的錯亂組合所致,當然,也是來自宇宙運行的一種變異,恰梅從υ謁的身上而已!」

我笑︰「這只好算是一種假設。」



他的回答順口之極︰「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良辰美景有點不屑︰「如何求證法?」

溫寶裕向那巨人一指︰「就落在他的身上。理論上來說,今日子夜,他就會在時間上倒退兩天,然後,開始他的昨天。」

我也不知他準備如何「求證」,所以很有興趣地听他說下去。

溫寶裕道︰「這關鍵時刻,是在子夜時分,一到第二天的零時零分,我們到明天,他到昨天,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所以,在將到子時之前——」

他才說到這里,我和白素一起叫了起來︰「不可以!」

溫寶裕大訝︰「我還沒有說出來要怎麼樣,怎麼就不可以了!」

我道︰「千萬別試圖把他綁起來、關起來,或是有類似的行動,以阻止他離去!」

溫寶裕神情不服,一翻眼︰「那會怎麼樣?」

良辰美景哼了一聲︰「很簡單,你還沒動手,他就把你的骨頭拆散了!」

溫寶裕還想爭辯,可是他向那巨人看了看,對于良辰美景提出的這一點,他倒也不敢不認真考慮。

我相信他本來的意思,確然是想把那巨人關起來或是綁起來甚麼的,可是他腦筋動得快,一轉念間,他就道︰「誰說要把他綁起來!我的意思是,請他好好吃一頓。在食物之中——」

我不等他說完,就喝道︰「自己掌嘴!連這種下三濫的主意也想出來了!」

溫寶裕嚷了起來︰「這可能是人類科學史上,最偉大、最重要的發現。」

白素也不以為然︰「加進藥把他弄昏過去,我看並不能阻止他在時空之中倒退。別忘了,他第一次開始時空倒退,是在他死了之後的事!」

溫寶裕怔了一怔,這才伸手在自己的嘴上,打了一下︰「是,我想岔了,死了尚且可以倒退到昨天去,昏迷也不能解決問題!」

我又好氣又好笑︰「別企圖改變他的雙程生命了!」

堂卻不同意︰「最好可以改變,這人……是總監當眾交給我看守的,要是他不明不白消失,誰會相信他回到了昨天?」

他在那樣說的時候,仍大有埋怨地望著我和白素,可知他始終在擔心這件事,而且嗔怪是白素向總監出的主意,把巨人交給了他。

我已向他保證幫他說明,他仍是如此擔心,我也無法可施。

我道︰「現在我們唯一可做的是,到子夜時,大家圍著他,且看他如何消失。」

溫寶裕道︰「我要拉住他的手!」

一眾人討論到這里,自那巨人的身上,忽然發出了一陣很是怪異的聲響,令人人為之愕然。

那陣聲音並非發白巨人的喉間,而是自他身體之內發出來的,听起來,像是有一大鍋水,正在沸騰一般。

一開始時,確然是人人愕然,但不到一秒鐘,也個個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連一直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黃堂,也有了笑容。

因為在過去的幾個小時之中,我們的遭遇,實在太奇特了,所以成了驚弓之鳥,一有些甚麼現象發生,就立即聯想到了怪異的方面去,卻不向尋常的方向去想。

所以,乍一听到那巨人的身體之內,發出了聲響,就大吃一驚,不知道又有甚麼怪事發生了。

等到定下神來,這才想起,人人的身體之中,都會發出相類似的聲響,只要他的肚子又餓了的話。

那是饑餓造成的生理現象,所謂「肚子餓得咕嚕嚕直叫」,就是這種情形。只不過因為這巨人體形龐大,月復腔自然也廣闊,所以那一陣聲響,听來特別驚人而已。

我忙道︰「他餓了,小寶,你這里有甚麼吃的?」

溫寶裕笑了起來︰「有,大大的有。五分鐘,不,十分鐘之內送到!」

他說著,飛奔了開去,奔到了地窖的門口,又站定︰「大家都吃點東西的,有必要再在這地窖之中麼?」

白素道︰「暫時沒有必要,我們要爭取駝餼奕訟啻Φ拿懇幻脛櫻可以擱一下的事,都擱一下再說。大家都上去吧!」

溫寶裕大聲叫︰「到廚房去!」

他說著,巳沖了出去,可是他快,也不如良辰美景,兩人身形一閃,就已從溫寶裕的身邊,掠了過去。

等到白素帶著那巨人,我和黃堂跟著,到了巨宅之中,那巨大無比的廚房之中時,桌上已經擺放了不少食物。

這巨宅本來是陳長青的,陳長青有儲存食物的習慣,廚房連著一個很大的冷藏庫,那冷藏庫,照陳長青的說法,是「長期抗戰」式的。里面儲藏的食物之多,簡直是匪夷所思,整頭的牛羊豬獐鹿,每一種至少有十頭以上,有生的,有煮熟了的,各種調味皆有。

其餘雞鴨鵝等等,更是不在話了。所有食物,都經由特別的真空處理,而且,冷藏庫的溫度,陳長青特別仿照北極發現長毛象猛螞(原犬字旁加馬)的那一處的低溫,是攝氏零下五十二度。

探險人員在那樣的低溫下,發現了一批古代長毛象——不是化石,而是在低溫下,被保持得很是完整的確體。探險人員設法剖下肉來,還很新鮮,完全可供進食。而推測時間,那批長毛象,可能是冰河時期起,就凍結在那里的,超過五百萬年了。

所以,陳長青以前常說,他保存的那批食物,不但在低溫之中,而且,經過真空包裝,他估計,在一千萬年之內,都可以保持新鮮。

是不是真的可以保持新鮮一千萬年,只怕誰也無法去實踐證明了,但是,百來年是絕無問題的,而冷藏庫中的食物,至多不過二三十年而已。

所以,當一只烤羊,經過微波迅速處理,溫寶裕吃力地將之扛上桌來時,熱氣騰騰,肉香四溢。白素向那巨人做了一個手勢,那巨人發出了一下吼叫聲,大手伸處,將整只羊一把抓了起來,張口就咬,也沒有見他吐甚麼骨頭,只見他腮幫子不斷鼓動,發出一連串各種古怪的聲響,轉眼之間,那羊已是剩下了一半。這樣的狼吞虎咽法,只怕做過野人的紅綾,也要嘆為觀止。

我看著那巨人吃東西,心中有無數疑問,可是不論是甚麼問題,都要通過白素才能和他溝通,所以我向白素做了一下手勢,示意有很多問題要問。

白素還沒有回答,黃堂又道︰「我看,等他吃完了,送他進拘留所去吧!」

我忙道︰「不行,我們有幸遇到了這樣一個奇人,能和他相處的時間又不長,怎能輕易放走他!」

堂的神情仍是遲疑,我再說服他︰「和這巨人一別,不單是距離上的問題,還有時間上的問題,那是再也不會有希望重逢的了。所以,和他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貴無比。」

堂皺著眉︰「我竭力主張,至少在午夜之前,送他進拘留所去,不然,我會有大麻煩!」

我一揮手︰「再說好了!」

我的態度,得到了除黃堂以外,其他人的認同,黃堂也無法可施。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都證明黃堂的憂慮,並非事出無因。而我完全沒有照顧到他的想法,那是我的不對。

堂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一頓,其間難听的話頗多,也不必細述(誰會詳細記下人家罵自己的話),最後,他以極其憤慨的語氣道︰「衛斯理,你這個人,一貫自以為是,所以也自私無比。為了你一己的好奇,不理他人死活,自說自話,莫此為甚,我認識你這種人,算是我倒了十七八代的楣!」

我有生以來,還真未曾挨過他人如此的痛罵,但這次錯在自己,我除了苦笑以應之外,沒有別的可做。

堂罵完,拂袖而去,後來又生出許多事來,但那已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當下,不但是我,溫寶裕也在迅速地利用一具小型錄音機,把他想要問的問題記下來。

那巨人一直在埋頭痛吃,雙手起落如飛,兩顎運動不絕,咀嚼之聲,如同萬馬奔騰一般。最令人駭然的是,竟可以看著他的月復部,漸漸鼓起,直到吃到了看來像懷孕五六個月的孕婦時,他才撫著肚子,一連打了十來個飽嗝,又吞了一大塊豬肉,這才吁了一口氣,不再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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