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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寧 -【再也不能見(愛呀,哎呀!之二)】《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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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寧 - 再也不能見(愛呀,哎呀!之二)

他一直在觀察這個女孩
她脾氣大,喜歡人哄,愛擺嬌嬌女架子
成熟懂事這類形容詞與她完全沾不上邊
可是她寫的文章,喜歡的曲子,慌亂時的小動作……
為何會跟他記憶裡的那個女孩如此相像?
曾經,那個女孩用軟軟柔柔的聲音對他說「再見」
如果可以,他也好想再見她一面
只是,他深愛的那個女孩已然離開,再也不能見……
理智告訴他,不管這兩人有多麼相像
他也不能把這個任性的嬌嬌女當成那個女孩的替身
瘋狂的那一面卻告訴他,就算他愛的人已經回不來
至少屬於她的一部分還在,而且就在他的面前!
他沒有多做考慮就選擇了瘋狂的那一方
她卻不知好歹,試圖跨越他所設下的那道防線
當他的怒火全面爆發,不但將她的自尊驕傲全部打碎
還引發了不可思議、天翻地覆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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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前天 01:4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白色的牆,熾白的燈色,沒有色彩的冰冷儀器,鋪就出生與死的交界之處。

  「醫生已經宣判患者腦死。」護士不帶感情的重述。

  男人俊雅的面容微微一動,又好似沒有,那雙美麗的鳳眼冷冷睇著護士,護士一怔,被他眼中的那抹寒肅震懾住,好片刻無法言語。

  護士見過上百種家屬的臉孔,有崩潰的,痛不欲生的,不屑的,面無表情的,更甚者,幸災樂禍的,唯獨沒見過男人這般的──

  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要見她最後一面。」莫泉說。

  「器官移植團隊已經在做準備,而且家屬也已經……」護士意外發覺自己的聲嗓竟然有些發抖。

  「我要見她。」莫泉直視護士的雙眼,字句如鐵。

  知道男人與醫院高層的關係匪淺,護士終是妥協了,領著他穿上防菌衣,做好滅菌步驟,進入一片雪白的手術室。

  她在那裡。

  就在那裡。

  望著那具躺在手術台上的娉婷身軀,莫泉的腳步沒有緩下,他直直走近,看著被光束照得通亮的年輕女孩。

  她的嘴唇呈現淡淡的紫,眼窩的色澤是烏青色,原就白皙的皮膚,在手術燈的照映下,那密佈的血管更是清晰可見,白若透明。

  莫泉,等等我。

  莫泉,你別笑!總有一天,我會成名的。

  莫泉,對不起,我爸媽做了那樣的事,真的對不起。

  莫泉,你會瞧不起我嗎?

  莫泉,我……喜歡你。

  莫泉,再見。

  再也沒有了。那個成熟又懂事,卻又傻得讓他心疼的女孩,再也沒有了。

  找了她六年,整整六年,原以為能見上一面,結果,這一面,卻是再也沒有以後的最後一面。

  莫泉的心裂成了碎片。從此,他的世界成了一座死城。

  他閉上赤紅的雙眼,一秒過後即又睜開。他沒哭,甚至連一滴淚水也未流,只有更深沉的漠然。

  器官移植團隊陸續進入手術房,準備著手摘除仍在維持身體運作的器官,忙碌的交錯身影間,那抹靜靜僵立在手術台邊的直挺人影更顯突兀。

  「先生,我們要準備進行摘除器官了。」醫護人員催促的語氣已有些不耐。

  莫泉凝視著只剩下冰冷儀器協助正常呼吸,形同死去一般的女孩,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俯身吻上女孩近乎淡紫的蒼白唇瓣。

  接近死亡的冰冷氣息,渡進了嘴裡。

  即將死去的不只是她,還有他的心。

  他睜著眼,將女孩陷入長眠的安婉面容深深烙印入心底,那一句始終說不出口的再見,跟著這一吻,一同封存起來。

  原來她那句再見,不是再次相見,而是再也不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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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前天 01: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我不會跟妳結婚的。」

  不得不說,男人的長相極好。那雙鳳眼極具東方之美,挺直的鼻樑與立體的薄唇,卻又深具西方人輪廓的深邃,堪堪可稱得上是個美男。

  可惜,那副礙眼的銀框眼鏡壓在這張臉上,稍稍削減了那份俊美,也使得男人的表情像是蒙上了一層透明薄膜,似乎看清了,其實又什麼都沒看透。

  然而,所有美好的第一印象,以及對這男人的好感,全在他以著優雅淡笑,醇厚的嗓音,從容吐出那一句話之後,徹底煙消雲散。

  余莉雯杏眸圓瞪,端著熱奶茶的纖手僵在半空中,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已在心中將莫泉臭罵了十來遍。

  這傢伙是個什麼東西?!

  要不是看在媽咪苦苦哀求的份上,爹地又揚言她若不從,便要取消她的歐洲自由行假期,她才不會來赴這個約。

  況且促成這場聯誼的莫阿姨都說了,只是年輕人互相認識一下,聊聊天,喝喝下午茶,不要有壓力。

  他有事沒事扯到結婚做什麼?神經病!

  是身價百億的醫療生技公司繼承人又怎樣?聽說他早忤逆了家中長輩,自動請辭總經理一職,跑出來開了間奇怪的出版社,他爸媽氣得要死不活,放話要將他從繼承名單上除名。

  換句話說,他能不能順利繼承他老爸的公司都還是個問題,說不定幾年後,他的存款連百萬都不到,屆時連帶她出國度假都有困難。

  再怎麼說,她也是一個千金名媛,是余家的小公主,怎可能委屈自己,跟這種身價直直往下掉的男人交往!

  「莫先生,你是不是哪裡弄錯了?我從來就沒有要跟你結婚的打算。」余莉雯瞇起貓兒般的美眸,笑容如蜜。

  莫泉揚起鏡片下的鳳眸,像個局外人似的端詳起余莉雯。

  她的外型無可挑剔,五官精緻甜美,肌膚白皙細嫩,一頭經過細心吹整的光澤長髮,身上一襲時尚的名牌衣著,手裡拎著動輒數十萬的名牌包。

  她簡直就是上流名媛的完美典範──年輕,天真,驕縱,膚淺,勢利。

  這樣的女人他見多了,早已麻痹。

  他更不意外小姑姑會為他安排這樣的對象。說好聽是互相認識,實則最終目的無非是希望兩人能看對眼,最終步入禮堂。

  「希望妳不會介意我這樣說。」端起咖啡淺抿一口,莫泉兀自說著∶「今天我會出現在這裡,純粹是為了還一個人情。」

  之所以會有此刻這場互動極冷的聯誼,全因為他那個熱衷於撮合年輕人的小姑姑。

  他草創「先知」出版社之初,正是極需調度資金之時,由於父親不許他動用從公司賺取的一塊錢,更阻止所有親友借資給他,他可以說是在一無所有的狀況下,成立了出版社。

  除了遊說好友沈惟恩成為最大投資金主,其餘不足的資金缺口,小姑姑冒著會被父親痛責的風險,私下偷偷援助。

  為此,他虧欠小姑姑一個很大的人情,當小姑姑為他相中聯誼人選時,他無從拒絕起,只能欣然配合演出。

  「怎麼這麼巧,我也是為了還莫阿姨的人情,才會答應過來露個面。」余莉雯輕抿花苞般的粉唇,眼神流露出幾分不悅。

  這個傢伙越來越超過欸!聽他那口氣,彷彿是千般無奈的坐在這兒,不得不與她共進下午茶。

  他曉不曉得,有多少她的追求者,對於這樣的機會是求之不得!

  虧得莫阿姨過去不斷在她面前誇讚這個姪兒,說他樣樣優秀完美,斯文有禮,是個最理想的男友人選。

  切!瞧瞧他,俊雅歸俊雅,態度看似有禮得體,實則漫不經心,除了剛才一眼打量之外,幾乎不曾正眼注視她。

  驀地,藏在鏡片下的美麗鳳眸揚起,正巧與她微慍的眸光相遇,她閃躲不及,就這麼直勾勾的與他對視。

  她本想皺皺秀鼻,冷哼別開臉,卻在這當下,胸口沒由來的一記緊縮,一陣麻痛感攫住了她。

  余莉雯蹙起秀眉,單手輕壓在心窩處,不願在陌生人面前示弱,她佯裝若無其事的垂眸,用另一手端起奶茶,低著頭品啜。

  氣氛很悶,尷尬在蔓延,莫泉卻一臉悠閒自在,絲毫不覺地喝他的咖啡。

  噢,真可惡!這個男人真打算一整個下午都這樣?她快悶死了啦!

  就在余莉雯心生離席念頭之際,莫泉忽然揚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妳是南曄製藥總裁的二女兒,余莉雯?」

  天哪,他們已經坐在這兒,相對無言將近一個鐘頭,他竟然從頭到尾,對她這個人沒有概念?

  余莉雯真的火了,一張嬌柔甜美的臉蛋霎時被怒氣佔領,兩頰的紅暈非是彩妝品所為,而是貨真價實的怒焰灼燒出來。

  「沒錯,我是余莉雯,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跟你約會第二次的余莉雯!」

  雖是撂下狠話,然而那嬌嬌軟軟的蜜嗓,聽起來卻像是撒嬌一般,令人聞之陣陣酥麻。

  驕縱的大小姐不滿被忽視,終於發脾氣了?

  莫泉毫不意外的挑唇,清淺一笑,鳳眸波瀾不興的看著余莉雯推椅站起身,美目噴著火焰,纖纖柔荑抓起當季最新款的香奈兒BOY包,甩動秀髮離去。

  這場聯誼可是由她那方結束的,怪不得他。

  揚唇笑了笑,莫泉斂下眼瞼,猶是一派悠然,端起剩餘的咖啡,準備飲完離去。

  一陣空靈清透的旋律輕悠悠的響了起來,如同一陣奇襲,驀然震住了他。

  是《綠袖子》。

  由長笛與豎琴搭配演奏的版本,那輕柔略帶憂傷的曲調,典雅清新的旋律,入耳便縈繞不散。

  莫泉的手僵在半空,溢滿太多情緒的眸光,落在對座桌面上的蘋果牌手機。那手機並非尋常可見的平常款,而是特別客製化的鑲水晶外殼。

  那是余莉雯的手機。驕縱的大小姐一發起脾氣來,連要價數萬元的手機都能粗線條的落下。

  她也喜歡《綠袖子》?也正好喜歡這個演奏版本?

  莫泉有條不紊的思緒被那反覆響起的旋律打亂了,他的眉頭輕擰,端著咖啡的手始終僵硬。

  「差點就忘了。」一陣急促的高跟鞋敲擊聲傳來,余莉雯曼妙嬌小的身影去而復返。

  她不悅地緊抿粉唇,懶得看莫泉一眼,兀自伸手去取桌上的手機。

  驀地,一隻大手出於本能地,敏捷不及擋的覆上了她的手背,阻止她取走手機。

  那瞬間的碰觸,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晃襲中了余莉雯,她有過數秒的恍惚,直到來自心窩處的抽顫痛醒了她。

  余莉雯大動作揮開莫泉的手,美目盛火的斜瞪他。「你做什麼?那是我的手機欸!」

  莫泉有過片刻的閃神,在她嬌蠻的怒斥中,才意識到自己失了態,他抽回那隻突兀的手,鏡片下的眸光閃爍不定。「抱歉。」

  哼,怪人一個!

  余莉雯在心中腹誹一聲,用力抽走仍在響動旋律的手機,再一次甩髮離去。

  然而這一次,當她準備步出裝潢夢幻的餐廳時,心臟莫名一記抽動,毫無理由的促使她停步,側首回眸。

  她看見莫泉靜靜端坐在位置上,英挺的側臉輪廓沐浴在午後陽光中,合該是燦爛美好的一幕。

  可他沉靜如止水的面容,卻隱隱約約透出一份孤獨感,那若有所思的神情,無端扯住了她的心。

  秀眉困惑的蹙起,她用握緊手機的那一手輕壓著抽疼的心口,莫名其妙的撤回視線,強迫自己移動腳步,立即離開這裡。

  她何必理會那個怪人?她根本不認識他!肯定是這個下午被悶壞了,加上憤怒……噢對,肯定是的。

  因為從來沒有一個男人敢這樣大剌剌的忽視她,擺明將她當空氣,她氣昏了頭,才會這麼在意莫泉。

  嗯,肯定是這樣的。

  ※※※※

  入夜後的天母,豪墅林立,各款名車奔馳於街區之間,迷幻燈海之中,譜出盛世浮華的一景。

  司機將余莉雯耗費三個鐘頭搜刮來的戰利品,一袋一袋的搬進屋內。她大小姐臉上掛著甜笑,低頭檢視著新做好的光療美甲,邊哼著她最愛的那首《綠袖子》,踩著新買來的紅底高跟鞋,心情極好的步入客廳。

  「雯雯,妳可終於回來囉。」一道開朗熱情的女性聲嗓隨後響起。

  糟了,是莫阿姨,她居然在家裡堵人。

  嬌美的臉蛋一怔,秀眉開始打結,余莉雯開始動腦筋,揣摩各式各樣的藉口。

  「嗨,莫阿姨,妳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余莉雯端出她最得意的武器──甜死人不償命的笑靨,迎向沙發上的美麗熟女。

  不得不說,雖然莫阿姨已經是一枝花的年紀,但是皮膚細嫩,打扮入時,本人比實際年齡至少少了五歲之多。

  莫阿姨跟她媽咪是大學時期的學姊學妹,更是交情甚篤的至交,出入她家如走自家廚房,來去自如。

  「當然是因為擔心妳跟莫泉的情形。」莫鈺婷拉過她白嫩的小手,表情既興奮又期待。「如何?你們聊得開心嗎?兩個人合得來嗎?」

  聞言,余莉雯的招牌甜笑僵了一下下,乾笑了兩聲才說∶「呵呵,就……那樣啊,還可以啦。」

  「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什麼叫做還可以?」莫鈺婷眼神犀利的問。

  「哎唷,阿姨,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對男生沒概念嘛,也沒交過幾個男朋友,就算有追求者,也全被我爸跟我哥嚇跑了,所以我實在不曉得跟莫泉算不算合得來。」

  由於先天體弱多病,她自小便深受呵寵,是父親與兄長捧在手掌心的小公主,更是母親的心肝寶貝。

  「不是我在說,莫泉雖然是我的姪子,不過我可不是老王賣瓜,他這個孩子是真的很好、很優秀,我才敢幫妳跟他牽線。」

  「我知道阿姨是為了我好,不希望我虛度美好的青春時光,不過我還年輕嘛……」

  「就是因為年輕,才要好好把握啊。」莫鈺婷心急的插話。

  「哎,我們家雯雯被她爸跟哥哥寵壞了,看哪個男孩子都不順眼。妳也知道她有多崇拜她哥哥,我看再好的男孩子到她面前,她都可以挑出一堆毛病。」

  「媽咪!」余莉雯嬌瞋端著茶點入座的母親。

  她就是不忍心澆熄莫阿姨的熱情,才不想拒絕得太明顯,媽咪偏要扯她後腿,真是的!

  「哥哥再好,還是比不上疼妳的老公。我們家莫泉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可是……他開那間出版社,會賺錢嗎?」余莉雯不得不問出很實際的問題。

  聽聞此言,莫鈺婷眼神微微一變──不是慍惱,而是一種心疼又無奈的情緒。

  余莉雯敏感的察覺到了,卻十分不解。

  「莫泉就是這點不好。他以前的夢想就是開一間出版社,想趁著年輕時圓夢,才會一時叛逆跑去開出版社,過沒幾年玩膩了,就會乖乖回公司。」

  「原來是這樣呀……」余莉雯微怔,忽然有點羡慕起那隻笑面虎。原來他是為了圓夢,才會毅然決然跟長輩鬧翻,真是不簡單哪。

  「怎麼樣,要不要我再幫你們安排一次?」莫鈺婷眼尖,瞧出余莉雯原先只想搪塞敷衍的神情變得不太一樣,打鐵趁熱的追問。

  余莉雯愣住,一瞬,想拒絕的話竟噎著咽喉,腦中浮現莫泉英姿端正的側面身影,心口莫名一抽。

  「怎麼樣?要不要?」莫鈺婷焦急的追問,就怕零點零一秒的遲疑,甜心小公主便會改變心意。

  「喔,好哇。」余莉雯甜笑答允,心裡對自己說,不過是再見一次面,沒什麼大不了。要是連這樣都拒絕,那實在太對不起疼她如女兒的莫阿姨。

  那個莫泉……想一想,其實也沒那麼討厭啦。

  ※※※※

  「再見一次面?」不高不低的語氣,甚難聽出莫泉話裡的詫異。

  入睡前,他接到小姑姑的來電,小姑姑喜孜孜的陳述著一長篇關於余莉雯如何讚揚他的美言佳句。

  他聽完後,忍不住在電話這頭低低發笑。為了撮合他跟余莉雯,小姑姑可真是賣力,連這麼長篇的謊言都不吝搬出來。

  我是余莉雯,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跟你約會第二次的余莉雯!

  除非他耳背聽錯,否則印象中,那位笑容甜得像蜜糖的千金大小姐,揚言絕不可能再給他第二次機會,而且氣得不輕,怎可能一轉身,便向小姑姑發表對他有極大好感的聯誼心得?

  就不知小姑姑又搬出了怎樣的人情,讓那位脾氣不小的甜心公主同意與他再見一次面。

  「莫泉,不是我要說你,你年紀也不小了,就算不為長輩們想,也要為自己打算,你總不可能當一輩子的黃金單身漢吧!」

  「我明白了,我跟對方再見一次面就是了。」莫泉的回覆有絲無奈。

  「OK,那就訂在下個禮拜五晚上八點,在雯雯最喜歡的西班牙餐廳,我明天會將地址傳給你。」莫鈺婷高亢的聲嗓聽起來愉悅極了。

  「好。」莫泉揚唇淡笑。

  此刻他就能想像,第二次再見面,那位笑容很甜,脾氣很大,習慣人家簇擁呵護的嬌嬌女,那張嬌甜的小臉會有多臭。

  ※※※※

  眾所周知,「先知」出版社的運作模式一直很怪。

  至少對出版社的員工而言,他們始終弄不明白,何以在出版一系列暢銷的兩性叢書,甚至打造出「蘿莉塔上的傑克」這場王牌,成功拉攏「只愛蒂芬妮,不要鐵達尼的蘿絲」跳槽後,老闆竟然決定減少這個領域的出書量,改而投入各類文學的市場。

  先不說大眾文學這塊,至少這塊還有賺錢的機會;純文學那一塊是怎麼回事?這年頭搞文學賺不了幾個錢啊大哥!

  即便有兩性叢書這塊的收益,以及各種周邊效益穩住出版社的收入,但這不代表就可以隨便亂燒錢啊!

  莫泉才不理會這些閒言閒語,身為出版社總負責人,他掌攬所有出版大權,即便底下有數個編輯,然而最終能否出版的決定權,依然緊繫於他之手。

  前些日子「先知」公開徵稿,除了吸引各方知名作者跳槽,也針對新人作家們開出優渥的條件。

  但是來稿再多,終歸還是得通過莫泉那一關,他點頭稱許,才得以有出版的可能性。

  「稿子來這麼多,結果沒一個老闆合意的,真是審心酸的欸。」編輯小潔吞了一顆葉黃素,揉著兩輪黑眼圈抱怨道。

  「拜託,老闆昨天丟了一張插圖,要我照那張插圖修改,當作往後詩集的固定版型。」編輯小江在電腦桌前哀哀叫。

  「怎樣的插圖?」編輯小綠好奇的歪頭。

  「就是一張很舊的素描圖,亂七八糟的,一點專業性也沒有。那種圖片哪能當版型啊,弄出來會笑死人啦。」小江發起牢騷來∶「真搞不懂,老闆那麼精明的人,為什麼有時候做起事情簡直像中邪一樣?獨裁就算了,明明不會賺錢的事,還要一股腦兒去做。」

  「錢是他在賺,賠也是老闆在賠,你管那麼多幹嘛?」小潔白他一眼。

  「昨天老闆有跟我談到之後要籌畫出版恐怖小說的事,你們知道嗎?」小綠忽然問起。

  「傻米?!」眾人俱是一臉驚恐兼震撼的表情。

  他們越來越搞不懂,究竟莫泉想將「先知」定位成哪一類型的出版社,他比食神更讓人猜不透了欸……

  一陣熱烈討論後,眾人又蔫蔫的繼續手邊工作,負責詩與散文初審的小潔整理好列印出來的稿件,起身嘆道∶「我要送稿子進去,祝我好運吧。」

  眾人雙掌合十異口同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可含笑九泉矣。」

  「你們才真的是欠超渡咧。」小潔大翻白眼,敲敲門,得到答允後進了負責人辦公室。

  陽光透進一整片玻璃帷幕,灑落在長桌之後的莫泉身上,鏡片遮去了他的眸色,教人看不清神情。

  「泉哥,這是我覺得還不錯的稿子。」小潔心兒怦怦的將稿件放上桌面。

  莫泉擱下手邊的工作,順手拿起那一疊最上面的稿子,迅速掃視,然後放下,又執起下一份,如此反覆動作著。

  隨著被擱置的稿件越來越高,小潔也差不多快吐血。那些都是她再三審核過的,他居然只看一眼就……唉,他是真心想開出版社嗎?

  「這是什麼?」驀地,莫泉揚嗓。

  小潔連忙回過神,湊近一看,才發覺是一份被她歸檔在退件區的稿子。

  怪了,她明明歸類在退稿資料夾,怎麼會一起混進來?

  「啊,這是要退的稿子,不小心混在一起了──」喝!老闆的臉色變了,好……好可怕的表情。

  莫泉推椅起身,手中緊捏那份稿子,平日裡雖然嚴肅但仍有笑容的俊臉,此時凜寒僵青。

  小潔驚呆了,只看見那個總是從容不迫的老闆,用著略帶慌亂的嗓音低喝∶「立刻聯絡這個人,我要見她!」

  ※※※※

  「妳說什麼?!」

  余莉雯坐在心愛小車的後座,司機吳伯正送她往常去的西班牙餐廳,赴今晚八點的約。

  結果,一通來自好友的自白電話,讓她差點就要從甜心小公主成為暴走憤怒鳥。

  「雯雯,抱歉啦,我不是故意的……」孫郁涵在手機彼端求饒,「我覺得妳寫得很好啊,可是妳對自己又那麼沒自信,我只好偷偷幫妳把稿子投出去。」

  由於健康因素,余莉雯大學休學了一年,到醫院動手術,去年才回到學校拿到學位,成了大齡大學生。

  她已經畢業一年,因家人反對,她被禁止工作或是從事過於勞累的事,怕悶的她只能自己找事做。

  正好,自從三年前的那場手術後,她忽然愛上寫作,閒來沒事便喜歡寫寫畫畫,而且類型不拘。

  她寫了幾本不知該分到哪一類的小說,寫了一堆可能會被專業人士評到臭頭的詩,試著寫了幾本一點也不恐怖的恐怖小說,還有加入一堆奇幻元素的言情小說。

  反正她也不過是寫來自娛,自己也知道那些都是不到水準的創作,因此唯一有幸拜讀她那些不成材作品的,也只有好友孫郁涵。

  她不怕丟臉,抱著一腔熱血與好友分享,結果這位小姐居然偷偷將她的作品投給不知名的某出版社!

  要不是對方通知,想與創作者見上一面,孫小姐原本還想一直隱瞞她這個創作者!

  一想到那些只想自娛的作品,此刻不知經過多少人的眼,被嚴苛的審視品評,余莉雯只覺窘得想撞牆,白嫩嫩的嬌顏酡紅如薔薇。

  「孫郁涵,妳怎麼可以這麼亂來!我真的會被妳氣死啦!」她丟臉得想飆淚。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嘛……」孫郁涵捏著一把哭腔,也只能拚命道歉。「但是妳要往好處想,對方好像有意願幫妳出版耶,所以才會這麼急著跟妳見面。」

  余莉雯氣都氣死了,光想到作品被陌生人品頭論足,她就尷尬得想大叫。

  「吳伯,快點掉頭。」將好友罵得狗血淋頭後,她緊急命令司機。

  「啊?小姐八點不是跟人家有約?」吳伯一頭霧水。

  「不管他了!現在改去SOGO附近,就是上個禮拜你載我去過的那間咖啡店。」

  吩咐完畢,余莉雯一顆心火燒火燎的,恨不得立刻就將那些作品搶回來,帶回家鎖進抽屜裡──

  慢著,雖然今晚注定要爽約,但也不能給莫泉向莫阿姨告狀的機會,她可是莫阿姨的小甜心,不能讓她失望。

  思及此,余莉雯重新執起手機,從包包裡找出莫泉的名片,撥出他的手機號碼。

  嘟嘟嘟……不接就是不接,那個男人可真大牌!

  余莉雯嘟起了柔潤的粉唇,耐心耗罄之前,手機終於接通,彼端傳來一聲醇厚的男性嗓音。「我是莫泉。」

  莫名地,乍聞這男人的嗓音,竟令她心顫。「我是余莉雯。你已經到了嗎?」

  「什麼?」莫泉直覺反問,早將今晚的約會遺忘。

  「你沒忘記我們今晚要一起吃飯吧?」她敢打賭,他一定忘了!

  「抱歉,我臨時有事,趕不過去。」他輕淡如風的口吻毫無歉意。

  火!

  余莉雯真心認為,這個傢伙超級欠扁!若不是看在他為圓夢,勇敢與長輩作對的這份勇敢上,她才不會再賞臉跟他見面咧!

  深呼吸。她不能為了這種傢伙生氣,害自己細胞壞死,增生細紋。

  唇角往兩旁牽起,扯開一抹甜笑,余莉雯笑呵呵的說∶「那太好了,因為我也臨時有事,不能過去……」

  「那很好。」語畢,莫泉兀自收線。

  余莉雯瞪著手機螢幕,美目爆出火花。

  火大!再跟這個男人多說一句話,她一定會提早加速老化!

  罷了,懶得理他!當務之急,是趕緊將她丟死人的作品搶回來。

  將莫泉的事丟到腦後,余莉雯火速趕赴對方指定的咖啡廳,當然,一路上還是不忘腹誹莫泉。

  她自己也不曉得,不過見過一次面,為何會對莫泉這人格外的在意。

  「我要找一位方小姐。」余莉雯推開玻璃門,小碎步走近服務台。

  方才電話裡聽孫郁涵說,對方約在這兒,並且已示意櫃檯人員留意。

  「方小姐在二號桌那邊。」服務人員親切的為她指引方向。

  余莉雯撇首睞去,驀然怔住。

  二號桌哪來的方小姐?那端坐在座位上英挺醒目的身影,不正是……莫泉?

  莫泉正好揚眸,與她驚詫的眸光相遇,他似水平靜的面容微變,又好似沒有。

  她發覺這個男人像一面霧透的鏡子,總以為看清楚了,但其實什麼也看不清。

  是不是因為這緣故,她才會被勾動好奇心,起了探究的念頭?

  思緒混亂間,余莉雯已經走至二號桌,來到莫泉的面前。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試探性的問。

  「我在等人。」莫泉答得簡潔,鏡片下的鳳眸淡淡投睞,也沒反問她為何會出現在此,似乎根本不想與她多有牽扯。

  火,火火火火大!余莉雯在心中對他那張俊臉猛揮拳。

  「真巧,我是來這裡找人。」她瞪著他冷哼。「而且,我要找的那個人,應該就坐在這裡,結果那個方小姐卻變成了你。」

  莫泉微詫。「妳就是綠袖子小姐?」他問出投稿者附上的筆名。

  唷,總算肯正眼瞧她了。余莉雯感到莫大的虛榮,她甜甜一笑,揚高下巴,欣然肯定∶「對,綠袖子小姐就是我。」

  莫泉怔住。居然是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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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余莉雯從來沒這麼討厭過一個人,而且還是在認識對方不到二十四小時的狀態下就深深的討厭——

  莫泉徹底打破了她的紀錄!

  「你剛才說什麼?你有膽就再說一次!」她瞪著莫泉,纖手輕撫胸口,氣得想吐血。

  莫泉不受威脅,兀自重述剛才的問題,「我問妳,妳寫的那些詩和小說,是不是從別人那裡抄來的?」

  「抄你個頭啦!你死了以後,我可以免費抄佛經幫你超渡!」可惡的大混蛋!余莉雯氣惱的嬌斥。「告訴你,那些東西寫得再爛,也是我花時間寫出來的,你少誣賴我!」

  「妳認識童薇琳嗎?」莫泉平靜的問道。

  「誰?」余莉雯嬌顏一怔。她滿腔怨氣正盛,忽被這樣問起,思緒霎時大打結。

  「童薇琳。」這回,莫泉的語氣有些許不同,就連眼神也蕩漾著莫名的情緒。

  「她是誰?你們出版社的編輯?」她只覺莫名其妙,卻也為他古怪的反應感到詫異。

  他在提及這名字時的表情,看似平靜如常,卻又有點不同……就好像一股壓抑許久的情緒,在吐出那名字時,得到了短暫的舒緩。

  無故地,心臟猛然收縮一下,那清晰的抽痛令她蹙起秀眉。

  「妳真的不認識她?」仔細觀察余莉雯的神情變化,莫泉明知答案,猶然想得到一份確切的肯定。

  「我應該認識她嗎?」十分鐘前久站不耐,早已自動自發坐下,還點好咖啡蛋糕的余莉雯氣得猛咬下唇。

  哼,討人厭的笑面虎!

  美目憤然地瞪他,纖手卻不得閒的抓過小銀叉,將蛋糕上的碩大草莓撥開,刮去上頭那層厚厚的奶油,那動作自然又純熟,已是下意識的習慣性動作。

  莫泉的目光落在她忙碌的纖手,不由一怔。

  她將刮下來的奶油堆到盤沿,小心翼翼不讓夾餡的海綿蛋糕沾染上,然後先叉起草莓咬上一口,再撥一塊蛋糕放進嘴裡。

  「妳那是什麼壞習慣?既然不吃奶油,就別點抹奶油的蛋糕。」

  「可是那些奶油看起來美麗又可口,我抗拒不了呀。」女孩一邊舔著銀叉,一邊嘟囔著:「可是它們嘗多了,味道就不那麼可口。」

  「喂,莫泉,你發什麼呆?!」

  莫泉恍然醒神,面前那張嬌柔纖巧的小臉,在回憶與現實的交界處,驀然相重疊……

  「你為什麼要瞪著我?我又沒欠你錢。」余莉雯噘起粉唇,美目圓瞪。哼,要瞪人她也會,少來這套!

  「那些文章和小說真的是妳寫的?」莫泉神情複雜的問。

  「廢話!」對厚,差點忘了。她抿唇,將白白嫩嫩的手心遞向他。

  莫泉不語,垂眸望向那隻纖巧的小手。

  「嘿嘿,我忘了帶零錢,你可以借我十塊嗎?……你不會這麼小氣吧?」女孩發窘的嬌瞋他一眼。

  「把我的稿子還來。那些稿子不是我自願投去的,是我朋友一時雞婆,未經我允許就偷偷幫我投稿。」余莉雯不悅的嘟囔。

  莫泉閉起眼,揉起繃緊的太陽穴,心跳一陣快過一陣。

  他今晚是怎麼了?一再想起她,更離譜的將她與驕縱大小姐聯想在一塊兒。

  瞧著他臉上流露出疲憊之色,余莉雯瞅著瞅著竟有些懵了,心口又是不受控制的抽動著。

  他看起來好累的樣子……

  等等,這關她什麼事呀?!

  「稿子不在這裡,在出版社。」莫泉說。

  「那去你出版社拿。」她口氣嬌蠻的要求。

  如果是她……絕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莫泉睜開眼,眼裡的那一絲迷霧撤去,又恢復往昔的明澈,只是他的判斷力已動搖,很難再用無動於衷的心態看待這個大小姐。

  「我的員工都已經下班。」他說。「況且,既然稿子已經投來了,我們有權決定後續的發展。」

  「什麼?」小臉錯愕,余莉雯的情緒又開始暴走。「你不是懷疑我的內容是抄襲來的嗎?你不退我稿,還想怎麼樣?」

  他必須查清楚,她那些文章究竟是從哪裡弄來的,絕不能就這麼讓她撤稿。莫泉在心中想道。

  「妳誤會了,那只是為防有不肖人士存著投機取巧的心態,不得不的既定流程,就當成閒聊,別太在意。」他一席解釋說得自然流暢,毫無謊言痕跡,教人無從懷疑起。

  「是嗎?」她一臉不信,美眸斜斜瞅視。

  「我認為妳寫的那些文章很有意思,妳可以找個時間來出版社,詳談出版的計畫。」他彎唇微笑。

  「等一下。」她做了個喊卡的手勢,小臉氣唬唬地。「從頭到尾我都沒同意,要將我的文章交給你出版,你憑什麼自作主張?」聽他的口氣,彷彿一切已經敲定。搞什麼嘛!這隻笑面虎顯然不懂何謂尊重。

  「我說了,稿子既然已經在我們手裡,我們有權錄用出版,況且妳也沒理由拒絕,不是嗎?除非……」他刻意稍作停頓,隨後揚起令她覺得莫名有氣的微笑說:「那些稿子並不是出自妳的手,妳心虛害怕,才不願意交給我出版。」

  「混蛋!」嬌嬌軟軟的嗓音,罵起人來一點氣勢也沒有,可她真的快氣炸了!

  莫泉好整以暇的挑眉,表情莞爾。她出口罵人是出於心虛,抑或是有其他因素?

  「姓莫的,把稿子還給我,立刻!」她懶得跟他周旋,直接了當的下達命令。

  「稿子不在我手上。」他攤手。

  「你這個鬼打牆的混蛋,我剛不是說了,我們現在就去你的出版社。」可惡,她剛才有一瞬間居然覺得……覺得這男人疲憊的模樣很令她心疼。她一定是卡到陰,才會有那種錯覺!

  「我為什麼要配合妳?」莫泉語氣愉悅的反問。

  「你……你——」啊啊啊!氣死她了!

  「妳自己找時間走一趟。」他慢悠悠的抽出名片,將名片挪向她手邊。

  「你真的很可惡!」她抓起名片,大動作推椅起身,甩著手裡的香奈兒包與一頭烏澤長髮離去。

  人雖已離座,可香氣猶留,空氣中全是勾得人心浮動的甜麗香氛。

  莫泉端坐在座椅裡,嘴角的笑痕逐漸淡去,鏡片下的鳳眸陷入了沉思,深幽的眸光落在對桌的蛋糕與奶茶上。

  腦中忽又閃現,她小心翼翼地刮掉奶油,一口草莓再一口蛋糕,再用銀叉抹上一點奶油,含進嘴裡的習慣性動作。

  太像了……幾乎是一模一樣。

  莫泉閉起眼,拳頭不自覺的緊握,不明白兩個南轅北轍的人,為何會寫出一樣的文章,又有著一樣的習慣。

  這是巧合,還是……

  莫泉,再見。

  驀地,那一聲憂傷的柔嗓再次於耳邊響起,莫泉睜開滿布血絲的眸,一抹苦笑在唇邊漫開。

  人都死了,還能再見嗎?

  ※※※※

  「踢踢踢,我踢死你,踢死你這個大混蛋!」

  余韶恩一走進余家小公主的房間,便聽見寶貝妹妹氣唬唬的罵聲,他好笑的走近她身後,看她低垂螓首,兩隻大拇指在手機螢幕上拚命按呀按,努力踢除APP遊戲裡的殭屍。

  「踢踢踢踢,我踢死你!」余莉雯殺紅了眼,將每隻殭屍都當成莫泉,努力用遊戲裡的那條腿,將一個個他踢飛。

  「哪個不要命的人,居然敢惹我們家的雯雯公主?」余韶恩戲謔的揚聲。

  「哥,你差點嚇死我了!」她一撇首,赫然對上兄長笑意盎然的臉,太過專注於手機遊戲的心神差一點就被嚇飛。

  「做了什麼虧心事?」余韶恩調侃她。

  「我才沒有。」她皺起秀挺的鼻頭,繼續心不在焉的踢殭屍。

  「不想理妳老哥?」余韶恩繞到沙發這頭,在她身旁坐下,將全家上下最寶貝的丫頭摟進懷裡。

  「哥最近忙著約會,都沒空理我,我怎麼敢隨便吵哥,讓哥心煩。」她懶洋洋的抬眸嬌哼。

  「唷,好酸的口氣,我的寶貝小妹吃醋了?」余韶恩揉亂她的髮頂,被酸得有些內疚。

  「你說呢?」她哼了一聲。

  「好好好,是哥的錯,哥不該忙著約會,冷落了我最可愛的妹妹。明天哥休假,帶妳出去吃喝玩樂,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好啊!」一提起享樂,余莉雯美眸猝亮,身上那股懶勁也瞬間消失。

  可惜,她的興奮只維持了幾秒鐘,忽又想起什麼,她收笑,抿起粉唇瞪著風流倜儻的老哥。

  余韶恩被她充滿怨懟的眼神嗆了一下,開玩笑的說:「妳不想跟哥一起出去玩,也不用這樣瞪著我啊。」

  「你才不是想帶我出去玩,是爹地派你明天監督我去醫院做檢查,對不對?」

  討厭,早該想到的!哥忙著接管爹地的公司,怎可能忽然有空閒休假,陪她到處吃喝玩樂。

  「爸也是擔心妳,又走不開身,才會派我當代表。況且做完檢查後,我們還有時間到處去玩,一舉兩得。」余韶恩好聲好氣的規勸。

  「我才不要被人監督。」余莉雯不滿的抗議。「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會好好照顧,哥跟爹地不必這樣,我明天會自己去醫院做檢查。」

  「有人上個月也這樣保證過,結果呢?」深知寶貝妹妹不愛受限的滋味,偏偏家人又掛心得緊,余韶恩實在無奈。

  想起上個月臨時爽約,沒乖乖赴醫院檢查,余莉雯小臉心虛的泛紅,卻猶然理直氣壯的反駁:「上個月是例外,郁涵忽然有事要請我幫忙,身為好友能不幫嗎?」

  「是喔,她要妳幫的忙,就是要妳跟她一起到台東泡溫泉?」余韶恩質疑的目光斜斜睨來。

  余莉雯噎了一下,甜甜傻笑:「呵呵,沒有啦,幫完她之後才順便去台東玩。」討厭,哥真愛戳破她的謊言。「也才那麼一次,就被你們念到現在,會不會太小心眼了?」

  「不然這樣,明天妳搭我的車去醫院,確認妳進去後,我才離開。」擔心越管越讓她反感,余韶恩終是心軟,做出最後的妥協。

  「謝謝哥。」余莉雯笑得甜死人,很撒嬌的抱住兄長。

  「妳啊,乖一點,別老是讓我們這麼擔心。」余韶恩沒轍的笑嘆。

  余莉雯笑吟吟的點頭,開始纏著他問東問西,順便談論起年底準備與孫郁涵一同歐洲自由行的事。

  反正多拉攏一個人,屆時在爸媽面前,也能多個人幫她說話。

  呵,有著疼愛她的爹地,寵她上天的媽咪,總是呵護她不受傷害的哥哥,富裕無缺的家境,除去這與生俱來的病身體,她應該稱得上是無敵幸福的人吧!

  可為何……每當她靜心沉思,或者一人獨處時,回想起自己擁有的幸福,總會沒由來的感到一絲茫然?

  是她不夠知足,抑或是她的潛意識裡,害怕可能失去這些幸福?

  ※※※※

  讓各種檢查折騰完一個上午後,余莉雯擰著鼻尖,迅速離開充滿刺鼻消毒水味的醫院,走過兩個路口,來到附近的某一社區。

  社區街口的「奶油弟弟」麵包店,之前無意間她曾光顧過一次,純酵母製成的手工麵包,以及各種講求天然養生的小西點,既美味又讓人吃得心安,從此一試成主顧。

  「余小姐,好久沒來了,今天又到醫院做健康檢查?」

  一走進滿溢著麵包香氣的店裡,一個笑咪咪的中年婦女一邊將出爐的麵包上架,一邊回頭對余莉雯打招呼。

  「對呀,每個月都要做,煩死了。」呼吸到香噴噴的麵包味,余莉雯眉開眼笑,拿起鐵夾與托盤,美眸無比垂涎地流覽起下手的目標。

  天然的酵母麵包,五穀雜糧黑糖麵包,內餡香甜的奶露麵包,還有包裝成小份量,口感細緻又無比美味的夏威夷豆塔……呵,每一樣都深得她心,徹底合她的胃。

  余莉雯揮動手裡的鐵夾,開始搜刮架上的麵包,先將熱量超標的事拋到腦後。

  「余小姐,今天鈞豪有做妳最喜歡的蔓越莓核桃麵包,妳要不要來一塊?」

  一名身材微胖,穿著襯衫搭灰羊毛背心,氣質文雅的中年男子從裡頭的烘焙室走出來,態度極其熱絡的衝著余莉雯笑。

  「童叔叔,好哇,來兩塊好了,我超喜歡吃蔓越莓的!」余莉雯欣然點頭,一雙美眸閃閃晶亮,單純可愛的表現讓童氏夫婦見了直笑。

  「妳就跟我們家薇琳一樣,最喜歡鈞豪做的蔓越莓麵包。」童邦文幫著整理架上的空盤,邊有感而發的低嘆。

  余莉雯微怔。薇琳?好熟悉的名字喔,好像在哪裡聽過欸……

  「老頭,你有事沒事提這個做什麼。」羅慧萍惡瞪了老公一眼。

  「沒事,沒事。」童邦文心虛的咳了一聲,拿起乾淨抹布,擦拭起使用過的托盤。

  見此景,余莉雯忍不住掩嘴偷笑。她也是光顧過好幾回,才逐漸與童氏夫妻熟稔起來。

  透過他們的解說,她才曉得,麵包店之所以會命名為「奶油弟弟」,是因為童氏夫妻的兒子童鈞豪。

  童鈞豪亦是店裡最主要的麵包師傅,聽說他從小就有個可愛的綽號,就叫做奶油弟弟,因此為之命名。

  再然後,幾次閒聊中,童氏夫妻無意間曾經提及,童鈞豪青春期忒叛逆,打架抽煙樣樣來,也數度出入少年觀護所,是個師長眼中的頭痛人物。

  不過幾年前一場劇變,讓童鈞豪開了竅,放下手中的棍棒,改拿起擀麵棒,一頭栽進烘焙的世界。

  不知為何,每當她看見這家人感情融洽、緊密相連的模樣,她總有種鼻頭泛酸,想哭的衝動,一顆心也會跟著揪疼。

  余莉雯好奇的瞅著童邦文,軟聲軟氣地問:「請問一下,童叔叔剛才說的那個薇琳……」

  「啊,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童邦文直視著她身後,臉上的笑容有絲赧然,也有些局促。

  童叔叔為什麼會露出那種表情?余莉雯詫異的側過身子,望向店門口方向,這一瞅,美目霎時瞪圓了。

  莫泉?!

  那抹高大俊雅的身影,正好也朝她這方投視。

  早在進店裡之時,他便認出她的背影,因此他的表情並不似她那般驚愕,而是與往常一樣的從容。

  早先檢查過,健康無虞的一顆心,卻在目光與那雙美麗鳳眸對視之時,猛烈的抽動一下,彷彿心悸。

  「進來裡面坐啊。」羅慧萍也露出不知所措的尷尬笑容,眼圈竟有些泛紅。

  喂,這傢伙是放高利貸的嗎?為什麼童氏夫妻一見他來,態度全變得好古怪?

  余莉雯困惑不解的揣想著。

  莫泉向童氏夫妻微笑,挪步走上前打了聲招呼,問起店裡的營運狀況,又關心過童鈞豪的情形後,才回應她盈滿好奇的探究目光。

  「妳怎麼會在這裡?」莫泉走到她面前,臉上高懸一抹和煦淺笑。

  偽善的壞傢伙!見著那如面具般的笑,余莉雯不由得腹誹。

  「這應該是我問你吧?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她沒好氣地揚眸瞪他。

  真討厭,他沒事長這麼高做什麼?害她必須仰著頭,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果真是被寵壞的嬌嬌女。莫泉嘲謔的暗笑,說:「這裡是麵包店,又不是余家產業,我為什麼不能來?」

  吼,可惡,被他糗了!余莉雯臉頰酡紅,一臉又窘又惱的嬌瞪。

  「妳也喜歡吃這裡的麵包?」莫泉垂眸,望著她托盤裡堆起來的小麵包山。

  「要不然呢?」她嬌哼。當然是因為喜歡,才會來這裡,難不成是走進來應徵當學徒?

  「有人介紹妳這間麵包店?」突如其來地,莫泉忽問。

  「沒有,是我碰巧經過,就進來嘗鮮……」欸,奇怪,她為什麼要乖乖回答他的問題?

  她驀然止聲,瞪了他一眼,隨即轉開身,伸出手裡的鐵夾,一連夾了兩個仍是熱騰騰的蔓越莓核桃麵包。

  莫泉緊盯著她的舉動,目光一頓,出於一股莫名的心慌,他忽然握住她執著鐵夾的手腕。

  余莉雯一怔,遭他圈握的手腕一陣酥麻,她別過眼,有些慌亂的低斥:「你、你做什麼?快點放開啦!」

  驚覺自己失態,莫泉鬆了手,口氣卻緊迫盯人的問:「妳也喜歡這個口味?」

  「嗯啊。」她一臉古怪的斜睨,不明白他為何要這般大驚小怪。

  「我再問妳一次,妳究竟認不認識童薇琳?」

  她被他冷肅的口吻惹得心中不悅,緊蹙秀眉反問:「她是誰?你為什麼要一直提起她?」

  發覺他們之間的氛圍不對勁,童邦文連忙走過來,關切地問:「你們也認識?余小姐是莫先生介紹來的嗎?」

  「才不是。」余莉雯即刻搖頭。

  「所以是巧遇囉。那還真是巧。」童邦文笑呵呵的打圓場。

  莫泉沒開口,只是挪動那雙深幽不見底的鳳眸,若有所思的盯著她。

  「童叔叔跟……」一時猶豫著該怎麼稱呼那個壞傢伙,余莉雯瞟了瞟他,又說:「莫泉很熟嗎?」

  怪了,童叔叔為什麼要喊他莫先生,態度又為什麼那樣敬畏?難不成……這男人真是放高利貸的?

  經她提問,童邦文的表情略顯尷尬,「莫先生是我們的……」

  「妳挑好了嗎?挑好了就去付帳,我有事情要找妳。」莫泉的插話打斷了童邦文的支支吾吾。

  有夠沒禮貌的!虧莫阿姨還老是誇這個姪子斯文有禮,真是騙鬼!

  余莉雯氣得臉頰都鼓起來,奇怪的是,她的身體卻十分聽話地走到櫃檯準備付帳。

  等她氣完之後,猛然回過神,才發覺自己竟然真乖乖付好帳,跟著他一起走出麵包店。

  她是怎麼了?簡直就像被下了咒,居然無法抗拒這個男人的命令。在家裡,只有她命令別人的份,幾時有人命令過她,她應該憤怒才對,怎麼會……

  可惡啦,她該不會是真的卡到陰吧?還是中了這個男人的蠱?

  ※※※※

  令余莉雯大惑不解的還在後頭。

  當莫泉要她坐上他的車,她不悅歸不悅,竟然也乖乖照辦,而且一顆心還不由自主地雀躍著。

  那來自心臟的跳動,彷彿想掙脫牢籠的鳥兒,不停拍動一雙翅膀,渴望飛向它凝視的方向。

  原以為莫泉是好心想載她一程,結果竟然將她帶進他的出版社。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我上車時已經說得很清楚——麻煩送我回家,你沒聽清楚嗎?」討人厭的傢伙自作主張也就罷了,最無法忍受的是,她竟然沒有抗拒,就這麼跟著他進到這裡。

  她抬眸環顧四周,他設立的出版社藏身於商辦大樓裡,規模不算大,裡頭大約有十來個員工,大家埋首在電腦或是辦公桌前,睜著一雙雪亮的慧眼,努力審校。

  「進來。」莫泉站在走道盡頭的辦公室前,敞開白框大門轉身對她說。

  那是什麼口氣?好像她是歸他管轄似的,有夠討人厭!

  按照她的個性應該甩頭就走,可當她的目光觸及莫泉的身影,她發覺自己竟然辦不到,雙腿恍若有自主意識般,直直朝他走去。

  錯身而過時,她聞到他身上傳來一股爽冽的古龍水香,心跳微微加速,她抓緊包包提把,低垂眉眼,腳步有絲慌亂。

  「小心。」驀然,莫泉的手臂攬上她的肩頭。

  她微怔,抬起臉才發現,自己差點就撞上門口內邊的白色裝飾衣架。

  討厭!好糗……

  余莉雯咬咬唇,慌亂地猛眨眼,嘴裡咕噥了幾聲。

  莫泉一直在觀察她。

  她驚慌失措時的神情,那個猛眨眼睫的小動作,以及聲音含糊的咕噥……竟全都像極了「她」。

  先是那首綠袖子,然後是她寫的文章,品嘗蛋糕的習慣,喜歡的麵包口味,慌亂時的小動作,這些特質全是另一個女孩擁有的,為何會出現在她身上?

  「喂,你發什麼呆?」失神片刻,余莉雯已穩住心慌,兀自在他辦公室裡的會客沙發落坐。

  莫泉回神走向她,那溫雅從容的姿態讓她看怔了。

  可惡,這隻笑面虎沒事長得這麼好看做什麼?

  「你不是說有事情要找我談,是什麼事?」發覺他目光異常灼熱,她眨眨美眸,心口開始發燙。

  「妳寫的文章,我們已經決定要出版。」莫泉說話一向簡潔俐落,開口便直述帶她來這兒的用意。

  「你騙人!」她下意識脫口,一臉不可思議。

  「當然不是,我是找妳過來簽約的。」他的口氣有些古怪,可她太驚訝,一時沒察覺。

  真的很像……

  那張小臉明顯洋溢著被寵壞的嬌氣,脾氣又大,喜歡人哄,愛擺嬌嬌女架子,成熟懂事這類形容詞與她完全沾不上邊。

  可是她的習慣,她那些小動作,特殊時刻的某些表情,都跟記憶裡的那個女孩太像、太像。

  一想到自己隨手亂寫的文章很有可能流通到市面上,被無數陌生人閱讀評論,余莉雯整顆心慌透了,哪裡還有多餘心思察覺他的異狀。

  「喂,你別亂來,我才不會跟你簽約!」她一急躁,便會猛咬下唇,睫毛眨呀眨的,纖細手指也擰成一團。

  莫泉的目光專一地凝視著,壓抑許久的情緒,順著心的缺口,滿溢而出。

  「莫泉,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我要你馬上把稿子還給我,我不會跟你簽約的!」

  莫泉,你有沒有在聽我說?

  「有,我一直在聽。」忽地,莫泉啞著嗓低語,鏡片下的鳳眸如吸飽了光的寶石。

  余莉雯怔住,眨眼的瞬間,那張俊雅的臉龐已在面前放到最大,他迷人的氣息籠罩著她,唇就這麼壓落下來。

  輕輕的,帶著一種悔恨般的沉痛,又無比珍惜地,吻住她粉嫩的軟唇。

  在那零點零一秒的瞬間,她的心臟似乎顫跳了一下,暫停所有運作,隨後又開始失控而狂烈的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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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靜默的空間裡,吻,依然持續。

  當余莉雯美眸瞠圓,呼吸短促而凌亂,還來不及深究這個吻的意義時,莫泉突然抽開身,動作突兀而倉卒的別開臉。

  「抱歉。」他的氣息同樣凌亂,口吻卻一絲不紊,依然那樣從容淡定。

  如果說,那一吻是施展魔法,他這聲抱歉就是解開魔法的咒語。

  余莉雯恍然回神,嬌柔的小臉嫣紅如薔薇,半是羞窘,半是憤怒所致。

  「抱歉?!你說抱歉是什麼意思?」她氣得跳起身,差一點就甩動手裡的包包,往他胸膛打過去。

  「我不應該吻妳。」他的表情竟有些疲憊與無奈。

  「姓莫的,你真的很可惡!」她氣得大暴走,轉身就想離開這種難堪的場面。

  然而,嬌嬌女不是白當的,臨走到門口時,她實在氣憤難平,再想起自己被他制得服服貼貼的異常舉動,又十分不甘。

  於是余莉雯像一陣帶著香氣的小風暴,挾帶著嬌貴氣焰,又刮回莫泉面前。

  「你,姓莫的。」她伸出纖指,在那張微詫的俊臉前揮舞。

  「什麼?」瞧見她那副憋屈又不甘心的表情,他竟然失笑。

  「既然莫阿姨這麼希望我們在一起,你又吻了我,那我就勉強給你一次機會。」

  嬌嬌公主親口頒佈聖旨,揚高下巴的小臉明明窘紅,卻硬要裝得不在乎。

  就連喜歡逞強這一點,都如此相像……莫泉靜睇著她,好不容易整斂起的心神,又散了一地。

  「喂,莫泉,你聽見沒有?」她嬌瞪,甜美的嗓音聽來像撒嬌。

  「聽見了。」他微笑,彷彿時空錯亂,他又看見那個女孩站在面前,仰著臉對他說話。

  「我要給你跟我交往的機會。」她趾高氣昂的宣佈。

  「好。」他同意。

  「你說好?」見他態度乾脆,反換她有些錯愕。

  「我們交往吧。」他揚起一抹令人目眩的溫雅笑容,令她心韻怦然,微微看怔。

  見她發傻,他笑著挑眉問:「有什麼問題嗎?還是妳反悔了?」

  余莉雯紅著嬌顏回過神,嬌斥:「你才想不認帳咧!剛才那是我的初吻,所以你……你一定要負責到底!」

  啊啊啊啊!她一慌便開始口不擇言,竟連初吻這種事都說出來,她真是笨死了,丟臉死了!

  「那我們就交往吧。」莫泉好整以暇的望著她,口氣那麼輕、那麼淡,彷彿是在談論今日天氣好壞似的。

  莫名地,心口忽然一窒,她竟有種……有種他只是滿不在乎的應付她的感覺。

  可是,他之前不也十分排斥與她有牽扯?現在他開口允諾交往,總不可能是臨時起意吧?

  況且,剛才他也吻了她,所以,他應該對她也有那麼點意思吧?

  一直以來被眷寵嬌養的余莉雯,第一次面對這種男女之間的難題,一時頭暈腦脹,思緒混亂,捉摸不透莫泉的心思。

  她只覺得無比的尷尬、無比的困窘,甚至連接下來該說些什麼都不曉得,在這方面,她是張純潔的白紙。

  「好,那就說定了,我們正式交往。」迎上那雙深邃的鳳眸,她的心好慌,只能呱啦呱啦說個不停,借此粉飾自己的經驗不足。「那以後,不管你人在哪裡,都要接我電話,我想去哪裡,你都要抽空陪我去……」

  望著那張粉妝玉琢的嬌嫩臉蛋,莫泉的思緒已然遠揚,越過了時空,回到有著那個女孩的歲月。

  「喂,你又發什麼呆啊?」發覺他心不在焉,余莉雯氣唬唬的伸手拍他肩膀。

  莫泉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淡淡微笑。「我沒發呆,我在聽妳說話。不過,在談論交往細節之前,我們先來討論出版妳文章的事。」

  「我說了,我不要出版。」吼,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為什麼不想出版?」因為那根本不是出自她手,所以她心虛?抑或,她藏有什麼秘密?她跟薇琳究竟有過什麼交集?

  「因為……那些只是我隨手亂寫的,哪有可能出版啊,太丟臉了。」她赧然又不悅的嘟囔。

  「莫泉,我跟你說喔,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個作家。」女孩說。

  「作家?作家都很窮,妳想餓死?」他嘲笑。

  「只要可以實現夢想,窮又怎樣?我的夢想就是,看見自己寫下的所有文章,全都可以出版,可以被更多的人看見。」女孩眼裡有著掩不住的光芒。

  「妳寫了什麼?先讓我鑑定一下。」他伸出手心,向女孩討著。

  「不要,好丟臉喔!」女孩臉頰臊紅。

  「只給我一個人看,妳就覺得丟臉,還想著要出版成書,讓更多的人看見?」

  「那不一樣啦。」女孩雙手掩頰。

  「哪裡不一樣?」他笑問,眼底是濃濃的喜歡。

  「因為是你啊……」女孩輕柔的嗓音飄忽起來,彷彿被風吹散了似的。

  莫泉驀然抽離思緒,從久遠的記憶裡回歸現實,他定下神,才發現余莉雯正在接聽一通電話。

  纖手按著手機,她蹙起秀眉,不知跟對方抱怨著什麼,嬌甜的嗓音如同長笛吹奏出的柔婉樂聲,教人忍不住想靜心細聽。

  「討厭。」她邊咕噥邊收線,一撇首便與他相視,心口又是一陣餘波蕩漾。

  他專注盯著她的樣子,還真是……迷人。

  唔,好討厭,她發覺自己很難不受吸引。

  「需要我送妳回家嗎?」莫泉難得體貼的問。從她剛才的通話中,依稀聽見回家的字眼。

  「不用了,我的司機正好到這附近辦事,剛好繞過來接我。」她沒好氣的說。

  「那簽約出版的事?」他揚眉。

  「我說了,不出版就是不出版。」她鼓頰,像是嘴裡塞滿食物的倉鼠。

  「可是我非常堅持。」口氣雖是淡然,他的眼神卻十分強硬。

  「厚,你很盧耶!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家。」她轉身甩髮,十足嬌嬌女的架勢。

  莫泉笑笑斂眸,雙臂抱著胸口,正欲思索下一步,臨走到門口的纖細人影忽又轉過身,嬌聲嬌氣的說:「我們是男女朋友了,你以後要對我好一點,聽見沒有?」

  果真是被寵上天的公主。聽聞此要求,莫泉頗覺莞爾,笑笑的道:「聽見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余莉雯漾開一朵甜麗的笑靨,這才心滿意足的翩然離去。

  莫泉望著已然闔上的那扇門,笑容緩緩收起。

  跟余莉雯交往也無不可,他始終無法厘清,她與薇琳有什麼關聯性,為何她手上會有薇琳的文章?

  依照薇琳的個性,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將自己的作品交給陌生人閱讀,更不可能讓陌生人擁有那些稿件,余莉雯究竟是從哪裡得來的?

  沉思片刻,他回到辦公桌前,從抽屜深處翻出一張名片,然後按照上面的連絡號碼,與對方聯絡上。

  「曹先生,好久不見,我是莫泉。」低沉的嗓音在靜默的辦公室中迴響。「……這次不是找人,而是想請你幫我調查一個人。」

  ※※※※

  「交往?!雯雯,妳沒騙我吧?」莫鈺婷亢奮的揚高嗓子。

  「騙阿姨又沒好處,我為什麼要騙妳?」余莉雯雙頰嫣紅,尷尬又害羞。

  「她昨天回家後就一直不對勁,吃飯的時候傻笑,晚上又要美容師過來幫她敷臉按摩,今天還預約了美甲師。」余母笑糗著寶貝女兒。

  「媽咪!」余莉雯嬌嗔。

  「莫泉他……沒說什麼嗎?」興奮之餘,莫鈺華忽然面色不安的問。

  「他當然說好,還能說什麼?」余莉雯無比驕傲的說。

  「那就好,那就好。」莫鈺婷掩飾性的笑了笑。

  「阿姨,妳怪怪的喔,妳本來想說什麼?」余莉雯心細的察覺到她的異狀。

  「妳也知道,莫泉是跟他爸媽鬧翻,才會離開公司跑出來自己開出版社,但他遲早還是要回去的,妳跟他在一起,有機會的話就勸勸他。」莫鈺婷很自然的岔開話題。

  「這個嘛……有機會的話,我會勸他的。」余莉雯綻開一抹賣乖的甜笑。呵呵,原本莫阿姨就對她極好,現下又多了一層關係,往後她要多諂媚一點,讓莫泉的親人都喜歡她。

  男朋友……她終於也有了男朋友。

  想起那抹斯文頎長的身影,余莉雯心口一陣抽動,雙頰染上玫瑰色澤,許多夢幻的浪漫遐想在小腦袋瓜裡奔竄著。

  其實打從第一眼見到他,她就覺得他與眾不同。他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深深吸引著她。

  究竟是什麼呢?認真深究,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只知道,每當那個男人出現,她的心跳就不再屬於自己。

  也許,當她決定給他第二次機會,跟他見第二次面的那時,其實……就對他稍稍動了心。

  嘴上老是說著討厭,卻不由自主地想多了解他。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了,感情也跟著越放越多、越投越深……再然後,當她回過神,一顆對愛情懵懂無知的心,就這麼陷進他獨特的男性魅力裡。

  呀,真討厭,想著想著,忽然好想他……這種迫不及待想見面的心情,便是戀愛嗎?

  ※※※※

  周日早晨,八點鐘。

  莫泉早已清醒,卻望著天花板陷入沉思,直到陽光爬上他側臉,才下意識望向落地窗那方。

  仿羅馬柱的白色陽台上擺了數盆多肉植物與仙人掌,沐浴在沛然光線中,盎然綠意充滿旺盛生命力。

  可他愛的那個女孩卻再也看不見,看不見他為她照顧的這些盆栽,在她離開之後,依然活得安好。

  他起身坐在床沿,點上一根煙吞雲吐霧,瞇細了雙眸,焦距沒有定點的望著那些植物。

  驀地,熟悉的《綠袖子》旋律響起,執煙的大手猛地一頓,他僵硬的回過神,才發覺是自家的門鈴樂聲在響。

  自從三年前與雙親鬧僵,已經許久沒人上門造訪,他竟已忘了自家的門鈴音樂早已更改,一時竟以為……

  傻子,你在想什麼?以為她還會回來嗎?揉了揉眉心,莫泉嘲笑自己。

  取過眼鏡戴上,他起身離開臥房,來到玄關,透過對講機的螢幕,看見一張雀躍又甜美的嬌顏。

  余莉雯?她怎會來這裡?

  莫泉微怔,思緒停頓了片刻,手指卻已經按下開門鍵。

  玄黑鑄花的鐵門一開,嬌麗的身影隨即走進玄關,她一手拎著香奈兒包包,一手拎著一只名牌購物袋,喜孜孜的衝著他燦笑。

  「你現在才起床?也太懶了吧!」她端詳著他剛睡醒的模樣,不禁臉頰泛起紅暈。

  他穿著黑色V領針織衫,下身是純棉的寬鬆黑長褲,幾綹髮絲垂落在眼際,鏡片下的那雙迷人鳳眸,慵懶地注視著她。

  心跳又跳脫掌控,不再規律,余莉雯有些羞澀的低垂美眸,卻意外發覺他指間夾了根煙。

  「你會抽煙?」她皺起了秀美的挺鼻。

  「很奇怪嗎?」他微笑反問,有些刻意地,將手中的煙湊近嘴邊抽了一口。

  「小心得肺癌。」她極不苟同的嬌哼。

  「謝謝關心。」他不以為意的笑笑,卻也沒請她入內一坐。

  「我突然跑來,你都不驚訝嗎?」她抿了抿粉唇,開始探頭探腦,強烈表達出想受到邀請的暗示。

  「是我小姑姑告訴妳,我住在這裡的吧。」他動動手指便可推知。

  「莫阿姨說你一個人住在外面,也沒人照顧,三餐好像也不太正常,所以建議我過來看看。」余莉雯毫不心虛的撒著謊,小臉更是故作勉為其難。

  真正的實情是,她主動向莫阿姨問起他的情況,又問出他的住址,然後一早就讓司機幫她訂好知名咖啡廳的早餐,再將精心打扮過的她送過來這裡。

  「所以妳特地過來送早餐?」莫泉望著她手裡的購物袋,一陣陣食物熱香以及咖啡香氣,正從袋口冒出。

  「對呀,我這個女朋友很夠意思吧?」她甜笑,順手便將購物袋塞進他懷裡,小嘴咕噥著:「重死人了,你也不快點幫忙拿。」

  還有,他為什麼還不開口請她進屋裡坐?腿好痠,口好渴,她又不想表現得太主動,以免被他當成沒家教的隨便女孩。

  「謝謝妳的早餐,我收下了。」莫泉接過購物袋,漫不經心的瞟了袋裡一眼,隨即笑了笑,逐客意味濃厚。

  余莉雯臉上的甜笑霎時一撤,美眸瞪得圓圓。「我專程替你送早餐過來,你都不用請我喝杯茶嗎?」況且袋子裡裝的是兩人份早餐欸。

  「妳真的很渴嗎?」莫泉實事求是的反問。

  氣炸!這是禮貌性問題,關她渴不渴什麼事?!再說,兩人現在是交往狀態,她連男朋友的家都不能進嗎?

  思及此,余莉雯也懶得顧忌女性矜持,什麼家教不家教的,她乾脆自動脫去腳下的娃娃鞋,踩進他的私人地盤。

  「余莉雯,妳做什麼?」莫泉的口氣變了,有些微錯愕,亦有些不悅。

  「我腿痠,想進去坐一下。」她嬌哼,軟綿綿的身子撞開他,兀自入內。

  莫泉微惱,抓住購物袋的大掌一緊,回過身,正欲開口阻止,卻在某一個瞬間,看見她雀躍的小碎步時,目光倏然凍凜。

  小巧的腳掌學著貓步,小心翼翼的踮起腳尖,在維多利亞式織花地毯上,輕盈的小跳躍,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好奇。

  莫泉愕然一僵。

  那樣的腳步,那樣的姿態,分明是久遠記憶裡的那個女孩才會有的,為什麼會出現在她身上?

  想阻止的喝斥,化成喉間一聲苦澀的輕嘆,最終仍是咽下。面對這個種種小動作像極了「她」的嬌嬌女,他竟然狠不下心拒絕。

  「哇,好棒的音響。」余莉雯坐上咖啡色絨布沙發,看著嵌在電視後方牆上,核桃色裝飾櫃裡,那出自德國名廠的百萬音響。

  莫泉淡瞟了一眼,走到音響前,按下開關,慵懶熱情的爵士樂隨即充滿了整個客廳。

  「爵士樂?」她歪著腦袋,美眸眨呀眨,神情可愛。「我還以為你喜歡古典樂耶。你的門鈴音樂是用綠袖子,我也超喜歡的。」

  莫泉不動聲色的觀察她。「妳為什麼會喜歡那首綠袖子?」就連投稿筆名也取綠袖子小姐,是真的巧合,抑或她與薇琳有什麼關聯?

  「嗯,我也不知道,就突然很喜歡呀。」她邊說,目光漫不經心的流覽過屋內。

  這裡的擺設與裝潢好有他的格調,多是清爽的大地色,配上質感絕佳,低調奢華的進口家具。

  「喵。」忽地,一道毛色黑白交雜的貓影從角落竄出,躍上沙發另一頭,一雙星藍色的貓眸好奇地打量起嬌客。

  「啊,是暹羅貓耶!」余莉雯喜嚷,作勢伸手欲抱。

  「別碰它。」莫泉下意識想阻止。

  卻不想,一向排外只認主人的暹羅貓,竟然主動靠近余莉雯,兩隻肉呼呼的貓蹄朝她腿上趴去,主動低下毛茸茸的小頭顱,喵喵喵的撒起嬌來。

  她呵呵嬌笑,纖手摸了摸貓耳,又揉了揉小傢伙的前額,它一臉舒服的瞇眼,喵得更大聲。

  莫泉渾然一震,愕然。

  從他接「希望」回家至今,「希望」對他這個第二任主人,總是高高在上,甚至不給摸,高傲又冷漠。童氏夫妻也曾說過,「希望」是薇琳的貓,只認她一個主人,對於其他人兇狠得很。

  「喵,喵,喵喵。」那隻高傲又挑剔的貓兒,竟然在余莉雯的腿上翻了個滾,大剌剌將不輕易示人的肚皮露出來。

  「莫泉你看,它很喜歡我耶。」余莉雯小臉盈滿甜笑,得意的炫耀。

  「嗯。」莫泉的回應異常冷淡。

  怪人一個!熱臉貼了冷屁股,余莉雯極不高興的在心底怒哼。

  莫泉心情複雜的張羅好她帶來的早餐,期間,「希望」始終膩在她腿上,彷彿見著了久違的主人,喜悅又興奮地不斷撒嬌。

  「這間咖啡廳的碳烤豬肋排三明治超有名,你吃看看。」她喜孜孜地幫他剔開包裝紙。

  「我自己來就好。」他冷淡的說,不願再受她一舉一動影響。

  「幹嘛這麼冷淡,我們不是在交往嗎?」她哀怨的嬌瞋他。

  從眉眼到嘴巴,從頭至尾,她們身上找不到任何相似之處,可為何她們的習性與動作,都彷彿是同一人?

  莫泉閉了閉眼,努力將不該有的雜訊清除。他之所以會與余莉雯交往,僅只是為了查清楚她與薇琳之間的關聯性。

  他不能將她當成他愛的那個女孩。儘管她們兩人如此地相像。

  ※※※※

  享用過一頓豪華早餐後,余大小姐仍然沒離去的意思,一會兒懶洋洋的靠著沙發看電視,一會兒起身走走看看,就連「希望」也亦步亦趨的緊跟著。

  那一人一貓的身影,正嚴重干擾著莫泉的思緒。

  莫泉整理好桌面,走進廚房清洗杯子,卻聽見外邊傳來余莉雯嬌嬌軟軟的嚷聲。

  他停住動作,閉眼深呼吸,高瘦身軀有些無力的靠著流理台,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竟為了調查,放任這個嬌嬌女打擾他的生活。

  「長笛耶,莫泉,你也吹長笛嗎?」甜心小公主愉悅的嗓音飄進廚房。

  莫泉一震,立刻放下洗到一半的杯子,快步走出,一進客廳,就見余莉雯手裡執著組裝好的純銀長笛,準備含住吹口。

  一瞬間,體內似有什麼瓦解了,他努力想忽視的那個傷疤被血淋淋地掀開。

  「住手!誰准妳碰那個!」莫泉忽然高聲怒斥,猙獰的怒氣爬滿了俊臉。

  余莉雯被喝得呆住,嬌軀僵立,腦袋一片空白。

  「妳懂不懂什麼叫做尊重?妳父母沒教過妳,到別人家不能亂碰東西嗎?妳是三歲小孩嗎?連這種最基本的道理也不懂!」

  莫泉幾乎是對著她怒吼,手勁奇大的搶過她僵握住的那支長笛,他的眼神充滿了暴戾之氣,渾身散發出一股負面的低氣壓。

  余莉雯結結實實的呆住了,只能怔看著他萬般溫柔的,用拭銀布將長笛上的指痕擦去,然後放回特製的黑色笛盒裡。

  心臟忽地一陣刺痛,她緩緩回神,兩頰已沾滿了淚水碎片,卻分不清是氣憤還是傷心。

  「喂,你凶什麼?我想說你放在玻璃櫃裡,又沒特別收起來,應該可以拿下來看,而且樂器本來就是拿來彈奏和吹奏的……」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這不是妳可以碰的。」莫泉冷著臉凶她。

  「那是什麼了不起的名笛嗎?為什麼我不能碰?」好可惡,她從來沒被大聲斥責過,他憑什麼這樣吼她?

  「請妳馬上離開。」他轉身背對她,口氣冷若寒霜。

  「對、對不起嘛……我跟你道歉就是了,你有必要生這麼大的氣嗎?」她從沒被誰討厭過,他討厭她了嗎?

  「請妳離開。」他的背影冷得像一道沒有溫度的雕像。

  她又急又慌,淚水洶湧,抽噎得厲害:「喂,我都已經道歉了,你還想要我怎麼樣?難不成要我跪下來向你賠罪?」

  莫泉冷冷的側首回睨,眼神是她從不曾見過的尖銳。「妳什麼都不必做,只要立刻離開這裡,我就很感謝妳。」

  余莉雯心臟一凜,難過得開始發抖,哭得邊打嗝邊說:「對不起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對我這麼凶……」

  莫泉不理會她,兀自將笛盒歸回原位,當著她的面,從某一個暗格裡拿出鑰匙,將玻璃窗上鎖,那動作充滿濃濃的警告意味。

  余莉雯從沒被人這樣對待過,她不知所措,嚇傻在原地,道歉的話噎在喉頭,抽泣聲卻不曾停過。

  「還不走嗎?」莫泉冷冷看她一眼。

  余莉雯心口一窒,腦袋忽然閃過一幕奇怪的景象。

  那畫面來得太快,快得她抓不住,一閃即逝。

  可短短一瞬,她清楚看見莫泉對某人生氣的模樣,他氣急敗壞,失去往常的從容冷靜,臉上盡是憂心。

  「莫泉,你不要這樣……你嚇到我了……這一點也不像你……我以後會乖乖聽話……」美眸毫無焦距,可這句話忽然衝喉而出,連她自己都反應不及。

  準備走向玄關的莫泉赫然一僵,他轉過身,震驚的看向她。「妳說什麼?」

  余莉雯置若罔聞,邊流著淚水,邊抽抽噎噎地反覆說著:「莫泉,你嚇到我了……你不要這麼凶……」

  她究竟是故弄玄虛,抑或有其他目的?所有的喜好與習慣全與「她」相同,就連哭泣時說的話也一樣!

  他受夠了!

  莫泉返回她面前,扣住她的雙肩,幾近暴躁地質問:「我問妳,妳到底認不認識薇琳?」

  「莫泉,你別這麼凶……你嚇到我了……」彷彿沒聽見他的吼問,余莉雯只是不斷哽咽重複這些話。

  莫泉低咒一聲,冷靜下來後,才發現她臉色異常慘白,淚水直流,兩眼沒有焦距的直視前方。

  「余莉雯,妳怎麼了?妳還好嗎?」他將她抱到沙發上,讓她枕靠著椅背。

  她猶然喃喃自語,人在心神不在,眸光如同蒙上一層黑霧,失焦的流著淚。

  他一凜,將她擁進懷裡,大掌輕搖她的肩,放柔了嗓音低喊,「余莉雯,妳聽得見我說話嗎?」

  她不答,兀自流淚呢喃。

  他只能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喊著、哄著,用盡各種法子緩和她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她幽幽回過神,眨了眨酸澀的美眸,彷彿突然從夢裡甦醒過來似的,怔然的抬頭看他。

  「莫泉?你不生我的氣了?」她鼻音濃重的問,水汪汪的眸光配上可憐兮兮的可愛表情,甚是惹人憐愛。

  莫泉觀察她片刻,口氣和緩的問:「妳剛才為什麼會說那些話?」

  余莉雯傻氣的眨著眼,反問:「我說了什麼話?」

  莫泉一窒。她不記得了?方才的她究竟有無意識?為什麼她明明睜著眼,卻好像看不見任何東西,卻又能不停的重複那些話?

  「我說錯什麼話了?」見他沉著臉不語,她開始緊張起來。

  嗚啊啊,剛才她有說什麼話嗎?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莫泉靜睇她片刻,臉色稍霽。「沒有,妳沒說錯話。」

  她噘著小嘴,美眸水光盈盈的瞅著他。「那你不生我的氣了?」

  「嗯。」他看著她,腦海裡回繞的是她哭著,反覆重述那些話的可憐模樣。

  那樣的她,像極了那個女孩,他幾乎以為……是「她」。

  「莫泉,謝謝你。」余莉雯淚痕斑斑的小臉綻開笑容,一時興奮難抑,她主動伸出雙手抱住他。

  莫泉明顯僵了一下,卻沒推開她。

  閉上雙眼,他自私又卑鄙的將余莉雯當成是「她」,遲疑許久後,才張開僵硬的雙臂,將柔軟的嬌軀擁進懷裡。

  再見,再見,如果可以,多想再見她一面……只是,他深愛的那個女孩已離開,再也不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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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剛入夜的台北,霓虹閃爍,燈影迷離,莫泉推開玻璃門,立在咖啡廳門口往內一看,一名外貌平庸的中年男子坐在角落,見他現身,隨即微笑招手。

  「曹先生,好久不見。」莫泉落坐,微笑寒暄。

  「這是你要我查的資料。」曹姓中年男子將牛皮紙袋挪近他手邊。

  莫泉也不多言,從牛皮紙袋裡抽出薄薄的一疊紙,他有些詫異,卻又捺著性子開始流覽資料。

  片刻,他揚起鏡片下的鳳眸,說:「這根本不算是資料。」

  「我仔細調查過,余莉雯跟童薇琳之間,一點關聯性也沒有。」曹姓中年男子解釋道:「余莉雯從小念的是貴族學校,出入有名車接送,而童薇琳從小到大都在一般國立學校就讀,兩人的朋友群也沒有重疊,根本不可能會有交集。」

  莫泉的眸色漸冷,似有火苗正逐漸黯下。「網路交友呢?她們也許是透過網路認識的,這條線你也調查過?」

  「這條線有點困難,但我也努力調查過了。」曹姓中年男子笑了笑,似乎相當有把握。「我不能透露調查的過程,畢竟那是我們吃飯的本領,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余莉雯跟童薇琳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莫泉斂眸,捏著文件的手指微緊,才想放下那些無謂的掙扎與揣測時,忽又聽見曹姓中年男子說:「她們活著的時候沒有交集,但是不代表死了之後沒有。」

  莫泉一凜,瞇細了鳳眸,沉著嗓子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曹姓男子從公事包裡抽出另一個牛皮紙袋,笑笑的遞交給他。「莫先生,我對醫療體系這塊不太熟,人脈也不多,要弄到這份文件很不容易。」

  莫泉隨即會意過來,邊接過文件邊說:「該付的酬勞,我不會少給。」

  曹姓男子滿意一笑。「其實會查出這件事,還是因為我清楚你的個性,不查個水落石出,你應該不會罷休,所以在苦無線索後,我只好從余莉雯的各種特點著手去調查。」

  莫泉分神聆聽,一邊抽出文件閱覽,才發現這是一份器官捐贈的相關資料,在觸及兩個女人的名字之時,他目光霎時一震。

  「余莉雯從小就有先天性的心臟病,情況一度非常糟,已經影響到腎臟功能,差點就要洗腎度日。」曹姓男子望著滿目震驚的莫泉,兀自述說:「她的父母動用了很多金錢和人脈,努力想幫她找到一顆好的心臟,想不到非常幸運的,這顆心臟在余莉雯情況最糟的時候出現了。」

  「……那顆心臟是薇琳的。」莫泉徐緩從文件中抬起僵青的俊臉。

  「沒錯,讓余莉雯成功活下來的,就是童薇琳捐出來的心臟。」

  腦中忽焉一閃而過,余莉雯甜笑燦然的臉,又閃過他所愛的那個女孩,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雙眸緊閉,慘白似雪的小臉。

  她的死亡,卻讓另一個女孩重獲新生。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莫泉捏緊了紙張,閉眼深呼吸,極力平息混亂的情緒。

  「我知道這對莫先生來說,一時之間很難接受,但是換個角度想,童薇琳不也是用另一個方式活了下來?」

  身為旁觀者立場的徵信業者,曹姓男子本不想插嘴多管閒事,可是認識莫泉已好多年,當初為了查出童薇琳的下落,兩人也密切聯繫了多年,交情不敢說好,卻也算得上是舊識,見莫泉這幾年起了大變化,他也感慨良多。

  「謝謝你,明天一早我就會將餘款轉入你的戶頭。」再睜開眼時,莫泉已恢復平靜,甚至揚起一抹淡笑。

  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曹姓男子識人頗準,看著他臉上那抹笑,不由得在心裡嘆了口氣。

  性子越是冷靜理智的人,當他們崩潰之時,越是可能陷入無止盡的瘋狂。

  當童薇琳死去時,莫泉便已崩潰。

  直到如今,他依然處在崩潰的瘋狂中,始終無法走出失去心愛女孩的傷悲。

  只是,這份瘋狂,被他以冷靜的面具,小心翼翼地偽裝著。

  ※※※※

  纖手攏順了柔亮的髮絲,撥撥剛修剪的瀏海,余莉雯對著小鏡子裡那張甜美無瑕的嬌顏微微一笑又眨眨美眸,確認今晚的自己能夠迷死人。

  啵棒,完美極了!

  眼角餘光瞟見一道高瘦的頎長身影,她咬了咬粉唇,立刻將隨身鏡收妥,再一次攏好秀髮,抬頭挺胸的端正坐姿。

  「你遲到了。」當莫泉走近,她收笑,揚起下巴故裝不悅。

  「抱歉,臨時被一些事絆住。」他微笑,眸光比往常更為熾亮,那兩片死寂的鏡片也難以阻擋。

  果然是今天的打扮無懈可擊,讓他眼神為之一亮。嘿嘿,郁涵說得對,男人就愛看女人妝扮。

  余莉雯虛榮心無限膨脹中,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揚,得意的偷笑,姿態嬌貴的說:「看在你主動說要請我吃飯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吧。」

  「這裡的主廚有米其林二星,餐點都還不錯,想吃什麼儘管點。」

  莫泉一坐下來便直勾勾的盯著余莉雯,異常熱烈的眸光瞬也不瞬地,彷彿眼裡只剩下她。

  「不用你說,我也會儘量點。」余莉雯揚起已成招牌的甜笑,動作優雅且淑女的執起絨面菜單,喜孜孜的流覽起來。

  莫泉看著她,浮現眼前的卻不是她,而是記憶中的另一個女孩。

  她擁有一個甜甜的小酒窩,稍稍扯動嘴角,那酒窩便勾人目光。她太成熟懂事,總喜歡煩惱旁枝末節的瑣事,卻又太過天真,總愛作不切實際的夢。

  她夢想成為家喻戶曉的大作家,卻又羞於讓人評鑑她的文章。

  那個女孩,他愛的那個女孩,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是她的心臟,此刻卻在他面前溫熱的跳動著。

  他終於明白,那些不該有的錯覺,那些似曾相識的感覺,或許全來自於那顆心臟。

  她走了,心卻留下來,而且透過另一個女孩,來到他的面前。

  「你不餓嗎?」用餐間,余莉雯難耐過分安靜的氣氛,才想閒扯話題,抬眼一望,赫然發覺莫泉雖然手握刀叉,卻沒有進食,只是凝視著她。

  呀,該不會是今晚的她太美了,迷得他心癢癢的,神魂顛倒又難以自持,連餓都忘了?

  出於自戀的嬌嬌女心性,余莉雯不禁美滋滋的幻想著。

  「我不怎麼餓。」莫泉老實的說,放下刀叉,端起氣泡水抿了一口,眸光透過杯沿,直勾勾地望向她的胸口。

  余莉雯暗暗一驚,佯裝若無其事的垂眸,略帶不安地覷了覷胸口。

  咦?奇怪,她今天穿的這件洋裝,是剪裁簡單但不失浪漫的蕾絲圓領,只露出一截白皙的頸部,與弧度纖細美麗的鎖骨,既沒露到事業線,也沒暗藏惹火的性感設計啊。

  欸,他為什麼要一直……盯著她的胸口?

  再三確認過自己今夜的衣裝並無誘人犯罪之嫌,余莉雯玉頰微微泛紅,小腦袋瓜浮現各種有顏色的遐想。

  她的愛情軍師——好啦,其實說起來,郁涵也不過談了兩三場不怎麼樣的戀愛,但比起她這個經驗值零的遜咖而言,當狗頭軍師也是綽綽有餘。

  郁涵說:當真心喜歡一個人,累積到一個程度時,便會湧起佔有的渴望。

  該不會……莫泉正處於郁涵說的那種狀態?

  對男女情事懵懂未知的余莉雯,一顆青澀的芳心悸動不已,滿腦子充塞著瑰豔浪漫的幻想。

  不能怪她朝這方面亂想,晚餐結束後,態度一向不冷不熱的莫泉,今晚忽然轉了性似的,對她盡展溫柔與耐心。

  他喝了酒,不方便開車,於是他們搭計程車到山區,在一間沒有名字的咖啡店裡,品嘗著藝術家老闆特調的咖啡,透過一整片玻璃帷幕,眺望山下燈火。

  老闆原是留法的藝術家,據說遇上創作瓶頸,跑來這座山頭旅居找靈感,靈感有沒有找著不清楚,倒是愛上了這片夜景,因此才有了這間神秘美麗的無名咖啡店。

  「有一個朋友介紹過這裡,我一直沒機會過來。」一整晚,莫泉深湛的眸光一如遠處燦光,熾熱而明亮,緊緊凝視著她。

  他的態度不再忽冷忽熱,甚至不必她開口多問,便主動談起與他相關的各種事物。

  總被人捧在掌心疼寵的嬌嬌女,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轉變,竟有種受寵若驚的驚喜感。

  連她自己都深感詫異,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陷得這麼深……

  「那個朋友告訴我,老闆是為了心愛的人,打造出這間咖啡店,也不刻意對外宣傳,只等著有緣分的人來此,代替他心愛的人欣賞這一切。」

  「好浪漫喔。」美眸泛霧,她聽得入迷神往。

  莫泉的眼底蕩漾著比星輝更醉人的溫柔,專一地望著她。「我一直想帶妳過來,已經想了好久。」

  「她」的心,正用著與從前相同的頻率,在他的面前跳動,他帶著「她」的心來這裡,圓他死寂已久的夢。

  余莉雯嬌顏酡紅,彷彿是在應和他柔情的低語,心口一陣陣劇跳,雀躍又甜蜜。

  遠處的燈火,不及他眸光萬分之一的燦爛,他的眼裡只有她,而她亦迷醉在他深邃的凝視中。

  「其實你也不用顧慮太多,只要你開口邀我,我一定會答應的。」她低垂美眸,抿唇甜笑。

  等到酒意散得差不多,莫泉牽著她的手,順著山區步道,在兩旁朦朧的燈影中一路往下走,離開山區,返回喧囂的都市。

  他的眼神濃蜜而不捨,始終凝結在她身上,而且她害羞的察覺到,他總趁她不注意之時,直盯著她的胸口。

  唔,這個男人究竟有多渴望佔有她?

  這隻沒禮貌的笑面虎,還真會裝模作樣,先前刻意擺出欲擒故縱的姿態,時冷時熱,還為了一支不知多名貴的長笛對她凶、惹她哭,結果呢,哼哼,原來早就迷死她了!

  取了車後,莫泉克守紳士原則,自然要將余莉雯送抵家門,結果抵達她家門口後,這男人忽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體溫透過掌心,燙著了肌膚,如火一般的熾熱,余莉雯又慌又窘,美眸不停眨動,只能無助地回瞅他。

  莫泉的臉龐隱在黑暗中,顯得有幾分陰沉,失了往常的溫潤光曄,眼中有掩不住的浮動,彷彿正在釋放壓抑許久的情緒。

  她怔然,不解自己為何會忽然觀察得如此仔細,腦中又怎會冒出這些想法。

  就彷彿……她非常了解他,對他的一切瞭若指掌。

  她被這樣的自己駭著了,連忙將腦中那些古怪的雜訊抹去。

  「欸,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被那雙鳳眸凝視了一整夜,她莫名的有些忐忑。

  此刻的他,靜得讓人心慌,眼中有一抹奇異的幽光,俊臉窺不出喜怒。

  莫泉將她拉向自己,溫熱寬大的手掌托起她漾著薄紅的臉頰,他似乎在壓抑,又像是再也隱忍不住,呼吸非常凌亂。

  識透他的意圖,她掩下兩排羽扇般的長睫,羞澀地輕喚:「莫泉……」

  他的呼吸越靠越近,拍打在她臉上,爽冽而濃烈的男人氣息,如一個甜蜜的網,將她密密包覆。

  終於,優美的薄唇貼上她的,他的熱度透進來,彷彿有人在她唇上點燃一把火。

  他不該吻她。有道聲音在心底對莫泉嘶吼。

  他很清楚,這麼做無疑是卑鄙的。他利用她,迷惑她,甚至將她當成薇琳的替身。

  可余莉雯又何嘗不是卑鄙的,利用薇琳的心臟,得以健康安好的享受人生。

  他卑鄙嗎?不!一點也不。

  就算他愛的那個女孩只剩下一顆心臟,他依然想守護她。

  鏡片下的鳳眸深沉不見光,莫泉將她嵌抱得更緊密,幾乎要讓她坐上他的大腿。

  而吻,早已失去節奏,凌亂而狂躁。他吸吮她、啃咬她,半是洩恨似的,痛苦又矛盾的情緒凌遲著他。

  「好痛……」余莉雯嬌呼,秀眉微擰,從未被人這般對待過的嫩唇,被他吸吮得紅腫泛疼。

  對於愛情,她懵懂無知,就連接吻也毫無經驗,他是她第一個接吻的對象。可她不懂,接吻是這麼痛苦的事嗎?

  他把她弄得好痛呀!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兒,表情沒有一絲樂在其中的愉悅,反而是一種……類似掙扎與懊悔的情緒。

  莫非,接吻其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余莉雯挫敗而茫然地想著。

  然而在莫泉急躁的纏吻中,她卻覺得既痛也甜蜜,心跳隨著呼吸起伏,輕撞著胸口,提醒她此刻並不是夢。

  啊,原來接吻並不如她想像中的那麼美好……不過,只要他喜歡,再痛她也願意配合呵。

  怎麼辦?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她的心被滿滿的喜歡充脹著,幾乎快負荷不住。

  初次見面,原以為她跟這個男人不會有任何交集,結果,緣分如此奇特,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將她牽引到他面前。

  然後……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愛情,其實也沒想像中的困難嘛。

  甜蜜的喜悅盈滿眉睫,余莉雯有些怯怕,又不甘落於被動地,緩緩伸出細長的手臂,將那個佔據她全部的男人摟近。

  莫泉僵了一下,放緩了速度,力道也逐漸趨於溫柔,他將她抱得更緊,讓她的胸口貼近他,感受到她心跳的脈動,然後閉起灼熱的眼,只留感官去感覺她的一切。

  就彷彿,他愛的那個女孩,此刻正靠在他胸懷裡,再也不會離開。

  ※※※※

  入夏,熱辣的烈日曬落,將城市刷上一層明豔的金色。

  「妳、妳妳妳是誰?」孫郁涵瞪大雙眼,手指對空胡亂揮舞,彷彿此刻走進美髮沙龍店的女人,是來自火星的異類。

  瞬間成為店裡客人的目光焦點,余莉雯只上了一層隔離霜的小臉微微赧紅,卻也顯得細嫩的肌膚似雪一般的細嫩。

  「妳這個邪惡的火星人,妳把我的好朋友怎麼了?」孫郁涵抽掉身上的毛巾,從按摩椅上跳下來,將眼前這個判若兩人的余莉雯,從頭到腳瞪過一遍。

  「孫郁涵,妳夠囉,別再演了。」余莉雯美眸一翻,給了記白眼。

  「看看妳!沒睫毛膏,沒眼線,沒腮紅——」為確保沒看錯,孫郁涵捏了她臉頰一記,果真半粒細粉也沒有。「我的媽呀!連頭髮都染黑洗直,還有,妳身上穿的是什麼東西?」

  「喂,很沒禮貌欸妳。」余莉雯沒好氣的咕噥,垂眸望向自己一身清爽簡單的裝扮,非常驕傲的說:「丹寧褲配荷葉領造型襯衫,簡單又大方,我美得很。」

  「什麼牌子?多少錢?」孫郁涵犀利的問。

  「是日本設計師的牌子,價格多少我不清楚。」余莉雯照實回答。

  「喔,我瞭。」孫郁涵猛點頭。「肯定是男人送的。」

  「什麼男人,是我男朋友。」她揚起一抹甜笑,眼波彷彿也漾著蜜。

  「我的天啊,妳中毒很深耶!兩個多月沒連絡,不然就是連連爽我的約,約妳逛街不來,約妳看新裝發表會也不來,VIP之夜封館購物妳也不來,約妳做指甲妳也不做,妳真的卡到陰了?」孫郁涵誇張的嚷嚷。

  眾人熟知的余莉雯,是貨真價實的嬌嬌公主,從頭到腳盡顯呵護,全身行頭加總起來,嬌貴得讓人不敢逼視。

  她長相本就甜美,五官細緻精巧,配上那一身不染市俗之氣的夢幻,當真如同放大版的莉卡娃娃,讓人想好好呵寵。

  結果,跟那個什麼莫泉的交往之後,短短數月,她的妝淡了,奢華的裝飾品從身上一樣樣取下,穿著風格也大轉變,從甜膩的夢幻公主風,換成了清爽的日系透明感。

  貴氣逼人的限量版名牌沒了,堆砌出來的嬌貴也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極具個人特色的日系小牌,風格清新自然。

  原本開口閉口便是PRADA、CHANEL,逛精品店如走自家廚房,跑派對更是必備的休閒活動,現在則是成天鑽書店逛藝文中心,窩在莫泉出版社讀書寫作,要不就是吹吹長笛,欣賞舞台劇,參加朗讀活動。

  若要比喻,就彷彿是嬌貴甜美的公主,一夕之間成了文青氣質的鄰家女孩。

  「我家莫泉就喜歡我這樣,我也覺得不錯啊。」余莉雯走到鏡前,望著那個有點陌生的自己,一時竟有些怔忡。

  綜觀她身上的每一樣對象,衣服、褲子、莫卡辛鞋、琺瑯墜飾手鍊、包包,甚至是身上的香水味,每一樣都是來自於莫泉的給予。

  「我喜歡這樣的妳。」

  每當他揚起溫雅迷人的淺笑,低醇的說出這句,她便心口發燙,膝蓋發軟微顫,完全喪失自主能力,只能收斂起一身嬌氣,當他的乖貓。

  慢慢地,在他面前,她沒了脾氣,沒了爪子,再任性也只敢嘴裡嚷嚷,實際上什麼都依他。

  他要她改變,她就變。他要她學習收斂,她就學。他要她懂事,她不敢任性。他要她成長,她不敢退步。

  原來,愛情會讓人變得不再像自己。

  愛呀,有時真的令人想苦笑,大喊一聲哎呀!

  「妳家人看見妳變成這樣,難道都沒說什麼嗎?」孫郁涵哭喪著臉,心裡哀嚎著:火星人,快將我的好朋友還來啊啊啊!

  「他們是有關切過,不過我這是好的改變,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隨便亂花錢,懂得聰明消費,也不會過度炫富,他們也滿贊成的。」

  孫郁涵兩手撫額,呻吟:「這不是雯雯!這不是雯雯……」

  余莉雯被逗得呵呵嬌笑。「喂,妳別再演了。為了來找妳,我可是忍痛拒絕了莫泉的午餐約會。」

  「你們是連體嬰嗎?」孫郁涵鄙視的斜睨。「一天到晚都黏在一起,噁不噁心啊妳!我真後悔,當初不應該偷偷幫妳投稿,間接當了你們的媒人,我悔得妝都崩了。」

  「妳只是忌妒。」余莉雯自豪的揚高下巴,得意地嬌哼。

  「忌妒?妳都快被莫泉改造成另一個人,我忌妒個鬼咧。先是外型大改造,然後一天到晚帶妳到各大平價餐館吃飯,逛夜市約會,喝搖搖杯飲料,我最好會忌妒妳有這種男朋友。」

  「妳不懂,莫泉他就是不一樣。不像那些只會撒鈔票追女人的公子哥,他內斂穩重,不喜歡誇張的排場,他很踏實、很特別……」

  「廢話少說,你們到底做了沒?」這些讚美,孫郁涵早在通電話時聽得熟爛,都能倒背如流,她可不想再聽重播。

  余莉雯嬌顏臊紅,尷尬地瞪了好友一眼。「妳很粗魯欸,能不能文雅一點?」

  唷,害羞了?孫郁涵翻白眼,抿起唇,裝模作樣的說:「余小姐,妳跟妳那完美得不像話的男朋友,進行最親密的交流沒?」

  這位小妞,不久前還在電話中,煩惱著莫泉是如何地渴望她,總盯著她胸口不放,她該不該將寶貴的初夜交給他,彷彿那是攸關生死的艱難抉擇。

  「哈囉,親愛的雯雯公主,這是二十一世紀,恐龍已經滅絕很久,女性已經擁有自主權很久很久,妳早該找個喜歡的男人,好好享受成人世界最美好的遊戲。」

  彼時,孫郁涵是這麼說的。

  「不過呢,在享受之餘,別忘了保護自己。如果莫泉不肯戴保險套,妳就把他踢下床。」

  當下,他們的小甜心聽聞此言嬌顏羞紅,半晌吐不出半句話,懵懂的眸光中泛著浪漫期盼。

  不過,顯然現在情勢已變。只見余莉雯美麗的小臉填滿苦惱,沮喪地嘟囔:「我不知道莫泉究竟是怎麼想的,他會主動抱我吻我,明明我可以感覺到他對我有那種意思的,可是……」

  「可是什麼?」孫郁涵狐疑地瞅著她。

  「不管我怎麼暗示,他就是沒有任何行動。」余莉雯頗感羞慚的囁嚅。

  「那就是妳太沒經驗了,還是讓專業的來。」孫郁涵笑嘻嘻的說。

  「什麼啊!」她噘嘴。

  「有的男人就悶騷嘛,身為二十一世紀的新時代女性,喜歡就要主動,他不動手,妳可以自己扒光他啊。」

  「我才不敢。」余莉雯滿面潮紅,又羞又惱的嬌嗔。

  「那妳到底想不想真正『擁有』他?」孫郁涵大翻白眼。

  「我……想啊。」嬌顏紅若玫瑰,余莉雯害羞的低語。在她沒有絲毫污染的單純想法中,與心愛的人上床,是感情昇華到極致的終點。

  她毫無這方面經驗,所聽所聞全透過孫郁涵或其他資訊,她對性感到好奇,同時也深感迷惑。

  總聽人談及,那是無比美妙的享受,特別是與心愛的男人一起。她懵懵懂懂,初嘗戀愛甜蜜的芳心,自然而然的興起了朦朧的期待。

  她喜歡莫泉,喜歡到什麼都可以給,幾次暗示他該有所行動,偏偏他卻是無動於衷。

  「既然想那就主動一點,女人在這方面要是太被動,吃虧的只是自己。」孫郁涵開始發揮狗頭軍師的本領,頭頭是道的鼓吹。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啊……」

  「所以才需要我這個軍師。」孫郁涵燦笑,勾勾手指要她附耳湊近。

  余莉雯將耳貼近,一雙沒有化學產品粉飾的明媚美眸緩緩瞠大瞪圓,小嘴微微張啟,吐露出各種羞惱又好奇的驚呼。

  ……媽呀,郁涵平時究竟都在看些什麼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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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液中的酒精正在發酵,暈眩感持續擴散,莫泉閉著眼,一身硬挺西裝也沒換下,就這麼摸黑步入臥房,憑著感官運作躺上大床。

  莫泉,你喝酒了?未成年怎麼可以喝酒?

  薄唇微微扯動,他在黑暗中閉眼微笑。每當他夢見她的翌日,他總習慣讓自己喝醉,然後耳畔便會響起過往的點滴。

  她細柔的嗓音,已被歲月磨蝕得模糊,有時,他幾乎快記不起,可當他以為自己已經遺忘,卻又立時在腦中越發清晰。

  他很清楚,他對余莉雯不過是「借屍還魂」的喜愛。只因為她擁有薇琳的心臟,所以他自私的改變她,著手將她改造成他愛的那個女孩。

  每當她仰起那雙盈滿天真的眸,以著絕對信任的神情瞅視他,理智的那一面便會跳出來狠烈的撻伐他,唾棄他的自私與狠毒。

  可當他想起,讓她得以活著、笑著、美麗著的來源,全是歸功於薇琳的心臟,瘋狂的那一面便會逼使他將她當成替身,疼她、寵她,只為了彌補他曾經失去的。

  他愛的女孩依然活著,只剩下一顆心臟,殘缺的活著。

  每每思及此,他的心如被鑿空,所有知覺都喪失,只剩下無盡的痛。

  如若可能,他願用所有換回那個女孩。如若可能,他願用雙眼,換得與她再見一面的機會。

  但,這不是童話,而是不存在著任何奇蹟的真實世界。

  即便他失去一切,即便他願用身上一切換取奇蹟,奇蹟依然不可能發生。

  他很痛,真的很痛。痛到連呼吸都不願繼續,每日進行著自欺欺人的遊戲,想方設法將余莉雯改造成「她」,活在自己建構的瘋狂世界裡,催眠自己他愛的那女孩正在身邊。

  「……莫泉?」

  驀地,一道嬌甜的輕喚,與記憶中的聲嗓相疊映,莫泉一僵,倏然睜開灼痛的雙眼。

  滿室的黑暗已被燈光驅散,他的瞳孔一時無法適應刺目的光線,驟然收縮,恍惚的視線,隨後又被一張清麗的臉蛋占滿。

  他看見他愛的那個女孩,白淨的小臉揚著羞澀笑容,小心翼翼的坐到床沿,俯身靠近他。

  他的呼吸混濁,思緒被攪亂,只剩下視覺感官仍在運作,體內似有隻囚禁已久的獸,一步步被釋放出來。

  她怯怯的伸出雙手,取下掛在高挺鼻樑上的眼鏡擱到一旁,然後將微微發抖的手心,貼上他如火爐般滾燙的胸膛。

  她緩緩挪近自己,粉嫩的臉頰漾著紅暈,羞怯的神情惹人憐惜,他喉間一陣緊縮,滾出低沉的喘息。

  她主動的姿勢有些笨拙,一如記憶中的那樣,以著折磨人的緩慢速度,將柔軟的唇瓣,輕輕貼上他乾澀的薄唇。

  她的甜美滋潤了他,他粗喘著,掙扎著,瘋狂的渴望著她,又怕傷了她,只能壓抑著本能,任由她小心翼翼的試探。

  她眸光凝著霧氣,氤氳水漾,兩隻小手分別撫上他的臉頰,順著那削瘦的弧度來回摩挲。

  她先是文風不動的唇貼唇,爾後才羞窘的輕輕吸吮,他無法自抑的做出了回應。

  獲得他無聲的鼓舞,她才探出軟膩的小舌,舔過他的唇瓣,本想繼續嘗試別的花樣,卻忽被他的唇舌反噬,火熱的吞沒。

  「嗯……」舌蕾被他攪弄得發麻,那吸吮的力道是前所未有的強悍,不同於以往的蠻橫,而是亟欲渴求的急躁。

  他的喉間傳出一陣沙啞的低喃,似是誰的名字,可她腦袋發燙、粉頰發暈,耳畔只聽得見鼓噪的心跳聲。

  他伸出手托住她的後腦,然後挺起上身,反客為主,兇猛如餓獸,火熱的舌頭靈活又強悍的肆虐著芳腔,吞咽著她的蜜津,狠狠的吸咽起來,舔舐過每一處柔軟的內壁,然後含住柔軟的小舌,誘引她一同共舞。

  「莫泉……」余莉雯只覺身子被烘得發熱,房內似放送著暖氣,略感不適的輕扭動嬌軀。

  他騰出另一隻手臂,環上她的腰肢,猛然一個使勁便將她扣近他,她柔軟的胸房緊貼著那硬如鋼鐵的胸膛,小腹毫無縫隙的壓著他的亢奮。

  老天,她幾乎能透過呼吸的律動,感覺到他藏在西裝褲裡的勃起,正一下一下地磨蹭著她。

  她感覺自己變得濕潤,尤其是女性最隱密的蜜處,那兒已是春潮泛湧,隨著他挑情的動作,牽引出一陣陣悸動。

  他不再安分,薄唇好似一把烈焰,在她頸肩落下一簇簇火苗,固定在她後腦的大掌也改為托住後頸。

  順著他的擺弄,她仰起小臉,出自女性本能的拱起身子,嬌軟誘人的胸房更貼近他,也順利引來他更熱情的疼惜。

  扯開半敞的領口,甜蜜的香氣捲入鼻息,無疑是最佳的催情劑,他低沉的喘息聲更響亮,體內的獸越發不受控制,只想釋放原始的本能。

  她有些局促不安,就怕他瞧見胸前那道疤,會對她失去興趣。

  幸而,他似乎毫無所覺,以一連串灼熱綿密的細吻,順著心窩處的那道疤,激切的持續往下。

  「啊……」

  當他野蠻的用牙齒扯開蕾絲胸衣,直接含住一顆嬌嫩的花苞,她難以自持的哼吟出聲。

  好奇怪的感覺……彷彿整個人就要在他嘴裡融化……

  她意識飄忽,昏沉沉的感受著他的疼寵。

  他舔著、吸吮著,嬌嫩的乳頭被滋潤得水亮,就像甫成熟的紅漿果供他品嘗。

  那敏感的小點被他挑弄出陣陣快意,又酥又麻,她初次嘗試,便已沉迷其中,舒服得不願他的唇舌離開。

  他有節奏的吸咂起來,快感如電流襲擊她,她越發挺起柔軟的乳房,隨後他的大掌不疾不徐的揉弄起來。

  她嬌哼,小臉盛豔如花,雙手頹軟無力的圈著他,連指尖都泛著麻,心中漸生的羞恥感反而催化了快意。

  緊抵住腹部的硬物似乎更腫大了些,她感到好奇卻又羞慚,發熱的嬌軀自主地朝他貼緊。

  他的唇舌像一陣風暴,舔舐她軟嫩如奶油的乳房,那種被他熱切渴望的滋味太美好,大過於被挑弄的快慰。

  「莫泉……」她輕嚀他的名,胸口滿漲著感情,透過他綿密的吸吮,無聲的傾洩而出。

  他讓她平躺下來,黑潤的髮披散開來,中心圈著一張白淨秀麗的小臉,牛奶色肌膚染成玫瑰色,雪白的嫩乳佈滿了吻痕,身上衣衫凌亂半褪。

  少了壓抑自我的鏡片,他的視線不再清晰明定,理智與瘋狂的界線也已模糊。

  他只知道,他深深愛著的那個女孩,此刻就在他的身下,有呼吸,有心跳,體溫暖熱,真實的存在著。

  他俯下身,傾盡滿心呵護,封住她的唇,溫柔如醇厚醉人的酒。

  她閉起眼,洶湧的情潮在心中捲起,各種瑰麗淫豔的幻想在腦中展開。

  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當她鼓起勇氣,抱著不成功便成小孬孬的氣勢,想色誘莫泉,想不到正好碰上他喝醉的時候。

  或者……這根本是莫泉安排好的陷阱,鼓勵她對他主動?

  呀,真的好害羞喔!

  感覺到男人的唇吻過了小腹,她怕癢的瑟縮一下,兩手抱住莫泉的頭顱,半是期待半是緊張地,迎合他孟浪的舉動。

  驀地,那淡淡悲傷的《綠袖子》旋律,敲破了這一刻黏蜜的氛圍。

  莫泉倏然一僵,那首曲子如同魔咒,定住了他體內那隻獸,模糊了理智的那片黑暗倏然從眼前退開。

  他停住動作,瞇起眼,彷彿此刻才看見她,看清她——

  看清她,根本不是他要的那個人。

  酒精的魔力消失了,莫泉如被狠狠揍醒,驚愕的僵住,然後清醒回神。

  他立刻從她身上退開,跌跌撞撞的離開大床,大手滑過床旁的小几,抓起眼鏡戴上。

  余莉雯迷惘的撐起身,小臉仍浸淫在初開的情慾中,眸光軟得好似能漾出水,她不解的仰瞅佇立在床邊的他。

  「妳為什麼會在這裡?」莫泉這聲質問幾乎是用吼的。

  「我?」余莉雯被吼得好無辜,手足無措的攏起前襟,略帶鼻音的說:「我從剛才就一直在這裡……你不是也知道嗎?」

  「妳沒有按門鈴,妳是怎麼進來的?」意識到自己差點做了什麼,莫泉的理智全盤失控,惱怒的想毀去眼前的一切。

  「你給過我鑰匙,你忘了嗎?」沒見過如此暴躁的他,她有些懼怕的顫著嗓。

  「妳不該在我喝醉的時候私自闖進來,這是我家、我的地盤——該死!」莫泉憤怒得全身緊繃,肌肉僵硬。

  他對自己生氣,氣自己瘋了,居然想將余莉雯當成他愛的那個人,氣自己竟然差點就跟替身上床。

  「為什麼我不能進來?你給我鑰匙,不就是讓我可以自由進出這裡……」

  「閉嘴!」

  余莉雯被他狂躁的神情駭住,心口一窒,呼吸跟著梗住,片刻無法順暢自如。

  「滾出去,立刻滾出去!」莫泉冷酷的指向門口,無情的命令。

  「我不懂……我做錯了什麼?」余莉雯被嚇哭了,小臉慘白如雪。

  「余莉雯,妳沒聽見我說的?我要妳滾出去!」這一刻,莫泉恨自己,也恨這個女孩。她偷走了「她」的心臟,他只能悲哀的將她們當成同一人,建構起一份根本不存在的愛情。

  余莉雯不明白,她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何莫泉要這麼嚴厲的指責她,彷彿她搞砸了什麼。

  羞憤與委屈齊同湧上,她難過的哽咽著,狼狽的下床,臨走到門邊時,忽然生氣的回過身怒罵:「我真不懂你!我這麼喜歡你,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可是你一下對我好,一下又對我這麼壞,你真的很可惡!」

  嬌吼完畢,一波淚意又湧出來,她揉著眼,憤怒的甩門離去。

  空氣中仍殘留著他特意為她挑選的香水味,那香味,是那一年生日時,他送給「她」的禮物。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莫泉佇立在原地,僵硬的身軀竟透出一絲頹然。

  ※※※※

  可惡,可惡,可惡!他真的好可惡!

  余莉雯搭上計程車,一路哭著回家,臨到家門前卻又打住腳步。

  生怕疼愛自己的家人關切,她要是一時抵擋不住,將莫泉的惡形惡狀抖了出來,家人肯定會大刀闊斧的斬斷她與莫泉的戀情。

  儘管心裡對他今晚異常的反應充滿怨懟,可想起分手這類的事,余莉雯滿腔的委屈霎時又龜縮起來。

  她特地在庭院的賞花涼椅上呆坐了片刻,拚命搧動小手逼退淚意,又扭開水龍頭,掏了把冰涼的自來水,讓紅腫的眼降溫。

  拜莫泉之賜,她不再描眼線,不上睫毛膏,一張臉清清淡淡,只抹隔離霜防曬,不然涼水一潑,恐怕都要變貓熊了。

  甜麗的小臉揚開自嘲一笑,她現在才恍然發覺,原來愛情可以美好,也可以是殘酷的。它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人改變,而且是心甘情願。

  掏出隨身鏡,確定兩眼不再腫得太嚇人,余莉雯才起身進家門。

  「媽咪,我……」她剛在玄關脫好鞋,猛一抬眼便瞧見莫鈺婷坐在客廳沙發上,臉色異常凝重。

  「莫阿姨?這麼晚了,妳怎麼會過來?我媽咪呢?」她走進客廳,刻意將臉壓低,左顧右盼,不讓莫鈺婷看清她的臉。

  但顯然莫鈺婷在意的也不是她那雙明顯哭過的泡泡眼,她的目光落在余莉雯那一身裝束。

  「莫阿姨,妳上個月不是飛美國找朋友?才住一個月就膩了?有沒有幫我帶禮物?」莫名地,余莉雯被莫鈺婷那樣的眼神瞧得發慌,下意識胡亂扯話題。

  「雯雯,妳過來這邊坐下。」莫鈺婷語重心長的說,眼神異常銳利的端詳起余莉雯的裝扮,在親眼目睹她被「改造」成另一個人後,心中寒透。

  這一個月她人在美國,卻不忘時常與余母通電話,關切這對小情侶的進展。透過余母的轉述,她聽說余莉雯不僅外貌打扮上有了大轉變,就連日常習性也起了變化,她隱約感到不對勁,便提早結束旅遊返回台灣。

  原本一直祈禱著,是她多心多疑,沒想到這麼一看,她終於明白為何莫泉會接受雯雯……

  感覺出氣氛凝重,余莉雯不敢推拒,只好乖乖照做,低著頭坐到莫鈺婷身旁。

  「我跟妳媽說,想跟妳單獨談一下。她在樓上看電視。」莫鈺婷語氣和緩地說:「我現在要跟妳說的事,妳可能不愛聽,不過身為妳跟莫泉的介紹人,我有這個義務告訴妳。」

  「討厭啦,阿姨幹嘛突然這麼嚴肅。」余莉雯挽著她手臂撒嬌,不忘漾開招牌甜笑。

  「雯雯,對不起,阿姨錯了。」莫鈺婷嘆氣。

  余莉雯怔住,緩緩收笑,美眸浮現一抹不解。

  「對不起,這件事應該早點告訴妳,但是我一直私心認為,只要能讓莫泉喜歡上別人,他就會放下過去,好好振作起來,如果真能這樣,過去那段不愉快的回憶,也就沒必要特別提起。」

  「過去?莫泉有什麼過去?」她傻笑。「難不成他結過婚?還是已經有小孩?」

  莫鈺婷又睞了她的穿著一眼,笑得勉強。「看看妳,莫泉根本把妳當成她了。」

  余莉雯垂眸,不解地望著自己。

  「衣服褲子全是莫泉送的?」莫鈺婷問。

  「……是呀。」她怔怔點頭。

  「頭髮也是他要妳弄成這樣的?」莫鈺婷已收起笑容。

  她發懵的再次點點頭。

  「他居然想將妳弄成她的樣子,他到底在想什麼!」莫鈺婷痛心的斥道。

  「莫阿姨,妳說的她,到底是誰?」

  「童薇琳。」當吐出那個名字時,莫鈺婷的表情明顯轉寒。

  好熟悉的名字……在哪兒聽過?為什麼一時想不起?余莉雯愣著,努力回想。

  「那個女孩害慘了莫泉。」說著,莫鈺婷臉上微露出一抹嫌惡。「童薇琳的父親以前是莫泉他爸爸的秘書,已經跟了十幾年,很受莫泉他爸爸的信任。誰想得到,這個童邦文鬼迷心竅,居然盜用公款,到後來東窗事發,怕被告要吃牢飯,還帶著妻小到處躲。」

  童邦文?乍聞這名字,余莉雯瞠圓了眸子。那不就是「奶油弟弟」麵包店的老闆嗎?

  「這個童薇琳,從她讀國中的時候,就跟莫泉走得很近,也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她還有個喜歡到處打架惹事的弟弟,媽媽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聽說花錢如流水,只是個家庭主婦,卻喜歡買名牌充裝貴婦。」莫鈺婷嘆氣,「那一家人很不正常,偏偏莫泉他爸就是有個壞毛病,習慣相信認識多年的朋友……」

  「後來怎麼樣了?」余莉雯焦急地插話。

  「莫泉一直勸他爸放棄通緝,放過那一家人。他爸被捲走了上千萬,氣都氣壞了,怎麼可能聽得進去?警察一直在找他們,聽說他們在外面也欠了一屁股債,四處躲債主。」

  余莉雯突覺心臟猛然一刺,腦袋空白,怔怔地問:「那個童薇琳呢?她怎麼樣了?」

  莫鈺婷頓了下,才接著說:「莫泉很喜歡童薇琳,那一家人東躲西藏,躲了整整六年,莫泉私下偷偷請徵信社找人,最後人是找到了,不過……」

  「不過什麼?」她似有所感,小臉已然慘白。

  「童薇琳死了。」莫鈺婷冷冷的說。「聽說是在躲債主的時候,忙著搬家的過程中,不小心發生車禍,送醫急救之後,醫生宣告腦死。」

  一股惡寒驟然鑽進膚骨,余莉雯的心跳異常快速,某些訊息正在腦中奔馳,快得讓她抓不住。

  「雯雯,妳聽我說,莫泉一直忘不掉童薇琳,童薇琳死了以後,他整個人都變了——不是個性變了,也不是哪裡奇怪,而是非常偏執不聽勸。」

  「……偏執?」

  「聽說童薇琳死後,她弟弟變乖了,也學會上進,幾年前童邦文出獄後,莫泉就資助他們一家人開麵包店,也跟家裡的人決裂,放著自家事業不管,跑出去開了間出版社。」

  「他為什麼要開出版社?」余莉雯屏著呼吸問。

  莫鈺婷有點諷刺意味的苦笑一下。「還不是因為童薇琳的夢想是當作家,莫泉想幫她圓夢,就開了一間出版社。人都死了,還想圓什麼夢?沒有人懂他在想什麼、堅持什麼。」

  「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她呆呆地問,腦中一時塞滿了過多的雜訊,思考能力完全停擺。

  「雯雯,阿姨對不起妳,莫泉也對不起妳。他把妳當成童薇琳,所以才會要妳穿這種衣服,讓妳跟她留一樣的髮型。」

  一瞬,莫泉對她溫柔相視,對她寵溺的笑,對她親密的低語,所有的畫面翻湧而上。

  余莉雯僵住了,她眼中的世界也隨之凍結,刺骨的寒意滲進了血液,心口卻好像燒到沸點的一團火焰,灼燙著她的感官。

  「我喜歡看妳穿這樣。」莫泉說。

  「我喜歡這個牌子的香水。」莫泉說。

  「我喜歡看妳吹長笛的模樣。」莫泉說。

  「我覺得黑髮色的妳最美。」莫泉說。

  莫泉說……

  全部都是謊言!

  「雯雯,妳別嚇阿姨,妳說說話,好不好?」見她慘白著小臉,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莫鈺婷心焦的伸手拉住她。

  「不可能……不可能的。莫泉說他喜歡我,莫泉說他真的喜歡我,莫泉說……」

  她倏然恍惚了。莫泉究竟都說了什麼?

  「雯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安排妳跟莫泉見面。我本來以為莫泉是真的對妳有意思,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做……我真的很痛心,也很對不起妳……」

  「不,不對,我要去問他!」余莉雯掙脫了莫鈺婷的手,瘋了似的轉身奔離家門。

  「雯雯!」莫鈺婷慢了一步,追出門外時,余莉雯已經坐上她專屬的mini cooper,直踩油門,揚長而去。

  ※※※※

  莫泉坐在客廳裡,身體前傾,手中拿著煙,燈光潑灑在他繃緊的背上,顯示著當下情緒已經滿漲到極限。

  門沒上鎖,余莉雯直接推門步入屋內。

  聽見玄關有動靜,莫泉抬起陰沉的俊臉,鏡片上的反光遮去他的眼神。

  「妳又回來做什麼?」他的口吻兇悍,充滿血絲的鳳眸冰冷且尖銳。

  「我問你,你真的把我當成童薇琳?」她目光呆滯的走到他面前,臉色慘白得怵目。

  他一凜,久久不語,可那瞬間的僵硬已經說明一切。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既然不喜歡我,那就別跟我見面,不要吻我,不要對我好,不要把我當成她!」她哭嚷出聲。

  「妳以為我喜歡這樣?」他站起身,抓住她顫晃的纖肩低吼:「沒錯,我不喜歡妳的任性,不喜歡妳的驕縱,不喜歡妳的大小姐脾氣,我根本不想再見妳!」

  「既然這樣,那為什麼要同意跟我交往?」淚水淹沒了視線,親耳聽見他撕破美麗的謊言,她竟有些木然。

  他的眸光陰晦,沉痛的望向她胸口,兩片優美的薄唇抿緊,沉默得很突兀。

  她怔忡的垂下眸,同樣望著自己跳動的胸口,愣住,血液一瞬間凍結。

  「妳拿走了她的心臟。」莫泉殘忍的說。「因為她的心臟,妳才能站在這裡質問我,對我發脾氣。因為她的心臟,妳才能呼吸,享受妳擁有的一切。」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她喃喃自問,心臟急速收縮著。

  原來,他總是凝視著她的胸口,不是出自於對她的渴望,而是因為那顆心臟。

  童薇琳的心臟。

  原來,他之所以對她好,只不過是為了她的心臟,她還傻得以為,他是真喜歡她、真對她好,為此沾沾自喜,得意又驕傲。

  她好可悲、好可笑!

  「不公平……這對我不公平!」她崩潰的哭了出來。「這不是我自願的!不是我……」

  聽見她痛苦而怨懟的嘶喊,莫泉的胸口倏然抽緊,理智的那一面逐漸回籠,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多可怕又殘忍的事。

  「莫泉,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余莉雯哭得不能自已,呼吸幾乎梗住,因為無法順暢換氣,劇烈的咳了起來。

  「余莉雯,妳冷靜一點,先冷靜下來。」除了那年走進急診室,見童薇琳最後一面,他不曾慌過,可此際,看見她全盤失控,他竟然不知所措。

  「我討厭你!你怎麼可以這樣玩弄我?你怎麼可以!」她舉起粉拳恨恨的捶打他,淚水滿出眼眶。

  「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做。」他沉啞的說。「我愛她,就算她只剩下一顆心臟在跳動,我也只愛她。」

  驀地,心臟彷彿被人擰緊,瞬間停止運轉,余莉雯呼吸一窒,像雨水潑灑在玻璃上,視線逐漸模糊。

  察覺懷中的人兒僵住,莫泉一怔,輕輕搖動她的肩,卻發現她好似不能呼吸,臉色呈現紫白,兩眼直直瞪著前方,卻沒有焦距。

  「余莉雯?余莉雯!妳聽得見我說話嗎?」

  她聽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她覺得自己被摔碎了,碎了一地。

  余莉雯被摔碎了。

  那個受盡眾人疼寵,不曾憂慮過,如被供在華美城堡中的公主,嬌貴又任性的余莉雯,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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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余莉雯閉著眼,意識飄浮在夢境裡,又或者是她腦海的某個空間裡。

  她覺得自己像一抹幽靈,沒有形體,沒有知覺,卻還看得見,而且看見的畫面越來越清晰。

  她看見一個女孩,一頭飄逸的黑長髮,膚色白皙,五官清秀,總穿著一襲清爽的白上衣與丹寧長褲,在一團光影中笑得開懷。

  然後她看見莫泉,他走在女孩身旁,鏡片下的雙眸溢滿了寵溺,他牽著女孩的手,兩人一同走過朦朧的光影。

  下一瞬,莫泉的身影消失,女孩落單了,情境轉移,她在一間民宅裡,與一名裝扮華麗的婦女起了爭執。

  「媽,不要再刷卡了,爸的薪水再多,也沒辦法一直供應妳這樣浪費。」

  「難道妳要看妳媽丟臉嗎?妳爸好歹也是個高階秘書,我能穿得太邋遢嗎?」

  面對母親的咆哮,女孩沉默了。

  下一瞬,畫面再轉,女孩與一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起爭執。

  「爸,你不要再賭了,已經欠了好幾十萬,再這樣下去會越欠越多,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那是我的事,不用妳管,妳只要專心念書就好。」女孩的父親冷漠說完,低下頭繼續鑽研那一堆的數字。

  他熱衷於各類簽賭,總妄想著有一日能不勞而獲,一夕致富,再也不必對老闆唯唯諾諾,終日哈腰鞠躬,卻只能領那一點薪水。

  於是,女孩又沉默了。

  下一瞬,仍然是爭執的畫面,只是這一回,換成了一個全身狼狽的青澀男孩。

  「弟,你不要再鬧了,為什麼不能乖一點,好好用功讀書,別讓家裡的人擔心?」女孩心疼又憂心的說。

  「家裡人?也只有妳會關心我吧!」男孩不爽的猛翻白眼。

  「對呀,我關心你。你以前什麼都會跟姊說,現在為什麼都不了?」女孩難過的伸出手,拉住男孩的手腕。

  男孩一把甩開,臉上寫滿了叛逆。「我又不是娘炮,幹嘛什麼都跟姊姊說?妳走開啦,我要出去。」

  「你要去哪裡?又跟王建智那些人鬼混?我不准。」女孩往前一站,擋住男孩的去路。

  「妳又不是我媽,管個屁啊!」男孩不耐的推開她。

  女孩踉蹌一下,肩膀撞上了門邊牆面,痛得臉色發白,眼眶泛紅。

  她努力想看清女孩的臉,卻發現怎麼也看不清。女孩背對著她,悲傷的縮肩啜泣。

  聚攏的光影又逐漸散開,一團霧氣蒙蔽了她的雙眼,當她再睜開時,她看見女孩嬌小的身形微些抽長,顯得更纖細,卻也單薄,膚色幾乎是慘白,嚴重營養不良的感覺。

  女孩棲身在一間簡陋的舊式公寓裡,面對一家子吵吵鬧鬧,她只是木然的呆坐著。

  「童邦文,都是你!這麼愛賭,欠了一屁股債,害我們要這樣見不得人的到處躲躲藏藏!」

  「妳就沒花錢?妳買的那些名牌,加起來都有好幾百萬,妳還有臉說我!」

  「吵死人了!我要看電視,你們安靜一點啦!」側躺在舊型電視前的男孩,衝著父母高聲吼叫。

  「童鈞豪,你再這麼沒大沒小試試看!你一天到晚打架惹麻煩,害我們老是賠錢解決,那些錢要是留到現在……」

  「那些錢留到現在,也早就被媽拿去買名牌了啦!」男孩沒在怕的嘲諷。

  「你好的不學,就會許逆我們,養你真是沒用,浪費我們的血汗錢!」

  女孩始終無動於衷,併攏膝頭坐在客廳角落,握著手裡那已改用易付卡的手機,望著一組電話號碼發怔。

  畫面一轉,她看見女孩在咖啡店打工,在打烊後的餐廳幫忙收拾善後,在手搖飲料店親切的招呼客人。女孩越來越瘦,眼圈淤著疲倦的烏青色,清淺的笑容只剩下麻木與茫然。

  女孩在各個工作場所來回奔波,不曾有閒下來的一刻,即使病著也要笑著堅強。

  可每當她拖著疲憊沉重的身子,返回那潮濕又陰暗的舊公寓,父母親永遠處在爭執狀態,弟弟三不五時向她伸手討錢。

  每當壓抑的痛苦抵達極限時,女孩會縮在床上,抱著她領養來的貓,將臉埋進它柔軟的毛髮裡,無聲啜泣。

  偶爾,女孩會帶著她僅剩無多的寶物——那支她最心愛的長笛,來到租賃處附近的小公園,坐在長凳上,吹奏她最喜愛的那首《綠袖子》。

  余莉雯看見了,全都看見了。

  女孩痛著,她也跟著痛。女孩落淚,她能感覺自己的眼窩泛潮。

  瞬然,光影漸散,她的視線被一道強大而刺目的光束螫著,不得不閉緊雙眸。

  再睜開時,她看見女孩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美麗的瞳孔放大,漫無焦距的直視天花板。

  女孩死了,可她聽得見她在哭泣,她痛苦的靈魂在呐喊,她說——

  我好累,好痛。

  如果可以,我想要不一樣的人生,不一樣的父母。

  我要有疼愛我的父母,不要只會為了金錢爭執的父母。

  我不要只會惹我傷心難過的弟弟,我要一個疼愛我的哥哥。

  我不要再這麼成熟懂事,我要盡情任性,盡情享受,盡情揮霍。

  我想跟我愛的人在一起,不必再為了錢在他面前感到自卑,不必為了其他人的過錯對他感到內疚。

  我希望擁有對他任性的特權,希望能放肆的對他撒嬌。

  我希望,一切可以重來。

  我不想再當童薇琳,因為真的好累,好累。

  如果可以,我想要全新的人生,可以嗎?

  余莉雯赫然一震,飄浮的意識瞬間僵住,她終於看清女孩的臉……透過一面存在於意識空間的鏡子,她看清了自己的意識,自己的靈魂。

  那張臉,不是余莉雯。余莉雯早已經不在。

  在那場換心手術中,她的靈魂隨著心臟來到余莉雯面前,看見了停止呼吸心跳的余莉雯的靈魂離開了身驅。

  余莉雯沒察覺她的存在,似被一股奇異的能量牽引著,她的魂魄就這麼離開。而她,在一旁全看見了,卻只能不知所措的呆怔著。

  然後她看見醫療團隊進行一連串的急救措施,她看見自己的心臟在余莉雯的身體裡開始跳動,她的視線開始模糊,一種快被撕裂的疼痛凌遲著她,她被某種詭異又強大的力量吸引著,好似被捲進某個容器裡。

  然後,她的靈魂被吸入余莉雯的身軀。

  她是……童薇琳。

  透過這具新身軀的雙眼,看清自己靈魂原貌的童薇琳。

  卻因為不知名的緣故,封印了原本難堪又狼狽的前生記憶,竊走了余莉雯殘留在身體裡的美好記憶,也竊走了余莉雯留下來沒有瑕疵的人生,竊走了早該安息的這具身軀——

  宛若重生。

  ※※※※

  「你這個王八蛋!」余韶恩拉開拳頭,狠狠一記襲上莫泉的顴骨。

  只見莫泉直立高挺的身軀往後一傾,背脊撞上堅硬的白色牆面,遮在俊臉上的眼鏡微微晃動。

  他雙唇緊閉,垂斂著眸光,默默承受來自余韶恩的怒氣與攻擊。

  「韶樺,夠了,這裡是醫院,你別鬧事。」余母紅著眼眶制止兒子,望著莫泉的眼神卻也充滿了惱恨。

  「如果雯雯的生命有任何危險,莫泉,我不會放過你的。」從頭到尾冷靜以對的余父,只是冷冷的撂下狠話。

  目睹此景,莫鈺婷心涼了半截。她與余家人一同接獲莫泉的通知,告知雯雯忽然在他住處暈厥,一行人隨後趕赴醫院。

  「莫泉,你到底對雯雯說了什麼?」莫鈺婷走向姪子,既是內疚又是憤怒。

  原本她是抱持著促成一段好緣分,又能讓莫泉解開心中死結的心態,她以為一切順順利利,到最後終有好結果……事已至此,面對雯雯及余家人,她只有愧疚與自責,對姪子也感到徹底心寒。

  「把所有實情告訴她。」莫泉目光沉沉的說。

  「什麼實情?」看著姪子冷靜面孔下的那抹異常執著,莫鈺婷不由得心中一緊。

  「我會跟她交往,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因為她的心臟。」莫泉以著能讓在場眾人皆可聽見的音量,漠然地說道。

  聞言,余家人面色微變,余韶恩僵青的俊顏怒瞪著他,「姓莫的,你在說什麼?雯雯的心臟跟你有什麼關係?」

  莫泉抬起眼,淡淡睞向余韶恩,語氣漠然的說:「我愛的那個女孩,把心臟捐給了她。」

  莫鈺婷被這席話震懾住,深深愣了片刻。「你、你說什麼?童薇琳的心臟給了雯雯?!」

  「有了她的心臟,余莉雯才能這麼快樂的活著,才能享受她擁有的一切。」莫泉冷冷的說。

  「那也是她命好啊!」莫鈺婷痛徹心扉的斥道。「莫泉,你是怎麼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殘忍無情的人?童薇琳是自願器官捐贈,雯雯沒偷沒搶,更沒傷害過她,只是因緣巧合接受了她的心臟,你怎麼可以這樣傷害雯雯!」

  「我沒有傷害她,我只是想陪在她的身邊。」莫泉斂眸,森漠的神情掠過一絲黯然。

  「她?」莫鈺婷尖銳的揚高音調。「你說的她是誰?是雯雯,還是童薇琳?」

  莫泉抬起陰鬱而壓抑的眸,沙啞的說:「小姑姑,妳又何必明知故問?」

  「你瘋了嗎?莫泉,我問你,你是不是瘋了?」莫鈺婷重重的捶了他肩頭一記,當真痛心疾首。「你傷害雯雯又能得到什麼?讓她倒下來,你就開心了?還是童薇琳沒辦法活,你也不讓雯雯好好的?」

  這席話尖銳而刺耳,卻鑿進了莫泉的心。

  他傷害余莉雯又能得到什麼?讓余莉雯傷心欲絕,又能得到什麼?

  「童薇琳死是注定的事,她的心臟能幫助雯雯活下來,又有什麼不好?又有什麼不對?莫泉,我真的對你很失望!」

  原以為自己能及早阻止余莉雯被莫泉傷害,沒想到反讓一切變得更糟,斥責到最後,莫鈺婷也因內疚而痛哭失聲,她只能轉向余家人,沉痛而哀切的道歉。

  面對莫泉突如其來的真相揭露,余家人深受震撼,許久無法言語。

  好片刻,沉重的默然困住了所有人。

  直到燈滅門開,急診醫師隨同護士步出,余家人齊湧而上,詢問余莉雯突發性的休克原因出在哪裡。

  「目前看來沒有排斥性的問題,分析是情緒波動過大引起的心律不整,加上病患過度換氣形成的暫時性缺氧,才會引起休克。」

  面對那一張張焦灼的親屬臉龐,早已麻痹無感的醫師語氣冷淡而平板的說明情形。

  「至於有沒有心臟移植手術的後遺症,要交給當初動刀的主治醫師做後續觀察才會準確,現階段仍無法下定論。」

  余家人聽聞後遺症一詞,個個面色慘白如紙。

  莫非他們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莫泉像抹沉默的黑影,靜靜佇立在角落,看著余家人憂愁滿面,沉痛的討論起手術後遺症的相關問題。

  過後,昏睡中的余莉雯被轉入加護病房,余家人正想進入探視,卻被負責的護士擋下。

  「病人請我轉告家屬,她想先見一個人。」護士一臉為難且無奈,似乎也不想涉入他人閒事,卻礙於職守不得不協助。

  「我們是家屬,我們有權利進去探望。」由余韶恩為代表的余家人非常堅持。

  「病人說她想見……莫泉。這裡有一位叫莫泉的先生嗎?」護士左顧右盼。

  莫泉緩緩走近,高瘦頎長的身影蓄著一股沉靜卻令人莫名心顫的力量,護士微微一驚。

  「我就是。」莫泉沉沉的說。

  「病人說想跟你見面。」護士無奈的代為轉達。

  「莫泉,你不能再傷害雯雯。」莫鈺婷扯住姪子的手臂,下達嚴厲的警告。

  「我知道。」莫泉面無表情的睞了小姑姑一眼。

  那眼裡的空洞與冷絕,霎時看怔了莫鈺婷。

  她只顧著責備莫泉,卻忘了,失去最多、傷得最痛的人,其實是他……

  ※※※※

  踏進獨立一室的加護病房,那鋪天蓋地的雪白沒能帶來一絲祥和,反而令人感受到更近死亡一步的顫慄。

  莫泉竟有種窒息感,他閉起眼,深呼吸,將刻印在腦海的畫面抹去,用冷靜壓抑心底的瘋狂。

  然後,他才有勇氣,朝著有「心跳」的那一方走去。

  沉穩的腳步聲再如何小心翼翼,終究還是驚動了病床上的人兒。

  綿黑長髮圈圍著那張憔悴的小臉,她穿著寬大的淡藍色病人服,躺在那不算大的病床上,依然顯得嬌弱,白皙的肌膚透不出一絲血色,眼眶下方凝結著兩圈疲憊的淡紫色。

  似是從一場很遙遠的夢境中甦醒過來,她看起來非常疲倦,連撐起兩片眼皮都顯得乏力。

  莫泉在床邊的椅凳上落坐,不敢碰她,也不想碰。他怕自己碰了,又會陷入那幾欲吞噬他全部的瘋狂。

  兩人的視線在沉默中相遇,片刻無人開口,就這麼糾纏在一起。

  喉間的結微微一動,莫泉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掙扎半晌才沙啞的吐聲:「對不起。」

  她不言不語,像尊娃娃似的,只是靜靜地凝視他。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玩弄妳的感情,不應該為了那麼自私的理由就利用妳,甚至還想將妳改造成她的模樣,讓妳成為她的替身。」

  幽幽的,沉沉的,莫泉在傾訴過錯之時,也逐漸將多日來的瘋狂壓抑起來。他必須認清事實,他愛的那個女孩,終究不會回來。

  心臟是熱的、跳動的,那又如何?她的生命已經終止,靈魂已消失,再也不可能回來。

  當她離去的那一日,他的世界便已分崩離析,不再完整。

  可無論再怎麼渴望,再如何期盼,他等的那個人,終究已經離開。

  「無論如何,我都虧欠妳,不管妳希望我用什麼方式補償,我都願意。」莫泉緩緩吐出一口氣,眼中一片荒蕪。「但是,我希望妳可以放下對我的迷戀,別再把感情投注在我身上,我永遠不可能喜歡妳。」

  他很清楚,在暈厥初醒的余莉雯面前說這些重話,無疑是冒險的,極有可能再度刺激她的情緒。

  可他還是必須清楚申明,徹底斷了她的念頭,不讓她繼續將感情浪費在他身上。至於其他的,她想透過何種方式向他報復發洩,他都已無所謂。

  遊走在冷靜與瘋狂之間,他已經累了,累得再也不想去思考,他究竟是真的活著,抑或只是一具仍有呼吸與意識的屍體。

  他靜靜的等著,等著個性驕縱、心高氣傲的余莉雯咒罵他,或者痛哭出聲,怒罵指責,不管怎樣都好。

  可她注視著他,以著他不曾見過的異樣眼神,水波晃漾的美眸注滿了一股熟悉的光采。

  然後,她微微地笑了,淚水順著眼角成串的滑下,眼中盈滿破碎的水珠,那笑,卻是橫跨時空歲月,如此熟悉的溫柔。

  見狀,他僵住,深深地,連呼吸心跳都隨之停止。

  「莫泉,我來見你了。」她輕悠悠地吐氣,迷濛的眼只注視著他。

  他無法動彈,就這麼僵著,思緒凝結。

  「我……」她笑著說,眼神卻盛滿了悲傷,隔著淚望著他。「借了別人的身體,來見你了。」

  莫泉閉起灼痛的雙眼,呼吸急促而凌亂,有些悲哀得想笑。

  他終於瘋了嗎?只因為不願放下對那女孩的思念,連這種超脫現實的幻覺都浮現了?

  「對不起,跟你說了再見,結果卻沒來見你。」她鼻音濃重的哽咽,臉上卻猶揚著笑。「你還在等我嗎?」

  莫泉努力掙脫被勾起的情緒,冷怒的斥道:「余莉雯,立刻停止妳這種幼稚的行為,就算妳假裝成她,我也不可能會愛上妳!」

  她依然笑著,笑中有淚,彷彿攀越過千山萬水,終於見到他。

  那種眼神……那笑、那流淚的神情都像極了她,他深深愛著的女孩。

  「我很卑鄙對不對?借了別人的人生、別人的身體,只為了跑來見你,能夠光明正大跟你在一起。」

  莫泉喉頭動了動,喝阻的話竟硬生生噎著,吐不出來。

  「你見過希望了?呵,我在說廢話對不對?你都已經幫我養了這麼多年,現在才問這個,有夠呆的。」她又哭又笑,自顧自的說:「你送我的長笛,我照顧得很好喔,結果,到最後又物歸原主,讓你幫我保管。」

  他僵住。長笛的事……他從沒告訴過余莉雯。

  「我媽有把我鎖在抽屜的那些文章都拿給你?一定有吧?不然你不會認出余莉雯寫的文章跟我寫的一樣,對不對?」

  她的記憶有些混淆,偶爾會與余莉雯的相重疊,必須靜心思索一下,才又繼續往下說。

  「你送我的那件風衣,那個包包,我都收起來了,我媽有還給你嗎?」想一想,她擁有的許多貴重物品,全是他贈予的。「還有那條有芭蕾女伶跟甜點造型的手鍊,我把它收在小紙盒裡,就放在我枕頭邊,每天睡前都會拿出來戴一下,它真的好美。」

  莫泉是真的愣住了,全身血液彷彿凍結。

  「還記得你傳給我的最後一封簡訊嗎?我一直存在手機裡,不敢刪掉。」淚水湧現,她眨眨眼,努力保持視線無礙,繼續說:「你說:童薇琳,我會保護妳,快點跟我聯絡,別假裝沒看見簡訊。

  「莫泉,我相信你,真的。我一直都相信你。可是,我放不下我爸媽,還有我弟……」

  她說說停停,總會有突來的片刻沉默,目光迷濛的陷入沉思。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的聽著,不敢出聲打斷她。

  她忽然笑了笑,那種音調同樣是他熟悉的,一如記憶中那女孩的笑,低柔輕慢。

  「我還以為鈞豪真的很討厭我這個姊姊,小時候他白白胖胖的,我都喜歡叫他奶油弟弟,以前他聽了還很得意,笑嘻嘻的,後來上了國中,他就變了,跟我越來越疏遠。」

  聞言,莫泉目光震驚,徐徐吐出一口濁亂的氣,胸口好似也跟著空了一大塊。

  「每次我跟你抱怨他的事,你要我別管他,讀自己的書,顧好自己就好,可是那時候,我是怎麼跟你說的?」她澀澀地說:「我說,就像每次買蛋糕,我喜歡上面塗了很多奶油的那一種,偏偏又害怕奶油的甜膩,所以我吃蛋糕時,老是壞習慣的將上面的奶油刮掉,只吃下面的海綿蛋糕。

  「鈞豪對我來說,就像是那層奶油,就算不喜歡或害怕,還是捨不得放棄,因為他是我的奶油弟弟。」

  「……夠了。」莫泉說。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養希望嗎?」嬌甜的嗓音因為哽咽已經微啞。

  不夠,她說得還不夠。這些話,是越過死亡的邊界,好不容易帶回來給他的,她怎能停下來?又有什麼方法能停下來?

  「欸,你知道養貓有多花錢嗎?那個時候,我窮得連自己都快養不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連大年初一都要在麥當勞打工,可是飲料店的店長把希望抱給我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要養它。」

  翻開那段疲憊又沉痛的回憶,當時的她從未想過,多年後的今天,她竟然能夠笑著提起。

  而且,還是用另外一個身份,另外一具身體,彷彿談論他人之事般的娓娓傾訴。

  莫泉站起身,挪近病床邊,那雙鳳眸溢滿了太多壓抑的痛,迫切而灼熱的凝視著她。

  她微笑回視,說:「因為希望讓我想到你。牠那種冷冷不理人的樣子,偶爾不經意才會靠過來的個性,還有只讓我一個人碰的怪脾氣,都跟你一樣。而你,就是我的希望,所以我決定將它命名為希望。」

  每當心中累積的痛苦已抵極限,每當她已疲累到再也撐不下去,她便會抱著「希望」,看著它,想像莫泉正陪在她身旁,陪她痛、陪她哭,陪她一起忍受所有的折磨。

  唯有抱著「希望」,她才能感覺到自己並非是孤獨的。

  「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我跟你說,你一定會氣到不行。居然把你拿來跟貓比,你一定會……」話,被截斷了。

  莫泉抱緊了她,很緊很緊,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胸坎裡。

  「說好要再見,結果妳爽約了,讓我一直等到現在,等到都快放棄了。」

  他嘶啞的嗓音蕩入她的耳底,擰疼了她的心。

  「對不起……莫泉,對不起。」她閉起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臉頰隱約有些潮濕,她猜,他可能哭了。

  那個總是冷靜淡定,面對什麼考驗都泰然自若,個性溫雅卻也充滿距離感的莫泉,哭了。

  她非常緩慢的伸出雙手,發覺自己連手指都不可自抑的顫抖,然後環上他寬闊厚實,此刻卻繃得像一把拉緊的弓,滿載著各種思念與痛苦的背部。

  「莫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的,我不該給你期待。」

  她不該說:再見。

  卻在最後一次,抵擋不住思念,撥電話給他的時候,忍不住說出口。

  記得他準備前往英國念書的那一年,她徹夜失眠,隔日清早,腫著一雙眼,到他家門口送別。

  他拉起她的手,替她戴上那串手鍊,然後笑著對她說:「妳是特地來說再見的?既然還會再見,那又何必說,這句話放在心底就好。」

  於是,他們之間從來不說再見。

  直到那一次通電話,臨收線時,她沒由來的心口犯堵,腦袋一空,那句再見就這麼脫口而出。

  莫非,那當下,她早已預知自己再也見不到他?

  「可是妳回來了,回來見我了。」莫泉將臉深深埋進她的髮,鏡下的眼已然濕透。

  「對,我回來了。我偷了余莉雯的人生,回來找你。」

  她閉起眼,哭著也笑著,就怕失去這一刻宛若偷來的幸福,同樣將他抱得好緊,好緊。

  人生如果可以重來一回……當時,跨越生與死的那條界線之前,她腦海如是想著。

  或許是因為這樣,上天聽見了她痛苦的請求,允諾她用余莉雯的身體與人生重新來過。

  然後,再次遇見莫泉。

  直到她渴望成為的那個余莉雯,那個內在早已空洞,只是依循她死前心願,能夠盡情任性,盡情揮霍享受,得到身邊所有人疼愛的虛構身份被莫泉刺激,被狠狠摔碎,那些因為太痛而封鎖起來的前塵往事,那個真正屬於童薇琳的靈魂,才得以被喚醒。

  先前那個余莉雯只是一個空匣子,是她囚禁自我,渴望成為並且努力成為的一個假象。

  她一直都在余莉雯的體內,莫泉在改變余莉雯之時,也一點一滴喚醒了自囚於余莉雯體內的靈魂,幫她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她的心臟,引領著她去見他。不管是她努力想成為的那個余莉雯,抑或是原來的童薇琳,她都是愛他的。

  一直,一直沒停止過,愛他。

  閉上眼,她抱緊了他,像個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自己的歸屬之地,在他懷裡痛快地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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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滾回你的墳墓去作夢!」一聲憤怒的喝聲,在余家的客廳炸了開來。

  面對余韶恩充滿敵意的恨瞪,莫泉始終無動於衷,甚至是漠然而堅持的佇立在原地,一點動身離開的意思也沒有。

  「我知道你很疼莉雯,但是她的人生大事應該不是交由兄長決定,而是父母與她自己才對。」莫泉淡淡的說。

  迎上莫泉強硬的眸光,余韶恩當真火了。他就只有這個妹妹,從小寶貝到大,為什麼偏偏越寶貝的,越容易受到傷害?

  「姓莫的,我爸媽連見你都不想,才會派我出來跟你攤牌,一次把話說清楚。」余韶恩護妹心切,恨不能狠揍莫泉一頓。

  「我要跟莉雯結婚,她也已經同意。」莫泉捺著性子,再一次重申來意。

  「你當然可以結婚,而且是冥婚,新娘我會燒給你,你回去躺你的棺材,慢慢等吧!」這個瘋子!余韶恩在心中惡咒。

  先是將他們余家最寶貝的公主進行奇怪的大改造,衝著雯雯接受了他前女友的心臟捐贈,恣意利用雯雯對他的迷戀,企圖讓她成為替身,後又因為東窗事發,惱羞成怒來著,惡意打擊雯雯,將可憐的雯雯折磨得休克住院。

  他這個當哥的,沒拿鐵棒打飛這個瘋子,已經算是夠客氣的了。

  「你在醫院已經說得很清楚,你根本不愛雯雯,你這個瘋子只愛雯雯的心臟,誰曉得哪天你會不會發神經,對雯雯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你居然還敢說要娶她?你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火到極限,余韶恩開口便是炮火連轟。

  「是我一時糊塗,沒搞清楚自己的感情,其實我是愛她的。」莫泉依然堅定不動。

  「一下說不愛,一下又說你愛,你的愛還真是容易。」余韶恩冷嘲熱諷。

  「愛不愛,那是我跟莉雯之間的事,我究竟愛不愛她,她是當事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應該由她來判斷。」

  「她被你迷得神魂顛倒,最好還有能力判斷。滾回去吧,這裡不歡迎你,往後也禁止你再接近雯雯,否則別怪我們家人不客氣!」余韶恩撂下狠話,「別以為我們余家好欺負,你有後台,我們也有,黑白兩道都吃得開!」

  縮身在二樓樓梯口的余莉雯一驚,下意識便想飛奔下樓,阻止余韶恩威脅莫泉。

  偏偏,一雙手冷不防地攢住她手腕,拉住她的腳步,她錯愕回首,對上同樣盛怒難平的余母。

  「雯雯,不准去。」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余母,難得態度強硬。「妳爸已經說了,死都不可能再讓妳跟莫泉來往,妳就放棄他吧,他不適合妳。」

  「媽咪……」面對關心自己至深的余家人,她滿懷愧疚,出院返家的這段日子以來,絲毫不敢違抗他們出於關心的各種要求。

  「莫泉不愛妳,他只是想將妳當成前女友的替身,這些他都已經親口承認,媽咪不懂,為什麼妳還要一心向著他。」余母憂心忡忡卻又十分無奈。

  因為她就是那個前女友啊……余莉雯心虛的低垂眸光,不敢直視余母溢滿關懷的雙眼。

  「來媽咪房間,媽咪好久沒幫妳敷臉了。媽咪已經約好了美容師,等會兒來家裡幫妳做深層按摩……瞧瞧妳,住了幾天醫院而已,皮膚都變糟了,要好好保養才行。」

  余莉雯怎敢拒絕余母的關愛,只好忍住滿腔的負疚感,揚起招牌甜笑,任由余母挽住自己往樓上走去。

  怪她「清醒」得太晚,眼下這種局勢看來,往後她跟莫泉……情路多難啊!

  ※※※※

  凌晨一點半,夜已深沉,余家大宅漆黑一片,只餘前院兩盞稀微的立燈,看顧著余家大門。

  一道畏畏縮縮的嬌小身影,懷中攏抱著裝了隨身物品的小包包,僅著簡單的白襯衫與牛仔褲,一身輕便俐落地下了樓。

  她屏著呼吸,在黑暗中行走,伸出顫抖的手指,努力鎮定下來,回想一下解除警報器的密碼,然後心驚膽跳的按上觸碰式螢幕。

  嗶嗶兩聲,精密的警報系統宣告解除,她撫著喘跳不止的胸口,胡亂套上一雙事先準備好的莫卡辛鞋,手勁輕巧的拉開鑄金門把。

  門外,一道等待已久的高大身影,聽見微不可聞的窸窣聲響,隨即扔掉手裡的煙,移動腳步踩熄,鏡片下深幽的眸光,洩漏了幾許焦慮。

  小心翼翼的將大門掩上,她才剛轉過身,便被莫泉抱了個滿懷。

  熟悉的男性氣息順著呼吸捲入鼻尖,她一噎,有點想哭,騰出一隻纖臂回擁他。

  「還以為妳又要爽約了。」他緊貼著她的頰,在她耳邊緩緩吐出一口氣。

  「已經約定好了,我不會再爽約。」她甜甜的說。

  「妳在電話中說得很不確定,我沒有把握。」他摟著她走出余家前院,來到外邊的產業道路,走向他刻意停放在暗處的黑色轎車。

  「因為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啊……」她愧疚難當的垂下小臉,雙手緊揪住他的西裝袖子,有些窩囊的催眠自己,她只是一個為愛而任性逃家的無知女孩。

  而不是,一個借了余家寶貝肉體的女孩,出於自私的心願,不顧余家人會否傷心失望,趁著夜半時分偷溜離家,只為了與心愛的男人相聚。

  「在他們之前,妳最先對不起的人是我,別弄錯順序了。」莫泉嘆息,將她送進副座之前,有些戀戀不捨地緊擁她一記,在她額間一連吻了數下,才捨得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

  哪怕只是一厘米的距離,他都不願再放開她,即使她近在眼前,唯有透過最直接的肢體碰觸,才能稍稍安心。

  他無法顧及余家人的心情,也沒有那樣的心力。原以為至死都不可能盼得的奇蹟,如今正在眼前活生生發生,他只想將她藏在僅有他才知曉的地方,分分秒秒都只願與她度過。

  黑色名車奔馳在迷離閃爍的夜裡,他的心跳已許久不曾這樣劇烈過,甚至開始懷疑,在那些沒有她的日子,他真的活著嗎?

  「莫泉,放慢一點,你嚇到我了。」見窗外的景物飛逝而過,她不由得輕蹙秀眉,別過臉出聲提醒。

  「慢?我慢不下來。」莫泉直視著前方,那一雙寬大骨節分明的手掌握緊了方向盤,流逝而過的光影照在突出的側臉輪廓,隱約透出一股壓抑的陰鬱。

  她微詫,嘴唇動了動,吐不出聲。

  「當妳那天躺在病床上,對我說那些話,讓我知道妳還活著,活生生的在我面前呼吸著,我就已經慢不下來。」

  沉啞的嗓音在車內響著,蓋過了音響洩出的慢板爵士樂,她定定的凝視著他,那些掠過臉龐的光影,乍看之下,彷彿是鞭笞於膚的痕跡。

  「知道妳父親帶著你們一家人連夜離開台北,當時我人在國外,妳知道我有多著急嗎?」

  這些話他已經藏了很多年,從未對誰訴說。有些話,藏在內心深處久了,便成了毒,令人一想就痛的毒,偏偏又無藥可解。

  「我急瘋了,丟下考試就飛回台灣,那時我爸也氣瘋了,堅持對妳父親提告,還要警方發佈通緝。我猜妳一定嚇壞了,絕對不敢跟我連絡。」

  回想起那段日子,她的世界確實形同天崩地裂。她沒想過,父親居然真犯下這樣要不得的罪行,擅自動用莫泉父親的公款,只為了償還那如雪球般越滾越大的債務。

  但若不是那些黑道分子上門討債,讓原就生性膽小的父親嚇得幾欲魂飛魄散,父親也不會心生歹念,犯下會背上終生惡名的罪行。

  「我跟我爸大吵了一架,因為他堅持不撤告,更對外放話,非得將妳父親送進監獄才肯罷休。我知道不可能說服他,我的學位又尚未拿到手,必須回英國完成學業,只好委託徵信社找人。」

  她並不訝異。即使沒有透過他的嘴得知這些事,她也猜想得到,他一定不曾放棄找她。

  「可是你們好會躲,不斷的搬家又搬家,往往徵信社的人才掌握到線索,你們又已經搬離。」他說著,嘴角揚起一抹苦笑。

  她澀澀地笑說:「你也知道,我爸當了那麼多年的秘書,他最大的優點應該就是謹慎心細,每當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就決定搬家。」

  「六年了,我找了妳整整六年。」莫泉說,語氣很沉、很重,彷彿耗盡了所有力氣,歷盡無數滄桑。

  可他明明那樣年輕,那樣英氣勃發。因為失去,因為想愛卻求不得,因為太痛、太折磨,他的靈魂已被磨老。

  意識到這一點,原以為已經停住的淚水,又湧出眼眶。這刻,她幾乎被漲滿心口的愧疚感淹沒。

  她憑什麼讓這個男人為她這麼痛?她憑什麼……

  「當我以為終於可以見到妳,妳卻閉著眼躺在手術台上,再也不會醒來,再也看不見我,也不會再喊我的名字。」

  黑色轎車拐了個彎,速度趨於平緩,逐漸慢下。

  莫泉將車停妥,雙手依然緊握著方向盤,灼紅的眸直視著前方那片黑暗。

  她捂著嘴,伸出另一手輕搭他的肩,想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那些黑暗的痛苦時光裡,想念他是她唯一僅有的希望。她總以為自己過得慘澹,卻沒想過,他一樣痛苦,一樣受盡折磨。

  「找了六年,我也空白了六年;妳死了,又過了三年,這三年我也是死的,不過是一具能呼吸吃飯走路的屍體。」

  「莫泉……」她哽咽失聲。

  「我不想再失去妳,一分一秒都不想。童薇琳,妳聽見了嗎?」他別過臉龐,大掌撫上她因哭泣而漲紅的臉蛋,將額頭貼上她的,瘖啞低喃。

  「說我瘋了也可以,從現在起,不管是誰來,我都不會讓妳離開我身邊一步,我只要妳待在我的身邊,時時刻刻都讓我能看見妳。」

  ※※※※

  那是遲到很久、很久的吻。

  遲了六年,又晚了三年,越過了生與死的邊界,終於在這個破曉時分,落在他們交纏的唇上。

  他的力道很輕,唇很燙,一點一滴的吸吮著她,大掌托住她的後頸,將她牢牢定在他的懷抱裡。

  「希望」趴在莫泉為它準備的小窩裡,喵嗚個不停,一雙冰藍色貓眸瞅著那交纏的人影,似乎有些哀怨。

  可惜此時,那緊密交纏的兩位前後任主人,根本無暇留意它的不滿。

  「我……變成這樣,你還會喜歡我嗎?」她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可當他吻著她時,她有些心慌。

  「變成怎樣?」他微笑,鏡片下的鳳眸閃爍如星芒。

  大手細細撫過她的眉,她的眼,秀氣的鼻,粉嫩的唇,然後是細緻小巧的下巴,撫過之處,伴隨而來的是濃情密意的吻。

  她枕在他的懷裡,背靠著沙發,桌上杯盤狼籍。剛被餵飽的她,像隻慵懶的小貓,眸光迷濛似水。

  「在我眼裡,妳永遠是妳。」莫泉望進她的眸心,大手已經滑至她的胸口,灼熱的熨著她跳動的心臟。

  「就算只剩下一顆心,妳還是妳,誰也代替不了。」他沙啞的說。

  「討厭……你讓我又想哭了。」她眼眶泛潮,主動迎上前,擁抱他,親吻他。

  他半垂著眼,讓她將眼鏡拿起,柔軟的小手撫過剛毅俊挺的臉龐,他抓過她的手心,俯下臉啃吻起來。

  那潮濕的觸感帶來了一陣酥麻的顫慄,她忍不住輕嚀,看見他揚起火炬般的眸光,直直望進她的靈魂深處。

  他的吻一路順著手心往上,隔著衣料落下無數的熱吻,然後是光滑的頸肩。他的吻是疼寵,是眷憐,令她難受得想哭。

  「不管妳變成什麼模樣,我都要妳。」他拉她站起身,解除她身上的束縛。

  片刻,她如同赤裸的維納斯,嬌嫩的肌膚泛著紅暈,目光盈盈,無助而困窘地望著他,一雙小手遮的不是雪嫩的乳房,而是左胸口處的那道疤。

  「很醜……」她小小聲地說,望著那道換心手術所留下的痕跡,心情複雜。

  如果不是她捐出了心臟,她恐怕也不會有機會再次重生……余莉雯會不會恨她?余家人若是知道實情,會不會也恨她?

  似乎識透了她的想法,莫泉俯身,拉開遮掩的小手,吻上了那道疤。

  她一怔,心臟緊緊抽動,淚水潤濕了眼。

  「謝謝妳為我活著。」他對她的心臟低語,極其溫存的吻著那疤,然後是白嫩的乳房,張唇吮住一朵紅豔的莓果。

  她呻吟出聲,身子開始發抖,只有將手搭在他的肩膀才能穩住自己。她感覺那敏感而脆弱的小點被暖泉包圍,被挑在齒列間磨弄,然後是一陣令人暈眩的吸吮。

  她被他壓在沙發上。他總是坐在這裡一個人獨自抽著菸,想念她直到天光放亮。

  她很想抱緊他,滿滿的抱緊,可他好高壯、好精實,她再怎麼努力也只能抱緊他厚硬的肩膀。

  他的唇熱得燙膚,輪流吸吮兩朵初綻放的乳尖,她嬌喘著,渾身香汗淋漓,腹間湧現一股暖潮,而且逐漸蔓延至腿心。

  「莫泉,不要……」察覺他精實的身軀往身下移動,她嬌羞得想哭,雙腿想併攏合起,偏偏卡著男人的身軀。

  「這是我所渴望的,我停不下來。」他撥弄著小核,看她一陣顫縮,柔嫩的花瓣溢出蜜水。

  她的雙腿被敞開,弓立在兩側,他帶著厚繭的長指,如同安撫小貓一般的,輕揉起那微微開合的粉嫩肉褶,誘使她為他流淌出更多甜蜜。

  那快慰如同滿上來的浪潮,逐漸將她淹沒。她酡紅著臉,小嘴哼出又嬌又媚的呻吟,連自己都感到羞恥極了

  「別怕,我在這裡。」見她嚶嚀著,似有哭腔,他停下撫慰的動作,托起她的頸,深深吮吻。

  他的吻,多麼溫柔又珍惜,她幾乎迷醉在其中,忍不住伸出粉舌,回應他的深情。

  當她被吻得缺氧,意亂情迷之際,他的手又回到她腿間,一邊靈活地揉拈起嫩穴,一邊俯下俊臉,吸吮已經挺立微硬的乳頭。

  「嗯……」她難受地輕晃著小臉,眼中淚水盈盈。

  「妳知道我有多想妳嗎?每天每夜,每分每秒,我都希望妳能陪在我身邊。」他熱切而瘋狂的挑逗著她。為了這一刻的真實,他不知在心中無聲祈求過多少回。

  而今,曾以為只能是夢的奢望,就在眼前真實發生,他慢不下來,更停不下來。

  每一個吻,每一個碰觸,都能證明他用所有生命瘋狂愛著的那個女孩,依然有呼吸,有心跳,有體溫,活生生地躺在他身下。

  「泉……」她不再抗拒了,最後的矜持也在他沙啞得近乎哽咽的聲嗓中,一絲不留地卸去。

  她熱情而主動的迎合他,捧緊他的頭顱,讓那火熱的唇舌越發激狂地吸咂起她。

  他幾乎吻遍了她身上每一處,含住了腿心最純潔的粉色嫩瓣,像渴了許久似的,唇舌並用的吮啜起來。

  濃郁的甜香勾動男人原始的獸性,加深了對她的渴望,促使他吸吮的力道更強悍,甚至含住那已紅腫的小核,狂肆地舔咂起來。

  她開始發燙,靈魂被拋到很高很高的地方,眼中除了他,什麼也看不見。直到她經歷初次的高潮,他才將孟浪的舌從濕透的粉嫩小穴中抽出。

  看著她目光迷亂,臉蛋紅若薔薇花開,他的胸口被滿滿的憐愛填滿,手指輕輕撫弄著被吮得紅腫的肉瓣。

  「抱歉,我不該這麼心急。」撥開她額上汗濕的瀏海,他低頭吻了吻她。

  「我們這樣就算是……做愛嗎?」她頭暈目眩,羞怯地低問。

  他笑了,輕搖著頭。「當然不是。親愛的,妳還有很多得學。」

  無論是軀殼裡的童薇琳,還是軀殼原主的余莉雯,兩者對於男女情慾全是一知半解。

  他拉過她的手,催促她替他解開襯衫釦子。她紅著臉,緊抿下唇的表情甚是無辜,費了一會兒工夫,才將他身上的墨水藍襯衫解開。

  他貼在她的臉側,吮咬起泛紅的耳根,沙啞地低語:「幫我脫掉。」

  柔軟的小手抖了一下,才剛要縮回去,又摸向他的胸膛,抓緊雙襟往外輕輕一扯,在他的配合下,順利的脫下藍襯衫。

  光滑而雄壯的胸膛在她面前完全赤裸,她一抬起眼便能碰觸到那暗褐色的突起……

  「碰我。」他抓過她的手按在胸膛上。

  霎時,小臉嫣紅如醉。

  他舔吮她粉嫩嫩的耳朵,含住敏感的耳珠子,她嚶吟一聲,側著白皙的頸子,剛剛經歷過高潮的身子忍不住又泛起哆嗦。

  「吻我。」這一次,他沒有動手,低沉的嗓音不是命令,而是充滿濃濃渴望的請求。

  她心一悸,滿滿的心疼湧現,於是以兩手輕按住他的胸膛,拋開羞窘的心態,緩緩將臉湊近,吻上他緊繃的肌肉。

  粗重的喘息聲從他喉嚨滾出,他的大掌扣緊了她的肩頭,將火爐般滾燙的胸膛越發貼近她的唇。

  那笨拙的小嘴吻過了他的左胸房,在他強烈的暗示下,怯怯地伸出粉嫩小舌,含住一顆突起的暗褐色乳頭。

  他的喘息聲更劇,無疑是一種熱情的催促,她有些不知所措,卻又無比肯定的吸吮起來。

  照著他方才對她做的,她輪流在兩邊胸膛上施展相同的催情魔法,他的肌肉越來越緊繃,硬如鐵石,表面卻像絲一般的光滑。

  「幫我解開。」他穩住呼吸,抓過她的小手滑至褲頭。

  她垂掩下眼睫,一臉困窘為難。這已經遠遠超出她的底線……

  「妳還要我等多久?」這聲嘆息,夾帶著濃濃的沉鬱。

  她滿心的愧疚又被勾起,只好顫抖著雙手,替他解開皮帶,西裝褲頭的暗鉤,然後是拉下拉鍊……

  到最後,她根本是閉著眼,任由雙手胡亂摸索。

  看著這樣害羞又純真的她,莫泉笑了,長指挑起她的下巴,給了她一個肉慾至極的深吻,悍舌來回舔弄她的唇瓣。

  他自行解開了剩下的束縛,雙手一陣擺佈,便讓她躺在大沙發上。

  她好羞慚的睜開眼,看見那蓄勢待發、紅腫火燙的昂碩,霎時慌了。

  她與莫泉一直很親密,但是那種心靈上、精神上的親密。兩人的靈魂總是貼得那麼近,一記眼神,一抹微笑,便能洞悉彼此的心。

  可那時的他們還那樣年輕,那樣青澀,心貼得再近,身體依然保持著純真的距離。

  這樣赤裸相對,剝去了層層隱藏,將最真實的自己坦露在彼此眼前,是他們的第一次。

  「別怕,我不會傷害妳。」他俯身覆上她,那每一處都滿蓄著男性力量的肌肉線條教人臉紅心跳。

  她嬌顏羞紅,低語:「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永遠也不會。世上只有他,願意付出所擁有的一切,守護她。

  他眼眸泛著令人迷醉的溫柔,親吻她的眉眼,她嬌喘出聲的唇,然後含住紅若莓果的乳頭,再次挑起那熟悉又陌生的慾望。

  他好硬、好熱,就像一塊燒紅的鐵,昂立的男性抵在濕滑的蜜核前,透過來回廝磨蹭動,釋放那累積已深的渴望。

  「泉……嗯……」一顆乳蕾被他含在嘴裡挑弄,腿間盛放的紅艷薔薇則被硬腫的男根蹭得發麻,愛液湧現,滋潤了碩大。

  看著她在他身下迷亂,被他所給予的情慾餵養著,他空了一塊的胸口,逐漸讓擁有她的真實感緩緩填補。

  「寶貝,我最寶貝的……」俊臉蹭著那柔軟的乳房不住啄吻著,他跪在她腿間,單手扶著叫囂的男性驕傲,讓自己濕潤,然後緩緩擠開紅腫的肉褶。

  那柔嫩的褶瓣被推擠開來,屬於他的那部分堅硬插入濕熱的甬道,使得更多黏膩的愛蜜滿溢而出。

  她有些喘不過氣,因為過度緊張而縮起自己,他被箍束得好緊,悶哼了一聲,全身肌肉隨之緊繃。

  「泉……我怕……」她淚眼汪汪的抽噎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妳只要放鬆,相信我,將妳的全部交給我。」他忍下想抽送的衝動,與她十指交扣,硬如鐵塊的胸膛推擠著聳立的雪乳,蹭著那兩顆翹立的乳尖,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很聽話,努力放鬆自己,放鬆了內裡的肌肉,讓他能夠緩緩推進,將那絲絨般的柔軟完全展開,完全充滿了她。

  「嗯、啊……」當強壯的圓碩突破了那層純真的膜,她痛得輕喘,可他好溫柔,又是那樣小心翼翼,不斷透過愛撫轉移她對痛的感知。

  「寶貝,為我忍住,嗯?」

  他吮舔著抖動的乳蕾,滾燙的唇舌在她敏感的頸肩流連,用膝蓋頂開她想併起的玉腿,縮起健碩的男臀,緩緩挺動抽插。

  「很快就會感覺舒服的,我保證。」吻住低啜的小嘴,他努力壓抑那份獸性,直到她緊蹙的眉心舒展開來,目光如醉,嫣紅的小臉迷茫嬌吟,背肌緊緊拱起,緊繃僵硬的男性身軀才開始釋放渴望。

  狠狠地,滿滿地,掏弄著她,搗弄著她。

  「泉……啊……太快了!慢一點……」她被他一連串野蠻的撞擊折磨得嬌喘連連。

  「我慢不下來,寶貝,我沒辦法慢。」他將額頭貼上她的,火爐般的胸膛摩擦著晃動的乳浪,精壯結實的身軀不斷推進抽撤,汗水不斷滴落在她泛紅的雪膚上,與她甜膩的氣息相融。

  他是這麼的渴望著她,這麼的需要她,唯有將自己深深埋在她溫暖潮濕的體內,聽見她低喃他的名字,他才能確定她是真實的,焦躁不安的靈魂才能平靜下來。

  「不要再離開我了,好嗎?哪裡都別去,就待在我的身邊。」他閉著眼,呼吸濃濁而喘亂,沙啞的嗓音卻是那樣沉痛,擰住了她的心。

  「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我就在這裡……」小手捧住他瘦削的頰,她哽咽著,在愛慾最深沉之處許下承諾。

  終於,她回到他的身邊,躺在他的臂彎裡,被他疼寵著,呵護著,漫長的等待終於劃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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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莫泉,再見。

  莫泉倏地睜開雙眼,耳邊依稀還殘留著那句沉重的道別,他瞪大濁亂的眸心,下意識伸出手想抓住他愛的那個女孩。

  大約過了十秒,他才逐漸從殘忍的夢境,回歸到現實世界。

  他眨了眨眼,將夢境的殘影抹去。落地窗簾是拉上的,臥房內的光線十分微弱。

  一道纖細的人影,躡手躡腳地繞過床尾,背對著他的視線,光滑白皙的裸身只順手套上了他的西裝外套,握著手機蹲在門口。

  「媽咪,對不起……爹地很生氣嗎?」她壓低音量,嬌甜的嗓音溢滿了歉意。

  靜謐的空間裡,偶爾傳來她呢喃的歉語,偶爾是自手機彼端傳出的模糊聲響,隱約可聽出對方氣急敗壞的指責。

  當然,苦口婆心的勸告與憂心忡忡的關心,多過於責備。余家人對於這個柔弱易碎的嬌嬌公主,寧可建造一座高城將她藏起來,也不願讓任何人傷害她半分半毫。

  「好累,好想逃離這一切……躺在手術檯上的那個時候,我的心、我的靈魂一直這樣想著。」她是這麼告訴他的。

  或許是老天爺終於聽見她痛苦的吶喊,她如願成為余莉雯,擁有疼愛她的父母、照顧她的兄長,不必再背負父母犯下的過錯,因而感到自卑。

  「哥,對不起……我真的愛他,我不能離開他。」

  細弱的歉語飄入耳底,勾回莫泉的心神。

  他凝眸,看著蹲在門口的纖細人兒。她時不時低頭認錯,聲嗓已有些哽咽,貌似苦肉計奏效了,手機彼端的余家人也放低了音量。

  「莫泉他很難過,而且……還生病了,我放心不下嘛,所以就過來照顧他。」

  那貓兒呢喃似的嗓音、熟悉的語氣,讓莫泉繃緊的胸口徐緩放鬆開來,總是在夜裡困住他的惡夢也被驅逐了。

  「……我跟他什麼都沒發生啊。哥,你好討厭!我都多大的人了,我懂得保護我自己,莫泉才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聞言,莫泉忍不住揚唇笑了。為了保住他的名聲,還真是難為她在余家人面前撒這樣的謊。

  可惜她是背對著他,否則他便能看見那張小臉又羞又窘的泛紅,習慣性地抿咬起下唇,眼底滿是歉意的可愛模樣。

  莫泉就這麼側身躺著,動也不動,只睜著雙眼,就著微弱的光線,含笑凝視著門口的人兒。

  「我保證,我會隨時隨地跟你們連絡,每個鐘頭都傳LINE給媽咪,每天晚上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做下一長串的承諾之後,那纖瘦的身影才鬆了口氣似的,將蘋果牌手機收進西裝口袋,然後站直了裸露在西裝下襬外,那一雙光滑白嫩的玉腿,拉開房門走出去。

  她始終沒發覺,身後一直有道灼熱的視線,瞬也不瞬地盯著。

  她一離開,莫泉便翻身下了床,隨手抓過長褲套上,戴起銀框眼鏡,踩著悄然無聲的步伐,如同一隻優雅的大貓,一路緊隨著渾然不覺的小獵物,跟出了臥房。

  按照他身材尺寸訂製的西裝穿在她身上,顯得奇大無比,雖然看上去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有些滑稽可笑,卻也越發襯托出她的嬌小。

  看著那鐵灰色的布料摩擦過她細嫩的肌膚,他竟有些忌妒,也忍不住回想著,當他的粗糙大掌滑過她肌膚時,那種令人上癮的美妙觸感。

  她的髮絲些微凌亂地披散在腦後,顯得嬌慵性感,隨著行走的節奏晃動出眩目的光澤。

  他停在廚房入口,看她走向黑色三門大冰箱,蹲下飽滿翹挺的蜜臀,將近半個身子埋進冰箱裡翻翻找找,渾然不知這個舉動正在誘人犯罪。

  原本過長的西裝下擺,完全遮去了性感的私密地帶,可當她將重心往前傾,不含彈性成分的布料便往上縮,那粉嫩白皙、宛若蜜桃般的臀瓣便從下襬展露出來。

  面洶湧的慾望已甦醒,腿間的男性硬燙昂立,饒是自制力過人的他,也難以忍受心愛的女人這般無心的誘惑。

  莫泉走上前,一手扶著敞開的冰箱門,一手撩起她垂落的髮絲,俯下俊臉低嗅。

  「呀!」她受了驚嚇,連忙轉過身,一見是他才尷尬地紅了臉。偷翻冰箱被發現了,好糗喔。

  「看我發現了什麼?一個可愛的小偷。」他順勢將冰箱門關上,讓她往後靠著冰箱。

  本「我哪有偷……連一口水都還沒喝呢。」她囁嚅著,不敢直視他光裸的胸膛。

  莫泉好瘦喔……但又不是那種一推就倒的瘦竹竿,他有胸肌,有結實的腹肌……連人魚線都有耶!

  「沒有偷?」他抵著她的鼻尖,鳳眸往下一瞥,大手滑進了前襟釦起的西裝內,她一陣哆嗦,咬唇忍下一聲呻吟。

  「那妳身上穿的是什麼?」他微側著臉,吻了吻她幾度想嬌吟出聲的小嘴,大手在西裝內做盡各種羞人的事。

  「我只是……啊!」粗糙的指腹擰起繃挺的乳頭,輕輕滾動,她難受地仰起小臉,眼眸盈滿水光,邊喘著氣,邊斷斷續續的低語:「我只是借穿一下,幹嘛這麼小氣。」

  「向我借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咬住了她嫩呼呼的粉唇,拇指分別擰揉著兩朵乳蕾,強壯的大腿卡進她顫抖的雙腿之間,卻也沒打算將西裝脫下。

  他喜歡看她穿上他的衣服,喜歡她被他包圍的畫面,喜歡她從裡到外都染上他的氣味。

  「小氣鬼……嗯……別弄……」她渾身嬌軟無力的靠著冰箱門,美眸泛起無助的淚光。

  「要我別弄,那就別誘惑我。」高大的身軀往下滑,解開西裝釦子,將臉埋進雙乳之間,如渴飲的大貓般,孟浪而不知節制的舔舐吸吮起來。

  「討厭!嗯啊……別咬、別……啊!」他的舌頭繞著乳暈打轉,然後刷弄起敏感的蕾心,像舔食糖果那般的又吮又含,尖銳的快感一瞬間貫穿了她。

  她身子搖搖欲墜,小腿往後弓起,腳掌緊緊抵著冰箱門,只能順從情慾的本能,拱起飽脹的雙乳,餵食他這隻餓獸。

  「把腿張開。」他吻著她的頰,氣息一樣喘亂的說。

  「不要……」她小臉羞紅的猛搖頭。

  「那我自己來。」說著,他猛然蹲下身,推開她急欲併攏的雙腿,推高礙眼的西裝下襬,張唇含住顫抖的嫩瓣。

  「啊!」他的舌頭又熱又燙,就這麼鑽進了濕透的蜜穴,在柔嫩的內壁裡掏弄,先前才被狠狠愛過的那份敏感猶在,她竟然就這麼抵達高潮。

  她閉緊美眸,小嘴哼出連自己都深感羞恥的呻吟。

  好討厭,莫泉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她……明明平常的他不是這樣的。

  當他將舌頭抽出濕淋淋的嫩穴,她支撐不住自己,就這麼靠著冰箱滑坐在地上。

  他一腿微曲的蹲坐在地上,笑看她猶沉浸在高潮中,小臉迷茫失神,小嘴喘出又嬌又媚的吟哦。

  真是糟糕,居然害她哭了。他眼中滿是愛憐,湊上前舔吻她無辜又可憐兮兮的臉蛋。

  「還好嗎?」他心疼的問。

  她淚眼汪汪的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兩腳的腳趾依然緊緊蜷起,濕透的花穴一顫一縮的,小腹的騷動有增無減。

  「很好,因為剛才那只是利息,我還沒跟妳討本金。」他挑唇笑笑,明明是充滿性暗示的曖昧話語,他偏可以說得一本正經,彷彿真是生意人在商言商。

  差點忘了,他這隻笑面虎,平常優雅像隻大貓,其實那不過是一層完美偽裝,真狠起來,骨子裡根本是隻令人膽寒的惡虎。

  「哪有這樣的……」她的嗓子有些沙啞,一時承受過多歡愉而淚汪汪的眼好委屈地嬌瞋他。

  這樣的她,嬌媚得令人心燙發狂。莫泉能感覺到腿間的腫脹更硬更熱,緊抵著褲子布料,幾欲撐破。

  她靠著冰箱門而坐,硬挺的西裝剪裁襯得那粉粉嫩嫩的嬌軀越發柔弱,美麗的小臉是那般嬌豔,眉梢眼角都染上動情的媚。

  他凝視著這樣的她,胸口漲滿了對她的渴望,以及滿滿的愛憐。

  老天,他好愛這個女人,好愛,好愛。這份愛,強烈得連他自己都感到害怕,更不曉得有什麼方法能阻止自己不去愛她。

  燃著情焰的眸光,掃過她半遮掩在西裝領下的雪白嫩乳,一朵嫣然綻放的乳尖就挺立在西裝領旁,他喉頭一陣緊縮,慾望壓迫著所有感官,血液直往腿間蓄勢待發的昂揚積累。

  「好了,現在我要討回本金,站起來。」他沙啞的命令。」

  「別鬧了……啊!」她撒嬌式的拒絕宣告無效,他姿態稍嫌強硬地將她拉起身。

  「轉過去。」他的眼神灼熱如火,那無形的挑逗讓她又感一陣暈眩,小腹湧現熟悉的暖潮。

  她一臉茫然又委屈的轉過身,看著倒映在黑色冰箱鏡面的自己,美眸似水,雙頰豔紅,小嘴被吻得紅腫,霎時窘得想別開眼。

  這當下,莫泉忽然扣住她的腰腹,幫她調整好姿勢,讓她重心往前傾,撩高了西裝下襬,讓渾圓粉嫩的臀部朝他翹起。

  「不要這樣……好丟臉……」雖然看不見,可她知道,此時他灼灼的目光肯定直盯著她的臀部。

  「我是商人,怎麼能白白讓妳借走我的東西。」他低沉的笑聲在她身後響起,空氣中全是腥甜的香氣。

  「那還給你嘛……」她掙扎著,想脫下西裝,突如其來的一陣濡濕襲上了臀瓣,她一僵,狠狠倒抽一口氣。

  他、他在幹什麼?他怎麼可以……這麼過分!

  莫泉舔咬著充滿彈性的白嫩臀瓣,一手穿過她雙腿之間,撫上濕潤的蜜核,富含技巧的揉弄起來。

  「啊啊……」從未嘗試過這樣羞人的美妙滋味,她急促地喘著氣,嬌吟聲也顯得格外激動。

  一陣連靈魂都哆嗦的顫慄過後,她羞恥的感覺到,被那隻大手揉出的愛液正沿著腿根滑落下來。

  莫泉在那兩瓣蜜臀上又啃又吮,留下無數印記,然後才站直身軀,釋放腿間赤紅粗壯的分身。

  「泉……呃啊……別這樣……」一陣嬌喘的抽泣之後,她又嚐到近乎窒息的強烈快慰。

  他竟然從後方──嗚,好丟臉!他怎能用這種姿勢愛她……

  「感覺到了嗎?」莫泉一雙手扣緊顫動的蜜臀,精壯的腰臀不斷往前抽送,將最完整的自己插入她潮潤而緊窒的小穴。

  「我就在妳的體內。」他同樣劇烈喘息著,沙啞的聲嗓此刻聽來無比催情。

  「嗚……泉……不行了……」他進得好深!圓碩的肉杵激昂而野蠻地碾揉著嫩壁,帶來了令人心魂麻痺的快慰。

  「我愛妳,狠狠的愛著妳。」他在慾望的樂園中成了一隻獸,什麼都不顧不想,只剩下最原始的慾望,只想縱情狂索,熱切而瘋狂地愛她。

  他好強壯,好粗壯,每一次都挺進得好深,將柔嫩的蜜穴完全撐開,愛液不斷被掏弄而出,滋潤了他的驕傲,彷彿無形的熱情邀請,讓他得以騁馳得更兇猛。

  小手緊緊貼住冰涼的黑色鏡面,她酡紅的小臉微仰,媚眼迷亂,雙唇微微張啟,不斷溢出凌亂破碎的嬌吟,嬌軟的身子隨著他的主宰,不住地前後晃搖,蜜桃般的小臀高高往後翹起,與他緊密相連。

  那倒映在鏡面上的人兒,好淫蕩,好羞恥……她幾乎是半瞇著眼不敢看,卻又覺得能這樣被他痛快愛著,好滿足。

  濕潤的摩擦聲在耳邊迴盪,伴隨著好不淫靡肉體的糾纏深入靈魂,彷彿連靈魂也交纏融合為一,她毫無保留的奉上自己,而他毫無保留的給予。

  香汗淋漓的嬌軀包裹在他的西裝中,體內則被他餵得飽脹,看著鏡面上已沉迷在愛慾中的自己,她被歡愉逼出了淚水,嬌喘低啜著。

  怕她支撐不住,莫泉一手緊環住她的腰腹,讓她將泰半的重心往後倚靠,再藉由衝撞的力道將她固定在冰箱前。

  「不、不要了……泉……呃啊……」那舒爽的快感逐漸攀升,彷彿有什麼正在體內炸開,蜜穴抽搐著收縮起來,她眼前一茫,被他狠狠逼上前所未有的高潮。

  「不許妳不要,這是妳欠我的。」他濃重而沙啞的聲嗓在她腦後響起,她能感覺到他將胸膛伏近,那粗硬如鐵的肉根進到最深處,開始猛烈地抖動起來。

  柔軟濕潤的內壁含緊了他,每一分脈動都透過摩擦,伴隨著令人顫慄的快慰,刺激著全身感官系統,她似痛苦又似愉悅的啜泣出聲。

  她能感覺到他在她體內抵達高潮,男性似又腫脹了一倍,將她撐得好滿好滿……身後的男性身軀輻射出陣陣熱氣,他的額貼著她微仰的後腦勺,喘出凌亂的節奏。

  她感覺到他小幅度的抖動著,淺淺律動,然後頂著被磨熱的花心,在一陣抽搐中終於釋放火熱的種子……

  溫暖,灼熱,潮濕……他在她體內全部射了出來,彷彿連一部分的靈魂也隨之融進了她的骨血。

  兩具身軀同時震顫著,而後滑坐下來,她往後貼靠在他胸膛裡,嬌軟無力地跌坐在他腿間,他依然在她體內,滿滿的,脹脹的,無比灼熱的燙著她。

  他伸出強壯的雙臂將她環緊,汗濕的俊臉貼上她的頰,將全身酥麻的她鎖進他的懷裡。

  「本金跟利息都還了……這樣總行了吧?」她虛軟的低語。

  「妳欠我的可不只這些。」他吻了吻她瑰紅的頰。「那些等待的日子,我還沒跟妳算。

  「我跟我爸鬧翻,丟掉年薪千萬的總經理位置,為了妳開出版社,這筆帳妳也還欠著,這怎麼算?」

  「真的是為了我?」感動漲滿了整顆心,她紅了眼眶。

  「有人說她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大作家,不過依我看,照她那副樣子,恐怕有點難度,除非那間出版社的老闆是我。」他沙啞的笑著。

  哪怕是微小的,艱鉅的,荒謬的,怎樣的都好,只要是她的想望,他都願意耗盡所有為她完成。

  即使她已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亦然。

  彼時,他如是想著。

  「你手中應該有我以前寫作的那些底稿,早就能幫我出版啦,但是你又沒有,這樣還敢說是為了我?」忍住想哭的衝動,她佯裝不滿地嘟囔。

  他沉默了片刻,才啞著嗓,低低失笑的說:「是啊,明明早就能幫妳完成心願,為什麼我還要想盡方法阻止自己?一下對自己說,出版社剛起步,不能貿然幫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的作者出版,那太冒險;一下又對自己說,我的出版社還沒茁壯到最好的狀態,貿然出版只會搞砸妳留下來的作品……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在找藉口拖延,因為我怕,怕我完成那些能為妳做的事情後就會失去方向,失去人生目標,再也沒什麼能幫妳做,也沒有一份能支撐我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她閉著眼,雪白的胸口依然劇烈起伏著,聽見他笑裡的沉痛,心又被狠狠掐緊,悶悶泛疼。

  「莫泉……」

  「這樣清算下來,妳欠了我一輩子的時光,欠我幸福,欠我數不清的快樂,本金就用每天晚上乖乖就範來相抵,至於利息……就用生孩子來還吧。」

  厚,好過分……什麼叫每天晚上乖乖就範?原來斯文優雅全是假的,他骨子裡也是個貪得無饜的色狼。

  她心裡暗罵著,心疼的淚水卻不受控制的湧出眼眶,胸口酸酸楚楚又摻雜著絲絲甜蜜。

  「那我整個人不都賠了嗎?好吧,算我怕了你,欠人的總是要還,你是債權人,你說了算。」

  帶著哽咽的笑語剛落下,他已經扳過她沾滿淚痕的小臉,深深地封住她的唇,給她一個甜進心底的蜜吻。

  ※※※※

  尷尬了……

  莫泉的私人公寓裡,某人穿著莫泉寬大的舊襯衫,即使下擺蓋過了膝蓋,扣子也一顆不漏的扣上了,可面對坐在沙發上瞪著她的余韶恩,她仍是滿懷愧疚,又深感困窘的低下頭。

  「妳夠大了?懂得保護自己?莫泉不是我想的那種人?」余韶恩臭著臉,口氣很冷的挖苦寶貝妹妹。

  余莉雯——至少在余韶恩面前的她仍然是余莉雯。她不能如此自私,罔顧余家人對她的好,因此,面對余韶恩的責難,她愧疚得想找個洞將自己埋了。

  「哥……對不起。」她眼角噙著淚,可憐兮兮地道著歉。

  這兩天對她跟莫泉而言,簡直像是亞當與夏娃生活在伊甸園。沒日沒夜的做愛,靠著外送食物填飽肚子,赤裸著身子相依偎,將這麼多年來沒能說的話,不分晝夜的對彼此訴說。

  忘了時間,忘了白天黑夜,忘了世上所有一切,只沉浸在兩人私密的世界裡,只要擁有彼此便已足夠,全然與現實世界脫離。

  正當他們的生活廢到一個極致時,莫泉總算找回了一點理智,今天傍晚……都怪早上他又拉著她一起洗澡,結果又演變成……然後兩人醒來,外頭已是日暮時分。

  莫泉擔心她的身子,特地出門採買了食材,準備親自下廚餵養她這個押寨夫人——他動不動便索債的態度實在太像土匪,不能怪她將自己聯想成可憐的押寨夫人。

  結果……門鈴響了,她興高采烈的開了門,卻對上余韶恩錯愕又震怒的臉。

  接著……就演變成眼前這副尷尬的情景。

  「妳知道爸媽有多擔心妳嗎?我們三個大人,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就怕妳一個人在外頭會出什麼事。」

  「對不起嘛。哥,真的很對不起。」她紅著臉不斷低頭認錯。

  「我們就怕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爸媽特地要我過來一趟,確認妳的安全——所謂的安全,不只是生命安全,妳明白我意思吧?」余韶恩瞟著她那一身曖昧的衣著。

  聽出話裡的暗示,她內心更愧疚了,完全沒臉相對。「哥,對不起,我跟莫泉……我真的很愛他,我已經答應跟他結婚。」

  「妳答應可不代表我們余家答應。」余韶恩冷哼。「雯雯,妳不能感情用事,這可是關係到妳一輩子,雖然結婚可以再離婚,但人生可沒有妳想得那麼簡單。」

  余莉雯聞言只能在心中暗暗苦笑。

  她經歷過那麼多,豈會不知人生有多艱難?正因為越過生死線,好不容易才能回到莫泉身邊,她更不能離開他。

  「哥,我跟莫泉聊過了,他是真的愛我,也是真心想跟我結婚。」

  「那童薇琳呢?」

  乍聞自己的名字,她僵了一下,心臟微微抽悸。

  擔心余韶恩會察覺她的異狀,她連忙垂下雙眸。

  「我跟莫泉已經聊過了,他沒將我當成她的替身,在醫院說的那些話只是一時的情緒……先前我跟他吵了一架,我太無理取鬧,他才會故意說那些話。」

  「是男人就應該有包容自己女人的氣度,不應該因為一時的情緒就說出那樣傷人的話。」余韶恩對她努力編派的謊言極不苟同。

  唉……她就是童薇琳,莫泉愛的人是她呀,可是這些真相又怎能向無辜的余家人透露?

  她辭窮語塞了,一臉為難的囁嚅著:「哥,你別這樣,我很確定莫泉是愛我的。」

  「妳談過戀愛嗎?妳懂男人嗎?妳只是被他的甜言蜜語迷惑了!」

  同樣身為高等智慧的雄性生物,余韶恩太懂男人的劣根性,他才不相信那個曾經傷害過寶貝妹妹的混蛋是真心的。

  「哥……」真為難,偏偏又不能說出實情,莫泉先前又對余家人將話說得那樣決絕,她再如何解釋也很難取得余家人的信任。

  莫泉正詫異著門為何沒上鎖,一推開門就看見他的女人像做錯事的孩子,罰站一般的立在沙發旁,低垂著小臉訥訥認罪。

  「王八蛋,你居然敢吃了我妹妹!」一看見莫泉現身,余韶恩冷著臉,一起身便作勢想教訓他。

  「哥!」余莉雯趕緊上前抱住余韶恩的腰。

  見狀,莫泉臉色倏然一僵,將懷裡裝滿生鮮食材的紙袋往地上一扔,一手推開余韶恩,一手將她拉到自己身後。

  那百分百因吃醋而起的舉動讓余韶恩一怔,余莉雯則是緊張又慌亂。

  莫泉這個笨蛋!再怎麼說,她現在的身份都是余韶恩的妹妹,是親兄妹啊,他腦子裡在想什麼?!

  就算莫泉明白,可潛意識裡他很清楚,裝在余莉雯軀殼裡的女人是童薇琳,並不是余韶恩的妹妹,光是這一點,看見她抱住別的男人,他便難以忍受。

  「我說過,我要跟雯雯結婚,在我心裡,已經將她當成妻子看待。」趕在余韶恩起疑心之前,莫泉斂了斂怒容,恢復理性的岔開話題。

  「你根本是趁機占她便宜!」余韶恩瞇起眼,真想跟他幹上一架,好好替爸媽討回公道。

  「相不相信都隨你的便,無論如何,我都會娶她,讓她成為我的妻子。」

  「莫混蛋,你真的是——」

  「哥!求求你,不要這樣!」瞥見余韶恩氣惱到了極點,準備挽袖子開打,余莉雯只好施展苦肉計,紅著眼眶哽咽求饒。

  莫泉卻是好整以暇,高瘦的身軀站得直挺挺的,似也沒有回手的打算。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能理解余韶恩疼惜妹妹的心情。如果挨個幾拳能得到余韶恩的諒解,那也沒什麼不好。

  「雯雯,幫我將東西拿進廚房。」莫泉將那袋生鮮食材交給余莉雯。

  她一臉慌亂又無措,「你想幹什麼?你不會是想……」

  「乖,進廚房等我。」莫泉扳著她的肩膀,強迫性的將她推向廚房。

  「莫泉!」她焦急的來回瞅著他與余韶恩。

  「雯雯,這是哥跟他之間的事,妳別管。」余韶恩難得與莫泉的立場一致。

  見兩個男人態度強硬,完全不給任何勸告的餘地,余莉雯只好憂心忡忡的抱著那袋食材,好委屈又極不情願的走進廚房……

  果然,十分鐘後,莫泉俊美的臉頰淤青遍佈,一隻眼還腫著。

  她拿著冰袋,好心疼的幫他冷敷。

  施暴者——喔不,應該說是自詡為屠龍使者的余韶恩在一旁冷眼旁觀,怒氣倒是已消了不少。說實話,對於莫泉不閃不躲,自願受罰似的承受他這幾記暴拳的氣魄,他倒是挺訝異,也有些讚許。

  很好,至少這男人不是個孬孬,膽敢拐跑余家的寶貝,也有種面對他這個兄長的憤怒。

  「哥,這下你滿意了嗎?」余莉雯委屈的瞋瞪著余韶恩,不敢相信一向理性文明的兄長真會動手。

  「滿意?」余韶恩冷笑。「我們家的寶貝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糟蹋,還被他吃了,我沒把他埋了已經很克制了。」

  「哥!」

  面對余韶恩充滿敵意的瞪視,莫泉反而淡淡一笑。很好,至少她全新的人生裡沒有令她失望的弟弟,而是有一個疼愛她至深的哥哥。

  「還笑得出來,看來我那幾拳下得太輕。」余韶恩冷哼。

  「你還好嗎?」余莉雯偷偷瞪了老哥一眼,轉眸望著莫泉。

  「沒事。」莫泉微笑。

  「聽見了沒,他沒事。可是接下來換妳有事。」余韶恩走過來,將她從沙發上拉起,難得嚴厲的下命令,「去換衣服,收拾好妳的東西,跟我回家。」

  「可是……」她不想再讓余家人難過失望,卻又不願離開心愛的男人。

  「沒關係,回去吧。」莫泉知她極深,幾乎能夠讀透她每一分心思,豈會看不出她的左右為難。

  「泉?」她詫異的怔住。

  余韶恩也瞇起眼,不悅的瞪著莫泉。雖說他本就打算帶走雯雯,可如果這個混蛋真喜歡雯雯,應該要極力阻止才對,怎會反過來勸說?該不會將雯雯當成玩玩的對象,才會這般無所謂?!

  「姓莫的混蛋,你幾時這麼善解人意了?該不會是吃過了,新鮮感退了,玩膩了,所以正合你意?」余韶恩冷冷的嘲諷。

  「哥,你別胡說,莫泉才不是那種人。」余莉雯頭疼的幫著反駁。

  兩兄妹齊齊望著一派淡定的莫泉,一者迷惑,一者積怒,反觀莫泉只是氣定神閒的回望,鏡片下的鳳眸湛著自負而堅定的光芒。

  「再過不久,我就會親自上門去接雯雯,而且沒人會反對我們。」莫泉笑笑的說,決定一次掃除所有障礙,不再讓任何人有機會搶走她。

  「是嗎?」余韶恩不置可否的冷笑。「那我就拭目以待。雯雯,去收拾行李!馬上!」

  看著兩個男人交纏的目光冒出濃濃的煙硝味,余莉雯只能苦笑,在心中嘆了口氣,卻又感動得鼻頭發酸。

  一個是疼愛她的兄長,一個是她最愛的男人,能有人這麼在乎她、關心她,真的、真的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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