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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前世《全文完》 [複製連結]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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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簡介︰

  這個故事,發生在若干年之前,請留意此點。

  許多年來,在我記述的故事之中,有不少涉及到人的前世。前世、今生、來世,自古以來,一直是人類在思索,而又未曾有確實證據可以詳細說明的疑惑。牽涉的範圍極廣——靈魂、輪回、記憶都和生命的奧秘有關,堪稱是人類的最大神秘。

  在我記述的故事之中,曾從不同的角度去探討,又以各種各樣的設想去假想,各位熟知我故事的朋友,自然可以知道,只怕在我之前,並無他人在文字上如此多樣化的形式去探索這個生命大奧秘的究竟。

  結果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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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前天 00:36 |只看該作者
前世 一、不見客的主人
這個故事,發生在若干年之前,請留意此點。

許多年來,在我記述的故事之中,有不少涉及到人的前世。前世、今生、來世,自古以來,一直是人類在思索,而又未曾有確實證據可以詳細說明的疑惑。牽涉的範圍極廣——靈魂、輪回、記憶都和生命的奧秘有關,堪稱是人類的最大神秘。

在我記述的故事之中,曾從不同的角度去探討,又以各種各樣的設想去假想,各位熟知我故事的朋友,自然可以知道,只怕在我之前,並無他人在文字上如此多樣化的形式去探索這個生命大奧秘的究竟。

結果如何呢?

結果,還是在想像和假設的階段。

在以往所作的努力之中,並沒有一個故事正式以「前世」為名,如今的這個故事,既然名為「前世」,講的自然是有關人前世之事。

這個故事之所以打正旗號,是由發生的事,和以前的種種假設,有些分別,獨特而詭異,確然是人的前世和今生的糾纏。除了詭異之外,甚至還很恐怖,若說每一個人都有前世的話,更值得令人深思。

好了,閑話表過,開始說故事。

故事開始在一個寒夜,我又恰好在一個寒帶地區,大雪紛飛——至于我何以會在那個滴水成冰的地方,後文自當細表,那和本故事大有關連。

我當時所在的環境,是一個山區,大雪自早上開始,下了整整一天,天地之間,除了白色之外,別無其他,而且,連聲音也像是被蓋住了,靜得出奇。

在山拗中,有一座規模中等的莊院,我就在那座莊院之內。那莊院所在的山拗,極其隱秘,要通過一道很窄的峽谷,才能達到。那峽谷有幾條通道,寬度都不超過兩公尺。莊院的主人,就在那幾條通道,設置了堅固的鋼閘,當真是一夫當關,萬人莫入。

除了這些通道之外,四面高山環繞。那山和中國的山不同,全是巍峨的岩石,山勢突兀崇峻,不是普通人所能翻越。

莊院是很典型的古代歐洲式,四面是高牆,當中是個很大的院子,就地取材,鋪著青石板,顯得冷漠無情。院子三面是房舍,兩層高,據主人說,共有三十四間房間,自然也有各種各樣的廳堂等等。

我到了那座莊院之後,初安排住在東翼二樓的一間大套房之中,房間很大,陳設粗曠簡單,一點也說不上豪華,但是設備齊全,暖氣設備很好——並不現代化,是燒木取暖的那種。一進院子,就可以看到一角堆積如山一段一段的木棍子,都是山區的杉木,燒起來,松油會發出「劈啪」的爆炸裂聲,迸出火花,還會有一股伴隨著暖洋洋感覺而來的香味,是取暖的上佳材料,看見有那麼多的木段,給人安全感,不會再懼怕嚴寒。

我比較詳細地描寫這些,目的是想說,這里,在感覺上如同世外桃源一樣,一切生活上必需的物質,應有盡有。其平靜寧謐,無以尚之,確然是一個隱居的好地方。

莊院的主人,確然也稱得上一位隱士。

這主人的真正身份,我不是很明白,本來,這不是我做事的作風,我不可能不明白一個人的身份,便到他的莊院作客。

但如今的情形,確然如此,這其問自然有特別的原因在,我自會在後文說明。

從莊院的規模和主人的談吐舉止看來,我可以憑推理能力估計他的身份,我估計他是歐洲某國的一個貴族,可能更是曾執掌實權的那種,隨著王國的崩潰,而離了權位的。

歐洲有的是這樣的貴族,有的窮途潦倒,生活不堪,有的卻依然坐擁巨資,花天酒地。那莊主人顯然是經濟極度寬裕,但是他卻避世隱居,也算是很特別的情形。

好了,現在該說說我是何以會破例來到這里的。其實情形也很簡單,那天下午,我接到一個電話,一听那口蒼老的、標準的牛津口音英語,我就叫了起來︰「爵士,我以為你已變成靈魂了。」

電話那頭傳來呵呵的笑聲︰「真是,每天我都以為自己會變靈魂,可是身體卻還在。」

在這樣不尋常的對話,當然是由于對方是一個不尋常的人。對了,熟悉我故事的朋友,一定知道那「爵士」就是普索利爵士。

普索利一生醉心于靈學研究,創辦了靈學研究學會,廣泛搜集各種有關靈魂存在的證據,成績卓然。我和他相交多年,所以可以這樣對話。

我又問︰「你今年貴庚——」

普索利爵士輕嘆︰「九十三歲了,衛,是老得應該變靈魂了!」

我安慰他;「不必性急,這一天遲早會來臨。」

我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打電話給我的,所以就等他繼續說下去,他干咳了幾聲,才道︰「衛,我向你作一個請求,希望你不要拒絕,我是一個快變成靈魂的老人了!」

由于他最後這一句話,我一時之間想岔了,以為他要托我在他變成靈魂之後,做些什麼事,研究靈學正是我的一大興趣,所以我一口答應︰「行,絕無問題,你只管說。」

普索利反倒頓了頓,才道︰「我請你到一處地方去,在那里,有一樁奇事在等著我們。」

我怔了一怔,想不到事情會是這樣。普索利不等我再有反應,便說出了那莊院的所在,我一听是在如此之北的地方,更想設辭拒絕。

普索利又道︰「那莊院主人姓牛頓,我看是假姓,牛頓先生不但請了我,還請了另外一些人——」

接著,他念出五六個人名來,我一听,全是知名的靈學專家、降靈師、通靈者等等。這樣的一批人聚集在一起,不必說,一定又是舉行召靈行動了。

召靈會之類的行動,屬于「靈學初階」,我對靈學的接觸,早已超越了這個階段,所以我更沒有興趣。而且,在普索利的話中,我找到很好的推辭理由,我先打了一個呵欠,雖然不禮貌,但也很實在表示了我的不感興趣,勝過許多言語。

我道︰「爵士,你忽略了一件事,那位牛頓先生並沒有請我。」

普索利道︰「他極想邀請你,可是不知道該如何著手,所以我自告奮勇出馬代勞。」

我支吾著,要想推辭。普索利已道︰「我已在世不久了,你就當是來見我最後一面吧,難道你忍心拒絕?」

听他這樣說,我當然只有答應了。因為我和他雖然都相信有靈魂的存在,到大家都變成靈魂時,一定還有機會相聚,但那畢竟是另一種存在形式了,幾乎一切全是不可知之數,自然趁如今大家還有身體,還是人的時候,相聚一次的好。

普索利叮囑我︰「請立即動身,要是遲了,遇上了大風雪,旅途不會那麼愉快。」

我答應了,轉頭和白素一說,白素笑道︰「真有人情味,連去做什麼都不知道。」

我一攤手︰「就當是去看一個老朋友,有何不可?」

白素自然沒有異議,所以我就來到了這個莊院。

卻說我到了離莊院最近的一個小機場,已有一架小型直升機在等著我,駕駛者是一個金發小伙子,極高瘦,一見我就道︰「牛頓先生千萬致意,他實在是足不出戶,不然一定親自來迎接。普索利爵士是上午到的,他老人家精神極好,因為牛頓先生沒來機場接他,罵了三句粗話。並且說,衛先生你至少要因此罵六句,要我千萬不可回嘴。」

我悶哼了一聲︰「爵士錯了,我一句也不罵。」

小伙子忙道︰「牛頓先生一定感激莫名,他會在莊院恭候大駕。」

我笑了一下,心想這個叫牛頓的家伙,若是沒有特別的理由,而如此慢客的話,那麼他必然會自食其果,我只當是來會見老朋友普索利好了。

那小伙子駕著直升機,升空之後,不多久,向下望去,就全是延綿崎嶇的山嶺,偶然可以看到一些村落城鎮,也是十分稀疏。

大約飛行了四十分鐘左右,就看到了那座莊院,我首先看到莊院中間的空地上,有幾個人站著,其中一個人正雙手向天空揮舞著。

這個人的一只手,執著手杖,那手杖的一端,是一個迎著陽光會發亮的銀球。一看到這手杖,自然知道這揮舞雙手的人,就是普索利爵士了。

直升機降落,普索利叫嚷著,步履有點艱難地急急走來,他畢竟已是一個很老的老人了。我連忙奔過去,兩人相擁了好一陣子,互相拍著對方的背部,很是感慨——光陰如箭,自從上次和他相會,至今又過了許多年,在這許多年之中,又發生了太多事,都是在當時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最令人感慨的,自然是我們共同的朋友陳長青——那塊內有靈魂的木炭,首先是他發現了報上的怪廣告來找我的,如今陳長青卻不知魂歸何處,自然令人傷感。

我們急急地交換著彼此的傷感,倒把另外幾個人冷落了。

直到話舊告一段落,普索利才一一向我介紹另外那幾個人。

那幾個人全是靈學專家,有一兩位我也曾听說過,等他介紹完畢,我不覺愕然,因為主人牛頓先生竟然不在其內。

雖然有陌生人在,可是在這佯的情形下,要我不發話,卻與我的脾性不合。

我沖普索利一瞪眼,他倒知我脾氣,不等我開口,就一疊連聲道︰「稍安,稍安,毋躁,毋躁!」

我哼了一聲︰「是怎麼一回事,總得有個交代!」

本來,我還怕有陌生人在,我發作起來,有點不好意思。誰知我話一出口,響應之聲四起︰「是啊,總該有個交代,不然,算什麼!」

從來自各人的反應,我可以肯定兩件事。其一,這些人都是普索利約來的,情形和我一樣。其二,他們也都未曾見過此屋主人牛頓先生,所以我的話,才能引起名人的共鳴。

普索利嘆了一聲︰「各位,既來之,則安之!」

我冷笑一聲︰「主人躲起來不見人,客人哪能安得下來。」

普索利一頓手中的手杖︰「我邀各位來的時候,已經說明有一件極其特別的事要各位參與,既然是特別的事,自然也要有與眾不同的開始,不然,就變成普通的事了,對不對?」

對于普索利這樣的強詞奪理,各人都又好氣又好笑,我道︰「好,那主人為什麼躲起來不見人,你把原因說出來听听。」

普索利道︰「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還在等一個人,等那個人到了,自然會露面——他千辛萬苦的請了諸位前來,就是有難題要各位相助,若非有苦衷,萬無慢客之理。」

正說著,一個穿著管家服裝的人,走了進來,他手提著一只盒子,來到了跟前,道︰「請衛斯理先生接受牛頓先生的歡迎。」

說著,他捧起了那只盒子來。我悶哼了一聲;「原來牛頓先生在盒子之中。」

那盒子的大小如兩包香煙,當然不可能有一個人在里面。管家還沒有回答,那盒子竟傳出一個听來又疲倦,又是苦澀的聲音︰「可以這樣說,衛斯理先生,可以這樣說。」

那盒子原來是一個通訊儀,我仍然表示我的不滿︰「我听不懂你的話,牛頓先生!」

盒子傳來一下嘆息聲︰「再等一兩天,等我要等的人到了,閣下自會明白,請原諒我……自閉太久了,要見……人,需要克服許多心理上的恐懼和障礙,請原諒,我實在需要幫助!」

這一番話,說來懇切之至。而且說那是一個自閉癥患者最剖心的自白,也無不可。

我又望向普索利,他攤了攤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自閉癥,但知道他至少有十三年未曾見過任何人,所以,要他和我們相見,確如他所言,需要有一個對他來說,很是困難的過程。」

有兩個人叫了起來︰「天!這是嚴重之至的癥狀!」

這時,自那盒子中傳來了一下幽幽的嘆息,接著,牛頓先生又道︰「各位若能體諒一個身患重病者的苦衷,真是感謝不盡!」

我沒有說什麼,其他幾個人都忙不迭道︰「當然,那不算什麼。」

我之所以不出聲,是因為我感到事情不會如此簡單,雖然不知道牛頓先生在玩什麼花樣,可是事情發展到了這一地步,除了既來之則安之外,也沒有別的的辦法可想。

于是,我就在這個莊院之中,一耽就是三天。

這三天,倒可以說是我一生之中,少有的清靜日子,莊院中的藏書頗豐,而且大多數都是靈學方面的書。普索利爵士道︰「這里可以說是收藏量最豐富的靈學圖書館了。」

這英國老頭又討好我︰「當然,再豐富的書籍中所記載的,也及不上衛斯理的一次經歷。」

我呸了一聲︰「別肉麻了!」

當然,藏書之中,有我所未見的,所以單是看書,也不寂寞。而且,同來的幾個人也不討厭,圍爐喝酒閑談,也是人生一樂。

牛頓先生一直沒有露面,但是每天都有三次通過那盒子向我們問候,每次都語音懇切地道歉,並且說︰「我們等的那人應該到了,唉怎麼還不到,怎麼還不到來啊!」

听起來,他比我們還要焦急,我們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為難他了。

而且,從第二天起,我們幾個人就發展出一種新的趣味游戲,就是竟猜牛頓先生邀請我們來是為了什麼事,和我們在等待的是什麼樣的人。

于是,就有了各種各樣的假設,有的人提出的假設,匪夷所思,足以令人嘻哈絕倒。用這種游戲來消磨時間,倒也頗有趣。

由于聚集在此的人,都和靈學者有關,所以我們的假設,也都猜測事情一定和靈魂有關,但是具體的情形如何,卻不得而知。

至于我們在等的是什麼人,倒是意見一致,大家都認為在等的,一定是一個在靈學方面很有研究的大師,或是一個出色的靈媒——這方面的人,數目有限,我們甚至列出了三五個人來,各自在不同的人身上下了賭注,看誰可以勝出。

第三天晚上,大雪在停了一個下午之後,又紛紛揚揚的飄下來,雪夜圍爐,喝著酒,天南地北,大家雖然都在情緒上有些不耐煩,但不至于到了不可忍耐的程度。

就在這時,忽然听到一陣「軋軋」的機器聲,在靜寂的雪夜中听來,格外刺耳。

那是直升機的聲音,各人都立時想到,我們等待的人終于來了。

大家都站了起來,這時,我們都在二樓的一個小客廳中,可以望到莊院中間的空地,直升機在那里降落。我一個箭步走過去,拉開了窗簾,雪花紛揚之中,已看到直升機正在下降,把地下的積雪,掃得盤旋飛舞,蔚為奇觀。

不一會,直升機停下,首先下機的是那個駕機的小伙子,接著,小伙子小心地扶著一個人下來。那人全身被件連頭罩住的大黑袍罩著,只看出他的身形,很是矮小,卻看不出他的面目。

駕駛員扶著那人走了幾步,我就已經肯定︰「是一位女性,上了年紀的女性。」

有兩個面露懷疑的神色,就被普索利狠狠的瞪了一眼,仿佛在說︰「衛斯理的推理,你都有懷疑?」

在大雪紛飛之中,駕駛員和來人進了建築物,也就在這時,廳堂一角的擴音器有了聲音——牛頓先生每天就是通過它向我們問候的,這時,當然還是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听為有點發抖,他道︰「各位,我們等的人來了。」

各人都不約而同的悶哼了一聲,牛頓先生又道︰「可是我暫時還不能和各位見面。」

我冷冷地道︰「別考驗我們的耐性。」

牛頓先生忙道︰「千萬別誤會,我和來人之間,會有一段對話,請各位留意傾听,因為這是事情的起源,請各位再忍耐一會,事情一定能令各位感興趣的。」

普索利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在擴音器中,可以隱約听到牛頓先生在喘氣像是他的心情緊張之至。

過了一會,听到了開門聲和一個年老女人的聲音,很是不滿和恐懼;「這……是什麼地方?」

接著,便是牛頓先生的聲音︰「放心,方琴女士,沒有人會傷害你,你會得到應有的豐厚的報酬,只要你肯充分合作。」

那被稱為方琴女士的老婦人,答應了一聲,接著,牛頓就問了個大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問題︰「方琴女士,你認識我嗎?」

老婦人的回答,更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她道︰「不認識,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你。」

听到了這樣的對話,我們幾個人不禁面面相覷,心中充滿了疑惑,可是又全然無法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于是,我們們只好用心地听下去——牛頓先生既然懇請我們听他和方琴女士的對話,必然有他的道理。

牛頓又問︰「在你的記憶之中,是不是對我有印象,或許你曾听什麼人說起過我這樣的一個人?」

在這個問題之後,是好一陣子的沉默,想來是老婦人正努力在記憶之中,搜索牛頓先生的印象。

約莫一分鐘之後,才听得她回答︰「沒有,一點印象也沒有。」

牛頓先生並不氣餒,仍在追問︰「或許我現在太老了,跟你腦中的印象不同,這兩張是我早年的相片,請你看了,再仔細想一想。」

這時,不但我們好奇,連老婦人也忍不住問︰「牛頓先生,你花了那麼大的代價,把我從那麼遠請了來,就是為問這樣的問題?」

牛頓先生的語調顯得有點急躁︰「你先回答了這個問題再說,我還有別的話要問你。」

接下來,又是一陣子的沉默,方琴女士的回答仍然是︰「對不起,我沒有印象——我沒有見過你。」

牛頓嘆了一聲︰「那我只好說一些往事,來喚醒你的記憶了。」

方琴訝然︰「往事?誰的往事?」

牛頓道︰「你的——你曾在一家醫院的婦產部門服務多年,是不是?」

方琴女士的聲音中,充滿了自豪︰「是的,聖十字醫院,我從護士學校畢業之後,就在婦產科服務,一共三十七年,以最高榮譽退休。」

牛頓道︰「真了不起,你在三十七年的工作之中;一定照顧過許多初生嬰兒了。」

方琴道︰「當然,太多了。」

牛頓道︰「多到記不清?」

方琴「自然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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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二、產科護士的奇遇
我們听到這里,更是奇訝莫名,牛頓請來的,原來是一家醫院的婦產科護士。不管這個護士的工作多麼出色,資格多老,但我們都看不出來跟我們有什麼關系——牛頓的問題,甚至使人覺得無聊。

可是牛頓還在繼續問︰「可是,其中必然有一個極其特別的嬰兒,是令你終生難忘的,是不是?」

這個問題,我們听來仍覺十分無聊,可是,方琴女士必然有極其激烈的反應,因為我們立即听到她發出了一下遏抑的、極其吃驚的、生自喉嚨的怪聲。

接著,她便聲吟起來,聲音甚至有點鳴咽,哺哺地道︰「魔鬼,魔鬼,那是魔鬼!」

老婦人用這種聲音說話,听來令人極感可怖,我們都听到牛頓發出了一下聲吟聲。方琴女士的聲音更尖銳︰「我實在不願再提起這件事,這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一個惡夢!

牛頓吸了一口氣︰「不,不是夢,那是你的真實經歷,請你把這個經歷告訴我,一切細節全部不要保留,全說出來。」

方琴女士一等牛頓說完,便忽然尖叫起來,我們再也想不到一個老婦入竟然能發出這樣尖銳的聲音,所以都嚇了一跳。

她叫道︰︰‘你——你就是那個人,你不是什麼牛頓先生,你的名字是弗林埃蒙頓!」

我們在傾听著的各人,立時互相望了一眼,但連普索利也是一臉茫然,顯然我們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一無所知,也無從猜測。

牛頓先生長長吁了一口氣︰「現在,你什麼都記起來了。」

方琴女士卻只是不斷地喘氣,顯然,她「記起」的事,對她來說很恐怖,足以令得她一時之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過了一會,她才道︰「你真是……那個弗林?」

牛頓道︰「是的。」

方琴女士的聲音有點發顫︰「那麼,你收到過……多年之前……」

牛頓道︰「正確他說,是三十年之前。」

方琴女士的語聲更加斷續;「是……三十年前我寄給你的東西,你收到了?」

牛頓先生道︰「當然收到了,就是你寄給我的那些東西,徹底改變了我的後半生。不過,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人寄給我的,後來,怞絲剝繭地去查,才查到你的身上來。」

方琴女士連聲道︰「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是他要我這麼做的,是他……他……」

她說到後來,語音之中,更是充滿了恐懼。

我們一眾在听著對話的人,听到這里,仍然莫名其妙,不知就里。

普索利叫了起來︰「不!這家伙葫蘆里又賣什麼藥?」

我反倒比較沉得住氣︰「听下去,就會明白。」

這時,牛頓先生反倒在安慰方琴女士︰「你鎮定些,來,喝一小口酒,會對你有幫助。你把當年的事,詳細說一遍,相信你一定記得每一個細節。」

方琴女士道︰「我是到死也不會忘記的,我記得,那是午夜,也像今天那樣大雪紛飛,我和另一個護士值夜班。到巡視初生嬰兒房時候,那護士年輕,耐不住疲倦,睡著了,我不忍叫醒她,就獨自去巡視,初生嬰兒房中,一共有七個初生嬰兒,我進去的時候,看到每。一個嬰兒都睡得很沉,所以我轉了一轉,就準備離開。就在我走到門口,還沒有推開門時,就听到了……異聲。」

方琴女士說到這里時,略頓了一頓,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由于各人都屏氣靜息地在傾听,所以她的這下吸氣,竟有听來刺耳的效果。

牛頓並沒有追問,過了一會,方琴繼續說下去︰「那是有一個人說話,可是……可是語氣怪極了,我從來也未曾听過這樣的……人聲……」

牛頓道︰「請你說得具體一些。」

方琴女士又喘了幾聲,才道︰「那是一個小孩子的聲音,可是……比小孩子的聲音更小孩子,那是……那是……那是……」

她連說了三聲「那是」,仍然未能說出具體的情形來。普索利向我望來,我已約略設想到當時的情形,我壓低聲音說︰「她听到了嬰兒的語聲。」

我此言一出,各人的反應不一,普索利大點其頭,其他兩人駭然,三人搖頭。

但是牛頓先生接下的話,已證明了我推測。他道︰「你覺得難以形容,因為那是嬰兒發出的語聲,是不是?」

方琴女士發出了一下聲吟聲︰「當時我並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牛頓先生道︰「這個當然,誰也沒有听過嬰兒說話,自然不能一下子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那大搖其頭的三個人,也變成了點頭,神情之間,大是欽佩。

方琴女士續道︰「我听到有人在叫我︰‘護士長,護士長’。我陡然站定,心中奇怪之至,伸手柔了柔耳朵,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因為我可以肯定,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人在。」

牛頓先生道︰「你錯了,除了你之外,還有許多嬰兒在。」

方琴女士語帶哭音;「可是,嬰兒是不會說話的啊!」

牛頓問了一句︰「在嬰兒房中的嬰兒,都只出生了幾天?」

方琴道︰「從一天到九天——滿十天的,就由產婦自己照顧,搬到產婦房去了。」

牛頓停了片刻,才道︰「請繼續。」

方琴女士道︰「我轉過身來,當時,我心中感到怪異之至,可是我看到的情形,更令我震驚。我看到有一個嬰兒正向我招手,而且他的口中正吐出聲音,在叫我︰護士長,請你過來,我有話說。我卻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當時,我除了發出一些沒有意義的聲音之外,就只知道呼喚上帝了!可是那嬰兒在叫我,向我招手,而且我看得很清楚,他要是能夠直起身來的話,一定會坐起來,他掙扎得如此努力,以致臉變得血紅。我記得那是一個男嬰,是八天前出世的,他竟然會說話,會叫我過去,真是……太可怕了!」

當時的情形,對方琴女士來說,確然太可怕了!

她僵立著,看著那男嬰,由于嬰兒才出生八天,頸骨還未能支撐起頭部重量——比起小馬出生不到一小時,就能自己站立起來,人的初生生命,太柔弱了。

但是那男嬰卻努力使他的目光投向方琴,而且嘴唇掀動,一再自他口中發出語聲來︰「護士長,請你過來,護士長,請你過來!」

嬰兒的話,聲音極細,但是這種奇異之極的現象,卻對方琴產生了一種巨大的力量。方琴雖然腳步浮動,但她仍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一直來到了嬰兒的床前,和嬰兒四目相對。

方琴可以極強烈地感到,嬰兒雙眼之中那種殷切的期望。嬰兒吁了一口氣道︰「我終于等到只是你一個人來了,我和你的對話,少一個人听到比較好。」

方琴雖然仍感到一陣陣的暈眩,但是她竟然和嬰兒對答起來,她道︰「當然,只怕別人經不起嚇。」

嬰兒道︰「我也知道……我說話會令人害怕,但是你若是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那就不算什麼了。」

方琴苦笑︰「不算什麼?」

嬰兒道︰「是的,我才死了不久,我的意思是,我的前一世死了不久,現在是我的新一世。」

方琴的身子搖晃了一下︰「你是什麼人?是……會轉世的活佛?」

嬰兒答道︰「不,我不是什麼活佛,我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極普通的女孩子,我只不過十九歲,我死于很冷血卑鄙的謀殺!」

當方琴女士敘述她的奇遇到這里時,我們都听到了一下很是古怪的聲響,顯然是牛頓先生發出來的。這種情形,又使我立即產生了聯想,使我有理由相信,當年,牛頓先生和那個十九歲的女孩子之間,有著相當程度的糾葛在。

我的料想,再听下去,便知是事實。

方琴女士吃了一驚︰「那你……你……」

嬰兒續道︰「我在臨死時,什麼也不想,只想報仇!我是一個弱質女子,我這一世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我听說人有前世今生來生,所以我在想一點,若我有來生,我一定要是一個強有力的男子,到物品滿三十歲那年,我就要找我的仇人報仇,要他的遭遇,比我被他害死時更慘!」

嬰兒說話時咬牙切齒,現出極度怨恨之情,這種神情,是絕不應該在嬰兒臉上出現的,所以看起來,也格外怵目驚心。

方琴近乎聲吟︰「你……把這一切告訴我干什麼?你是一個嬰兒,如果給人知道了你會說話,你絕無法在正常的情形之下成長,求求你,你別再說話了……」

方琴這時,思緒紊亂之至,她只覺得如今的情形,不正常之至,所以她只好求那嬰兒別再說話,好讓她把一切全當是幻覺。

嬰兒道︰「我把話對你說完,我就不再說話了,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再讓別人知道這一切——對了,可是我要你把這一切,全部寫信告訴一個叫弗林埃蒙頓的人,這個人的地址是——」

嬰兒甚至道︰「你別手足無措,請你把他的地址記下來,別記錯了。我要他知道,他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殺了人,別以為沒人知道,我這個被害人,沒有忘記這一切。我要他知道,我已再世為人;我要他知道,我一定會找他報仇,我要他從現在起,就日夜提心吊膽,等待我十倍殘酷的報仇!」

嬰兒一口氣說下來,說得氣促不已。作為育嬰護士,方琴自然而然在他的胸口輕輕搓柔著,但接著又感到事情怪異莫名,趕緊縮回手來。

嬰兒居然知道方琴的好意(當然,主宰嬰兒腦部的,是一個才死不久的十九歲女子),向方琴現出一個笑容來。方琴的喉間,不由自地發出古怪的聲響,她吸了好兒口氣,才道︰「我一定照你的話去做,只是……你……你千萬不要再說話,不然,人人都會把你當作魔鬼,只怕連你的父母也不會例外!」

方琴的勸告,當真是肺腑之言——出生才八天的嬰會說話,這無論如何,都是很妖異的事。

嬰兒很懂事地道︰「是,我不再說話。」

說著,他就閉上了眼楮,看起來,和普通的嬰孩,一點分別也沒有。

方琴仍然佇立了相當久,一直盯著那嬰兒看,直到雙眼生疼,她才了柔了柔眼,肯定了剛才經歷的一切不是幻覺,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等她回到休息室時,她才發覺自己全身已被汗水濕透了。

方琴女士說到這里,牛頓先生就間︰「你就照他所說,寄了信給我?」

牛頓先生的這一問,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卻有幾個人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因為直到這時,他們才知道牛頓先生,就是那個「十九歲的女孩」所指控的卑鄙殘酷的殺人凶手,也就是那個嬰兒長大之後,要報仇的對象。

這一問,令得整件事開始明朗化了,同時,也解答了牛頓何以要改換姓名,何以多年來一直過著如此隱閉生活之謎。

我多少也可以知道他邀請我們這些人前來之目的——後來,牛頓把目的說了出來,果然和我所料想的並沒有差別。

當下,方琴道︰「是的,但是我沒有立刻做——我當晚就把一切寫了下來,可是我一直在想,是寄還是不寄。到了第二天,嬰兒該離開嬰兒房了,我抱著他,把他放在他母親的床邊的小床上時,他的小手緊緊抓住我的手指不放,瞪著我,我在耳邊低聲道︰「放心,我這就去寄,你放心。」他听得我這樣說,才松開了手。」

方琴略頓了一頓︰「當天,我就把寫好的一切,照他所說的地址,寄出了。」

牛頓聲音苦澀︰「他算是托對了人——不過有一點,你好像忘了。」

方琴道︰「我忘了什麼?我隔了幾天就辭職,退休了,我好好地返鄉間隱居,是你把我找出來的。」

牛頓先生道︰「若不是我答應用最好的條件照顧你的親人,你不會肯來吧!」

方琴女士道︰「是的。」

牛頓道︰「那你就應該把一切都告訴我——你忘了告訴我,當年那嬰兒,如今己是三十歲的青年人了,他叫什麼名字?」

方琴並沒有立時回答,在沉寂之中,氣氛變得很是緊張。雖然只是一番對話,可是內容駭人,听來有驚心動魄之感。

這一番對話的內容,不但牽涉到了過去未來,前世今生,而且還有冤死的人命和即將出現的報仇,一切組成了一個大漩渦,不知在急速旋轉之中,會把事情卷到何處去。

過了好一會,才听得方琴道︰「那嬰孩當時還小,他父母沒給他取名字。」

牛頓悶哼一聲,顯然表示不信方琴的活,他又問︰「那麼,他的父母叫什麼名字?」

這一次,方琴干脆回答︰「不記得了——我老了,一些瑣碎的事,都不記得了。」

牛頓先生突然暴躁起來︰「瑣碎的事?女士,事關人命,有人要找我報仇,殺我,那絕不是瑣碎的事,你一定得記起來!」

方琴的聲音很平靜︰「埃蒙頓先生,如果你曾在多年之前,害死了別人,你已經多活了這麼多年了。」

方琴的話很殘酷,但也很合理,我們都自然而然點頭表示同意。

可是牛頓的回答,卻出乎意料之外,他噴著嗓子叫︰「我沒有害過人!」

一時之間,氣氛變得出奇的沉默。

過了足有三分鐘之久,才又听到了牛頓的喘氣聲,他再次叫︰「我沒有殺過人!」

方琴女士發出一下用意不明的古怪聲響,然後道︰「你有沒殺過人?」

牛頓道︰「沒有!沒有!沒有!」

他斷然他說了三聲「沒有」,听來理直氣壯之至。

方琴女士又發出一下那種古怪的聲響——听來有點像是冷笑,至少也是嗤之以鼻。她道︰「你沒有殺人,那……那……麼,一切全是我……我在說謊,根本沒有……沒有什麼嬰兒說話的事。」

牛頓先生厲聲道︰「那你為什麼寄那封信給我?」

方琴也提高了聲音︰「自然是我在幻黨的主使之下,做出了那種無意識的事,若你因此受了損失的話,你只管向我索償好了!」

事情在突然之間,又發生了這樣的變化,令我們這幾個旁听者面面相覷,不知道會有什麼發展。

牛頓先生忽然軟了下來︰「不!你不必故意那麼說,當年你的經歷,絕非幻覺,若不是真的有人告訴你,你不可能知道阿佳的死,也更不可能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而且死得如此之慘。」

方琴道︰「我可不知道什麼人叫阿佳。」

牛頓道︰「就是……那個男嬰的前世。阿佳從十六歲起,就是出色的美人,她的肌膚如同百合花,容顏如同天上的雲彩,整入如同一大團浮動的香霧,她死那年才十九歲,正如同朝霞一般……」

牛頓先生說到後來,變成了哺哺自語,顯然他正沉醉在往事之中。

方琴女士卻冷冷道︰「是你殺死了她,使得朝霞幻滅了。」

牛頓道︰「我沒有!」

方琴女士的聲音更冷︰「她說的,她轉了一世,可是由于死得大冤,所以完全記得前世的事,她告訴我,殺她的人是弗林埃蒙頓,除非你不是那個弗林埃蒙頓,不然,就是你殺了她!」

牛頓幾乎在哀嗚︰「不是我,她確然被人害死的,可是不是我,她弄錯了!」

方琴再冷笑︰「笑話,別人會弄錯,死者本人,怎麼會弄錯?」

牛頓急速地喘著氣︰「如果你現在忽然被人砍下了頭,你臨死之前,只看到我,而且,看到我手上揮著一柄刀,那刀上又有血,你會怎麼想?」

方琴沒有回答,牛頓的假設問題,太荒謬,也太可怕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是正常的反應。

牛頓追問︰「你會以為是我殺了你的,對不對?」

方琴的聲音有點猶豫︰「有……有此可能。」

牛頓聲音苦澀︰「當時的情形就是這樣。阿佳以為我殺了她,要是真是我殺了她,我不怕她來報仇,殺人償命,罪有應得。可是不是我殺人,她卻要找我來報仇,那我豈不是冤枉之至。」

方琴顯然還是不相信牛頓的自辯,她道︰「那你等她來報仇的時候,對她說明白好了。」

牛頓氣急敗壞的道︰「到她開始行動時,就來不及了,我可能連一點辯白的機會都沒有,就做了枉死鬼。」

他連喘了幾口氣︰「所以我一定要先找到她,對她說明這一切,我沒有殺過她!」

方琴女士反問︰「那麼,凶手是誰?」

牛頓的喘氣聲更急,他的回答,再一次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我不知道,要命的是就是我不知道。」

方琴並沒有說話,只是發出了三下冷笑聲,表示她對牛頓的不信任。

普索利爵士在這時,輕輕用時踫了我一下,他是在征求我的意見,我心中也十分疑惑,因為牛頓的話,存在著不可解釋的矛盾。

他剛才說,那個叫阿佳的女孩子,在臨死之前,看到他手上拿著刀,而且刀上還沾著血,所以認定他是殺人凶手。

又照他的說法,阿佳死得極慘,似乎是被人用刀砍下了頭而死的。

人頭被砍下,死亡自然隨之而來,就算還能有一剎間的清醒,只怕至多也只有能叫出「好快刀」三個字的時間,不會有更久。

((好快刀)是(聊齋志異)中著名的故事。)

(蒲松齡先生著述的《聊齋志異》一書,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短篇小說集,凡識字的,都應該至少看十遍J

那也就是說,凶手行凶時,牛頓應該在場,他應該看到行凶的過程,自然也應該知道凶手是誰。

可是,他卻說不知道。

這真是沒有理由之至——更怪的是,他這句話,應該是實話,他竭力否認自己是凶手,這只有指出真凶是誰才能證明,所以他沒有理由說謊,他是真的不知凶手是誰。

這其中的矛盾,又怎麼解釋呢?

所以,普索利問我的意見時,我也一片恫然,我只是搖了搖頭,作為回答。而且,我也不明白牛頓找我們來的目的,是要我們保護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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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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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三、飛來橫財
听起來,嬰兒當年那句「三十年之後報仇」的話,已快實現了,因為時間已過去了三十年。牛頓找方琴來,是想先找到這個如今已三十歲的青年,只是,就算方琴說出了名字,人海茫茫,牛頓怎樣找人。

這時,又听得牛頓在問︰「請告訴我,那嬰兒叫什麼名字y

方琴嘆了一聲;「真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嬰兒的母親說,要等他父親來了,才取名字,可是一直到她抱著孩子出院,那位父親也沒有出現。」

牛頓發出了一下聲吟聲︰「那麼,那位母親……叫什麼名字?」

方琴嘆了一聲︰「叫玫玲。森太太,她的丈夫姓森,我只知道那麼多了!」

牛頓嘆著氣︰「地址呢,應該有記錄!」

方琴冷冷地道︰「埃蒙頓先生,我想你當年收到我的信之後,一定已到醫院查過了,怎麼到今天還來問我這些問題?」

看來,方琴年紀雖大,但頭腦很清醒,她對牛頓的責問也正是我心中的疑惑。

牛頓發出了兩下干咳聲,並沒有回答這個責問。

方琴女士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才道︰「你有沒有殺過人,只有你自己知道,如果你沒有,你大可心安理得地做人,不必怕人來報仇。」

牛頓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們這些听眾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說這「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方琴女士又道︰「謝謝你對我家人慷慨的資助,我能告訴你的,已經全都說了。」

牛頓過了好一會才有反應︰「你發誓你剛才說的全都是真話。」

牛頓顯然是為了要我們相信,才要求方琴發誓的,他實在多此一舉,方琴絕不可能捏造出這個故事來,因為阿佳被殺的地點,一定離醫院很遠,她不可能知道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十九歲的少女被殘酷地殺害——後來,牛頓先生對往事的敘述,更證明了這一點。

方琴依言起了誓,然後道︰「如果方便,我這就想告辭了。」

牛頓道︰「何不住上幾天?」

方琴說得很是坦率;「我不想在陌生的地方,和你住在同一間屋子之中。」

說來說去,她還是以為牛頓是個殺入凶手。

牛頓苦笑道︰「無論如何,很謝謝你。」

接著,便听到腳步聲,過了一會,便看到那小伙子陪著方琴,走向直升機,等到直升機的聲音漸漸遠去時,才又听到了牛頓先生的聲音︰「各位,令你們久等了。」

聲音自我們的身後發出,我們都正向著院子看,目送直升機的離去,竟沒有沒覺多了一個人。

我首先轉過身來,就看到一個身形極瘦小的人,出乎意料之外,他的年紀不老,只是五十歲左右,臉容憔悴愁苦之至,這已使他看來老了些,他的實際年齡,可能不到五十歲。

他的衣著很是隨便,和這樣豪華的莊院主人身份,不是很相配。若不是他一開口,等于表明了他就是牛頓先生,而且我們也熟悉他的聲音,否則我們一定把他當作是莊院中的僕人了。

普索利第一個叫了起來︰「好哇,耽擱了我們那麼多天,就叫我們听那番對話?」

牛頓先生向他一鞠躬,然後,來到每一個人的身前,都深深的一鞠躬,表示他的歉意。

他道︰「我一定要這樣做,若是由我一個人來說,你們不會相信我。」

由于他的態度很是誠懇,再加上我們對這件怪事,都想有進一步的了解,所以我們都原諒了他,普索利道︰「你找我們來的目的是——」

牛頓坐了下來,他個子極瘦小,卻偏選了一張很大的安樂椅,以致坐下去之後,像是整個人都埋進了椅子中,看不見了。

他道︰「各位已在對話之中,知道事情的經過了。現在的情形是,有一個三十歲的青年,滿懷著他前世被殺的仇恨,要來找我報仇,而我全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又是恐懼,又是激憤,雙手緊握著拳。

我問︰「你這樣隱名埋姓的躲藏著過日子,已經有多久了?」

牛頓嘆了一聲——這樣的生活絕不好過,就在他這一聲嘆息之中,表露無遺,他道︰「三十年了!」

我再問︰「自從你收到那封信之後,你就開始逃避?」

牛頓卻搖搖頭︰「不,不是,自從阿佳死了之後,我就離開了傷心地,那封信寄到我原來的住處,轉了很久,我才收到的。」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沒有殺人,但是我必須躲避。」

各人都向他投以疑問的眼光,他又道︰「我埋了阿佳的尸體,獨自遠行,絕不為人知。世上除了我和那個凶手之外,沒有人知道阿佳已死,她一直被當作是失蹤。」

我更是奇怪︰「你為何要這樣做?」

普索利也問︰「當時的情形,究竟如何?」

牛頓再嘆了聲︰「說來話長,三十多年前,我突然得了一筆數目大得不可思議的遺產,本來,我只是輪敦一家小商行的簿記員,忽然一下子竟成了擁有過億英鎊財產的富翁。」

普索利悶哼一聲︰「有這樣的好事?留遺產給你的是什麼人?」

牛頓反問︰「有關系麼?」

普索利一呆,不知道如何發作才好,我已道︰「有!你請我們來,顯然是尋求我們的幫助,我們就有權知道想知道的一切。當然,你也可不說。」

普索利大是高興︰「對,雪就算不停,我們還是可以離開的。」

牛頓先生的臉色,難看之至,但是他對于我們的搶白,卻無可奈何。

氣氛很難堪,過了一會,牛頓才漸漸恢復了正常,他道︰「我原來的名字是弗林,我姓埃蒙頓。」

我們都不出聲,他繼續道︰「絕未曾料到,埃蒙頓這個姓氏,在歐洲歷史上有過赫赫的名聲。」

他在這樣的說的時候,瘦小的身軀挺得很直,大有不可一世的氣派。

我們之中的一個禿頂中年人,卻潑他的冷水︰「也沒有什麼名聲,好像就是匈牙利有一個貴族姓這個姓,在奧匈帝國時期,有一個公爵出了一陣子風頭,但是很快就被歷史淹沒了。」

這位禿頂先生顯然知識淵博,他說的一切,我聞所未聞,也根本不知道歐洲歷史上曾有埃蒙頓公爵其人。

牛頓望了那禿頂中年人好一會,才道︰「就是那個很快被歷史淹沒的人,他有眼光,早就怞身退出政壇,帶去了巨額財富,在瑞士的湖光山色之中,一直活到一百零七歲才去世,我便是他在世上的唯一親人。算起來,他和我的祖父是堂兄弟,我的財產就是這樣來的,各位可滿意了?」

他雖然把他的得到遺產的過程,說了出來,但悻然之色溢于詞表,以示他心中不滿。我想了一想,道︰「牛頓先生,我預期我們之間會有相當時間的合作,如果雙方之間存在著敵意,那不是一件好事,你能不能對我們開誠布公,一起共事?」

牛頓先生忙道︰「太好了——我剛才態度不好,我鄭重道歉。」

各人都說了幾句客氣的話,這樣一來,氣氛自然好了許多,牛頓又嘆了一聲︰「飛來的橫財,並不能帶來幸福的生活,我自是最能體會這一點了,要不是有了這筆橫財,我至今一定仍在當簿記員,過著平平穩穩的生活,不會有怪異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

我搖了搖頭︰「有橫財,當然比沒有好,看你如何運用而已。」

牛頓忽然激動起來︰「可是,如果不是我得了遺產,我絕無可能認識阿佳,那改變了我的命運,使我跳進入惡運的深淵之中。」

我們都沒有反應,靜等他把話說下去,因為阿佳這個女孩子,在他的故事之中,佔有極重要的地位,他是得了遺產之後,才有機會認識阿佳的,難怪他要從得到遺產說起了。

牛頓又道︰「公爵的遺產極多,有一部分是不動產,位于歐洲各地的古堡莊院,陷入鐵幕的,產權自然已不再擁有,但還有很多產業。我一處一處的去巡視,想想那些財產全是我的,在那段時間之中,我的確很快樂,等到阿佳出現,我更以為幸福的生活,達到了頂峰。」

他說這里,頓了一頓,大大的吁了一口氣;「我本來生活平淡,個子矮小,也根本沒有機會見到真正的美女。當阿佳第一次站在里我不到一公尺,我伸手就可踫到她,美女對我來說,不再是夢,而是事實的時候,我幾乎窒息了!」

他一口氣說下來,仍然有著當年驚艷的神情。

我和牛頓異口同聲︰「請長話短說。」

那禿頂中年人更道︰「我們要听殘酷謀殺、厲鬼報仇之類的故事,對愛情故事,沒有興趣。」

那禿頂中年人出言尖刻,而且對牛頓極不留情,未知他是否和牛頓有什麼過節,普索利在介紹他的時候,只說他是靈學專家,名字我也沒有記住。

果然,禿頂中年人的話,令得牛頓的臉,發了好一陣子青。

他終于再開口︰「好了,詳細過程我不說了。我在德國的一個農莊中遇到阿佳,當時,她是一間農科大學派到農莊來實習的七個大學生之一,我身為農莊主人,自然和她有很多接觸的機會——我不認為她愛上了我,但是我一見她就著了迷,在愛念之余,也想得到她的身體。」

他說到這里時,直視著那禿頂中年人,等候著他的譏諷。

卻不料這次禿頂中年人並沒有非議牛頓,還點頭道︰「這很正常,所謂戀愛,本來就是男女雙方為了達到之目的而諸多的作態。」

他把文人蚤客千古歌頌的愛情,用那麼直接的觀點去看,頗令人吃驚。

牛頓悶哼一聲「本來,我在農莊中,只準備逗留三天,可是由于見了阿佳,我就留了很多天,而且,一開始,就表明了我的願望——我個人的條件差,可是我有大量可供運用的金錢,對出身並不富裕的女孩子來說,有極大的誘惑力。」

牛頓再望向禿頂中年人,得到的反應是︰「那也不算不道德,各人是自願的,合乎社會的需求規律。」

牛頓吸了一口氣︰「第五天,當我和阿佳在我調來的私人直升機上,相擁接吻之後,阿佳嘆了幾聲,對我道︰「好,我賣給你!」她說得如此直接,叫我吃了一驚,我竭力辯稱我愛她,願意娶她為妻,她笑得很甜,說︰‘別難過,我是自願的,真正的心甘情願,我相信要是錯過了你,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牛頓再吸了一口氣︰「听得她這樣說,我一口氣對她作了許多承諾,全是財產上的,阿佳只是提出了一個要求︰把我的承諾先兌現。」

禿頂中年人問︰「那是你的財產的幾分之幾?」

牛頓道︰「大約三分之一,或許更多,很多珠寶是無法估價的。」

我悶哼一聲,牛頓用這樣驚人的金錢,來表示他的「愛」,一個十九歲的少女,想要抗拒,確實很難,金錢畢竟大誘人了。

牛頓續道︰「我們約定,二十天之後在法國見,我會在這二十天之內,把一切財產轉移的手續辦妥當。她答應,當天就可以得到她,這……看來是一樁交易,但是我真的很喜歡她,我只不過用了一種直接的、有效的方法來表達而已。」

禿頂中年人道︰「沒有必要辯護,且說下去。」

牛頓道︰「二十天之後我們見面的所在,是在科西嘉島上,她在看了所有財產的轉移證明,和一大批要她雙臂環抱才能捧起來的珠寶後,高興得如同在夢境中一樣,抱住我吻了又吻,親了又親。那地方是島上的一個小莊院,我事先支開了所有人,她在高興過後,告訴我︰‘我到這里來,世上無人知道,我要忽然之間,搖身一變,變成富有的人,使人人吃驚、羨慕。’我完全看得出,她是真的感到快樂。」

說到這里,牛頓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我們在島上與世隔絕的情形,過了三天……不,只有兩天,第三天晚上,事情就發生了。」

他終于說到正題了,我們都不出聲,以免打斷他的敘述,他恬了恬嘴唇,普索利遞了一杯酒給他。

牛頓道︰「那一天晚飯後,她忽然興致勃勃地道︰‘明天,我要調一百萬法郎到我的巴黎銀行戶口去,我要到巴黎購物去。’我道︰‘那太容易了,你只要按照我給你的程序去做,一千萬法郎也沒有問題,’她跳了起來,先擁抱我,那時,我們和一般的新婚夫婦並無不同,親熱無間,然後她道︰‘現在就做。’我就把電話遞給她。」

說此到處,牛頓才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酒。

牛頓抹了抹嘴唇︰「總要讓我把事情發生的環境,介紹一下吧!」

我道︰「好,如果你認為那是必要的話。」

牛頓道︰「那是一個書房之中——」

他說著,走近一個櫃子,打開櫃門,按下了幾個掣鈕,對面牆上,立時有了投影,那是一具錄影投射機產生的作用,可見他早有準備。

他道︰「請看,就是這個書房。」

我們定眼看去,投射的畫面,很是清晰,看到的是一問寬大的書房,純歐洲古典式,靠牆的都是很高的書架,放滿了書,左首是窗連門,都下著厚重的窗簾,我們看到,窗簾多半是電動的。當拉開時,門窗外是一個花園,可以看到花園里栽滿了玫瑰花,還有一個噴泉。

書房的門,是兩扇合攏的雕花像木門,很有氣派。

書房中間有一組沙發,還有兩張安樂椅,在壁燈之旁,燈火熊熊,燈前有厚厚的長毛地毯。

在錄影的時候,鏡頭轉來轉去,所以整個書房都可以看得很詳細。

一切看來都很正常。

牛頓緩緩地道︰「這就是事情發生的情形,應該是一模一樣的。」

禿頂中年人很是挑剔,立時道︰「什麼叫‘應該是’?」

牛頓道︰「那是憑我的記憶,有一些細節,不是有特別的事發生,是不會特別留心的,例如窗簾是全部拉起、門是半開著還是全關著等等,這些細節,可能和當時有所不同。」

牛頓的解釋很合理,他又道︰「當時,我們在說這番話——阿佳說她要調錢進她在巴黎銀行的戶口時,我坐在這張安樂椅上,她則坐在地毯上,雙臂靠在我的腿上,她是仰著頭和我說話的,悄麗的臉上,流轉著滿溢幸福的光彩,連我也感到無比的甜密,我道︰‘好,你還沒有試過如何調動你在瑞士銀行中的巨額存款,照我教給你的方法試一試,或許我騙你呢!’我一邊說,一面把電話遞給她,電話就在那張小幾上,只要我略欠一欠身,便觸手可及。」

牛頓向安樂椅之旁的一張小幾,指了一指,那上面確然有一具電話在。

牛頓又道︰「阿佳在接過電話的時候,也笑道︰‘你要是騙我,我殺了你。’我笑道︰‘我要是騙你,還輪到你來殺我麼?當然是我先殺了你’。阿佳膩聲道︰‘你舍得殺我嗎?’我當時由于贏得了美人,心中實在太高興了,所以說出來的話,也就狂妄得很。」

幾個人一起問︰「你說了什麼?」

牛頓道︰「我順手怞起一柄刀來,你們看,就是……這一柄。」

他向投射的畫面指了一指——不是他指出來,我們都沒有留意到那里有柄刀。那刀可能是古董,屬于中亞一帶的入所佩帶的新月形彎刀,連著精美的皮鞘和烏木架子,放在安樂椅旁,作為裝飾之用的。

我知道這種刀,若不是純裝飾品,而真是一柄刀的話,是鋒利無比的,一刀斜砍,臂力若是夠強,把一株酒碗粗細的樹,砍成兩截,不是難事。

這時,畫面上也可以看到,牛頓的一只手怞出了那柄彎刀來,果然,寒光閃閃,很是鋒利。

普索利問︰「你竟然執刀在手,天,你究竟說了什麼?」

牛頓面肉怞搐︰「我說……我這樣說︰‘有什麼叫作不舍得,我已經得到你了,為了不被你發覺我是把你騙上手的,我就先殺了你。’阿佳哈哈地笑,神情誘人,她道︰‘好,那我就先弄清楚,你是不是騙我。’」

牛頓說到這里,停了下來。

我迅速地轉念,牛頓所述的這種情形,在一雙熱戀的男女之間,頗為尋常,所謂「打情罵俏」者是。

我看見各人反應,知道大家所想的,並無出入。仍然不明白慘案是如何發生的。

牛頓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又喝了一杯酒,才續道︰「我替阿佳安排了一筆巨款在瑞士銀行,她可以隨意調動,調動的方法之一是通過電話。銀行方面有一個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人接听的電話,打這個電話,說出密碼,銀行方面就會依據你的吩咐行事。」

各人之中,有兩個大概不知道有這種專為大量存款,銀行非但不付利息,還要向存款人收取一定費用的服務方法,所以很是奇訝。其中一個道︰「要是密碼被他人知悉,豈非危險之至?」

牛頓道︰「一來,密碼的組成,相當復雜——先是六個字母、六個數字,再來六個字母、六個數字,組合隨意,並沒有亂說一個就撞中的可能。其次,聲音有音波波場記錄,若不相同,銀行不會受理。」

那兩位先生仍然很是好奇,牛頓道︰「這一切,我都對阿佳說了,阿佳記性好,把密碼念得極熟,她聲音的音波波場記錄,也在銀行存了案。我估計這第一次她用電話調款成功,必然會雀躍三丈,而且,一定會給我更好的回報。再加,我也真喜歡看見她高興的樣于,所以,一時之間,忘了收刀入鞘,只是盯著她看,期待著她歡呼著投進我的懷中。」

牛頓恬了恬嘴唇,聲音變得沙啞︰「阿佳撥了號碼,一有人接听,我也隱約听到電話那邊是一個男聲,回應是︰‘瑞士銀行,密碼戶口專責處理員等候閣下的指示,請說出閣下的密碼。’阿佳喜孜孜地把二十四個由字母和數字的密碼,說了出來。電話那邊,並沒有立即回應,阿佳等了一會,用奇訝的眼光向我望來,我向她示意略等一等,別心急。她就一直望著我,等著,等了幾十秒,她的神情越來越疑惑,我也覺出事情有點不對頭了。電話那邊傳來了聲音,聲音大得我也听得見,那銀行職員以極不客氣的口吻責斥︰‘小姐,根本沒有你所稱的密碼,如果你想用這種拙劣的伎倆來騙取金錢,勸你別做夢了!如果你再打電話來蚤擾,我們會通過國際刑警緝拿你歸案!’阿佳還未听完,俏臉已然通紅。」

牛頓略停了一停,在他的喉際,發出一陣「咕咕」的聲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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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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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四、慘死的過程
牛頓說得很是詳細,我們也听得很用心。牛頓續道︰「我也大怒,這銀行職員太混賬了,我叫道︰‘等我來教訓他!’我一面叫,一面揮著手,伸手過去接電話。」

我道︰「你一只手揮著,另一只手去接電話,而揮著的那只手上還握著刀。」

牛頓︰「是的。」

我示意他再說下去——快到事情的中心了,我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才打斷他的活頭的。

牛頓道︰「那才,我已留意到阿佳望著我的眼神有異,她一定覺得受了欺騙,所以感到了一種被侮辱和被欺騙了之後的憤怒,這種憤怒,很快就會爆發出來。我知道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情弄清楚的話,可能帶來極其嚴重的後果,所以我幾乎是撲向前去的,阿佳的憤怒已開始發作,她把手中的電話,用力向我摔了過來。我本能地閃避,由于事情來得太急,我在閃避的時候,失去了重心,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牛頓說到這里,已是滿面大汗,汗珠甚至順著他瘦削的臉,一直流了下來,落在地毯上︰

他的流汗,當然不是由于熱,而是由于他的心情。

大家都沒有催他,由得他大口的喘著氣,普索利又給他一杯酒,他一口吞下,卻嗆得咳了好一會。

他總算又可以開始說話了,一邊說,他的臉色一邊在變,直到變到了死灰色。

他說的是︰「我跌倒在地上,當然立刻想撐起身子來,可是也就在這時,我感到有一盆熱水潑向我,潑得我一頭一臉。我還以為是阿佳的怒意大發,所以伸手向臉上抹,一面還在叫︰‘阿佳,你听我說’才叫了一句,就看到阿佳在我的眼前,雙目圓睜,目光之中所顯露出來的仇恨和怨毒,令我剎那之間,整個人如浸入了冰水之中,劇烈發抖。我以為阿佳也跌倒了,就想去扶她起來,怎知雙手伸出去,才看到自己手上、臂上全是血,連手上那柄刀上也沾滿了血,而且,我想去扶阿佳起來,卻扶了一個空,阿佳……阿佳……她的身子……不見了,只有她的頭在……地上……」

牛頓掙扎著說到這里,身于劇烈地發起抖來,雙眼睜得極大,望著我們,樣子可怕之極。

我看各人的神情也都駭然,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牛頓所述的這種情景,確實太可怕了。

大家都不出聲,牛頓的身子,抖得劇烈,也發出一陣怪異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牛頓才道︰「我不知我呆了多久,我想避開阿佳的那種目光,可是我全身僵硬,一動也不能動,然後,我覺得有重物壓到我的身上,我全身震動,那……壓在我身上的,竟是阿佳……的……身子,她的雙手還能動,像是想抓住什麼,終于雙手緊緊地捏住了拳,捏得指節骨……格格作響……」

他說到這里,面肉怞搐,指著自己的耳朵︰「從那時起,這種……可怕的聲響,就一直索繞在我的身邊,白天黑夜,清醒或睡眠,一直在……一直在……就是現在,它也一直在我的耳際格格地響,格格地響……」

他聲嘶力竭的說著,雙手突然掩住了耳朵,霍然站了起來,先是團團亂轉,接著,奔到牆前,把頭一下又一下地向牆上撞去,情狀駭人之至。

普索利叫道︰「衛!」

他知道,牛頓的身形雖然瘦削,但是如今處在這樣的瘋狂狀態之中,也會力大無比,那就只有我才可以制服得了他。

我應聲而起,一個箭步走到了他的身後,伸手一掌就向他頭頂之上,拍了下去。

人體的頭頂之上,有個人身袕道的總匯,稱作「百會袕」,這種袕道是人身的一大要害,是致命的所在。但凡事都有一正一反,致命的袕道,也可以救命,失心瘋到了嚴重的地步時,也只有刺激這致命袕道,才可以令情形有所改善。

自然,這一擊的力道,要拿捏得恰到好處,不然,一掌下去,人沒有救轉,反倒一命鳴呼了。

只听得「拍」地一聲響,牛頓的身子,本來在逐漸蜷縮——這是人在極度痛苦的情形下的自然反應。經我一拍之後,他的身子陡然向上一挺,雙眼仍然睜得極大,可是,神情漸漸由痛苦變為不可置信,接著,他眨著眼,放下掩耳的雙手,喉核上下急速移動,說不出話來。

我向他微笑︰「可是那糾纏了你三十年之久的格格聲,已不再存在了?」

牛頓喜極而位,淚如泉涌,連連點頭,口中發出鳴咽之聲,過了好一會,才說出了一個「是」字來。

普索利冷笑︰「誰叫你請我們來,卻躲起來不見人,不然,可以少受幾天罪。」

牛頓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吁了一口氣,再吸氣,這才道︰「我絕未曾想到衛會有那麼大的本事……唉,要是方琴不來,我說了我的事,你們也不會相信!」

他一面說,一面側著頭,作仔細傾听之狀,看他的情形,是生怕那格格聲又回來。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放心,你因為刺激過度,才會一直產生這種幻覺,那是神經錯亂的一種,現在霍然而愈,不會再有了。」

牛頓又向我鞠躬,又向我拱手,口中連連稱謝,普索利道︰「你說下去啊!」

牛頓道︰「當時的情形,真是可怕之極,我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阿佳卻在剎那之間,身首異處,人頭落地了,她的雙眼仍然睜得極大,眼中的怨恨仍未消失。我知道她一定誤會是我殺了她,一切和剛才的戲言又相配合,我想分辯,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全身僵硬,一直到天亮,才稍稍能移動一子,掙扎著站了起來。」

我又問了一句︰「那時,你手中還是握住了那柄刀?」

牛頓︰「是的,我的手指也僵硬了,要用另一只手扳開握住刀的手指,刀才落地。」

我道︰「那柄刀呢?我可不可以看一看?」

牛頓道︰「不在了,什麼都不在了!」

幾個人一起追問︰「什麼意思?」

牛頓喘了幾下︰「等到我神智漸漸恢復之後,我才意識到可怕之極的事已發生了。阿佳竟然就這樣死于非命,而我的處境,大是不妙,莊院中只有我和她兩個人,人家一定會以為我是殺了她的。根本上,我也可以感到,連阿佳也以為把她的頭砍下來的人是我,我固然對阿佳的死傷心,但也要為自己設想一下。」

他這樣說,當時他會怎樣做,便再也明白不過了。

其中一個怒道︰「你若是毀尸滅跡,就會讓真凶永遠逍遙法外。」

禿頂中年人更不客氣︰「如果真有真凶的話。」

那是直指殺人的根本就是牛頓了!

牛頓張大了口,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過了一會,才總算听清楚了他說的話︰「我……連我也沒有看清是準殺人,旁人……會怎麼想、我沒有別的路子可走,阿佳說她到這里來,並沒有任何人知曉,所以我……等到了天黑,就放了一把火……那火……燒了兩天兩夜,什麼也沒有剩下,阿佳的尸體也化為灰燼了。那柄刀……那柄刀自然也沒有了。」

大家都不出聲,顯然是一時之間,難以判斷牛頓的行為是對是錯,若照正確的方法,他自然應該報警調查,但正如他所顧慮的,報了警之後他的嫌疑最大,被判罪名成立的可能,超過九成。

普索利先開口︰「就是因為你心中有鬼,所以你一收到方琴的信,立刻就躲起來了。」

牛頓大聲道︰「不是,就是因為我心中沒有鬼,所以我在收到了方琴的信之後,另外有想法。」

普索利「哦」地一聲︰「倒要洗耳恭听。」

牛頓道︰「阿佳死得極慘這件事,由于那把火一燒,世上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我,另一個是殺手。」

各人都「啊」地一聲——如果事情如牛頓所述,阿佳不是他殺的,那麼,他在收到了方琴的信之後,有這樣的反應,是自然而然的事。

他的想法是︰凶手殺了人,還不甘休,編了這樣的一個故事,目的是想令他恐懼、害怕,說不定還要向他勒索。

普索利立即道︰「你以為這封信是……那個凶手寫的?」

牛頓點了點頭︰「是,我是那樣想的,我又驚又怒,展開了調查,很快就查到了方琴護士長。而且,從那開始,我就一直派人暗中監視她的一切行動,希望可以從她的那里找出殺手來。」

禿頂中年人叫了起來︰「三十年不斷?」

牛頓道︰「三十年不斷,監視者水準很高,方琴女士一直不知道她的生活,受著嚴密的監視。」

禿頂中年人又叫︰「太可怕了!」

牛頓道︰「若經歷過阿佳慘死的情狀,世上已沒有什麼更可怕的事了。」

各人都不出聲,監視他人達三十年之久,當然不是什麼高尚的行為,但如果目的是想找出殺手來,那似乎也無可厚非。

牛頓又道︰「我分析每一個和她有交往的人,她的生活很簡單,接觸的人也不多,但沒有一個有嫌疑。我想,那凶手一定是一個極其狡猾的人,我要和他比耐性,于是,我一年一年地等待著凶手的出現,但到了今年,三十年過去了,我終于放棄,我相信了她信中說的一切。我請普索利爵士特邀各位前來,是因為我……需要幫助。」

禿頂中年人道︰「你是怕三十年時間一到,報仇就會出現吧!」

牛頓並不諱言︰「是的,既然相信了方琴信中所寫的是事實,就要相信報仇的事會發生。我是冤枉的,不應被當作報仇的對象。」

一時之間,各人都不出聲,普索利道︰「你似乎弄錯了一點,我們都是靈學家,我們可以從靈學的觀點上,肯定生命形式之中,真有靈魂轉世這回事,也有記得前世事的例子。至于嬰兒一出世,就會說話的記載,也不絕無僅有。但我們不是護衛員,無法保護你不被人傷害。」

另一個接著道︰「我們也不是大偵探,無法幫你找出當年的真凶來。」

牛頓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向我望來,目光且停在我的身上︰「各位或許不是,但衛斯理先生是,他一定能幫助我找出凶手,我……不止一遍的詳讀他記述的經歷。」

我皺著眉——我一直以為我出現在這里,是一種偶然,但如今牛頓這樣說,證明那是他處心積慮安排的必然結果。

我立時向普索利望去,普索利己叫了起來︰「好哇!你向我提起衛君的名字時,好像是隨便提起的,原來你早有預謀。」

牛頓苦笑︰「我知道極難請到他,只有通過你和他的交情才能成事……我想,衛君,這是你興趣範圍內的事,你不會見怪吧?」

我冷冷地道︰「我沒有興趣,也不能改變你那種老謀深算的事實。」

牛頓語帶哭音︰「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啊!」

我用力揮了揮手,表示我既然來了,也就不必再追究這個問題了。

我問︰「那麼多年了,阿佳難道沒有親人關心她的去向下落?」

牛頓道︰「有的,我曾去了解過,阿佳的家在德國的萊比錫,她父母在事情發生後的一個月,才覺察到她的失蹤,因為阿佳十分好動,經常離開家很久也不通音訊。但這次太久了,于是他們報警,卻全然無法調查出她的行蹤來,她沒有騙我,她到科西嘉來,全無人知。」

我再問︰「你剛才的敘述十分詳盡,你肯定沒有遺漏之處?」

牛頓道︰「沒有——要是照衛君你的推理,可以找出真凶來,那實在太好了。」

我不理會他的奢望,向各人看了一眼︰「我知道一個關于利刃的故事,先向大家說一說。」

由于剛才牛頓的敘述,很是引人入勝,而且迷離詭異,令人震懾,所以大家都很希望听到我的推測,以解謎團,我卻忽然要說故事,各人都有不以為然的神色。

我補充道︰「這個故事,可能——有可能對發生的神秘事件有幫助。」

普索利最支持我,他連聲道︰「請說,請說。」

我道︰「在一間古董店內,有一位顧客堅持要購買一柄古劍,那劍極鋒利,是店主人自己的珍藏,店主人不願出讓,遂告訴顧客,劍太鋒利了,是不祥之物,顧客不信,奪過劍來,想看看究竟有多鋒利,撥劍出鞘,店主人過來阻攔,劍鋒過處,就把店主人的頭切了下來。」

我用最簡單的方法,說了這件事,說完之後,大家都不出聲。

我又道︰「在那件事發生時,牛頓先生手中一直握著一柄鋒利的阿拉伯刀。」

牛頓顫聲道︰「你的意思是,我在不經意的情形下,切下了……阿佳的頭?」

我正是這個意思,所以點了頭。

牛頓嘶叫了起來︰「不可能,絕不可能,怎麼可能,你這……算是什麼推理!」

我道︰「推理的過程,就是確認各種可能性的過程,你說不可能的理由是什麼?」

牛頓叫道︰「何必要有理由?我不可能切下了一個頭來而不知道的!」

我望向各人,普索利皺著眉;「這個說法,我也認為不能成立。」

我道︰「好,不成立。那麼,人頭是不會自己掉下來的,一定另外有一個人握著一柄極鋒利的刀,何以牛頓卻沒有看到?」

那禿頂中年人忽然道︰「或許是一個隱形人,用的是一柄隱刀。」

牛頓的臉一陣紅一陣青︰「當時,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要是有人早躲著,我也覺察不到。事後,我身子僵呆了許久,他要離去,容易之至。」

我道︰「你的說法若成立,那就是凶手預謀殺,動機何在?」

牛頓沮喪之至︰「我不知道……我事後調查過……我認為年輕的阿佳,唯一被殺的可能,是她以前的戀人,由于阿佳和我在一起而發狂行凶。」

幾個一起問︰「結果怎樣?」

這的確是阿佳被殺的最大原因了。

牛頓道︰「調查的結果是,阿佳的確有一個很親密的男友,但是事發之際,那男子沒有離開德國,而是在萊比錫一間神學院中求學,除非他買凶殺人……這男子後來不知所終了。」

禿頂中年人冷笑︰「你沒有一直監視他?」

牛頓倒坦白︰「我一直監視了他五年,覺得他實在不像凶手,所以就放棄了。」

禿頂中年人再冷笑︰「何以你會良心發現?」

各人都覺得禿頂中年人的言詞,有點過份了,所以一起向他望去,普索利想說話,但被我一揮手制止了。因為我早就覺得這禿頂中年人,對牛頓大有敵意,說不定其間有什麼糾葛在,還是讓它發展下去的好。

牛頓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嘆了一聲︰「這男子並不知阿佳死了,只當她是失了蹤。他一定極愛阿佳,所以在半年之後,就開始到全世界範圍內尋找阿佳,他的經濟情況並不好,在印度和香港時,他甚至要做苦力來維持生活,一直找了五年,他才在意大利失去了蹤跡。我也沒有再追查下去,因為他若是知道阿佳死了,一定不能忍受那樣大的痛苦。他足足找了五年!」

我問︰「從此你不知他到了何處?」

牛頓道︰「不知道。」

我陡然伸手向禿頂中年人一指︰「你知道!」

禿頂中年人雙手掩住了臉,我這一問,雖然突兀,但一看禿頂中年人的反應,人人都知道其中必有踢蹺,所以也都等著他的回答。

那禿頂中年人先是雙手掩著臉,一動不動,幾乎叫人以為他已經僵硬了。可是過了不多久,他陡然狂呼一聲,一躍而起,撲向牛頓,而且,十指如鉤,緊緊掐住了牛頓先生的脖子。

那禿頂中年人的來勢如此凶猛,誰都沒有提防。牛頓的脖子,一被掐中,雙眼鼓出,可知禿頂中年人用力之重。各人都紛紛叫起來,我一步向前,用手指在禿頂中年人的左右手肘上,輕輕一彈,他的雙手,就松了開來,而且雙臂軟軟下垂,再也抬不起來。

牛頓發出一陣怪聲,連跌帶爬的避了開去,他一直滾到了牆角,才叫了起來︰「你……你……是阿佳!你是阿佳!」

看來,牛頓一腦子都是阿佳會來找他報仇的想法,所以陡然遇襲,便自然而然想到,那是阿佳報仇來了。

我當然知道不是,因為那禿頂中年人怎麼看,也不會是三十歲的人。

我倒對他的身份有了猜測,我道︰「他當然不是阿佳,他是阿佳當年的戀人,也就是曾被你跟蹤了五年,後來不知所終的那位。」

牛頓瞪大了眼,以極恐怖的神情,望向禿頂中年人。禿頂中年人又發出一聲狂吼,又待向前撲去,但另外兩個人死死將抱住,他一面淚如泉涌,一面破口大罵︰「你這個下地獄一千次的賊,你用金錢引誘阿佳,又把她殺害,不必等她前來,我就要殺你為她報仇!」

牛頓也嘶叫︰「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

普索利嘆道︰「可是你用金錢引誘她!」

牛頓哀叫︰「這世上,誰不用金錢引誘他人,她是完全自願的,我絲毫未曾強迫過她。」

一時之間,混亂到了極點,我來到禿頂中年人身前,冷冷地道︰「你在修道院中多年,怎麼行事還如此魯莽。」

禿頂中年人怒道︰「你怎知道我的過去?」

我道︰「除非你棲身在修道院之中,不然,牛頓的人怎會找不到你。」

禿頂中年人喘著氣︰「我不魯莽,我要殺了他,替阿佳殺了他!」

他說得如此認真,而且他剛行動,確然是殺人行徑,這就更令人相信他說得出做得到。普索利一聲大喝︰「約克,殺人是要償命的!」

我直到普索利叫出他的名字,才想起在介紹之時,普索利確然如此叫他的,只不過這名字太普通,所以听過幾次,沒有印象。

一听得這個普通的名字,牛頓又發出一下聲吟聲來。他自然知道,阿佳當年的戀人,確實就是這個名字。在這時候,他當然也想到,如果沒有他的出現,那麼,阿佳自然也不會慘死,過著平凡的生活。

約克(那禿頂中年人)厲聲道︰「我當然知道,阿佳如今是是三十歲的大好青年,不能因為殺他這個賊子而償命,但阿佳又一定要報仇,所以由我來下手好了,反正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阿佳突然音訊全無的那一年,我已……已經死了!」

他說得悲慘莫名,可見他對阿佳確然一片深情,那是絕對假不了的。

牛頓有氣無力地道︰」當阿佳知道我不是凶手之後,她不會殺我的。」

總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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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五、打到銀行去的電話
約克厲聲道︰「你這種故事,騙不了我,更騙不了她!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誰的手中!別忘了,她雖轉世,但她仍有前生的記憶!」

我道︰「你的說法太武斷了,要是她的前世不知道是誰殺她的,那麼轉了世之後,一定也不知道。」

約克雙眼瞪得極大,望定了我︰「別忘了在她前世死後,今生生前,有一段時間,以靈魂的形式存在的!」

我知道約克提出這一點來的目的是什麼,所以我反間︰「那又如何?」

約克悶哼︰「那又如何?當她以靈魂的形式存在之際,她還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我嘆了一聲——一般人確實如此認為生命的形式,由人轉成靈魂之後,生前不知道的,就一下子什麼都知道了。、這種想法,自然想當然之至,靈魂是人的記憶組,無形無跡。當生命以「活著」的方式存在之時,記憶組通過身體的活動,不斷增加。一旦離開了身體,靈魂並沒有再增加記憶的能力。

說一個淺白一點的例子,一個人若生前是一個糊涂的人,那麼死後,也必然是只糊涂鬼。

若是再世為人,保留了前世的記憶,又有了身體,自然記憶增強。但由于不可知的情形,絕大多數人在再度的有了身體之後,會把前世的記憶,抹得一千二淨。

這一切,全是我多年來和靈魂接觸溝通,一點一滴聚積得來的心得,得來匪易,非同小可,連普索利爵士這樣的大權威,也佩服無比。

約克在資格方面,顯然這不夠,所以才會有這種膚淺的想法。

我搖頭道︰「事情不如你所想——如果她生前以為是牛頓殺她的,她就會一直以為如此。」

約克還想爭辯,普索利己然喝道︰「別和衛斯理爭,他見過的靈魂,比你見過的人還多!」

普索利此語,倒不算夸張,我曾幾度進入不同的「陰間」,見到在陰間中的靈魂之多,不可勝數。

約克還是不服氣,可是,他顯然對普索利十分忌憚,所以連禿頂也漲紅了,卻不敢再出聲。

我望著他︰「我們討論一個比較實際的問題——你可知道如今是一個三十歲有為青年的呵佳身在何處?情形如何?」

我這一問,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

因為這是一個最關鍵性的問題了!

約克苦笑︰「我不知道,我在來此之前,甚至不知道她已轉世,也不知道她已慘死。」

我道︰「沒有人知道阿佳現在的情形,而牛頓又隱名埋姓,匿居在此,普通人絕對找不到。一時之間,倒亦不怕阿佳忽然出現來報仇。」

約克盯著牛頓,仿佛在說︰「報仇者就在這里!」

我道︰「讓我們探索三十年前慘事發生當晚的情況,有一個極關鍵性的問題要深入研究的,不知大家可曾留意到?」

一個高個子應聲道︰「是,那個阿佳打到瑞士銀行去的電話,是怎麼一回事?」

「不錯,我指的就是這個間題——那是一切不幸事件的關鍵,如果不是那個電話,就算以後的情形不變,阿佳仍然人頭落地,她也不會以為牛頓欺騙了她,自然也不會以為牛頓是凶手了。

據牛頓說,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照說,銀行方面,一接到電話,就應該立刻照阿佳的意思辦事,怎麼會讓阿佳踫了一個釘子呢?

阿佳踫了釘子,而且挨了銀行的罵,她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牛頓在騙她。而她則在這個念頭最盛的時候,突然死亡!

所以,不論她是處于靈魂狀態也好,處于轉世之後情形也好,始終最盛的都是這個念頭;牛頓騙了她!從這個念頭開始,她自然也就認定是牛頓殺了她!

所以,這個電話重要之至。」

一時之間,人人都向牛頓望去,牛頓現出的神情,復雜之至,在憤怒之中,又帶著茫然,他無助地揮著手,喘了好一會,才道︰「我當時被阿佳的慘死,打擊得魂不守舍,腦中一片空白,耳際只听到阿佳捏手指的格格聲,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約克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頭︰「那你還知道為了保護自己而放火毀尸?」

牛頓苦笑︰「我想,那只好算是下意識的行為。」

普索利道︰「別打擾他。」

牛頓道︰「一直到我離開了科西嘉,我才想起來,那電話是怎麼一回事?若不是電話出了錯,阿佳就不會對我懷疑。我親自到瑞士見銀行的主管,主管一听到我的投訴,立時徹查——」

他說到這里,大大的吸了一口氣︰「查下來的結果是,阿佳打電話去的那晚值夜班的一個女職員,主管立即把叫進了辦公室,並且翻查了當晚的電腦記錄——那是絕對的秘密,那女職員道︰「當晚,我只接到了杜拜王子的一個指示,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電話來過。’我道︰‘不,有人打過來,接听的是一個男人。’主管搖頭︰‘只有一個值班,不可能是男人,要三天之前和三天之後,才有男職員當值。’」

牛頓吁了一口氣︰「我一听到就傻了,我道︰‘那是怎麼的一回事?’主管道︰‘銀行方面並無差錯,出現錯誤的情況,只可能有兩種︰一是你撥錯了號碼,二是電話在接駁之中,弄錯了號碼。’我道︰‘這……怎麼可能?我听到……電話一接通,就有男人的聲音,說是銀行。’主管道︰‘是你打的電話?這個戶口,應該由一個女子的聲音來下指令的。’主管用很疑惑的神情望著我,我唯恐事情敗露。就匆匆走了!」

普索利道︰「你沒有再查下去?」

牛頓道︰「有!」

他說了一個字之後,停了片刻,才道︰「由于我在銀行的存款不少,所以再查,銀行也很客氣,但是結果和上次一樣,銀行方面,並無出錯……但是我又不信阿佳會撥錯號碼,電話公司說電話的接駁,全是自動化的,出錯的機會是零,那……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想了幾千幾萬遍,可就是想不通。」

我舉起手來︰「如果有人預謀要殺阿佳,早就伺伏在莊院中的活,有無可能?」

牛頓道︰「太有可能了,十個人也有可能。」

我道︰「那就可能作出簡單的假設,那人在電話線路做了手腳,不論你撥是什麼號碼,都接到他那里去。」

這本來是技術上極簡單的事,我一提出來,各人都有同意之色。

我的這個假設,對于牛頓來說,也是有利的。因為若是早已有人藏匿在莊院之中,那自然意謀不軌,大有可能是凶手,對牛頓洗月兌嫌疑,大有幫助。

可是,在各人都有同感時,牛頓卻搖頭︰「不,我認為不可能。」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記得很清楚,電話一接通,那邊的男聲就先說是銀行。」

我不禁嘆了一口氣︰「牛頓先生,即使在三十年之前,竊听設備也已十分先進。若是有人能在電話線路上做了手腳,那麼,他自然也能布下竊听裝置。」

牛頓陡然一震,雙手無目的地揮動了多次︰「你的意思是……我和阿佳的對話……全被人偷听去了?」

我道︰「我只是指出有這個可能,在這個可能之下,那人就知道你們會打電話到哪里去。」

雖然我只是作了一個假設,但牛頓卻已然像遭到了雷砸一佯,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強調了一下︰「那只不過是我的假設。」

牛頓喃喃地道︰「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這……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那樣做?他為什麼要我過著悲慘的生活?」

大家都不出聲,因為這個問題,除了他自己之外,並沒有別人可以回答。

牛頓面肉怞搐︰「我沒有仇人,我本來是一個再平凡不過……又瘦小的弱者,不會有也不敢有敵人,後來我變成了富翁,我從來不吝嗇,總是盡力去幫助別人,更加沒有敵人,要說……有的話……那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可能,只有一個可能……」

他斷斷續續的說到這里,陡然抬起頭,向約克望去,他面肉扭曲,神情可怖目光更是凌厲之至。被他這樣望著的人,都不免吃驚,約克也不例外,疾聲道︰「你心中在想些什麼?」

牛頓直言不諱︰「我在想,只有一個人會是我的敵人,因為我搶走了他的戀人,他也恨阿佳,因為阿佳變心了。」

那是直指約克了,約克居然並不否認︰「是的,我恨極了你,也恨阿佳,但那全是知道你干了這樣的髒事之後的事,在今夜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曾有什麼事發生過。」

牛頓剛才還像是繃緊了弦的弓,這時一下子泄了氣︰「對,你不會是凶手,你根本不知在阿佳的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

普索利忽然問了一句︰「約克,在阿佳遇害之後她的靈魂有沒有和你接觸過?」

普索利這一問,很有道理——阿佳慘死之前,仍認定是牛頓殺了她,那麼一縷冤魂,如果要找人傾訴的話,最好的對象,當然就是以前的戀人了。

約克吸了一口氣︰「沒有……或許……她覺得愧對我,不敢見我。」

那高個子忽然冒出一句話來︰「這個等她來了,問她好了。」

本來氣氛就已經夠怪的了,一听到這句話,更令人感到怪異莫名。

一來,「她」已經變成了「他」,這其間,前世今生,陰陽阻隔,人鬼殊途,都已發生了難以明白究竟的變化,是生命的大奧秘,沒有什麼比這種變化更令人感到驚然的了。

二來,「她」若來了,那就是找牛頓報仇來了,會發生什麼事,雖難預料,但決不會是愉快的,這是可想而知的事。

牛頓先叫了起來︰「她……她……」

他只叫了一個「她」字,便難以為繼,看來,他本來是想叫」她不會來」的,但又矛盾復雜——人來了,會找他報仇,可是事情又不能不了斷,他又自認清白,那更沒有不讓她來之理,所以就說不下去了。

我感到那高個子的這句話,很是突兀——事實上,這幾個由普索利邀來的靈學家,個個都很古怪(人家看我,自然也是一個怪人),于是我問他︰「你以為她一定會來?」

那高個子答得認真︰「應該說,她一定會找到牛頓先生。」

我喜歡他這種認真的態度,所以我願意和他繼續討論下去,我再問︰「何以見得?」

高個子道︰「她在慘死的那一刻起,就認定了牛頓是仇人,一轉世為人,就念念不忘要報仇。」

我道︰「這並不構成她一定可以找到牛頓的理由。」

高個子道︰「如果只要憑報仇的意念,當然不容易找,但是,當她成為靈魂那一剎間,牛頓先生就在她的身邊。」

不單是我,另外幾個人也曾齊聲問︰「那又如何?」

高個子神情嚴肅︰「據我的研究心得,靈魂是一種能量形式的存在,這種形式,當人還有身體的時候,也可以測度出來——就是儀器所能記錄的腦電波,只不過現在只能記錄到它的存在,卻無法譯出內容。」

雖然高個子的話,听來和我們的問題無關,但是也大有意思。

我也很同意他的說法,知道他是試圖在解釋什麼,所以並沒有催他。

他又道︰「既然有腦電波的存在,那就自然可以被接收到——只要有一定的過程,就一定可以接收到。」

他的語氣雖然很是肯定,可是詞意卻有點模糊,我道︰「你的意思是,由于阿佳慘死之際,牛頓就在旁邊,所以,阿佳在變成靈魂狀態的那一剎間,可以捕捉到牛頓腦電波的……頻率。」

高個子吁了一口氣︰「對,就是這個意思——在那一刻,特定的情形下,他們兩人的腦電波,一定曾互相之間發生作用。這就是為什麼牛頓一直會听到阿佳捏手指的聲響的緣故。對阿佳來說,她一定捕捉到了牛頓腦電波的特徽。」

他選用了「待徽」,而沒有用「頻率」,其實是一樣的,每一個人的腦電波頻率,就像人的指紋一樣,絕少雷同,那麼就是每一個的特徽了。

我們這樣地在討論問題,牛頓听了自然感受強烈之至,他又發起抖來。

高個子接下來的話,給了他更大的刺激︰「人可以改名換姓,甚至可以變更容貌——牛頓先生,我相信你經過高明的整容手術。」

牛頓臉容灰敗,點了點頭。我不禁佩服高個子的觀察力和推斷力,我就未曾想到這一點,這個牛頓,為了避仇,竟然企圖改變一切!

高個子陡然提高了聲音︰「可是,無論如何改變,甚至整個身體都換掉,但有一樣是改變了不了的!」

約克叫了起來︰「腦電波的特徽!」

高個子點頭︰「是,只要有法子捕捉到這個特徽哪怕變成了煤中的細菌,躲在一千公尺深的地方,一樣可以找得到。」

高個于舉的這個例子,可怕之至,牛頓發出了幾下聲吟聲,身子搖晃著,斷斷續續地道︰「那麼……她一定會……找到我……」

高個于道︰「這是我根據歷年來的研究心得作出的預測,還未經證實,要等她來了,才能證實。」

這高個子說話,真有點意思,我看到牛頓上氣不接下氣的情形,就安慰他︰「你也不是她一出現就必死無疑,你可以解釋的。」

牛頓捶胸︰「我不是怕死,我沒有殺人,我是清白的!」

約克凜然問︰「那你為什麼要改變自己?」

牛頓叫︰「世事是冤枉的啊!」

我想了一想,向高個子道︰「閣下的研究心得,很獨特,總的來說,你認為根據一個的腦電波頻率,就可以找出這個人來?」

高個子道︰「原則上或理論上是這樣的,但具體的情形如何,我也一無所知——我想,只要阿佳找到了牛頓,就可以證明我的理論了。」

牛頓在听了之後,又發出了一下鳴咽聲——這也難怪,對他來說;阿佳找到了他,那是生死相關的大事,高個子卻認為那是可以證明他的理論的喜事,這當然令他啼笑皆非。

高個子這樣的說法,相當客觀,可是,也就不肯定什麼時候阿住會找上門來。

我又問他︰「你其實並不能確定這種情形一定會發生,是不是?」

高個子卻大搖其頭︰「不是,只要阿佳報仇的意願夠強烈,我相信一定找得到。」

這時,約克反倒緊張了起來︰「大約在何時?」

看他的樣子,像是雖然過去了三十年多時間,但是他對阿佳的愛戀,似乎並未減退。

剎那之間,我忽然有了一種很怪異的感覺——我的思想方法,一向是忽東忽西,天馬行空,想到哪里是哪里,會突然之間,想到全然和原來題目無關的那一方面去,這時的情形,就是如此。

我忽然想到的是,約克對阿佳的愛戀未變,阿佳又保留了前世的記憶,如果今生阿佳還是女身,那麼,他們相戀就是十分自然的事了。

可是,如今阿佳已成了男兒身,那麼他們重逢,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呢?

難道仍相戀?

雖然有點古怪,但也絕不罕有,這種情形,就是男性同性戀了!

科學家一直從內分泌,從遺傳方面尋求同性戀的原因,到如今為止,只確定了同性戀是一種先天性的現象,也就是說,同性戀的傾向,是與生俱來的。

一直沒有人從靈學的觀點去探索,「與生俱來」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是前世的殘存記憶?

我忽然想到了這一點,自然在那樣的情形下,沒有深入地想下去,只是把這種想法放在心里,準備有機會德望時候,向專門研究同性戀的學者提出來,大家參考一下,或許可以有大突破。

卻說當時約克問「大約會在何時」,高個子道︰「不知道!」

他說了之後,略頓了一頓,又道︰「但,不論多久,我一定要目睹這個現象的發生,因為這對我來說,大重要了。我的理論一旦證實,便開闢了廣闊無比的靈學研究天地。」

我同意他的說法︰「那你準備——」

高個子道︰「不是準備,是行動——從現在開始,我不會離開牛頓先生,直到事情發生。」

牛頓又驚又怒︰「你有什麼權利那樣做?」

高個子道︰「是你要我們來幫助你的,我那麼做,對你大有好處。」

牛頓哼了一聲,高個子又道︰「你怕她一來,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報仇,連個辯的機會都沒有,若是有我常在你的身邊,你至少可以有這個機會。」

高個子的活,大有道理,牛頓自然也立即明白了這一點。他點頭︰「好,到時希望你多出一點力。」

高個子連聲應道︰「當然!當然!」

看來,他對靈學的沉醉,在這里的所有人之上,為了有這樣一個證明他理論的機會,他喜不自勝。

普索利爵士道︰「阿佳能找到你,只是一個未經證實的理論而已,你為了等她來,要長年累月的繃緊了神經,只怕等不到她來到,你就支持不住了。」

這話說中了牛頓的心事,他哭喪著臉︰「我現在已經支持不住了。」

我的意思和普索利一樣,所以我立即接下了口︰「那你就不應該等。」

牛頓倒也立刻明白了我們的言下之意︰「我也心急想找到她,可是多年來,一點音訊也沒有!」

我道︰「有兩個方法,可以同時進行。其一在全世界範圍內,毫無頭緒地找一個人,那是專業行為,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所以必須委托專業人士進行。」

牛頓真的對我記述的經歷,知之甚詳,他立時道︰「郭大偵探?」

我道︰「是,委托他進行,我不敢說他一定可以把人找出來,但可以肯定,要是他也找不到,這就不會有別人可以找得到。」

牛頓咬著牙︰「好,衛君,托你代邀。」

我點頭答應︰「第二個辦法,是你要設法讓她容易找到你。」牛頓抿著嘴,不出聲。顯然,對于阿佳的出現,他又是驚怕,又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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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六、尋人啟事
我道︰「這件事,越早了斷越好。怨毒藏在心中,已經三十年了,越下去,怨毒只有越深,你有沒有想這一點?絕不能再回避了」

牛頓懾懦道︰「我不是回避,而是……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

我沉聲道︰「很簡單,把當年發生的事張揚出來,然後,你公開出現等她來找你!」

牛頓一听,身子就發起抖來︰「那……那……要是那樣,人人都會以為是我殺了人。」

普索利道︰「當年的事,確然只有你們兩人知道——」

牛頓連忙糾正︰「那凶手也知道。」

普索利道︰「既然只有三個人知道,那你不妨說得隱晦一點——當事人看了明白,別人看到莫名其妙的那種,不但可以引阿佳出來,要是連帶能把凶羊也引出來,那就更好了。」

約克始終不肯放過牛頓,陰森森道︰「如果真有所謂凶手。」

牛頓一揮手︰「好,我這就進行。」

事情發展到這里,我們幾個人互望了一眼,除了高個子是下定決心,自此要寸步不離跟著牛頓,以證實他對靈學研究的理論之外,其他的人已經無事可為了。

我們全知道了當年慘事發生的經過,照牛頓的敘述,事情確然怪異,怪異到就算阿佳出現,也未必能真相大白。

但是在阿佳出現之前,實在沒有什麼事可做,我定下的兩個辦法,一個要靠小郭,另一個要靠牛頓自己。

普索利也感到了這一點,他道︰「把各位老遠的約了來,總算不虛此行吧!」

大家的反應不一,最高興的自然是那個高個子,我則瞪了普索利一眼,而且哼了一聲。普索利知道,對我來說,是太虛此行了。自力除了確定了有一個前世冤死的女子轉世今生之外,我一無所得。這種事,在我的經歷之中,可以說微不足道之至。

普索利吐了吐舌頭,不敢說什麼,其余幾個人都各自告別離去。我伸了一個懶腰,站起身來,盤算著雪要是不停,明天也照樣可以離去,反正是賣普索利交情來的,良友相敘幾天,也不能說是一無所獲。

就在此時,牛頓忽然趨前到我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衛君,我有一事相求,請你和普索利爵士到我書房可好?」

我向普索利望去,只見他也大有請求之色。這時,還在一旁的那高個子,臉色難看之至,因為牛頓的邀請,並未包括他在內。

他尷尷尬尬地乾咳了幾聲,反倒是我不好意思,向牛頓道︰「這位先生——」

牛頓道︰「我們要商量的事,和他無關。」

主人這樣說,我也自然不好再說什麼了。在牛頓的帶領下,通過了好幾道門,才進入牛頓的書房,那就是不久之前,牛頓和方琴會面之處了。

一路經過的時候,普索利並無所覺,但是我卻已經看出,每一道門都有極嚴密的保安裝置。在通過這些門的時候,牛頓每次都用手在門上按一下,才把門打開,可知那些門都要憑他的掌印,才能打開。也就是說,除了他本人之外,別無他法可以正常開們,由此可知保安之嚴密。

進入了書房之後,書房約有兩平方公尺,很是寬敞,四面全是書架,表面看來,並無異樣,但是我敢說,其中一定機關重重。

而且,除了進出的門之外,一扇窗子也沒有。四面牆中,可能有暗道,但牆壁必然堅固無比,不是隨便就可鑿得穿的。

他長年匿居在這樣堅固穩當之處,自然是為了防備阿佳來報仇,這一點,和他一直堅稱自己無辜,似乎不是很吻合。

我裝著不經意地問︰「這里的牆有多厚?」

牛頓道︰「一公尺——」

他才說了厚度,就停了下來,苦笑︰「衛君,瞞不過你的法眼。」

我直截地問︰「你不是無辜的嗎,何以是這樣防備?」

牛頓嘆道︰「我實在害怕,你們沒有經歷過……沒見到阿佳臨死時的那種恨意,她把這股恨意帶到了今生,甚至還是嬰兒時,就已經如此強烈地表達出來。她要找我報仇,一定是有備而來,一見了我……必然會發動猛烈之至的攻擊……我雖然躲在這樣穩固的地方,可是沒有一夜睡得安穩,睡著了,也必被惡夢驚醒。」

我不知道是同情他好,還是鄙視他好︰「人家說,為人不作虧心事——」

牛頓叫道︰「可是阿佳認定了是我殺死她的!」

我嘆了一聲,無意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下去,就道︰「你有什麼事和我商量?」

牛頓望了望普索利,又望了望我,支支吾吾,令我大是不耐。

我喝道︰「有話直說!」

牛頓忙道︰「是!是!好……請郭大偵探找人的事,要拜托你了。」

我怒道︰「這我不是早已答應了麼?」

牛頓道︰「是!是!」

普索利也不耐煩了︰「你有話就快點說,衛君最恨人說話吞吐!」

盡管普索利這樣說了,牛頓還是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衛先生,我想……我想……你引她出來的辦法……是很好……」

我道︰「你不知該如何進行?你可以利用全世界範圍內的傳播媒介,擬定一則啟事,只要阿佳一看到,就知道是你在找她,那就行了。」

牛頓道︰「這我知道。」

我沒好氣地望著他︰「那你還有什麼求我?」

牛頓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揮拳︰「我想……阿佳先去找你。」

我先是呆了一呆,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家伙還是害怕,不敢一下子面對充滿了報仇意念的阿佳,所以要我去做擋箭牌。

他這種想法,當然絕不高尚,可是我轉念一想,對我也沒有損失——阿佳要找的是他,冤有頭,債有主,阿佳再凶,心中的仇恨再毒,也不會對我下手,就算會,我也自信可以應付。

我道︰「你的意思,先讓阿佳來找我?」

牛頓連連點頭,我道︰「可以,你可把我的聯絡電話公開出來。」

牛頓也沒想到我會一口答應,霎時之間,那幅感激涕零的樣子,難以描繪。

當宿無話,第二天,我和普索利先離開,在途中,普索利問我︰「你什麼答應牛頓的要求?」

我把我當時所想的說了,又補充︰「能夠第一時間和一個再世人會晤,這總不是一件壞事。」

普索利拍了拍我的肩頭,表示他對老朋友的關懷︰「你要小心,如今的阿佳是一個三十歲的青年,這個青年,受著仇恨的折磨和煎熬,懷著前世慘死的怨毒,我相信他的心理狀態,一定大大異于常人,十分可怕,你要小心這一點。」

我點頭︰「我會的。什麼樣的人我都見過了,請不必為我擔心。」

和普索利分手之後,回家,我便把小郭找了來,恰好溫寶裕,也在再加上白素、紅綾,我把此行的一切,向他們說了一遍。

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誰是凶手」這一點上。小郭咬煙斗(以表示他大偵探派頭)搖頭擺腦地道︰「太奇怪了,必然有凶手,但卻又沒有凶手。」

溫寶裕道︰「我看就是那個牛頓!」

大家討論了一陣子,自然沒有結果,一致的結論是︰先把阿佳找出來再說。

小郭一拍心口︰「包在我身上!」

可以尋找阿佳的線索,少之又少,只知道他在三十年前,出生于當時西德南部一個小鎮的聖十字醫院,他的父親姓森,連名也沒有,他的母親叫玫玲,原本姓什麼也不知道。一不過,對擅于找人的郭大偵探來說,或許這些資料已足夠了。

郭大偵探甚至取笑我︰「你要牛頓在全世界的傳播媒介上刊登尋人啟事,其實大可不必,在德國長大的人,一定懂德文,只要用德文就可以了。」

我瞪了他一眼︰「我沒叫牛頓用西藏文——在全世界的傳媒上用德文刊登啟事,行不行?」

不到三天,應當地的傳播媒介上,有了德文的尋人啟事,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啟事竟然有兩份。

一份顯然是牛頓的所為,因為那上頭有著我的一分聯絡電話。

另一份我看了一遍,也明白是什麼人的所為了,是約克,阿佳生前的戀人。

兩分啟事的內容分別如下。

牛頓的︰「阿佳,三十年前的事,你一直誤會了我,我是無辜的,我極愛你,在收到了護士長的信之後,一直生活在不安之中,現極盼你和我聯絡,電話是——阿佳,我一定會向你說明一切,你的冤枉,也是我的冤枉。打電話時,請說出當年你記得很熟的密碼。」

另一個是約克的︰「小阿佳,我親愛的,自從你三十年前失去了音訊後,我傷心欲絕,如今方知你的悲慘遭遇。無論如何,讓我知道你的下落,我一定會盡力幫助你達成你的願望,讓該得報應者得到應有之報應,不會讓奸人永遠得志,愛你的約克。又,別的人或許也在找你,但我們曾有山盟海誓,一定請先和我聯絡。」

約克也下了電話,甚至地址,地址是位于德國慕尼黑的一家「靈學研究所」。

幾乎在我看到兩則啟事的同時,我接到了牛頓氣急敗壞的電話,他在電話中嘶叫︰「你看到了嗎?約克,那個約克,他竟然……竟然……」

由于他實在太激動了,竟至于說不下去。

我道︰「你別激動,他沒有道明當年阿佳慘死的情景和轉世為人的事實,已經證明他是一個很有道德的人,你不能再要求什麼了。」

牛頓喘著氣︰「可是他認定了我是凶手,要是阿佳先去找他,兩個人合謀對付我,那怎麼辦?」

我道︰「阿佳先去找誰,這事只好由她決定,要是她去找了約克,我相信,以約克的為人,必然會把你的說法轉告阿佳。」

牛頓急道︰「那不成,他們……他們……」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十劃還未有一撇,只要阿佳肯出現,什麼人找到她出來,都是好事。」

牛頓又發出一連串的聲吟聲,我不去理會他︰「你在啟事中要阿佳說出密碼,你還未曾告訴我密碼是什麼,叫我如何核對來電。」

牛頓苦笑︰「我這就說。」

他把那極其復雜的密碼,告訴了我。我想,當年一心以為自己已擁有了大量財富的阿佳,忽然在電話中遭到了否定,美夢幻滅,對她的打擊,自然極大。這個十九歲的少女,空有一副美貌,其實為人並不足取。首先,她貪婪,在巨額的財富而前,出賣了自己。雖然說這種情形,在現代社會中,無可厚非,但也絕不能視之為人格高尚。

其次,她很愚蠢,她死得如此之慘,人頭落地,可是連自己是怎樣死的都不知道(我很相信牛頓是清白的,因為事情離奇,偽造者不可能想出如此不合情理的捏造情節來,捏造情節者,都會把事情說得合情合理,極少破綻)。

而且,她又固執地把前世的經歷,帶到今生來——每一個人都有前世,若是人人都要算前世的賬的話,這世上的混亂,至少增加一百倍以上。

所以我對于今生的阿佳,雖然還不知道人在何方,何時可以見到,但已心有成見,沒什麼好感。

牛頓還在嘰嘰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麼,我一下子打斷了他的話頭︰「一有消息,我立刻和你聯絡。」

牛頓長嘆了一聲,我道︰「你身邊的靈學家,不同凡響,你可以多點向他討教,一定會有好處。」

牛頓再嘆了一聲,這才沒有了話說。

白素指著啟事︰「看來這兩個男人對這個阿佳,都還大有情意。」

我想起我想到過的問題,正好听听白素的意見,我道︰「可是今生,那是一個男青年。」

白素斜瞄我︰「你沒有設想過,同性戀的由來,就有可能是這種情形?」

我不禁哈哈大笑直起來,白素對我,實在太了解了,她竟可以知道我必然從這件事上,聯想到了這個問題。她自然也知道我為什麼要笑,她道︰「這個課題,還可以進一步發揮,現在都在說‘遺傳因子’,我認為遺傳以分兩種,一種是上代的遺傳,一種是前世的遺傳。」

我鼓掌稱好;「一有機會,必然聯絡這方面的專家,好好研究。」

白素道︰「這個阿佳,就是極好的研究對象,我敢說,她前世的記憶不滅,必然大大影響她今生的生活。」

我道︰「就算前世的記憶不在,能影響一個人今生的生活。很多‘天才’,我看全是潛意識之中,前世的記憶在起作用,尤其在藝術方面的才能,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天才,都可以循這方面去找才能的由來。」

白素同意了我的話,又道︰「我們不妨來推斷一下,如今那男青年會是什麼樣的。」

我笑了起來︰「十九歲大姑娘的記憶一直存在,這男青年自然娘娘腔之極,人們常譏笑娘娘腔的男人‘前世是女人’,看來不是隨口說,而是真有此事的。」

白素半側著頭,想了好一會,才道︰「這個有前世全部記憶的人,很是特別,一般來說,已確定是轉世人,例如喇嘛教的活佛,也不能有如此強烈的在嬰兒時期就有的記憶。」

我點頭︰「確然是,轉世的活佛,在孩提時期,如同鴻蒙未,要等到被確認之後,這才把前世的記憶慢慢恢復。」

白素道︰「所以這個例子奇特之極,要是掌握了記憶不滅的規律,那麼人的生命形式,就會起天翻地覆的地變化了。」

我叫了起來︰「那豈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永恆生命?」

白素點了點頭,我忽然又大搖其頭;「不妙,大大地有妙,這樣的永恆生命形式,不是很妙。試想想,叫我帶著今生的記憶,再世為人,一開始還要經過好幾年的嬰兒時期,那怎受得了。」

白素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的確,人的生命形式,一定要經過嬰兒時期,在這個時期中,人不能控制身體,身體要在月兌離嬰兒時期後,才能隨心運作。在嬰兒時期就有成人的記憶,那是一種難以想像的景況。

我嘆了一聲︰「或許,到時人的身體結構,也會起變化。」

白素道︰「或許,根本沒有‘到時’,像阿佳那樣的情形,是極度的例外。」

我喃喃地道︰「或許……」

討論自然沒有什麼結果,後來,我真的把人類的同性戀傾向和前世經歷的關系,向一些專門研究人類異常性傾向的專家提了出來。自然,有人听了哈哈大笑,斥為荒謬,有人覺得有點道理——任何領域中的人,都分成有想像力和沒有想像力兩種,何者可以在本行上有突破性的成果,自然再也明白不過。

自那次討論之後,傳播媒介上的啟事,連續登了一個月——約克的只持續了十天,想來是由于經濟問題,牛頓有錢,可以繼續化下去。

小郭的行動早已展開,且包括了監視約克在內,為的是如果阿佳找約克,他也可以知道。

一個月過去,我這里音訊全無,約克也望穿秋水,不見伊人,牛頓焦急地和我通了二三十次話,最令我意外的是,郭大偵探方面,竟然也一點著落都沒有。

當他來見我的時候,神情頗是沮喪,一言不發,我也不問他經過——他必然是盡了力而沒有結果,又何必多問。我只是道︰「以情理而論,一個人若是記得前世的一切,他一定會到前世生活過的所在去憑吊一番,阿佳的家鄉附近,可有什麼神秘青年出沒過?有沒有什麼人去找過阿佳的父母?」

小郭嘆了一聲︰「我早已想到了這一點,作了詳細的調查,然而並無其事。」

我道︰「在這種小地方的醫院中待產的,一定不會是從老遠路趕來的,必定是附近的居民,我看,以醫院為中心,六十到一百公里為半徑,作為調查的範圍,也已經足夠了。」

小郭苦笑︰「我調查的範圍,半徑是兩百公里。」

他略頓了一頓︰「在這範圍內,有七百三十九家姓森的,又不是三年前的事,只是三十年前的事而已,可是逐家調查,並不有一家在三十年前有男嬰誕生,所以這個假定不成立了。」

我同意小郭的看法︰「好就是外地來的了,這就困難多了。而且,根據當時嬰兒的父親一直沒有出現的情形看來,嬰兒的父母之間,可以出了問題,那產婦就有再婚的可能,‘森’這個姓,也沒有意義了。」

小郭道︰「對,但是‘玫玲’這個名字,雖然普通,加上曾經姓森,總是一個大線索,于是,我在歐洲大部分的傳媒上,刊登啟事,尋找三十前曾在聖十字醫院誕下男嬰的玫玲-森女士,我訛稱有一筆遺產,屬于該名男嬰的,若是玫玲女士已不在人間,那請當年的嬰兒出面來見我。」

我皺著眉,不出聲。

小郭立時道︰「這個辦法不好?」

我嘆了一聲︰「如果只是玫玲女士看到了啟事,那就很好。若是阿佳同時見到,配合約克和牛頓的啟事,阿佳會立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小郭道︰「是,我也料到這一點,所以我還加了一點花佯。」

我微笑,等他把「花樣」說出來,小郭道︰「我還說明,若是任何知道玫玲森女士下落者,通風報信屬實,就可以得一筆獎金——用金錢來使人做事,總是最有效的。」

我道︰「不錯,有多少來通風報信?」

小郭伸出了手指︰「三個。」

我心中暗罵了一聲可惡,原來他並不是一無所獲的,他並不是一上來就告訴我,而要一點一點的擠出來。小郭看出了我的不快,他道︰「是要這樣向你報告,听起來才有趣了一些。」

我道︰「別再玩花樣了,直說吧!」

小郭吸了一口氣︰「三個都是中年婦女,三人之中,有兩個相識,她們都聲稱是玫玲-森的朋友,都知道玫玲-森確然在三十前生下一名男嬰,其中有一個,還曾見過那名男嬰,這三個都來自柏林。」

他頓了一頓︰「由此可以推斷,玫玲女士是住在柏林的,要在大都市中找一個人,最困難了,因為都市人人情冷漠,誰也不知誰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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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七、王子
我道︰「這也是好處,人可以在大都市之中,徹底的隱沒。」

小郭用力一揮手︰「這三個人都說玫玲為人孤僻之至,絕不愛說話,她們雖是她的朋友,可是對她的一切,全無所知,也從來沒听說過孩子的父親。但見過男嬰的那個女人說,孩子的父親,可能是亞洲人。」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女人見過嬰兒的父親。但立即又想到,在嬰兒的身上,也可以看出人種的特徽來。小郭當然已請那女人說出了嬰兒的樣子,有了人像專家的描繪了,所以我直截地道︰「拿出來看看,亞洲人也有幾等人佯,尼泊爾人和阿拉伯人就大不相同。」

小郭笑了一下︰「果然瞞不過你。」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報他說話藏頭露尾之仇。他取出了一個文件夾來,打開,是幾張描繪圖,繪的一個大約幾個月大的嬰兒。

我一看之下,就呆了一呆,月兌口先間︰「那位玫玲女士是何等樣像的人?」

小郭道︰「金發碧眼,標準的白種美人。」

小郭自然也有了玫玲女士的畫像,我先不急著要來看,只是仔細端詳著那嬰兒的畫像。

我之所以一看就吃驚,是因為畫中的嬰兒,那亞洲的特徽,大突出鮮明了,而且,一看就可以確定他哪一部分的亞洲人。

小郭望著我,我吸了一口氣;「嬰兒是大了,只怕十分之中,沒有一分像歐洲人,父系遺傳,竟然如此之強。」

小郭道︰「是,這種情形,很是罕見,我問過人了,不是沒有,但極少見。你看這嬰兒是哪里人?肯定是東南亞洲?」

我道︰「範圍還可以縮窄一些,我看是印支半島,你看他有寬額厚唇。」

小郭道︰「還有膚色,那女人特別強調說,嬰兒的膚色和中國人日本人不同,是一種接近泥土的色調,她當時就曾驚呼,連禮貌也顧不得了,月兌口就問︰‘這孩子的父親是什麼?’」

我心中一動︰「玫玲女士如何回答?」

因為母親都鐘愛自己的子女,那女人的這一問,明顯有侮辱的意味,那麼,作為母親的,一定會為孩子辨護,那就有可能在她的話中,得到一些有關嬰兒父親的線索。

小郭攤了攤手︰「那女人說,玫玲顯然由于她的不禮貌而生氣了,她大聲的回答說︰‘孩子的父親是皇帝!’那女人自知踫了釘于,也就不敢再說下去了。」

我听了之後,皺著眉不出聲。

小郭揚眉︰「怎麼啦,你不會真的以為,那嬰兒的父親是皇帝吧?」

我無目的揮著手,思緒很亂,盯著嬰兒的畫像看,我又道︰「玫玲女士的畫像呢?」

小郭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一直在「藏好」,但這時,他總算看出我一定想到了什麼,所以極快地又取出了幾幅畫像來。

我一看,畫中人長發披肩,美艷無比,是一個標準的西方美人

小郭補充道︰「那三個女人都說,玫玲女士的真人比這種畫像美多了,她們都說畫家畫不出一個真正的美女來。」

我看了一會,道︰「小郭,你不覺得奇怪嗎?」

小郭說︰「你是說,一個這樣的美女,和一個亞洲人生了孩子?」

我點頭︰「事情和種族歧視無關。事實是,如此出色的一個美女,在西方自由社會之中,前途可以說是璀璨無比。亞洲人在歐洲的表現並不出色,中南半島上的人,大都身材矮小,其貌不揚,何以能有這樣的一個美女對他垂青?」

小郭沉吟了一下︰「我也想過了,但男女之間的情愛,很難用常理來測度。」

我搖頭︰「不,就算是一對外形看來極不相稱的男女,只要他們走在一起,就必然有內在的理由,只不過不為外人所知而已。」

小郭說︰「這玫玲女士,看來也不象是蕩婦瀅娃啊!」

我笑了起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說,那男的必然有什麼可以吸引美女之處。」

小郭揚眉︰「他巨富。」

我道︰「這是可能之一。」

小郭駭然︰「總不成他真是皇帝!」

我一點也不感意外︰「這是可能之二。」

討論到這里,我和小郭都靜了下來。我們的第一個感覺是︰這怎麼可能呢?

但是稍冷靜下來之後,就會覺得︰這怎麼不可能呢?

雖然「皇帝」這玩意兒,好像總和古代、歷史等名詞聯在一起,但是事實上,皇帝在世界上並未絕跡,歐洲有,亞洲更多。

在亞洲的許多小國(甚至大國如日本)中,皇帝還是名正言順的一種尊位,雖然在歷史的漩渦之中打轉,但還未完全被歷史淹沒。

那麼,亞洲某小國的皇帝,跟一位歐洲美女發生了一段情,也不是絕無可能之事。

如果說,外形年齡絕不相稱的巨富,就可以憑金錢的力量,使美女婉轉投懷的話,那麼,皇帝對美女的誘惑,不是更深一層嗎?

一時之間,我和小郭想到的都一樣,過了好一會,小郭才開口︰「天!真不可思議!」

我道︰「不是太不可思議,中甫半島上的國家,長期受歐洲強國的殖民統治,皇室貴族的子弟,大都在歐洲留學,遇上歐洲美女,也不稀奇。」

小郭搖著手︰「我不是說沒有這個可能,而是那地區的幾個國家,早已沒皇帝了啊!」

我糾正他︰「不是沒有皇帝,而是絕少‘在位的皇帝’了。並不是完全沒有,泰國皇帝不是還在位嗎?」

小郭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會是泰皇?」

我道︰「不知道,更可能的是已不在位的皇帝,雖不在位了,但皇帝仍然是皇帝。」

小郭一擊桌︰「我再也沒有想到這一點,我要循這個方向去查!」

我道︰「那三個女人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不見了玫玲女士蹤影的?」

小郭道︰「有,她們說,大約是在孩子一歲左右時,她就突然消失了。」

我問小郭︰「你看她到什麼地方去的可能性最大?」

小郭先是張大了口,接著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她,她帶著孩子……去找父親了。」

我點頭,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小郭喃喃自語︰「錫金的國王,倒是娶了一個西方美女為後,但那是美國人,實在沒有听說過別的亞洲皇帝……那……姓‘森’自然也不是真姓了。」

我點頭︰「當然,但我相信,也不是憑空捏造,一定是真正姓或姓的一部分。」

小郭站了起來,來回走著,口中仍然念念有詞。這次,他念的是幾個人的名字,那些人全是幾個國家的貴族。

接著,他又道︰「只听說過什麼王子、什麼親王,沒有听說有什麼國王和皇帝。」

我笑道︰「你也真傻,要是沒有國王或皇帝,哪來的王子和親王?」

小郭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真是……沒有听說,只是因為他們早已死了,或是神秘失蹤,或是引退了,可他們確曾存在過。」

我道︰「正是,那個嬰孩的父親如果是皇帝,那麼,嬰孩的身分,就是王子。」

小郭大有不屑之色︰「王子這個身分有什麼用?」

我也有同感——印支半島,是近幾十年來局勢最為混亂之處,亂到了美國派大軍介入南北越戰爭的地步,幾乎類同世界大戰,而且,遺禍無窮。至今,這地方還和戰禍、死亡、落後、貧窮等等一發可怕的現象,緊緊接合在一起。

在那種情勢之下,雖然也有幾個什麼親王天子之類,搖晃充撐著場面,但是實際上,誰擁有軍隊,誰就有強權,王子雲雲,值不了什麼錢。

不但這個嬰兒的王子身分沒有什麼用,就算嬰兒的父親有更高的身分在那種的亂世之中,若不能掌握強權,其處境也只有比平常人更壞。

想到了「亂世」,我腦海中立刻浮現了一幅又一幅發生在人類歷史之中最悲慘的畫面,所有的畫面,都以大量的死亡作為基調︰逃亡、大屠殺、戰爭、疾病。在那一帶,有著人類歷史上最凶殘、最卑鄙無恥、最肆無忌憚的殺戮,慘死的人數以百萬計,沒有一個家庭能保持完整,那一切,全是由少數一些「人」,打著堂皇動听的旗號做出來的。

在這樣的混亂之中,一個王子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呢?

我約莫算了一算,假設嬰兒是在一歲左右的時候,玫玲女士帶著他去找父親,到了印支半島,那麼,這嬰兒成長的三十年,恰好就是那三十年連續不斷的大動亂,他就在那種亂世中成長。

自然,在那種亂世之中,千千萬萬的嬰兒,根本沒有成長的機會,就夭折了。如果那嬰兒也早已死了,那又是什麼樣的情景?冤死的阿佳會不會又投胎轉世,是不是還記得那一次人頭落地的冤死?

一時之間,各種各樣的想法,紛至沓來,思維混亂之極,幾乎連氣都透不過來。

小郭看我在發呆,他也在發呆,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太亂了,無法想。」

我也有同感,「嗯」了一聲。小郭又道︰「什麼玫玲女士,什麼有王子的身分的嬰兒,可能早已在極度的紊亂之中,化為塵土了。」

我道︰「當然有這可能,但是,你不是準備放棄尋找了吧?」

小郭一挺胸︰「當然不放棄,不論怎樣,都要找出一個結果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豪氣干雲,可是說了之後,又難免吸氣,嘆了一聲︰「在那個地方找人,真是大難了。一個國家,本來有四百萬人口,有記錄的死亡,約一百萬人,可是只剩下了兩百萬,在不明狀況下不見了的人,也有一百萬,這是人類歷史上不可忍受的恥辱。」

我看著他,他越來越是憤慨︰「至今為止,還有數以千計曾介入戰爭的美國軍人,被列入「失蹤」的名單,那里是地獄,是不屬于地球的另類空間,在那里,某些屠夫的行為,也絕不是正常的人類行為!」

我等他發作完了,才道︰「偉論完了?這種空話,說來何用?」

小郭坦率地道︰「我就是因為不知道如何著手才好,所以只好說空話。」

我道︰「真要進行,只要找到一個人,就可以事半而功倍。」

小郭用懷疑的眼光望著我,我道︰「你也應該知道這個人,他和原振俠醫生有過交往,他——」

小郭听到這里,已直跳了起來,叫︰「青龍,這個人是青龍!」

我點了點頭。

關于青龍這人個,在原振俠醫生的故事中,出現過幾次,他是一個傳奇人物,身分復雜,行蹤飄忽,能夠在那種環境下生下來的人,誰的身上都有車載斗量的傳奇故事。

青龍這個傳奇人物,對中南半島那一帶的情形,大熟悉了。

小郭高興完了之後,又苦笑︰「到哪里找他去?」

我道︰「听說他在深山隱居,他和各方面的人物,都有千絲萬縷偽關系,略用手段,應該並不難找。找到了他,許多問題都可以有答案,至少可以知道,那嬰兒的父親是何等樣的人。」

小郭有疑惑︰「怎麼會?」

我道︰「青龍這個人,身分很神秘,原振俠和他是生死之交,但也不甚了解,我還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听人說起他有皇族血統,由于看不起皇族中人勾心斗角地爭權,所以才身人江湖,但是他始終和高層勢力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那嬰兒的父親,只要是印支三國中的皇族,青龍就必然會知道來龍去脈。」

小郭得了我的提醒,大喜過望︰「我這就設法找他。」

我很是鄭重地叮囑他︰「這個人脾氣極怪——」

我才說了一句,小郭就道︰「你自己的脾氣也夠怪了。」

我見他大有不以為然的態度,就正色道︰「你可千萬別兒戲,這人的脾氣怪,行事異于常理,而且,他長期生活在那種環境之中,對生命的看法,也就異常,殺戮生命對他來說,不算是什麼。他比我可難服侍多了,你不要弄不好,為了不相干的事,把小命送了出去。」

小郭見我說得如此嚴重,也就正色道︰「我有數的了,找不找到他,還成疑問呢!」

我倒是實話實說︰「你郭大偵探出馬要找的人,只怕還不至于找不到吧!」

小郭居然當仁不讓,笑道︰「說得也是。」

我再提醒他︰「他和各國的情報機構,都有一定的聯絡,你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小郭答應了一聲,忽然笑了起來︰「本來是想解決阿佳被殺案的,卻變成了尋人游戲。」

我道︰「兩件事大有關連——對了,你對阿佳的離奇被殺,有什麼看法?」

小郭伸手搔頭︰「確是離奇之至,真是難以想像,不可思議。但有一點,我的看法和你樣,那個牛頓沒有殺人。」

我「嗯」了一聲,小郭道︰「他完全沒有殺人的理由。阿佳先以為牛頓騙她,這才進而以為自己是死在牛頓之手,可是事實上,牛頓絕沒有騙阿佳。」

我點頭,小郭的分析很有理。小郭又道︰「這位阿佳,只怕也美得不可方物,不然,約克、牛頓兩個男人,也不會對她念念不忘。」

我笑︰「哪里那麼多美女只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已。」

小郭訝道︰「你沒有見過她的相片?那個牛頓沒有拿她的相片給你們看?」

小郭這樣問了,我也覺得牛頓很怪,他並沒有給阿佳的相片我們看。雖然好象沒有必要,但阿佳是如此有關鍵性的一個人物,多叫我們認識她一些,也屬應該。

我一面想,一面向小郭作了一個︰「等一等」的手勢,已拿起電話來。

電話一接通,牛頓一听到我的聲音,就顫聲問︰「有消息了?」

我道︰「還沒有,正在進展中,有兩件事必須弄個明白。」

牛頓喘了幾口氣,我道︰「第一件事,方琴女士沒向你說起那嬰兒是什麼模樣的嗎?」

牛頓一時之間,沒有回答,像是這個問題太突兀了。過了一會,他才道︰「沒有——嬰兒會有什麼樣子?即使是一個會說話的嬰兒,仍然是嬰兒。」

我沉聲道︰「你立刻去問方琴,叫她詳細回憶那嬰兒的模樣。還有第二件事,你只形容了一下玫玲的美麗,有她的相片沒有?」

牛頓的聲音又發顫︰「有……但不多……」

我道︰「挑最清楚的寄張來,兩件事,我都要最快收到資料。」

牛頓答應了一聲,小郭道︰「方琴是故意不說,還是沒有留意?」

我搖頭︰「兩者都要可能,更有可能的是嬰兒不讓方琴說——他要報仇,自然不想牛頓知道他外形的上的特徽,一旦知道,就容易防範了。」

小郭現出怪異的神情——一個嬰兒竟也可以如此工于心計,實在叫人駭然。

我補充︰「那只是我的假設。」

我的假設,在兩天之後,就得到了證實,牛頓打電話來,聲音怪異莫名︰「方琴說了那嬰兒的模樣,起先她不肯說,我威脅要取消對她的資助,她說,那是嬰兒告誡她,叫她千萬不能說的……」

我已不耐煩,喝道︰「那嬰兒究竟是什麼模樣?」

牛頓道︰「扁鼻,厚唇,小眼,深膚色,是一個有東南亞一帶土人特徽的亞洲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就證明在三個女人,小郭找到的二個女中,曾見過嬰兒的那個所給的資料是可靠的。

牛頓又道︰「真想不到一個金發碧眼的美婦人,會產下這樣的一個嬰兒——事情真算是有進展,至少,現在我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了。」

我冷冷地道︰「人長大了,容貌是會變的。」

牛頓道︰「容貌會變,但是人種的特微不會變。」

我道︰「好了,阿佳的照片——」

牛頓道︰「我已用最快的方法寄出,你應該很快就可以收到。」

我總覺得牛頓這個人很是可厭,若不是這事真是如此地稀奇古怪,我一句話也不願和他說,所以我道︰「再聯絡吧!」

牛頓卻還不識趣︰「一個亞洲人,怎麼能使一個美女替她生孩子呢?」

他的話中,有著明顯的歧視在,我不客氣地道︰「像你這樣瘦小乾枯,其貌不揚的人,也有阿佳這種沒腦的美女投懷,或許那亞洲人比你更有錢,甚至,可能是一個國王,有什麼好奇怪的。」

牛頓被我搶白了一頓,一聲也不出,我可以想像到他臉色發育的樣子。我大聲喝︰「還有問題嗎?」

牛頓怔道︰「沒有了!沒有了!」

我放下了電話,想起自己的假設正確,也很得意,嬰兒懂得如此囑咐方琴,自然是吃了虧,長了智。由此可見,人的智慧,可以是前世今生累積起來的。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牛頓寄來的郵件,在拆封的時候,我心中突然感到很緊張,至于為什麼緊張,我也說不上來。

我只是隱約感到,在玫玲女士和阿佳之間,應有著某種程度上的聯系。

自然,我所指的「某種程度上的聯系」,不是指阿佳今生成了玫玲的兒子——這種關系是表面的,人人可以看得到。

我隱約覺得的聯系是內在的,隱秘的,而且我覺得,那一定是一個關鍵性的所在。

我拆開了郵件,牛頓把照片包得很好,那表示他重視這些照片,他把照片夾在兩張硬紙之間,一掀開了硬紙,照片映入眼簾,我就一震,立即拿起了電話來,和小郭聯絡。

因為一看到了阿佳的照片,我就知道我隱約的模糊的感覺,已漸漸變成實在,可以模得著抓得住了。

但是小郭卻不在,留言說是出遠差去了。我心想。難道小郭不向我道別,就出發去找青龍了?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麼一定是有突發事件,以致他連向我道別的時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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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八、妓女
雖然很難想像如何會有這等情形,但聯絡不上小郭,我只好放下電話,就繼續仔細看阿佳的照片,一面看,一面不住吸著氣——那是心中驚訝的自然反應。

在照片之中的阿佳,明眸皓齒,明艷無比,有一張是牛頓和她的合照,相形之下,更顯得牛頓的猥瑣。雖然說金錢的魔力大,但是這樣明媚的一個少女,也會出賣自己,真叫人難以想像。

令我感到震驚的,當然不是阿佳的艷麗,而是不論從面部的輪廓,還是從五官來看,阿佳和玫玲女士,面貌相同之處,竟有八九成以上——那還是我對人的面貌差別有專門本領,才能看出她們之間的些微不同之處,若是由大意一點的人來看,阿佳和玫玲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個人。

我向牛頓要阿佳的相片,本來就是期望有所發現,但是卻也未曾料到有這樣的發現。

一時之間,我的思緒紊亂之至,又找不到小郭商量,正在此時,白素走了進來。

白素一眼看到了阿佳的照片,「咦」地一聲,月兌口便道︰「小郭真有本事,找到玫玲女士的照片了。」

我道︰「你仔細看看。」

我一面說,一面把玫玲的畫像取了出來,和照片並列在一起。

白素一揚眉︰「不同……那是兩個人,還是由于畫像不夠逼真?」

我道︰「是兩個人,照片上的是阿佳。」

白素「啊」地一聲,剎那之間,她疑雲滿面,顯然也因之聯想到了許多問題。

她先問我︰「你先想到了什麼?」

我道︰「雙胞胎。」

說了之後,我又和她一起搖頭,因為這一說法不成立,玫玲的年齡,應該比阿佳大兩三歲。

我又道︰「姐妹。」

白素道︰「那得問問約克——其實,是什麼關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兩人十分相似。」

我吸了一口氣︰「兩個相似的人之間,會有著什麼聯系呢?還有阿佳投胎成為玫玲的兒子,是不是由于阿佳和玫玲的相似?」

白素苦笑︰「只怕靈魂投胎,並沒有選擇權。」

我道︰「好,投胎是偶然的,那麼,兩者相似,其間就一定有必然的關系。」

白素舉起手來,「她們都是德國人。」

我想了一想,是,她們都是德國人,但德國人有幾千萬,這種必然的關系,在整件事之中,又起著什麼作用呢?

白素也看出了我的疑惑,她道︰「我們對于這兩個人所知大少了,若是對她們的事知多一點的話,一定可以找出更多相同之處來。」

我道︰「現在至少已找到了兩點︰一,她們容貌驚人的相似;二,她們都是德國人一一一」

說到這里,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來︰「我們為什麼要致力發現她們之間的相同之處?」

白素搖頭︰「我也說不上來,阿佳轉世投胎成了玫玲的兒子,是不是因為她們有很多相同之處,才起了奇妙的互相吸引作用?」

我道︰「不,轉世投胎的靈魂,不見得有選擇能力。」

白素遲疑了一下︰「我的意思不是選擇,而是一種自然的吸引,例如水向低流那樣,靈魂會自然歸向自己生前相同的人。」

我道︰「這個設想,倒可以接受。奇怪的是,我總感到玫玲和阿佳有越多相同之處,就越是整件事的關鍵所在——可是那只是感覺,我捕捉不到實在。」

白素道︰「了解玫玲比較難,還是讓小郭去努力。我們可以先從牛頓那里,多得一些阿佳的資料,她是一家農學院的學生,可以找小郭去作深入調查。」

我嘆了一聲︰「小郭留言說遠行,若是他去找青龍,只怕一時回不來。」

白素悠然︰「那就由我來進行。」

我向她打了一躬︰「若有娘子親自出馬,何愁大事不成。」

白素笑︰「我也不會到德國去,只是請那里的朋友幫忙。」

我道︰「我再去問牛頓。」

和牛頓通電話的結果,叫人有點啼笑皆非,原來牛頓所知的,並不比我多,他對阿佳的來龍去脈,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但他的話,卻也有理。他說,誰會做那麼殺風景的事,去追查一個美女的背景,活色生香的人在你面前,還去理會那些資料干什麼?

我道︰「你曾說她是一家農學院的學生,是哪家農學院?」

牛頓道︰「好像在科隆。」

白素在一旁道︰「農學院是冷門學校,不難找。」

我道︰「你難道沒有在阿佳死後,探索她的過去,以追尋她的死因?」

牛頓一時之間,沒有立刻回答,我補充了一句︰「如果不是你殺人,你一定致力于尋找真凶,那麼,也就一定會從調查她的背景著手。」

牛頓的聲音,听來很苦澀︰「是,我調查過。」

我沒有責問他為什麼上次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提到這一點,我只是直接地問︰「結果如何——說詳細一點!」

牛頓又停了半晌,才道︰「有必要麼?」

我怒道︰「當然有必要,你以為我那麼有空,沒有必要,我和你通話干什麼!」

牛頓又呆了片刻,在這當口,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疑惑。牛頓如此吞吞吐吐,顯然是有難言之隱,這卻又是為何?

正當我要催他說時,他已嘆了一聲︰「調查的結果,不是很愉快。」

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哀傷,這使我對他的不滿程度減少了若干。

我只是道︰「請照實說,因為可能極重要。」

牛頓再嘆了一聲︰「她……雖然只有十九,可是生活……很……放浪,約克只不過是她在鄉下時就認識的男友。她很濫交,甚至在柏林和漢堡都……做過……妓女……她……她……」

牛頓把阿佳的過去,說來顯得很困難。他說的話,也很令我感到意外。

我自然可以了解牛頓的心情——自他邂逅阿佳起,阿佳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他絕未想到過阿佳會是這樣一個俏佳人,所以,這一切是阿佳離奇死亡之後,他經過了調查才知道的。

可想而知,這對他的打擊,是何等巨大,他心目中美的化身,愛的對象,卻原來是一個在風塵中打滾的妓女。這個打擊,代表了他幻想的毀滅,一切美好的想像,突然之間,都變得丑惡無比。

另一方面的打擊,是他在金錢的損失——本來只要化三五百馬克就可以達到目的,可是他卻付出了萬倍以上,那種被欺騙的打擊,對一個本來就有自卑感的人來說,也就格外沉重。

難怪他不願意說出來了。

我立即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我立即間他︰「這一切,是慘事發生後你做了調查才知道的?」

牛頓道︰「是。」

他停了片刻,又反問;「你為什麼這樣問y

不等我回答,他又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先作了調查,恨她騙了我,所以才殺了她?」

這正是我所想的,所以我道︰「正是此意。」

牛頓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中,卻充滿了悲哀,他道︰「你錯了,如果不是慘事發生,她永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我絕不會去調查她以前的生活。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子,當然可以看得出我對她的一往情深,她也不會向我透露她的過去,以免惹起我們的傷心,我們會一直沉浸在快樂幸福之中。」

我再釘了一句︰「若是你偶然知道了呢?」

牛頓的聲音變得很疲倦︰「我說過不會,那就是不會。事實上,在知道了這些事之後,我懊喪得要死。」

我听出他不願意多說,但突然之間,有了意外的發現,我自然不會放過,我道︰「懊喪還懊喪,你還是作了深入的調查,是不是?」

牛頓又不出聲,我道︰「一個女孩子會去做妓女,總有成千上萬的理由,但既然做了妓女,就必然處身于一個復雜無比的環境之中——這個環境之復雜,超乎正常人的想像之外,在這個環境之中,什麼事都會發生。阿佳的死,大有可能和她的這一段經歷有極大的關連,你必須告訴我。」

本來,知道了這段事實,我自己也可以進行調查,但是,畢竟時間過去了三十年。別說三十年,就算只是三十天,也可以令得人事全非,要調查,自然困難之至。就算當時牛頓的調查不全面,不徹底,也比我現在再去做好得多。

牛頓發出了幾下怞噎聲,才道︰「她初次當……妓女那年,只有十四歲。」

牛頓說到這里,一口氣噎住了出不了聲。我也暗嘆了一聲,一個在照片上看來,如此清純美麗的少女,竟然是賣瀅行業中的老手。

牛頓又道︰「她一直跟著一個皮條客,名字叫魯魯,是漢堡的瀅業大亨,手下有不少風華絕代的少女。我在得到的初步調查結果之後,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那是事實,所以我曾親自去見過那個外號‘花街之虎’的瀅媒魯魯。」

他說到這里,又頓了一頓,才又道︰「我和魯魯見面對話,我暗中錄了音,我放錄音帶給你听如何?」

我忙道︰「好,但我要間當時的情形如何。」

牛頓道︰「我包下了漢堡最豪華的酒店全層,包括了總統套房,又雇了十個保縹,做足了神秘豪富的一切派頭,放話出去,要找一流的妓女,要漢堡有名的瀅媒排隊來見我,這樣,才把花街之虎引到了我面前。」

我冷冷地道︰「有錢真好。」

牛頓道︰「魯魯的派頭也不少,他帶來八個美女,什麼人種都有。我看了之後搖搖頭,然後每人給了一筆錢,打發走了,魯魯瞪著死魚眼,望了我好半晌,才說話。」

接下來,便是牛頓放給我听,他和瀅媒花街之虎之間的對話。

我先听到一個粗嘎的聲音,先罵了三五句粗話,才道︰「你想要什麼樣的少女。他媽的,老老實實告訴你,我可請不動如今的瑪莉蓮夢露!」

言下之意,是如今的夢露已大紅大紫,他請不動了,要是早兩年,夢露還沒有紅,他一樣可以請到。

牛頓說話了︰「听說你手下有一個叫作‘小水仙’的,好像並不在剛才的八個之內。」

魯魯一听,就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又講了一句粗話︰「你果然識貨,小水仙,嗯,小水仙,那確然是人見人愛的美人兒……」

我听到這兒,問了一句︰「這小水仙是——」

牛頓語帶哭音︰「那……那是阿佳當妓女的名字,我當時證實了這一點,心如刀割。」

在錄音帶中,听到魯魯的聲音︰「人是出色的美人,可是價碼也特別高。」

可以听得出,牛頓的聲音,緊張之至,甚至忍不住有點發顫︰「你能把她召來嗎?」

魯魯︰「能,為什麼不能。」

我心想,這回花街之虎只怕要變成花街之貓了,因為牛頓再也清楚不過,阿佳已經慘死了,哪里還有什麼小水仙,這瀅媒當然是準備另外找一個貌美的妓女來冒名頂替了。

果然正是如此,接下來的錄音,斷斷續續,顯然是牛頓在控制著,有必要的時候才錄。

听到的錄音,內容大同小異,一共三次,都是魯魯先開口︰「小水仙來了!」

接著,便是一個女郎嗲聲嗲氣的的聲音,和牛頓冷冷地道︰「這不是小水仙。」

魯魯打著︰「哈哈」,「好,大老板不喜歡,換一個。」

一直到了第三次,魯魯有點忍不住了︰「你是來找麻煩,還是找姑娘的?」

牛頓沉聲道︰「我要見小水仙!」

魯魯又罵了幾句,才道︰「你認識她,為什麼你那樣肯定來的不是她?」

牛頓道︰「有人給我看過她的照片。」

魯魯道︰「你他媽的把她的照片給我看看,是老的小水仙,還是新的小水仙!」

牛頓問道︰「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牛頓問這一句話的同時,我也月兌口便問︰「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在一旁的白素,也立時秀眉緊蹩,顯然她也覺得這一句話中,大有蹊蹺。

牛頓沒有回答我,魯魯也沒有回答牛頓,魯魯只是說道︰「你把照片給我看便行了。」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想來是牛頓把照片給了魯魯。然後,是魯魯的聲音;「不錯,這是小水仙。老實告訴你吧,不久之前她來向我告訴,說是有一個瘟生,人是難看得不能再難看,錢也多得不能再多,把她當成了淑女,她不再干妓女了。我是看著她出道的,自然恭賀她一番,要她別忘了老朋友,她興高采烈地走了,自此,我再也沒見到她。」

當時牛頓听到了這番話之後,心中的難過,可想而知,所以好一會沒有聲音,只听得魯魯在問︰「你怎麼了?要不要找醫生?」

牛頓掙扎著道︰「不……用……不必……」

魯魯人並不笨,忽然道︰「你就是她說的那個瘟生?」

牛頓氣若游絲︰「當然不是……要是……我何必來找她。」

牛頓的話,听來言之成理,魯魯感嘆︰「這女子,天生是做妓女的種,人客一親香澤之後,就對她念念不忘,多的是回頭客。對了,我這里還有她的一卷錄影帶,是她和三個水手大戰三百回合的情形,你要不要買?」

牛頓的聲音,听來怪異之至︰「要……要……要……」

在他連說了三聲︰「要」這後,好一會沒有聲音,才又听得牛頓在電話中道︰「完了。」

我忙道︰「什麼叫‘完了’,應該還有下文。」

牛頓道︰「還有什麼下文,我買了錄音帶……看了十分之一,我就吐了血,那是……真的吐血……我已經證實了阿佳真的是……那樣,可是我還是不願意接受事實,從此,我的生活進入了自欺欺人的幻境……是你迫著我……要我把這些說出來的。」

我道︰「對不起,還要你回憶一下往事,那瀅媒曾問你一句什麼的話︰‘要老的小水仙,還是新的?’你沒有追問他那是什麼意思?」

牛頓︰「我好像問了,但是他並沒有回答。」

我怒道︰「那麼重要的話,你怎麼不追問?」

牛頓提高了了聲音︰「那有什麼重要?當時我心如刀割,準還會留意這種事!」

我喝道︰「你這糊涂蟲,瀅媒的話,分明了小水仙有兩個——新的和舊的!」

牛頓道︰「那又怎樣?天下間叫水仙或小水仙的妓女,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那是一個普通之極,引人邏思的女人名字。只有阿佳,這名字才是獨一無二的!」

我心中想,阿佳這個名字才普通得很,但是我也承認牛頓的說法有理,像「小水仙」這類嬌嗲的稱呼,被妓女選用,是很普通的事。

本來,在老的小水仙和新的小水仙上,我像是捕捉到了什麼,可是若沒有進一步的資料,仍然如同在水中撈月一樣,什麼也抓得不實在。

我追問︰「你就沒有問一句有關那個叫小水仙的妓女的事?」

牛頓道︰「沒有——為什麼我要問?別說我那時傷心欲絕,就算不,我也沒有必要問,我又不是去嫖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又問︰「你和那個瀅媒,以後再沒有聯絡?」

牛頓不耐煩了,大聲回答︰「沒有!」

我悶哼了一聲︰「牛頓先生,要解開三十年前的謎團,就難免要翻三十年的前的舊帳。」

牛頓道︰「我認為快些找到阿佳,還重要得多!」

我不客氣地斥責他︰「知道越多三十年前的事情的真相,就越容易找到她!」

牛頓無話可說,很委曲地道︰「我已經盡量合作了——那是我最不願提起,想也不再去想的往事,可是卻對你說了!」

我苦笑︰「這段往事,對你有好處。」

牛頓的聲音變得很尖︰「好處?」

我道︰「是的,阿佳生前向你隱瞞了她當妓女的事實。現在,如果她突然出在你面前,要對你不利,你可以挑出這個事實來,那至少可以為你爭取到了一定的時間,使事情有轉機。」

我很為牛頓設想,可是他卻道︰「不!我絕不會去揭穿她,就算她自己告訴我,我也會斥她胡說,她在我心中,永遠是純潔的女神。」

中止了和牛頓的通話後,我望向白素︰「我總覺得那瀅媒的那句話,一定有關鍵性的作用。」

白素道︰「正如牛頓所說,小水仙是一個很普通的妓女名字。」

我道︰「設想一下,原本有一個叫小水仙的妓女,後來,這個妓不在了,又來了一新的女亥,投身瀅業,瀅媒又叫她小水仙。有什麼原因使瀅媒這樣做?」

白素道︰「何必問我,你已有了設想。」

我道︰「是,我的推斷是,這個新來的女孩,在某些方面,和原來的妓女小水仙,有頗多相似之處,所以才叫她小水仙。不然,什麼名字都可以用,何必因襲前人的名字呢?」

白素道︰「有理,可是你認為相似之處是什麼?」

我應聲道︰「當然是容貌。」

白素望著我,不出聲。我在說了一句之後,也不出聲,只是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為我自己想到的「大膽假設」壯膽。

過了一會,白素才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道︰「其實你也猜到了,我的推測是,那個舊的小水仙就是玫玲。」

白素道︰「我是知道你想到這了一點,也知道你如此想的根據,只是有一點︰玫玲和阿佳相似。」

我承認︰「是的,人和人之間容貌相似的雖然多,可是要像到叫人分不清誰是誰的程度,除了雙生子之外,機會並不是大多,而是三個人都相似的機會更少。所以,可以把玫玲代入舊小水仙的位置。」

白素吸了一口氣︰「別忘記兩個小水仙用了同一個名字,是由于容貌相似的這一點,也只不過是出于你的假設。更有可能是兩個人根本不像,只是瀅媒覺得這個名字得響亮,可以吸引客人。」

我承認白素的說法有理。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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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前天 00:37 |只看該作者
前世 九、淫媒
我道︰「所以,最基本的,就是先弄清楚這一點。」

白素又是可嘆,又是可笑︰「你以為還會有人記得三十年前花街柳巷的事?」

我道︰「只要當時的人還活著,我說就有人會記得,七八十年前的風月韻事,還老是有人拿出來津津樂道。」

白素道︰「好,我問你,證實了之後,又怎麼樣?」

我道︰「這就可以進一步證明玫玲和舊小水仙同是一個人。」

白素又道︰「那又怎麼樣?」

我一揚手︰,‘我們不是在研究阿佳和玫玲之間的相同之處麼,現找到了兩點︰一,她們容貌相似;二,她們都是德國人,如果我的推測屬實,那麼,又多了兩點︰三,她們都當過妓女;四,她們都用過一個名字。」

白素再問︰「那又怎麼樣?」

我笑道︰「你這叫打破沙鍋問到底,我也不知道再下去會怎樣,但是發掘到的事實資料漸漸增加,就總會有水落石出之日。」

白素道︰「理論上是如此。」

我又道︰「假如玫玲女士是舊的小水仙,也可以解決一些疑團。」

白素「嗯」了一聲︰「是,例如她何以不是附近的人,卻跑到小地方的醫院去待產。」

我道︰「再例如何以孩子的父親一直沒有出現。」

白素道︰「又例如,孩子的父親是其貌不揚的亞洲人——我沒有歧視之意,但事實上,金發美麗的德國女于,喜歡亞洲人的事例並不多,我們曾假設那亞洲人有顯赫的身份,不過是以嫖客的身分,和她相識的。」

看來,白素已逐漸同意了我的假設,那使我很高興,。可是我又立即道︰「不對,妓女絕少懷孕,她們視懷孕為瘟疫。」

白素道︰「一切假設都需要證實,不然,就算假設到有了結論,也仍是假設。」

我道︰「對,去證實。」

我再聯絡小郭,仍然是留言,我找小郭一個得力助手,這助手也幫我處理過一些事。他道︰「郭先生走得匆忙,他什麼也沒有交待。」

我道︰「我有一件事要找你幫忙,我要找一個人,這個人號稱花街之虎,是德國漢堡花街上著名的瀅媒。」

那助手道︰「有這樣的資料,找人太容易了。」

我道︰「不容易,因為資料是三十年之前的。」

那助手「啊」了一聲,我道︰「請你轉托德國的貴同行進行,若找不到這個叫魯魯的瀅媒本人——他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若以前和他有關系的人也可以,例如他的手下,他旗下的妓女、熟知瀅業的警方人士等等,總之,以他為中心,一切的人都行。有了消息,立刻通知我。」

那助手一一答應,只提出了一個要求︰「這花街之虎是何模樣的,可不可以提供一些資料?」

我道︰「可以,我去問一個三十年前曾見過他的人,然後立刻告訴你。」

我要問的那個人,自然是牛頓。

牛頓一听我又要問魯魯的事,大是不耐煩(他不知道我正在搜尋阿佳和玫玲之間的共通點),他道︰「你怎麼對一個瀅媒這樣有興趣?」

我不理他︰「告訴我,他的樣子是怎樣的?」

牛頓道︰「他高和我差不多,容貌猥瑣如鼠,小眼扁鼻厚唇——」

我大奇︰「是亞洲人?」

牛頓道︰「顯然是,可是我並不知是哪一部分的亞洲人,他皮膚黝黑,雙手……的指節極大,說話時,一直喜歡拗手指,據說,曾經是軍官,很是凶狠。」

我道︰「你見他的時候,他有多大年紀?」

牛頓道︰「三十歲吧,或許還不到。」

這令我很意外︰「那麼年輕!」

牛頓「哼」了一聲︰「做瀅媒,可不需要十年寒窗!」

這家伙的態度,竟如此惡劣,我也不客氣︰「我所做的一切,全部和你有關,所以你要是給我臉色看,只怕有朝一日,你會跪在我在前求我原諒你。」

牛頓發出了幾下難明之極的聲音,這才道歉︰「對不起,我是……想起了阿佳的往事,心中就難過……沖撞了你,對不起。」

我憤然摔下了電話,隨即把這些資料交給那助手。我向白素道︰「雖然過去了三十年,但那家伙也不過六十歲,一定可以記起當年的事,說不定,他現在還在從事老本行。」

白素笑道︰「衛斯理萬里尋瀅媒,這倒是很好的故事回目。」

我也笑︰「把衛斯理換成白素,更聳入听聞。」

白素饗我以老大白眼,我哈哈大笑了起來。

到了第三天,那助手就來電話︰「衛先生,你要我的那個人,是瀅業中的傳奇人物,他以帶了一批越南女進軍瀅業而起家,好勇斗狠,武藝高強,槍法如神,機智非凡,很快就成了一霸,前幾年才退休,但仍然在幕後躁縱,人面廣,勢力大,財力更是雄厚。英雄不問出處,他已經是一個大亨了,要見他,只怕不易,他在漢堡,擁有豪華住宅。」

我笑了起來︰「若然德國警察總監想見他,他見還是不見?」

那助手一怔︰「那自然又當別論。」

在那兩天中,我早已把我在德國的關系,過濾了一遍,找出了幾個有用的幫手,我提到的總監是其中之一,他本是國際刑警十大杰出于探之一,在我和國際刑警合作的幾件事中,都曾和他合作過,雖然他一直升官,並沒有聯絡,但這種大事,他必然樂于相助。

我決定直接前往漢堡,到了之後,再和總監聯絡。那助手道︰「我們在德國的聯絡人叫曼達,我會吩咐他來接待你。」

我道了謝,也知道了小郭仍然去如黃鶴,一點消息也沒有。

三十小時之後,我已到達漢堡,在機場接我的,是一個金發小子,年輕又機靈,一見我就用中國話大叫︰「衛先生,你好,我是曼達。」

機靈的人,總討人喜歡,這曼達小子,顯然化了不少功夫了解我,所以和他談話,也很是有趣,他首先道︰「要找那花街之虎可不容易,他不但架子大,而且防衛很嚴,住的地方,警衛森嚴,根本不見人。」

我先說了警察總監的名字,然後道︰「請他出面代邀,不知會不會成功?」

小伙子以不可置信的神情望著我,忽然道︰「能不能帶我去,」

我照實道︰「不能,我不想因為這種額外的要求而壞了事。」

小伙子大是失望,我也只好抱歉。

到了酒店,和總監聯絡,畢竟是舊日相識,半點問題也沒有,他道︰「好,叫他來見你。」

我忙道︰「也別欺人太甚,我去見他。」

總監想了一想,折衷道︰「好,叫他派車來接你。」

事情進行得很快,當天下午,一輛大車子駛到酒店門口,三個高大的美女跳下車來,我知道必有異樣的排場,但也想不到會是這樣。

我在萬眾矚目下上了車,三個美女坐我的對面,奉酒陪笑,殷勤之至。

我看看她們,全都是綺年玉貌,在花街之虎手下辦事,身分自然高貴不到哪里去。紅顏薄命,古今中外皆然,我也感嘆不了那麼多了。

車行之際,我又想到在德國隱居的鐵大將軍,心想既然來了,應該和他敘敘舊。

車行約一小時,駛進了一道又一道鐵門,一共三道。道路平坦寬敞,可以看到道路兩旁,有不少牽著德國狼狗的警衛在巡邏。

我心想,這不算什麼,我到過一個盜墓大王的豪宅,那外號叫病毒的埃及人,訓練獵豹來當警衛,比起狼狗來,氣派自然大是不同。

在道路盡頭的建築物,自然輝煌之至,進去之後,也不必細述其富麗堂皇。出人意表的是,我被引進了一個小客廳中,那小客廳的外面,是一片竹林,清幽無比。客廳中的家私陳列,也全是竹制的、有幾件用竹刻成的藝術品一望而知,是明代的作品,更見高雅,但想起主人的身分,我不禁搖頭。

就在我大搖其頭間,一個身形矮小的老人,穿著綢衫,一望而知是他的民族服飾,走了進來。

其人真是貌不驚人,但卻也不能說他猥瑣,一雙小眼如豆,但很是有神。

他一開口,更是聲若洪鐘,听起來,和三十年前的錄音,並無不同。

他先伸出手來,這手,牛頓看不出名堂,我一看,就知道他曾在黑砂掌之類的功夫上,下過苦功。一和他握手,掌心其硬如鐵,更證明了這一點。我就道︰「閣下的掌上功夫頗是了得,我認識一位武藝前輩,外號雷動九天,畢生專研鐵砂掌,成就驚人。」

魯魯立時改容︰「那是……我見過他老人家一次,那一次……那一次……」

他說到這里,大是感慨︰「那一次,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我早已報銷了,哪能活到現在。」

我笑道︰「那必定是閣下大有門道,不然,雷老也不會愛才。」

對方受了恭維,更是高興,嘆道︰「雷老一身武藝,也不免與世長辭。」

我笑道︰「人哪有不死的。」

他一面感嘆,一面稱是。

此人的談吐,竟大是不俗,可稱為雙面性格之至。

這家伙眉眼甚精,也看出了我大感意外的神情,笑道︰「衛先生,我是在江湖上翻滾討生活的,自然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是我佩服的仁人君子,我自然不會無禮。」

我笑了起來︰「太過譽了,你知道我?」

魯魯一場眉︰「久聞大名——印支半島上,有一位奇俠,算起來,可以說是我的堂叔。不過由于我自己沒有出息,所以不敢提他的大名。」

本來,叫我對一個瀅媒有好感,那是難以想像的事,可是越交談下去,我越覺得這個人另有一種豪氣,這種豪氣,別說是市並中人,就算成了豪富大亨,也未會有,所以頗令我刮目相看。

他提及了印支半島上的奇俠,我心中不禁一動,失聲道︰「青龍?」

魯魯點頭︰「衛先生果然醒目。」

我望著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青龍這個人很是神秘,來歷不明,有一說,說他是一國的皇族近支,因為不屑于權力斗爭,所以避世。

對這個說法,我也很相信,魯魯說青龍可以算是他的「堂叔」,堂叔佷是一種很親的血緣關系,那麼,魯魯也是皇族的一員了。

魯魯望著我,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些什麼,長嘆一聲︰「辱沒祖宗的事,別再提了!」

一個皇族成員卻一輩子在干瀅業,自然辱沒祖先之至。可是我轉念一想,若是他去建立功勛,視人命如草芥,踏著同胞的鮮血,登上統治者的寶座,自然輝煌之至,但比較起來,何者道德,何者不道德,似乎難以界定。

當然,我不會和他討論這個問題,只是含糊過去,我道︰「不遠萬里而來,想請教一些三十年前的事。」

魯魯陡然震動了一下︰「三十年前……我只要還記得,一定奉告。」

他的這種反應,很是奇特,尤其是在震動之後,立即努力恢復平靜,更是令人起疑。我把我說的話,想了一遍,更可以肯定,必然是「三十年前」這句話,引起了他的震動。

也由此可知,三十年前,必然有些不平凡的事發生過,令他印象深刻。

我心念電轉,但不動聲息。

我道︰「當年,曾有一個藝名‘小水仙’的女孩在你的旗下服務。」

我留意觀察只見他外表若無其事,但是左眼眼皮卻不由自的跳動了幾下,若不是他先有震動,我留上了心,也不會覺察。

他道︰「小水仙?這種名字的女孩,在我旗下,有過好幾十個。」

我道︰「總不會同時有兩個吧!」

魯魯道︰「通常都是走了一個,又來一個。」

我道︰「那就好,我問的是其中兩個,她們的本名,一個叫阿佳,在阿佳之前的那叫什麼?」

魯魯閉上眼楮,作思索狀,可是他閉著眼楮時,眼皮仍在劇烈跳動,只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小小的地方出賣了他。

我敢肯定,他一定一下子就記起來了,可是等了一會,他卻道︰「三十年前的事,我記不得了,阿佳,我……真是記不得了。」

我早已料到他會那麼說,所以把阿佳的照片取在手中,遞向他︰「或許這些照片,可以有助你的記憶。」

他雙眼盯著照片,剎那之間,目光中所流露的神情復雜之至。

我直接指出︰「既然有青龍的這層關系在,我希望我們之間,坦誠相對。」

魯魯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盯著照片,好一會,他才道︰「我記起來了,不錯,這是小水仙,她原來的名字是阿佳……後來,這女孩不知所終,曾有一個豪客來找過她,卻失望而去。」

那「豪客」自就是牛頓了。

我本來忽然好奇心起,想問他何以這樣的女孩會甘心自願的去當妓女,但一轉念間,也就明白那無非是為了一個錢字而已,老套之至,何必追問。

而且,這時還有更重要的問題,我問的是︰「在她來之前不久,也有一個叫小水仙的?」

魯魯有點遲疑︰「或許是……這名字很普遍,應該是有的吧!」

我道︰「一定有,因為那豪客指名要找小水仙的時候,你曾問他要找的是舊的小水仙,還是新的小水仙。」

魯魯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深處,隱藏著奸詐,不留心是看不出來的。

他一面笑,一面拍著自己的頭︰「那多半是太久了,我無法記得每一件事。」

我揚了揚眉,取出了玫玲的畫像來︰「或許,這可提醒你的記憶。」

他定定地盯著畫像看,眼皮跳動,我也不去催他,過了一會,他才道︰「是,我記起來了,這小水仙,方走不久,阿佳就來了。我初見阿佳,還以為是小水仙,回來了,她們極相似,尤其是亞洲人看起來,更分不清楚,就像歐美人分不清亞洲人一樣,所以,我也就替她取了小水仙這個名字。」

魯魯的話,听來天衣無縫,很是自然,但我還是捕捉到了一點破綻。

我疾聲問︰「那舊的小水仙到何處去了?你是知道她不會回來了,便找人頂替她的名字?」

魯魯淡然一笑︰「這些女孩子,來來去去,誰也不知道她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不然,怎麼叫江湖飄泊呢?就算名字相同,也不算什麼,在漢堡叫露露的妓女,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我吸了一口氣,知道要對付他不是易事,我盡量使自己語氣平和︰「請你把有關舊小水仙的一切,詳細告訴我。」

魯魯叫了起來︰「這怎麼可能?已是三十年前的事,而且,我根本就不留意她們的生活。」

我道︰「不,這一個有點特別,你一定對她有特別的印象。」

魯魯反問我︰「例如——」

他越是這樣吞吞吐吐,就越是使我感到其中必然有巨大的隱秘在。

我嘆了一聲︰「我想弄清楚一些事——這些事已過去了三十年,就算在當年是十分重要,但現在你說出來,也不要緊!」

魯魯瞪了我半晌,才道︰「你認為如此?」

我訝異︰「難道不是如此?」

他突然的顯得很是疲倦,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忽然取過一只竹筒來,打開,酒香四溢。對這種酒香,我絕不陌生,紅絞最嗜這種土酒,魯魯的故鄉,離苗疆也不是大遠,所以有著共通點。

他連喝了三口酒,我在這時說了一句他故鄉的諺語︰「隨著時間的逝去,世上再也沒有重要的事。」

魯魯笑了一聲,把竹筒遞給我︰「可惜時間過得太慢了!」

我一面喝酒,一面心中一動︰「你是說,三十年還不夠久,其中還有些人和當年的事有關,故說不得?」

魯魯緊抿著嘴,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看他一副態度堅決的模樣,就道︰「你如果是不肯說,我只好去找青龍了。」

魯魯忽然笑了起來,他雖然在笑,可是聲音乾澀之至,一面笑,一面還念念有辭︰「青龍,青龍,他當然知道他自己做了什麼!哈哈!哈哈!」

他的態度怪異莫名,我一點也模不著頭腦,只好隨便問︰「他……青龍做了什麼?」

魯魯道︰「青龍一生,豐功偉績,不知做過多少大事,他什麼事都做過了,好事壞事也分不清,你要找他,請吧!」

我說要去找青龍,本來是略有威脅之意在的,因為青龍神通廣大,誰都要買他的賬。誰知道卻引來了魯魯一陣牢蚤,而且看來他沒有懼怕的意思,這不禁令我有點下不了台。

但這種尷尬的情形,也有一個好處——為了掩飾尷尬,一些平時要考慮一下才說出來的話,這時就會沖口而出,說了再算。

我就在那樣的情形下,大聲道︰「小水仙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扯皮條的結果?」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其實並不想到過這句話說了,會有什麼結果。我的用意,只是要打擊一下魯魯的氣焰而已。

卻不料這句話一出口,原本坐著的魯魯,陡地跳了起來,勢子極猛,連他坐著的椅子,也一下子被帶得向後跌了出去。

他跳了起來之後,看情形是要向我撲過來,我在那一剎,真想翻身避開去,可是轉念間,我知道在這種情形下,我不能示弱,所我以仍然定定地坐著,而且冷冷地向他直望。

我和他本就相距不遠,他一跳起身,身子向前傾,伸手已然可以踫到我,但突然之間,他身子一挺,直直地站定,盯著我看。

我不知道這一句,刺痛了他什麼,但是我卻可以肯定,這句話令他有這樣的反應,其間必然還有我參不誘的原因在。

我說了一句︰「好身手!」

我心中只是急速地在轉念,該如何繼續發揮無意中說的這一句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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