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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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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前世《全文完》 [複製連結]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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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前天 00:37 |只看該作者
前世 十、替死鬼
魯魯站定之後,臉色難看之極,雙眼的眼皮,跳動得很異樣——這可能是他心中緊張的自然反應,連他自己都未必知道。

(後來,我告訴了他有這個自然反應,魯魯先是一愣,接著便破口大罵,隨即道︰「難怪我和這幫人賭錢,從來沒有贏過,原來我有這個毛病!真他媽的,這幫人,算起來全是靠我拉扯大的好兄弟!」)

(會有這樣戲劇性的後果,真是始料不及。)

他眼中漸漸有凶光閃動,很是可怕,我仍然冷冷地盯著他,他這才道︰「你知道了多少?」

我打蛇隨棍上︰「夠多的了,不過還要在你的口中,證實一下。」

這時,我心中已膝隴也感到事情的關鍵所在了——關鍵在于玫玲的男人,那嬰兒的父親。

玫玲曾說孩子的父親是國王,看來,並不是信口胡說——即使不是國王,也必然大有來頭。

一個大有來頭的人,嫖了玫玲,玫玲居然因此有了孕,這便是令魯魯緊張的原因。

一想這一點,我心中更有把握了。

心中一有把握,自然也在神情上顯露了出來,可是,魯魯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又令我莫名其妙,瞠目結舌,全然不明所以。

他先是苦笑一下,然後道︰「真是,三十年前的事,都有人來查問。不過,我在這件事上,問心無愧,我沒有做錯什麼。」

這幾句,‘開場白」,已然听得我莫名其妙,這其間,又有什麼「錯事」了,就算玫玲是他介紹給那個大有來頭的人物,他是瀅媒,那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又有什麼對與錯。

我心知他必然有更多的話要說,所以仍然維持著冷冷的目光,望定了他,一般來說,心虛的人,在這種眼光下,會更加心虛。

他說自己「沒有做錯什麼」,這正是心中有鬼的人常說的話。

果然,他幾次想避開我的目光,都未能成功,他焦躁起來︰「不是我的錯!」

我冷然道︰「說來听听。」

魯魯喘了幾口氣︰「我早已警告過她不知多少次了,千萬別玩火,玩火一定焚身,千萬別自以為是,可是她硬是不肯听,美麗的女人愚蠢起來,無藥可救,最無藥可救之處,在于她以為她的美貌,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可以幫她逢凶化吉。」

這一番話,我更是模不著頭腦,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玫玲而言。玫玲玩火?她在玩什麼火?而且听來,像是玫玲玩了火,已經焚身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霎時之間,我的思緒亂成一團,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魯魯苦笑︰「她真是太天真了,沒有領教過一些人的手段,哼,殺了她,還不如捏死了一只螞蟻,捏死了一只螞蟻,還會雙手合什麼呢!」

他的故國,佛教是國教,所以魯魯說到此處,雙手自然合什。

當時,我所想以的是︰啊,玫玲被人殺死了,她下落不明,是因為被殺了,並非失蹤。我接著又想到的是︰玫玲若是被殺了,那麼孩子呢?那孩子失去了母親,流落何方?

我正在想著,魯魯繼續往下說,這次,他先捏尖了喉嚨,學著女人的聲音道︰「‘不會的,他絕不會,也不敢殺我,因為我已懷了他的孩子!’呸!呸!笨女人,你肚里的孩子,是婊子的兒子,那更是你必死的原因。我已警告了你十次以上,你不听,自遭惡果,你安息吧!」

魯魯由于情緒激動,這一段話,像是他在對玫玲說的。最後,他又補充了一句︰「你拿孩子去威脅他,那是自我死路,自求速死。孩子,哼能見天日才怪!」

我一面听,一面心念電轉,盡快地分析著。

玫玲死了,那是沒有疑問的,殺死她的是「他」,這個「他」,就是玫玲口中的皇帝,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她和「他」有了孩子,于是玫玲一心以為那是自己飛黃騰達的大好機會,以為「他」會顧惜孩子,可是結果卻惹來了殺身之禍。

這一切,都是從魯魯的說話中,整理出來的。

可是,不對頭的是,听魯魯的話,那孩子像是根本沒有出世的機會,玫玲還在懷孕時期,就已遭到了殺身之禍。

那怎麼會呢?玫玲不但生下了孩子,而且,這孩子是阿佳的托身,一出生就有前世的記憶,會說話,以後,又有人在柏林見過他們母子,那也絕不會是假的,怎麼會這樣的呢?

這時,魯魯說完一番話之後,對著竹筒,大口地喝著酒,我則在思索著何以會有這種想不通的情形。

一時之間,靜了下來,只有魯魯吞酒的聲音。我正想開口發問,可是陡然之際,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在那一剎間,我是真正地被我所想到的意念震動,劇烈無比的震動,我一下子跳了起來,和剛才魯魯的情形一樣,也把竹椅翻在地上。

魯魯抬頭向我望來,我疾聲問︰「他自己下手殺了玫玲?」

一時之間,我想到的,令得事情變得復雜之至,我不知有多少個問題要問,但是第一個問題,我卻問了這個,因為唯有這個問題,有了肯定的答案,我的設想,才能成立。

魯魯斜眼看著我,神情頗是不屑,像是我何以會問這樣幼稚的問題來。

他「哼」地一聲冷笑︰「自己下手?他何必自己下手,大內高手之中,什麼樣的奇才異能之士都有,有殺人的專才。區區不才,當年也曾是其中之一,不過像我這種人,本領只能算是末等。青龍夠神通廣大了吧,當年也差點被當作爭權的對象,而遭了毒手,他能死里逃生,算是一個奇跡,要不然,他怎會心灰意冷,寧願浪跡江湖,也不要王位的榮華富貴。」

我問的那個問題,目的只是想肯定殺玫玲的,是另有其人,而不是想知是否孩子的父親親自下手。

魯魯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難得的是,他還說了許多資料出來。

我吸了一口氣,再問︰「有關小水仙的資料,是你提供給殺手的吧。」

魯魯眼皮大跳,他雖然沒有開口,但我知道已經給我一下于說中了。

過了一會,他才苦笑道︰「我能不提供嗎?我還要命不要?」

我一字一頓︰「小水仙懷孕了,那男人是皇帝?國王?」

魯魯狠狠地道︰「那笨女人不是很清楚,叫是叫親王,但其實一樣,反正是一國之君就是。」

我長嘆一聲,用力一拳,打在竹幾上,發出了一下很是古怪的聲音,我叫道︰「殺錯人了!」

魯魯望著我,一時之間,他不明白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自然要向他TA6A,可是一時之間,我也不知從何說起,因為事情實在太復雜了。

我要先行整理一下,才能說出來。

事情的開始,實在是和牛頓澗佳二人,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但後來竟然形成兩人之間的大慘劇,真是無辜之極,冤枉之至。

事情一開始,只不過是一個地位顯赫的亞洲小國的國君。嫖了一個妓女而已。這種小國,在國際政治舞台上,雖然沒有什麼地位,但由于落後閉塞,所以國君,就可以為所欲為,宛如生活在古代,和現代文明大大月兌節。

這個妓女,不知怎地,知道了這個嫖客的獨特身分——多半是魯魯特意吩咐的,于是,這個叫玫玲的蠢女人就異想天開,心想,若是能和皇帝生一個孩子,自己豈不是當不上皇後,也可以弄一個妃子當當嗎,所以,她便刻意使自己受孕,果然成功了。

一旦有了孕,她就以為奇貨可居了。當然,魯魯看出她的愚行,必遭殺身之禍,但一再勸阻無效,後來果然有大內高手,殺人專家出來殺入。

殺手向魯魯拿資料,那時玫玲已經離開,倒霉的阿佳頂替了小水仙的名字在當妓女,兩人容貌相似,于是,阿佳被當作了目標,遭盯上了。

我想阿佳被殺手盯上,已不止一天兩天,但阿佳卻一直不知道死神已在她的頭上打轉,正找尋著下手的機會。

一直到了阿佳赴牛頓之約,到了科西嘉島上的莊院,那是最好的下手地方,于是,殺人專家出手,小水仙(阿佳)人頭落地,進了枉死城。

另一個小水仙(玫玲)卻早躲到了一個小鎮上,而且在鎮上的醫院里,把孩子生了下來。

陰差陽錯的是,阿佳冤死的靈魂,竟然進入了孩子的身體。

真是夠復雜的了——雖然後來事情的發展,還是有更復雜的地方。

我喘了一口氣,重復道︰「那殺手,殺錯了人!」

一時之間,魯魯像看著一頭怪物一樣地看著我,一面搖頭︰「不會,怎麼會?那是最好的殺手,從來也未曾失手,他有超過三百種神不知鬼不黨的殺人方法,是殺人的機器!」

雖然我還有許多疑問,簡直亂成一片,但是一听得這樣說,我心中陡然一動,立即問︰「他能不能使人在霎時之間人頭落地?」

魯魯答得極快︰「當然能——」

他說這三個字後,陡然停了下來,望著我。我道︰「不管內容多麼駭人听聞,請說,請詳細說。」

因為那是事情最重要的關鍵,這個關鍵一弄清楚,我的許多假設就都可以成立,整件事也可以從迷霧中走出來了。

所以,我實在需要知道事實的真相,以致不惜用了兩個「請」字。

魯魯吞了一口口水︰「這飛刀斬人頭是他拿手好戲,他有一柄鋒利無比的彎刀,連著一根細鏈子,那鏈子是用一種蜘蛛絲搓成的,又細又韌,收發之間,一點聲音也沒有。他經過多年苦練,一下子把刀發出去,電光火石之間,就能把兩丈外的人頭割下來,死了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我听到這里,不由自主,閉上了眼楮,——牛頓所說的三十年前發生的事,全是真的。

那殺手顯然早已盯上了阿佳,在等待下手的機會,他先在電話中做了手腳,截听了打出去的電話,故意制造混亂,然後一下子發出飛刀,阿佳就在剎那之間,人頭落地了。

阿佳真是死了還不知是怎麼死的。殺手躲在暗處,無聲無息地殺了人,阿佳只知道自己死得冤枉之至,她做了玫玲的替死鬼,一個本來和她絕不相干的人的替死鬼。

魯魯還在詳細他說︰「殺手的這門絕技,不知殺過多少人,根本防不勝防,你想想,他來向我拿小水仙的資料,我敢不給嗎,我可不想不知什麼時候腦袋離開身體,飛了開去,變成了無頭怪尸。」

我嘆了一聲,這種陰錯陽差的事,現在來怪任何人都沒有用了,說是巧合,自然是巧合,不幸之極的巧合。

魯魯連在道︰「他說,他這個絕技來自中國,要是在彎刀上加一個鉤子,一下子把人頭割下來之後,還能把人頭鉤走,那就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血滴子’。不過加了一個鉤子之後,由于重量和形狀的改變,要練成得心應手,便困難十倍,而且鉤了死人的人頭來,他也沒有用處,所以他才沒有去練。」

我忙作了一個手勢︰「夠了!夠了,夠詳細了!」

魯魯停了下來,過一會才問我︰「你說殺錯了人,是什麼意思?他失手了?」

我道︰「他沒有失手,正如你所說,他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小水仙,只不過他不是殺了懷孕的小水仙,而是殺了另一個小水仙阿佳!」

魯魯瞪大了眼楮,像一時之間,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過了一會,才「啊」地一聲︰「那麼,那個……玫玲……她……她……」

我接了上去,「在一家小醫院中,她把孩子生了下來,孩子在一歲左右時,還有人見過他們,你看這就是孩子的大致模樣。」

我把小郭調查所得的孩子畫像給魯魯,他一看,神情如同中了魔一樣,竟至于全身發顫。

由于所發生的一切,都奇到不能再奇,所以我對于他的這種異常反應也沒有太大的驚訝,我只是問︰「怎麼啦?」

他抬頭向我望來,不住地搖著頭︰「太像了!大像了!你看這鼻子,這嘴……太像了。」

我一听得他那麼說,再去看那繪像,也不禁為之震動。我看過那嬰兒的繪像,不止一次,也曾仔細端詳過,只是奇訝于這個歐亞混血兒的亞洲人待徽是如此強烈的明顯,並未想及其他。

這時,給魯魯一提,才陡地感到嬰兒的繪畫,真是像極了一個人。

像的自然是那位一國之君,魯魯口中的「親王」。

雖然只是一個在國際舞台上微不足道的小國,但是身為一國之君,總有叫人家認識的機會。而且,嬰兒時期,遺傳的特徽最明顯,也就是說,孩子從出世起,外形最似父母,到長大了,就會漸漸變得不相似,所以在嬰兒的繪像上,要認出那親王的輪廓來,是很容易的事。

魯魯花了不少時間,才鎮定下來,用充滿疑惑的眼光望著我。

我把牛頓和阿佳之間的事簡要他說了說,著重說了慘劇發生的經過。我沒有告訴魯魯阿佳變了那個嬰兒的事,怕他一時之間,受不起這種怪事的打擊。

魯魯頓足︰「這……殺手……太糊涂了,怎麼會弄錯了人……那他們母子兩人……後來如何?」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不由自主,流露出很是關心的神情來。

我看在眼里,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一個成功的殺手,大都精靈之至,弄錯對象的可能性不大,除非受到了刻意的誤導。

會不會是魯魯有意要保護玫玲母子二人,所以故意誤導那個殺手?

很有這個可能,只要找到他這樣做的動機,這可能性就更高

但我只是想了一想,並沒有提出來,因為事情已經夠復雜了,暫時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我道︰「沒有人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在孩子一歲的時候,玫玲帶著孩子去找父親了。

魯魯頓足不已,一臉悻然咒罵︰「這蠢女人,賤婊子,又壞又蠢又賤的母狗!」

他還罵了一連串粗話,自然不必一一復述。

我沉聲道︰「為什麼說她蠢,你不是說孩子像極了父親麼?或許她根本沒有考慮自己的安危,只是為孩子的幸福著想——孩子是可以繼承王位的。」

魯魯怒道︰「這該死的蠢貨,她難道不知道,就在她生下孩子不久,親王已被推翻了,下落生死不明,和親王有點關系的親人和大臣,全部遭到了殺害,她還帶著孩子去找父親?」

我「啊」地一聲,發生在這小國的事,不是主要的國際新聞,但也有所報道。這個小國的政權,經常易手,復雜無比,以致演變成誰掌握了武裝部隊,誰就可能殺人放火,無所不為的局面。近二三十年來,有四分之一的國民,在那種藉口或根本不必藉口的情況下,遭到了屠殺。親王在爭權中得勝,不多久又被推翻,這件事,也曾經報道過。

在這種情形下,玫玲還想帶著孩子去求榮華富貴,真是愚笨至于極點了。她唯一可能不遭殃的機會,是把親王逐下台的新當權者,對她往開一面,可是那新當權者凶狠之至,親王的許多親信都受到了株連而「自動失蹤」,他又怎麼會放過親王的兒子。

難怪這麼多年來,玫玲母子二人,音訊全無,當然是送羊入虎口,膏了虎吻了。

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阿佳曾誓言成年之後,要找牛頓報仇——正因為如此,我才和這椿錯綜復雜的事,發生關系。

但是看情形,阿佳必然早已夭折,齊志而歿了。不知道他若是再投胎,會不會還記得牛頓的事?還是只記得他母子二人被新當權者殺害的事?不知他會去找甚麼人報仇?

還是即使他再世為人,也已像世上絕大多數的人一樣,把前世的事忘了個干干淨淨?

想起來,人一出生,不管前世的情形如何,一概不記得,只在今生今世,一切重新來過,這是何等干淨俐落的事。若是人人都拖泥帶水,把前世的恩怨糾纏,帶到今生來,那豈不是世事要比如今紛亂萬倍?

當然,我只是簡單地想到了這一點,沒想到後來事能態的發展,竟證明了就算忘了前世的事,也不等于可以徹底解月兌前世的糾纏,這是一種很可怕的現象。而且,也超越了玄學研究、科學探索的範圍,人類的智力,不知要發展到甚麼程度,才能觸及這個問題的核心。

這些是後話,暫時表過,容後再論。

卻說當時,我和魯魯一起想到玫玲母子自殺情境,都不禁苦笑。

我道︰「玫玲這女人雖然笨,可是親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以他的能力,照顧她母子二人,何等容易,何至于要殺人滅跡。」

魯魯激動起來︰「親王當然不是甚麼好東西,當年,在爭奪權位的過程中,哪里輪得到他。他長跪在青龍腳下一整夜,求得青龍出手相助,連我也出盡了力,他才登上了大寶。誰知一朝得志,便立刻翻臉,幸而我並無大志,早已退出。青龍要不是身手了得,早就遭了大難,這才令得他老人家心灰意冷,再也不問國家大事。」

魯魯說來,大是感概,我對青龍的過去,總算又知道了多些,他曾遭逢這樣的巨變,傷心人別有懷抱,難怪性子怪了一些。

本來,和魯魯談話到這里,已可以宣告結束了,因為玫玲帶著兒子去找父親的結果,即然可想而知,當然也就沒有了下文。

我打算離開之後,立刻告訴牛頓,請他不必再擔心有人找他報仇,並且還他清白,告訴他阿佳的真正死因,事情也就完結了。

我站起身來,準備告辭,可是魯魯突然又神色難看,欲語又止。

我且不開口,等他說話。

他終于開口了︰「有一件事,我放在心中已很久了,想和你討論一下。」

我立刻道︰「當年殺手找錯了另一個小水仙,是你故意誤導的,是不是?」

魯魯想不到我會突然之間,問出了這樣的一個問題,陡然一震,他沒有否認,但是也沒有承認,只是道︰「小水仙……是一個好女孩。雖然淪落風塵,可是她是一個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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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前天 00:38 |只看該作者
前世 十一、嗜殺狂魔
魯魯在說到玫玲是「好女孩」之際,感情深厚之至,由此可知,剛才他痛罵玫玲,實在也是關心她,氣憤她的行為之故。

這等于承認了他當年為了維護玫玲而誤導殺手,把阿佳當了替死鬼。

對于一個在以殺戮為習慣的環境中成長的人來說,這種行為,當然不算甚麼。

我突然感到一陣無比的厭惡,實是不想再耽下去了,魯魯猛然道︰「我給你看一些東西。」

我有點不耐煩,雖然沒有出聲,可是也現于神情。魯魯嘆了一聲︰「衛君,你來找我,我知無不言,如今有一些事想和你商量,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自己也感到過橋怞板,不是很好意思,就道︰「只管說——我想事情和我無關,所以才沒有興趣。」

魯魯道︰「和你告訴我的事,不是全然無關。」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說!」

魯魯想了一想︰「衛君,你是不是認為玫玲母子二人,必已遭了不幸?」

我很奇怪他又提出了這個問題來,說道︰「你不是早已肯定了麼?」

魯魯道︰「我的肯定,是根據形勢來判斷的。新掌權者在奪了親王的大權之後,親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三個王子,兩人死于戰亂,一個被亂兵處死,當然也是新掌權者的陰謀,連兩個公主也不放過,據說大公主和親王一起失蹤,小公主遭到了軟禁,不堪虐待,成了瘋子。這新掌權者如此趕盡殺絕,玫玲母子送上門去,豈有此理。」

我道︰「說得是。」

魯魯又問︰「萬無此理!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他的態度,很是矛盾,我一時之間也不明白其意,只是道︰「若有可能,那就是他們一到達,見勢頭不對,並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那麼,就有可能在混亂中,逃過一劫。」

魯魯皺著眉,想了好一會,默然不語。

我道︰「你想和我討論什麼,不妨直說。」

魯魯道︰「說也說不明白,我去拿一件東西給你看。你要人按摩麼?我這里有極好的松骨師。」

他忽然間了我這樣的一個問題,當真是突兀之極,我立刻多謝了他的好意。他急急地走了出去,我獨自喝著竹筒中的酒,思前想後。

不多久,他就回來,手中捧著兩冊厚厚的剪貼薄,把簿放在竹幾下,壓得竹幾發出了「吱」地一聲。

他的表情,甚是神秘,我也不知他想玩甚麼花樣。他打開了上面的那本,略翻了一下,我看到上面全是報紙、雜志上的剪貼。他不斷地翻著,我看到每一頁上,剪貼的都是親王的照片,各種場合都有,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大大小小,不計其數。

魯魯一面翻,一面道︰「這是誰,你認識麼?」

我沒好氣︰「這就是親王,奪了權,又被人奪權,你曾介紹玫玲給他的那個親王。」

魯魯指著一張側面的大相間我︰「你看他在生理上有什麼特別?」

我看了一下,老實說,親王其貌不揚,我道︰「普通得很,看上幾次,也不見得會認得出。」

魯魯翻到這本剪貼簿的後半部,即已全是新奪權者的相片了。

新奪權者的樣子,簡直猥褻,他雖然狠,鏟除了親王的勢力,可是也不能永世安樂,大約在不到十年前,另一股勢力崛起,用武力把他趕下台,他也落得個死在戰亂之中的收場。

把新奪權者趕下台的那個軍官,建立了一個人類歷史上最殘暴的政權,他嗜殺成狂,屠殺民眾,超過一百萬。這個殺人狂,成了新的獨裁者。

這一兩年,由于強大的鄰國力仍然掌握了一部分武裝力量,仍然不斷的在殺人,但比起前幾年來,自然收斂了很多。

這個殺人狂,簡直不能算是人類,即使人類的本性丑惡,也不應該丑惡殘忍冷血到了這個殺人狂的地步,若然罵他是禽獸,那簡直是對禽獸的侮辱。

這樣令人作嘔的一個狂徒,魯魯的第二本剪貼簿中,竟全是他的相片。

魯魯才翻了四五頁,我已大聲叫停,手按在心口,免得真的嘔吐大作。

魯魯居然明白我的感受,他道︰「請稍忍耐一下,這一張照片,你必須要看。」

他翻到了嗜殺狂魔的一張人頭像,我悶哼了一聲,他又把第一本剪貼簿,翻到了親王人頭像的那一頁兩張相片取的角度相仿,都是半側面,可以看到一雙耳朵。

魯魯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衛君,請看這兩張相片的人,有什麼可議之處?」

我勉為其難地看了看,兩個人的面形都有當地人的特徽——眼前的魯魯也是如此,我間道︰「什麼叫作可議之處?」

魯魯道︰「你看他們是不是很相似?」

我道︰「並不特別——你究竟想說什麼?」

魯魯即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道︰「我曾和親王極其接近,所以對親王的一切,知之甚詳,知道在他失蹤之後,其三子二女的全部下落。」

我駭然而笑︰「什麼?你想暗示說,這嗜殺人狂魔和親王有什麼關系?」

魯魯道︰「是,我以為他是親王的兒子。」

我望著魯魯,不知道他為何會有這種古怪的想法,這殺人狂魔,在軍隊中自低級軍官當起,可能是他的嗜殺成性,特別適宜這種殺人的環境,所以升得很快,終于有機會推翻了新掌政權者的政權,如果他是親王的兒子,新掌權者為焉有不趕盡殺絕之理。

所以,我望著他,表示不可能。

魯魯沉聲道︰「請看他們的耳朵。」

我看了一下,就低呼了一聲。

人的耳朵,是一個很獨特的器官。耳朵的作用,全在內部,外面那一塊東西,起的作用不大,但是即一直生存在腦袋的兩側。

耳朵的形狀,大致相同,但仔細分辨起來,即如同人的指紋一樣,每一個人都有獨特的形狀,無一相同。所以有些國家的證件相片上指定要看到整雙耳朵,目的就是以資識別。

這時,我一看,這兩個人的耳朵形狀,不但出奇地相似,而且,還有同一樣的生理異徽。在普通人的耳朵中間有一個尖突的軟骨處,他們卻在那里長著一塊長約一公分的肉。

這種情形,並不罕見,俗稱「小耳朵」,不少人都有此種待徽。

但這時,相片上的親王和殺人狂,連那「小耳朵」的形狀,都一模一樣。

魯魯見我愣住了不出聲,就道︰「這是親王家族男性的特徽,親王的父親有,親王有,親王的三個兒子全都有。可是青龍卻沒有,只有親王這一系,才有這樣的耳朵特徽。」

我緩了一口氣︰「貴國數百萬國民之中,有這種耳朵特徽的,不止親王一系吧?」

魯魯道︰「是,但是那肉的形狀,他們每一個人都一樣,那即是獨一無二的,贅肉的形狀像淚滴——一個高僧曾說過,若是讓這一系的人當了國君,國家將浸沒在國民的眼淚之中,想不到應驗在這個暴君身上。」

我仍然不作聲,一時之間思想很亂。

魯魯又道︰「你看他們的耳朵的整體形狀多麼相似,這也是他們一家的特徽,親王和他的三個兒子都是如此。」

我問︰「你不是說,他三個兒子的下落,你都清楚得很嗎?」

魯魯道︰「是,如果他是親王的兒子,那麼,他是那三個眾所周知之外的一個。據資料顯示,他十六歲就當了低級軍官,發動政變那年才二十二歲,如今是三十歲。」

我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魯魯道︰「這暴君就是玫玲的兒子!」

我想笑,但還沒有笑出來,魯魯又道︰「當年……當年……唉,要是那殺手沒有弄錯人,殺了玫玲一個,就等于救了上百萬國民的生命!」

我終于笑出來,一面笑,一面搖著手。

我大聲道︰「或許這狂徒真可能是親王的兒子,但他必然不是玫玲的孩子!」

魯魯很驚訝︰「你為何這樣肯定?」

我吸了一口氣︰「玫玲的孩子,雖然是男兒身,可是卻是一名女子。」

魯魯現出大惑不解的神情,我道︰「對不起,關于那孩子,我有一些事未曾告訴你。」

魯魯咕味了一句,表示不滿,我道︰「我實在以為事情和你無關——我只想弄清楚阿佳被殺的原因,所以沒有必要說,現在,我知道事情有助于解決你心中的疑團,所以我。準備告訴你了。」

魯魯道︰「請快說!」

于是我便把孩子一出生就會說話,竟然是阿佳的投胎等事,一一告知。

魯魯听得目定口呆——他倒並不是不相信,他當然也是信奉佛教,故很容易接受輪回這種事,他的驚愕,是來自阿佳投胎後,竟成了玫玲的兒子!

阿佳無辜成了玫玲的替死鬼,也可以說,是間接因為玫玲而遇害。她死後,再世為人,成玫玲的兒子,這其間不是有什麼因果在嗎?

我曾懷疑魯魯誤導殺手,故意使殺手殺錯人,魯魯未曾正面否認,現在看他既吃驚,還大是害怕表情,怕是恐懼會有什麼因果報應,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雙眼發直,眼皮跳動不已,好一會才道︰「這……這……這……唉,這從何說起?」

我道︰「一個人思想靈魂上實際是女人的人,他的本質行為也就和女人無異,不應該會是這樣可怕殺人狂徒吧!」

魯魯用力伸手拍打著自己的頭,又用力搖著頭,他的這種動作,都沒有什麼意義,只不過是思緒狂亂之中的自然反應。

過了一會,他才間我︰「你剛才說什麼「

我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他搖頭︰「未必!未必!你沒有听說過‘最毒婦人心’這句話?」

我道︰「可是大規模的屠殺——」

魯魯道︰「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殺的人還少嗎,而且殺人的方法,花樣翻新,酷刑之多,令人心寒,這又怎麼說?」

我還能怎樣說,本來,我以為事情已結束了,可以是突然之間,又出現了這樣的變化。

魯魯道︰「我本來一直在懷疑這暴君的身分,可是沒有任何跡象顯示親王還有兒子,我又一直以為玫玲母子已經自投羅網死了。可是現在,我想,他們母于,至少是孩子,不知在什麼樣的情形下,活了下來長大成人,成了這個現代史上罕見的暴君。」

我無法反駁魯魯的話,可是我仍然搖頭——要把一個美麗的十九歲少女,和一個嗜殺狂魔聯系起來,需要很高的想像力才行,我自認不夠,需要慢慢消化這種設想。

魯魯吸了一口氣;「我早想見一見……他,問問他為什麼要用那樣的手段,屠殺自己的同族同種的人。」

我瞪著魯魯——一個瀅媒會有這樣的胸懷,這又是需要消化了才能接受的事,在他臉上,又確然有一種深切的悲哀,這種悲哀,如果不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悲天憫人的情懷,是很難有諸內而形諸外的。

我想,人的性格總是矛盾的吧。他從事這種行業,人格必然不會高尚到哪里去,可是,他卻有這種想法——當然,他只是這樣想想而已,要是確然付諸實行的話,那才真是不可思議之至。

我正在這樣想著,魯魯又道︰「這個人在屠殺別人的時候,心中不知是怎麼想的?」

我以為他是在自己問自己,可是他卻向我望來,顯然是想我回答。

我怔了一怔,這個問題大大了,一時之間,如何會有答案。

他又道︰「人類歷史上,有許多大規模的屠殺,都是由幾個人,甚至是一個人的意願所造成的。別說是殺死數以百萬計人的大屠殺了,就算是單對單的殺戮,殺人者在殺人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呢?」

他在發問的時候,仍然望定了我。我嘆了一聲︰「你這個問題太大了——在通常的情形下,人有良知,都知道奪取他人的生命,是一種罪行,可是,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一直在不顧他人的利益,甚至犧牲他人的大利益,來滿足自己的小利益,很多劫匪為了搶幾塊錢而殺人的事,絕不新鮮。」

魯魯哺哺地道︰「單單是為了利益?」

我道︰「是——當然,這‘為了利益’要作廣義的理解,譬如說,親王派人去殺玫玲,是為了維護他自己的聲譽,不想一個妓女拿他的孩子來威脅他,那是為了他的利益。阿佳死了之後,要找牛頓報仇,當然是由于心中的仇恨,如果她殺了牛頓,解了仇恨,那對她來說,也是獲了利。」

我和魯魯的一問一答,听來都有點長篇大論,但實際上,卻並沒有解決多少問題。

不過,魯魯倒是很受了點啟發,他道︰「是的,是由于仇恨……殺人狂要用屠殺這種行為,來消彌他心中的仇恨。唉,仇恨之火燃燒著他的心,使他的行為,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範疇!」

他說到這里,直視著我,我也愕然的望著他——是真正的愕然,他說的話,和他的身分,可以說不調和的到了極點。

可是他接下來所說的話,更令我吃驚,他陡然伸手在自己的腿上拍了一下,霍然起立,朗聲道︰「我要去見他,一來問他為何要殺那麼多人;二來,把他的身世告訴他,我要去見他!」

我仍然望著他,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我才道︰「他現在雖然已不能大規模地殺人了,但是還一直在小規模殺人,你去見他的目的是什麼?勸他放下屠刀?」

魯魯長嘆一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總應該做些什麼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由衷地道︰「我以前對你相當輕視,但現在絕對沒有這種感覺了。」

魯魯對我的贊揚,不置可否,他道︰「還有一點,我當年確有誤導那殺手的成分,若玫玲母子因此而活不下來,那孩子成了殺人魔王,則業因由我而起,實在有必要做些什麼!」

他的說話中,竟然大有佛法的意義,我更加不知說什麼才好。

魯魯吸了一口氣︰「我得先和青龍聯系。」

看來他是真的準備有所行動,我大聲道︰「若是你去,我和你一起去!」

魯魯以奇怪的神情望著我,像是問我為什麼要去。我道︰「如果他真是親王和玫玲的那個孩子,那麼,他內心的秘密,只有我知道——我知道他留有前世的記憶,他的前世是一個阿佳、枉死的少女。」

魯魯糾正我的說法︰「是妓女!」

他把「少女」改成了「妓女」,一時之間,我竟無法改正過來,一個妓女,自然也可以是一個少女,但一個少女,無論如何不應該是一個妓女。看來,「少女」和「妓女」之間,還是大有區別,魯魯不能算是吹毛求疵,只是指出一個事實而已。

魯魯搖頭︰「雖然他的勢力已不如幾年之前,但是你要見他,必須進入他的勢力範圍。在那範圍之中,一個人若是‘失蹤’了,即使動到聯合國的力量,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我道︰「我知道,我有法保護我自己,你——」

魯魯揚眉︰「我已決定了,為了殺戮可以終止,我決定冒險。」

我忽然有了一個種很難形容的感覺——每逢新一年開始,看到傳播娛樂行業的從業員,一本正經的立願,祝願世界和平,總忍不住大笑。這時,情形類似,又不相同,因為如果魯魯去見殺人狂魔,情況比我更危險,他若沒有別的原因支持他這樣做,我是怎麼也不相信的。

果然,在我目光的審視之下,魯魯嘆了一聲︰「他母親……有一點東西留在我這里我要交給他,而且我可以證明,親王和他母親之間的那一段關系。」

我再望了他好一會,他攤開雙手,表示什麼全都說了,我道︰「我們分頭和青龍聯絡,這件事總要他也參加才好。」

魯魯︰「是,若不是當年他悄然引退,親王便不會登場,親王不登場,就不會有新掌權者,也就不會有現在這個暴君崛起,可以說,青龍也種了若干因在內,他一定要參與這件事才是!」

他竟然把因果關系推到如此之遠,確令人驚駭,但也沒有法子反駁他。

我不知道他有什麼特殊的方法可以和青龍聯絡,我的辦法是先找到小郭,因為他早就去找青龍了。

我和魯魯分手後,回到了酒店,出乎意料之外,有白素的留言。

我和魯魯的見面,大有收獲,也立即和白素聯絡。電話一接通,白素就道︰「小郭回來,他有重要的事要說,和青龍有關。」

我大喜︰「好極,我正要找青龍,我也有極大的收獲,再也想不到阿佳竟是這樣死的!」

白素並不追問,只是等我告訴她,我把一切簡略他說了,並且說了我和魯魯要去見那嗜殺狂魔的事。

白素的語調,听來很平靜︰「你們的推測,或許可以成立,但是必然有一些事,你們沒有想到,其中還有很大的變數在。」

我道︰「請說!」

白素道︰「試想,如果那狂魔是阿佳,在他勢力最大的時候,他除了關起門來殺人之外,要把牛頓找出來,殺了報仇,也簡單不過。冤有頭,債有主,何以他不去找牛頓,卻胡亂殺不相干的人?」

我怔了一怔,心道︰「是啊!」

曾有好幾年,那殺人魔王掌握了一國的政權,該國的奇才異能之士頗多,像魯魯所提到的那個殺手,就會使用如同傳說之中的「血滴子」這種凶器,可以在不知不黨中殺人!

那麼,他何以不在這幾年大權在握,為所欲為之際,殺了牛頓報仇呢?

這其間,又有什麼變數在、

我想了一會,才道︰「這要等見了他才知道。」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他如果不是阿佳的今生,你根本沒必要去見他。」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怕我此去大是凶險,所以才這樣婉轉的勸告我。我道︰「我心中有數,我會先確定了他是不是阿佳的今生,才去見他。」

白素「嗯」了一聲。我在剎那間,已經想到了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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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十二、另類遺傳
我道︰「我會在事先,先讓他知道當年牛頓在瑞士銀行戶口的那個密碼。阿佳對那個戶口密碼,一定,印象深刻之至,他一見之下,自然會知道我知道他的來歷,若是他不知道,只怕多半不是阿佳的今生了1

白素也同意︰「此法甚妙。」

和白素通完了話,我立刻和小郭聯絡,劈頭第一句就間;「青龍怎麼了?」

小郭的語聲,大是沮喪︰「他派人傳話出來,只肯見你,不肯見我。」

我道︰「好,我這就去,你再回去那里等我。」

小郭甚是乖覺︰「可是事情大有進展?」

我才對白素說了一遍,不想再說,就道︰「見面再說。」

才放下電話,轉過身來,電話鈴響,卻是魯魯,他道︰「青龍願意見你,我們這就動身?」

我呆了一呆,立時答應︰「好,機場見?」

放下電話,我想,魯魯和青龍之問,一定有極特殊的聯絡方法。這個人倒可算是心懷故國——後來,我才知道,他豈止心懷故國,他自去國之後,一直和國內保持聯系,用他賺來的錢,資助大量難民︰他不單組織他的女同胞做妓女,也組織男同胞抗暴,和青龍也一直有聯系,多年來,他在救助同胞上化的金錢,數以億美元計,在任何國際援助之上。

由于我一開始就對他心存輕視,後來知道了這些情形,覺得對他很不公平,所以必須說明。

幾天之後,我和魯魯到了那個遭了歷史上罕有巨劫之後的城市,看了這城市的淒涼景象,才明白何以有些名城,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據說,位于這個城市的國家中央銀行,由于戰亂和廢止舊鈔票,用幾百噸新印好的鈔票,作為殘殺敵人的工具,創人類殺人史之奇觀。

小郭在機場迎接我們,魯魯則已和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少年人,在交頭接耳,然後,轉身來道︰「走吧,一去就可以見到他!」

小郭不斷眨著眼,在這里,他這個世界一流的大偵探也只好自嘆不如了。

見青龍的過程,相當復雜,離開城市,在山路中行進了整整一天,才在一個山洞中見到了他。

青龍還是老樣子,和我擁抱之後,開門見山就問︰「那暴君前世是冤死的女于?他還有著前世的記憶?」

這情況,當然是魯魯告訴他的,我道︰「應該是,見了就可明白。」

青龍道︰「要見他極難,他自知殺戮大多,根本不肯見人。」

我道︰「派人送一組密碼給他,他看了之後,應該會明白。」

我把我的計劃說了,青龍道︰「好,我這就派人去。」

青龍派的,還是那個少年。

青龍像是很喜歡少年人——他和另一個也有前世記憶的少年,有一段奇情故事,那少年今正在法國的科學院中作研究,研究的項日,世人根本未曾听說過,其經過在原振俠傳奇中記載過。

小郭見到由一個少年去擔當這樣的重任,有點不以為然,我連忙輕輕的踫他一下,不讓他有異議。青龍已向我道︰「請把那密碼告訴小唐。」

小唐就是那少年,我也記不住那復雜的密碼,取出記錄的紙張來,準備給小唐,青龍道︰「告訴他就行。」

我照紙上的密碼,念了一遍,小唐側頭听著,我知道青龍這樣做,一定是小唐的記憶力特強,過耳不忘。我還沒有再問小唐要不要再听一遍,青龍已在吩咐他別的事了。

青龍取出了一恨青龍銅鑄成的龍形金符來,吩咐道︰「去見你要見的人,這是通行符,必然可以見到他。見了他之後,就把剛才的密碼念給他听,他听要是沒有反應,就別理什麼,只說弄錯了,要是他追問你從何而知,你就要他不能帶任何隨從,跟你來這里見我。」

小唐道︰「明白了。」

小郭忍不住道︰「密碼記住了?」

青龍不悅,冷冷地道︰「念一遍《易經》給他听,他也能記住。」

小郭踫了一個釘于,不敢再出聲。我見青龍如此安排,不禁稱奇,那狂魔坐擁軍隊,以此維持安全,如何肯輕離巢袕。

我已盡量沒有把疑問掛在臉上,但青龍還是覺察了。他道︰「他知我必然不會害他,況且,他還有要求我之處,如果那密碼確屬他前世的記憶,他一定會來。」

我點了點頭,提出了問題︰「他是如何從一個低級軍官,步步高升的?」

青龍道︰「對于他的來歷,我也早已起疑,尤其他那生理上的特徽再明顯不過。雖然親王身邊的人已死亡殆盡,但是新掌權者必然知道這個生理特徽,卻竟然一直在扶拔他,終于養虎成患,也不知是出于什麼理由。」

我道︰「照說,新掌權者也是一個精明能干的人,不然,也不能處心積慮,在親王處奪得政權,如何會如此之不智?」

青龍大笑︰「精明能干的人干起不智之事來,有超乎常理之外的不合情理者。一個明知行不通的政策,導致幾十萬人餓死,堅持這個政策者,何嘗不精明能干!」

我無言可說,青龍道︰「我多方探索,只找到一點線索,新掌握權者在極秘密的情形下,養了一個情婦。據說,那情婦是一個金發碧眼,極美麗的西方婦人。」

青龍此言一出,我和魯魯一起失聲叫了起來,我叫的是「玫玲」魯魯叫的是「小水仙!」

如果真是這樣,那事情就準了——玫玲帶著孩子來找親王,自然落在新掌握權者的手中,本來,母子二人,萬無幸理,但是她的美麗救了她,新掌權者迷戀美色,自然行事不按常理了。

玫玲只怕也學聰明了,孩子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他能步步高升,自然也是玫玲的功勞,至于他反噬新掌權者,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我們都有一個疑問,一起望向青龍。青龍道︰「有關那情婦的事,秘密之至。新掌握權者當權時,沒有人見過她,一直只是傳說。新掌權者一倒台,她就不知所終,只怕死在亂軍之中了!」

小郭駭然︰「暴君殺了自己的母親?」

青龍道︰「可能——別說他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歷史上殺母殺子的君主,也多得很!」

人類在語言和文字上,把這種行為稱之為「獸行」那實在是很冤枉了野獸,那是相當典型的「人行。」

青龍加上魯魯,對于這個小國政權轉手,爭權壓利的種種秘聞,一連說了三天,听得我仰天長嘆,不知入間何世。在屠殺時所發生的種種慘聞,更是使人覺得地獄也無此黑暗——這一切,當然不是憑空臆造,有不少劫後余生的人可以證明,只是人類善忘,不多久,就不會再有人記得了,于是,在遺忘之中,歷史叉再重演,這是人類歷史上不斷產生悲劇的原因。

第三天中午,我們正在山洞中喝酒,青龍突然一躍而起,叫道︰「來了!」

他的山洞,看來原始簡陋之至,但實際上,有許多尖端科學的設備,他這時知道有人來,就是由于他佩帶的微型耳機,听到三公里之外傳來了異樣急速的車聲。

他率先向洞口走去,我們忙跟了出去,不多久,就听到轟耳的引擎聲,一輛軍用吉普車,正彈跳著飛馳而來。山路絕不平坦,車子的速度,時速至少二百公里,所以車子就像是發了瘋的野馬一樣,不時跳起七八公尺高,然後又重重地落地。

我已看到駕駛者穿著軍服,旁邊坐著小唐,在那樣的彈跳之中,他居然沒被拋出車外,當真難得之至。

車子直沖到我們跟前,才突然停止,駕駛者自座位上站了起來,目光如鷹,向我們望來。

他個子並不高,樣貌也普通,可是他雙眼之中,迸射出來的那股凶光,使人感到如同面對死亡,他自然就是那個嗜殺狂魔了!

他果然只身前來,我不禁心頭狂跳,因為這證明了他確然是阿佳的今生,不可能再有別的情形。

他聲音嘶啞,發出了一聲怒吼︰「你們知道了多少是我不知道的事?」

他可能太氣急敗壞了,所以這句話,听來很是無頭無腦,但幸好我們都能明白。

青龍冷冷地道︰「來到我這里,就要照我的方式行事,你且別急。小唐。」

小唐應聲下車,就在這時,那狂魔又是一聲大吼,揚開軍裝,挺胸凸肚。

眼前突然出現的情景,實在是駭人之至,可是我卻實在忍住不哈哈大笑了起來。

只見那狂徒的左右腰際,都掛著巨大的軍用手槍,腰帶上還掛了七八顆手榴彈,全身武裝,夸張之至,可是不論怎麼看,都像是小丑,引人發噱,所以我才忍不住笑了起來。

青龍根本連正眼也不看他,只是問小唐,經過情形如何?」

想不到我這一笑,也帶引了魯魯和小郭一起大笑了起來。我的笑聲,比任何武器都有用,這狂徒,本來一心想耀武揚威一番的,但是在我們的笑聲之下,卻變得狼狽無比,手足無措。

小唐在回答問題︰「一切照吩咐,他一听,就來了。」

青龍這時才向狂徒望去,狂徒的氣焰,收斂了不少,甚至喘著氣,青龍示意我先問,我走前一步,「我們知道你的一切!」

狂徒的臉漲得通紅,嘶聲道︰「不!你們不可能知道我的夢!」

我呆了一呆,無法明白他說什麼意思。

我正想說及他的前世,青龍已搶先道︰「你的夢?你夢見什麼?」

狂徒四面看看,目光閃爍,青龍喝道︰「你還不省悟,就讓你一直糊涂下去。」

這是標準的「當頭棒喝」,狂魔立時臉色變白,坐了下來︰「我在夢中一直在背誦的密碼,忽然有人在面前說出來,我……自然非弄清楚不可。」

我不禁大奇︰「夢中?」

狂魔此際的樣子很是軟弱︰「是的,自我懂事起,我就不斷做這個夢,一直在背這個密碼,唯恐忘記,醒來之後,若是記不得,就會一身冷汗,坐立不安,心中害怕之極,直到再做夢,再起來,這才能安心。」

小郭和魯魯想說什麼,給我做手勢制止了,我道︰「你全然不知道這密碼是什麼意思?」

他神情惆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魯魯不理我的一再制止,陡然叫了起來︰「他忘記了!完全忘記了!」

狂魔大奇「我忘記了什麼?」

我思念電轉,先疾聲道︰「沒有什麼!」

然後,我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這時,我們其實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忘記了!

他失去了前世的記憶。

這是一個頗為典型的例子,我相信普索利爵士知道之後,一定會極其高興。

情形是,嬰兒——靈魂才投生身體,前世的記憶還歷歷清楚,可是隨著嬰兒的腦部的成長,前世的記憶就開始消逝,直到只余下些殘余的記憶,便成為腦部的「潛意識」,不時以做夢的方式或其他的方式冒出來,當事人是全然莫名所以的。

嗜殺狂魔不知道為什麼常夢見密碼,那全是前生記憶中極重要的片斷。

人的前世今生,就算在投胎之際,沒有喝下傳說的「孟婆湯」,也無法保持前世的記憶。這似乎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了前世就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

但,事實真是如此簡單嗎?顯然不是,前世的經歷,在變成了潛意識之後,一定在很大程度上,影響這個人今生的性格和行為。

這可以說是另類遺傳——不是受別的人的影響,而是受自身前世的影響。

這種影響,可以是好,也可以是壞。我甚至相信,所謂「天才」,也就是一個人前世的記憶,化為今生的潛意識在起著作用。

莫扎待四歲能作曲,怎麼解釋?

數學神童,怎麼解釋?

棋藝神童,怎麼解釋?

世上真有天才這回事,怎麼解釋?

這潛意識壞的影響,可大可小。大的可以大到如眼前的這個嗜殺狂魔,他潛意識中的那股怨毒之氣,驅使他仇恨所有人,把所有人都無緣無故地當成了他的仇人,于是他就用盡方法,竭盡所能的去殺人。

我想到這些,別人一定也想到了,狂魔望著我們,大聲道︰「你們在想什麼?你們知道些什麼?」

青龍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先問你,你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

狂魔震動了一下,一挺胸︰「全都該殺該殺!殺了該殺的人,我心里就痛快,我不殺人,人就殺我,為什麼我要被人殺??所以我要先殺人!」

這狂魔把他為什麼要殺人的理由,說得理直氣壯,我們一則心悸,一則也明白那前世的怨毒之氣,是他嗜殺心態的淵源。

我曾經因這件事,想到過像同性戀這種不尋常的傾向,是不是由前世的「遺傳」而來,那真正是雞毛蒜皮,小兒科之至。前世的「傳」可以令得一個人由于記憶中的那一股怨毒之氣不散,覺得人人都是他的仇人,而做出極可怕的事來。

像眼前的這個嗜殺狂魔,自然是一個比較極端的例子。但是不妨略作觀察,就可以發覺世上總有一些人,無緣無故充滿了恨,幾乎是先天性地不知道如何去愛人,只感到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非弄得尸橫遍野,血流成渠,否則心理上便無法平衡。而且心中的一股怨毒之氣,不論殺多少人,都難以平復。所有的親人朋友,都會一個一個變成他的仇人。

我想到這里,呼吸不由自主的有點急促。青龍的思路,顯然和我極之吻合,我們在對望了一眼之後,他突然道︰「佛教的宗教儀式中,有超渡亡魂一項。」

我點了點頭,佛教主輪回說,自然對于「前世遺傳」,早已有研究,也有了深刻的認識。所以,才有超渡亡魂這一類的宗教儀式,尤其對于冤死的亡魂,更加之特別的照顧,通過各種議式,務求化解其凶戾怨毒之氣,自然是為了避免亡魂挾著這凶戾怨毒的記憶,經過輪回之後,在潛意識中形成乖張瘋狂的行為。

這種戾氣,甚至,可以聚集在一起,形成極大的禍害,所謂「戾氣所鐘」,就是指這種聚集的情形了。

我一字一頓道︰「佛教的儀式,看來疏漏其多,——世上不斷有狂魔出現,還是基督教的方法徹底得多。」

青龍神情嚴肅,他正在細細咀嚼我的話。

基督教沒有輪回說,所有的亡魂,都不轉世,在等待最後的審判,該上天堂的上天堂,該入地獄的下地獄。沒有轉世,自然也沒有莫名其妙,無可捉模,卻又可怕之極的「前世遺傳」了,豈不是徹底得多。

青龍苦笑︰「衛君,這……只不過是我們的想像而已!」

我並不回答,只是向殺人狂魔望去,意思是現成的例子放在面前。

青龍長嘆一聲︰「我也弄糊涂了!」

這時狂魔的忍耐力已到了極限,他大吼一聲︰「你們究竟是在搞什麼鬼,快說,我夢里的密碼,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我和青龍互望了足有一分鐘之久,才同時點了點頭——我們是在商量,要不要把事實說出來。

點了頭之後,我向青龍作了一個手勢,請他來說,青龍沉聲道︰「事情和你的前世有關——」

狂魔先是一怔,接著,轟笑起來︰「前世?我才不會相信你這種鬼話!我今生活得夠好了,就算有前世,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狂魔的這種反應,頗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青龍淡然道︰「如你不想听,那就算了。」

狂魔用他那陰森狠毒的眼光,在我們各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厲聲道︰「你們這幾個,鬼頭鬼腦的,究竟在搞什麼陰謀?」

青龍笑了起來︰「以閣下如今的身分地位,只伯已經不會是什麼大陰謀的對象了吧!」

狂魔的臉漲得通紅,怒吼道︰「我會叫全世界為此付出代價!」

我還在盡最後的努力︰「听一听你前世的事,會對你有好處。」

狂魔轟笑︰「別再羅唆,小心我把你們今生變成前世,你們就可以互相說說前世了。哈哈,前世!哈哈,前世!呸!」

他在大聲「呸」了一下之後,意然連我們何以知道他夢中密碼一事,也不問了,轉身就向山洞外走去,才到洞口,就看到他雙手起拔出槍來,向天亂射。

看來,他心中的怨毒之氣,無時無刻不在尋求渲泄。我不肯放過最後的機會大叫道︰「阿佳,牛頓是清白的,你的——」

我才叫這里,魯魯和青龍陡然一個自左,一個自右的伸手掩住了我的口。

狂魔回過頭來,他確然不知道我叫的活是什麼意思,反倒罵我︰「瘋子!」

他罵了一聲,跳上吉普車,吉普車又像瘋了一樣,向前沖了出玄。

青龍和魯魯松開了手,同時吁了一口氣,不等我問,青龍就道︰「不能讓他知道前世的事,若是給他知道了他竟做了替死鬼,那豈不是死得更冤?只怕他的狂性還要加十倍百倍,更不得了!」

我苦笑了一下,青龍的話,也許有理,諷刺的是,狂魔本身根本不相信有前世這回事。

當天,青龍取出了一壇好酒來,人人喝得大醉,第二天才回程,青龍把這種好酒,送了我一罐,囑我帶回去給紅綾。

紅綾很慷慨,把酒拿出來給大家分享,那是在我和普索利爵士聯絡過之後的事了。我把一切向普索利說了一遍,又托他代告牛頓,向他報仇的危機已不存在,他的確是清白無辜的,那筆遺產雖然給了他一輩子豐富的物質生活,但是代價並不比「猴子瓜」的故事低,如果他能選擇,必然會另有決定。

溫寶裕沒有酒量,才喝了兩口俊臉就已通紅,他一面搖著頭,一面發表高論,伸手指著我,大道︰「不通,不通,若是前世的怨毒,在今生的潛意識中發作,像那個狂魔一樣,那麼,死在狂魔暴政之下的那麼多的冤魂,那般怨毒之氣,發作起來,豈非人類要毀滅?」

我慢慢的喝著酒,嘆了一聲︰「不錯,人類潛意識中的怨毒仇恨,如果不能化解,日積月累下去,確然是在朝著全人類毀滅的路走,而且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

溫寶裕望向小郭,想在小郭處尋求支持。

小郭一仰脖子,吞下了一大口酒,一字一頓地道︰「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

大家都不出聲。

悔改,只怕已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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