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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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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為夫我橫行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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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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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梅園的意義

「你說趙陽那樣看我,為啥?」漫漫問。

因為他有病!從頭到腳的毛病,藥石罔效,病入膏肓的絕癥。藍殷心底咬牙切齒,臉上卻是一派無害斯文。「我猜,趙陽想讓你幫他治病。」

「他病了?」

「他成親多年,皇子妃、侍妾堆滿屋,卻沒有半個子嗣,他應該是想讓你幫他的女人們瞧病。」趙陽心急得很,想搶那個位置,子嗣也是關鍵之一。

「如果妻妾當中只有一個無孕,那麼問題很可能出在女人身上,但一屋子女人共用一個男人卻都沒有消息,更大的問題在男人身上。」

「你確定?」藍殷從沒往這方面想過,突然間興奮起來。

「沒號過脈不能確定,但我認為有很大的可能性。」

藍殷掩不住笑意,滿心歡喜啊。

「這麼開心?」漫漫被他笑得滿頭霧水。

「父親一心效忠皇帝,大哥腿傷多年,無法參與奪嫡,江氏和整個江家都站在趙陽這邊。」

「那你呢,選邊站了嗎?」

「選了,我挑趙暉。」

看他那副得意勁兒,把皇子當成白菜蘿卜啦,還隨他挑呢。「為什麼是他?」

「第一,他救過我,我幫過他,第二,比起其他幾個,他更有腦袋。第三,他知道我所有事,我能順利在商場立足,他的推波助瀾有很大的關系。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趙暉是我最好的朋友。」

身為紈褲,只有酒肉朋友,真心知交很少的。


「你和江建和是怎麼結仇的?」漫漫發現江建和看藍殷的眼光充滿敵意,就和董姝看自己一樣。

「江建和是江氏的親佷兒,江氏擅長借刀殺人,小時候江建和就是那把刀,幾句話就能挑得江建和找我的確。再加上我是個庶子,從小他就瞧不上我,若不是有大哥護著,我會被欺負得很慘。

「後來江家在京城勢力越來越大,江貴妃在後宮越發得寵,紈褲圈里,不管是聲名還是氣勢他都比我強得多,可惜本少爺有一副人人羨慕的好樣貌,比起他,青樓名妓更樂意青睞在下,這不,仇結下啦。」

藍殷沒說的部分是——更讓江建和憤怒的是安晴真,他追著安晴真跑,而安晴真卻追著自己跑,這才是他心中最大的怨恨。

「被妓子瞧上,有那麼得意?」

「代表本公子的皮囊就是比他優秀。」

「真好意思呢。」

「江尚書對江建和非常嚴格,一心要他在仕途上努力,可惜他考那麼多年,卻連個秀才都傍不上,而皇上卻為了我捐的六十萬兩軍資給我一個七品小官,並親口說栽培,這話不單刺激到江氏,也往江建和心口上插了把刀。你那句話說的非常對,有一種痛苦叫做——你比我優秀。」

「江家財大勢大,後宮又有貴妃在,替他謀個官位並不難。」

「是不難,但人家心高氣傲,官小了還不干,一口氣要謀四品官,可官大責任大,就他那個腦袋,才幾天就捅了大樓子,還得皇上給他擦。皇上雖沒說重話,但江家人能混到今天這番景況肯定是有幾分眼色的,最後決定還是把這個傻兒子留在家里,能夠保平安就好。」

「三皇子呢?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表面上禮賢下士,善待臣官,把自已弄出一副賢明樣兒,口口聲聲為朝廷、為百姓,可光看金元賭坊就曉得怎麼回事,他什麼時候把人民放在眼里了?他很勢利,人有用就哄著套著攏著,一旦失去用處,甩鍋甩得特別快。」

那年謊報災情,把賑災款項送到趙陽手上的縣太爺被言官揪出來,旁人還沒開始打落水狗呢,他就率先動手,以免大火燒到自己,這人心夠狠夠硬。

「後天我和趙暉有約,一起去見見?」

「他有疾?」

「沒,他好得很。人家大小兒子有三個,全是四皇子妃生的。女兒兩個,庶出,皇子妃親門養在膝下,後院一派和樂融融。」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我去?」

「因為他對我很重要,你對我更重要。」

意思是,藍殷要她見見對他很重要的人?又或者是,他想要四皇子見見對他更重要的人?


漫漫的不安被他踹飛了,握上他的手,笑道︰「好,如果他有哪個女人不孕,我可以幫著治治。」

藍殷大笑。「千萬不要,他和皇子妃感情深厚,如果不是江貴妃多事,非要往他屋里塞人,又擔心妻子進宮被責備,硬著頭皮去睡幾天,結果也不知道是田好還是種子好,兩個妾雙雙懷上,幸好生下的是女兒,要不,他可就要頭皮發麻了。」

「這樣啊……我不光會治不孕,也能讓人不孕。」她可是把師父的本事都給學齊全了。

「千萬別,趙暉正等著呢,如果不睡還能懷上孩子,就能光明正大把人給處理掉。」免得說幾句話、做幾件事,都得防著眼線往外頭報。

「不過如果能把『不容易有孕』變成『徹底不孕』,倒是可以努力一把。」

藍殷沒把話挑明說,但她听懂了,他想讓趙陽無後?

這並不困難,但或許她啥都不必做,就能得到這個結果。換言之藍殷已然堅定信念,決定站隊四皇子身邊?

「行,下次我找機會給他號號脈。」

「還要號脈?那就別了,放他自生自滅。」藍殷揮揮手,一臉嫌棄,他的佔有欲很強。

漫漫看他那副模樣,放聲大笑。

見她開心,他趁機道。「漫漫,帶你去一個地方。」

「好啊。」

兩人彎彎繞繞,沒乘馬車,一路走著。

他喜歡走路,因為走路能讓人思緒清晰;她習慣走路,因為一株藥,一支參,都是在走路時發現。

他們喜歡邊走路邊說話。

如果有經驗的話,就會發現這種事能做一兩次,不能做很多次,因為聊到後面,腸枯思竭再也找不到新話題,情況容易變得尷尬。畢竟哪有那麼多話題可講?

不過這件事他們已經做過兩個多月,並且樂此不疲。

倒也不是因為話題源源不絕,而是即使重復相同的內容也無妨,因為光是听見對方的聲音,他們就會心情愉悅,話的內容反倒沒有那麼重要。

只是這回,越走漫漫心越慌,因為這條路她曾經走過——在前世。

熟悉的巷弄、熟悉的青磚、熟悉的白牆……心跳漸漸加速中,沉重上心,她喘不過氣,本以為不會再害怕的,但是她怕了。

緊盯著門上牌匾,上頭刻著「吳園」?前世……牌匾上寫的是「梅園」。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藍殷解釋。「這是我母親的嫁妝宅子,我母親姓吳。」

不是他買來的?不是為了和她一刀兩斷特地費心布置的?

漫漫道︰「前世你送我的時候不叫這個名字。」

「不然叫什麼?」

「叫做梅園,你在里頭種了一大片梅樹。」

梅樹?了解,她喜歡嘛,看來前世的自己挺懂得投其所好。「你更喜歡『梅園』嗎?可以改的。」

「才怪。吳園,無緣,梅園,沒緣,兩個名字都不喜歡。」漫漫皺皺鼻子。

「同意,這兩個名字都挺扎心的,改了吧,改成『有個園子』、『有緣』?還是直白點,直接改成有情、有意、有心、有愛。」

她笑開懷,兩手援腰歪著頭看他,「相信了,你看起來是挺喜歡我的。」

「還需要『看起來」?是『不容置疑』好嗎?我一直以為你很聰明,沒想到……不會吧,才一踫面你就染疫了?被趙陽傳染蠢病?不行,得給你配點聰明藥。」他掐起她的臉頰夸張說。

漫漫莞爾。「不容置疑的意思是——你會對我很好,一直一直?」

「一直一直就夠?薛夕漫,你可以貪心一點,要求多一點。」

「多一點?」

「對,別一直一直,要一世一世,一生一生,亙古恆今,光是對你好還不夠,還要心如蒲草,意似磐石,永世不移。」藍殷捧起她的臉,不介意過路人的張望,把額頭貼上她的。因為明白,她需要很多的信心來支持她推翻前世的不確定,這樣的信心,他可以無限制供應。

他的給予,漫漫收到了,彎彎眉,彎彎眼,彎彎了心。彎彎的心底讓他種下一株自信,正在努力茁壯長大。

攬住她肩膀,他說︰「走吧,我們進去。」

推開門那刻,她下意識往後退兩步,猶豫問︰「我還沒有做好準備,可以先不進去嗎?」

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他注意到她在害怕。「你怎麼了?」

深吸氣,深嘆氣,她指著大門說︰「這里就是你的『銀貨兩訖』,並且……我死在這里。」

對于她,所有與這里有關的記憶都是惡劣的。

藍殷攙緊雙眉問︰「我把這座宅院給了你,你卻死在這里?」

是的,死在他成親的那個夜晚。

沒有坐席觀禮,那天她獨留在梅園里,酒喝過一壺又一壺,嘴上說是為他慶賀,實際上是為自己哀悼,哀悼無可奈何花落去,哀悼狼藉殘紅杜鵰啼,不如歸去……

她頭痛欲裂,下人端來醒酒藥,湯汁下肚腹痛如絞,天地在她眼前灰白了容顏。她死了,但那個芬芳略帶微酸的甜蜜滋味留在嘴里,久久不散,深刻了她的知覺記憶。後來學毒,才明白原來那是鴿毒,用那麼珍貴的毒來對付自己,她死得太值錢。

「你確定是鳩毒?」

「轉是一種猛禽,比鷹大,鳴聲大而淒厲,羽毛有毒,用羽毛在酒中浸泡,酒就成了鳩酒。這種禽鳥非常稀有,它的羽毛自然也稀有,毒性猛烈,幾乎是一入腹,頃刻之間就能奪人性命。

「然而在諾族人眼里,鴨酒並非無解之毒,為了確定,我又喝過一次,是師父親自為我解的毒。」

「鴿毒是宮中之物,能拿到的人不多,但江氏能夠。」

如果前世的藍殷當了一輩子傻蛋,如果他一路示弱以求江氏安心,那麼江氏是很有機會在這里安排下毒之人。

「你的意思是,我救下她的兒子,她卻要殺我?她的報恩方式有點奇特?」漫漫無法置信,這個說法找不出半點道理。

「那天我帶你回府,江氏見到你時雙瞳緊縮,雙拳緊握,她還折斷了一根指甲。」她強忍的不是恐懼就是憤怒。

「我這麼招她怨恨?」

「事出必有因,我們慢慢抽絲剝繭,早晚會找到原因。」

「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都不應該殺我。不求她感恩圖報,只求她別恩將仇報,但凡有一點點人性的人,都不會做出這種事。」

藍殷失笑,人性對某些人而言,是遙不可及的奢侈品。

「漫漫,這宅子是母親留給我的唯一念想,別害怕,和我一起進去好嗎?」

進去啊?深吸氣,漫漫努力克服厭惡與恐懼,她扯開嘴角,點頭。「好。」

宅子打理得相當干淨,但是與記憶中截然不同,沒有小園花亂飛,沒有參差連曲陌,屋宅略有幾分陳舊,但是她更喜歡舊舊的、截然不同的屋宅。

他們在園子里緩步慢行,穿葉分柳,走的不是小徑,而是心情。

「父親長年在外地打仗,國公府後院大小事全掌控在江氏手里,她想針對誰、想讓誰活得艱難,不過是翻掌覆掌間的事。外頭都說江氏賢慧大度、寬厚仁德,對庶子堪比親生兒子。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在賢慧大度、寬厚仁德之下的真相是什麼。」

「誰說她不踩庶子?她當然踩啊,只不過踩得高明,踩得不留痕跡,還踩得滿府下人心知肚明,該用什麼態度對待二少爺。人都欺弱畏強,有個明里一套、暗地一套的主母……上梁不正下梁歪,家風如此,僕婢人前人後變臉的本事自然高明。」

「小時候我常常被對付得欲哭無淚,想向父親、大哥告狀卻找不到證據,滿腹委屈只能透過發脾氣、做壞事來弭平,這樣一來二去,我把自己的名聲給搞壞了,再遇事,還沒開始證就成了千夫所指。」

「我永遠憋著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難受極了就跑到這里,這宅子是我的避風港,是能夠帶給我寧靜平安的地方。」

漫漫想像著小藍殷躲在牆角放聲大哭的模樣,心中不舍,她從後面抱住他,圈起他的腰,臉頰貼在他寬寬的後背上。

「辛苦了。」為他,她願意放下過往,努力喜歡上這幢宅子。

他扣住腰間那雙手,牢牢攥住。「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鼻酸,幸好有這個園子收納我的委屈,漫漫……」

「嗯?」

「我不會輕易把宅子往外送,它代表的絕對不是『銀貨兩訖』,而是……『我愛重你』。」藍殷轉過身,扶著她的肩膀,不只前世,此生他依舊要把這座宅院送給她,送給他愛重的她。

意思是……她對他很重要,和這幢宅子一樣重要,因為他可以在宅子里、在她面前展現心情,歡謔恣意?

「漫漫,我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是怎麼想的,但我敢保證,當時我想的絕對不會是恩償義盡,而是長久相系,我想和你建立一輩子的關系。」

捧起她的臉,不是她喜歡算帳他更喜歡算,他要把前輩子的帳一條一條理清楚,不要被她冤枉。

「對不起,是我錯怪你。」漫漫說。

「我原諒你,但我真的很計較那四個字——銀貨兩訖。漫漫,你給我听明白,我們之間永遠都算不清,你欠我也好,我欠你也罷,我們不會兩清,我們會永遠永世糾纏在一起。」

永世糾纏嗎?很好,她樂意。鄭重點頭,她笑道︰「我記住了。」

「記牢些,別讓我逼你吃補腦丸,聰明藥。」

「我會的,如果記不住,不等你逼,我會自己把藥吞滿一肚子。」

她的說法讓他放心了,悄悄松口氣,藍殷拉起她的往前走。「你說我在這里種下很多梅樹?」

「對,一整片。」

「喜歡嗎?」

看向院子,此生……樹相同,心思已然不同了,對吧?「喜歡。」

「行,我吩咐下去,立刻種一大片。我還做了什麼?」

「你在後院挖池塘,種荷花,說夏天的時候我可以在涼亭里乘涼。」

到時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閑敞,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知音在旁,無人話淒涼對吧?

「行,再買一艘小舟,養幾對鴛鴛,到時咱們乘彩舫過蓮塘,棹歌驚起睡鴛鴛,我與你爭窈窕,我與你偎伴笑,長長的夏天,我們的身上都帶著蓮香。」

他勾勒的夏季很動人心,漫漫問︰「那冬天呢?」

「冬天啊,冬天待玉人浴出新妝洗,臥醉梅林,共飲塵香。」

這只呆兔子什麼話都能說了?漫漫紅了雙頰。

藍殷呵呵大笑,他的紈褲歷史豐富著呢,挑逗?信手捻來。

他們一路說一路笑,這里曾經帶給漫漫的陰霾漸漸消散,最後他們來到大廳,他拉開椅子,待兩人坐定,藍殷的態度轉為鄭重。

「漫漫,這很重要,或許它牽扯到你師父的死亡。倘若假設無誤,倘若前世真的是江氏對你動的手,你認為理由會是什麼?」

目前手上的資料不容許他樂觀。

「我的存在可能造就她的危機?」

「不僅僅是『可能』,而是『一定』。」

這麼斬釘截鐵?漫漫猶豫問︰「你知道些什麼?」

下午鎮國公回來了,前些年他戍守涼州,替皇帝坐鎮邊關,很少返家,這兩三年被調到京畿大營,為皇上守護京城,即使如此他還是很少待在國公府里。

前世漫漫也只匆匆見過藍繼懷一面。

他嚴肅內斂,不苟言笑,對待妻兒像在帶兵,很少講人情,但藍殷口中的往事里……漫漫心想,他只是個不懂得表現疼愛與在乎的男人吧。這樣的男人挺吃虧,只能收到崇敬卻得不到真情,當保有價值時,自然能受到旁人的尊敬,一旦年老病弱、失去光耀,迎接他的大概只剩下孤獨寂寞了吧。

今晚的餐桌上只有漫漫。

不只小雨,連江氏身邊的嬤嬤也派人過去探听,听說國公爺和二少爺在書房里說話,這一談就是好幾個時辰。

這個消息會讓江氏憂心忡忡吧,擔心藍殷告狀,擔心藍殷在國公爺面前分量過重,擔心即使兒子的雙腿痊癒,爵位仍然被旁人搶去。

當一個人把權勢看得過重,就會變成固執的老狗,齜牙咧嘴,憂心忡忡,成天擔心骨頭被旁人搶走。

子時將至,藍殷還沒回來。

漫漫讓小雨下去休息,自己趴在床上把弄著腕上的鋼子,喀地,打開,展開細絹,手指在上頭細細描繪。

寶藏還在嗎?透過寶藏,她真能找到凶手?

對未來她沒有太大把握,甚至有種踩在雲端的不確定感,幸好藍殷在,好像他在,方向就自動確定,危機感就會消失。

她知道沒道理,但感覺這種東西很難尋模出道理。

拿起玉觀音,對著燭光照去,「燁」字分外清晰,這個字代表什麼?她不知道,但不管是觀音或玉簪,都清楚地傳達出一個訊息,她的生父非富即貴。

漫漫對母親的記憶已經很模糊,剩下的只有感覺——溫暖,舒適,安全,是天底下母親會帶給孩子的感覺。

藍殷也能帶給她類似的感覺。

嘆氣,側身看向門口,怎還沒回來?很忙嗎?

他不回來,她睡不著啊,抱緊棉被,把頭埋在里面,是因為習慣吧,她已經習慣與他同寢同食,習慣生活被他佔據一大部分。

等著等著,等得睡眼蒙朧……

喀一聲,聲音不大,漫漫卻飛快清醒,飛速坐起身,就看見藍殷進門。

「談完了?」她問。

藍殷臉色不好看,眉心微蹙,下顎咬緊,硬邦邦的眼光像在和誰賭氣,他快步走到床邊,一把將漫漫抱進懷里,那表情……似是受到莫大委屈?

「怎麼了?談得不開心?」

是因為父親偏心嗎?藍敘腿傷痊癒,鎮國公的注意力又落到長子身上,盡管他不爭不搶,但是心仍然會受傷?

「不開心。」他不想被勉強,他痛恨被控制,他可以為前途犧牲,但不包括感情。

「沒事的,今天說不通,明天再講,也許當下兩人糾結于某個點,怎麼都對不上線,經過一個晚上的沉澱,好好睡上一覺,明天想法又會不同。」

他沒有回答,光是把頭埋進她的頸窩里。

「你很不好嗎?」漫漫柔聲問。

「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我能夠為你做什麼嗎?」她安撫地輕拍他的背,哄孩子似的。

「陪我,一直一直陪著我,不管發生任何事,都堅定地陪在我身邊。」

真的受委屈了?肯定還是個重大到難以承受的委屈。

漫漫嘆道︰「別一直一直,要一世一世,一生一生,亙古恆今,光是堅定陪伴不夠,還要心如蒲草,意似磐石,永世不移。」

她盜用他的話,然後他被甜笑了,彷佛所有委屈全在這此刻雲散煙消。

「說到做到?」藍殷問。

「說到做到,這是承諾也是誓言。」

「打勾勾!」他幼稚地伸出小指。

「好,打勾勾。」

壓在心頭的那口氣疏通了,她說的對,今天說不通,明天再講,直線進不了球,就曲線相救,他一定可以找到辦法。

藍殷將她打橫抱起,放到床上,除去鞋子,脫掉外衣,他鑽進她的被窩里,並且讓自己成為她的「被窩」,長手長腳的他把她緊緊圈進懷里。

從現在開始,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誰都不能同他相爭,誰敢親覦他的漫漫,虎頭釧伺候!

「明天滿府上下都曉得你鑽我的床了。」漫漫取笑。

「這樣最好。」把名分定下,旁人就不能拿他做筏子。

「無媒苟合,神醫名聲大損。」

「誰敢到你面前說嘴,我裁掉他的舌頭。」

「這麼暴力?」

「對,就要這麼暴力!」

「要不,換個溫柔點的法子,蟾賒粉怎樣?」

藍殷終于被逗得哈哈大笑,波地,往她臉 上香 香一口。「蠍子汁也行,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不要太善良。」

「喜歡腹黑姑娘嗎?我可以為你改改。」

「我喜歡什麼,你就改什麼嗎?」

「對啊,你喜歡什麼樣的,溫柔多情的、香辣刺激的、清高冰潔的?」

他趴過身看她,好像真的在思考似的。「不要溫柔多情、香辣刺激,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不要改變。」

「我就知道自己是獨一無二。」

「對,會讓人愛到天荒地老的獨一無二!輪到你說說喜歡怎麼樣的?我也能為你改。」

「我喜歡不放棄的藍殷,喜歡有理想有目標、願意為自己努力的藍殷,喜歡快樂開朗的藍殷,你已經改了,六年前就改成我喜歡的模樣。」

誰說甜言蜜語是男人的專屬權利,女人出口更無敵。

彎了眉,彎下兔子眼,他俯抱緊她,用力汲取她的馨香。他太喜歡她了,喜歡到不想放手,不願放手

這個晚上,從不對兄長索取的藍殷進入藍敘的房間里,他要——挾恩求報。

相信人與人之間有緣分這件事嗎?

漫漫是相信的,遇見藍殷的時候相信過一次,遇見趙暉時又信了一次。

那種莫名出現的熟悉、親切、歡喜,讓她感覺彷佛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們就應該認識,應該結為莫逆。

藍殷說奪嫡之戰,號角聲已經悄然升起。

目前浮上台面的是前面幾個皇子,但趙暉不在競爭行列,因為他的存在感太低,直到那場戰爭,百姓才突然發現,原來皇帝膝下還有個皇子名叫趙暉。

漫漫問︰「為什麼?他不夠優秀嗎?」

藍殷說︰「他的生母身分太低。」

「他不是掛在皇後娘娘名下?」

「對,但皇後娘娘也生了大皇子,多數人把四皇子當成大皇子的助力,卻不認為他有一爭的可能性。」

即使他打了場以少勝多的戰役,即使他是第一個被封王的皇子,大家仍不認為他具有角逐江山的能力。

很奇怪吧,趙陽那種人呼聲那麼高,立下戰功的趙暉卻默默無聞?漫漫想不透,于是藍殷為她解惑。

他說——皇上希望趙暉低調。

好奇怪的要求,哪個父親不希望孩子有出息?何況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父親,莫非他的後宮也有一個、兩個……無數個江氏?

「你是薛夕漫?平海夕漫漫?」趙暉好奇地看她,百看不膩般,從她一進門目光就沒有轉移過。

「對,娘說懷我時經常背這首詩。」

木落雁南渡,北風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遙隔楚雲端,鄉淚客中盡,估帆天際看,迷津欲有問,平海夕漫漫。

這首詩又證明了一次,證明羅嬙不是她的親生母親,那個被迫離開蒼狼山、遙隔家鄉千萬里的女子才是。

四皇子府不大更談不上奢華,听說和三皇子府一比,可以直接用簡陋來形容。

當然羅,金元賭坊賺得碑滿盆溢,趙陽富得流油,而立善賭坊賺的銀子全部拿去開善堂,四皇子府拿啥跟人家比?

但是漫漫喜歡這里,這里布置得很溫馨,處處透露著女主人的細致。

她屈膝問安。

「別來這套,阿殷可不跟我這麼玩的,往後你直接喊我一聲暉哥吧。」趙暉平易近人,大手一揮,讓人送上食盒。

四皇子府最有名的是點心,四皇子妃善廚,做出來的點心連皇帝都贊不絕口,每回趙暉挨罵,其他皇子們就會揶揄他「快回去拿點心來孝敬父皇」。

沒錯,皇帝看不上這個兒子,卻挺喜歡他媳婦——至少在外人眼中是這麼認定的。

漫漫淺笑應和。「暉哥。」

見她落落大方,趙暉便自來熟了。「快坐,我有事想問你。」

漫漫依言坐下,藍殷給她倒 茶,點心挑過一遍,把漫漫喜歡的往她跟前擺。

趙暉瞄一眼他的殷勤,淺淺笑著,這家伙還沒對誰這樣細致過呢。

小時候藍殷橫沖直撞,像肚子里塞了爆竹般到處點火,長大後性子倒是對誰都笑盈盈的,親切溫和、大方圓融,就連旁人挑釁也不輕易回頂。

就如藍殷外祖父說的——一副商人嘴臉,沒有半點文人風骨。他終于學會戴面具過日子。

但熟知藍殷的趙暉明白,覆蓋在親切表皮底下的是冷漠疏離,他永遠帶著戒心,從不輕易相信,也不與人交付真心。

能夠成為藍殷的朋友,趙暉可是花了大把心力,所以這個薛夕漫相當不簡單呢,竟能在短短時間內入了藍殷的心。

「阿殷真的失憶了?那段時間都是你在照顧他。」

趙暉的態度讓漫漫放下心,不是天底下的皇室貴族都是拿鼻孔看人的。「談不上照顧,他只是記不得過去,卻沒有受太重的傷,生活瑣事都能自己打理。」

「真想知道阿殷失憶是什麼樣子?煩人不?」

「煩人不至于,但有點黏人。」

「黏人?太匪夷所思了,講幾件來听听?」

嘴上說著,眼底打量著,趙暉對這個小姑娘有很大的好感,她的眼神干淨清澈,似是帶著悲天憫人的良善,她的音調略微低沉,口氣委婉,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漫漫形容著藍殷的所言所行,沒有用浮夸的字句,卻輕易教人窺見她欣賞他、喜歡他——打從心底。

「後來呢,阿殷怎麼逞英雄了?」

「他把王志成狠打一頓,那可是縣太爺的獨生子啊,就不怕人家公報私仇、上門尋釁?

當時我都開始設想,要不要先把木柳兄妹送到外婆家,免得人家上門復仇時措手不及,幸好老天垂憐,縣太爺貪污被抓,王家被抄了……」

趙暉听得興致盎然,欲罷不能,直到王志成的故事結束,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漫漫,又東拉西扯說上一段後,道︰「漫漫,暉哥想麻煩你一件事。」

「什麼事?」

「你嫂子生下老三後,身子一直沒好利索,你能不能幫你嫂子看看?」

「當然可以。」

漫漫隨侍從離開後,趙暉斜睨藍殷,帶著股打量意味。「其實從頭到尾你都沒有失憶,對不?」

趙暉是什麼人,自己那點兒伎倆怎能瞞得過在後宮長大的他?

「對。」藍殷從實招來。

哈,他就說嘛,餞別酒才剛喝過,有重大任務、約定好三年不見的兩人,怎會才兩個月功夫又在京城踫面。

「為什麼要裝失憶?」

「記不記得那年我想盡辦法要見靈童一面?」

「記得,也不曉得發什麼瘋,把銀子全都花光了,還來找我借。好不容易排上號,興沖沖地見到人了,竟然掀了人家的場子,得罪一大票信眾,回來後二話不說把自己關在屋里誰都不見。所以呢?」

「什麼靈童,她就是漫漫。」

藍殷開說了,說那年初遇,說她的當頭棒喝,說再見面時的激動,他說︰「我非要弄清楚她為什麼會找到我,對我說那些話?」

「弄清楚了嗎?」

「弄清楚了。」

「怎麼一回事?」藍殷笑而不答。

「不能說?不想說?」

當然不能說,重生的事太詭異,他要當成秘密來保守。

「有差別嗎?別問這個,趙奎到底找到沒?」藍殷心急吶,如果能早點找到,鎮國公府就不必付出大代價把人釣出來。

他不反對皇上釣人,但拿他當餌就有些過了。

如果皇上直接找他談,藍殷定然當場拒絕,可皇帝找的是他親爹。藍繼懷是誰啊?是死忠的保皇黨,他不介意自己死沒死,卻把皇上的命看得比天大。

「找不到,我懷疑他會易容。」

趙奎確實有本事,不但把燕王府打造成銅牆鐵壁,連封地也治理得滴水不漏,十幾年前燕王封地曾經發生過瘟疫,朝廷竟然是在疫情撲滅後才曉得這件事情。

多可怕啊,那等同于在大趙底下又切割出一個小國,里面的事半點都傳不到朝廷耳里,里面的官員只听命于趙奎,只對趙奎忠心耿耿,倘若趙奎有心造反,就怕得等到兵臨城下朝廷才會覺。

有這樣一顆鐵疙瘩在,皇帝怎能安心?

但趙奎一天不離開封地,皇上便拿他莫可奈何,所以才會有「郁姜」之計。

也因為漫漫插手,藍殷臨時變更計劃,派流霧等人前往燕王封地探,是陰錯陽差再加上老天爺給的幸運,讓他們發現燕王早已經離開封地。

這下子皇帝緊張了,還能不動起來?于是當年的趙奎留下的人一個個被看管,所有人都在等待他自投羅網。

「父皇的龍椅早已坐穩,朝廷固若金湯,他再蹦睫也改變不了什麼,我不懂他哪來的自信相信自己能夠改朝換代。」趙暉嘆道。

朝廷不穩,遭罪的永遠是百姓。

「明知不可為卻還要做到底,是野心太大還是不夠聰明?」藍殷冷笑。

「你出趙奎和安家是什麼關系了嗎?」

藍殷一笑,這個真要感激傅雲留下的冊子,否則他永遠不會往那個方向想。「和趙奎有關系的不是安侯爺。」

「是誰?」

「再等等吧,很快就會知道答案,既然皇上不想讓你插手,你就靜處閑看,當你的太平皇子。」

「父皇把我想得太脆弱,我可以應付的。」趙暉輕嘆。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父皇把那個位置留給別人,讓旁人去招搖顯擺,將所有的風險全幫他擋了,對他的要求只有平安順遂、好好長大。

他一直是听話的,但有志難伸讓趙暉痛苦萬分,直到和藍殷成為朋友,直到從他身上學會,人生可以分成兩個部分——台面上和台面下。

和吳國的戰爭沒錢沒糧,滿朝文武官員沒人願意去送死,然後他和藍殷兩個初生之犢冒出頭了。

他自願請戰,父皇氣到吐血,但所有官員都看著呢,你自己的兒子不能送死,卻要叫別人去死,太說不過去了吧。

萬分為難之下,父皇終于點了頭。

他沒死,反倒立下大功勞,但是封王之後……什麼都沒有,他依然是最不出眾、最不受皇帝待見的皇子。

不過藍殷出線了,暗地里,他從飛虎衛一員變成飛虎衛的頭子,明里他成為七品小官,父皇在做兩手準備,打算把他培養成第二個鎮國公,對自己一世效忠。

「皇上不是把你想得太脆弱,而是損失不起你,當年的失誤讓他失去你母親,皇上不會再犯同樣錯誤。」

「早晚我必須獨當一面。」

「我把『白靈』的話轉送給你——沒有本事的人,無權指揮方向。既然皇上不願意你出頭,你現在能做的是蓄存實力,待他日一鳴驚人,一飛沖天。」

「行!別說教,我知道了。」趙暉拍拍藍殷肩膀,他很高興這一路上有這個好朋友相伴而行。「知道趙陽最近做的事嗎?」

「插手戶部侍郎的職缺?」藍殷問。

「對,父皇有什麼表示?」

戶部侍郎價十萬,此事是藍殷捅到皇上跟前的,若不及時阻止,就怕趙陽食髓知味,從此賣官富家了。

「皇上砸爛一塊上好的端硯,本以為會把趙陽召進宮里狠訓一頓,沒想到之後沒有半點動靜。」

「父皇越是安靜,他下場會越慘烈。」

「沒錯,皇上性格隱忍,行事有度,非要方方面面考慮周全才會動手。」若非如此豈能容得燕王多年。「有件事想問你。」

「你說。」

「你可知道燕王封地里有一座蒼狼山?」

「有嗎?我幫你,怎會突然想到這個?」

藍殷看著趙暉,在慎重考慮過後,將諾族之事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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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再度被下毒

就這樣,她被江氏打包送進三皇子府?漫漫無言。

今天藍殷不在家,他跟著國公爺還有藍敘進宮。

剛能下地行走,立馬跑到皇帝跟前刷存在感?外頭的人肯定要認為國公爺心急魯莽,但漫漫是清楚的,最近朝廷有事,需要父子三人齊心效力。

對于丈夫領兒子進宮,江氏樂觀其成,過去幾年她作夢都希望兒子能夠站起來,希望丈夫為兒子請封世子,如今見丈夫這般積極,心中自然歡喜。

她終于願意相信,藍殷確實對爵位不感興趣,因此對自己听信娘家之言派人截殺藍殷一事感到微微的愧疚,尤其午夜夢回,吳珊入夢,常常讓她嚇出一身冷汗。

不過人都擅長自圓其說,原諒自己,因此她想︰若沒有這場劫殺,藍殷怎能偶遇薛夕漫,那麼兒子可能終生都站不起來。

所以不是她的費心計劃,而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她不過是順應天道,讓所有事重回注定。

是的,她的兒子本就該立于高堂,本就該出類拔萃,受人景仰。

只是對薛夕漫……看著遠去的馬車,江氏在一聲長嘆之後仰望天空,嘴唇微動,悄悄地念了句佛號。

她不願意的,但身為江家女兒該以孝為天,該顧全家族大局,何況是薛夕漫主動走到自己面前,若非如此哪有後來的事。

不是她的錯,不是她心狠,更不是她恩將仇報,一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要怪?薛夕漫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吧。

坐在馬車里,漫漫心底忐忑,藍家男人都不在,趙陽恰恰在這時候派人來請她進府看診?

她不知道趙陽在想什麼,更不確定會踫到什麼狀況,只能做足準備——模模荷包,但願這一路能夠平安。

在連串的嘆息聲後,她進入三皇子府。

趙陽親自出門迎接,笑得滿臉生花,何德何能吶,堂堂的三皇子呢。

漫漫無語,滿頭黑線。

不久,一群環肥燕瘦、爭妍斗艷的女人在她面前一字排開,但讓人意外的是——趙陽竟然坐到漫漫身邊,陪著她幫嬌妻美妾把脈。

皇子都這麼閑嗎,要不要花幾文錢給他買兩顆梨啃啃,再來一盤瓜子?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漫漫,目光灼熱,漫漫覺得自己的頭頂快要冒煙了,在她診完第四位夫人時,她忍不住轉頭看向趙陽。

他速度很快,立刻端起茶盞,問︰「漫漫渴了嗎?」

漫漫?他們有這麼熟嗎?「不渴。」她直接拒絕。

他把點心盤子往前一推。「餓了嗎?府里點心做得還不錯,嘗嘗。」

她是來看病,不是來作客的。「我不餓。三皇子……」

「有話想說?爺洗耳恭听。」

漫漫深吸氣,確定了,趙陽腦袋確實有病,江家要保這樣一個人上位,是與天下人為仇。「三皇子要不要去歇歇,等民女看完診再向三皇子稟告。」

「不必,我親眼看著比較放心。」

「三皇子擔心我誤診?」

「漫漫莫多心,表弟的腿連御醫都治不好,現在卻能走能跑,沒人會質疑你的醫術。」

「既然如此……」

「我喜歡看漫漫號脈看診的模樣,很專心、很漂亮,很……讓人怦然心動。」他眼里透出赤果果的欲望。

砰地!她的心也動了,狠狠的撞動,類似地牛翻身那種動法,撞得她喘不過氣。

調戲大夫有罪嗎?如果只能私下解決,那她可不可把藥箱里那堆紅藍黃綠各色毒粉塞進他嘴巴,讓他腸穿肚爛,心肝裂成兩半?

咽下怒火,她假裝沒听到,硬著頭皮繼續看診。

坐在她身旁,趙陽彷佛回到那個午後,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听著她的聲音,連作夢都是甜的。

他想她,很多年了,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盡,他沒想到有朝一日能遇上另一個她……這次他不會放手,他要把她納入囊中。

看著臉色蒼白,形容憔悴的女子,漫漫起身。「我能帶她進內室診療嗎?」

趙陽目光不豫地瞥了女子一眼。

她立刻縮起脖子低下頭,急忙解釋。「我沒有生病,我身子很好,不需要看大夫。」丟下話,彈起身就要往外走。

漫漫一把抓住女子,眉頭糾結,冷聲道︰「如果在皇子府看病還有諸多限制,三皇子不如另請高明。」

聞言趙陽立刻換上一張笑臉。「哪有限制?漫漫想怎麼看就怎麼看。請!」

漫漫領著人進屋,只見三皇子提腳又要跟上,她皮笑肉不笑。「傳家秘技,還請三皇子止步。」

進屋後,漫漫讓女子脫掉衣衫,在看見她全身傷痕累累時,氣得想爆粗口。「這傷是怎麼弄的?」

女子哪敢說實話?她咬緊下唇,聲如蚊蝸,「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求求薛神醫別告訴三爺好嗎?」

「好,你先躺下,放輕松,讓我看看。」

女子依言躺下,一面看,漫漫一面罵︰畜生!

深吸幾口氣後,漫漫正準備讓人起來,卻發現女子大腿交會處的皮膚底下有幾道不明顯的藍色細絲,她湊近細看,蹙緊雙眉,這是……中毒?

方才她診過幾名女子,感覺她們脈象有異,但再次細察之後又覺得正常,不至于啊,她還懷疑是自己的問題。

直到看到藍色細絲,她再次號脈,確定女子中毒了。

將女子扶起,漫漫安撫道︰「你的身子沒事,待會兒我會給你一點藥膏,洗漱過後擦在傷口上,很快就會結痂。」

「多謝薛神醫。」

「不要擔心,沒事的。」

走回花廳後,漫漫繼續看診,一個接著一個,她專注于工作,每隔幾個就領一名女子進屋,從傷口的恢復程度可以看得出她們都是最近伺候過趙陽的,因此她們脈象中的異樣更加清楚,由此推估毒是從趙陽身上透過交媾傳給她們。

漫漫終于把十二金釵、銀釵、銅釵、鐵釵通通診完後,她看著趙陽的目光像在看只大毒蟲,他曉不曉得自己中毒了?

「怎樣,她們的身子無大礙吧。」

看著他假惺惺的關心,她覺得惡心極了。

「回三皇子,夫人們的身體都很好,只有三位有輕微的宮寒之癥,但並不影響生育,不過為子嗣著想,我回去後炮制一些可以助孕的藥丸給每位夫人用,行不?」

她們中毒的情況並不嚴重,吞點藥丸就足以清除體內積毒。

「這樣?那爺就放心了,之後要麻煩漫漫了。」

每听他喊一句漫漫,她就冒一次雞皮疙瘩,他可以停止對她的精神凌虐嗎?

她剛想著,趙陽就突然站不直了,不是毒發是色性大發,他不斷朝漫漫靠去,而厚嘟嘟的嘴唇往她的耳畔貼近,似調情,似正經,問︰「既然如此爺已成親八年,為何不得一兒半女?」

剛曉事母妃就往他身邊塞人,他殷勤播種的歷史早已超過十二年,就算種棵梅樹釀出來的酒都能叫陳年佳釀了。

全身打寒戰,漫漫猛往後退開,她直覺想要回答︰因為你是人渣。就在漫漫慎重考慮說這話會得到什麼下場時,趙陽二度上前,直接把她逼到牆角。「要不漫漫也幫我診診,說不定問題出在我身上。」

不診也知,問題就是出在他身上,死到臨頭還不自知,指的就是這種人。

趙陽把手往桌上一擱,朝漫漫勾勾手指,聲音軟媚。「快來幫爺把脈。」

沒听過這麼惡心的語調,他不去當小館簡直是人才上的浪費。

漫漫咬牙切齒問︰「難道三皇子不擔心,萬一診出病……」

趙陽確實不擔心,他身邊有個定時來給他診脈的烏大師,他練出來的仙丹多好用啊,能讓他夜御數女精力充沛。

這時熟悉的熱潮在身下涌動,眼底出現幾分迷離,他真心誠意想當女神醫的裙下之臣。

「有漫漫在,生再大的病都不怕,爺信你。」

這話從他嘴里出來,怎麼會猥瑣得這麼徹底?漫漫看一眼花廳,發現所有人都離開了,他想做什麼?

冷眼相望,她直覺模模腰間荷包,安下心之後,走到桌前坐下,將手指搭在他腕間。

小小細細軟軟的指頭,只是輕輕一踫趙陽就亢奮到不行。

她哪是神醫,根本就是神女啊,讓人一眼就舍不下的神女,趙陽腦袋浮想聯翩,他想像著她在身下臣服的嬌美模樣。

漫漫忽略他的表情,細細診脈,這一診……連搖頭都可以省略了,他還真是嫌棄自己活得太久。

她不了解,皇子的身體應該有御醫定時請平安脈,不至于弄到這等田地才是。是心病吧?越是擔心膝下無子嗣,越是吃大補藥材,然後天天在女子身上使力。

這要怎麼形容?腐柴加油,大火快燒,便是再好的身子也撐不住,何況他中毒已深。

正斟酌著要實話實說還是掩蓋真相時,趙陽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心頭一驚,漫漫猛然將手抽回,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寫滿錯愕。

他喜歡她的天真,都暗示到這等程度了還以為自己真要找她治病?若是他身邊那些女人,早都曉得接下來該怎麼做。

也好,他就喜歡這種不諳世事的,方才那碗鹿血下肚,整個人熱烘烘,他迫切地想做些什麼。

趙陽早就按捺不住欲火,看著漫漫那張小臉,心跳得越發厲害,他能忍到現在已是非常人所能。

趙陽夸張地握住她的肩膀,佯作緊張。「怎麼了?我有病嗎?你快告訴我,我能接受的。」

這戲演得太過,矯情至極,耍猴兒玩嗎?漫漫從椅子上站起來,掙脫他的箝制。

「三皇子身子狀況糟透了,若再不好好醫治,許是不到兩年府里的夫人們就要穿白衣素服,送三皇子上山頭。」這話夠難听吧,她等著他發飆,到時來個吐血療法,讓他清清腹中余毒。

不料他只是微微一愣,緊接著笑逐顏開。

小奶獅反抗了?太有趣,還沒踫過膽敢反抗自己的女人,心癢得越來越厲害,他想,如果就在這張桌上把她給辦了,滋味肯定無與倫比。

他還在笑?天,他不但身體有毛病,腦袋病得更重,現在得考慮一下先治哪個部位才不會顧此失彼,兩邊耽誤。

一個使力,他將漫漫拉向自己,仗著身高優勢硬把人摟進懷里。

趙陽的動作太快,漫漫的小短腿來不及踹出去,只能死命抵住他的胸口,尋找另一種讓人生不如死的治療方式。

「快告訴爺,爺到底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就活不久啦?難道是漫漫要讓爺嘗嘗欲死欲仙的滋味?」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她模出荷包里的銀針,正準備朝他大腿扎下去時,一個黑影迅速貼到趙陽身後。

「三皇子這是在做什麼?」

「誰?好大的狗膽,敢擾爺好事!」趙陽早已吩咐下去,天大事都不能進屋,是哪個不識相的?

猛地轉身,他對上一張陰沉的臉,當下心一抖,嘴角微顫,他被藍殷全身上下散發的氣勢嚇到。

「藍殷,怎、怎麼來了?」趙陽強忍的不適與激動,強迫自己松開到口的肥肉。

藍殷目光凌厲,看著他的眼神像在看死人。

江氏前腳把漫漫送進皇子府,流雲後腳就找人進宮稟報,听見消息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出去。

好不容易等皇帝把話說完,藍殷立馬狂奔。

不躲不避不藏了,他施展輕功,一路飛竄,幸好來得及時,要不然……眼底冒出冷光,他想殺掉趙陽。

他在笑,笑意卻不達眼里。「大哥的腿該針灸了,漫漫忙完了嗎?」

「忙完了。」漫漫迫不及待抓起藥箱,跑到藍殷身旁。

「那就走吧。」藍殷接過藥箱,拉起漫漫。

漫漫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對著趙陽說︰「麻煩三皇子付診金,每位夫人依癥狀不同,民女收診療費十五到二十兩,再加上藥費,應付兩千三百兩。」

算得這麼清楚?太好了,他最喜歡財迷,如果她啥都不想要才難下手。「當然當然,往後還要麻煩漫漫。」

他掏出一張三千兩銀票,向她證明自己的財力——本皇子旁的沒有,銀錢多到滿倉滿庫。

藍殷伸手,但趙陽迅速避開。「這銀子給的是小神醫。」

「不過區區三千兩,三皇子攢在手上怎地像三百萬兩?」藍殷諷道。

漫漫在藍殷手心箍一下,笑咪咪去接銀票,就在趙陽順勢想吃豆腐時,掌心傳來一陣刺痛,還沒吃到豆腐呢就被豆腐燙了口。

方才事出突然,漫漫來不及動手,但她哪能讓趙陽全須全尾平安而退?

扎那一下輕輕的,完全不會痛,但銀針上頭沾了點粉末,接下來他有苦頭吃了。

接過銀票,漫漫笑得眉眼彎成一道漂亮弧線,看得趙陽心癢更甚,欲望更加熾烈,他不知道自己越是這樣,身上的毒就運行得越順暢,而他離死期越近。

「多謝三皇子慷慨。」語畢,漫漫拉起藍殷離開。

看著兩人背影,趙陽笑得滿臉深意。藍殷看上薛夕漫了?哪能呢,安夫人對女婿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呀。

薛夕漫會是他的,早晚!

藍殷氣到快爆炸,他拉著漫漫走得飛快,一路從城東走到城西,沒有騎馬,沒有坐車,要不是漫漫腳力很不錯,早就被他落下。

走到東大街時,他突然停下腳步,一把將她拉到旁邊的巷弄里,把她翻來覆去從頭到腳檢一遍。「你有沒有哪里受傷?」

「身子沒事,但靈魂千瘡百孔了,沒踫過那麼惡心的人。」她悶聲回答。

他沒好氣地戳她額頭一記。「為什麼要去三皇子府?愛財也得有命花。」

「你以為我喜歡?我是被打包送上車的。」前後四個粗使婆子,左右兩個管事嬤嬤,她一路被架上馬車,更狠的是直到上了馬車才曉得自己要去哪里。

抬起手,那里被踫過了,她滿臉嫌棄,掌心在衣服上抹兩把,又把臉往他胸口蹭。

「怎麼了?」

「他的胸口踫到我的臉。」太委屈了,這麼委屈的她怎麼能不趁機訛他一筆。

濃眉打結,他捧起她的臉,用大拇指細細擦拭。「我看看,有沒有髒了?」

「肯定有,髒死了,我想磨掉一層皮。」想起那些女人身上被虐傷痕,好脾氣的她好想搧人巴掌。

「要磨也是磨掉他的皮,怎麼是你的。」

「他高高在上啊,我一個小民女,他的皮還沒踫到,我的命就交代了。」

「放心,看我的。」

「你不要胡來談,他爹很厲害。」

「我爹也不差啊,但我是自立自強的好兒郎,不仗人勢的。」

漫漫輕笑,投入他懷抱。「對啊,天底下再沒有比你更獨立的好兒郎。」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這人矯情、記仇、睚眥必報?」

「沒有,我還以為你開朗、豁達、風趣幽默。」

「我是昏君,對心尖尖兒就開朗豁達,對膽敢踩我地盤的就……滅九族。」

「那我可不能得罪你,畢竟我找不到九族讓你滅。」她笑著,露出八顆亮晶晶的小白牙。

發現了,她清澈干淨的眼楮能讓他心情愉悅,小白牙也能讓他心緒飛揚。

「等忙過這段,我找幾個會武功的婢女,往後你吃飯睡覺上茅廁都帶著。」

「千萬別,我會作惡夢。」

「可是下回……」

「沒有下回,我不會再去三皇子府。」感覺出她的回答他不滿意,漫漫連忙又道︰「我會把自己拴在你的褲腰帶,藍殷在哪兒,漫漫就在哪兒。」

嗯,這樣的話,勉強可以接受。藍殷的毛被模順了,滿足地點點頭。

見他笑開,她又說︰「我打算做一面牌子掛在你身上。寫著︰惡犬在此,敢犯?砍頭!」

于是他笑得更歡。

「汪汪汪……」他學狗叫,把頭往她身上鑽,但發出的不是惡狗低吠,而是小奶狗的撒嬌輕啼。

「我打算去蒼狼山。」趁此避開趙陽。

「能再等等嗎?」

「我知道你很忙,我能自己去的。」那里已經沒人,毒粉帶夠就能成行。

「不,我要陪你,我要幫你把凶手追出來,陪你告慰師父的在天之靈,只是再給我一點時間吧,這陣子真的很忙。」

她知道啊……「好吧,看在你真誠的分上,等你!」

「真乖。」他模上她的頭,這會兒她成了那只小奶狗。

拉下他的手,掌心輕裹著,她說︰「剛才我很害怕,謝謝你及時出現。」

「『謝謝』不是我們之間該有的對話,我對你好,天經地義,你對我好,理所當然,我們是誰都不能分開的一對兒。」雖然月白的長衫還沒有穿上,但他們是一對已是無庸置疑的事。

這話像溫水淌過心間,溫溫的、暖暖的,熨貼了她的心思,驅逐她的不安。

「好,我們是誰都不能分開的一對兒。」

他愛上她的附和,攬過她的肩膀,口氣微微凝重。「漫漫,最近京城不太平順,可以的話盡量別出門。」

「情況很糟嗎?」

「大皇子在京郊狩獵時遇刺,傷重不治,目前所有線索都指向二皇子。」

這事在前世發生過嗎?漫漫沒印象,她對朝政向來不關心。「真的是二皇子嗎?」

「不確定。」雖然證據全指向他。

「如果是的話,皇上一口氣要折損兩個兒子。」

「就是這句話。如果真是二皇子下的手,皇後和背後的周家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就算沒有流放,至少會被貶為庶民,到時能夠與趙陽爭位的只剩下趙暉。」

「你說過四皇子生母出身太低。」

「沒錯,這本來是個很好用的屏障,可以護佑四皇子幾年平安,直到他茁壯成長,羽翼漸豐,但這下子……」藍殷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二皇子,就算真是他動的手,也必須讓他好好活著,穩穩地擋在四皇子前頭。

「你是為四皇子對付趙陽?」

「對,但你不覺得趙陽欠修理?」想到趙陽,藍殷拳頭發硬,要是哪天趙陽弱勢,不痛打落水狗他都看不起自己。

噗地,漫漫失笑。「我看見羅。」

他故作無知問︰「看見什麼?」

「你在趙陽身上動手腳。」

「眼力這麼好?還以為應付趙陽你都左支右絀了。」

「少顧左右而言他,說實話,你做了什麼?不會被出來吧?」

「就一點蟾賒粉,先說羅,你絕對不能幫他治,就算他跪地苦求都不能。」

「不治他也能慢慢好的。」

「知道啊,但能讓他癢上一兩個月,撓出全身血痕挺好的。」敢對漫漫動手動腳,就讓他對自己動手動腳。「看清楚了,我就是個睚皆必報的,敢踫我的女人,我絕不放過,管他是皇子還是庶民。」

「好,再多錢也不治。」她笑著在他耳邊說︰「我也給他下藥了,在拿銀票的時候。」

哦,難怪她非要拿銀票。「下什麼藥?」

「蛇牙液,從明天起他會頭暈目眩,四肢無力,惡心嘔吐像個……孕婦。」

這個夠狠,藍殷哈哈大笑,果然是他的女人。「很好,他的女人沒懷上,他先嘗嘗當孕婦的滋味。」

一陣大笑之後,她說︰「其實,趙陽中毒了。」

「中毒?怎麼回事?」藍殷沒有驚慌,只有滿臉的興致盎然。

她將方才的診療娓娓道來。「……中的是『絕後』,諾族特制的毒,除了無子和那方面不行之外,『絕後』對人體並無其他壞處,不過它會透過交媾傳給其他女子。『絕後』是專門給諾族男子使用的,目的是阻止他們產下子嗣,另一方面,倘若諾族女子與他們有染,身上自會留下痕跡,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證據。」

「可就我所知,趙陽那方面可厲害得緊。」

「對,不知道誰給他用了壯陽藥,我為他號過脈,那些大補的藥材加上『後』,導致他的身子嚴重虧損,別說再使勁都生不出孩子,頂多一年兩年,他會連命都丟掉。」「你說,給趙陽壯陽藥之人曉不曉得他身中『絕後』之毒?」

藍殷的話提醒了漫漫。「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趙陽?」

「對,大皇子歿,二皇子被貶,三皇子中毒……」

「所有人都會把矛頭指向四皇子?」

「我立刻去查。」藍殷神色凝重。

漫漫考慮很久才決定進平安侯府為安晴真看病。

身為大夫不應該挑選病人,只不過上次的經驗教會她,行事要小心謹慎。

這次藍殷還是沒跟,也許是因為私心吧,漫漫不願意讓兩個人踫面。

號脈、問診,安晴真的臉色比上回好很多,她的心疾是胎里帶來的,照理說這種情況的病人通常活不久,但她不但活著,平日活動還與常人無異,可見她身邊有不錯的大夫,既然如此何必請她看診?

「薛姑娘,我的情況還好嗎?」安晴真軟軟的聲音響起。

「安姑娘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可以照著舊方子繼續服藥。」

「那藥都喝十幾年了也不見病情有進展,薛姑娘還是給我換一服藥吧,我想盡快把身子調養好。」

漫漫猶豫片刻後道︰「要不,姑娘把舊方子給我看看。」

安晴真朝伺候的婢女點點頭後,婢女轉身往外走。

「薛姑娘,你看我這身子能生孩子嗎?」她紅著臉,害羞問。

漫漫不想潑冷水,安晴真能活到現在已經不容易,成親生子真是強人所難。

不過身為醫者,醫病也要醫心,所以漫漫回答,「好好養著,或許可以。」

苦苦一笑,安晴真自言自語說︰「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殷哥哥,殷哥哥待我特別好,我的身子弱,旁人都不肯跟我玩,只有他會帶著我,從那時候起我便日夜盼著長大,好嫁給殷哥哥。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骨不好,也許不能為殷哥哥誕下子嗣,所以我考慮給殷哥哥納個妾,薛姑娘,你是殷哥哥的救命恩人,相處若干時日,感情肯定很好,如果你點頭,我願意和薛姑娘姊妹相稱,一起陪伴殷哥哥。」

她說得情真意切,漫漫卻如坐針氈,她不會點頭,更不會願意,她喜歡的男人就只能是她的。

安晴真抓住她的手問︰「薛姑娘,你願意嗎?我保證不會跟你爭寵,我做的每件事都只是想讓殷哥哥快樂,因為我真的很愛他,你能夠理解嗎?」

她的話讓人很不舒服,漫漫深吸氣,不斷告訴自己相信藍殷,不斷告訴自己要有自信,即使在安晴真面前她很容易自慚形穢。

「安姑娘,我是來看診的,對你的感情沒有任何意見。你喜歡誰、想嫁給誰,我都沒有想法,至于我要不要給誰做妾,這句話不應該是由安姑娘來問,如果藍殷有這份心思,自然會主動問我。」

「安姑娘的病源自于心,如果姑娘真的很在意自己的身體,奉勸姑娘一句,別多思多憂,心如止水方是保身之道。姑娘的藥方還是照舊吧,在下無能,恐怕開不了更好的方子。」漫漫背起藥箱,二話不說直接往外走。

她剛離開,站在屏風後面的安夫人立刻走了出來。

她看清楚薛夕漫的容貌了,也看清楚她耳垂那顆殷紅的朱砂痣,她下意識地模上自己右耳,那里也有一顆,只是用耳環擋住。

「娘親,她是嗎?」安晴真輕柔地喚了母親。

「她是。」安夫人給出篤定答案。

薛夕漫的醫術很好?真沒想到凌萱不但活著,還手把手將女兒教養成神醫,不簡單吶,族長終究沒看錯人,她確實有幾分本事,所以她現在在哪兒?笑意自眼角淌過,找到她就能找到諾族的寶藏了吧!

「那她真的可以治好我,對吧?」

三個人當中自己的醫術最差,凌萱次之,如果是傅雲或許有機會吧,但她不想讓女兒失望。坐到床邊,輕輕順過女兒的鬢發,安夫人點點頭。「對,她可以治好你的病。」

這時出去拿藥單的婢女快步進屋,笑容滿面說︰「藍二少爺來看姑娘了。」

一听,安晴真精神全來了。「真的嗎?快扶我下床。」

看著女兒快樂的模樣,安夫人搖頭輕笑,這孩子真像她啊,喜歡一個人便義無反顧。

「殷哥哥,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好久哦。」她撒嬌地輕扯他的衣袖。

他退開兩步,問︰「安姑娘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記得呀。」

「那時你送給我一方帕子,我收在荷包里,但我丟掉了。」

「沒事,我再繡一條給殷哥哥,你喜歡什麼繡樣?」

他微哂,眼底冷意漸升。「那時你為了救我,磕破眉心,流很多血,我很擔心你留下傷疤。」

她笑道︰「沒事的,都已經養好了。殷哥哥……」

「當時救我的人真的是你嗎?」

「當然是我,我還記得——」

「別再說謊了,你沒有給我帕子,受傷的地方也不是眉心。」

「我沒有嗎?當時我年紀太小,忘記了,但是救殷哥哥的人真的是我。」

安晴真心急了,她扭絞著十指驚惶失措,與此同時身上散發出淡淡的曇花香,就是這個味道才會讓他錯認,所以她也自母親身上遺傳到這個特點?

他沒回答,卻輕嗤一聲。「別找漫漫麻煩,也別跟她說三道四,如果她有任何損傷,我不會放過傷害她的人。」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站住!」安晴真快步走到他面前。「所以殷哥哥說的話不算數了嗎?」

「我哪句話不算數?」

「你說過要娶我為妻。」

「我說的是——你救我一命,倘若你因身子羸弱,無人願與你媒聘,我願意。前提是『你救我一命』,而你並沒有。」

她只是利用了他的同情與報恩之心,這樣的女人……不討喜。

「來不及了,皇上已經答應為我們賜婚。」

他冷冷看她,一語不發。

他的目光教人害怕,但安晴真無視鼓的心跳聲,硬撐住一口氣說︰「不管我有沒有救你,聖命難違,我都會成為你的妻子,那個薛夕漫永遠都別想當殷哥哥的妾。」

藍殷冷笑搖頭,低聲道︰「你沒救了。」說完決然離開。

安晴真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溫熱的淚水淌下,心痛極了,她用力壓著胸口,咬緊牙關發誓道︰「我一定會嫁給你!」

看著蓮子銀耳羹,再細辨一回,漫漫凝重了臉色。「誰送來的?」

「秋霜。」

「她是哪個院子里的人?」

「原本是凌風院的大丫頭。」

「她受大少爺看重嗎?」

「大少爺更倚重翠鳶,但秋霜顏色好,之前傳言夫人要給她開臉,伺候大少爺,但後來沒有下文,前幾天她不知道犯了什麼事,被貶到廚房當二等丫頭,听說日子過得有點辛苦。」

「這羹湯只有我有,還是人人都有?」

「不知道,要不我去各院子問問?」小雨回道。

「不必了,你先下去。」

看著銀耳蓮子上浮著的枸杞,漫漫握緊拳頭,它的顏色有些微不對,並不好辨認,若是稍微粗心些很容易忽略。

湊近鼻尖細聞,一股若有似無的甜香,驚人的熟悉感涌上,原來她記得那麼清楚,若不是今生習毒,若不是前世記憶深刻……

彷佛又腹痛如絞了,額間汗水微滲。

「漫漫。」藍殷沖進屋里,一把將漫漫從椅子上拉起。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看著他慘白的臉龐,漫漫驚嚇。

「你沒吃吧?沒喝吧?一口都沒有對吧!」他死死盯桌上的瓷碗。

她明白了。「我沒吃,整碗都在呢,你怎麼知道的?」

「前天江氏回娘家,不久一輛馬車把江家幾個女人送進宮,順公公說她們屏退下人,緊閉宮門,從那之後我就派人盯著江氏的一舉一動。」

「她們進宮和毒殺我有關?宮里的人不想讓我活命?是因為趙陽嗎?」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自己和宮里有任何關聯,既然沒有妨礙到任何人,誰要大費周章取走她的小命?

「前世你有幫趙陽的妻妾看病嗎?」

「沒有,意思是和趙陽無關?那麼是為什麼?」

只差一個點了,他就可以串起所有的事。「我會弄清楚的,漫漫別害怕。」

「好,我不怕。」說不怕是假的,頭上懸著一把隨時會落下的刀,怎麼可能不害怕?

他听出來了,心疼她的違心,他將她擁進懷里,親親她的頭發,親親她的額頭,他深吸口氣後做出決定。「最近京城不穩定,我不會常在家,我擔心有人趁機對你下毒手,『有園』是我們的地盤,你在那里我才能安心,漫漫,你搬過去好嗎?」

「你也搬嗎?」他沒回答,意思是……只有她搬?漫漫心里微微的失望。「這些天你早出晚歸,我知道你很忙,如果住在這里,每天還可以看你幾眼,要是搬過去,不知多久才能見一面。」

他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心,輕聲哄著。「我也不願意,但江氏把持中饋多年,整個後院幾乎都是她的人,沒有天天防賊的道理,萬一疏忽了……漫漫,我不能失去你。」

「我的醫術很好,辨別毒藥的本事也不差。」她試著爭取留在他身邊。

「她不是傻子,一碗銀耳蓮子羹沒要走你的命,不會再用同樣的手法,高門大戶後宅手段骯髒,防不勝防。」

這話她很難不同意,如果能輕易防止,他何必示弱?可就算示弱,他還是被逼得幾乎走投無路。

對上他殷切目光,漫漫不願意卻無法拒絕。

看出她的勉強,藍殷揉揉她的頭發說︰「不會拖太久的,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們立刻前往蒼狼山,趁這段時間,你在『有園』好好準備,把該帶的東西備齊。」

「好。」她終于妥協。

藍殷知道她有多勉強,捧起她的臉。「不會太久的,我保證。」

「皇位之爭從來不是等閑之事,身處其中,你千萬小心。」

「我會,如果你很擔心,再多給我幾瓶蟾除粉?」他調皮地朝她擠擠眼。

噗哧一笑,她皺皺鼻子,也跟著調皮。「目光短淺,我的好東西那麼多,你確定只要蟾蛛粉?」

「真的嗎?我的小毒女果然深藏不露,說說看還有什麼?」

「逍遙散,服用過後會美美地作一場夢,這時候不管你在對方耳邊說什麼,他都會相信,藥效能夠維持十天左右。」

哇!好東西啊,如果拿到飛虎衛里用,能發揮的地方可多啦。

「我要,我要,還有沒有別的?」

「吐真丸,吃下一顆,面對詰問時只能說出真相,倘若說謊,全身就會感覺被萬蟻啃噬,又痛又癢,恨不得把全身的肉給削掉。」

「我要。」

「拿銀子來買。」

「不公平,你幫木柳看病都沒拿錢。」

「能一樣嗎?你誰啊,鎮國公府的二少爺呢,給錢,給錢!」

「不要哄我,這輩子我絕對不銀貨兩訖,我要生死與共、難解難分、不死不休、毀天滅地……」一句句玩笑,一句句安了她的心。

她嘆氣苦笑。「整個後院都是江氏的人,把你一個人留下,我會擔心。」

他拉著漫漫到桌前,拿起一根毛筆,啪地折斷。「看見沒?」

「看見了。」炫耀武力嗎?後宅比的又不是武功,不然的話,江氏的脖子哪禁得起他一掰?

他拿起一把毛筆,啪地又折斷。「說說,這代表什麼?」

「代表你是敗家子,一下丟掉好幾十兩。」

什麼幾十兩,沒眼光,光那枝綠管筆就要上百兩。「不對,代表他們加在一起也斗不過我。」

噗,漫漫大笑。「不錯嘛,靈童說的話你全听見去了。」

「對,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他們的緣分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定下,陌生女子的關心始終烙在他心底,她不知道,那點兒溫暖支持著他走過多少艱難。

他握緊她的手,迎視她的眼楮。「我親自送你過去,再讓馬管事跟著過去,他是父親的手下,頗有幾分本事,肯定能把那里守得滴水不漏,下人都是我親手挑選的,你可以信任他們。」

「嗯。」她垂下眉頭。

「想什麼?」藍殷勾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眼底水霧,又聞到淡淡的曇花香,心里難受嗎?就這麼不願意搬過去?

但凡有一點點的機會他都希望她留下,希望能夠親自護著她,但是不行……馬管事是父親所能做的最後妥協。

漫漫丟開沉重,問︰「沒事,什麼時候搬?」

「現在就走,所有東西都備好了。」

都備好了?所以不管點不點頭,他都會說服她搬走?「好吧,這就走。」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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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終究情深緣淺

父子對坐,表情嚴肅。

「父親放心,大哥心中自有丘壑,不會被人牽著走。」即使那個人是他的親生母親。

「我知道,就怕你母親犯糊涂。」藍繼懷無奈,越來越覺得自己老了,變得心慈手軟,猶豫躊躇,也許真該隱退,把位置交給年輕人。

眼下江家牽扯得太深,肯定是保不住了。

皇帝非常有耐心,早在十幾年前就想動江家,只不過江家盤根錯節,勢力龐大,他皇位尚未坐穩,哪能大動干戈,輕易掀起朝廷風暴,讓人有可趁之機?

沒想到江家的手越伸越長。

看著父親愁眉苦臉,藍殷淺哂。江氏大概想都想不到,她最擅長的捧殺,皇帝也對江家用上了。

為鞏固勢力,為將趙陽送進東宮,江家斂財本事比皇帝老子還大,戶部尚書要是有江家一半本事,國庫年年都會溢出來。

隨著江家勢力龐大,多少旁支親戚打著江家名號在外欺男霸女無法無天,他們透過趙陽結黨營私,賣官蠰爵的惡劣事跡更是時有所聞,再加上這些年江建和的金元賭坊惹下的人命官司,早已搞得天怒人怨……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攢在皇帝手中。

不過真正讓皇帝對江家動了殺心是因為燕王趙奎,江老太爺明知趙奎是皇帝心中的毒刺,為推趙陽上位,竟和趙奎聯手?這種情況下皇帝不想弄死他都難。

「烏大師那邊?」

「清楚了,烏大師本名莊乙烏,是燕王身邊重要的謀士,此事我已經稟報聖上。」

有趣吧,趙奎一面與江家聯手,一面給趙陽下毒?

無論如何,能到烏大師,漫漫是最大的功臣。

莊乙烏假扮游方道士接觸趙陽,漸漸成為他最信任的人,這幾年趙陽的身體都是烏大師親自調養的,听說他有一身好醫術卻不輕易出手,听說他救人必須看緣分,听說他不與閻王搶人,听說……

和莊乙烏有關的「听說」一大堆,但藍殷一路查下去,他就是個裝神弄鬼家伙,和當年紅極一時的靈童一樣。他先給人下毒,再為人解毒,以此證明自己醫術不凡,事實上他真正在行的是毒,不是醫。

猜對了,他是諾族男子,「絕後」就是出自他的手。

困惑終于解開,為什麼諾族不傳之秘會外傳?為什麼諾族會傾覆?有這麼一個吃里扒外的族人,諾族氣數已盡。

知道莊乙烏的身分之後,接下來的事就不難推測了。

燕王扶持趙陽上位後,只剩下一、兩年壽命卻膝下無子的趙陽死亡,親民愛民、仁德善戰的燕王繼位就順理成章了。

可憐江家,還以為找到好幫手,沒想竟是雞飛蛋打一場空。

先帝善教子吶,一個比一個有耐心,一個比一個城府深沉,用一、二十年的時間來謀事……非普通人能辦得到。

莊乙烏的事往上報之後,皇帝不動聲色,將身邊人過一輪,還真的查到稀有毒藥,哪天時機成熟,湯湯水水一喝,早朝時分皇帝從龍椅上滾下來——駕崩!

這戲怎麼想怎麼好看,可惜演不成啦。

藍殷在飛虎衛里挑選幾個俊俏小伙送進宮里演太監,日夜守護聖上安全,江家、三皇子府都已經著人看守。

接下來等著吧,等主角上場來一幕高潮迭起……之後群芳散盡,曲終人稀。

藍繼懷問︰「殺害大皇子的凶手抓到了嗎?」

「抓到了,身分還在審,但確定與二皇子無關。」

「那邊都已經布置好?」

「父親放心,滴水不漏。」

藍繼懷看著庶子,滿懷欣慰,怎麼都沒想到他能混得這麼好,皇上最看重的飛虎衛呢,他是怎麼辦到的?

在江氏面前,他不敢對庶子太好,只能在暗地里透過他的外祖給予協助。

有一度他以為兒子真要去經商了,失落之余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有事可做,不會成天斗雞走狗。

沒想到,他一時興起決定參加科考,考就考吧,當親爹的旁的幫不了,在皇帝面前說幾句好話,讓兒子換個身分去玩玩也不困難,誰知道他竟然院試、鄉試,一路過關斬將。

會讀書,會武功,會馭人,夠了!能養得活自己,不給家里添亂就行。他對藍殷的期待一向不高。

可他竟然不聲不響救下四皇子,且得到皇帝的看重。

旁人不知,身為皇帝第一心腹,藍繼懷清楚得很,皇上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是的,就是四皇子的親生母親。

遙想當年,皇帝還為她開夜市,每逢初一、十五兩人微服出游,藍繼懷曾經伴過駕,曾經親眼目睹兩人之間的濃情密意,身為皇帝不該在女子身上付出真心的,但她讓皇帝破了例。

所有人都以為皇上最不看重四皇子,大錯特錯,恰恰相反,皇上早就擬好詔書,日後將會傳位給四皇子,所以……自己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兒子是四皇子的心腹大臣,藍家能不再榮耀五十年?

藍殷被父親「慈愛」的眼光看得頭皮發麻,咬咬牙,問了句從小到大很想問的話。「父親,你為什麼會對皇上那麼忠心耿耿?」

藍繼懷模了模自己的美髯,得意道︰「你爹閱人奇準無比,當年我就認準皇上能上位,只要全心跟著他就會榮華富貴,爵位加身。所以你好好听爹的,認準四皇子,緊緊跟隨,你就會仕途光明榮耀滿門。」

「父親為啥認定四皇子能夠上位?皇上正值英年,也許還會有其他皇子出生。」

他微微一笑,上半身湊近兒子,低聲在他耳邊說︰「我看到傳位詔書了。」

藍殷恍然大悟,緩緩點頭,也湊近父親耳邊低聲問︰「所以當年父親也看到先帝的傳位詔書?」

目光一凝,這賊精小子竟然一語中的?額頭黑線無數,藍繼懷往兒子額頭彈栗爆。

「嗤!被猜中就惱羞成怒,修養不夠。」

「你爹的修養遠遠勝過你。」

「不比比怎麼知道?」

父子對視,下一刻,爆出笑聲。

藍殷從來沒和父親這麼親近過……

「不能嗎?為什麼?」漫漫問。

這是第七次小雨阻止她出門。

漫漫沒有非要出門的,事實上她很忙,為前往蒼狼山,她成天都在藥室里面搗鼓藥材,治外傷的、腹瀉的、發熱的、蚊蟲咬傷……所有能夠想得到的她都要做出來。

量還不能少呢,藍殷說了,這次他會帶「十二流」一起,因此她每天都待在屋里忙著,沒想過到外面晃,直到她缺了一味藥,想出門采買。

小雨阻止她,並自告奮勇跑這趟,問題是小雨不懂藥材,萬一買到次貨呢?

但在小雨的堅持下,漫漫妥協了。

可是一次、兩次、三次……漫漫隱隱發現,不管是小雨、馬管事或府里上下僕婢,大家都有意無意地不讓她出門。

上回眼看阻止不了,只能同意,可她不過是上個街,想買點樂鄉居的白酒,前前後後居然跟上十幾個人,她又不是哪家貴女,需要搞這麼大陣仗?那種感覺讓漫漫懷疑自己被軟禁了。

可沒道里呀,藍殷說過,他們都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但他們的表現……信任?有點困難。

在片刻的猶豫之後,她試著說服小雨。「我必須回鎮國公府一趟,大少爺的腳不曉得恢復得怎樣?」

小雨急道︰「大少爺的腿已經沒問題了,現在天天和國公爺一起上下朝。」

「大少爺性格好強,行走時就算感覺疼痛,定也會強忍下來,一次兩次還好,若是疼痛加劇,很可能會前功盡棄。」漫漫刻意說得嚴重,觀察小雨的反應。

小雨確實急了,道︰「姑娘等等,我去問問馬管事。」

漫漫沒有為難她,心中卻猜想︰他們的責任除保護之外,還有看管?

為什麼要看管?誰下的命令?江氏?鎮國公?還是藍殷?

她壓抑焦郁,面無表情地提筆寫下一串藥材名。

一個時辰過後,小雨跟著馬管事進屋。

馬管事是個三十七、八歲的中年人,行事績密,思考周慮,明里暗里替鎮國公辦過不少事,他算得上是國公爺身邊得用的人物。派這樣的人來看管自己,她只能猜想,情況頗為……嚴峻?

馬管事上前道︰「姑娘放心,方才已派人回國公府問過,大少爺的腿恢復得相當好,並沒有任何疼痛狀況。」

這麼不樂意自己出門?為什麼?她出門會造成什麼無法預料的結果?

漫漫看了馬管事幾眼,將壓在冊子底下的紙條交給小雨。「既然這樣,我就不出門了,小雨,待會兒你幫我去回春堂抓藥,數量我都寫在上面了。」

見她這樣說,小雨松口大氣。「奴婢馬上就去辦。」

「別急,時辰不早,先用午膳吧!」

「好。」小雨朝馬管事點點頭,兩人一起出門。

看著他們的背影,漫漫走進內室,拿出醫箱,打開夾層,拿出里頭的瓶罐,做出決定。

「一起吃吧,菜很多。」漫漫說。

小雨不疑有他,姑娘本就不喜歡一個人吃飯,更沒那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經常是兩人說說笑笑吃完一頓飯。

今天桌上擺的全是新菜色,不曉得姑娘喜不喜歡?

二少爺對姑娘是真的很好,聘來廚子全是酒樓大廚,菜色天天換新,連她的腰圍都圓了一圈。

「二少爺已經很多天沒有過來,你讓馬管事找時間回去看看,他是不是很忙,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听見這話,小雨表情微滯,低頭強忍心中難受。

漫漫覷她一眼,卻沒多說什麼。「我的女紅上不了台面,听說小雨這方面很行,可不可以教教我?」

小雨笑了,靦腆回答。「姑娘聰慧,肯定一學就會。」

「那麼等會兒出門買藥材,順道買幾匹布回來吧,我得好好學學。」

「姑娘想做什麼?」

「繡兩個荷包吧,上回二少爺同我要過,我總懶得做,現在有空,恰好把荷包給做了。」

听見這些,小雨二度垂眸,漫漫心情微重,事情……和藍殷有關?

他怎麼了?病了?傷了?不對,如果是這樣,自己會立刻被叫進國公府,那麼是發生什麼事?

「知道了,奴婢會買布回來。」

「以後小雨就是我的師父啦。」她舀一碗湯送到小雨跟前,眉彎眼笑道︰「以湯代 茶,就當謝師羅。」

小雨接過湯,也不用湯匙,豪邁喝下,調皮道︰「奴婢可是個嚴師,姑娘要小心了。」

漫漫也笑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怕!」

兩人說笑間,不明所以地,小雨感覺疲憊,接連打兩個呵欠。

漫漫見狀失笑。「今兒個是不是起早了?沒事,先到榻上歇一會兒吧,睡醒再出門。」

小雨點點頭,起身時身子搖搖晃晃的,漫漫趕緊上前將她扶到榻邊,幾乎是一踫到枕頭她就入睡了。

漫漫俐落地除下她的衣服給自己穿上,她站在鏡前拿出瓶罐往臉上涂抹,不久她將桌上的殘羹剩肴放進食盒,送進廚房。

她順利地離開有園,在街邊叫了輛馬車,直奔國公府。

紅燈籠,紅地毯,到處都貼著囍字,一番熱鬧景象。

門房看見她,笑著打招呼。「小雨回來了?要跟二少爺稟事嗎?」

「是,二少爺在府里嗎?」

「在。」

點點頭,她提腳往里頭走,只見門房又喊住她,「小雨姑娘……」

「有事?」

「最近幾日國公府里里里外外都在修繕,下人到處調動,忙得團團轉,如果要找舊時姊妹,恐怕得尋人問一問。」門房和小雨有些交情,這才多叮囑兩聲。

「這樣啊,沒事,我進去看看。」

忙修繕?國公府有什麼大事嗎?穿花分柳,漫漫飛快往熟悉的院子走去,在經過湖邊時听見兩個正在躲懶的僕婦閑聊。

「你說這未過門的少奶奶會不會是個氣量狹窄的啊?否則好端端的,干麼把滿院子下人全給換了?听說新來的丫頭都是安家送過來的。」

「你這嘴上沒把門的,別胡說八道,這話要是傳出去,定要你脫一層皮。」

少奶奶?在國公府里能被這樣稱呼的只有藍敘、藍殷的妻子,他們兄弟要娶妻了嗎?是誰?藍敘?

天,他干麼自欺欺人,安家……安晴真,人家都親自向她表過心意了,她怎麼可能會嫁給藍敘!

所以是藍殷要娶妻?所以她被安排出去,所以她被看管住?

「我可不是胡說,伺候少爺多年的丫頭都被趕出去了,少奶奶肯定是個厲害主母。」

「叫你別亂說話還非要講。安家就這麼一位姑娘,自然是方方面面都要替她設想周到,送幾個丫頭過來算什麼?」

「你怎處處替少奶奶說好話?收了人家多少賞銀。」

「才沒呢,安家姑娘本來就好,這事兒滿京城都知道,她賢良淑德,琴棋書畫樣樣厲害,若不是咱們少爺模樣好、家世好,親事都落不到少爺頭上。」

「也對,還是聖上賜的婚,這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恩寵,也只有咱們國公府才能被皇上這般看重。」

「可這幾天我看少爺悶悶不樂,似乎是不太樂意。」

「婚姻大事本就身不由己,何況這門親事背後的利益大著呢。」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後天少奶奶就要進門,你最好管緊嘴巴,要是讓夫人知道下人在背後議論,你的皮就繃緊吧!」

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他要娶妻了,不得不把她挪出去,刻意不讓她上街,不讓她得知消息。

怎麼辦?終究逃不過命運注定,他再不樂意還是被賜婚了,還是會與安晴真琴瑟和鳴。

賭局開了,滿盤皆輸,她輸光最後一分資本。

所以藍殷把她移出,刻意隱瞞,是在打算什麼?

想讓她當外室做妾?她應該為這個高興嗎?高興今生的他對自己有心有情,可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貪求魚與熊掌啊。

看著院子方向。去嗎?去向他要個答案?

答案已經這麼清楚明白,跑到他跟前再問不過是自取其辱。

算了,不見了,見著又能如何,不過是欲語淚先流,此生誰料落霞依舊明,流水仍無情。

也罷,他已辜負她的相思意,她何必強求君心似我心?

看著樹梢頭的紅色綢花,看著廊上鋪就的紅地毯,看著窗上刺目的紅色薔字……漫天喜氣將她溫熱的心髒推入冰窖,瞬地凍得四分五裂。

漫漫怔怔地看著眼前一切,竟然有種幡然醒悟的感覺。

東風寒苦,落葉聚散,寒鴉棲驚,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最終,還是逃不過宿命。

離開吧,離開喜歡的他,避開相思相知的那個男人,從今以後他的幸福再也和她無關。漫漫低頭,逼迫眼淚不外流,她走得飛快,卻沒想會撞到人。

痛!但遠遠比不上心痛,那痛就變得無關緊要了。

漫漫停下腳步,抬起頭,與高大的藍敘對上眼,他溫潤的眼楮微微眯起,臉上散發著曾經失去的自信光芒,現在的他鍍上一層名為傲氣的顏色,整個人看起來意氣風發,顧盼之間帶著令人羨慕的風采。

這才是原來的藍敘吧,難怪藍殷滿懷罪惡,寧可一退再退,退出舞台角落。

「小雨,薛姑娘還好嗎?」藍敘問。

他很喜歡薛夕漫,喜歡她的恬靜與自信,如果阿殷不是他的弟弟,他會爭取到底的,但……既是無緣,他願意的,願意為還報這分恩情,隱藏自己的心意。

「很好。」漫漫回答。

「那就好,你多上點心,好好伺候薛姑娘。」

「是,我會的。」

「那麼早點回去吧,別讓她身邊缺了人。」

她沒應聲,只是點點頭,轉身離開。

走出國公府大門,不知何時太陽隱進雲堆,低低的雲層壓得人心抑郁,漫漫緩步前行,她不確定自己要去哪里……

京城的街道就是比旁處的好逛,能逛上一整天都不厭倦,藍殷為皇帝看重,就該認真辦差的,但他老是拉著她到處閑逛。

停下腳,她望著食客盈門的唐家食館,他們的包子餡多,咬下去,肉汁噴出來,美味極了。

藍殷一口氣給她買五顆,好吃得停不下口,那天吃撐了,他拉著她在院子里消食,直到月上中天。

那個晚上他抱怨,「有我在呢,定不會讓你餓肚子,干麼一口氣吃那麼多?」

她回答,「想清楚再說話,五顆包子呢,這麼大食量,養一輩子可得花費不少。」

她給過他機會的,她允許他後悔的,但他斬釘截鐵地否決她給的機會。

漫漫繼續往前,走著走著,漸漸地速度放慢。

那是李氏 茶館,他們的茶很普通卻貴得不像話,但茶點很吸引人,精巧美味,種類繁多。

她說︰「在這里當差挺不錯,每天都能嘗到這麼多好吃的小點心。」

他問︰「喜歡嗎?」

她回答,「無與倫比的喜歡。」

隔兩天,她的醫箱里出現李氏茶館的契書,她成了茶館東家。

他說︰「你喜歡東西,我都幫你掙來。」

漫漫有點後悔,當時她怎沒告訴他,我最喜歡的是你啊——一個沒有別人分享的藍殷。可惜現在來不及了。

苦苦一笑,漫漫繼續往前行……興文齋那兩扇黝黑厚重的大門拉停她的腳步。

他們的話本子很多,漫漫超迷的,因此一有新書,她的案桌就會擺上,藍殷總說看那種書沒意思,卻也總是半本不落地給她買回來。

他對她是用盡心思的好,就是這樣的心思累積出她的自信,讓她推翻前世的一切,相信此生將會從頭開始,將有圓滿結局。

東街的糖人兒,西街的蜜餞,南街的果子鋪,望江樓一絕的烤鴨子……進京不過兩、三個月,沒想到不知不覺間她竟然積存了那麼多記憶。

所以呢?所以她能擁有的只有回憶對吧?

終是人間惆悵客,不知魂斷,相思滅……

不怨誰怪誰,是她決定要豪賭一場的,敢賭,就要有輸得起的勇氣,不過對自己寬容些吧,至少允許她傷心一天。

吸吸鼻子,咬緊牙關,漫漫逼出一個沒人在乎卻能支撐起自尊的笑臉。

轟,天際出現一聲響雷。

震耳雷聲敲上她的心頭,臉頰迎上一波雨水。

謝謝……她默默地說著,謝謝老天給了她宣泄的機會,謝謝雨水掩護她的眼淚。

走著、哭著卻也笑著,雨越下越大,她沒找地方避雨,一心在雨幕中穿梭。

衣服濕透,長發黏在頰邊,她不介意,就想走著,寒風吹得她瑟瑟發抖,但她無感,就是想走著,不斷不斷地往前走……

她不知道的,不知道為什麼走著走著會走回「有園」。

推開門那刻,發現里頭炸翻了,剛又準備出門再找一輪的馬管事和小雨沖上前,看見她,小雨一把抱住漫漫,哽咽問——

「姑娘去了哪里?怎不帶上我。」

「去了……」她偏過頭,認真想過半晌後,扳動手指回答,「去了李氏 茶館、唐家食館、興文齋、望江樓……」

去了好多好多藍殷帶她去過的地方,那里有他們的喜怒哀樂,有他們笑與歡聲,有數不清的記憶。

「要出門為什麼不說一聲?」馬管事面色不豫,口氣不善,現在正是府里最忙的時候,萬萬不能分心,她這樣找麻煩實在太不懂事,他對漫漫很不滿意。

漫漫反問︰「說了還出得去嗎?」

「薛姑娘在生老奴的氣?」馬管事問。她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晃。「錯羅,我很高興。」

高興塵埃落定,終于不必再掛著心,高興不必猜測藍殷和安晴真會不會發展後續,高興終于不必反覆猜忌,把自己變成討厭鬼,高興終于可以果斷地擺脫愛情,終于可以……聳聳肩,又笑,她說︰「我累了。」

「我去給姑娘燒水。」小雨飛快往灶間跑去。小雨沒生氣自己給她下藥呢,真是個善良的好姑娘。

漫漫想進屋,卻被馬管事擋住去路。「為了想出門,給小雨下藥,這是對的嗎?」

「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奴才質問主子,這是對的嗎?」她不客氣反問。

「正值多事之秋,還望姑娘別給人添堵。」

多事之秋?漫漫噴笑,是好事啊,有什麼關系?還是說……他在暗示自己,別毀了藍殷的喜事?

不會的,她是什麼人啊,破壞別人又成就不了自己,這種多余的事,她不想也不屑做。

拍上他的肩膀,搖搖頭再點點頭,她嘆氣說︰「不怪你,你不懂我。」

拖著疲憊的身軀,漫漫走回房里,她要睡覺,她相信一覺醒來就會雨過天青。

窩在床上,漫漫把自己縮成一顆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光是張著大眼楮,傻傻地看著窗外,偶爾笑著,偶爾愁眉,偶爾迸出一句沒人听得懂的話。

從昨天下午到晚上,她沒吃飯,沒喝水,沒睡覺,也沒慰人,就是安安靜靜地待著。

小雨擔心一夜,看著桌上未動的早膳,緊張了。

她跑去找馬管事問︰「要不要稟告主子?」

馬管事看著窗口透出來的身影,道︰「再過兩天吧,府里正忙著。」

小雨咬著指甲問︰「馬管事的意思是姑娘不重要?」她對馬管事也不滿了。

馬管事看著小雨,越發不耐。「女人就是麻煩,成天把情情愛愛的小事擺在台面上,男人哪有那麼多的心思應付。」

「少爺待姑娘是不同的。」小雨堅持。

「夠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緊要關頭,不要再生事。」

小雨生氣,跺腳道︰「你不去稟告主子,我去!」

馬管事滿臉無奈,女人真麻煩!他一把抓住小雨。「行了,你進去看著姑娘,我去稟告主子。」

然而就在馬管事打開門的同時,藍殷出現。漫漫扳動手指算了算,應該是明天吧,明天他將會成為有婦之夫。

漫漫有點後悔,為什麼連問一聲的勇氣都沒有?就算不問,當著面對他說一聲恭喜也行啊,就當……了卻兩世情誼,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真真正正的了斷。

但,她不敢,她不知道自己在感情上竟然如此怯懦。

「都什麼時候了,還賴在床上。」藍殷坐上床邊,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親昵的口吻很容易讓人誤解,誤解她仍是他心底最重要的那個人。但……並不是的呀,安晴真才是。

「淋了雨,有點風寒。」她無事般笑著回應,只是笑容里摻雜苦澀。

還以為再見面會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沒想自己竟能像無事人似的聊著家常?她真是不簡單啊,兩世歷練果然不同。

額頭貼上她的額際,片刻後他放開漫漫。「還好,沒發燒。」

這麼緊張?漫漫不刻薄,她相信他是真心的,真心在乎,真心關懷,只是這樣的真心並不足以讓他放棄安晴真,放棄與她共守一生世。

「別擔心,我是大夫,不過是一服藥的功夫。」

藍殷把她抱到膝上,圈住她的腰,臉頰貼在她的額頭上,低聲說︰「昨天的事我知道了,你在生氣嗎?」

「對,氣壞了。」

氣自己選擇錯誤,氣自己不記教訓,氣自己笨到極點。

低頭看著漫漫清澈的目光,她嘴上說生氣,卻沒有生氣表情,她的脾氣真不是普通的好,否則怎能容許董姝百般挑釁。

「對不起,我最近太忙,再等我兩天。」

兩天?等他成親之後嗎?對不起,她不想等了。「你很忙嗎?」

「對。」

「那就別理我,快忙自己的事吧。」

「漫漫最體貼了。」

「我同意你的說法。」可不是嗎。

真不懂啊?她總是體貼,總是替別人著想,她這麼好的女人,為什麼得不到他的全心全意,是她還是他的問題?

還能玩笑?藍殷放下心。「這段時間不能來看你,我很抱歉。」

「沒事。」

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他還是問︰「昨天你去了哪里。」

「去唐氏食館、李家 茶館……還去了望江樓,我不喜歡望江樓。」

「為什麼?他們的烤鴨子變了味道?」

「不是,他們的名字取得不好。」

「哪里不好?」明明就很貼切,人家就開在江河畔呀,挑剔這個太沒道理,他想揉揉她的頭發,卻被漫漫避開了。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隻洲。我心疼那個過盡千帆也等不到良人的女子,為何非要腸斷白隻洲?如果別那樣執著,有沒有可能驀然回首,良人已在燈火闌珊處相候?」

這話不是心疼,而是自我勸誡,不必的呀,不必一世、兩世把心在他身上鎖死,不必讓自己痛到不能再痛,固執依舊。

「漫漫……」他凝重了雙眉。

笑開,她搖搖頭。「只是一時感嘆,可別把望江樓買下來給我,我也想不出比望江樓更妥貼的名字,盡管我並不喜歡那三個字。」

「沒事,名字我來取。」他要買斷的不僅僅是望江樓,還要買斷她的感嘆。

「昨天走那一路,突然發現你帶我走過好多地方。」

「走路去的嗎?腳不酸嗎?小雨說,你回來的時候全身都濕了。」

「腳很酸,不過挺有意思的,不知道興文齋有沒有出新的話本子?」

「我讓馬管事去找找。」

「好啊。」

肯定是悶壞了對吧,要不她怎忍心對小雨下藥?「以後別這樣,大家會很擔心。」

「好啊。」她回答得夠快,反正再沒有以後。

「要不要我找人來唱曲、說書給你听?」

她往他懷里鑽,她抱緊他的腰,她要記憶他胸口的溫度和安全感。「藍殷,我問你什麼,你都會告訴我真話嗎?」

「會,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被三皇子送出府的女子,後來怎樣了?」她選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做開頭。

趙陽會在床上虐待女人,有個女人告訴漫漫,在府里超過兩年無孕的女子就會被送出府,她想熬滿兩年後盡快離開,因此求漫漫別為她治病。但漫漫不相信三皇子會放任那些女子在外,破壞自己的名聲。

藍殷凝重回答。「都死了,前腳領走賞銀,後腳就被緬進一張草薦,送進亂葬崗里。」

漫漫垂下眉睫,吸口氣後抬頭,咬牙問︰「再問一個問題?」

「問。」

「其實從頭到尾你都沒有失憶?」

藍殷心頭一滯,她知道了?望著她的眉眼,里頭有渴望,渴望他實話實說。「對,我很抱歉。」

漫漫緩和下神色,很高興不再被欺騙,一個沖動,她圈上他的脖子,用力親一口。

訝異,他以為她會生氣的,沒想到……漫漫的親昵讓他嚇一大跳,卻很開心。

藍殷抱緊她,低聲問︰「那麼高興嗎?」

「對,很高興你願意坦承。」

她想,如果自己勇敢一點,問問明天的婚禮呢?他也會選擇誠實嗎?

迎上他的視線,忖度片刻後,漫漫苦笑搖頭,不會的,她不認為他會在這件事情上頭坦白。

「只是坦承就這麼開心?為什麼?」他掐掐她的耳垂,撫上那顆朱砂痣。

「對,因為說謊是件不好的事。」

「我本來打算去蒼狼山的路上對你坦承的。」藍殷解釋。

可惜他沒這個機會了。漫漫伸出食指畫著他的兔子眼,笑著回答,「這樣啊?沒事,現在我已經知道啦。」

「你怎麼發現的?」

「沒發現,亂蒙的。」她只是隨口找話說,只是隨便亂問,竟然就被她問出一個重大秘密,她都不曉得自己這麼能干。

「對不起,那時候太訝異也太驚喜,沒想到找那麼久的人竟會出現眼前,別說失憶,就算要我裝痴兒才能留下,我也會裝的。」

「那時,我一點都不想和你有交集。」

「我知道啊,你老是推拒我,讓我很傷心。」

漫漫呵呵輕笑。

藍殷握住她的手,把她裹進胸懷。「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有,我愛你比你愛我更多,對不對?」她的嘴巴貼在他胸口,說出來的聲音甕里甕氣的,分外嬌軟。

藍殷失笑,這哪是問問題,分明就是勾引、調戲。

但他弄錯了,這是她的真心真意。

他控制不住興奮,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不對,我愛你更多。」藍殷自信滿滿作答。

「我已經愛你兩輩子,但你前輩子並不愛我,所以加起來我的愛更多。」

只不過,過去用的是加法,從現在起要開始用減法了,一天減一點,三年五年過去,她就能徹底拋下這份感情,徹徹底底地不再愛他。

雖然答案被否決,但他更喜歡她的答案,他快樂得兩道眉毛快要飛起來。

「好,你贏,我輸。我可以為贏家做一件事,說吧,想要我做什麼?」

「帶我飛到屋頂上吧,我想從高處好好看一眼繁華京城。」

之後,她會妥善收藏這份繁華,連同藍殷……一起在記憶中封藏。

「你不是怕高?」

「有你在,我需要害怕?」

藍殷樂了,就曉得該來這趟的,她總有本事讓他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得到快樂。

「不需要!」他斬釘截鐵說著,一把將她抱起來,飛上屋頂。

太陽曬著呢,但他們都不在乎,靠在彼此懷里,說說笑笑指指點點,聲音很小,沒人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臉上的笑容明明白白、真真實實地寫下幸福。

風清日明,風吹過,揚起兩人發絲在空中纏繞,這是結發,他與她結了心,結了情,結下一世情緣。

藍殷想︰何其幸運,遇上愛了自己兩輩子的女子。

漫漫想︰不悔,即使錯過一回又一回。

于是她試探問︰「晚上留下來好嗎?」

他很想,但是今晚真的不行。

他悶聲道︰「漫漫欺負我,明知道我很忙。」

「哪有,我只是突然想要做菜,滿滿一桌子的菜需要人品嘗。」

「讓馬管事、小雨,大家都來嘗嘗你做的菜?」

「他們才不會要,只有你能欣賞我的廚藝。」

好說好說,人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眼壞了,他不同,他是嘴壞了、品味壞了。

「放心,我命令他們每個人都吃。」不吃的罰三年月俸。

「所以……真不能留下?」

「對不起,今晚不行。」

了解,明天是大喜之日,今晚有得忙了,可是怎麼辦啊,她被寵得好想要驕縱一回呢,好想像馬管事說的那樣給人添堵呢。

明白了吧,為什麼會寵妾滅妻?能讓男人寵妾滅妻,是所有小妾的最高榮譽,為爭取榮譽,她決定任性一把。

她蹶嘴說︰「如果今晚不留,明晚、後晚都不讓你留。」

在耍賴嗎?脾氣好到無與倫比的漫漫也會使小性子了?很好,代表他成功了,成功地把她給寵壞。

女人本就該捧在手上寵的啊,女人越無賴、越不講道理,就代表她身邊的男人越縱容,而他非常滿意自己的縱容。

「乖,後天我給你帶一箱子新話本。」他把她的頭貼上自己的心窩。篤篤篤,細細听著他的心跳聲,只有節奏,沒有旋律,有點單調無聊,但是听進她耳里成了天籟。

「一箱話本子就想收買我?沒那麼容易。」

「等過完這兩天,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這話……說得多壞啊,是料準安晴真入了門,再也無法反悔?壞兔子,以後再不說他可憐無辜了。「我就想要今晚,之後就不要你陪了。」

「商量商量吧,用一個晚上換一輩子,很劃算的。」他的口氣近乎哀求,但心底很明白,漫漫終會為他妥協。

格格輕笑,話說得多動人心啊,可她不要啊,不要那個必須和旁人分配的「一輩子」。

「選擇住在沙漠,就無法領略綠水逶迤、芳草萋萋的美麗,選擇住在海邊,就不能見識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的美景,人不能要完這個又要那個,人生有限。」

「誰說的,春天我們去欣賞星垂平野闊的壯麗,夏天奔赴高山,觀那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激昂,秋天宿醉漁舟不覺寒,冬日去塞下,品味長煙落日孤城閉的哀戚。只要你願意,人生就可以無限。」

听,這話說得多貪心,天底下的男人皆貪心?

漫漫不說話了,抱著他的腰,靠得他更近,就這樣吧,她也當一次男人,也貪婪一回,即使明白他不再是她的,即使明白這種行為是不道德的,但是……再一次吧,最後一次貪圖……

藍殷離開前命令所有人,要大力捧場漫漫的廚藝,還要不吝贊美,大肆鼓勵。

于是漫漫進廚房,卯足全力弄出十菜一湯,她是真的盡力了,雖然手藝就那樣,不過一個個都是忠僕,他們大口大口吃飯,大口大口喝湯,並且大力贊美。

而漫漫就這麼高坐中堂,絲毫不見臉紅地接受所有人的贊揚。

滿桌子的菜一點一點消失,漫漫的笑容越擴越大,然後一個,倒了,兩個,倒了……最終滿屋子的人倒得干干淨淨。

漫漫進屋,給每個人拿來被子蓋上,最後拿起早已備妥的包袱走出家門。臨去前她回頭看一眼門上的牌匾,不管是無緣、沒緣還是有緣,結局通通都一樣啊。

所以緣分這東西真的很奇妙,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即便竭盡全力圖謀,也圖謀不來對吧?

京城的夜晚與一般城鎮不同,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這兩天有夜市可以逛,攤販的吆喝聲,雜耍的少年敲著銅鑼吸引過路客,熱熱鬧鬧的夜景證明了當今皇帝治理下的大趙王朝富足與繁華。

賣豆腐腦兒的婦人生意很好,許多人排著隊,豆香從打開的木桶里透出來。

那間曾經為難過藍殷的立善賭坊有了競爭對手,生意已經大不如前,但那個炒髯大漢依舊橫著一雙粗壯的臂膀,門神似的矗立在店口。

重生後,漫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夜市里等待藍殷,告訴他變強才能改變命運。

同樣的話她也告訴過自己,所以她也努力著,努力改變。

雖然他與安晴真的姻緣依舊在,雖然他與她的情緣依然淺薄,不過……至少這輩子她不僅僅是哥兒們或恩人,還是他喜歡的女人。

也許是努力還不夠,也許是緣分深淺早已寫在三生石上面,也許他們終究要失之交臂,但沒關系的,愛過就足夠……

今晚有夜市,城門要到子時才關閉,漫漫有足夠的時間與這個城市、與那個男人話別……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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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真相大白

紅燭下,岳蓁看著鏡中的自己。

不似三十幾歲的婦人,她依舊美麗,有人說是因為丈夫的寵愛才讓她青春永駐,但……

那個男人不是她想要的,這個地方不是她想待的,如果可以,她更想留在深愛的男人身旁。

但她牢記族長的話︰人一生變數太多,無法強求時只能順勢而行。

于是不甘心的她在這里住了整整十五年。

她悶吶,燕王那樣卓爾不凡的男子,卻被善妒的燕王妃控制,連心愛女子都留不住。

唉,誰讓燕王妃有個可靠的娘家,誰讓她的父兄掌握大趙王朝十萬大軍?如果她對王爺也有那樣的助力,也許就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旁,可惜她沒有,只能委身于平安侯。

那年諾族覆滅,是她和師兄莊乙烏合力促成,師兄要的是從龍之功,而她,為愛情付出所有。

悔嗎?她從不後悔,也不允許自己後悔。

晴真長大,就要成親了,留在安家的理由即將結束,之後她將為自己而活。

叩叩——

窗欞輕敲著熟悉的節奏,她揚起笑眉露出貝齒,他來了!

柔荑輕壓胸口,她緩緩吸氣,直到溫柔的笑停在最完美的位置後才打開門。

「蓁蓁。」趙奎望向她,心底激烈澎湃,她總是教他魂縈夢系。

她撲進他懷里,緊緊抱住久違的熟悉。

這時候再多的言語都無法填平欲望,他們只能用最原始激烈的動作來證明愛情依舊,相思依舊。

于是門關,燭滅,衣帛撕裂聲在夜空中顯得分外清晰,他們渴求彼此的身體,在對方氣息中尋求安慰,雨疏風驟,梨花壓海棠……

喘息漸歇,他擁抱她的嬌軀,手掌在她身上游移,他渴盼她的心和她一樣。

「我盼著你來,卻不敢奢望你出現。」岳蓁委屈道。

「真兒要成親,身為父親,無論如何都要親眼看她上花轎。」

「太危險了,皇帝始終把你視為眼中釘。」

「這是我該為真兒做的。女兒出嫁後,你隨我回封地吧!」趙奎說。

這是當年約定,那時他需要王妃娘家勢力來鞏固自己,而岳蓁必須替腹中胎兒尋找一個父親,于是委身風流成性的安承斌。她想給女兒一個名正言順的父親,給她一個好的出身,燕王給不起的,她要另一個男人給。

「非得離開京城嗎?真兒被欺負怎麼辦?王爺始終沒找到寶藏嗎?」

「就算沒有那筆財富,養兵練兵的事我也從未停下。蓁蓁,再給我兩年吧,我保證一定能坐上那個位置,到時必與你攜手共享天下。」

趙奎此次進京並非單純參加女兒婚禮,這兩天他已通過密道見過江貴妃。

她和當年一樣愚蠢,幾句話就哄得她的全心信任,因此明天送嫁隊伍進入鎮國公府後,有江氏的里應外合,鎮國公、藍殷、藍敘將會成為階下囚。

沒有鎮國公,斷卻手臂的皇帝翻不了天,待余公公一碗湯藥下肚……莊乙烏是這方面的高手,他要皇帝三更死,沒人能留他到五更。

皇上駕崩,趙陽上位,成為攝政王是自己與江家交換的條件。不需要太久,等他在朝堂建立新勢力,得到更多臣官的忠心追隨,屆時趙陽就能鞠躬下台。

「如果有諾族那筆寶藏,你更能輕易鞏固勢力,對不?」岳蓁問。

這話沒錯,就算當上攝政王,拉攏朝臣也要用錢,不管在什麼地方錢都是好東西。

「前陣子我找到傅雲,在她身上用了酷刑,但直到她死也什麼都沒有說,我猜她和你一樣,並不清楚寶藏的下落。」趙奎回答。

「傅雲和我都不是族長選中的人,必須找到凌萱。」

「凌萱死了。」

她搖頭道︰「當年散播以肝治疫的謠言,導致諾族滅亡,我以為凌萱無處投靠,必定客死他鄉,但我見到她女兒了,她學得一身高明醫術,那只能是凌萱親自教導,既然凌萱沒死,木盒和鑰匙必定在她身上。」

「你確定那是凌萱的女兒?」

「對,首先她和凌萱長得一模一樣,再則她有一身連御醫都不及的醫術,那是諾族女子的專長,最重要的是她的耳垂處有顆朱砂痣,那是諾族人才有的標志。」

沒錯!可惜晴真耳垂上沒有,如果有的話就不必用極端手段消滅諾族,他願意等待女兒長大接任族長,順理成章拿到寶藏。

「凌萱沒死?當年我們為了把她從宮中弄出來,和江貴妃聯手,把她折騰得連命都快沒了,她才不得不狠下心把趙暉送到皇後膝下,凌萱被迫逃離京城,屍體找回來時皇帝痛失愛妃罷朝三日。」

「我想她在屍體上用了易容術,騙過了所有人,包括我們。」

「會嗎?」當年他親眼看見裹屍布下的女子,看見皇帝慟哭失聲。

「為了求證此事,我命人到薛夕漫長大的村落探訪,她的母親叫做羅嬙,而凌萱身邊確實有個宮女叫羅嬙,薛夕漫還有個毀掉容貌的師父,凌萱心志堅定,倘若她不想被皇帝找到,是很有可能自毀容貌、隱姓埋名的。」

「知道了,我立刻派人把薛夕漫抓來,也許能逼出凌萱。」柳岸花明又一村,趙奎興奮極了,傅雲死後,他以為所有線索斷掉,再也不可能找到寶藏,誰知蒼天助他,大事將成。

「薛夕漫住在三米弄的『有園』,她與藍殷交好,又治癒藍敘的腿,這兩天鎮國公府辦喜事,必定照顧不到她,你可以順利將她帶走。」

「好。」他抱起她,用力在她臉上親一下。「藥蓁,你真是我的福星。」

趙奎跳下床,幾下功夫把衣裳穿戴好,滿懷希望打開門,但……屋外黑壓壓的站滿一堆人?

隊伍最前方的藍殷沖著趙奎一笑。「燕王爺,恐怕您晚一步了。」

他們很早就布置在周圍,若不是干柴烈火,兩人動作快到讓人措手不及……他只得耐心讓飛虎衛在瑟瑟寒風中等待,直到他們身心都獲得舒暢再出手。

然而藍殷萬萬沒想到,辦完事後兩人還有精神閑聊,且一聊二聊的,聊出年代久遠、缺乏證據,藍殷想方設法也查不到的陳年往事。

想買顆芝麻卻送來大西瓜,本想立點功勞到皇帝跟前說說嘴,卻順手把漫漫想找的殺人凶手給撈著正著?

肯定是他好事做多了,老天爺在論功行賞。

只是,凌萱竟然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萱美人?是皇上心心念念多年放不下的女子?所以他家漫漫是公主啊?

呵呵,本只想當飛虎衛頭頭就好,哪知天上掉禮物,把公主掉進他懷里,駙馬爺吶,這個身分很不錯。

要不是還得進宮交差,藍殷恨不得插翅飛到有園,把好消息說給漫漫听。

看著藍殷,功虧一簣,燕王明白……失敗了,所有的處心積慮、多年謀劃轉眼成空。

士兵上前抓人,趙奎怒斥。「放肆,你們在做什麼?」

藍殷翻白眼,做什麼?不是明擺著嗎,他犯的罪那麼多條,不抓起來細細掰算,難不成還在這里一一論辯?

「我才想請教王爺,深夜造訪侯府是在做什麼?」安承斌難得硬氣一回。

那日藍二少找上門,指控自己戴了頂綠油油的大帽子,他還氣到跳腳呢,沒想到……可恨吶,虧他把晴真當成親生女兒從小疼到大,沒想真相竟是如此。

一把怒火胸中燒!藍殷就算了,他的背後是皇帝,可是連安承斌這個二愣子都敢到自己跟前叫囂?他算哪根蔥啊,睡他的女人自己還得忍氣吞聲,現在還落井下石了?

怒火滔天,就算死他也要找個墊背的。

刷地,趙奎抽出長劍往前刺去,安承斌見狀嚇得一陣濕意,燻臭味兒冒出來,丟臉丟到姥姥家。

藍殷冷笑,這時還看不清形勢?

一彈指,數柄長劍直指趙奎門面,藍殷問︰「王爺要不要搖搖頭?」

莫名其妙的話,在場無人能解。

「搖頭做什麼?」燕王沒問,安愣子問了。

「把腦子進的水給晃出來啊,現在是什麼局面?我身後、屋頂上、園子里至少有上百人,王爺怎會以為自己還能傷得了人?」

听懂沒?鴛鴛大戰,觀眾上百,中年大叔在年輕小伙面前充分展示體力,嗯……持續力碓實不太行了。

安承斌聞言會意,忙道︰「就是就是,王爺睡了我老婆,我沒往王爺身上捅刀已經夠好的,王爺竟還要我的命。嗚嗚……我要進宮告御狀,求皇上給我一個公道!」

皇帝要治燕王的罪呢,朝堂大事他做不來,但潑髒水的小事他挺在行,若能在這上頭為皇帝添一把力氣,皇上會龍心大悅吧?

藍殷挑挑眉,安承斌雖廢得有點渣,但還是有點小小的花花腸子,行了,火就從這里燒起來吧,燕王無詔回京,與安夫人勾搭成奸,帝王命人暗,出燕王與江家、趙陽合作,預計毒殺皇帝……劇本不錯,就這麼辦。

他拍拍安承斌的肩膀,安慰道︰「皇上會給侯爺一個交代的。」

「來人,把王爺和安夫人請進宮里。」

這時安晴真從人群中踉踉蹌蹌跑來,看著形容狼狽的母親和燕王,嚇得站不穩。

其實母親告訴過她身世真相,因此在看見薛夕漫時,安晴真一眼就猜出她是諾族人,但這時要保住自己,她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

安晴真撲跪到父親腳邊,抱住他的腿,一踫……濕濕的?味道有點重?她嫌棄地松開手,啜泣問︰「怎麼回事?爹爹救救娘啊。」

藍殷不知道野鴛鴛的「事後談心」會透露出這麼多驚人信息,同樣地安晴真也不知道那段對話會讓她的身世公諸于世。

看著安晴真,安承斌像被人往嘴里塞只蒼蠅似的惡心極了,過去對她有多偏心,現在就有多難受。「你不是我的女兒,是你娘和別人通奸生的賤種。」

看!多有種,他竟敢說燕王的女兒是賤種,瞬間他感覺背脊又長了兩寸。

父親知道了?安晴真心口一滯,陡然間一陣刺痛,怎麼辦?她走投無路了?

孤注一擲,她跪到藍殷跟前,哭得讓人心軟。「殷哥哥救我,我是藍家媳婦,罪不及出嫁女,我父母親犯的罪與我無關。」

藍殷搖頭,夠狠,決斷力奇佳,還搞不清楚親生爹娘犯啥罪,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迅速做出決定切割關系,精明干練,不可多得的人材,他家漫漫真的輸太多。

安承斌審視藍殷表情,他似乎不想攀這門親戚啊,既然如此,當然得出手幫這個忙,和鎮國公府交好很重要!

「你出嫁了嗎?」發問同時安承斌想起,兒子很喜歡這丫頭,要不是礙于兄妹關系……在安家吃喝多年,她該做點回饋了。

安承斌的目光讓安晴真心驚膽顫,她立刻緊拽藍殷衣襦苦苦哀求。「殷哥哥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救救我吧!」

情分?不提這個他還不來氣,這一提七孔冒大火,藍殷寒聲問︰「安姑娘要不要說清楚,咱們之間有什麼情分?」

「我救……」聲音戛然而止,她想起謊言已經被拆穿。

俯視泣不成聲的安晴真,藍殷冷笑更甚,以前怎沒發現,她最擅長的不是琴棋書畫而是心機。

他不耐煩地朝安承斌拋去一眼,安承斌意會,一把將安晴真從地上提起來。

「別阻擾藍二少辦差。」他在安晴真耳邊說︰「再鬧我就把你送進大理寺。春花、秋月還躺在荷花池里,要我找人挖出來嗎?」

心瞬間沉進谷底,他知道?她以為瞞得滴水不漏。

那次母親對自己說,她出身高貴,不該與庶子匹配,但她就是喜歡藍殷,根本不在乎身分。

沒想到被春花听見,她私底下與秋月商議,要將此事稟告安承斌。

幸好她及時發現,是她們逼得自己殺人滅口的,她只是想保全自己啊!

她猛搖頭,試著想找出幾句話來反駁,卻又听得安承斌說——

「你嫉妒晴芳把她從假山上推下,害她生生變成一個傻子,當時她才五歲,你怎下得了手?當初柳姨娘告訴我時我還不信呢,沒想到果然是心狠手辣的爛胚子,和你娘一個樣兒!」想到自己疼愛的小女兒就這樣沒了,安承斌眼底冒出兩簇火苗。

听著安承斌數著她做過的惡事,一張張早已淡忘的臉孔在腦袋里重新清晰,她竟然做過那麼多壞事?所以今日……是報應?

不對,她是燕王的女兒,她的身分高貴,不過是幾個賤婢,不過是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女,死就死了,殘就殘了,有什麼關系?

藍殷沒心情听這這對父女翻舊帳,命人綢著趙奎和岳蓁進宮交差。

在他跨出月亮門時,听見安承彬道︰「把她拉到大公子屋里,告訴他,這丫頭賞他了,使勁玩、拼命玩,在安家吃喝多年,是該還一還了……」

藍殷聞言搖頭,侯府後院亂糟糟,安承斌難辭其咎。

打從進入渝州地界,天空始終陰沉,厚重的雲層壓在頭頂,讓人心情抑郁。

蒼狼山近在眼前,漫漫在馬市賣掉馬車,換一匹驢子準備進入山區。

也不知道是自己過度敏感還是心里有鬼,一路上總覺得有人跟蹤。因此她不斷易容偽裝,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雙巧手,她把自己打扮成各種模樣。

眼看易容藥粉用罄,她心底有點急,幸好這幾天被窺視的感覺淡了,她才換上藍色舊衫,以本來面目示人。

她很少笑,因為笑不出來。

話說得豁達並不困難,但真正放下卻不容易,藍殷還在啊,在她心底、腦海里,時不時跳出來蹦蹬幾下,時不時勾引她的哀淒。

那種感覺很糟糕,她試著忽略,但他的攻擊力奇強,讓她放不了手,卻也恨不起來。

也許是因為一開始他們就沒有站在同等的位置上,也許真是命中注定,她欠他兩世情淚。

但漫漫知道一切都會好轉的,也許好得緩慢,也許好的過程還要痛上幾場,但是她不害怕,也不能害怕。

終于來到蒼狼山腳下,仰頭望去,滿山翠綠,這就是師父長大的地方?

看吧,她辦到了,即使沒人陪伴,她還是能夠來到這里,她比自己想像的更勇敢獨立且堅強。

但她也必須承認,孤獨是種很好的歷練。

握緊拳頭,再鼓勵自己一輪後,漫漫輕拍驢背,柔聲說︰「我們走吧。」

密林里,樹葉篩走了陽光,陰涼的風鑽進後背,帶起絲絲寒意,很快就要下雪了吧,師父說過,蒼狼山的雪有種壯闊的美,置身其間,心變得寬闊。

不知道這個冬天她會不會留在這里?

師父說蒼狼山上蓋著一排排竹屋,身為下一任族長的候選人,被安排在最後一棟,凌萱、傅雲、岳蓁的住處從左排到右,她們是最親密的家人。

腳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自身後傳來,她飛快轉頭,但什麼都沒有,是她听錯了嗎?漫漫將手伸入懷中,悄悄握住一只瓷瓶,手指輕推,將木塞推開。

與此同時幾道黑影竄出,她連人都還沒看清楚,一名黑衣人立即朝她發難,伸出五爪往她的臉抓來。

漫漫想也不想,拿出瓷瓶朝對方灑去,一擊即中。

「啊……」尖銳的叫喊聲無比淒厲,驚得林中猿猴亂竄,百鳥齊飛。

綠色汁液噴在黑衣人臉上,轉眼他的臉頰冒出縷縷青煙,他痛得不斷在地上打滾吼叫。

沒人想得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竟能痛下殺手?這會兒再沒有人敢小瞧了她。

黑衣人對視間決定一起動手,下一瞬刷刷刷,數炳快刀往漫漫身上招呼。

這是要她的性命而非逼問寶藏下落,否則不會招招往死里砍。

他們不是殺害師父那批人?如果不是,還有誰要她命?江氏嗎?鳩酒殺不死她,便派殺手上場?

漫漫始終想不通,她對江氏不但無仇還有恩,是什麼理由讓她恩將仇報?

在長劍朝胸口刺來那刻,漫漫確定自己躲不開這一擊,索性不躲了,瞬間無數畫面鑽進腦中,她閉上眼楮,迎接下一個死亡。

藍殷心髒快要破掉!

他行動已經夠快了,把趙奎和岳蓁送進宮里、追擊燕王人馬,江家、江貴妃、暗棋……被父親和皇上肅清捕殺,從頭到尾只花了短短三天。

他還想著到漫漫跟前邀功呢,要不是他往趙陽頭上灑了把蟾賒粉,整得他下不了床,這會兒擔任逼宮重任的人就是趙陽了。

誰說他為惡?分明就是行善,他親自為皇帝保下一個兒子,讓皇上不必承受殺子之痛呢。

燕王痛罵趙陽是扶起不起的阿斗,可險險撿回一條命的趙陽可樂著呢,這種時候沒有誰想被扶起,他就要一路趴到底,最好皇帝精明銳利的目光永遠都不要看到他。

不過趙陽雖免除死罪,可那個位置永遠與他失去緣分,至于江貴妃……江貴妃認罪了,她嫉妒凌萱,一個小小美人竟敢奪走皇帝的愛,她怨恨凌萱獨得帝心,她沒把皇後看在眼里,反而認定凌萱是自己上位最大的絆腳石。

但當年宮里有皇後娘娘坐鎮,又有皇帝處處防備,讓她幾次算計都無疾而終,她只能逼迫誘騙,逼得凌萱自行離宮。

凌萱出生鄉野,宮里的規矩讓她處處受限,她不懂女人心計,一路被打成落水狗,于是拋下兒子離開宮廷,她一走江貴妃就勝券在握了,宮外有江家人為她籌謀,殺害一個女人並不困難。

殺害皇帝最寵愛的女人,恐怕得以命換命才能平息帝怒吧。

藍殷終于明白,為什麼人家治好你兒子,你還來謀人性命?江氏的娘家人厥功至偉啊。

這下好了,除賣官蠰爵、貪賄賑銀、戮害良臣之外,江家又多一條謀殺宮嬪、謀害皇嗣的罪名。

皇帝知道凌萱為自己生下女兒後,心情激蕩,立刻命藍殷把漫漫帶進宮。

父親讓他別把江氏牽扯進去,他會給漫漫一個交代,但是才不要,這次他不當乖兒子,他要把事情擴大三五倍,轟轟烈烈地鬧到皇帝跟前。

為啥?因為給兒子交代,可以高高抬起輕輕放下,一家人嘛,關起門來好說話,但前世江氏用鳩毒殺了漫漫,今生又命人端來一碗銀耳蓮子湯,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被原諒?

所以交代不必給他,直接給皇帝就行,他倒要看看忠心耿耿的父親還能不能徇私。

把家里搞得一團亂後,藍殷直接跨上大馬前往「有園」,但,漫漫丟了?這麼重要的事,馬管事竟然都沒有報到自己跟前?

他死死盯著馬管事問︰「為什麼?」

馬管事倨傲回答,「正值緊要時刻,二少爺不能為這種小事分心。」

哈哈,小事?他竟然如此拿大,都能給主子做主了,讓他來「有園」還真是大材小用委屈他了。「誰告訴你,漫漫是小事?」

「生為男人就該以前途為重,不該囿于床帷之間。」

馬管事向來看不慣不學無術的二少爺,好不容易皇帝肯栽培他,讓他辦差立功,二少爺就該竭盡全力,而不是滿腦袋裝女人。

何況漫漫出身真的不行,哪里的大家閨秀像她這樣,不懂顧全大局,成天到晚拋頭露面,怎麼看還是安姑娘穩妥些。

這下子藍殷終于知道,漫漫為什麼會氣到迷昏小雨跑出去,她不知道受了這個奴才多少氣。

他咬牙道︰「知道漫漫是誰嗎?她是皇上遺落民間的明珠,是皇上珍愛的公主,如果我向皇帝稟報,你瞧不起他的女兒,還把人給弄丟,你認為……」

話說一半留一半,看著徹底呆掉的馬管事,他冷冷一笑,離開。

藍殷領著十二流前往蒼狼山,他不知道漫漫會易容,一路錯過好幾回,直到流雲發現黑衣人的蹤跡,他們才一路尾隨。

可是——那堆劍竟然齊齊往漫漫身上招呼!

該死的賤人,漫漫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他們竟然……

來不及把漫漫護在身後了,藍殷運起內功抓起一把石子疾射而去,下一刻匡啷匡啷,劍刃有的斷了,有的偏離方向。

短短瞬間,已經替他爭取到足夠時間。

在黑衣人錯愕間,藍殷和十二流沖到前方,下一刻兩方人馬大戰,打得難分難解。

十二流在長期的操練下,武藝非凡人可及,但江家養的死士也不是吃素的,重點是人家數量龐大啊!

漫漫還來不及張眼就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耳里听見溫順的兔子聲。「漫漫拋下我?我好傷心。」

一個激靈,漫漫嚇得不輕。是幻听?藍殷怎會出現在這里?這時候他不是該與妻子新婚燕爾、濃情密意?

傻傻張眼,傻傻望向在自己頭頂上笑得張揚的男人。「你為什麼……」

藍殷知道她有很多話想問,沖著她一笑,揚聲道︰「我數到十之前清除完畢,每人賞銀千兩,十之後才清干淨,每日鍛煉再增加一個時辰。一,二……」

听見這話,十二流死命揮動武器,並且沒有武德,缺乏江湖道義,無比不要臉地把毒粉朝人家臉上灑去,于是尖叫聲、哀號聲此起彼落,于是漫漫歷經了一回人間煉獄。

沒事兒,藍殷防著呢,他把她的頭往自己懷里扣,用身體把人間煉獄隔在外面,用胸膛替她創造一個新天堂,讓她安安穩穩地在里頭听取自己的心跳。

他的心髒有很多話要告訴她——他愛她是真的,他的承諾是真的,他對她的心意沒有人能比得過,就算是漫漫即將認上的親爹親哥哥也一樣。

「七,八,九……」

流雲飛竄到主子跟前,單膝下跪。「主子,清理完畢。」

「很好,分兩組,一組把他們串成串兒送回京城,記得擊鼓鳴冤,盡量裝得可憐一點、悲慘一點、委屈一點,能擠出眼淚就多擠一點。」

「爺……我們受的訓練沒有擠眼淚這項啊。」流星臉上帶著為難。

「沒有嗎?要不要補訓練?」藍殷問。主子的命令還能討價還價?流月狠狠拽他一把。傻子,真讓主子訓練了,他們的眼楮還能用嗎?

乖覺的流霧說︰「不必裝的,薛姑娘好可憐啊,只身在外,無依無靠,手無縛雞之力的她,江家竟然派出上百人沿路追擊,害得姑娘吃不好、睡不著,整個人形容憔悴、虛弱無比……」

流霧一面說一面干號,呃……沒受過專業訓練確實有差,不過勉強能夠過關。

「行,就這樣辦。每個人再加五百兩。」

「遵命!」

一听到五百兩,十二流瞬間精神奕奕神采飛揚,連回應主子的聲音都整齊爽朗,音量飆上天際。

嚴格訓練之下果真能造就人才,短短一刻鐘,現場已經清理完畢,連被蠅子汁給爛了臉、嚇到屁滾尿流的那個,也收拾得整整齊齊、穩穩妥妥,現場連半點氣味都沒留下。

六個流把人串給帶走了,剩下的六個流,主子眼神都還沒拋出去,就自動白發躲得看不見人。

隱衛嘛,當然要隱到沒人看得見。

然後細草微風,日隱樹梢頭,百年大樹下只剩一男一女面對面,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不要誤會,淚千行的是有兔子眼的那位。

兔爺兒把小毒女抱進懷里,熟門熟路地把頭往人家頸窩間埋進去。

「你說走就走,紅顏未老恩先斷,你說丟就丟,讓我金屋無人見淚痕,你半點情分都不顧,害我斜倚薰籠坐到明……你不信任我,你以為我會拋棄你跑去娶別人,你以為我是負心漢……」

一句句指控,他從閨中怨婦變成負心漢,轉變速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我去過國公府,所有人都說你要娶安晴真為妻。」

「你弄錯了,要娶她的是大哥,不是我。」

「皇上賜婚,賜的不是你和安晴真?」不可能,安晴真傾心的是他啊!

「原本是,但忘記了嗎?是你告訴我『沒事的,今天說不通,明天再講,也許當下兩人糾結于某個點,怎麼都對不上線,經過一個晚上的沉澱,好好睡上一覺,明天想法又會不同。』

「我把你的話听進去了,我跑去找大哥溝通,告訴他,如果我要娶安晴真,你會很傷心,受人點滴該涌泉以報,你對他有恩,他該把還恩這事兒排上日程,所以他答應啦。」

天,她弄錯了?是她主觀認定……

緩緩吐氣,藍敘真是個好人,前世怕她傷心,竟願娶自己為妻,而今生又願為她娶安晴真為妻?

「可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們本來就會成親,會琴瑟和鳴,你們本來就是天生一對,這麼『本來』的事,怎麼會……」

瞬間鴉雀無聲,林子里靜默得讓人心驚,突地,樹上求偶的七色鳥發出一聲鳴叫。

該死,殺風景的家伙,流雲抓起地上石頭射去。

咻,砰!頭一歪,七色鳥從樹枝上摔下來,傷勢不重但兩只細瘦的爪子在半空中抖了兩下。

「不準偷听,通通滾開!」藍殷大吼。

六個流異口同聲道︰「是,主子!」

不符合輕功高強、訓練有素的腳步聲響起,砰砰砰砰像行軍,他們必須向主子證明他們真的離去了。

森林里再度安靜下來。

藍殷問︰「為什麼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為什麼我們本來就會成親,會琴瑟和鳴,為什麼我們本來就是天生一對?因為……那是前輩子發生過的事情?前輩子我娶了安晴真?」

他的表情無比嚴肅,讓她的確定變得不確定。

「對。」她弱弱回答。

听到這個答案,藍殷夸張地放聲大哭,哭得紅通通的雙眼成了名符其實的兔子眼。

「我是糊涂蛋啊,我怎麼那麼笨,前輩子我怎麼會錯把她當救命恩人?」

他的反應出乎漫漫意料,她嚇著了,急得兩手不知往何處擺,拍拍他,拉拉他,抱抱他……所有的安撫手段全數用上。「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

「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怎麼會認錯人!」

「認錯?你在說什麼?安晴真在你十歲那年救過你一回,忘記了嗎?」漫漫糊涂了,難道這件事,這輩子沒有發生過?

「你才忘記了。十歲那年我不學無術,到處惹事,被堵在巷子口遭到圍毆,是你大聲喊人來救我,結果害得你被推倒,額頭撞出一個大口子,忘記了嗎?」


他十歲?那年她五歲啊,漫漫偏過頭認真回想。「對,好像有這件事,可你怎麼確定是我,不是她?」

好吧,這確實需要解釋。「當時我被打得眼楮腫起來,根本看不清救我的小女孩長什麼模樣,但是我在她身上聞到淡淡的曇花香。後來我在宮里遇見安晴真,在她身上聞到香氣,我告訴她那件舊事,問是不是她救了我?」

「她認了?」

「對。」岳蓁對趙奎一見鐘情,而安晴真對藍殷一見鐘情,母女倆對愛情都有強烈直覺。

「那你怎麼會發現不是她?」

「你跑到我面前,告訴我不要辜負青春,要努力長大茁壯,要變強。那個晚上,我也在你身上聞到曇花香。」

「我身上也有?」

「有,只要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就會出現,你不知道?」

漫漫搖頭,她確實不知道。

藍殷說︰「那味道不是燻香,不是脂粉香,是從身子里透出來,獨一無二的氣味,我猜測,應該是你們的母親長年食用晚照草,傳到你們身上的。

「那股香氣讓我認定安晴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在你出現之後,我心底有了懷疑,直到被你所救,我發現你額頭的傷口,這才確定我弄錯人了。

「那日你去平安侯府,我擔心你的安危隨後追去,你離開了,我便趁機試探她,果然不出所料,她說謊。」

所以安晴真佔了她的恩情?而重生後的那晚,她在不知不覺間……撥亂反正?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軟禁我、不讓我出門?」

「為了你的安全,你被岳蓁認出來了,我遍尋不著燕王的蹤跡,我擔心他們對你動手,知道嗎,你師父的死就是燕王的手筆。」

「我不懂……」

「別急,我慢慢告訴你。知道岳蓁是誰嗎?她是安晴真的母親,在誤解安晴真是救命恩人的那兩、三年里,我刻意與她的兄長結交,爭取和她見面的機會,因此我對她的母親並不陌生。

「看著你師父留下的冊子,我一眼認出安夫人就是岳蓁,從那個時候起我便命人在暗中盯著岳蓁,沒想到這一盯竟盯出一個讓人無法置信的秘密。」

「什麼秘密?」

「她也善畫,經常在深夜無人時將趙奎畫于紙上。」

「他們之間……」

「沒錯,侯爺被戴了綠帽,之前沒想過,之後發覺安晴真長得和燕王有幾分相像,她的身世呼之欲出。

「除此之外蒼狼山就在燕王的封地里,囤兵養馬造反都需要大筆銀子,如果諾族真的守護著這麼一大筆財富,燕王能不心動?」

他從燕王的謀反之心開始說起,一路講到他與江貴妃的關系,講到那個晚上兩人對話透露出的信息……

「賜婚的目的是把燕王釣出來?」

「兒子成親,親爹當然得歸家,喜宴過後黃湯下肚,江貴妃的親妹妹在鎮國公府當夫人呢,只要她往解酒湯里放點東西,讓我爹睡上三天三夜,皇帝賓天,趙陽繼位,說不定連讓趙奎當攝政王的詔書都下達了,到時就算我爹有通天本事也扭轉不了局勢。」

听完這些,漫漫半天說不出話,殺死師父的凶手伏誅,大仇得報,而她竟然是公主,是四皇子的親妹妹?

難怪對他有莫名的親切熟悉感,莫名地想與之親近,是因為血緣關系?藍殷知道這麼多的消息需要時間消化,他不催促也不逼迫她,只是把她帶進懷里,輕輕抱著,慢慢搖晃,溫柔地在她耳畔不斷地重復同樣一句話,「不要怕,凡事有我。」

「師父說,天地間唯一可靠的人是自己。」她說。

「那是你師父運氣不好,沒有踫上可依靠的人,你和她不同。」

「哪里不同?」

「你命好。」

這三個字能安慰人嗎?「一出生就面臨骨肉分離之境,叫做命好?」

「你是倒吃甘蔗的命,日子會越過越甜,越過越順心。」

「是甘蔗還是竹子誰知道?說不定是越長越悲摧的蘆葦草。」

「錯,你是牡丹玫瑰,是注定要被人呵護的薔薇。」

「那你呢?」

「我是惜花人。」

「你惜過多少花?」

「我只惜你這朵珍世奇花,記著,你是藍殷的女人,知道這句代表什麼嗎?代表這輩子你沒有吃苦的命,只有受寵的分。」

她的沉重被他的插科打諢給推翻了,看著他的兔子眼,心,穩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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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寶藏重見天日

從赤金的手蠲里抽出藏寶圖,在六個流的幫忙下,他們很快來到深潭前。

潭邊種滿一整排樹,漫漫認不得它們,卻看出來木盒上刻的葉片就是這些樹上長的。

潭的這邊是一片寬闊的平原,另一邊則是高聳峭壁,潭水呈碧綠色澤,很清澈,但里頭沒有魚。

這個地方並不神秘,師父說族里的小孩,哪個沒在盛夏時泅過水?諾族人把寶藏藏在水底下?

不可能,水這麼清澈,一望可以見底。

漫漫站在潭邊,突然想起師父的話——

「小時候我們最喜歡到潭里去泅水,常常比賽誰能一路游到哨壁邊,旁人肯定不行,但我們三個服過晚照草,憋氣比旁人厲害,所以我們老贏。」

吃晚照草,就是要讓她們有本事泅到峭壁前嗎?

漫漫說︰「我想下去看看。」

「看什麼?」

她指指悄壁處。「峭壁前,或許會有東西。」

「流風、流雲,你們過去看看。」

「是。」才剛應聲,撲通撲通兩聲,兩人就潛進潭里。

入了水,兩人像蛟龍似的在水中竄游,身姿輕盈像魚兒。

「你的人,每個都這麼厲害?」漫漫問。

「那當然,不厲害就練到厲害。」

听見主子這話,留在岸上的四個流下意識地縮縮脖子,無聲吶喊︰不要啊,再操下去會死人的……

在峭壁前,流風和流雲突然沉了下去,很久都沒冒出水面,時間久到讓人開始擔心了,這才浮上水面,不久雙雙游回來。

「主子,峭壁前的水面下有一塊平整的石片,平得像是刻意削出來似的。」

「能動嗎?」

「可以。」

「去把它推開。」

「是。」領命,他們又游回原處。

不久,淙淙流水聲傳來,再過片刻,震耳聲響轟隆而至,很快地水面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往下降,原本沉在水里的流雲、流風露出頭來,水從他們的頭頂到脖子到腰際……一路往下。

再不久,他們也看到那塊大石片了,確實是人工雕鑿而成。

水干了,藍殷抱起漫漫跳進潭洞里,一行人陸續走到山壁前。

教人匪夷所思的是,方才還泡在水里的石壁,在短短的時間內竟然干爽無比,找不到半分濕氣,太特殊了,這是他們從沒見過的奇景。

漫漫細細盯著上頭的圖案,不過數息,苦笑溢出嘴角。

「怎麼了?」藍殷問。

「這圖案我認得。」

「你認得?」

「對,師父畫好後,讓我用手指順著她的筆劃配合歌謠一遍遍描過。」

兩人對視間都通透了,傅雲把漫漫當成下一任族長,將所學傾力相授。

岩壁上刻的是一朵花,上下左右各有一片葉子,葉形與木盒上的葉片相仿。

她伸出食指,從花心處一圈圈順著凹下的紋路往外劃,這時藍殷才發現那是一筆成畫,畫完花後,她的手指停留在葉梗上,漫漫握起拳頭,像師父教過的那樣,先敲北方的葉梗與葉脈連接處三下,然後畫完北方的葉片,再敲南方葉梗葉脈連接處,嘴上輕念,「北雁南飛春歸來。」

當手滑到東邊敲叩時,繼續念道︰「東風拂過春衫袖。」

最後敲敲西邊的葉子。「若問西子何處去……」

這時轟然一聲,平整的峭壁上出現一片石門。「斜暉脈脈水悠悠。」她一面念著一面捧起地上未流干的水往石門上潑去。

往常這時,師父會讓她舀一瓢水把圖畫給澆糊。

當時漫漫不懂,師父為什麼要把圖毀去,更不明白為什麼要學這麼奇怪的東西,她問師父,師父卻沒有回答。

水被石門吸進去,數字漸漸浮現,漫漫捧的水少,六個流趕緊過來幫忙,很快地,石門濕透了,門上浮現一到九兩行數字。

就是這個!漫漫站到門前,默背,「一三七六五八二,六六九四三二七。」

漫漫依序敲擊這些數字,不負所望,石門打開了。

門後是條黑漆漆的甬道,太久沒開,一股霉濕的氣息撲面而來,漫漫有點害怕,轉頭對上藍殷的眼楮。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兔子眼每每出現堅定時,都會讓她感覺安全無虞。

她也不曉得是什麼說服了自己不害怕,但迎上他的目光,她就是會變得無畏無懼。

「我走前頭。」

流雲不知道什麼時候紮來幾根火把,點燃,他恭謹地遞給主子。

漫漫贊賞地看他一眼。「你的流都好厲害,什麼東西都準備好了。」

「那是,想跟著不簡單的主子爺,他們必須得讓自己厲害。」藍殷自傲。

聞言六個流眉頭猛抽,寶寶心里苦,寶寶……不能說啊,他們厲害和主子簡不簡單沒關系,但和不人道的操練方式大有關系。

一張張苦瓜臉無奈地看著主子爺的背影,這時藍殷說了句,「今天表現不錯,等寶藏找出來,爺親自向皇上幫你們請功。」

請功是什麼概念?就是他們要從暗轉明,從隱衛變成……官?

天吶天吶,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啊,就知道跟著主子混有前途!

什麼?不人道的操練,胡說八道,那是要把他們變成人上人的過程。

什麼?沒有人權?有前途和錢途,誰要人權?他們更想要爽權好吧!

笑了,嘴巴咧到後腦杓,但沒有人發出聲音,那是長期訓練出來的——泰山崩于前不形于色,笑做哭時哭亦笑……心情怎麼可以隨便讓別人知道?

看看他家主子演得多好,京城上下都被他的兔子眼給騙了,還以他是個無害大紈褲。

甬道上上下下,崎嘔不平,幸好有火把在,也幸好里頭沒有其他機關,一行人順利地往前走著。

漸漸地甬道越來越寬,然後他們又站到一扇門前,和寬闊的甬道截然不同,那門窄得很,只有一個人的肩寬。

「漫漫,還有什麼機關嗎?」

「不知道,師父沒有教我。」

藍殷點點頭,伸手推,瞬間明白,這哪里需要機關?這扇門這麼沉重,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打開的,所以歷任族長都在這里止步對吧。

藍殷運起內力,抬高兩手,掌心在門上平貼,下一刻他發出震耳的喝聲,震得所有人耳膜隆隆作響。

然後他們親眼看著門被一寸寸推開,里頭金色光芒一點一點露出來。

門開了……他拍拍雙手,吹一下掌心不存在的灰塵,表演結束。

六個流見狀,悄悄走到門邊,也想試著推推看,但……紋風不動?

怎麼可能?不信,兩人聯手……呃,不行,三人,四人,六人……怎麼會這樣?

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家主子,原來爺不是二世祖,他有一身驚人好功夫?

在他們震驚的注視中,藍殷驕傲地拉起漫漫從他們身邊走過,突地停下腳步,拍拍流雲的肩膀。「你們受的訓練,爺從十三歲開始受,一天必須練足九個時辰。」

九、九個時辰?風中凌亂了,原來主子這麼厲害?不要了啦,他們不要當官了,他們要死心踏地跟在主子後面!

這里是一個天然洞穴,相當大,一眼望去里面有幾百個箱子,有幾個箱蓋是打開的,里面有數不清的金錠銀錠、首飾寶石——諾族守護數百年的寶藏終于重見天日。

流雲快馬返京,將此事稟告皇上。

漫漫和藍殷將早已空無一人的寨子從頭到尾走過一遍。

她記得的,寨子最後面那幾間屋子是師父、母親和岳蓁的屋子,在尚未上山之前就听得山下百姓說山上鬧鬼,藍殷猜測,是燕王不想讓人靠近蒼狼山散播的謠言。

也多虧這個謠言,雖然寨子里許多土地被挖開,但竹屋卻沒有遭到太大的破壞,師父回來過,屋子里的東西幾乎都被帶走了,但凌萱屋里的東西都還在。

一進屋,首先看見的是掛在牆上的畫像,落款處寫著凌萱,看來她們三人都被傳授了很好的畫技。

漫漫與畫里的女子對視,彷佛照鏡子似的,過去漫漫的否認在這一刻顯得很可笑。

藍殷沒說話,只是拽住她的手,用動作提醒她——我在。

房子蓋得方方正正,一面放床,一面是衣櫃,靠窗的那邊放著書桌,最後一面則是一個直抵天花板的木櫃,上面的書冊被抽得亂七八糟,連瓶瓶罐罐也散落一地。

打開衣櫃,里頭的衣服沒人踫,漫漫伸手輕觸,彷佛依稀間還能聞到那股淡淡的曇花香,所以那香味,只有別人能聞得到,自己卻毫無所覺嗎?

走到桌前,拉開椅子坐下,她拿起母親用過的筆墨紙硯,拿高細看後放下,每個動作都很細致也很慢,像在進行某種儀式似的。

「我想把它們帶回去。」漫漫說。

藍殷回答,「當然。」

說完不等漫漫動手,他立刻去卷牆上那張畫像,緊接著扯開床上的棉被,撕出一塊布包,將木櫃上的書冊瓶罐全往里投放,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靈機一動,他下意識動手敲木櫃。

叩叩,叩叩……

空心的?果然又被他給找到。

和漫漫與師父的藥室一樣,都有個暗格,用力往下壓,木門彈開。

「里面有什麼?」漫漫問。

藍殷直接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有一個三尺見方的盒子,漫漫打開,里頭是一本藍色冊子以及一柄鳳頭釵。

取出冊子,翻開幾頁,漫漫鼻頭酸了。

和岳蓁下山之前,族長再三叮囑,挑選繁衍下一代的男子要以身強體健、腦子清楚為主,千萬不能把風流倜儻、俊美無雙擺在首要。

我們都理解族長的擔憂,她怕我們被男人迷了心,從此留在山下成立家庭、相夫教子,不願返回蒼狼山繼續為祖宗守護寶藏。

旁人便罷,我和岳蓁是萬萬不能的,因為我們是被挑選作為族長繼承,是族老們用盡心栽培大的,日後諾族將會交到我們手上,我們必須堅定信念,必須回到族人身邊。只是,師父的話言猶在耳,我還是挑選了風流倜儻、俊美無雙的趙燁。

很多時候我想,也許不是我選擇了趙燁,而是命運為我選擇他。

客棧里,他病了,隨同的侍衛急得團團轉,踫見病人,我從來都是義不容辭的,于是我為他治病,于是在看見他的那刻,心便陷落。

我知道這樣太膚淺,但我無法不被他的容顏吸引,即使他臉色蒼白、緊閉雙眼,即使他呼吸微弱、雙唇泛青,我還是忍不住為他深深著迷。

我治好他,卻也無可奈何地戀上他,于是趙燁成了我的第一個男人。

從來沒有被寵過,我第一次曉得,原來被一個人捧在心上是這種感覺,與他共同生活一個月後,我回到山上,但是我忘不了他,盼著能再與他見面,即使我很清楚這是不對的。

我懷孕了,懷胎十月生下兒子。

我經常模著肚子想像孩子的模樣,希望他能長得像他,希望把他留在身邊教養長大,我要看著孩子想念他,想念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歲月。

但事情沒有照著我的想像發展。

我生下的兒子,三分像他卻有五分像我,但他的耳垂處沒有殷紅朱砂痣,他無權留在蒼狼山上,因此親自教養的夢想破滅。

滿月後,我必須把他送回親生父親身邊,我非常傷心,卻無法改變現況。

我整夜抱著寶寶在房里走動,不斷告訴他我有多愛他、有多抱歉,抱歉不能陪他長大,但他會原諒我嗎?

送寶寶回去時,他求我別離開,他說他不能失去我。

直到那時我才曉得他是個位高權重的皇子,他身邊從來不缺女人,那一刻心底某處有個東西斷了。

第一次理解何謂心痛,放下寶寶,我想走,想與他徹底切割,但他強勢地將我留下。

我委屈,愛他,他愛的女人那麼多,我並不是唯一。

我罪惡,族人還在等我回去,我的責任並不輕。

我也竊喜,他眼底的狂熱一如往昔。

無數感覺在心底堆積、交織,讓我度日如年,最終我還是敵不過罪惡,偷偷離開了他。

我收到族長的簪子,玉簪里面藏著鑰匙。

成為寶藏保管人之一,我應該興奮的,成為族長是我的努力目標及夢想,但手握玉簪那刻,我感覺無比沉重。

我想找岳蓁和傅雲說說話,卻沒想到會撞見岳蓁向族老告狀。

那一刻,我徹底懵了,我們是可以分享心事、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啊,若非感情深厚親密無比,傅雲怎會向我們吐露對師兄的愛戀?岳蓁怎能向族老告狀?這是背叛吶!她不是口口聲聲把傅雲當成親妹妹?

鞭子不斷打在師兄身上,傅雲哭得聲嘶力竭,那天我看著他們,心在淌血,我明白那種感覺,離開趙燁那天,我有同樣的痛。

師兄被趕出蒼狼山,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太陽落下,太陽上升,新的一天展開,好像所有事情都不曾發生。

傅雲被放出來時,瘦得我幾乎認不出來,像被抽去靈魂似的,生動的她,眼底徹底失去光彩。

族長召集我們︰讓我們下山去找個男人,為諾族繁衍後代,那麼多年過去,確實又該輪到我盡責任了。

我和趙燁的兒子沒有朱砂痣,那麼再生的孩子也很難有,所以我的第二個男人不該是他,但傅雲的事讓我沖動了,我想為自己任性一回。

看完最後一篇,漫漫合上冊子,低聲說︰「我娘再沒有回來了。」

藍殷模模她的頭,她終于肯認娘了,他很擔心呢,擔心無法說服她接受新身分。

「對,你母親被皇上扣下了,當時你父親已經登基為帝,為留住她,皇上把趙暉送到她身邊。但出身諾族她沒學過禮儀規矩,後宮對她而言是很艱困的環境,再加帝王的偏寵讓她數度遭受暗害。

「當時皇上根基不穩,又有個虎視眈眈的燕王在旁,無暇顧及後宮,皇上本以為兒子足以絆住她的腳步,沒想到……」

「她還是逃了。」

「對,江貴妃並沒有因為她的退出而歇手,她一路派人追殺。你母親帶著羅嬙到處躲藏,但兩個弱女子哪躲得過一票高手,最終你母親產女,為護女兒平安,讓羅嬙帶你離開,她現身誘敵,死于百箭齊發,她死去了,卻保住一雙兒女平安長大。」

之後羅嬙成為漫漫的親娘,獨身女子難以生存,她選擇嫁給薛正,而後兜兜轉轉,漫漫遇到傅雲,她一眼看出漫漫與凌萱的關系,于是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我帶你回府為大哥治腿,江氏一眼認出你,她很清楚當年萱美人的死因,于是將此事稟報江貴妃,並且奉命斬草除根。」

「前世我就是這樣死的?」

「對。」

前世的她什麼都不知道,死得多冤枉。

故事完結,她埋在他懷里不肯出來。

他任由她在里頭尋找安慰,很久……直到太陽西下,暮色游入,她才低低地說了聲,「我不喜歡諾族。」

「諾族不存在了,你喜不喜歡都沒關系。」

「我不想當諾族人。」

「你不是諾族人,你是皇家人。」

「我覺得頭很暈。」

「那就靠著,靠到你不暈為止。」

「可以靠多久?」

「一世一生,亙古恆今,反正我心如蒲草,意似磐石,永世不移。」

漫漫笑了,他都記得呢,記得說過的每句承諾。

漫漫不喜歡諾族,但皇帝派人把寶藏運走後,她選擇留在蒼狼山。

因為蒼狼山上的藥材豐富,因為她想把母親走過的每個地方都走過一遍,因為……好吧,因為她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的新身分。

「皇上不會為難你,他只會疼你。」藍殷是個盡責的說客。

不盡責也不行,皇帝密旨下過三道,父親的家書收到五封,他頭皮再硬也硬不過兩個老頭子。

「他也不為難我母親,但我的母親卻被為難死了。」她的口氣里有埋怨。

「除了父親,你還有哥哥,不是很喜歡趙暉嗎?有他在,還不能護你周全?」大皇子已死,二皇子平庸,三皇子變成庶民,現在是趙暉的天下了。

「公主都要端莊賢淑、溫良恭儉。」

「唬人的,我認識的公主一個比一個驕縱,如果非要比賢淑,我保證你是頭名。」

漫漫斜眼看他,這樣毀謗公主,真的好嗎?

「听說公主是用來和親的。」

「旁人不敢說,趙暉再護短不過,誰敢讓他的妹妹去和親,他就敢把人家的祖墳刨了,再把人家的女兒嫁出去,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

趙暉和他是同款人,外表親和內腹黑。無害?那是演給別人看的,老虎不發威拿他當病貓,那是傻到連命都不要。

「可是我想回家,回我和師父的家。」小貓受傷,就想找個安心地養養。

「行,我陪你回去住,等皇上派大隊人馬迎接,咱們再走,順道讓董姝眼紅嫉妒到想自殺。」

「我沒想炫耀,我只是害怕。」她終于說出實話。

「害怕什麼?」

「我不想被關在那四堵高牆里,不想在皇親貴冑里轉圈圈,我要做的事很多,不想待年老時感嘆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皇親貴冑沒那麼可怕,你身分高貴,他們只有捧著你的分。」

「無事獻殷勤更可怕。」她就喜歡簡單的生活,采采藥、治治病,與人的交往停留在最單純的狀態。

藍殷握住她的腰,輕輕將她往上舉,讓兩人視線平行。

「嫁給我吧,出嫁從夫,從此後宮與你無關,你想要的簡單生活,我來給。不想和皇親貴族繞彎兒,就待在家里,不想被人高高捧起,就對他們視若無睹,反正我就是個紈褲二世祖,壓根不在乎名聲。日子,你怎麼高興怎麼過。」

「成親就是答案嗎?女人所有的束縛都是從成親之後開始的。」

「我是庶子,不必承爵,至于江氏……我保證回京後,你再也看不到她。成親後,倘若皇上不放我們離京,咱們就搬到『有園』去,關起門來過小日子,你想行醫就行醫,想制毒就制毒,誰也甭想往你頭上套枷鎖。」

「在世人眼里,女子不能當大夫,更何況是個公主,皇上能容忍這種事?」

「給我半個月,我會弄出一個救苦救難觀音大士下凡拯救百姓的故事,皇帝再大,大得過觀音?不想和菩薩對著干,皇上不但得容忍,還得大張旗鼓、大加贊許。想想,觀音菩薩有那麼好生嗎?如果不是皇帝,這等好運還輪不到他。」

「你敢坑皇上?」

「我連親爹都敢坑了,皇上?別人的爹,有什麼不能坑的?」藍殷天不怕地不怕,痞得讓人咬牙的口吻,卻讓漫漫放松心情。

好像……事情真的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嚴重。「然後呢?」

「如果你想小打小鬧,咱們就開醫館賺錢。如果你想實現遠大理想,將你師父的醫術發揚光大,咱們就讓皇帝大開方便之門,制定律法,建醫術學堂,再弄一套大夫科考制度,但凡沒上過學、沒考上醫考的人就不能看病,免得把好好的人給治壞。」

「我可以這麼做?」這話太吸引人啦!

「當然可以,你誰啊?公主呢,公主可是很偉大的。何況這是有利于百姓的好事,你爹是個千載難逢的明君呢,他肯定會以你為榮。」

「听起來當公主沒那麼慘,不是一定要成天擺弄琴棋書畫?」

這下子藍殷是真的听懂了,安晴真陰影啊……她被琴棋書畫給嚇著了。

「傻子才成天擺弄那些,先說羅,我就是個二世祖,你要是開口閉口琴棋書畫,我會翻臉的。」

「怎麼會,你前世就喜歡……」

「不要再跟我提前世那個傻子,被糊弄了還拿人家當恩人,幸好這輩子你跑到我面前提點我,不然我又要傻上一輩子。」

漫漫笑了。「听起來我頗有先見之明。」

「對啊,你第一眼見到趙暉就喜歡人家,搞得我心里很不舒服呢,不過趙暉對你也有同樣的感覺。知道嗎?那天他搶了匹快馬就要跟我到蒼狼山來,硬是被侍衛給綁回去的,皇上就剩下這根有用的秧苗,要是又折了,列祖列宗半夜都要跳墳,指著你父皇的鼻子破口大罵。漫漫,趙暉真的很在乎你。」

在乎嗎?哥哥、父親……親情真的很吸引人。

用力吸氣,她告訴自己,丟掉莫須有的恐懼,試試吧,也許只是她的想像力夸張了困境。

在藍殷的說服下,漫漫終于點頭。「我們回去吧,不必等大隊人馬迎接。」

用力彈指,任務完成!

藍殷在心底暗道︰皇上啊,這會兒您老人家可得說話算話,給我升官加爵。這輩子第一次他迫切渴望地位,沒辦法,紈褲二世祖不管是想配上公主還是觀音大士,都得有身分品質上的提升。

「好,我們一回去立刻成親。」

啥?她只說要回去當公主,又沒說要回去成親,他怎麼可以自己決定,都不問問她的意見嗎?

他說東她就往東,他說西她就往西,他說危險她就乖乖搬進「有園」,結果咧,半句話都不說,害她一個人在那里拼命傷心?

不听話,拿翹了,她要一路唱反調,是他自己說的,公主很偉大。

「不要!」

啥?漫漫說不要?是他听錯?

藍殷挖挖耳朵,漫漫怎麼可能說不要?她明明愛他兩輩子的呀!

「為什麼不要?」

「成親有什麼好?」

「當然有,成親以後我就是你的,別人都不能。」

「但如果不成親,我就能夠觀貌更多男人,不是?」

她要觀覦更多男人?這是換了身分換腦袋,突然間就清醒了?

不行不行,得先把她拿下再回京,要不真讓她當上公主,自己就不到她了,他只是個小小紈褲、大大二世祖啊。

他把頭塞進那個很熟悉的頸窩,用蠱惑人心的嗓音在她耳邊說話。「漫漫,嫁給我很好啊,我會對你忠心耿耿,從此眼里再不看別的女人。」

「可公主很大的,哪個男人娶了我敢不誓死效忠?除非是嫌棄活得太久,脖子想念斧頭。」

嗯,很明顯地,漫漫變壞壞了。

他抱住她,比無辜更無辜,無辜到淋灕盡致。「嫁給我,我會一輩子對你好,腦袋只想你,心里只有你,從此群芳散盡,生命只有你。」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今天說恩愛,明天琵琶別抱也很自然。」

那個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說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的男人,還不是轉個頭就跑去娶人家表妹。料得年年斷腸的,肯定不是新歡在懷的浪漫詩人,而是躺在明月夜、短松崗的可憐亡妻。

「別人的嘴怎樣我不清楚,但我的嘴可以騙盡天下人,絕對不會騙漫漫。」

「這話听起來好怪,不知道是誰裝失憶,賴在我家騙吃騙喝騙睡。」

這是在算總帳?死定了,如果真要算的話,他前輩子還跑去娶別人咧。

二話不說,認錯先。

「漫漫,我錯了,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往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我再不會對不起你。嫁給我吧,漫漫……」他苦苦哀求。

「不嫁,我可是睚皆必報、心胸狹窄的女人。」她刁難他刁難上癮了。

「剛剛好,我也是矯情記仇、睚皆必報的男人,我們是天下絕配。」

「你罵我心胸狹窄?」

吭?這話不是她自己說的哦?不重要,女人胡鬧,男人只要認錯就行。

「怎麼會?你心胸寬大,仁慈為懷,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嫁給我吧,漫漫。」

「強扭的瓜不甜。」

「就算是苦瓜我也要扭下來。」

「不給扭。」

「不給扭?那……給牽手不?給抱不?給親不?」

什麼無賴問題啊,漫漫忍不住笑了,但嘴巴依舊硬著。「通通不給。」

這下藍殷看明白了,她並沒有真正生氣。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地面上隱隱震動,遠方有大批鐵騎到來,迎接公主的儀仗到了?

完蛋,他得盡快得到答案,不能給任何男人有可趁之機。

沒辦法了,只能使出最後絕招。

藍殷一把抱起漫漫飛到大樹上……

啊,她懼高啊……

手抖腳抖,全身都抖個不行,她連牙齒都在抖,在這種情況下,她只能緊緊抱住他,把藍殷當成救命浮板。

「厚,你輕薄我了,要負責任。」藍殷笑著,眉頭挑得老高,顯見被輕薄得無比舒適爽快。

「我——不——負——」她顫巍巍地說出三個字。

「確定?那麼,對不住啦。」他一根根掰開她的指頭。

漫漫發現他的意圖,揚聲尖叫,「藍殷,不許把我丟在這里!」

「不是我想把公主丟在這里,實在是我得為未來的妻子守身如玉,要不……嫁給我吧,我的身子、我的玉通通是你的。」

眼看他把她的手指扳開後準備讓它們扣在樹干上,不行啊……無賴兔、壞心兔,她咬牙切齒,大喊︰「藍殷!」

「我在。改變主意了嗎?決定要對我負責到底了嗎?」

沒見過耍流氓的兔子,她的人生開啟了新視界,漫漫弱弱問︰「我能說不行嗎?」

「不行。」哈哈哈,藍殷扯開嘴巴大笑,下一刻,他抱起她,施展輕功在林間縱跳,跳一下問一句,「嫁我不?」

「嫁。」

「嫁我不?」

「嫁。」

一句兩句……無數句「嫁」,她證實了嫁他的決心,而他也證實了愛她敬她護她寵她生生世世的堅定。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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