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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為夫我橫行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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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 - 為夫我橫行天下

京城頭號紈褲二世祖,搖身一變成震驚天下的密探頭子!
沒人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奪走他的心的小騙子……

漫漫自小便努力習醫采藥,充實自身能力並掙錢安家,
終于,她成功了,她的神醫之名遠播,對改變命運充滿信心,
她擬定計劃,順利救下被追殺的鎮國公府二公子,
藍殷保住一命可失憶了,整天跟在她身後黏著她,
他們不是在山林里釣魚烤魚,漫山遍野的撒歡,
就是在城里買買買,興致來時便出手懲治惡棍,
她既討厭他的接近,又忍不住喜歡他的接近,
他說不明白為什麼她總想推開他,總覺得他喜歡別的女人,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前世當他說要娶別人時她有多心碎,
保他性命並與他只做朋友是她重生後努力的目標,
誰知他竟跟她說,她才是他心中所愛,
為了她他學習上進,竟成了皇上身邊的密探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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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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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愛情與友情的界

《復仇者聯盟》里的美國隊長與黑寡婦是感情深厚的摯友,《哈利波特》當中妙麗跟馬份是關系密切的超級好朋友,《鐵達尼號》的杰克跟蘿絲更是相伴多年的至交,他們都是演藝圈中著名的異性死黨,盡管有合作的作品,但熟悉他們的觀眾都知道銀幕情侶不會成為現實CP,兩個人都很清楚對彼此的感覺,了解愛情與友情的界線,這才是他們能一直維持長久友誼的原因。

試想,一個才貌出眾的男子對你特別親近特別好,好听話不要錢的一句接一句,體貼又溫柔,如果不是心有所屬,面對這樣與眾不同又獨一無二的態度及待遇,只要是個女人都很難不心動吧!

漫漫就是在不知不覺中對藍殷動了心,然而末了才尷尬的發現自己自作多情了,他喜歡的女孩不是她、想白頭偕老的牽手也不是她,這對初嘗愛情便心碎的少女來說是多大的打擊。

而傷害還不僅是這樣,心傷未癒又遭橫禍慘死,前一世的經歷給漫漫留下極深的陰影,所以重生之後的她再不敢踫情觸愛,雖然做不到徹底從他的生命中消失,可也不願他遭逢危險,所以在他遇難時依然伸出援手。

只是她忽略了一件事,感情從來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心它自然會有所追求,也會逼你面對你不想听的答案,因此不管她有多堅定的打算不再與他有任何感情的牽扯,他們的愛情還是來了。

艾瑪華森跟湯姆費頓都曾承認跟對方「有些什麼」,以前他們都喜歡過對方,然而電影結束了,他們的好交情卻沒有,對影迷來說這樣其實更好,因為沒有分手就沒有心碎,有些愛情留在故事里最好,就像漫漫跟藍殷一樣。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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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神秘的女子

京城的夜晚與其他城市不同,不同于每月的初一、十五開放夜市,因此每到這兩天,許多攤販早早上街佔住好位置,只待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為何獨獨京城每月開放夜市?這由來是個挺令人動容的故事。

當今皇帝趙燁在尚未登基之前曾奉旨出京,不幸途中染恙,看過多少大夫都不見好轉,甚至有郎中發話讓人預備後事,把伺候的人急得團團轉。

此時一名女醫經過,幾針下去趙燁悠悠醒轉,在眼楮張開那刻,他心道︰原來這就是緣分天定。

趙燁深愛女醫,兩人日夜相處片刻不離,他為女醫許諾了整個天下,但在一個月之後女醫還是悄悄離開了。

趙燁發瘋似的到處尋找,他翻遍大趙每寸土地,發誓要把人找到。

他沒有找到她,但十個月後女醫送回兩人的孩子,他求她留下,可她發現他已有妻室兒女,最終仍然選擇離開。

失去她,趙燁腸斷心哀,悵望天邊殘月,憑欄懷古,唯見殘柳參差舞。

數年後趙燁入主東宮,兩人在元夜燈市中再度相遇,那一眼天雷勾動地火,女醫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心中無他,最終趙燁抱得美人歸。

不久皇帝撒手歸天趙燁繼位,新帝定每月初一、十五開放夜市,紀念兩人再續前緣。

听說當年百姓經常在夜市里遇見微服出游的皇帝和女醫。

後來呢?

就曉得你想知道結局是不是一如初始完美。

可惜愛情不是必需品,而是奢侈品,並非人人都能輕易擁有,無法得到卻拼命強求往往得付出代價。

該雨露均沾的皇帝專寵女醫,位分不高的女醫木秀于林,這在後宮是絕絕對對的大忌,且女醫本就不是為了進後宮而教養栽培長大的,不擅心計的她幾下功夫就被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自那之後夜市照開,卻再沒人遇見微服私訪的帝君。

燈籠透出的昏黃光暈染得人心微暖,叫賣聲、食物香營造出一股溫馨氣氛,往來百姓掛著笑意、放緩腳步,在這繁華都會中感受短暫的快樂與滿足。

人人都說這是個好時代,有勵精圖治的明君和謹守本分的良臣,攜手開創出太平盛世,能在這時代出生、長大、生活,無疑是幸福的。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叫罵聲,引得過路游客駐足。

藍殷恨恨地朝大門石獅子狠踹,嘴巴罵罵咧咧的。「我讓你狗眼看人低!」

伙計看著眼底布滿紅絲的藍殷,態度輕蔑,敷衍回答,「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趕你出去是為你好,就怕二少爺輸太多,被國公爺打折兩條腿。」

他們東家人善心好,雖然開的是賭坊,卻也立下規矩——不許賭客賒帳,只要兜里的錢賭光就請移駕出門。

為啥立這破爛規矩?有錢賺不好嗎?何況賭資不夠還能放印子錢,轉手又能賺一筆利錢何樂不為?

不就是擔心賭鬼控制不住欲望,搞得家破人亡。

哪知一心翻盤的賭客心頭窩著火,不讓賭了立馬惱羞成怒,鬧將開來。

不過這種事見得多啦,伙計倒也沒上心,把人攆走就是。

「怕我沒錢還債嗎?」藍殷呸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

「這話誅心吶,誰不曉得鎮國公府二公子有個好母親,輸再多國公夫人都會拿錢贖人。」

「既然知道,還不快讓爺進去!」

「二公子,您饒了我吧,我就一個小伙計,東家立下的規距哪敢不遵守?要不您先回去好好睡一覺、補補精神,明兒個再來盡興?」

什麼小伙計?哪家伙計有他這等大塊頭,雙手往胸前一抱,像座山似的牢牢矗立著,光看就教人心驚膽慫,最可恨的是他說話時字字句句謙卑,口吻里卻帶著連傻子都能听懂的鄙夷。

藍殷的驕傲被一掌拍碎了,他的脾氣倔強,人家越不讓他干啥他就越要做,不讓進是吧?他不信邪,覷著對方不注意,藍殷往伙計身邊一竄,試圖沖進去。

人家靠啥吃飯的啊,什麼地痞流氓沒見識過?何況藍殷連流氓都稱不上,就是個傻瓜二愣子,因此頭才剛進門,腳還在門外呢,就感覺後領一緊,伙計輕輕往上一提,他雙腳就離了地,像只青蛙似的在半空中蹬個不停,嘴里哇啦哇啦罵的全是髒話。

「龜孫子,把爺放下,誰給你的狗膽,竟敢對爺不敬?信不信爺砍你全家、刨你祖墳……」

伙計輕蔑笑開,把人往外一丟,像拋屍般。

砰地一聲,著地,疼得藍殷齜牙咧嘴,面目猙獰。

圍觀百姓中有人笑道︰「鎮國公是何等的英雄,怎會生出這種家伙,呸!小娘養的就是這副德性。」

听者紛紛點頭,可不就是這話?

想當年鎮國公騮馬新跨白玉鞍,匣中金刀血未干,鐵鼓聲振、戰罷沙場,為大趙守住京城大門,令胡馬有來無返,頭顱堆積成山、血入泥沙三五寸,若非英雄震敵,百姓哪有今日的好光景?直到現在還有不少人在家里供著鎮國公的長生牌位呢。

可惜虎父犬子,鎮國公的子孫運差到不行,膝下兩個兒子,一個殘、一個廢,光想就令人唏噓。

「好樣的,敢編派爺的身世,你等著,我看你能囂張到幾時……」狼狽的藍殷坐在地上,指著圍觀百姓罵罵咧咧。

伙計冷笑,還怕他不成?也不看看賭坊背後東家是誰,敢鬧?好啊,鬧越大越好,他倒想看看,是不是每次國公夫人都能把事兒給兜住。

藍殷越鬧百姓聚集越多,這是經常上演的京城一景。

別說鎮國公對這個庶子沒法可管,听說連貴妃娘娘都把藍殷叫進宮里訓斥過好幾回,可他依然故我。

唉,有人就是天生反骨。

目光朝百姓逐一掃過,藍殷嘴角輕勾,似是滿意了才從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灰塵,往門前石獅再踹一腳,恨恨罵聲,「掃興!」

甩著空空如也的荷包,他看著街邊擺攤的小販,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

從早賭到晚連口水都沒喝,這會兒還真是餓了,微微眯起雙眼,他心想自己越狼狽、名聲越差,她就會越開心吧?

站在牆後的薛夕漫看著他,眉心微蹙,他都是這樣抹黑自己的嗎?何苦來哉,就算他把自己抹成黑布,就能改變?

老說他傻,他偏偏不認,非要同她爭執,如果不傻怎會想出這種笨方法來毀掉自己的一生?

眼底凝上淚花,是心疼、心酸,是為他感到不值。

何苦呢?何苦活得那麼辛苦,敗壞自己名聲真的能夠成就誰?澀澀一笑,他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傻子,但無可救藥的他……她還是舍不得不救……

離開牆角,漫漫走到藍殷面前,堵住他的去路。

驟然被一個八歲女童盯著,藍殷有股說不出的怪異感,他模模頭、抓抓臉,明知這動作有損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卻還是做了。

他感覺自己被小女童那雙清澈的眼楮施了法,變成只猴子——一只局促不安的傻猴子,只能上竄下跳掩飾自己的心虛。

可……心虛啥啊?他從不心虛的呀,何況又沒做錯事。

「沒用的。」她輕聲道。

只有三個字,他卻像听懂什麼,也像被針尖給戳了,指著她怒吼,「閉嘴!」

漫漫沒被他的虛張聲勢嚇到,自顧自往下說︰「不屬于你的,即便卯足力氣也得不到。」

看著他那雙無辜的兔子眼,她極力控制了,控制出一張沒有表情的冷臉,但心卻酸得越發厲害。

真是糟糕透頂,還以為經歷過、痛過、悔改過,便能牢牢記取教訓,沒想到還是不行……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她的哀傷明明白白坦坦蕩蕩,藍殷不懂卻能看透,心,無緣由地沉重,虛張聲勢瞬間消失,他軟下口氣,又道︰「我听不懂你的話。」

「你懂的,只是寧願自我欺騙。」

「我沒有。」他爭辯。

「你以為順從你嫡母的心意,她便會停止憎恨?不會的,她的感情不在你的身上,她對你沒有半分慈愛之心,比起你成為浪蕩子,她更希望你徹底消失。

「犧牲自己、成就別人沒有意義,想改變狀況控制情勢,你更需要的是能力,因為沒本事的人無權指揮方向。苟且偷生、示弱,絕非圓滿人生的好方法。」

「我就喜歡苟且偷生,就喜歡示弱圖謀圓滿,不行嗎?」他說著違心之論。

言不由衷早就成為他的本能,他是雙面人,做著不想做的事、說著不想說的話,卻習慣自如。是她太壞,無端蹦出來、打破他的習慣,逼得他失去沉穩,逼得他必須靠吼叫才能掩蓋心底那股酸疼。

看著臉紅脖子粗的他,漫漫心疼蔓延。

不該的呀,她與他再沒關系,兩人的交集只剩下今晚,她不能心疼、不能不舍,因為她來……目的是分割,割開情感、割舍依戀,割斷不該存在的緣分。

「行,希望日後你不會感嘆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見他不語,她又勸道︰「人生除了苟且還有夢想和遠方,何不放棄那一丁點兒擁抱不得的親情與疼惜,為自己創造一方天空?」

黑白分明的大眼望住他,他也回看她,久久不發一語。

突然發現那雙眼楮讓他感覺熟悉,突然發現她的哀愁撩撥了他的心,像是有什麼東西從腦中飛掠而過似的。

「我為什麼要听你的?」

「因為我是白靈,能夠預見你的未來。」

白靈?最近城里掀起一股靈童風,傳說靈童能觀得過去未來、一語道破吉凶,貴人紛紛上門想求她解惑,但他不信。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圖謀什麼?」

「不過是緣分罷了。」

「妖言惑眾。」

漫漫苦笑,聰明如他,怎會相信她滿口荒唐言?所以她需要更有力的證明。

指向街邊小巷,她說︰「不久之後,將會有一名女子從里面跑出來,因為拍花子想綁走她,今晚你會救下她、愛上她、憐惜她,將會與她共結連理,一世繾綣纏綿——她的名字叫做安晴真。」

撂下話,她轉身離去。

藍殷直覺追上前,與此同時他聞到一股曇花香。

抓到了!藍殷終于捕捉到腦海里浮上的那點光影,是她嗎?

藍殷快步往前追趕,但她背後彷佛長出眼楮似的,跑得更快了,小小身影瞬間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

這時大街上一陣混亂,女子哭喊著從巷子里狂奔而出,身後有兩個男人緊緊追趕,竟然真的是安晴真?

「白靈」沒有胡說,安晴真——那個他暗自發誓,倘若日後無人願與羸弱多病的她結親,自己願意娶她為妻、共度一生的女子。

所以是真的,他該听從她的話,免得日後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藍殷,救我!」安晴真遠遠看見他,哭喊著朝他跑來。

藍殷直覺展開雙手,想將她抱入懷中,可卻在最後一刻,「白靈」那雙充滿哀愁的眼楮閃過,他下意識收起雙臂,飛身掠過安晴真,提拳抬腳踹向她身後的兩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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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想做朋友

床上的男人憔悴瘦削,皮膚上有著久未見到陽光的蒼白,年紀在二十一、二歲上下,五官長得相當細致,眼楮很圓,眼尾略略下垂,他有一雙和藍殷很像的兔子眼,看起來無辜又無害。

傳言他相當厲害,十二歲考上狀元,是大趙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進士。

他是鎮國公的嫡長子藍敘,曾經是許多深閨女子的夢里人。

鎮國公藍繼懷是行伍出身,大半輩子的時間待在戰場上,文官嘲笑他是個目不識丁的莽漢,這話說得並不偏頗,爵位確實是靠他手上那把「虎翼」掙來的。

許是想破除這個說法,年輕時他抱著滿滿誠意求娶太子太傅的女兒江氏為妻,當年太子太傅想鞏固朝中勢力,需要一個手握兵權的女婿,便同意這門親事,成親後不久,江氏為藍繼懷生下長子藍敘。

藍敘早慧,加上有個心高氣傲的母親,童稚時期便才名遠播,考上進士那年,鎮國公府更是舉府歡騰,大宴賓客。

可惜好景不常,藍敘的幸運在不久後畫下休止符,他的腿斷了。

御醫、神醫,所有能找的大夫江氏全都找過,卻沒人能治,沒想到藍殷帶回來的小姑娘竟然能治?

連藍敘都不敢相信自己還有站起來的一天,但江氏相信,因為……薛夕漫耳上的紅痣,倘若世間還有人能治得了兒子,只能是她,也只會是她。

「動一下試試看。」漫漫說。「先把力量集中在這里。」

按照漫漫的指揮,藍敘用盡力氣,下一刻……扎滿銀針的右腿真的動了?

這是在作夢嗎?如果是,這個夢也太美好、太真實。

「今天就到這里,大公子有體力的話就照剛才的方法多練習。」漫漫取下銀針,收拾藥箱,結束今天的診療。

「薛姑娘,可以問一句話嗎?」

「請說。」

「你為什麼同意為我治腿?」藍敘看得出來,她憎惡自己,討厭母親。

「因為你殘廢的是腿,藍殷殘廢的是心,你的腿一天不好,他的心就會被枷鎖綑住一輩子。」藍殷的苦難已經太久,該結束了。

她的話,他听懂了。

江氏表面寬大仁厚,事實卻不然,她恨藍殷的生母奪走丈夫寵愛,便想方設法將庶子貶入泥里。

事實上藍殷的才智並不輸藍敘,勇敢機敏更在他之上,既然如此藍殷為何會成為紈褲?因為嫡母期待他笨拙,而崇拜長兄的他願意犧牲自己,彰顯長兄的杰出。

既然嫡母希望他驕縱,那麼他順從母親心意當起驕縱不容人的紈褲公子。

然而真正驕縱卻又容不下人的是呂楊,他是長公主的獨生子,一出生就受封郡王。


他看不慣藍殷,處處與其針鋒相對,也不知道為啥發起瘋病,竟與藍殷相約比武。

他瘋了,藍殷再不濟,虎父無犬子,他終究是鎮國公的親生子,功夫是從小紮的根基,尋常人哪是對手?更別說沉迷于斗雞走狗的呂楊。

對藍殷而言,呂楊就是送上門的沙包。

豈料呂楊是個心胸狹窄輸不起的小人,比武慘輸後他不痛定思痛,勤習武藝,竟在各處布置埋伏,放話要斷藍殷手足。

藍殷天生性格頑強,遇強則強,吃軟不吃硬,面對呂楊放話哪會害怕?仗恃一身武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來一個揍一個,來兩個揍一雙,讓對方直的來橫的走,一個個被打得雞貓子喊叫,數日下不了床。

幾次交手下來,藍殷越打越得意,越打越驕傲,那群狐朋狗友還給他封了個「孤獨求輸玉面小郎君」的名號,這讓到處橫著走的呂楊更加沒面子。

呂楊是沒事都要惹事的人,何況有這麼點事兒可招惹,豈有放過之理?

江氏知道後非但沒有阻止還暗地竊喜,竟對藍殷說︰「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爹的一世英名可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當時藍殷才多大?十二歲的小少年,哪禁得起這樣的「鼓勵」,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維護父親盛名的,于是一場不落下,場場贏得精彩光榮。

沒想到呂楊拿藍殷無可奈何,竟把主意打到藍敘身上,趁著他獨行時將人擄走。

藍敘失蹤三天三夜,被找到時雙腿腳筋已經被挑斷。

呂楊惹下禍事後非但不藏頭縮尾,還到處放話叫囂。

在御醫判定藍敘終生無法行走那刻,藍殷瘋狂了,一路沖進長公主府。

但他就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只有挨打的分,那次藍殷被打得體無完膚,小命差點兒葬送在長公主府。

此事鬧得熱烈,半生戎馬的鎮國公膝下只有兩個兒子,竟同時出事?

鎮國公怒極恨極,上表致仕,決定帶全家人返回老家。

最終皇帝親自慰留,下令斥責長公主,將呂楊的郡王封號收回貶為庶民,此事才算落幕。

「姑娘救了阿殷,卻還為他著想至此,為什麼?姑娘喜歡阿殷嗎?」藍敘問得直接。

漫漫沒回答,冷冷看他一眼,只是耳垂處泛起可疑紅痕。

她的表情已然說明一切,藍敘眉心微蹙,眼前女子是他的恩人,他對她心懷感激,不願她受傷,所以……他該怎麼做?

「有心思琢磨這個,不如多練練腿。」

「會的,我必不教姑娘失望。」藍敘回答得極快。

她知道藍敘是個好人,不枉費藍殷對他的崇拜與尊重,但她就是不喜這對母子,因此疏離冷漠道︰「我對大公子不曾懷抱希望,又豈會失望?」

丟下話,她轉身往外走。

藍敘看著她的背影,卻陷入沉思。

藍殷和江氏等在外頭,見漫漫走出,江氏立刻進屋看兒子。

藍殷一把拉住她,笑彎眉頭,彎彎的眉,彎彎的兔子眼,彎得人心敞亮,他的笑容有強大的渲染力,渲染得她忍不住開心快意。

「大哥情況如何。」

「越來越好了,頂多三個月吧,應該就能下床走動。」她的冷漠從不在藍殷身上使。

「太好了,謝謝漫漫,我太高興了。」

這麼高興啊?漫漫微哂,說︰「我餓了。」

「好,我們回去吃飯。」

進國公府後,藍殷安排她在自己的院子里住下,男女有別,這樣的安排逾越禮制,但她喜歡,喜歡離他很近,喜歡有他在身邊陪伴。

江氏進屋時,看見支著上半身想坐起來的兒子,趕緊上前相扶。

藍敘定眼望著母親,道︰「娘答應過,要好好對待阿殷。」

迎上兒子視線,她心虛道︰「我沒對他不好。」

「阿殷受傷失蹤,與娘有關嗎?」他開門見山問。

藍殷重傷為薛夕漫所救,傷癒後帶她返回家門,救治自己雙腿,弟弟一心為自己,他很清楚,清楚的知道他對待自己的一片真心。

「薛夕漫編派了娘什麼?你怎能這樣質問我?太令娘傷心了!」

「她什麼都沒說,但我有眼楮。娘始終認定我受傷,阿殷是罪魁禍首。」

「難道不是?如果不是他到處惹禍,你的腿怎麼會斷?」

「錯的是呂楊。」

「惹不起的人就不該招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分,不過是個小庶子,憑什麼和堂堂郡王叫囂對峙?

藍敘輕嘆。「兒子再問一次,阿殷受傷失蹤,可是母親的手筆?」

「薛夕漫沒有證據,就不該信口雌黃。」江氏咬牙否認,「阿殷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誰曉得他在外頭又闖下什麼滔天大禍,才會遭到仇家追殺。」

江氏越是閃躲,答案越是呼之欲出。「既然母親不願說實話,還請母親轉告薛姑娘,我的腿不治了。」

「怎麼可以?」多年過去,好不容易出現一點希望,怎能賭氣?

「母親謀害阿殷,還要我承阿殷的情?我沒這麼大的臉。」

「這是他該做的,是他欠你、欠我們母子的!」

「母親是否忘記阿殷的生母是怎麼死的?是否忘記吳姨娘臨終之前我們答應過她什麼?」藍敘語重心長。

江氏一愣,沒想到兒子會提起那件自己刻意遺忘的陳年舊事。

「若非吳姨娘舍身替母親挨刀,今天有母親寵愛的人是阿殷,不是兒子。」

這句話多重,卻又真實得讓她無法閃躲。

是的,她是真的忘記,忘記那把刀子若是刺進自己的身體里,人走 茶涼,身分、尊榮、權勢通通與她無關,她之所以還能坐穩國公夫人的位置,全是因為有人為她舍命。

吳珊用生命證實她的善良,用生命讓人牢記她的恩惠,也用生命逼迫她必須厚待藍殷……她是個心機深重的壞女人!

江氏咬緊牙關,不發一語。

眼看江氏雙眸冷厲,藍敘無奈道︰「孩兒不孝,不該拿此事讓您傷心,但兒子必須對您說狠話,我親口答應吳姨娘的事一定會做到,我會把阿殷當成親兄弟,一世與他相互扶持,若您心疼兒子,請您好好對待阿殷,不求您疼他愛他,只求您一碗水端平,我有的就不能缺了他。」

「難道我沒這麼做?這些年他在外頭闖禍,哪件不是我兜著?」

「明人不說暗話,兒子不傻,知道何謂捧殺。娘是擔心阿殷奪走爵位吧?這才縱容,甚至鼓勵阿殷敗壞自己的名聲。」

阿殷何等聰明,他能看不透母親心思嗎,可他還是照著做了,一心成全自己這個哥哥,他該慚愧的。

「娘處處為你設想,你卻將娘當成惡人?」

藍敘知道母親不是惡人,她只是太疼愛自己,但這樣的疼愛讓他感到罪孽深重。「母親,兒子發誓,倘若阿殷發生意外,兒子絕不獨活。」

江氏摀住他嘴巴,怒斥,「你怎能說這種話?如果藍殷在外頭惹來殺身之禍,難不成也要娘負責?一個吳珊不夠,還要把藍殷這道枷鎖扣在我頭上,我到底欠他們母子多少?」

說著,她再控制不住滿腔委屈,掩面痛哭。

藍敘垂眸不語,心底卻是明白母親有多喜歡父親就有多痛恨吳姨娘。

「兒子不孝,但兒子說到做到。」

藍敘斬釘截鐵的口吻讓江氏不得不把怒氣往下咽。

「若薛姑娘真能把你治好,過去的事就一筆勾銷,我再也不會針對藍殷。」這是她最大的讓步。

見母親妥協,藍敘終于松口氣。

會的,等他好起來,他就能護著阿殷,就能為他做主。

藍敘握住母親雙手,誠摯道︰「等腿治好,兒子會努力上進,為母親爭取榮耀,阿殷天性善良,他是個知恩圖報的,您待他的好,他會牢記心底。」

江氏搖頭,她沒那麼樂觀,多年折騰,藍殷早已看清自己的真面目。

施針過後,漫漫耗盡體力,流了滿頭大汗,師父說這是因為技藝不夠精湛。

她同意,是自己沒能珍惜機會好好學習,而今師父已逝,她便是後悔也已失去可以學習的人。

前腳進屋,伺候的丫頭小雨趕忙迎上。「姑娘,熱水已經備好。」

小雨是藍殷的貼身丫頭,做事細心,短短幾天就模透漫漫的習慣。

「多謝。」匆匆丟下話,她跑進內室。

這屋子很大,用一整排的書櫃隔出內室與外屋,內室原本只有床櫃和一組桌椅,但每回為藍敘施針後,衣裳濕得能擰出水,必得立刻沐浴更衣,因此藍殷挪動擺設,添置屏風和半人高的浴桶。

脫掉衣服,泡進浴桶,氤氳熱水瞬間紓解她緊繃的雙肩,吐氣,微閉雙眼,漫漫松開眉心皺摺。

為藍敘治病不在她的計劃內,就連當初救下藍殷也是意外之舉。

藍殷重傷失憶,她收留他、為他治病,在那段時日中,她經歷太多事情,父亡、繼母迫嫁,她帶他進京城,為的是逃避婚事。

哪知剛進京失憶的藍殷就想起所有事,她哪知道他的出身這麼好,好到她配不上,但是……不怕,救命恩人有權力挾恩求報。

回到鎮國公府的第一個晚上,他睡不著,擠到她床上,娓娓說起過往。

他陳述的舊事,樁樁件件听得漫漫心疼,那個晚上她終于理解,庶子是種多麼可憐的存在。

他鄭重告訴她,「漫漫,我絕不三妻四妾,絕不讓孩子承受同樣的辛苦。」

這話听進她耳里,是無比真心的承諾。

那個晚上藍殷回屋後,她望著天邊明月,傻笑到天亮。

在藍殷的要求之下,漫漫決定為藍敘治腿,這個決定當然不是為了討好未來婆婆,而是想為藍殷解除心中禁錮。

只要破壞牢籠,藍敘再不必背負愧疚,不必裝痴作瘋、頑劣不堪,更不必擔心父親將爵位傳給庶子,他可以放開一切,允許自己追求幸福。

他說︰「謝謝你,漫漫,沒有沉重的罪惡感,我就可以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很高興他終于想為自己而活,而她不需要他的感謝,只想看見他幸福。

「漫漫、漫漫……」

藍殷的聲音傳來,漫漫連忙從浴桶里爬起來,沒想到腳滑,一個沒站穩她又摔回桶里,咕嚕咕嚕……連吞兩口水,真是蠢斃了。

從外奔入的藍殷听見聲音,急問︰「漫漫,你怎麼了?」

同時他提腳往里沖,小雨見狀連忙擋在他身前。

「你干麼呀,漫漫她……」他拉長脖子往里探。

「二少爺,薛姑娘在洗浴。」

這一听,藍殷模模鼻子,耳廓紅透……他退後兩步,又朝里面喊,「漫漫,你沒事吧?」

漫漫被嗆得猛咳嗽,卻又怕他擔心,忙答道︰「沒事,我馬上出去。」

但哪里沒事?分明摔得厲害,她揉揉,痛得齜牙咧嘴,再看看小腿上那塊巴掌大的青紫,倒吸口氣,真疼……

擔心藍殷等得太久,漫漫忽略疼痛,扶著木桶慢慢爬出來。

藍殷沒離開,站在門邊繼續朝里喊,「慢慢來,我不急,別摔了。」

小雨見他滿臉關心,輕輕笑開,這就是他們家二少爺,對人分外溫柔體貼,外頭是怎麼點評二少爺的她不知,但在二少爺身邊伺候多年,她確知二少爺和他們說的截然不同,哪有任性驕縱?哪有紈褲自私,分明就是敦厚和氣,善解人意。

「二少爺先坐坐,我進去伺候薛姑娘更衣。」

「好,你快去,別理我。」他連連揮手。

丫頭進屋,藍殷坐到案桌前抽出一本書,漫漫把他給的銀子全用來買書了,醫書、小說、游記……每種漫漫都喜歡。

她是個好學的小姑娘,倘若是個男孩子,許是就能考狀元郎了。

有漫漫這顆珠玉在前,自己豈能落後太多?是該提起精神好好振奮了,讀書、當差,爭取和大哥一樣成為家族榮光才是。

他在這里自我激勵的同時,漫漫從里屋出來,微濕的黑發像瀑布似的披在肩後,她穿著一身白色衣衫,縴細的腰肢、姣美的五官,美得像個仙子。

就是這番模樣,自己在重傷昏迷之際才會以為已經死了,進入神仙窩里。

「這麼開心?」望著藍殷掩不住的笑意,她跟著彎起雙眉,他的快樂總能感染她的心情。

「我剛才去看大哥,他已經能扶著牆走路。」

「被你發現了?」藍敘還特地叮囑咐自己別說,想給藍殷一個驚喜,眼看兩兄弟感情日益深厚,她為他感到開心。

「你早就知道?」

她噘起嘴巴,勾起眉毛。「我是大夫,這種事能瞞得了我?」

「可不是嗎?沒有人比我的漫漫更厲害。」

「我的漫漫」,這是她最喜歡的四個字,她叉腰撅,笑問︰「看見沒?」

「看見什麼?」

「尾巴翹起來了。」

藍殷大笑,把她的頭發揉成雞窩。「看見了,值得翹,應該翹,你不翹我都想幫你翹。」

藍敘意志堅強,他的傷比想像中更重,治療時的艱難痛苦,他半聲不吭,全數承受,未滿三月已能下床行走,這不是每個人都能辦到的。

藍殷握住她雙臂,眼底感激無數。「漫漫。」

「嗯?」望著他無辜的兔子眼,她心軟也心疼,這個不允許自己長大的男孩,漸漸長大了。

「我欠你兩條命。」

她用力點頭,捧起他的臉亂揉一通。「何止兩條命?你欠我一整個世界。」

他也掐上她的臉,笑得亂七八糟。「我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債多不愁,往後別再說欠不欠的鬼話。」

「我會還你的,用盡力氣也要還。」

她知道啊,他就是這種人,欠不得債,一欠就要為對方掏空自己,所以明知江氏欲置他于死地,看在藍敘分上,他連提都不提。

這時候她特別慶幸,幸好他是人人憎厭的大廢渣,幸好沒幾個人對他釋放善意,要不,他這輩子光拿來還債就夠了。

「既然這樣……要不,拿肉身來償?」她的手指戳上他胸口,硬硬的、寬寬的,讓人很想往里頭窩。

他挽起袖子,把手臂放在她嘴邊。「行,割肉喂鷹,我幫你挑一塊好入口的。」

「我是鷹還是雀啊,我怎麼聞到嘲笑的味道?」她掐起他的腰間肉,一扭,痛得他哇哇叫。「既然要吃,我就要這塊。」

他哈哈大笑。「漫漫眼光好,這塊肥瘦相間最是軟嫩。」

看著兩人打鬧,小雨心想︰姑娘和少爺的感情真好,听說少爺失蹤時,日日與薛姑娘同屋而居,同榻而眠,所以姑娘會成為二少奶奶吧?

打鬧一陣後,藍殷正起神色問︰「大哥說從明天起只需藥浴,不必針灸?」

「對,還要輔以藥物,估計半年就能行走自如。」

「太好了,你終于可以放松。到京城這麼久,我還沒帶你到處走走,說,想去哪里?」

「都好,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好,就這麼辦。來,我先幫你綰發。」

他拉她坐下,寬寬的手掌撫著她的頭,長長的食指從微香的發間滑過,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自鼻息間掠過,再確認時,香氣不見了,藍殷微怔片刻後失笑,他在想什麼啊?

藍殷指向前方不遠處。「知道那里是什麼地方嗎?」

金瓦紅牆,知道的……師父說過那是皇宮,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住的地方。

「以後我要在那里當差。」

「你找到差事了?」

「嗯,父親幫我謀了個宮廷侍衛的職位,從明天開始,我再不能到處瞎晃。大哥說,好姑娘不會願意嫁給碌碌無為的男人。」

听到這話,漫漫又控制不住地心疼了。

哪里碌碌無為了?他的不長進分明是想讓某人安心,對上他的眼楮,她的口氣再認真不過。「有眼光的好姑娘會知道你有多好,不管你有為無為。」

一句話讓他咧了嘴,開了心,她的安慰總能帶給他無比自信。「真的嗎?」

「我從不說假話。」她篤定地點了頭。

「漫漫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長臂一勾,他搭上她的肩膀,把她勾進自己胸口,她是能懂他、能分享心事,是他想珍惜一輩子的好朋友。

「父親問,你想要多少診金?」藍殷問。

鎮國公?他很忙,忙到鮮少在家,漫漫至今尚未與他打過照面。「我說多少就多少?不怕獅子大開口?」

「開再大的口都該,你救回他兩個兒子,否則國公府將會後繼無人。」

「听起來我好像有點厲害。」

「什麼有點,分明是非常、無比的厲害。皇上知道哥哥的腿快治好,高興極了,說要召你進宮封賞,瞧!漫漫可是挽救了朝廷不可或缺的棟梁。」

漫漫望著他的興奮,輕嘆……就這麼開心?不嫉妒憤怒?他們是兄弟啊,一個被比為雲,一個被踩做泥,怎不見他忿忿不平?

「干麼這樣看我?」他摀住她的眼,漫漫的眼楮太清澈明亮,他有被看穿的不自在。

「真不恨嗎?」

藍殷知道她在問什麼,輕喟。「若不是我害大哥腿斷,以前她對我很好。」

她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是在自我說服?說服自己那不叫捧殺,而是疼惜?睿智的他,得用多大力氣才能自欺欺人?

轉開話題,他道︰「母親要替我和大哥相看人家了,看在我將功贖過的分上,爹爹答應替我上門求親。」

求親?驀地,漫漫紅了雙頰。

記得的,他提過「心悅女子」。他說她是救命恩人,是個漂亮聰明的小姑娘,既漂亮又是救命恩人……除了薛夕漫,還能是誰?

心跳急了,呼吸喘了,她願意的呀,從救下他那天起,她便願意……這肯定叫做一見鐘情。

「漫漫,我的名聲這麼差,她會不會不樂意嫁給我?」

絕對不會,她在心里回答,卻拍拍他的肩膀,手肘撞撞他的腰際,她擠擠鼻子問︰「可不可以對自己有點信心?」

藍殷傻笑著抓抓頭發,莫怪他患得患失,他是真擔心自己不夠好。

「說的對,我該有信心的,以後我會越變越好,好到超乎想像。你告訴我,女孩子都喜歡什麼?我想送及笄禮,討她歡心?」

及笄禮?還有好幾個月才到呢,他現在就上了心?暖意傳到心底,甜甜的滋味滲入唇舌,喜悅在眼底滿盈。

「送禮重要的是心意,你站在她的立場,先想想她會喜歡什麼。」

「這樣啊,她喜歡彈琴,我送她一張琴,還是古譜?」藍殷相詢。

「彈琴?」心在瞬間沉入谷底。

她不會啊?難道他指的救命恩人不是她?是她會錯意、表錯情?倏地,唇舌間的甜蜜被苦澀取代,心被冰雪封凍,眼底喜悅轉為濃郁哀愁,她……猜錯了?

「對,她的琴藝在京城數一數二。」

「她是誰?」灼灼目光迎上他的歡悅,突然間感覺刺眼。

「她叫安晴真,聰慧、高貴,詩書琴畫樣樣通,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幼時曾經救過我……」

藍殷還在哇啦哇啦形容著安晴真的美好,漫漫的腦袋卻撞上大山,撞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真的是……弄錯了啊,多麼可笑荒謬的錯誤,他心悅的從來不是她,虧她還在想像著初初的一見鐘情,虧她滿腦子盤算著他的一輩子。

藍殷沒錯,錯的從來都是薛夕漫……

他說哥兒們,她以為那是親昵說辭,原來是貨真價實。

他對她的好出自感激,他對她的包容是為著謝意,他對她的定位,是朋友不是夫妻……呵呵,她怎會犯下這麼大的錯誤?

虧她以為自己好聰明,虧她以為自己天生敏銳,對感情不會錯估,誰知……好丟臉、好離譜啊,她怎會讓自己陷入這等程度的困境?

笨蛋,愚昧,白痴……

「爹爹說他會厚著臉皮幫我去提親……」

他還在說個不停,張揚笑靨刺得她心痛,碎裂的心髒被大杵反覆碾壓著。

這時候她最好立刻轉身走掉,假裝自己從沒會錯意,這時她應該說幾句類似祝福的場面話,好配合他這麼熱烈的情緒與場景。

她這樣想著,于是張嘴,只是萬萬沒想到,出口的話竟然是她的真心實意。

她說︰「你喜歡安晴真,那我怎麼辦?」

兩句話,她驚慌,他驚嚇。

他停下叨叨,雙瞳瞬間放大,而她錯愣,恨不得挖洞把自己埋掉,頓時氣氛變得無比尷尬。

怎能亂說話啊,她又不想挾恩求報。

他都說得那樣明白了呀,安晴真是他掌心的朱砂痣,是他無法放手也不能放手的真愛,是他的過盡千帆皆不是,是他……一生所系。

這樣的心意,這樣的感情,她拿什麼插足?

只是……真的,她真的想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失去師父失去爹爹,她連家人都沒了,她只剩下他,可她不是他的白月光,無法溫柔他的人生,所以他無法當她的太陽,無法為她照亮。

她還以為他們會幸福一生,誰曉得幸福只是她的獨自幻想。

怎麼辦?她心亂心慌,從山林鄉野來到京城,她仗恃的不是勇氣而是藍殷,可他的愛情與她無關,他的人生與她無關,無關的他憑什麼成為她的仗勢?

是啊,憑什麼呢?

兩人都慌了,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她看著他,而他看向遠方……

曾經多麼要好的兩個人,現在連目光都不敢交會了,所以許多時候,窗戶紙是真的不可以戳破的對吧?

苦笑,漫漫認錯。

是她不該脫口而出,不該錯認關系,不該主觀認定救命恩人是自己……

同時間藍殷也逼著自己必須講幾句話來緩解尷尬,于是在幾次深吸深吐後,他問︰「餓了嗎?」

「餓了。」

他盡力了,她知道,于是順著台階爬下高牆。

他松口氣,說︰「四海居的魚燒得極好。」

他們沒在外面吃,因為漫漫意興闌珊,于是把席面叫回家里,這個下午,他們決定不醉不歸。

一醉足以解千愁,漫漫想借酒把不該出口的話收回,把他的壓力收拾干淨。

明白的呀,壓力只能加諸在深愛自己的人身上,陌路人沒有義務承擔。

雖然刀子在刨,心在扭絞,雖然感情在咆哮,理智在喧擾,但她別無選擇,因為明顯松一口氣的他,明顯地讓她理解——他並不愛她。

不愛就不愛,驕傲的漫漫不求感情施舍,她用盡力氣逼自己確認,藍殷是該一點一點被推向遠方的男人。

他又拉上她的手,自然而然地。

就是這樣的親昵才會讓她誤解,不能放任錯誤感覺繼續,他們只是哥兒們,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兄弟,所以她笑著抽回自己的手。

掌心一空,藍殷突然感覺……丟了什麼?

他們走回府里,在院子前藍殷突然停下腳步,牢牢握住她的肩膀,真誠道說︰「你是我的兄弟、是我的親妹妹,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我最親的家人。」

一笑,她痛恨他的真誠。

醬肘子好吃,魚也燒得極好,但是酒差強人意,可她喝過一杯接一杯。

她不認為酒能解愁,但是能解心、解綑綁,能讓意識模糊,獲得短暫自由,因此她笑得很開心,咯咯地笑翻了,不管他說什麼她都笑個不停,笑得春光明媚,笑得淚水翻出眼窩。

「那年我十歲,安晴真救了我,她什麼話都沒留轉頭就走,直到我再度踫見她,救了差點被人拐走的她,天曉得我有多興奮,可她是個才女,我卻是京城有名的紈褲,即使如此我還是暗暗告訴自己,日後定要娶她為妻……」

他說個不停,而她頭痛得緊,卻依然舉杯對他,笑得眉眼眯眯。「恭喜你得償所願,再干一杯。」

「第一次見到你,我感覺分外熟悉,因為漫漫跟安晴真有某部分相似……」

胡亂點頭,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他對她這麼好,就因為她們之間有某部分相似,那如果……相似的部分擴大再擴大,他是不是就會誤解,其實他喜歡的不是安晴真,而是薛夕漫?

趴在桌上,她咯咯笑問︰「真的很相似嗎?」

「對。」

「太好了,恭喜恭喜,再干一杯,我像極嫂子,那就更像一家人了。高興,得意,薛夕漫居然能當才女替身!」她猛拍桌子哈哈大笑,笑得歡騰夸張,肆無忌憚。

「別光喝酒,吃點菜,要不會醉的。」

哈哈哈,她正需要一場大醉……待清醒後,過去的全不算數,一切一切從頭來過,清醒後天地間唯她獨行,不必相送。

什麼?寂寞?沒事,她能適應的。

孤獨?小事,她誰啊,孤獨就是老天爺給的配備啊。

她才不怕呢,她要歡歡喜喜、樂樂意意迎接一個人吃飯睡覺旅行的生活,她要一去紫台連朔漠,她要獨留青塚向黃昏,多淒美、多有故事畫面。

于是她笑著,歡喜著,勇敢著,于是她大醉,吐得亂七八糟,于是她抱著棉被美美地沉睡,然後做出決定——隔天清醒,所有事都不曾發生過。

藍敘的腿恢復得很好,號過脈後,漫漫輕聲道︰「可以了,以後再不必用藥。」

她淡淡說完,留下一張笑臉,轉身之際已經做好離開的準備。

「薛姑娘。」藍敘喚住她的腳步。

漫漫轉身,看著恢復健康的男人,莞爾一笑。藍家的男人都長得很好,隨意笑開就能讓女子芳心向春。「有事?」

藍敘垂眉。對,有事,阿殷喜事將成,心儀阿殷的她怎麼辦?雙眉深鎖,他不願意她難過。「薛姑娘要離開了嗎?」

「對。」不離開做什麼?當真臉大,以為自己是藍家親人?

她盤算著,離開之後當個游走四方的鈴醫吧。

第一站先去哪里好?江南?漠北?

「如果薛姑娘願意留下來,我想說……藍敘心悅姑娘,願娶姑娘為妻。」

回眸,定眼相望,藍敘和藍殷一樣,都有張誠懇親和、會讓人感到舒服安全的臉龐。沉默許久,她搖頭道︰「大少爺是個好人。」

藍敘微訝,被看透了?她知道自己是為了報恩?

不對,不僅僅是報恩,她這樣的女子,只要相處夠久,誰都會喜歡上的。

他還想說話,不料藍殷在此刻沖進來。

「大哥,漫漫,你們在聊什麼?」

望著兩人,藍殷覺得自己差勁透了,他很清楚接下來大哥要說些什麼,他應該樂觀其成,應該添柴加油、玉成好事才對,畢竟很好的哥哥、很好的漫漫,他們是再合適不過的一對。

但……心酸了,莫名其妙地不願意兩人太靠近,于是他闖了進來。

「沒聊什麼,我先回房。」她朝兩兄弟點點頭,走出房門。

藍殷抱歉地看一眼哥哥,立刻轉身追出去,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屋里。

听見腳步聲,漫漫深吸氣,轉過身。「還有事?」

看著她淡淡的表情,心撞了一下,驀地,他夸張起笑靨,拉起她的手說︰「漫漫,快恭喜我吧。」

她給的恭喜還不夠多嗎?面甜心卻澀,體貼的藍殷不再體貼,他專戳著她的心窩子說話,不過她還是順從他的心意說出,「恭喜。」

好聚好散嘛,她從不與人結怨,自然不會在藍殷身上破例。

「敷衍,你沒問為什麼就說恭喜。」

「哪里還用問,婚期已經訂下了吧?」

一句話,戳上他的喜氣洋洋,突然間笑容凝在嘴角,擴不出去了。

「對,下個月初十。」他斂起笑意,聲音淡下兩分。

「很好,恭喜。」

她的恭喜卻沖淡了他的喜氣,只覺得心頭微微的酸,微微的澀。

「趁我休沐,帶你去一個地方好嗎?」他的口氣里帶著乞求。

「好啊。」漫漫很合作。

這些天她沒有半點脾氣,對誰都笑盈盈,她把傷心收拾得很干淨,因為……這樣才是正確的。

當狀況無法控制改變,當費心爭取也爭取不來,除平靜以對之外,她沒有更好的選擇。

于是他拉著她離開國公府,不到兩刻鐘,他們來到一座宅邸前方。

這是個三進宅子,離鎮國公府不遠,屋舍不多但院子很大,處處透著精致。

「我本想直接掛上牌匾,上面刻著『梅園』,但還是想先問問你的意見,喜歡這個名字嗎?」

「給我的?」

「對,喜歡不?」

應該是……喜歡的吧,梅園,沒緣,很適合兩人的現況。

沒等到回答,他拉著她推門走入。「我拆掉中間那排房子,你說喜歡梅樹,我就幫你種上一大片,等冬天到了,我們可以在梅樹下烹茶煮酒。」

他像個急欲炫耀的孩子,拉著她快步走進梅林,移植的梅樹比人高,養得郁郁青青,應是種下一段時日,已經適應這塊新土地。

所以是在「那句話」之後,他立刻買下這座宅子進行改造?心急什麼呢?或者說,擔心什麼?

害怕被她賴上?擔心甩不掉薛夕漫?放心,這種事不會發生,她不是死皮賴臉,非要纏著巴著、迫人窒息的女人。

她會走的,會遠遠離開,會安安靜靜從他的生命中徹底走開,她從不造成別人的困擾,他真的不必這麼……迫不及待。

「這里離國公府不遠,往後我會經常過來,有我給你撐腰,我就不信有哪個瞎了眼的敢招惹你。我的名聲響亮,誰听著都要退避三舍的。」他玩笑挑眉。

她笑著,卻不再配合他回答,因為沒力氣,她得把所有的力氣拿來將委屈給憋緊。

「我帶你去後院看看,我讓人弄了個荷塘,放養了魚,明年夏天會開出滿塘鮮荷,你能坐在亭子里,吹吹風,喂喂魚,消消暑氣。」

連她的休閑生活都照顧妥貼?是怕她閑得給他招惹麻煩,還是天生體貼?

如果是前者,她該夸他一聲深思熟慮吧,如果是後者……怎麼辦?無心卻又溫暖的他,得讓她花多大力氣才能割舍得下?

「亭子旁可以再種點花,有喜歡的嗎?盡管說,上天下地我都能弄來。」

她喜歡的,他上天下地都能弄來?這話太草率。

倘若她回答︰旁的不愛,就光喜歡藍殷,他怎麼辦?假使她再一個不經意把真心說出口,他要怎麼收拾殘局?

人不能空口白牙說大話。

見她始終不回應,藍殷的笑容漸漸僵硬,只能假作不知,拉著她繼續往屋里走,繼續介紹這桌啊燈啊椅櫃啊……件件樣樣都介紹得無比仔細。

但她還是不回應,光是笑著,不停不斷地笑著,開心到近乎虛偽。

再然後,獨角戲唱不下去,他問︰「已經逛過一圈,有沒有哪里需要改的?我回去馬上找人處理。」

她笑望著,哪還能不滿意?這當中用了多少心思,她又不是瞎子。

「衣櫃里有天衣閣掌櫃親手縫制的衣裳,首飾頭面是百珍坊的,你先用著,不夠的日後再添置,等買好下人,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你就搬過來。」

這麼心急要她離開?好吧,就照他所想,再次順從他的心。

她用微笑送走所有不實想像,心平氣和,不爭不鬧,留待日後……月明人倚樓,回憶話當年,所有與他有關的場景都是微甜平和。

「不必麻煩,既然所有東西都備妥,我今天就留下吧。」漫漫說。

她不想他害怕,她願意安他的心,願意教他清楚,甩開她不會太困難。

她終于回應了,話也是他想听的,但藍殷卻擰緊濃眉,彎下腰對上她的眼。「不開心嗎?」

「怎會?沒想過能住這麼好的房子。」她張開手臂朝天,笑咪咪地轉上好幾圈,轉著轉著,都快把自己轉暈了才停下。

「漫漫……」他知道她不對勁。

她知道他的知道,但,知道又如何?反正他又不喜歡她,反正她又不是他的責任,解決不了,直接忽略就可以的呀。

笑彎兩道柳眉,漫漫勾起嘴角,推開他的手臂。

「好啦,本姑娘慷慨一回,就此昭告天下,從現在起我們銀貨兩訖,藍殷不欠薛夕漫兩條人命,打平了,誰不再欠誰,我們不是施恩與受恩者的關系。」

日後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從此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

「漫漫……」

「干麼呀,我都那麼大方了還不夠?要不以後咱們什麼關系都沒有,就是單純的……」怎麼辦?她連朋友兩個字都說不出口。

「你在生氣?」他捧住她的臉,眼底掛住焦慮。

她當然在生氣,問題是沒有立場,對急欲銀貨兩訖的顧客生氣?那叫做不懂感激。

「父親認識徐御醫,他在城南開了間醫館,父親會推薦你去坐堂,你不是很想當大夫嗎?」他心急著,想要逗出她的開心。

怎地,繼續施恩?難道以為她生氣是因為回報太少?在他眼里,她不但挾恩求報,還貪婪無比?

笑意淡了,漫漫推開他的手。「我沒有不開心?只是需要時間消化心情,我很喜歡這里,想要一個人靜靜,想要認真考慮你的提議,行不行?」

他看見她的憂郁,莫名地心疼,像有人拿把斧子不斷砍著。

淡淡的曇花香鑽入鼻息,心微怔,那是……

沒等到藍殷想清楚,她將他推出門外。「回去吧,大婚將至,你肯定很忙,下次再約。」

嘴上說下次,但她再清楚不過,沒有下次了,永遠都不再有。

砰地,大門關上,她將他擋于門外,從此關河夢斷,斯人逝……

「漫漫。」

嘴唇蠕動,細碎的呼喚被木門阻攔,藍殷胸口悶痛得厲害。

他想敲開門,試圖找出胸痛的理由,卻在掌心貼上門板那刻,听見短促而壓抑的哭聲。

心墜,意亂,迷糊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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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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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撿個失憶男

不該來的,漫漫痛恨自己,恨自己放不下,舍不去,恨自己親手扭開「再遇」契機。

她已經給過警告,她也清楚藍殷並非真紈褲,相反的,他多智近乎妖。這樣的他,如果願意改變,定能輕易扭轉命運。


是的,八歲,重生那年,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

他會把話听進去吧?他早就知道捧殺,早就知道江氏無心冷情,也早就明白心中那點兒對親情的渴望不過是場笑話,這樣的他不會放任自己一路錯下去,對吧?

人都不傻,往往是情感把人給逼傻的,她不也曾經傻過一生一世?因此重來一回,她再不願犯傻,不肯被感情綁架,她冷靜地選擇該做的事。

她勤習醫術,孝敬師父,改善家計,為自己營造名聲……六年過去,長大的漫漫成為村人心目中的小神醫。

她認真相信情況翻轉,此生將會不同。

因此她不懼猛獸,進入深山密林尋找珍稀藥材,學習醫術之余也學會制毒,這次她立誓將師父的本事學齊,立誓救回師父和父親的性命。

只是當她認定所有狀況正朝好的方向發展時——師父還是咽下最後一口氣。

師父的死亡讓她的自信瞬間冰消瓦解,她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努力無法改變宿命?是不是天地間所有事全屬注定?是不是她改變不了自己也改變不了藍殷?是不是傷心死亡會一再出現、重復,一再地……折磨自己?

倘若這是真理,那麼藍殷依舊會在今日被追殺,會重傷、失憶?

如果真是如此,她做不到避開,做不到放任他重傷不治,所以帶著無數矛盾,她還是來了。

既然無法視若無睹,就只能做足準備。

她研制毒液涂在箭尖,她在前世發現藍殷的地點附近布置陷阱,然後躲進草叢里,靜待命運再度把他帶到跟前。

蠢?是的,她同意,薛夕漫確實蠢到義無反顧,這種人的痛苦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重生之後,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讓自己不再經歷相同的痛苦,所以她拒絕愛情,堅定守住本心,不願錯付與淪陷的最好方式,當然是切斷相遇的可能性。

但,她自投羅網了?

是不是蠢昧?是不是傻到近乎可憐?

是的,但她還是寧願犯傻,也不願重傷的他,哭天不應,喚地不靈。

她想前輩子肯定欠下他一整座金山銀山,非要還清楚才能停止牽扯。

就在漫漫蹲得雙腳發麻時,前方響起雜沓的腳步聲!心髒被狠狠拽起,像是天外飛來鉤子,不管不顧地把她的心給挑了。

前世的「今天」于她,不僅是記憶而是烙印,她不曾或忘。


重傷昏迷的藍殷被一柄長刃從後背刺穿,直抵心髒,他往前撲摔時額頭撞上石塊,深深的血洞流滿一地殷紅。

但,這次不會了,她不允許他重傷,她將竭盡全力改變狀況。

咬緊牙,漫漫取出弓箭,拉緊弦,目光盯著正前方。

不久,藍殷狼狽逃竄的身影出現,他一邊跑一邊與人對打,只是很明顯地,他的拳頭無力跑速緩慢。

退步了嗎?前世他的武功沒有這麼糟糕。

難道在她的善意提醒之後,他下定決心繼續往紈褲的道路上沖刺?她的善意非但沒有造就他的上進,反倒讓他看清一切,選擇加速墮落?


隨著藍殷的接近,漫漫終于看見緊追在後的男人。

那人長得異常魁梧,全身毛發茂盛,整張臉被隱沒在密林中,只留下兩顆銅鈴大的眼楮直瞪藍殷後背,薄衫掩不住滿身肌肉,他非常高大,至少比藍殷高上半顆頭,但跑起來卻不見凝滯。

踩上!踩上!踩上……漫漫緊盯他粗壯的雙腿,在心中加油吶喊。

終于……喀一聲,男人的咆哮聲驚起鳥獸飛竄,他的腳被捕獸器夾住。

太好了!漫漫想為自己喝采。

但笑容沒在她臉上停留太久,因為那人神勇得太不正常了,他居然不顧疼痛,硬生生將捕獸器掰壞!


怎麼可能?她滿臉詫異,好吧,再不可能也發生了,別急,再來!

她緊盯下一個陷阱,把菩薩神佛全求上數遍,祈求今晚陷阱能抓到大狗熊。

藍殷順利跑過去了,那些草足以支撐他的重量,但後面那個……不會有這等好運。

陷阱設計得有點大膽,倘若刺客是個矮瘦子,漫漫只能在他踏上陷阱那刻射出火箭,讓對方在驚慌中快速踩踏被火燃起的稻草,以至于落入陷阱中,當然,如果對方有一身好輕功,這陷阱就白做了。

幸好老天爺還是站在她這邊的,不需要多余動作,對方的體重就足以讓他墜入陷阱。


砰!在沉重墜地聲響起的同時,刺客摔進陷阱。

不枉費她花三天兩夜流血流汗卯足全力挖的陷阱,陷阱里有削尖的竹子,這一摔就算沒摔死他也會戳出他滿身血窟窿。

正當她暗暗歡慶時,卻發現……藍殷嚇傻了?不趁這時逃走,還湊到陷阱旁邊,干啥啊,想吃熊肉嗎?

與此同時,三倍咆哮聲從洞口傳出,下一刻他、他、他竟然飛出來了?

見狀,藍殷轉身快跑。

刺客熊雙腿插著竹枝,鮮血直流,怒火大熾,疼痛的腿讓他決定不追了,他從腰間拔出長刀,對準藍殷後背射出。

原來他的傷是這樣弄出來的?心口一緊,不待思索,咻地——毒箭射出。


與此同時藍殷腳步不穩,刀刃尚未踫到他的身體就整個人朝前撲倒,險險避開往他後背飛來的大刀。

漫漫沒有內力武功,箭術也只是普通,能獵點野物給師父添口福已是極限,從來沒敢想像能一舉射中武林高手,但她……一擊即中?

天!什麼時候她的箭術更上層樓了?

不敢置信的還有刺客熊,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他的訝異並非來自插入腰腹間的羽箭,而是釘在心髒上頭的那枚石頭。

怎麼可能?誰動的手?藍殷有後援?自己被耍了?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三張訝異的臉,三個不敢相信狀況的人,做出三種不同反應。漫漫在連喘數息後,放棄探究凶手死活,飛快跑到藍殷身邊為他號脈。


藍殷發現箭從草叢後面射出,判斷那里有人的同時立刻把頭倒向一邊裝死。

而刺客熊……轟然倒地,死得俐落干淨,當然,他是沒有選擇的。

漫漫細探藍殷脈息,還好這次他的後背沒有中刀,傷得不算嚴重,不過人暈得很徹底,所以她得把他帶回去,免得下一批刺客抵達現場,死里逃生的藍殷再度奔赴死門。

望著昏迷不醒的他,漫漫滿心無奈,還以為再不會相遇,沒想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扶起藍殷蹣跚前進,她慢慢走著,慢慢想著,也慢慢自我說服著。

這次不會了,沒有錯誤解讀,她很清楚兩人只是朋友,他終究會愛上朱砂痣,而她已學會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心態擺正,戒除不實想像,所以沒事的!


只是……無法不苦笑,她低聲問︰「藍殷,我到底欠你多少?一輩子不夠,得兩輩子來清償。」

無可奈何的漫漫沒發現,昏迷中的男人,嘴角處揚起一道漂亮弧線……

油在熱鍋中滾著,一把青蒜下鍋,滋地一聲,鏈子聲音響徹雲霄,那架勢不像在做菜,更像在尋人拼命。

藍殷把手臂支在後腦杓,半個時辰前他「清醒」了,額頭傷口已經敷過藥,而「白靈」坐在床前靜靜地看著自己。

他是在進屋後才真正睡著的,在這之前他已經三天三夜沒合過眼,本以為今天過後就能坐上遠赴江南的船,沒想到人生處處是意外!

其實藍殷早就放棄,誰想到因緣際會,小騙子還是被他給逮到。

這叫啥?叫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不對,應該叫做「出來混,遲早要還」。

他不得不贊一聲︰還得好!

她長大了,容貌卻沒有改變太多,皮膚和小時候一樣,白嫩得讓人想掐一掐,試試能不能掐出汁水,眼楮和小時候一樣,黑得像泡在油罐里的龍眼子,頰邊兩個深得可以儲酒的凹凹還是同樣勾人,但真正讓他一眼認出來的是——右耳垂下的紅痣。

那痣,紅得像噴濺上的鮮血,引人注目。

視線在屋子里轉過兩圈,剛來時已經偷瞄過了,現在是正式關注。

宅子不大,用竹籬圍著,不像一般鄉下人家會在院子里種菜、圈養雞鴨,院里只有一棵大樹,樹下擺了張石桌兩張石凳,桌上有組棋盤,盤上有未了結的殘局。

三間正屋,旁邊一間獨立的矮屋子是灶房,外頭堆滿柴禾。

中間是小廳,右邊是寢屋,屋里有一大一小兩張床,衣櫃和竹制桌椅,整體看來頗為簡陋,至于另外一間,身為「昏迷中」的病人不宜探險,因此是做為什麼用途的尚且不明。

不過藍殷終于明白,為什麼自己將京城每寸地皮幾乎翻透卻始終找不到小騙子,原來她待在無人居住的深山密林間。

她是個醫術精湛的大夫吧,因為她把脈、上藥包紮動作孀熟,還能診出自己曾經受過內傷。

那可不是普通能耐,都幾年前的老黃歷了,是御醫把不出來,連他自已都差點忘記的過去。

所以,她對他很熟悉?

他指的不是自己的陳年舊傷,而是她的善意建言。

若非熟悉,怎知道「溫良賢德」的母親如何對待自己?又怎知道他的示弱、苟且偷生,求的只是那點兒微薄親情?

藍殷,我到底欠你多少?一輩子還不夠,得兩輩子來清償。

這是形容詞或真是指出兩輩子?如果是兩輩子,那麼前世他們交情深厚?

腳步聲傳入,不久漫漫端著飯菜進屋。

見藍殷清醒,她輕蹙雙眉道︰「公子醒了?來吃飯吧。」

公子?這是想裝不認識,要演戲嗎?行,他奉陪,這方面他也頗能耐。「好。」

她邊布賈碗盤邊道︰「趁,大色尚早,吃飽後我送公了下山。」

啥?前腳裝不熟,後腳就要趕他走?藍殷微慍。

真是抱歉,他這人天生好奇,熱愛打破沙鍋問到底,想不通的事非要追根究底,想就此打發,讓他帶著一頭霧水離開?這種事違背他的習慣。

眨眨無辜的兔子眼,他問︰「下山?去哪里?我不是住在這里嗎?」

接連三個問號,驚得漫漫雙眼暴瞠。

不會吧?他又失憶了?分明沒受多重的傷啊,他額頭的血洞和前世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這麼小的傷口也能搞失憶,是誰在欺負人吶?老天爺嗎?

見她驚得連話都說不出口,驀地,他樂了,演技往夸張那頭再靠近兩寸。

藍殷壓緊胸口,舉目四望,驚慌失措的五官彰顯出劇烈恐懼,突然間他發現什麼似的,捧著頭亂搖一通。「天,我什麼都記不得!我是誰?我住在哪里?我為什麼會在這里?你知道嗎?求求你快告訴我!不要嚇我。」

他嘰哩呱啦胡扯一通,握住她的肩膀晃不停,最後更過分,直接把虛弱的頭顱靠上她的頸窩,嗯,她身上的味兒真香……

他才不要嚇她好嗎?漫漫連喘幾口大氣,沉重的無奈壓入眉心,這是不是意謂著她必須收留他,像前世一樣?

可不可以不要?可不可以路歸路,橋歸橋?可不可以就此別過,緣斷情滅,佛法無邊?

她還來不及回答,「病後虛弱」的藍殷一個踉蹌,所有重量全往她身上倒,一顆頭已經是她承受不起的重,再加上兩條腿、兩只手和一個成熟男人的軀體,她真的擔不起啊!

漫漫往後倒,他跟著倒,雙雙往小床壓去,他在上,她在下,四只眼楮相望,兩張緋紅臉相對,藍殷又聞到曇花香……

用力吸兩口後,他繼續裝虛弱,抱住她軟軟的身體不松手,然後發現……上癮了。

對于摟摟抱抱這種事,紈褲公子經驗豐富,听說經常坐船的人不會暈,但是,他暈了,暈得愉快而舒適,直想一路暈到天淡星稀朝瞰起。

漫漫嚇壞了,急欲保持距離的她嘗試推開藍殷。

但他感受到阻力的同時立刻添加力氣,將她抱得更緊,然後語帶兩分哽咽、三分激動,繼續倒在她的頸窩間。「怎麼辦?我想不起來,我頭痛欲裂……」

怎麼辦?好問題,她也很想有人來告訴自己怎麼辦。

咬緊後槽牙,深吸深吐幾回合,在控制著情緒之後,她安撫道︰「別擔心,你的頭受創,過一陣子就會想起來。」

「你確定?」

「確定,我是大夫。」等她把他送回京城,看見舊時人、舊時物,腦袋里的鈕轉開,他會立刻想起來——這件事,她有充足的經驗可以佐證。

哎,一聲長嘆,躲不掉了,她還是得下山,還是得為藍敘醫治雙腿,還是得到梅園里……

搖頭,不想了!至少現在不要想。

終于八爪魚從身上離開,他坐起身也拉起她,笑得天真無害。「謝謝你,你是我的大恩人。」

呃……恩人?不要,她對這個身分過敏。

「別叫我恩人。」恩人、兄弟這類詞匯都在她的拒絕往來行列。

「那要叫什麼?」他無辜無害,可憐的兔子眼眨得讓人心慌。

「我叫薛夕漫,你喊我薛大夫吧。」

多生疏啊,比較起來他更喜歡白靈或是……小騙子。

「漫漫,你認得我嗎?」他問得無比誠摯,讓她忽略他喚了自己的小名。

「不認得。」她直覺反應。

「那我怎會在這里?」

「我去采藥,看見你昏倒在路邊。」

騙子,信口捻來就是謊言!她分明看見自己被追殺,分明射出一箭,他有理由懷疑,陷阱和她也有關系。

只是當他的恩人不好嗎?就這麼施恩不望報?

「你以前有沒有見過我?我不可能莫名其妙出現,我是不是住在附近?」

她被他問得頭疼,切斷話,口氣不善。「別問,你不餓,我餓了。」

不想理他,漫漫拉開椅子坐下。

她口氣不好,表情也……不太樂觀,藍殷理智地決定停止試探。

他沒坐到對面,而是靠著她坐下,看一眼桌上菜肴,清蒸魚,紅燒肉,清炒筍菇……

呃,先別失望,有的菜中吃不中看,也許她的手藝屬于這類。

見他遲遲不下著,她夾起魚肉送進他碗里,他飛快把碗拿開,魚肉掉到桌面上。

她錯愕望他,他尷尬回看,紅著臉吶吶解釋,「我怕魚。」

「胡說,你明明就……」

極力掩飾笑意,他期待她接下來的話,但她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急踩煞車。

來不及羅,他听見了。

藍殷問︰「我明明什麼?」

明明喜歡吃魚,所以她做菜很敷衍,只對魚用心。「受傷的人要多吃魚,傷口才能恢復得快。」

「這樣嗎?我試試。」他勉強張嘴,緊閉雙眼,好像她喂的是砒霜。

幼稚表情逗得她想笑,那時也是這樣,每回喂他喝藥,他就皺出一臉苦瓜。

魚肉進了嘴,他飛快咀嚼,然後臉不皺了,細嚼幾下後,彷佛嚼出佳味,他瞪大眼楮。「這也太好吃了,簡直就是人間美味,啊……我還要。」

說完,他張開嘴。

漫漫一笑。自己廚藝如何,她清楚得很,哪有他說得那麼夸張?

夾一塊,再一塊又一塊,直到整條魚都被他吃干淨了,漫漫才發現,不對啊,他又沒受重傷,干麼喂他?

懊惱之余,卻見藍殷捧起碗,一面扒飯一面說︰「太好吃了,明天再吃魚好不好?」他停頓片刻,帶著滿臉期待問︰「漫漫會一直做魚給我吃嗎?」

這問話太熟悉,熟悉到她沒經過思考就反射回答,「會。」

這答案讓藍殷很滿意,卻讓回過神的漫漫懊惱極了,怎麼能說出這麼蠢的話?不會的,他們不會一直見面,不會一直再一起,不會……

一個不會,兩個不會,三個不會……很多個「不會」疊在一起之後,濃濃的哀愁罩上她的心。

低下頭,她把魚眼楮夾進他碗里。

他曾經對她說︰「這不是魚目,是長在魚身上的珍珠。」

他曾經對她說︰「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我要把最珍貴的珍珠同你分享。」

藍殷將魚翻面,挑出另一顆魚眼楮放進她碗里。

一愣,抬眸,她對上他燦爛的笑容。

「這是魚身上的珍珠,我要和你分享。」

「不要!」

她下意識拒絕,下意識把魚眼楮撥到盤子邊,她不要再重復同樣的事。

這天晚上,漫漫悄悄回到出事地點,想看看被毒藥迷昏的刺客怎麼了,卻遍尋不著對方。

她猜想,許是刺客清醒後便離開了,那麼他會不會回去找更多人來對付藍殷?

他失憶了,在這種狀況下,漫漫不能讓藍殷獨自回國公府,而父親的死劫未過,眼下自己無法離開,她只能留下他,別無選擇。

在漫漫到處尋找熊跡時,「失憶患者」正翹著二郎腿听屬下稟報。

「爺,人都處理好了。」流雲有點小緊張。

那只大熊怎就死了呢,都怪流霧下手沒個輕重,那顆石頭把他的心髒給砸個稀巴爛,原本要留著他的性命,讓他回京稟報,說爺已經在他的追擊下死到不能再死,可是現在情況不變……苦惱啊!

「最後決定讓誰回京,通知爺的死訊?」

「張武。已經喂了毒,他會照我們說的去做。」

「張武瘦巴巴的,武功普普,爺死在他手下,有點不合理啊。」他對挑選的人物不太滿意。

「回爺的話,沒有其他選擇了。」

「剩下的人全都死光?」

「是。」原本就只打算留下大黑熊的,誰曉得多事丫頭出現,引得大黑熊暴怒,流霧也是見情況危急才會失了分寸。

「我們讓張武回去稟報,說他膽小裝暈,躺在死人堆里看見主子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大熊本想了結主子,沒想主子提起最後一口氣,抱住大熊一起墜崖,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張武本就膽小,這話夫人會相信的。」

藍殷把果核往流雲身上一丟,臭罵道︰「叫你讀書不讀,什麼同年同月同日死,你當桃園三結義啊?」

「屬下不敢。」

藍殷死瞪流雲,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至少江氏那邊能夠糊弄住。

「那主子什麼時候啟程下江南?」

下江南?藍殷緩緩搖頭,不太想去了談,只不過那里的事確實需要處理,是時候再培養個能手了。「你讓魯勤過來一趟。」

「是,屬下回去叫人。」

流雲連忙往外退,迫切趕在主子想起「算帳」之前離開,沒想才剛跨出門框,身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傳來。「大黑熊死得有點冤吶。」

呃呃……定啊……身後汗毛直豎,他知道,逃不過了。

果然主子又說︰「看來還是訓練不夠,從現在起每天再加練一個時辰。」

夭壽,再多一個時辰……會死人的,主子比閻王更可怕啊!

「不服?」藍殷歪著頭,嘴巴叼著一顆果子,冷冷的臭臉讓人膽寒。

「屬下不敢,屬下遵命。」丟下話,流雲跑得飛快,像是有鬼在後頭狂追。

他怕吶,就怕不夠快,主子靈機一動決定再加半個時辰,理由是——誰叫他長得很礙眼。

什麼?夸張了?不過是一個時辰,需要這麼苦大仇深?

呵呵,站著說話不腰疼,能從閻王燕手下活下來的都不是一般人。

就拿這次來說,江氏一口氣派出百余人,而他們滿打滿算也就一打,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將對方全員殲滅,喔,不,還留了個藏在屍體堆里的張武,這代表什麼?這代表他們是菁英中的菁英啊。

他們這群菁英不是自然天成的,是被主子左邊削削,右邊砍砍,一點一點雕琢而成的啊。

轉眼流雲竄出屋外,與漫漫擦身而過,只是他的速度太快,沒有武功的漫漫只感覺一陣風從身邊掠過。

看著窗外明月,藍殷彎起嘴角,雖然計劃被打亂,後續的事情有點麻煩,但塞翁失馬呀,誰曉得不在計劃中的計劃會激起什麼浪花?

至少截至目前為止,在第一波浪花底下,沖出一顆皎潔珍珠。

藍殷終于知道,除小廳、寢屋之外的第三個房間是做什麼用途了。

那是間藥室,四面牆全是櫃子,書櫃、藥材櫃,還有排滿瓶瓶罐罐的立櫃,中間擺著一張大長桌,可以坐上七八個人,書櫃擺在臨窗處,里面有數百本醫書,比鋪子里賣的更多,多數連听都沒听過。


隨手抽出一本,他轉身對正在搗藥漫漫問︰「書皮上沒有書名。」

漫漫無奈,她努力了,努力疏離,努力客氣,努力讓兩個人的關系在「朋友」前而止步。

但他顯然不滿意這種安排,于是他比她更努力,努力黏著她、巴著他,隨時隨地同她說話,讓她不管在哪里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對于他黏糊糊的行為,她無能為力,但仍然堅持不投降。

見她不回應,他把書拿到她眼前晃,笑容甜得勝蜂蜜。「為什麼沒書名?在哪里買的?」

不答,她倒一杯溫水給他,意思是——有吃的,就閉嘴。

他喝掉。「我又不是旱地,你老要我喝水,種稻子嗎?」

不理,自顧自忙著。

「這書是絕世高人寫下的吧,你真有這機緣?可以引薦高人嗎。」

再給他添滿水,然後繼續做事。

他喝掉水,拉開長凳,往她身邊坐去。「你看……」他拉開衣襟,露出堅實的胸口,一臉的土匪。


「你干什麼?」漫漫迅速別開臉,假裝耳垂處的微熱不存在。

「灌下去的水噴出來了,你不能再喂我喝水。」指頭沾沾胸前的汗水,他用力證明這塊水田水量充足。


她無奈道︰「那叫流汗不叫噴汁,需要提醒你嗎?你是失憶不是失智。」

很好,終于有反應了!藍殷咧開嘴,笑出一口大白牙。「你再不跟我說話,我就要失智了。」

「你想要我說什麼?」

「這書是高人寫的還是你親手編纂,你有這麼厲害的醫術,不應該躲在山里避世……」


嘰哩咕嚕,哇啦哇啦……他在她耳邊講個不停,大有你不回應,我就吵死你的堅持。

放下炮制中的藥材,她試著憋住火氣,人人都夸小神醫脾氣好,但架不住他逼人發瘋的本事。

「這是師父用來教我醫術的冊子。」

她剛回答,他立馬接出下一句。「你師父寫的?上面的數字代表什麼?」

打病人會下十八層地獄?醫德,醫德,醫德,漫漫在心底默念三回合後說︰「由淺入深。」

「全部的醫書都是你師父寫的嗎?那得花多少功夫?除了你,她還有其他徒弟嗎?學生有沒有遍地開花……」


師父沒有徒弟遍地開花,但她的眼楮翻到開出兩朵小白花。「你知不知道我的縫合技術很好?如果你閉不上嘴巴,我可以幫這個忙。」

生氣了?沒事,藍殷沒在怕的。「你師父醫術這麼厲害,你學會幾成?」

關,你,屁,事!

不生氣,她是性情溫和的漫漫,不會輕易爆炸,深吸氣……她努力夸獎自己的脾氣,加深她溫良恭儉的美德,然後從瓶子里倒出幾顆天王補心丹,仰頭吞下去,低下頭,繼續沉默。

不過,學會幾成?前世她擔心自己常不著家,會讓繼母大發脾氣鬧得全家雞犬不寧,因此不敢在師父身邊待太久,但光那點兒功夫,她已經讓鎮國公府欠下偌大恩情。


重生之後,漫漫再不讓繼母影響自己,她直接搬到山上和師父同住,將全副心力用在學醫上,不敢說稱霸杏林,但行醫濟世、與閻王搶人,她還是做得的。

想到這里,嘴角邊露出兩分笑意,他看見了,看見她的自信。

很好,她的醫術無人匹敵?

藍殷回到櫃前繼續翻。「有毒經?你師父也懂制毒?」

「懂。」她直覺回答,沒有意識到自己回答了。

听見她下意識回話,藍殷笑出一朵花兒,就說女人怕纏,纏得夠凶、纏得夠狠,冷漠?哪邊涼快哪邊去。

放下毒經,他轉到瓶瓶罐罐前,瓶身貼著白紙,名字都很有趣。蜘蛛絲、螳螂鋸、蛇牙液……這毒都擺在台面上了。


「蟾蛛粉是做什麼用的?」

他問,她不答。哎,心腸又硬回去了,無法,只能使出絕招。

「是吃的嗎?」說著他把瓶子往嘴巴倒。

漫漫見狀,心頭一急,連忙撲上前把瓶子搶回來。「什麼都吃?你是孩子嗎?這是毒。」

關心他嗎?很好,他最喜歡被關心了。

「吃了會怎樣?死嗎?」捧著臉,無辜的兔子眼眨巴眨巴地望她。

漫漫長嘆,放棄了,冷漠對痞子沒用。「對,吃了會死,但它不是吃的。」


「不然呢?抹的嗎?」

「把藥粉灑在衣物上,就會讓人中毒。」

「這麼好玩,中毒後會死嗎?」

「不會,但會讓人很難受。」

「怎麼個難受法?」一句接著一句問,他要把「溝通」這件事貫徹始終。

「中毒之初,身上會長出小紅疹,從一顆到一片,直至蔓延全身,紅腫熱癢,倘若不解毒,一、兩個月內也會慢慢消除。」

「只會癢哦,不怎麼厲害。」

「癢是比痛更讓人難以忍受的知覺。」


「你師父很矛盾,既學醫術又制毒,既想救人又害人。」

漫漫淺哂。不是這樣的,學醫是傳承,學毒……是懷念……

看著她的目光,藍殷皺眉,多大的丫頭,怎有這樣哀傷的表情?她承受過什麼?下意識地,他握住她的手背。

一陣微暖襲上,漫漫回神,該推開他的,但對上他視線那刻,突如其來的欲望讓她舍不得,這份溫暖,她好想要……

不願推開他,也不想正視自己的貪欲,漫漫只能看向窗外。

院里的棗樹長得很好,往常這時候師父總愛和她在樹下對弈,有時下著下著想起往事,師父停下棋子,雲淡風輕地說著情感濃冽的故事。


「你還好嗎?」

他的憂心忡忡二度溫暖了她,緩緩嘆息,他對誰都這麼溫暖的啊,才會讓前世的自己會錯意,表錯情。

「沒事,只是想起師父了。」

「你師父呢?這幾天都沒見到她。」

笑容斂下,漫漫垂眉,握著手指,沉默以對。

不想說?還是不能說?話題再度斷掉,她不是個好的聊天對象。藍殷起身,將蟾蛛粉歸位,卻發現櫃子後方……

藍殷還來不及探究,就听見屋外有人大喊。「小神醫,快救命!」

漫漫放下藥杵跑出去,藍殷也跟著往外。

只見一名六、七歲的小姑娘站在竹籬外,她心急如焚,眼角有殘余的淚水。

「神醫姊姊,快救救我哥哥!」

「哥哥怎麼了?」漫漫問。

小女孩名叫桃花,父母親很早就不在,家里只有她與哥哥木柳相依為命。

今年春天哥哥外出做工,不知犯了什麼事被主人毒打一頓,傷及肺腑,幸得漫漫及時醫治,方撿回一條命,經過幾個月的調養好不容易又能出門,誰曉得才幾天功夫又出事了。

「哥哥又遇上王少爺,看到哥哥王少爺二話不說就讓人把哥哥痛毆一頓,還摺下狠話,說︰『我倒要看看,這次還有沒有人能把你救活』。」

桃花啜泣不止,他們又沒有想要害人,他們只是想活著而已啊。

漫漫長嘆,背上醫藥箱,踩起風火輪,跑得飛快。

藍殷緊隨在後頭,一路跟來。

不久楊家到了,有村民圍在門口,在看見漫漫同時紛紛松口氣,漫漫朝大家一點頭後直接進屋。

「小神醫來就沒事啦。」張大嬸笑道。

「這麼相信她?」藍殷不解,十四、五歲的姑娘,醫術真能登峰造極?

「當然相信,有小神醫在,沒有醫不了的病。」

她那口氣,說的哪是漫漫,根本就是佛祖吧!

「就是就是,小神醫在的地方,牛頭馬面就沒戲唱。」

越說越夸張,漫漫只是個大夫,怎麼在他們眼里就成了救苦救難的菩薩?

看見他沒被說服,立刻有人跳出來舉例說明。「上回阿牛抬到京城醫館,大夫連藥都不開,直接讓人把他抬回來,還說想吃啥吃啥,想做啥做啥,反正沒幾天好活了。結果咱們小神醫出手,都快兩年了,阿牛越活越精神。」

「阿明兒子生下來時跟老鼠一般大,連哭都哭不出聲,臉紫身體黃,阿明都挖好洞等著兒子沒氣就往里埋,結果小神醫拿起銀針往他身上扎幾下……活啦,現在都能到處走了。」

听著眾人的崇拜,藍殷對漫漫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走走走,回去做飯,做好飯送過來,治好病,小神醫該餓了。」

「我家里攢了十幾顆蛋,待會兒給小神醫送過來,怎麼覺得小神醫瘦了!」

「我本打算把家里的大白鵝給小神醫送過去呢,這會兒恰好一起送。」

「有肉有蛋,那我去園子里摘點白菜,也給小神醫送來……」

大伙兒吱吱喳喳,討論個沒完,人走遠了,還能隱約听見他們討論小神醫的事跡。

看一眼屋里,藍殷輕笑,這麼受愛戴?宮里御醫都沒她這麼春風得意。

目送村人離開後,藍殷走進小屋。

進屋,滿眼詫異,這也能叫房子?是幾根木棍撐起的一堆茅草吧,連門都沒有,也是,這種房子哪還需要門,小偷進門做啥?送東西嗎?

屋里挺敞亮的,倒不是窗戶大、采光好,而是屋頂透著天然光,好天氣沒差,但要是哪天下起雨,可以想像其淒慘悲涼。

床上躺著一個瘦弱少年,頂多十二、三歲,身上染滿鮮血,他空洞的雙眼彌漫著一股死寂之氣,彷佛對人生失去意念。

「桃花,去打一桶干淨的水。」漫漫說。

同情心泛濫的藍殷接話。「我來。」

漫漫一愣,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消失的背影。養尊處優的二少爺幾時學會打水了?他不是只會斗雞走狗,胡鬧生事?

漫漫俐落脫去木柳的外衫,在看見肋骨上滿布的瘀痕時,鼻頭一陣酸楚,這就是階級,就是平民一輩子無法翻身的證例?

吸口氣,把滿腔心酸壓抑下去,現在她必須救人。

拿出銀針,她對意識清醒的木柳說︰「不怕,姊姊來了,你先睡一會兒,睡醒就沒事了。」

低聲安撫過後,她將銀針刺入少年的穴道,動作很輕,像擔心把他弄痛似的,不久微微的鼾聲傳來。

藍殷捧著水盆站在門口,被她的專注給吸引,分明是扎針,她卻做得像在跳舞,每個動作都輕得像羽毛,微微地撫過人心,他不是患者,卻也被她的眼神給安撫了。

「水燒好了?」漫漫放下銀針問。

「對。」把水送進屋後,藍殷沒問過她,擰了帕子直接把木柳身上的血漬拭去,邊擦邊說︰「左大腿有兩處外傷,右小腿骨折,肋骨斷三根,腹部……」

隨著他的話,漫漫的眼光微詫,他什麼時候懂這些了?

咯咯兩下,藍殷將他脫臼的手腕接回去,漫漫捧過他的手,清理上頭的傷口、縫合,才上好藥,他取出藥箱里的棉布,將傷口裹起。

沒有人指揮,他與她的配合無比契合,屋里沒人對話,卻彌漫著一股和諧氣氛,彷佛他們就該這樣合作,彷佛默契本就存在于兩人中間。

傷處理好後,漫漫在屋前用小火爐熬著湯藥,藍殷看著蹲在一旁掩面哭泣的桃花,慢慢走到她身旁也蹲下。

安慰人這種事,他缺乏經驗,但他知道分心是萬靈丹,這顆藥他從小用到大,每次都能奏效。

在他怨恨江氏時,他就分心想想大哥對自己的好,想想「白靈」對自己說的話,想著想著,心就不難受了。

「說說。」藍殷道。

「說什麼?」桃花一臉的眼淚鼻涕,有點丑。

「壞蛋為什麼專門欺負你哥哥?」

「王少爺喜歡沈姊姊,可沈姊姊待哥哥好。」說著她又想哭了,太委屈。

爭風吃醋?那也未免太狠,暴戾程度和呂楊有得拼,那樣的人就不能讓他們生活得太安逸。

握緊拳頭,指節處發出嘎嘎聲,那聲音是在提醒藍殷,替天行道的時機到了。

想起呂楊,風水輪流轉,那些被呂楊欺負過的人,見他失勢還能不欺負回來?雖有長公主護著,但這並不影響他被蓋布袋、被狗咬、被莫名飛來的磚頭砸中腦袋,想想他的慘狀,藍殷忍不住心情飛揚。

倒楣事一多,他玩妓子玩到不舉這樁就無足輕重了,流年不利能怪誰?

是藍殷動的手?

對啊,呂楊弄斷大哥兩條腿,他就弄殘呂楊的第三條腿。

對,他不善良,他睚皆必報,誰虧欠他就要找回來——這是「白靈」教的,他把她的話听進去了,有本領,事情才能往他要的方向發展。

「李花,那個少爺叫什麼名字?做啥的?」

「哥哥,我是桃花。」她糾正過後才回答。「王少爺是縣太爺的兒子,叫王志成,他不許哥哥去鎮上做工,但我們家沒有田,不去鎮上做工會餓死。」

「大開眼界啦,皇帝都不敢說這話,區區縣太爺兒子竟有這權力。楊花,你哥哥在哪個鎮上做工?」

桃花又一愣,吶吶回答,「哥哥,我叫桃花。哥哥在衡江鎮做工。」

揮揮手,行啦,他承認自己對女人不上心,對女人的名字更不上心。「想不想看姓王的倒大楣?」

勾勾眉,藍殷拉出邪魅笑意。

桃花一听嚇大了。「千萬別,哥哥說那種人我們招惹不得。」

「爺就還沒踫過惹不得的。」鼻孔一哼,眼底蹭出兩簇名為驕傲的小火苗。

「王少爺會找哥哥麻煩。」

「我最喜歡找人麻煩,哪會怕麻煩上門,杏花等著吧,等著看王少爺變成王小饕。說說,想讓那個壞蛋變成啥樣?」

又喊錯?桃花想想,算了,大家都知道最近跟在神醫姊姊身邊的公子腦袋病了,不好使。「我想要他和哥哥一樣慘。」

一樣慘哪夠?怎樣也得收點利息。飛揚的他歡暢地許下承諾,「等你哥哥傷好了,我保證到時你哥哥能在鎮上橫著走。」

桃花嘟曦道︰「哥哥又不是螃蟹,干麼要橫著走。」

她望著他,黑黑亮亮的眼楮不像小騙子那麼大顆,小騙子的眼楮太干淨、太清澈,能讓人輕易照見自己,迫得人無所遁形。

笑著,藍殷轉頭看向正在熬藥的漫漫,誰知成形的默契讓兩人的視線一個不小心撞到一起。

咧起大白牙,他沖著她猛笑,他笑得自然,她卻是尷尬,偷窺被抓很難自在的呀,含羞斂眉,她飛快把頭轉往另一邊。

這副小女兒姿態勾出他大笑,他笑得春風得意,綠水逶迤,笑得紅花朵朵開,幸福快樂滿園來。

他就要啊,就要一直看她,就要她把自己當成最特別重要,就要被她看得無所遁形,就要……是她對吧?

多年的那個疑問,再次爬上心頭。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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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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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假討厭真喜歡

她拒絕過的,但是他拒絕她的拒絕。

藍殷無賴到令人發指,無賴到罄竹難書,而漫漫是公認的好脾氣,好人對上流氓,除了俯首稱臣,找不到第二條出路。

于是無賴流氓掛起勝利表情,牽起溫柔小神醫,趾高氣昂闊步向前走,但她累得彎腰駝背,無法趾高氣昂。

沒關系,氣勢他來造,她只要負責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中央。

她當然不肯,但……架不住他無賴啊!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心態,就是覺得在她身邊特別自在,想跟她說話,想看看她,他的朋友不多,但他想把她納入最好朋友的範疇內。

朋友是啥?是可以兩肋插刀的對象,所以牽牽手算什麼?

漫漫對病患超好,處理完木柳的傷還打算留下來照顧楊家兄妹,要不是人家外祖母聞訊趕來,他們還在那堆茅草木樁中享受自然光。

善良大概會感染吧,藍殷覺得自己被薰陶了,因此拽下玉佩遞給桃花。

「等你哥哥傷好,把房子修一修再買幾畝良田,有土斯有財,記得啊,別隨便找小當鋪,直接給京城最大的當鋪,應該能多賣個幾百兩。」

他只差沒把「錢多多當鋪」給挑明說了,希望桃花能聰明點,別浪費了自己的布置。

藍殷說得雲淡風輕,但出手的慷慨讓桃花目瞪口呆,忍不住放聲大哭。

他被哭得腦袋發漲,只能戳戳漫漫,委屈巴巴。「你哄。」

但漫漫樂意看他窘迫,于是退開幾步回答,「自己惹哭的,自己哄。」

想啥呢,他不是不會哄,不過是給她表現機會,好吧,他來就他來。于是藍殷涼涼說︰「不想要就還給我,干麼哭成那樣,我又沒拿刀子逼你。」

倏地,桃花立刻閉嘴,不哭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桃花的眼淚,然後他們就離開兩兄妹的家,準備回到他們的小家。他們?藍殷第一次覺得這兩個字真可愛。

「我很好看對不?」他轉頭,沖著她露出大白牙。

「什麼?」她沒听懂。

他指指自己。「你笑得這麼開心,是不是因為我長得英俊瀟灑?」

才怪,她只是想起他給桃花改了無數名字,桃花無奈,偷偷在她耳邊說︰「哥哥的腦袋瓜不好使,姊姊給他治治吧。」

輕嘖一聲,她推開他湊近的俊臉。「不是,我只是心情好。」


藍殷也是心情好,因為她被他握住的小手不再緊繃,因為她有問必答,不再句句閃躲。

他們的關系向前躍進一大步,越來越朝著「親密好友」的方向前進,由此可推論︰痴纏非壞事,只要一路堅持,再固執的人終將敞開心扉。

是的,他清楚察覺她的疏離與客套,她企圖將兩人的關系定位在「不相干」與「陌生」上,但他不要順從她的心意,因為……她是他找好多年的小騙子。

漫漫沒看他,卻被看得頭皮發麻。「你干麼老對著我笑?」

「因為你長得美艷無雙。」


「膚淺。」

他揉揉鼻子痞笑。「喜歡膚淺男嗎?喜歡,我就保持,不愛,我立刻改。」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呢,四、五個男人從樹林里跳出來,定楮一看,那是村里有名的幾個潑皮無賴。

「小神醫又出診了,今兒個賺多少,要不要給兄弟幾個打賞?」汪大笑道。

漫漫皺眉頭,她從未招惹過他們,怎地今天會攔在道上?

汪大等人看見藍殷時也有點訝異,這娘兒們什麼時候身邊多個跟班?打量過後,他們看看彼此︰心中暗道︰不妨事,就是個小白臉,何況他只有一個,自己這邊卻有五人,不怕!待會兒打得他找不到爹。

「我沒錢。」

「怎麼可能?小神醫隨手一支人參都值上百兩,都說大夫濟世救人,怎不救救我們幾個可憐的兄弟?」說著,他們呵呵笑著,朝漫漫一步步走近。

「你與他們有過節?」藍殷低聲問。

「沒有。」

「他們應該是一直守在這里的。」意思是︰他們並非亂槍打鳥,而是刻意針對她來。漫漫想不起來自己幾時和他們結下仇恨?她還沒想清楚,汪大等人已從懷里抽出匕首,一上前就下狠手,打定主意要弄死兩人。

藍殷沖著他們淡淡一笑,腳踢手劈,對方還沒看清楚什麼情況,只覺得一陣旋風掠過,他們就東摔一個,西跌一只,被打得東倒西歪連連唉叫。

藍殷沒說話,拉起漫漫的手直接往山上跑,但跑過一小段,將她往樹後一塞,在她耳邊低聲問︰「想知道怎麼回事嗎?」

氣息噴上,耳邊暖暖癢癢,她下意識縮起脖子,與他拉開距離,回答道︰「想。」

他接過她的藥箱,縱身飛到樹上,先把藥箱擺妥後再跳下樹,他在她身前彎腰。「快趴上來。」

吭?為什麼?漫漫不解。

「要跟蹤他們,你沒武功,容易被發現。」

懂了!雖然有些害羞,但為滿足好奇,她還是趴上他的背,他的背很寬很硬,很讓人感到安心。

背起他,藍殷悄悄地尾隨五人身後,小心翼翼往前走,只是越走越不對勁兒,這是……往薛家方向?

男人在牆外學了幾聲鳥叫,不久後門打開,濃妝艷抹的董姝從里頭走出來,她看看左右沒人,低聲問︰「薛夕漫解決了?」

「沒有,你沒跟我們說她身邊有個高手。」

「說謊。薛夕漫身邊除了一個病秧子師父之外,哪還有其他人?」

「我干麼說謊?你看我們兄弟幾個被打成這樣,快拿藥費來,我們得去看大夫,也不曉得有沒有受內傷。」領頭男子道。

「我哪來的錢,不是跟你們說明白了嗎,我繼父攢了一百兩銀子給薛夕漫當嫁妝,除非你們把她弄死,那一百兩才會輪到我頭上,到時我就能把說好的三十兩給你們,現在你們啥事都沒做好,還敢跟我要錢?」

「何必這麼麻煩?直接解決你繼父就行。」

「我可不知道繼父把錢藏在哪個倚角昔晁,殺了他,你們最好有本事把錢給找出來,如果找不出,我姓董,就是個外人,我娘膝下無子,到時被吃絕戶,你們不但連半毛錢都拿不到,還犯下殺人案,就不知道值不值了。」

「你這個臭娘兒們!」

「好啦,說那些有的沒的做啥,快想辦法把薛夕漫解決掉,自然有你們的好處。」撂下話,她轉身就往門里走。

幾個男人面面相覷,最後只能自認倒楣,轉身離開。

看著這幕,漫漫無奈苦笑,怎會這樣?她都搬離家里了,董姝對自己的憤怒竟然沒有減輕。

前世她不願爹爹為難,處處低頭,誰曉得人性惡劣,她越是退讓,董姝母女越是理直氣壯地欺負她。

那時她救回藍殷,他眼看著母女倆對自己日日刻薄欺凌,義憤填膺的他在那個夜晚偷渡到她床上,張著無比認真的兔子眼對她說︰「如果這個家住不下去,我帶你離開。」

誤解便是從這句話開的頭,然後她把心送上,感情送上,然後……很久之後竟然發現,這是個重大錯誤。

很有趣吧,他對她的好,不過是為著救命之恩、兄弟之義,不過是因為他的性格仗義,她卻誤解為愛情。

「她是誰?」藍殷目光冷冽,直直盯著那扇門。

「姊姊,沒有血緣關系,繼母帶著她嫁給我爹爹。」她簡單回答兩人關系。

「俗稱的拖油瓶?」

「別小看拖油瓶,她的家庭地位頗高。」

「有了後母就有後爹,明白。」

「不是這樣的,我爹爹脾氣好,而我倡導家和萬事興。」

漫漫不願為瑣事爭鬧,繼母縱有私心,至少她在,爹爹有三頓熱飯菜,有個熱炕頭,心煩的時候有人傾听委屈,遇事時有人可以商量。

爹爹生性平和,一世無爭,她不願為了自己私欲讓他後半輩子一個人過。

「她都想要你的命了,你還盼著與她家和萬事興?走!找你爹告狀去。」他一把抓住漫漫往薛家走,她直覺抽回手。

「不敢?」

不是不敢而是沒必要,若未來發展與前世相同,董姝很快就要悲劇了,她將會成為鄭源的繼室夫人。

出嫁前,董姝幻想自己將會是養尊處優、金饌玉食的貴夫人,卻不料有特殊癖好的鄭源,短短半年就把董姝活活虐死。

為過上好日子,她連性命都賠上了,這樣的人何必再與之計較?

藍殷望著她,同情滲入眼底,她不是說犧牲自己、成就別人沒有意義?她不是說苟且偷生、示弱,絕非圓滿人生的好方法?她怎麼只會給人說大道理,自己卻不身體力行?

心疼了,原來她和他是同一種人,同樣被親情綁架的傻瓜。

手一伸,他揉上她的頭發,大大的掌心沒有說話,卻把疼愛表現得明明白白。

「薛家地契有沒有改姓?」他不信任薛家大叔,男人嘛,下面樂了頭就暈,什麼傻事都做得出。

「沒,宅子是我花錢蓋的,十幾畝薄田也是我一畝一畝慢慢攢下來的。」

重活一世,她拉著師父把大山上上下下逛個遍,這才曉得前世坐擁寶山卻不自知。

采集到的藥材讓她在改善師父生活的同時也改善了薛家家計,有田可耕,爹爹再不必受雇去給人蓋房,能夠穩穩妥妥地待在家里,生個弟弟,延續薛家香火。

「她似乎很恨你?」

「應該是。」不管是前世或今生。

「為什麼?」

漫漫聳肩笑答。「有一種幸福叫做——你過得不如我;有一種痛苦叫做——你比我優秀。」

「那你豈不是制造很多人的痛苦,剝奪很多人的幸福?」他接話。

話真甜……漫漫失笑,笑得眉彎彎,但眼楮彎下,心卻愁了,好像一個不小心,她又喜歡上與他對話。

真的很難啊……很難討厭他,很難推開他,可這樣不行,經驗教會她,淪陷很快,忘記很慢,必須經歷一段漫長且難以忍受的痛徹心扉才能平靜下來。

她不想要,于是悄悄拉開距離。

他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反應,又要推開自己?為什麼她要反覆做同樣的事?

她明明對他熟悉卻刻意裝陌生,他感受得到她對自己有好感,卻又非要將他限制在外,

到底為什麼,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出緣由。

盡管想不出理由,但他不允許自己被推開,不許就是不許,沒有討論空間!她拉開距離,他就朝她靠近。

「有一種幸福叫做——看著你笑;有一種痛苦叫——不能與你牽手並行。」

說完話,他霸道地牽起她的手,霸道地沖著她笑,霸道地用行為展現他要把她納入羽翼下的決心。

手一暖,心一愣,他怎麼這麼會撩人?怎能埋怨前世的自己誤解那麼深,死得那麼慘烈?

月上中天,他悄悄下床輕手輕腳走到漫漫的小床邊,點了她的睡穴。

本打算立刻離開的,但月光斜照,暈染上她的臉頰。

她是漂亮的,鵝蛋臉,彎月眉,五官細致,皮膚白亮清透光滑,氣質不俗,完全不像出身鄉野。

但這樣的美貌還不足以吸引自己,畢竟他是看盡繁花的紈褲公子,哪會輕易被迷了眼楮,只是當她望著自己時,總在無意間透露出憂郁,而那抹憂郁緊緊扯住他的心,讓他的心微疼微酸,勾引出他強烈的保護欲。

于他——她是個謎,是個讓人想要深入探索的謎。

于他——她也是一縷熟悉,在十三歲那年的熟悉……

起身往外,只是剛走兩步,一個念頭滑過腦際,突如其來的沖動興起,他旋身轉回床邊,彎下腰撫開她的瀏海。

真的有!她右額的發際線處有一塊傷疤,不大,但是頗猙獰。

所以他真是認錯人了?所以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不是在十三歲,而是十歲?

突如其來的認知撞上胸口,心髒泡進大海中,隨著翻涌波濤不斷翻騰著,弄錯了,一直都弄錯了!

那年他對著哭得很慘烈的她宣示——放心,如果你嫁不出去,我娶你!

然後他親了她的額頭,他還記得她的額頭很軟、很甜,雖然當中摻了淡淡的血腥味。

那麼,現在也是一樣嗎?

他知道不應該的,再紈褲都不該趁人之危,但是看著她恬淡靜美的臉龐,忍不住啊……

于是控制不住的藍殷俯,像那年一樣親吻了她的額間,還是很軟、很甜,但是沒有血腥味,只有淡淡的女子馨香味。

是她,藍殷認定了。

掛起得意笑臉,他在她耳畔低語。「好好睡,我很快就回來。」

施展輕功,往外奔竄,也許是太過開心,今晚他的身影特別輕盈,今晚的月光也特別皎潔,照進窗子,投射在她熟睡的臉龐。

淺淺的笑意蕩上,她作夢了。

夢里的他半醉,舉杯向月娘發出邀約,夢里的他在月光下輕舞,低聲哼唱。「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夢里的她接過杯子,也接過話,「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然後將醇酒一飲而盡。

但他抱住她了,用無辜的兔子看著她,蹶起嘴巴耍賴。「不要分散,我要和你一世一生,亙古永恆。」

一生一世,亙古永恆?多麼美麗的誓言,多麼醉人的甜語,那是她想要卻不敢求的幸運……

但在今夜的夢里,她不求,卻得了。

他跟在她身後滿山遍野地跑,她采藥,他打獵,他們幾乎把整座山都給跑遍。漫漫帶他見識過自己和師父的秘密藥圃,帶他走進那汪長著大銀魚的幽潭,帶他爬過參天大樹,也帶他進入無人走過的僻靜密林。

有了他,分外不同。

過去一個人,一雙腳印,听著落葉上的沙沙聲,寂寞如影隨形。現在即使藍殷追逐獵物而去,漫漫也曉得——她不是一個人。

不是一個人的感覺真好,好像是心飽了,漲了也滿了,也像是心底廢墟長出一季薔薇,熱熱鬧鬧地告知,她的人生也有春天。

他又跑掉了,但漫漫不害怕,因為確定他一定會回來。

「一定」在某個程度上代表了信任,她並沒有刻意在他身上發展信任,但信任自然而然生成。

漫漫繼續尋找藥材,在找到腐木上的靈芝時笑了,很大一棵,至少有幾十年,動手采擷時她想到益生堂老板的笑臉。這些年合作的次數多了,張老板一見到她就眉開眼笑,套句張老板妻子的話——相公見到你比見到親兒子還高興。

「你看,我抓到什麼?」藍殷跑回來,手里拎著兩只兔子。

「又抓兔子?吃不膩?」她的廚藝有限,每天燒兔子,燒不出新鮮花樣,虧他一個世家公子,竟能頓頓吃光。

「先養著,等冬天剝了皮,給你做一件襖子。」

接連幾個夜晚的「偷襲」,他發現她總是手腳冰冷,才八月就這樣,到冬天肯定很難挨。

他把兔子塞進她手里,漫漫撫著兔子柔軟的皮毛,突然想起,曾經她也想給師父做一件兔皮襖子。

,師父于她是親人,和爹爹一樣親的人。

她的臉上有兩道很深的傷疤,人人都害怕,前世的漫漫和其他人一樣恐懼,總是想方設法躲著她,但師父待自己極有耐心,一點一點,慢慢接近。

一回她摔倒,師父愛憐地輕撫她的傷口,問︰「你願意跟我學習醫術嗎?」

師父的溫柔彌補了她對母愛的渴望,但她擔心繼母發脾氣,不敢經常上山,因此醫術不及師父兩成。

今生不同,預知即將與師父相遇,她鼓起勇氣回憶前世經歷,獨自上山找人參,進鎮上賣藥,攢著三十兩銀子的她開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她對繼母謊稱師父收她當婢女,每月給銀一兩銀子,看在錢的分上,繼母不但不反對她離家,還親自把她送到師父身邊。那次她終于明白,為什麼有錢能使鬼推磨。

「我不需要。」拒絕他的好意與溫情,她不願意過度沉溺。

「是不喜歡還是不需要?」歪著頭,細審她的表情,他很敏感的,敏感地發現自己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她又拉遠了開來。

總是覺得兩個人的關系是她在前頭跑,他在後面追,好不容易快要接近,她一蹬腿,又相隔千里,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不喜歡也不需要。」她回答得斬釘截鐵,不給自己任何想像空間。

「你不喜歡也不需要的不是兔皮襖子,是我,對不對?」他試問。

對。這是正確答案,但她開不了口,畢竟這話太傷人。

但藍殷何其聰明,漫漫的猶豫讓他猜出原因。是真的?她不喜歡也不需要他?頓時不舒服的他,受傷了。

藍殷始終不理解她的態度,因此決定就此借題發揮。

握住她的肩膀,他努力當潑婦。「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什麼?為什麼你那麼討厭我?是我長相不討喜?是我的性格殘暴貓獰?還是我曾經對你做過十惡不赦的事情?」

漫漫噎住,哪里是討厭?分明就是太喜歡、太愛,才要保持距離的呀。因為她的喜歡不會被允許,與其表錯情,她寧願裝作無心無意。

她直覺否認,「我沒有。」

「你有,你總是有意無意推開我,好像我是顆毒瘤,一踫到我就會受傷害,你不想跟我說話,不想看到我,我得用盡力氣才能逼出你一點點的反應。同樣是病患,你對木柳比對我好一百倍,你拒絕我的好意,你把我當成壞蛋,我很確定你討厭我!」

這個指控太過分,她急忙辯駁,「我收留你了。」卻沒有收留木柳。

「你對他說話輕聲細語。」

「我對你說話也沒有大聲過。」

「對,但是冷冰冰的,好像我和你是敵對關系。如果不是我失憶,你肯定不會收留我,其實你每天心里都在盼著我盡早離開!」他的指控斬釘截鐵。

「你不要胡思亂想。」

「你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

「我沒有。」

「沒有嗎?那你敢說自己喜歡我嗎?」

她說過的,但她把他說尷尬了,說得他手足無措、驚慌惶恐,不得不趕緊將她往外推。她又不是傻子,怎麼能夠重蹈覆轍?

「不敢說對吧?你就是討厭我對吧!好,你不想看見我,我走就是!」摺下狠話,藍殷轉身跑掉,頭也不回,態度決絕。

她被他這一頓發作給嚇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就這樣?她做過千百個設想,設想他們分離的景況,卻沒想過會是這樣。

是她的錯嗎?是她表現得太明顯、太惡劣?她讓他覺得自己不受歡迎?

如果是……那真是她錯了,他根本不知道前世今生,不曉得她的擔憂害怕,她卻硬是強迫他背負前世過錯,何況那個錯與他無關啊。

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茫茫然地,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會回來的,對吧?他不會丟下她一個人的,對吧?他的性情很溫暖,一定會後悔爭執的,對吧?

她不斷自問,因為沒有把握,她對他……從來都沒有也不敢有「把握」。

尋到靈芝的快樂瞬間消失,她抱著兔子盤膝坐下。

不去找他,這片山林太大,她怕來來回回錯失彼此,那麼回到這里的藍殷肯定會更相信她不在乎他。

所以她等著,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

山光忽西下,池月漸東昇,暮色游入,四周一片黑暗。

漫漫回過神時天色已經全黑,但藍殷沒有回來。

所以他很生氣?他真的離開了?如果是……

好事啊,這是她衷心盼望的結果,只是,心空掉一塊。

她想,今生緣分就此斷卻吧,沒有過度牽絆,就沒有無謂傷心,這樣很好。

她沒打算哭泣,但眼角濕濕的,鼻微酸。

不早了,趁著月色尚明早點回家吧。

理智這樣告訴她,情感卻將她留下,好像沒有等回藍殷,心底遺憾將會無限擴大。

于是驕傲的她欺騙自己,說︰我沒要等他,只是腳酸,需要休息一下。

于是自負的她說︰就這樣吧,前塵往事盡斷,天地間再無羈絆。

于是她一再說服自己︰這樣很好。

只是怎麼好得起來?

樹梢頭,流雲看著樹下孤零零的身影。主子爺演得太過,小姑娘被嚇壞了吧。背靠在樹干上,仰頭望天,他不懂主子搞這出,是想證明什麼?證明主子很無聊嗎?還是證明……

天?不會吧,主子喜歡薛夕漫?驀地流雲倒抽一口氣。

漫漫就這樣坐著,天淡星稀,殘月臉邊明,秋寒的天她卻感覺不到寒意,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一下子恍如置身前世,一下子回歸今生,腦子錯愕混亂,心酸澀。

沙沙沙……林子後頭出現聲音……

深夜的密林野獸出沒,正常人都應該感到害怕,尤其是長住山林的漫漫,她比誰都清楚自己可能踫到什麼狀況。

但是沒有恐懼,只有期待,期待伴隨聲音出現的是那個她等得心焦卻又不承認在等待的男人。

她睜大眼楮,企圖在夜色中看清楚林子後頭是什麼?

樹上的流雲也張大眼楮,但是他緊繃了神經,如果來的是狼群呢?

苦惱啊,他要怎麼做才能不違背主子命令——既不讓薛姑娘發現自己,還可以順利將她救出險境?

滿心琢磨的流雲听得那陣窸窣聲越靠越近,掌心握緊腰間佩刀,正準備往下跳……

是心有靈犀吧?漫漫突然站起來朝危險靠近,她下意識松開手,無視兔子從懷里跳開,下一刻她越走越快,緊接著小跑步起來。

流雲心中大罵一聲夭壽,有沒有病啊?深夜的山林,這樣亂跑亂闖會死人的!但她管不得會不會死人,繼續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心急,然後一個沖刺,她沖進那個懷抱里……放聲大哭!

在漫漫撞進胸前那刻,藍殷懵了。

流雲也懵了,幸好他緊急煞車,否則就要被大哭的女人發現,然後新令下達——操練再添一個時辰,夭壽,會死人的!

要不是懷里的柔軟太明顯,要不是箍著腰際的雙手太清晰,他會懷疑自己有嚴重的妄想癥。

黑熊被丟在腳邊,藍殷反手圈住懷中女人,他這是被需要了?在感情上、在心理上……被漫漫需要?

那是什麼感覺?是充實?是安全、愉悅、滿足?不知道,感覺的成分太復雜,他無法完整形容,但他確定——好喜歡啊,好喜歡被她需要,好喜歡被她在乎,好喜歡她在自己懷里緊緊依偎。

忿忿離去,「忿忿」是假的,「離去」也是假的,走沒幾步他就讓流雲守在她身邊。他想知道她的反應,想知道她會不會就此離去,會不會傷心?好吧,期待她傷心是有點奢望了。

她那麼清冷的人,他在不在,她都沒差吧?

但,猜錯了,她一直等在這里,她投懷送抱,她為他而哭泣,所以她喜歡他、在乎他、看重他?

漫漫在發抖,全身上下抖得厲害,手臉冰冰的,灼熱的淚水滾到頰邊很快就涼了,秋寒的天,女人不該深夜里在山中逗留,她這麼做,為的是他。

這個意識讓他心髒跳起狂歡舞,不測試便已然確定她喜歡自己。

他是鎮國公府的少爺,喜歡他的女人如過江之卿,沒什麼好得意的,但不明所以地,她喜歡他這個結論,讓他好歡喜。

「對不起,我錯了。」他低頭認錯。

她在他懷里猛搖頭。「不是你的錯,是我。」

「我不應該丟下你。」他說。

「我不該對你那麼冷漠。」她有認真反省。

「兔子只是小事,我不應該亂發飆。」

「沒關——」話說一半,她聞到血腥味,急忙推開他上下查看。「你受傷了?在哪里?嚴不嚴重?」

著急的口氣再次證明她有多在乎,于是他樂上加樂。「不是我的血,是它。」他提起地上死到不能再死的黑熊。

「你一個人跑去抓熊?」

「我沒刻意抓,它踫到我,算它倒楣。」

這口氣有點飄了,不是因為抓到熊而驕傲,而是因為被她擔心,有人願意把他擔在心上,怎能不驕傲一把?

「很危險的,你有沒有受傷?」

「放心,半點傷都沒有。我們回家吧,我餓了。」拉起她的手,他笑出滿臉春光。

「好,給你做碗面。」雖然她的廚藝差強人意,但她願意為他努力。

「明天我們去衡江鎮吧,這四只熊掌肯定能夠賣到好價錢。」

「你缺錢?」

「缺!大缺!」

「我有,先給你?」她急著彌補自己的冷漠,把陷落沉淪那事兒丟到腦後。

「不必,賣了它吧,奇貨可居。」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口氣輕松神情愉快,好像不久前的爭執純屬幻想。

山路難行,天色未明,走這樣的路沒有人會感到快意,但他感覺到了,緊緊握住她的手,這一刻,他想牽著她不斷走下去。

他發現她在笑,從燃起蠟燭之後就沒停過,給他做面時,笑著,給他燒水時,笑著,連她在洗漱時,他也隱隱听見屋里傳來笑聲。

「怎麼了?」他終于忍不住問。

「沒事,你快去洗澡吧。」

她始終沒回答,唯有掛著一臉笑,直到脫下衣服那刻,他明白了——自己的褲腿後方被樹枝劃拉開,長長的一道,他潔白的大腿和一路在外招搖。

懊惱!泡進木桶里時,藍殷狠狠捶了好幾下水面,然後又听見窗外傳來的暗笑聲。

這次不是漫漫,是流雲,死家伙,他還敢笑?

他壓低聲音問︰「你都看見了?」

「稟主子,屬下看見了。」流雲的口氣中帶著一絲得意。

這事回去後得好好炫耀,畢竟自己是流字輩中第一個看見主子的。呃,還真是挺白,又有彈性,模起來手感肯定不差。哈哈哈……他憋笑,憋得岔氣,憋完笑還得憋咳,好辛苦吶!

「怎不提醒爺?」

「主子命令,不能讓薛姑娘發現屬下。」

屁!提醒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要讓漫漫知道,比方拿顆石子彈向他白花花的。

呃……想到「白花花」三個字,他好想死。

漫漫看見了,所以笑得臉紅心跳,滿臉害羞,他的一世英名盡毀于今晚。

「從今日起,你每日操練增加五個時辰!」他要把他往死里操。

窗外……沒回應?

「流雲?」接連喊幾聲都無人回應後,藍殷咬牙切齒。「該死,跑那麼快!」

門板傳來輕叩聲,漫漫在外頭問︰「你在喊我嗎?」

「沒有。」

「哦,好,天冷了,別泡太久。」

「好,我很快就洗完,馬上出去。」

瞬間心情好轉,因為——她一直在傾听他的動靜,因為……她在關心自己。

藍殷加快動作洗完澡,他決定今晚偷渡到她的床上去,他有好多話要跟她聊,他滿肚子的快樂要教她知曉。

窗外把自己蜷縮成一顆球,手心緊緊搗住嘴巴的流雲緩緩松下氣,擦擦額頭冷汗,呼……逃過一劫了。

看來他沒猜錯,主子對薛姑娘很不一般啊!

有錢就是任性,賣掉熊掌,換得百兩,他帶著漫漫在衡江鎮上到處亂逛,東買西買,買的全是華而不實的東西,但何妨,爺高興!

看著他那麼高興,漫漫沒有反對他的任性,反而還陪著他一同任性。

不過他還是務實地買了許多糧食和肉品,把廚房堆得滿滿。從小到大,炊金饌玉,他從來不曉得把食物堆滿廚房也能讓人心生安全感。

這天,漫漫一大早就起來在廚房里忙著,藍殷醒來時,桌上除早膳之外還有一籃食物。

去野餐?有可能,最近夜夜偷渡,得寸進尺,兩人終于敞亮心胸聊開來。

他催她說一堆童年傻事,本想催出那段多年前的偶遇,但很可惜,並沒有,不過她說出許多陳年舊事。

她說︰「我想攢錢給爹爹買地,于是滿山遍野采集藥材,師父擔心我獨自上山非要跟著。幾年下來山里哪邊有坑、有洞、有水、有兔子、有草藥……我都一清二楚,這座罕無人跡的大山成為我們師徒的後花園。」

她說︰「大山讓我發家,我愛死它了,我認為它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山,但師父卻說蒼狼山更美。」

她說︰「蒼狼山是師父的故鄉,山上物產豐饒,到處是高林巨木,每到下午山嵐環繞,美得難以形容。」

她的話題,除了父親,全都圍著師父繞,因此藍殷明白,師父于她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所以他們的關系大躍進,除了談心,還是可以一起郊游的關系?這樣的「躍進」非常好。

梳洗罷,漫漫進屋,拿出一套白衣素服往浴間走去,再出現時滿身的白,讓她看起來楚楚可憐。

「我要出去一趟,晚上才回來,午膳已經做好,在廚房里,記得吃。」她說罷提著籃子往外走。

「你去的地方,我不能跟嗎?」

兩人目光相對,漫漫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躊躇片刻後道︰「好吧,如果你想就來吧!」

「我想。」接手她挎在臂上的竹籃,藍殷拉起她的手,帶著秋游的快意走出家門。

視線定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漫漫輕嘆,她已經不知該怎麼和他劃清界線,算了,就這樣吧,反正已經沒有太多時間。

藍殷怎麼都沒想到,今天的活動會是掃墓。

墳墓很簡單,就像一般鄉下人的墓,並沒有特殊之處,不過很明顯的,石碑上的「傅雲」二字是漫漫親手寫的,字體娟秀端正,但雕工拙劣,所以墓碑也是她親自雕的?

墳上鋪滿青草,墳邊種滿鮮花香草,還有幾棵剛移植過來的小樹,圍在墳瑩四周,細草微風,群芳綻放,應是時常收拾,看起來干淨而整齊。

墓旁有個草廬,茅草搭的,不大,只能住進一個人,漫漫正從草廬里找出杯盤碗碟,將帶來的東西盛碟擺放。

「傅雲是……」

「我的師父。」

他看一眼碑旁的小字,去世日期離現在三個多月,藍殷還以為她去雲游了,原來並不是,他問︰「師父是怎麼過世的?」

「意外墜崖。」漫漫簡單回答。

如果不是必要,她連承認這件事都不樂意。師父的死讓她很傷心,前世師父因體弱肝郁而亡,今生她竭盡全力改變狀況,她為師父調養身體,帶師父滿山亂跑,逗師父快樂歡喜,可誰知……結局依舊。

「意外墜崖?你確定?」

「確定,我在崖下找到師父的屍體。」

「可你告訴過我,你們師徒經常往深山跑,哪里有坑有洞有崖壁都一清二楚,重點是想采藥發家的是你,師父會自己上山嗎?」

一句話,當頭棒喝!

藍殷說的沒錯,師父從來不會獨自上山,所以沒道理出現這種意外,那麼師父是怎麼死的?倘若不是意外……

突地,她彈身跳起,啥話都沒說就沖進草蘆,找來鋤頭一鏟鐘挖開墳螢。

她跪在墳前使盡全力挖著,懊惱又抱歉,她痛恨自己的愚蠢,竟然連絲毫懷疑都不曾有過。

見狀,藍殷也走進草廬,尋來鐵鍬幫忙刨土,他一加入,速度立刻增快。

不久棺木出現了,漫漫迫不及待撥開上頭的泥沙,藍殷俯身幫著打開棺蓋,但是在看見里頭情景時他震驚得說不出話。

怎會這樣?傅雲過世已經超過三個月,屍身竟然沒有半點腐爛現象?

那不是屍體,而是個沉睡的女人,她緊閉雙眼表情安詳,嘴角甚至掛著淡淡的微笑,只是她的膚色很白,白到近乎透明,隱約能看得見皮膚底下的血管。

棺蓋掀開,沒有預想中的惡臭,相反地香氣滿盈,那香味……他直覺望向漫漫,她的身上也有。

漫漫沒有說話,她扶起師父,拉開衣服,細細踫觸她每寸肌膚,不錯過任何一處。不久後,她找到了!

藍殷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見四枚長釘釘入她的手肘和膝關節處,釘子很細,若非皮膚變得透白,釘子入肉處變得明顯,肯定無法發現。

「師父被刑求,是誰做的?他們想從師父嘴里逼問出什麼?」藍殷問。

「不知道。」她也想知道,與世無爭的師父,身上還有什麼值得被惦記?

漫漫並未歇手,她非要找出師父的死因,手指在師父身上慢慢撫過,她找了很久,久到她開始懷疑自己時,觸到師父胸口上的細小凸出,找到了——一枚細長的釘子……

漫漫咬緊牙關將長釘拔出,淚水滿盈。

她發誓一定會找出真凶,等她處理完父親跟藍殷的事後,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她都會為師父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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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未婚妻出現

「母親?」漫漫很意外,她怎麼會來?

兩年前周家娶媳婦,周家長子是個秀才,新媳婦是城里姑娘,剛成親那個月住在村里,她身上穿戴的衣飾閃花了鄉下小姑娘眼楮,董姝見著各種嫉妒羨慕,天天在家里鬧。

可漫漫爹是個種田的,就算攢一輩子也攢不出那分家當,哪能滿足她的奢侈需要。

李氏被鬧得沒法了,只能帶董姝上山,好說歹說非要漫漫拿錢出來給她買新衣。

漫漫當然是拒絕的,但母女竟趁師徒倆下山治病時偷偷模進了屋。

過去沒錢不需費心防賊,可自從積累薄產之後,漫漫對門戶上了心,她沿著籬笆種下一排撅子草。

蠅子草全株散生嫌毛,會分泌出酸液,踫觸到會感覺被蠅子螫了般疼痛難忍,至少要一個時辰疼痛才會消失。

她們一翻進籬笆就被螫了,母女倆痛哭失聲,不斷求饒,師父方才拿出解藥,從那之後兩人再不敢靠近這里。

現下兩人連袂上山是發生什麼事了?

李氏看見漫漫,急道︰「你師父呢?快請她幫你姊姊治病吧,求你了。」

李氏出身不高,說話一副潑婦樣,前世漫漫被她踩在腳底下,乖得不得了,今生……漫漫沒說錯,想改變狀況、控制情勢,更需要的是能力。

漫漫強了,李氏和董姝變得相對弱勢,因此也許心中對她依舊不喜,但言談間再也不敢趾高氣昂。

「師父不在家。」

「那你幫姝兒看看吧。也不知道是吃了啥踫了啥,她全身上下冒紅疹子,又痛又癢,一天比一天擴大,眼看就快要長到臉上了。」李氏心急不已。

女兒不愛打理家務,做菜、女紅不行,下田侍農也不行,就這張臉長得比旁人好看,她盼著把女兒嫁進好人家里,萬一破相,這想頭就沒啦!

「姊姊願意讓我看嗎?」

董姝當然不願意,前腳才想害人家,後腳就要求到她跟前,這算什麼,報應嗎?心里當然膈應得很,只不過這紅疹……要了她的命啦。

咬緊牙關,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一臉勉強。

「先進來吧。」

她打開鎖領人進門,卻發現董姝眼楮直勾勾地盯著藍殷,兩條腳都快挪不動,漫漫無奈搖頭,都這景況了還有那等心思。

董姝坐定後,漫漫看過疹子把完脈,兩道細眉絞在一塊兒,直覺朝藍殷看去。「這情況有多久了?」

「已經十來天,起初脖子上出現幾顆紅疹,不怎麼癢,也不太放在心上,還以為是被蟲子螫了,可後來越長越多,這兩天全身上下狂長,癢到連覺都睡不好,直想撓,要是撓破皮留下疤痕可怎麼辦才好?」李氏憂心忡忡道。

為確定心中所猜,漫漫取銀針戳上紅疹,在看到針尖處的小白點後輕嘆。「母親和姊姊先坐一下,我去配藥。」

漫漫進藥室,藍殷卻橫著手斜靠在門邊,看好戲似的朝母女倆望去。

這李氏瞧著挺胖的啊,可見薛家伙食不差,二嫁後日子過得挺好,照理說生活無虞應該感激丈夫、善待繼女才對,怎地光善待自己的女兒卻不懂得感激報恩?

就在藍殷打量兩人時李氏也在打量藍殷。

至于董姝的眼光更像是勾引,只不過她沒引得藍殷心癢,卻引出他想捏死她的欲望。

身形挺拔,劍眉像兩筆橫墨,朱面丹唇,豐神俊朗,體態軒昂,瞧那身貴氣,肯定是有錢人家的公子。

這樣的人怎會在這里?來請傅師父治病?董姝猜測。

李氏親切問︰「少爺是哪里人?來找傅師父的嗎?」

「是啊,母親曾受師父救命之恩,在下特地上山拜見,不料師父不在,便在此地盤桓幾日。」他想也不想,滿口胡話往外丟。

李氏意動,瞧他說話模樣,一看就是個貴人,瞬間雙眼發亮。「公子高名貴姓,家住哪里?」

「在下江建和,家住京城,父親是禮部尚書,母親是襄陽侯嫡女。」

江建和——江氏佷子,裝模作樣惡心到極點,與三皇子狼狽為奸的家伙。

听到他的身家介紹,李氏樂得腦仁發暈。禮部尚書?那得是多大的官?這樣的男人打死也不能錯過!

她迫不及待問︰「江公子娶媳婦了嗎?」

「尚未。」

輕飄飄兩個字,帶給母女倆無窮希望,她恨不得直接把女兒塞進他懷里,要是能立刻生米煮成熟飯,就算只是個小姨娘那也是潑天的富貴。

她滿臉熱情道︰「江公子若在山上等得無聊,要不到家里坐坐?」

「多謝盛情相邀。」

「那可說定羅,要是江公子往家里來,我給江公子殺一只大母雞炖湯,自家養的雞又肥又嫩,味道特別好……」

正在李氏大力推薦自家農產品時,漫漫拿了兩包藥出來,听見李氏喊江公子,她輕皺柳眉,那是誰啊?

但這時候她沒糾結,直接把藥遞給李氏,想盡快把人給打發了。「這包藥是煎服的,喝兩次就夠,這包浸入熱水中,拿藥水擦洗紅疹處,擦三天就沒事。」

李氏接過藥,笑得一張臉漲大兩分,手拉漫漫,眼楮卻投向藍殷,看得他全身起雞皮疙瘩。

這是想演半老徐娘?那也得有幾分風韻,她身上只找得到粗俗二字。

「師父不在,漫漫領江公子去家里住幾天吧,瞧你這小身板兒,娘得做點好吃的給你補補。」

「再說。」她沒直接拒絕,因為明白李氏想做什麼便一定要達成,她是個很有毅力的女人,要不當年爹爹怎會把人給娶了,所以她從不和李氏對著干。

「說定羅,你爹可想你了,早點帶江公子回來啊。」她拉住漫漫的手腕緊緊掐著,用力氣暗示她——這件事非做不可!

這動作落進藍殷眼底,瞬間,一絲戾氣浮上眼底。

但母女倆毫無所覺,一雙眼珠子直黏在藍殷身上拔不下來,李氏心想要是姝兒能跟著他……光是想像就讓她踩上雲端,飄得找不到北。

藍殷把人送出門,站在門口冷冷笑著,只見她們頻頻回首,目光舍不得離去,直到走得夠遠,他從地上撿起石子,在她們下一個回頭之前疾射而出!

啊啊——尖叫聲起,兩人跌了個狗吃屎。

「哎呀,怎麼摔了!」李氏大喊。

「快看看江公子還在不在?」董姝推著母親往後看。

李氏轉頭,幸好……「進屋了。」

董姝松口氣。「幸好沒在江公子面前出丑……快起來!」

母女扶著彼此站起,顧不得磨破的膝蓋正在滲血,拍拍裙子,順順頭發,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兩人嘰嘰喳喳地討論起「江公子」,越說越興奮,越說越覺得登天的梯子就架在跟前,

還沒走到家里呢,江公子已經成為她們的囊中物。

很喜歡待在樹梢頭的流雲把她們的對話听進耳里,咬緊了後槽牙,那麼爛的計劃也敢算計到主子頭上?

他忍不住手癢,扯下樹梢果子射出去!

李氏一個踉蹌往前栽倒,看著小徑中間的石子,「啊——」

驚天尖叫,嚇走林間飛鳥。

「江公子想起以前的事了?」

藍殷一進門就對上漫漫的臭臉。

她的白眼都快翻到頭頂心,這家伙旁的不行,淨會惹事,在京城闖禍,有個「仁慈寬厚」的嫡母兜著,在這里呢?她來善後?她又不是他娘。

「沒,我想到『討厭』兩個字,江建和就自動冒出來。」他聳聳肩,一臉的不以為然。

漫漫才要算帳呢,藍殷搶先戳上她的額頭,抓過皓腕,檢查她剛被母豬掐過的地方。

「傻啊,豬蹄閑著,你就給捏?」

「你不去招惹人家,我能挨這下?」

「別顛倒是非,分明是她們招惹我。」

「還有理了?」

「有理走遍天下,道理站在我這邊。」

「偷蟾蛛粉有理?惡整董姝有理?什麼時候天下道理全站在你這邊?」

「做壞事本該受罰,上天不懲我來伸張正義。」他就是計較那些攔路惡霸。

「她們連踫都沒踫到我。」

「那是我在,如果我不在呢?千萬別跟我說什麼以德服人。我心眼小,記仇記恨,誰敢欺負你,我就要把她欺負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說得咬牙切齒,斬釘截鐵。

「何必,我又沒受傷。」

「可我受傷了,這里!」藍殷理直氣壯,戳上自己胸口。

這話太甜,甜得很容易讓人忘記,一旦淪陷,最終會換到多少傷心。「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不需要在乎。」

又來,她又為不明原因想把他踢開?不行,他不允許。

「沒有你、我,只有我們。」他撩人于無形。

知不知道這種話會造成多大的誤解?知不知道這種誤解會害人失了心,痛了情,到最後還舍不得給他報應?

「我只拿你當朋友。」她讓步了,他想當朋友她就當,不能再得寸進尺。

「可我拿你當自己。」是「他是她,她是他」的那種自己。

許是他天性執拗,她越不想,他越非要,不管她是不是欲擒故縱,他都打定主意要將她一舉成擒,誰讓她在乎他、需要他!

「你很快就會離開,我們很快就要道別。」她鄭重提醒。

「離開還會聚首,道別還會相逢。我們緣分很深,深得將要一輩子勾結。」

「固執,剛愎自用,冥頑不靈。」

「如果固執、剛愎自用、冥頑不靈你才會喜歡,那我就固執、剛愎自用、冥頑不靈。」

他越講越堅持,把尚未完全認定的曖昧與情愫給認了證,然後突然發現……認證?感覺好像挺不錯的,既然如此,就一路認下去吧。

「我不喜歡你。」

「說謊!不過沒關系,盡管說吧,反正有我幫你擔著。」她的言行什麼時候需要誰來承擔了?「停,停,我不吵,也不要听你說話。」

「對,不要听,只要看著、體會著就行。」

他的口氣綿軟,表情委曲,眼神可憐,一個昂藏八尺的大男人,竟然對著她搖尾乞憐?

這殺傷力……好強烈……她快要招架不住!

漫漫狠狠吸氣,狠狠別開眼楮,她對自己說——再相信他的話,她就是天地大豬頭。

用力推開藍殷,她道︰「你越線了,要是再胡說八道就搬出去吧,我們是沒有關系的兩個人,我不會管你的事,也請你不要管我的事,我和董姝之間的矛盾,我會自己解決。」

又推開他?不行,他非要找出被推開的「不明原因」。

「你以為只有那五個無賴?你曉不曉得她到處破壞你的名聲?」

「她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沒人相信,因為我是人人愛戴的小神醫。」

「張癩子相信了,相信任何男人都可以上你。」

「所以他的腿!」漫漫驚道。

「我打斷的,他偷偷模模上山,懷里揣著蒙汗藥。」

難怪他絆著她,不讓她替張癩子醫治?

「別趕我走,我只想對你好。」藍殷捧起她的臉,眼光認真,態度認真,他用「認真」來表達他對她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漫漫背對他,要不起他的認真,更不能讓自己對他認了真。

藍殷又繞到她跟前,她轉,他就繞,不管她怎麼動,他都堅定站在她面前。

「漫漫,不要推開我,不要不理我。如果連你都不要,就沒人要我了。」

「你可能有親戚朋友跟有喜歡的人,等你想起來就會知道,很多人都要你。」

「可我是你的啊!」

一句話,炸了漫漫。

他怎麼會是她的?前世不是,今生不是,從來都不是她的啊,他是安晴真的,安晴真是他的,他們有情有義,有一世情緣。

突然間好委屈,她心疼起前世的自己。

滿腦子混亂的漫漫揪住他的衣襟,怒氣沖沖道︰「請別說會讓人誤會的話,你只是我的病患,等你記起一切之後就立刻離開,到時請記得付清醫藥費。

「你不是最喜歡銀貨兩訖?不是不樂意欠人恩情?所以兩條命,送我一幢宅院吧,記得,要有梅林荷塘,還要有個吹風的小涼亭,我要輕舟短棹春光好,我要競折團荷遮晚照。听清楚了嗎?」

她突如其來的發飆讓他怔愣住。

溫和小神醫變成嗜血小母獅?哪來的兩條命?哪來的銀貨兩訖?他糊涂了。

凝睇她的滿臉委屈,胸口隱隱作痛,她曾經歷過什麼?

「漫漫。」他輕輕拽起她的衣袖。

「走開。」她甩掉他的手。

「不要對我生氣。」拇指拭去她的眼淚,他強勢把她收進懷里。她使勁推開他,但他紋風不動,霸道地壓住她的頭,緊密地貼合在自己胸口。

因為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就要失去她了……說不出的恐懼在心間蔓延,令他手足無措。「對不起,我錯了。」

她抵住他的胸膛,掙扎著想脫離箝制。「你沒錯,錯的是我。」

他握住抵在胸口的柔軟手掌。「我不應該偷蟾賒粉。」

她想抽開,但他有力量優勢,只能諷刺。「我的錯,不該把蟾賒粉亂放,引誘你犯罪。」

很明顯的氣話,面對女人的怒氣,唯一的出路就是認錯,認錯再認錯,無條件、無下限地認錯。

「我不該去踫董姝,你們畢竟是姊妹。」

「客氣了,踫得好,踫得妙,踫得呱呱叫,那麼討厭的女人,怎能沒有你來主持公道?」她一句句說著反話,卻把自己氣到雙頰通紅。

「下次我想做什麼,一定會先和你商量。」

「千萬不要,你的人生我不參與,我的決定跟你沒關系,不用說,不用告訴我,我們各自安好。」

噗地,他突然笑出聲,掐掐她氣得紅通通的小臉說︰「真可愛。」

可愛?漫漫全身乏力……想直接癱在地上。

瞪他沒用?諷刺沒用?罵沒用?他瘋了嗎?她氣到想砍人,他竟然說她可愛?她深深懷疑,給他的藥里面,有沒有放錯藥材。

「漫漫生氣很可愛。」

丟下一句,他再次用絕對的力量壓制她的反抗,把她收進懷里,任由她的拳頭在後背捶不停。

一把抱住她的腰,他挾持她飛到屋頂上,穩穩地把她擺放好,望著她,笑出滿口大白牙,堪比天上白月光。

牙齒輕顫,手腳發抖,冷汗從額頭冒出頭,漫漫喘著大氣,懊惱到極點。還笑,笑屁啊,她懼高!

手心濕滑冰冷,她邊發抖邊磨牙。「快帶我下去,我數到三。一,二……」

在她數到二時,藍殷做出回應。

「漫漫怕高?別怕,靠著我,我不會讓你摔著。」

鬼才要靠著他,殷監不遠,抵死不靠!她緊緊抓住屋瓦,氣到說不出話。

這種事哪能縱著她?摔下去就太危險啦,他可是要負責她的安全呢。

藍殷攬過她的細腰,把她往懷里帶,漫漫無力反抗,因為顫抖已經抖掉她所有力氣。

看著懷里的漫漫,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花香,這一刻他有點後悔,後悔自己「失憶」,因為失憶的人無法跟她提及過去,無法問她︰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曾經?

支走流雲,藍殷讓他先過去盯著,別讓人給跑掉。

「給我蟾蛛粉、蜘蛛絲、蛇牙液……什麼都可以。」這次他事先通知羅,沒有偷竊,沒有暗著來。看!他多听她的話,應該嘉獎一個。

「要那些干什麼,你又要惹禍?」

「錯,是主持公義。」

「天地間的公義主持不完,你可不可以別多管閑事?」漫漫滿臉無奈。

「你要我自掃門前雪?」

「我要你安靜一點。」

江氏的爪牙不知凡幾,他們不是董姝,不是一點點藥粉就能夠輕易擺平的,上回離開的刺客熊也不知道會給他們帶來什麼驚喜?

「不給也行,但今天的事我非得出頭。」長腿一抬,人已離開。

他……竟然丟下她?漫漫不敢置信,他在想什麼啊?腦袋健全的時候都沒逃過危機,現在傻里傻氣的,如果出門踫上豈不是肉包子打狗?

想也不想,漫漫跑進藥室,隨手抓幾瓶藥粉往兜里塞,追著他出門。

他故意走得很慢,在听見背後傳來的腳步聲時咧嘴笑開。

就說吧,她關心他、在乎他,她把他看得很重,這些足以證明她喜歡他,只要找出問題癥結點,困難將會迎刃而解。

「藍殷!」漫漫一面跑一面喊。

他停下,轉身,在她來不及反應之前,展開手臂朝她跑去,下一瞬……她撲進他懷抱。

他把她收在懷里,緊緊的,臉上笑得亂七八糟。「我就知道你會管我。」

這麼害怕沒人管?心微酸——為沒人疼愛的大男孩。

下意識輕拍他的背,舍不得為了那點微薄親情拼了命卻一無所獲的大男孩。

漫漫心道︰還是盡快將藍敘治好,讓他多關照這個需要被疼惜的弟弟吧。

「我不管你,你把天捅破了誰收拾?」她悶聲回答。

在她眼里,他這麼不濟?好吧,今天就讓她大開眼界。

藍殷笑盈盈地勾起她的肩膀。「這才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誰要當你兄弟?我是女的。」朋友,恩人,兄弟,她最痛恨的詞匯三。

生氣了?不過是玩笑話,為何要生氣?他沒弄懂她的憤怒。「不當兄弟就當姊妹。」

他更想當情人夫妻,但上回她氣到要把越線的他趕出家門……還是保守點。

「姊妹?」她眯起眼,挑起他的下巴。「喊聲姊來听听。」

他沒喊,光沖著她笑不停,笑得她臉紅耳熱,那張招搖帥臉令她怦然心動。

進了小城鎮,漫漫不知道藍殷要去哪里,光是跟著走。

他也不心急,停下來給她買包子,買糖葫蘆,買荷包……東西都不貴,但買了一大堆,而且逛街帶毒粉是想毒死黑心商人嗎?

迎面走來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長得不差,身材不錯,二、三十歲吧,腳步虛浮,有張被酒色財氣給掏空的浮腫臉。

漫漫不想惹事,拉著藍殷往路旁靠,沒想到他們不惹對方人家卻非要來招惹,怎麼辦?

男人帶著僕從上前,彎眉淺笑。「小娘子住在哪里,之前怎沒見過?」

他以為他是誰,還管到她住哪里?

「關你屁事。」藍殷道。

男人臉色瞬變,卻假裝沒听見。「在下姓王,名志成,已有功名在身。」

「關我屁事。」藍殷又道。

漫漫再也忍不住笑出聲,然而這一笑,王志成登時看傻眼,香腮凝霜雪,墨瞳染春暉,真美,怎麼有人可以美到讓人喘不過氣,美到讓他身體的某部分機能迅速運轉!

拱手,王志成溫柔道︰「不知姑娘家居何處,在下可否托媒上門?」

「人不與畜生聯婚。」

藍殷這話真惡毒,但漫漫喜歡,唉,近墨者黑。

王志成看一眼兩人打扮,棉衫粗服,雖氣質不俗,但分明不是貴家子弟,怎地如此不識抬舉?再度壓抑怒火,他道︰「在下家中良田千畝……」

「才千畝也好意思拿出來講。」藍殷冷笑兩聲。

千畝還少?他是想像不出千畝田地有多大吧?他繼續對漫漫說話。「還有屋宅兩處,鋪面三家,另薄有資產……」

這次藍殷同意對方。「資產是薄了點,窮小子到底擋著我們做啥?跟我們炫耀你有多貧窮嗎?」

這口氣、這鄙夷,漫漫失笑,多年紈褲不是當假的,幾句話就把人氣吐血。

王志成的修養用光了,摺下狠話。「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自找的。」

「你家的敬酒罰酒怎麼賣?先說羅,低于百兩的爺都咽不下。」

本就浮腫的臉被藍殷一氣更像顆大豬頭了。「給我打!」

打人嗎?他們是專業的,跟著公子兩年,身手都變得矯健許多。

小廝們上前,摩拳擦掌準備好好表現,他們高抬下巴,還沒開打就一臉勝券在握的樣子,急得漫漫連忙掏毒粉,但藍殷直接箍緊她的腰,身子一竄,把她抱上大樹。

漫漫驚呼,臭家伙、壞蛋、可惡的二世祖,她懼高!

手抖腳抖,漫漫連肚皮都在抖動,牙齒顫個不停,血全沖進腦門,暈了……老天爺,救救她。

藍殷還帥帥地朝她眨眼楮。「別怕,掉下來我會接住你。」

什麼爛保證,別把她弄這麼高不就好了,她氣急敗壞,但眼看他以一敵六……漫漫緊張不已。

「來啊。」他朝對方勾勾手。

對,他就是想炫技,就想漫漫坐在高處看看自己多有本事,藍殷想洗刷多年前那個被賭坊打手提溜起來,像只發瘋蟾蛛的壞形象。

「想找死?爺成全你!」王志成咬牙切齒。

藍殷耍帥,小廝們也想耍帥,說不準少爺一開心,回去立馬加月銀。

于是耍帥第一人飛快沖向前,他來羅!

但是……閃過了?不會吧,肯定是好運!

耍帥第二人向前沖,二號飛起來,在天空劃出一道彩虹,然後……摔了!

怎會這樣?今天來了個硬點子?

大家決定群策群力,一起打擊帥哥。

六人齊上,十二條腿、十二只胳膊,在混亂當中漫漫目不暇給,而累積豐富經驗的王志成認定己方必定獲勝,于是走到樹下朝漫漫展開雙臂。

「小姑娘,跳下來,爺接著你。」

什麼爺?是張著血盆大口等待美味的大灰狼吧,要不是抖得太厲害,她肯定要把整瓶蠟子汁往他嘴巴倒,讓他嘗嘗腸胃大挪移的美妙滋味。

可人善被人欺,她放他一馬,不掏蛾子汁招待貴客,他竟還想爬上樹?

他顫巍巍地順著樹干往上爬,但這棵樹才多大,承擔一個姑娘的重量已是極限,再來一個成熟男子,樹干開始晃個不停。

她是真的懼高!一雙美目越張越大,死命瞪著王志成,手不敢松開,只能用腳踢,但腿軟無力,踢不出驚天地泣鬼神,只能踢出王志成的心癢不已。

王志成手一抬,握住她的腳踝,仰頭露出一臉婬笑。

「小娘子的腳真美,這麼美的腳怎麼能委屈穿粗棉鞋,該穿繡花鞋的啊,跟了爺吧,爺給你買瓖上珍珠的繡花鞋好不?」

還想耍帥炫技的藍殷眼角余光瞄到正往樹上爬的色猴子時,當下決定不玩啦,使出三成力道,砰砰砰砰接連幾下,快到對方啥都沒看見,就覺得自己被輕輕送上天,然後重重掉下地,痛得好似要裂掉了……

幾個男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大街上,路人紛紛駐足圍觀。

藍殷本打算給王志成一頓胖揍就好,反正他很快就會死在鋤刀之下,但他居然敢模漫漫的腳,該死的色胚人渣!

飛身一躍,他狠狠把王志成從樹上拽下。

「啊……」王志成尖叫落地,重點部位受到重創。

「啊……」漫漫尖叫落地……她跌進帥哥懷里。

「別怕,我說我會接住你的。」

听見這話,她才剛松口氣,沒想到幾個漂亮的旋轉飛躍之後,兩人站到樹梢頭。

她懼高啊,要講幾次才听得懂啊!

漫漫嚇得圈緊他的腰,把頭緊埋進他懷里,軟軟的身子親密地貼靠著他。

藍殷笑得嘴角咧到後腦杓,多好……他打定主意,以後需要擁抱時就帶她飛高高!

「不怕。」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說不怕就不怕?恐懼無法被控制呀。「帶我下去,我數到三,一,二……」

又是在二時作出反應,大概二世祖對「二」特別敏感吧,風從耳邊掠過,她緊閉雙眼,轉瞬間兩腳已踩上實地,然後漫漫听見路人發出掌聲和贊嘆。

沒錯,他又炫技了,可惜她沒看到。

藍殷走到王志成面前。

王志成何許人也?縣太爺獨子,殘暴,平日好事不做,專門欺男霸女,鎮上百姓多得是吃過他虧的。

他爹也非好東西,捧高踩低,貪財受賄,把百姓當奴隸,他想要什麼,手指勾勾,大家就得乖乖送上門,不應?就整得你哭天不應,叫地不靈。

藍殷俯看王志成。敢模漫漫?不踹死你也踹殘你!

腳舉在半空中左移右挪,認真選擇下腳處,嚇得王志成雙手擋在重點部位。「你敢傷爺,爺就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他腦袋里裝什麼?屎嗎?還自稱爺呢?是深怕自己死得不夠快、不夠順利?

不想浪費口舌,藍殷決定直接把爺給踹成奴才。

喀嚓!肋骨斷裂,王志成痛得臉色鐵青。

「我爹是縣太爺,我要把你抓起來凌遲處死。來人!把他給我往死里打!」

哇咧,這會兒還摺狠話?藍殷無奈搖頭,看著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才站起來的小廝們。

他們好怕啊,可是不打的話回去少爺秋後算帳,人人都要脫一層皮,只能硬著脖子強忍恐懼,顫抖著朝藍殷靠近。

邪魅一笑,藍殷抬起手,他啥都沒做呢,幾人動作驚人的一致——尖叫,抱頭,蹲地上。

「我知道你們身不由己,要不要幫一把?」藍殷湊近他們說。

說完他抬起拳頭往前揮去——以慢動作方式進行。

第一個收到拳頭的機靈小廝,拳頭剛踫身便立刻大叫一聲暈過去。

第二個會意立馬跟上,他的身手比第一個好,先在半空中翻個漂亮的三百六十度大跟斗這才暈了。

緊接著一個個的暈,有的連拳頭都沒踫上就在地上滾幾圈才暈了,精湛演技讓藍殷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練過隔空打牛。

閑雜人等處理完畢,他回到王志成面前,指著他的胸口說︰「目測肋骨斷一根,還不夠,楊木柳斷了三根肋骨,右小腿骨折,左大腿兩處外傷……」

喀嚓、喀嚓,他一面說一面將尚未達標的傷口補齊。

直到這會兒漫漫才明白,他對桃花說的話一句句都是承諾。

在尖銳叫聲過後,王志成顫抖的手指向他。「你……」

藍殷笑著等待下一波恐嚇,沒想他慫了。

「我錯了,我爹是縣太爺,你不要打我,回頭我讓我爹……」

認慫就沒事?哪有這麼簡單,再抬起腳……「右臂骨折。」

喀嚓!

王志成的叫聲響徹雲霄。

藍殷滿意地朝小廝踢兩下。「可以醒啦,把你家少爺扶回去。」

特赦令一出,六個小廝機靈地一個打滾,同時跳起來扶起自家少爺。

看見自己人回來,王志成的膽子恢復原狀,扯起嗓子哇啦哇啦亂喊,「快把爺送回去,爺要把楊木柳活活打死……」

漫漫眉頭微緊,這樣非但幫不了木柳,還替他招來大禍。她剛要開口,就見藍殷痞痞地伸出手指在半空中劃圈,一圈、兩圈……呃,他對二特別敏感,在第二圈畫完時揚聲大喊,「報應來羅。」

語音方落,一群衙役走近,將眾人團團圍住。

孫捕快道︰「來人,把王志成帶走。」

王志成早已痛得頭昏腦脹,又被衙役粗魯一抓,痛得全身顫栗不止。他強撐著大叫。

「賤貨,可知我爹是誰?」

孫捕快呵呵一笑。「知道,王裕民嘛,正在知府衙門挨板子,就缺你了。」

啥意思?圍觀百姓紛紛擠上前想問個清楚。

孫捕快在人群中發現藍殷時朝他點點頭,而後大聲宣告。「王裕民身為地方父母官,不思造福一方百姓,竟偷賣官糧,貪污稅銀,欺君罔上,罪證確鑿,已押入知府衙門受審,若各位鄉親父老有什麼冤情,盡管到衙門陳情。」

「不可能!」一吼,王志成暈了過去。

藍殷嘴角輕勾,笑得雙眼驟吹春風。怎不可能?去查飛虎衛是用來做啥的,旁人不到、做不到的,交給飛虎衛就是行,敢不行,也得問問他這個頭頭應不應!

孫捕快轉身,吃瓜群眾全跟上去。

藍殷賊眉賊眼笑得亂七八糟。「漫漫,我們也去看熱鬧吧。」

漫漫尚未回應,就听見群眾里一陣驚呼。

「大夫,求求你們幫我找大夫。」

小姑娘的呼救聲傳來,漫漫和藍殷對看一眼,直接朝聲源走去。

看著暈倒在地的女子,藍殷和漫漫心頭同時咯噎一聲,他們都認識她,卻又都不能承認自己認識。

她是安晴真——平安侯府的大姑娘,前世和藍殷舉案齊眉的妻子。

她自幼體弱多病,一路被侯爺和夫人捧在手掌心呵護長大,即便如此卻被教養得很好,琴棋書畫樣樣通,有容有貌有才德,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要不是身子太弱,媒人恐怕早就踏破侯府門檻。

平安侯有意把她送進宮里,謀那個人人羨慕的位置,但她很幸運有一個寵愛自己的好娘親,以性命阻止丈夫的妄想。

漫漫很想轉頭跑掉,但身為醫者的醫德讓她做不出這種事,于是幾番掙扎後她還是挺身上前。

「請讓讓。」她排開人群,直接走到安晴真身邊。

簡單號脈過後,她指揮幾個大嬸將人抬到附近的鋪子,畢竟是侯府千金,怎能在大馬路上治病?

「我家小姐……」丫頭慌亂不已,早知道就不該陪姑娘到鎮上來尋找什麼孤本,萬一出了事,她的小命也得丟。

「你家姑娘平日里有心絞痛的毛病對不?」

「對,但小姐有定時服藥,前幾日大夫進府,還說小姐的身子調理得很好……小姐已經很久沒暈倒過了,怎麼會突然……」丫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別擔心,許是看到剛才發生的事受到驚嚇,我先為她施針,她很快就會醒過來。」漫漫取下腰間荷包,里面有她隨身攜帶的銀針。

銀針入穴,安晴真的臉色在數息間恢復紅潤,漫漫向店家借筆墨開藥方,待藥方寫完後恰恰可以取針。

她的動作飛快,一氣呵成,連交代注意事項都無比迅速,那是因為——私心。

是的,她不願意安晴真清醒,道破藍殷身世。

她有自己的計劃,等父親的事情結束後她會親自送藍殷回府,會替藍敘治腿,像上輩子那樣,她不願意讓江氏再有借口對藍殷下手,她也希望藍殷在身邊……待久一點。

唉,漫漫輕嘆,她終究還是心軟,還是陷入,還是又奢望貪求了。

藍殷更不願意,他想留下,探究漫漫的心結和秘密。

可惜漫漫醫術高明,剛取下最後一根銀針時安晴真已悠悠轉醒。

她醒來,目光四下索,立刻鎖定站在門前的藍殷。

是啊,她的身子之所以支撐不住,是因為看見藍殷抱著女人飛上樹,那副親遁的模樣太扎人心。

「殷哥哥……」

一句溫柔低喚發出,漫漫苦笑,來不及了。

藍殷不轉身,雙眼始終盯著街道,假裝不知對方喊的是自己。

安晴真掙扎著起身,在丫頭的扶持下朝他走去,她激動哭道︰「殷哥哥,你到底去了哪里?可知道國公府到處派人尋找你,可知道晴真日夜擔憂你?」

看著她完美的鼻眼唇耳,听著她的嬌顏柔語,藍殷一臉漠然。

「殷哥哥,你說話啊,為什麼不說,晴真好擔心你啊!」她拉住他的衣袖,哭得悲傷不已。

見美人垂淚,男人卻像根木頭,漫漫輕嘆,是時候該她出場了。「別怪他,他失憶了。」

「怎麼會?」安晴真哭得梨花帶雨,柔弱委屈,她吃驚哽咽。「殷哥哥怎能忘記晴真?我是哥哥的未婚妻啊。」

未婚妻!三個字像針似的椎進漫漫胸口,猝不及防地。

原來此生這麼早他們就定下名分?搗住隱隱作痛的胸口,猛地轉身,她試圖否認疼痛存在。

冷眼相望,一語不發,藍殷寒冽的目光讓她感到局促不安。

「我沒騙你,你真的所有事都記不得了嗎?你叫藍殷,是鎮國公府二少爺,鎮國公是大趙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英雄,京城里不認得殷哥哥的人寥寥無幾,如果殷哥哥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去京城轉一圈,大家都能告訴你。」見他沒有反應,她心急更甚,竟然直接質問起漫漫。「殷哥哥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是非不分,黑白不辨?這就是傳言中溫柔婉約的京城才女安晴真?漫漫微皺雙眉,是因為過度擔心藍殷才會口不擇言吧?可以原諒的。

漫漫耐心解釋,口氣溫和,不帶絲毫惡意。「他昏倒在路邊,身上有傷,救醒他之後,他就是這樣。」

「怎麼會……」她搗著眼楮,哭得全身顫抖。這樣的情真意切,漫漫見著都有些不忍了。

丫頭嚇壞了,連忙勸道︰「姑娘別激動,您才剛醒來,萬萬不能再受刺激。」

安晴真顧不得自己,一把推開丫頭,直接趴到藍殷胸口。「殷哥哥隨我回京城吧,我們找御醫看看,他們一定能把你治好。」

藍殷站得筆直,像個木偶似的,從頭到尾半句話都沒說的他終于開口了,「姑娘請自重。」

安晴真一愣,羞赧地退開兩步,明亮雙眼對上他的眉眼,覺得他似乎變得不一樣了,是因為失憶的關系嗎?「殷哥哥。」

搖頭,漫漫不想再看鴛鴛交頸黃鵰鳴,處處春意情暗生,她走到兩人中間,面無表情地看看安晴真再看看藍殷。「這位姑娘,你的心疾才剛控制住,還是不要太激動得好。而你,既然家人找到你就回去吧,記得把診金送上,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安晴真視線對上漫漫,蹙起雙眉,這女子給她帶來強大威脅,回想藍殷抱漫漫那幕,想起藍殷看著她時眼底掩飾不住的寵溺,不行,不能再讓他們見面了!

安晴真連忙從頭上摘下玉簪遞給漫漫。「多謝大夫救命,這個權當診金,行不?」

一世混得不如一世啊,前世她還拿到一幢宅子呢,沒想今生一支玉簪就想打發她?不過她沒拒絕,淡淡一笑回答,「行,就此別過。」

撂下話,漫漫頭也不回地離開。

就在安晴真剛松口氣時,就見藍殷二話不說跟著走。

她懵了,怎會這樣?她才是殷哥哥的心里人,殷哥哥親口說會娶她的呀,急切間她握住

他的手。「殷哥哥,我們回家啊。」

驀地,他被燙著似的甩開她,轉身往外追。

望著兩人疾行背影,安晴真呆立原地。殷哥哥怎麼了?他怎會這樣待她?是她做錯什麼了嗎?不會的,不是這樣的,是、是……對,都是失憶惹的禍!

疾行間,她的手被人拽著,漫漫回頭,對上一張陽光笑臉。

「干麼跟著我,還不想回家嗎?」

「傻啊,她說什麼你就信?你怎知她不是壞人?說不定她想綁架我。」

「一個八尺昂藏大男人,一個心疾嬌弱美少女,怎麼看都更像你綁她。」

「我綁她干麼?真想綁也得綁你啊。」

「為啥?我會治病?」

「因為我喜歡你,我只想要跟你在一起。」他把她的手直接摟進懷里。

「你腦袋有病,眼楮也生病了?剛才那個可是舉世無雙大美女。」

「她再美也沒用啊,誰讓我眼楮只看得見你。漫漫,你別想甩掉我哦?這輩子我都歸你了。」

望著他,明知失憶男人說話不可信,可……她就是信了,真糟糕……

忽然覺得那天露出和大腿不是壞事,藍殷看著燈下正在為自己修補褲子的漫漫,笑得眉眼生花,兩手捧住下巴,細細觀賞她的婉約柔美。

第一次有人為他縫補衣裳,拿銀針的手捏著縫衣針上上下下,縫的是褲子,他卻感覺縫的是自己的心,童年時受的苦、委屈的傷,在她的指尖慢慢被縫補了。

中秋將近,夜微涼,爐子里燃著炭,地瓜躺在里頭,發出淡淡的甜香。

房屋簡陋,桌椅粗糙,但粗糙的地方卻帶給他滿滿的幸福感,這一幕在若干年後,仍深烙在他心頭。

「那天王志成的事是你早計劃好的?」

終于想到秋後算帳了?瞞不過索性不瞞了。「對。」

「你怎會知道他的行跡和他家里即將發生的事情?」

「我不知他家里會發生什麼,但知道他每天那個時辰都會逛大街欺負人,也知道他之名遠播。」

「你什麼時候調的?」白天他幾乎都黏在她身旁。

「你睡著之後,我偷偷跑到鎮上。」

「我們睡在同一房間,你離開我不至于全然無感。」

「我點了你的睡穴。」說這話時他低頭撓發,輕咬下唇,靦腆的笑容里有做錯事的羞愧。

「你會點穴?武功挺高強的嘛?」殺黑熊、打無賴,還能帥帥地抱著她飛到樹頂端,武功自然高深,可他是紈褲,前輩子的他只有粗淺的拳腳功夫,今生怎麼突飛猛進?

不管是調查王志成的事還是武藝高強的事,她都隱約覺得哪里不對,但她不想深究。

「還可以吧。」他趴到桌面上,黑幽幽的眼楮對著漫漫。

沒有特殊動作,卻讓她看見搖著尾巴的小狼狗在自己跟前賣萌,讓她想硬起心腸都難,這點他真的很行。

「你的武功這麼好,為什麼會受傷失憶?」唉……這事說來話長,他花心思設計好久的呢。

要不是漫漫出手,他就會順利摔進山谷,從此二世祖下落不明,世人紛紛認定藍殷死亡,與此同時寒門出身的郁姜出現江湖……他連照身帖都準備好了說。

然後呢?然後就往南方去啦,聰明睿智、武功精湛的郁姜公子將會很快得到燕王賞識,成為燕王重要的幕僚,再然後就那麼點兒事,挖坑、竊密,直到順利把燕王變成朝代遺跡。

哪像現在這樣,白天追著她玩兒,晚上還得指揮遠方下屬,若非他天賦異稟、身強體壯,這樣不眠不休的操勞會死人的。

不過這些抱怨半句都不能提,所以……該怎麼回答?

嘟起嘴,他滿臉的委屈和可憐。「不知道,我記不得了。」

唉……是啊,他失憶了,連未婚妻都忘得一干二淨的男人,怎能夠期待他給出合理答案。「既然那位姑娘說得信誓旦旦,你要不要進京去確認一世?」

「不要。」他一口拒絕。

「為什麼?」

「我想留在這里,想待在漫漫身邊。」握著她的手,藍殷笑逐顏開。「我們就這樣,男耕女織過一輩子。」

是嗎?這是他想要的生活?這話擄動了她的心,害得她蠢蠢欲動,如果可以……呼,漫漫喘口大氣,當然不可以,要做的事那麼多,她沒有資格停下來。

藍敘要治,藍殷的下半輩子要保障,而她……要去蒼狼山,尋找師父被害的秘密,當然她並不確定去那里自己能夠找到什麼,但不走這一趟于心難安。

「怎不說話?不行嗎?」藍殷追著她問。

「不行,等這里的事結束,我想去蒼狼山。」

「想找出師父遇害的原因?」

「對。」

「其實,我好像發現了與你師父有關的秘密……」他猶豫道。

「什麼?」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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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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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董姝偷銀子

推開一整排瓶瓶罐罐,他搬了把椅子給她墊腳,問︰「看見沒?」

看見了,櫃子後方有個暗門,密合度相當好,若沒仔細瞧很難發現,過去漫漫從沒注意是吃虧在身量不夠,而長得夠高的藍殷在第一次拿毒粉時就發現了。

她試著左推右移,往上扳,往下壓,都無法打開,藍殷說︰「我試試。」

他在暗門周圍模索片刻後,將門往里反推,沒料這一推小門竟然自動彈開。

「你怎知道要這麼做?」她崇拜了。

藍殷當然知道,在那個府里,東西不好好藏著就會曝光,他的實力不能輕易被發現,否則恐怕無法好好活到現在。

暗門後面的空間不大,漫漫把里頭東西拿出來,一個木盒,三本青皮冊子,盒子只有掌心大小,木料看起來平平無奇但非常堅硬,且雕工異常精致。

漫漫試著打開,卻發現它上了鎖。「暗格里沒有鑰匙嗎?」

「沒有。」藍殷又往里頭掏模一遍。

木盒打不開只能暫放一邊,他們首先打開封面寫著「諾族」二字的冊子。

漫漫將燭火挪近,她和藍殷頭靠著頭,在燈下細閱。

這本冊子里記載的是和諾族有關的大小事。

六百年前有個大武王朝,興盛王朝走到尾巴面臨強大外敵,為保百姓安康,皇帝決定向吳國尋求合作。

吳國帝君熱愛金銀財寶,因此皇帝搜刮一筆財富,讓穆將軍押往吳國,豈料東西尚未送出國門大武王朝已被滅絕,唯有大皇子被太監護著逃出來。

穆將軍決定將寶藏藏起來,以備日後復國所用。

據說當年穆將軍身邊有一名諾姓女子,她擅長醫術也會制毒,她深愛穆將軍,願幫將軍共同守護這筆財富。

最終他們在蒼狼山落腳,諾神醫親自教導運送寶藏的押官們食百草、種藥材,行醫制毒,慢慢地蒼狼山變成藥材蘊藏豐盛的山脈,而那些人一代代下來演變為後來的諾族。

每代族長會從幼小的女子當中挑選三人,由長老們親自教導,且于三餐中混入晚照草食用,經過三、五年後,她們肺部會比常人強健,能憋氣超過半刻鐘,且身上會發出異香,在數年的栽培教養與考驗後將從中擇一接任族長。

諾族約有五百人左右,男子習毒,女子學醫,族中女子到適婚年紀就必須到外面尋找男子共度春宵,在相處滿一個月後便回到族中待產,倘若生下的孩子身上有諾族徽記便留在族中養大,倘若沒有就會被送回父親身邊,或另尋人家收養。

繁衍後代是諾族女子的使命,而諾族男子的使命是守護,他們終身不得沾染情事。

穆將軍將藏寶處繪成圖,收于木盒中,木盒由族長保管,鑰匙由族老收藏,直到接位人選浮上樓面,族老才會將鑰匙傳下,沒有鑰匙,不得強行打開木盒,否則藏寶圖將會被毀掉。

倘若諾族女子不曾與男子交歡便身亡,死後屍骨永世不腐,諾族男子的屍骨只要沒有犯過戒就不會腐敗。

讀到這里漫漫和藍殷互看一眼,這解釋了師父的屍身狀況。

漫漫控制不住好奇,打開寫著「傅雲」的青皮冊子,里頭記載的是師父的童年記憶與生平。

傅雲、岳蓁、凌萱被擇定為族長繼承人,三人當中傅雲醫術最好,岳蓁最美,而凌萱最良善體貼,大家都認為傅雲最有可能接下族長大任,但傅雲犯下大錯——諾族男女之間是手足關系,不能談情論愛,但她愛上族中師兄。

從小到大的教育讓他們對這份感情有濃濃的罪惡感,但是愛情一發不可收拾,他們百般掙扎,努力忽略這感覺,直到傅雲該下山尋找男人,為諾族繁衍下一代,她非常痛苦,卻無法改變身為諾族女子的宿命,于是在下山前晚她哭著找到師兄,想讓師兄成為自己的第一個男人。

然而有人向族老告密,事發後傅雲被禁錮,而師兄被罰杖責百下趕出蒼狼山。

杖責百下傷及筋骨,師兄五髒六腑俱損,卻不被允許留下治傷,族人認定師兄的行為玷污聖山,必須盡快驅逐出境,傅雲迷倒看管的師兄弟,獨自下山尋找師兄,為他療傷,然而找到師兄時他只剩下一口氣,終究沒救回來。

埋葬師兄之後,傅雲在墓旁結廬而居,她自毀容貌,立誓此生為師兄守貞。

三年除孝,她回到蒼狼山,卻發現人去樓空,族人俱亡,她走在山林里回想童年點滴,卻意外找到木盒。

那棵大樹被天雷劈了個洞,之後從兩旁重新長出枝棲,洞被密密麻麻的枝葉擋住,人們不細翻肯定找不到,但鳥雀們可能干了,年年在那里做巢,因此諾族孩童都曉得那處,掏鳥蛋、抓小鳥,那里是孩子們的歡樂天堂,木盒就被藏在那里。

她下山更名改姓探查當年事,方知族滅的真相。

那年發生瘟疫,百姓死傷者眾,謠言起,道諾族人自出生食藥草長大,他們的肝是治瘟疫的聖藥。

一場大瘟疫,諾族人傾巢而出,他們試圖將瘟疫控制下來,豈知等著他們的是場大陰謀,他們被捕,剖腹取肝,短短幾日內族滅。

知道真相後傅雲決定離開,她四處行醫,一路來到這里,遇見漫漫,見到漫漫那天,她便決定留下來。

後面紀錄的是傅雲和漫漫生活的點點滴滴,有趣的、新奇的、溫馨的事。看到這里答案昭然若揭,財帛動人心,師父的死和寶藏脫不了關系,畢竟她是諾族唯一的幸存者。

打開第三本冊子,里面多數是圖畫,傅雲用畫筆紀錄蒼狼山的生活,每一幅圖都畫得維妙維肖。

「你師父真是丹青妙手。」藍殷道。

「師父常為學畫被師祖責備,反倒在離開蒼狼山之後畫技才開始進步。」

他們繼續往後翻,在看到最後一幅畫像那刻,兩人同時沉默……

許久,他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不管真相是什麼,我都會陪著你。」


漫漫抬眼望他,陪她?也許她就是危險根源。

疑問上心頭,難道前世自己的暴斃與此事有關?心頭微凜,漫漫連忙甩頭,試著把不可能的念頭甩出腦海。

她玩笑道︰「你還是早點恢復記憶回去當你的二少爺吧,鎮國公府不缺錢,不必跟著我挖寶,我可不想跟你二一添作五。」

「你不知道我愛財?見者有分,就算不對分,你也得分我三成,總之我跟定你了。」他用吊兒郎當的口氣說著再鄭重不過的決定。

「命只有一條,很珍貴,哪兒安全哪兒待。」他自己的麻煩夠多了,她不想將他扯進來。

「就是珍貴,所以我得陪在你身邊。」

這話窩心,就是太多窩心話才讓她亂了心呀。她沉聲道︰「別再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

「誤會什麼?」

「誤會你喜歡我。」

他笑開顏露出大白牙,燦爛笑容閃了她的眼。「沒誤會啊,我是真的喜歡你。真奇怪,我都講過那麼多次,為什麼你總是不相信?」

「別忘記,你有未婚妻。」

「那女人說的鬼話你信?是我腦袋壞掉還是你的腦袋有問題?」

「我不跟你吵這個,想知道事實,進京走一圈就會知道答案。」

「好啊,是不是查出我沒未婚妻,你就願意喜歡我?」

不可能的,她很清楚安晴真和藍殷之間是什麼關系,那時為了能夠娶到安晴真他有多努力上進。

「是不是嘛,你快說。」他扶著她的肩膀猛搖,搖得她頭暈。

「是是是,如果你沒有未婚妻,我就當你的未婚妻行不。」她隨口敷衍。

「行!一言為定。」

他樂彎雙眉,太高興了,心情太澎湃,藍殷一把將她抱起來,施展輕功往外飛……

經驗教會漫漫,這家伙有上樹的壞習慣,連忙大喊,「我怕高,不許飛、不許上樹、不許……」

後來的話沒了,只有他的笑聲在黑夜中張揚。

中秋了,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晚上該下山回家和父親吃飯的,漫漫正擔心藍殷一個人留在山上會不會太寂寞,幸好他不在。

他真的進京調查未婚妻事件了,積極的態度讓漫漫懷疑,是不是前世今生,他的感情已經不一樣?

如果不一樣了呢?那麼她要不要替自己爭取一回?可是如果她的死亡依舊不能改變,那麼她的爭取會害到他,是嗎?

這是重生以來漫漫每天都要想上幾回的問題。

她用盡全力改變,但師父還是死了,藍殷還是被追殺失憶,有沒有可能,她改變的只能是旁枝末節,在關鍵大事上還是會回到原來的點?

胡思亂想間,她听見董姝拔高的聲音響起。「漫漫,你爹出事了!」

爹出事?不會的,時間還沒到啊,難道……不敢再往下想,她放下藥杵快步走出去。

門打開,漫漫急問︰「我爹怎麼了?」

「你爹不知道為什麼一大早就跟村人上山,方才有人來家里說,你爹被野鹿的倚角給頂了,肚破腸流,情況危急,娘已經過去了,讓我來告訴你。」

「爹爹在哪里?」

「在那片長很多野莓的地方。」

「知道了。」漫漫丟下話,沖進屋里背起藥箱飛快往外跑。

門沒關,董姝看著她遠離的背影,得意一笑,沒有蠅子草的威脅,怎麼能夠不進去逛逛?

一進屋她就開始翻箱倒櫃,把每個抽屜拉開,每個櫃門打開,每個能藏東西的地方都翻一遍,連廚灶都不放過,然後……找到了!

她終于找到漫漫藏錢的箱子,一把打開,里面有幾本冊子、銀兩,還有銀票,清點過後竟然有三百多兩?繼父準備的那點嫁妝算什麼?這才是大財。

她尋塊布把銀子全往里頭收,正準備離開時,鬼使神差地翻開冊子,她不識字,對書沒感覺,但是書冊底下藏的木盒看起來老貴了,董姝拿起來,啥方法都用過還是打不開,她心想這里面得收著多厲害的東西啊。

把整個箱子再翻一遍,確定沒有鑰匙後,她考慮片刻,決定先把木盒帶回去,了不起把木盒給劈了唄。

抱起意外收獲,董姝踩著幸福的腳步往山下走。

她在衡江鎮上看中一套大紅色衣裙,那衣裳得花五兩銀子,她攢的錢不夠,模模懷里的布包,這下子她想買幾套就買幾套!

如果在平時漫漫肯定不會輕易上當,但前世父親的死亡日期一日日接近,她心底始終掛著這件事,因此直覺認定是真的。

她一路狂奔,越跑越心慌,深怕自己到得太慢,失去搶救時機,她一面跑一面在心底大喊︰等等我,爹爹,一定要等等我。

她滿腦子都是爹爹的慘狀,因此沒有注意腳下,下一步,雙腳踩空,來不及呼救,整個人往下墜,砰地!她摔進地洞里,這一下很重,她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了。

直到這刻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董姝騙了。

漫漫暗恨自己蠢笨,但董姝到底想干什麼,還是為了爹爹給的那點嫁妝?身為繼女,難不成爹爹還會虧了她?漫漫扶著土壁緩緩站起身,仰頭上望,她試著找法子爬上去。

這時汪大的臉出現在土坑邊,低頭俯瞰。「好樣的,居然沒暈過去?小神醫果然與眾不同。」

那是上回在半路攔住自己的無賴,看來還是董姝的手筆。「你們做這種事,就不怕犯了律法?」

听見這話,上頭傳來大笑聲。「那也得小神醫有本事活著去告狀啊!」

意思是,他們打定主意不教她活著離開?董姝……薛家真是養了只白眼狼!

話音方落,兩顆頭從土坑邊冒出來,他們手上各拿著袋子,打開袋口,把東西往下一丟,幾只蠕動的蛇從天而降……

藍殷買了京城最有名的月餅,腳步分外輕盈,他知道今晚漫漫得回去和家人過中秋,但是他想跟。

這是第一次見長輩,因此他不但買月餅和柿子酒,還給自己添了件新衣,當然,沒少買漫漫的。

上山後,看見小屋矗立在不遠處,房子小小的,有點簡陋,但遠遠望過去,心底生出淡淡的幸福感,家,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加快腳步,他想給漫漫評論一下自己挑衣服的眼光。

然而,腳步在屋前五十尺處微頓。門是開著的?漫漫不會這麼粗心的,下一刻,他沖上前!

屋里沒人,東西亂成一團,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被翻過,他第一個聯想到的是謀殺傅雲的凶手,他們發現傅雲有徒弟,認為寶藏的秘密在漫漫手里?

這一想心狂跳,他用力吹哨,卻不見反應。

暗中保護的流雲不在?他追著凶手離開?沒有當下救回漫漫,是因為對方人數太多?武功高強?

冷靜!他給自己下達命令,必須冷靜,好好分析。

藍殷走進寢屋,檢漫漫藏錢的箱子,里面的東西不翼而飛,木匣子不見了,冊子還在,銀子全數被搜刮干淨……

看到這里,藍殷確定不是那伙人,如果是的話,他們不會留下冊子卻帶走銀子,漫漫脾氣好,從不與人結怨,那麼只會是董姝!

找到目標,他眼底射出凌厲光芒。最好漫漫沒事,否則他會讓董姝了解地獄長什麼模樣。

他決定去薛家,才剛走出門外,就遇見迎面而來的流雲。「主子。」

「漫漫呢,有沒有受傷?」

「薛姑娘沒事,她在……」流雲把地點給說了,再將方才發生的事細細描述。「……屬下把那三個無賴吊在樹上,打算先吊個兩天兩夜再送官。」

「不必送官,那些人我自有用處。」說完即刻轉身去尋找漫漫,但方走過五步,想到了什麼,他回過頭問︰「為什麼沒有及時阻止董姝?」

吭?阻止?哪來得及,薛姑娘才听兩句就抓了藥箱跑了啊。

不過這種回答主子肯定無法滿意,于是他換句話說︰「主子命令,不能讓姑娘知道屬下在……」悄悄抬頭,發現主子心情仍然不佳,于是立刻換句話說︰「屬下見姑娘沒事,心想如果這時候出現的是主子,人人都愛英雄救美,姑娘肯定會芳心大動。」

然後藍殷眉彎了,眼眯了,嘴角勾起淡淡笑意。

流雲見狀擠眉,薛姑娘芳心動不動他不確定,但主子的芳心肯定是大動了,流雲太滿意自己的急智,繼續加碼,「姑娘不能被白白欺負,屬下去替姑娘把公道討回來。」

「不必,這公道我來討!」英雄咩,既然要做就做徹底,藍殷揮揮手,運起內力,施展輕功。

美人……英雄來羅!

剛走近大坑,他聞到淡淡的曇花香,幾次經驗下來,他確定但凡漫漫情緒波動較大,身上就會發出這個香味,所以她……很害怕?很生氣?

不怕,相同的情緒,他很快就會讓董姝劇烈感受到。

等等,流雲剛剛是不是說汪大往坑里丟蛇了?他沒說怎麼處理的啊,糟糕、他也沒問,漫漫足嬌滴滴的女孩了啊,哪個女孩不害怕蛇,要是有毒呢,她會不會被咬了?

難怪曇花香這麼濃,該死,漫漫肯定嚇壞了,肯定叫天不靈,呼地不應,哭得很傷心,想到這里他加快速度,看見坑洞那刻想也不想就往下跳,下一刻……

「啊——」漫漫的尖叫聲起,這是她今天受到最大的驚嚇。

藍殷直接往她身上摔,幸好他反應及時,腰身一扭,把漫漫拉到上頭,要不美人就要變成英雄的肉墊子,英雄救美?不!是英雄弒美。

「你還好嗎?」他急問。

原本很好,但現在……趴在他身上,兩個身體密切接合,她的柔軟貼上他的剛硬,唇與唇膠著,全身血液直往腦門沖,她也說不準自己好不好。

慌慌張張從他身上爬下,漫漫平息呼吸後,看著還躺著正回味方才那幕的藍殷。「你摔壞了嗎?我拉你。」

「不必不必,我沒事。」他飛快坐起,忙又問一遍,「你還好嗎?」

這會兒滿腔委屈終于有人問,她哽咽道︰「非常不好!董姝騙我爹爹受重傷,我拿著藥箱跑出來,卻摔進陷阱里,汪大他們把蛇丟下來,我好生氣,我爹爹待她難道還不夠好,她怎麼能拿爹說事。」

漫漫講得飛快,可以確定她真的很生氣,問題是……她會不會氣錯重點?

藍殷當然無法理解,因為他不曉得前世漫漫的父親就在中秋過後不久意外過世。

拉過她,把她抱進懷里,藍殷輕拍她後背,安撫道︰「放心,她會受到報應的。」

如果老天沒時間動手,無妨,他不介意幫老天爺的忙。

「我本想她是可憐之人,別與她計較,但這回我想計較了。」

鳩佔鵲巢的董姝是可憐之人?她怎不說說自己可憐,家被佔,爹爹被佔,人家還想霸佔她的嫁妝,要比可憐,漫漫才是第一名。

藍殷道︰「當然要計較,你想放過她我都不允許。」

有人站在自己這邊真好,她在他懷里用力點頭,用力喘氣,用力把滿肚子不豫平息。這會兒藍殷發現,那些蛇被一根根銀針釘在地上。

「漫漫,你怎麼做到的?」他的手指向離他們最近的青蛇。

「藥箱里有驅蛇藥,它們不敢靠近我,我看他們丟下來的都是毒蛇,是很好的藥材,我便想著別浪費了。」

呵呵,呵呵……英雄救美?他是不是該先給汪大那幾只畜生教訓一下?

換上新衣服,藍殷提著月餅、柿子酒和兔子、山雞,回薛家吃團圓飯。

他很期待,董姝看見兩人會是什麼表情,當然這不是團圓飯的重點任務,重點是他們必須把木匣子給找回來。

「早上桃花來送節禮,知道王志成下了獄,她很高興。」漫漫說。「村長帶桃花去京城當玉佩,你說的對,衡江鎮上的當鋪只肯給三百兩,但京城的『錢多多當鋪』足足給了七百兩,村長古道熱腸,擔心別人搶這對兄妹的錢,便讓桃花拜自己當義父,有村長在,旁人必定不敢輕易欺辱。」

听著漫漫的話,藍殷眉頭微揚。

剛回來的流霧帶來新消息——燕王不在封地里,燕王府里坐著的是個替身。漫漫的誤打誤撞讓他省下一趟江南行。

既然「郁姜」用不上,藍殷就該重出京城,把二世祖這位置給坐穩,與此同時,玉佩的出現就成了重要關鍵。

錢多多當鋪是鎮國公府的產業,掌控在父親手下,玉佩能讓父親順藤模瓜找到自己,屆時由父親出面找回自己,一方面他能繼績隱藏實力,一方面就算江氏有再大的不滿也得憋下去。

到時順理成章請回漫漫為大哥治腿,只要大哥痊癒,依他出類拔萃的才能,從此各歸各位,江氏再不必揪著心,害怕自己奪走爵位,而他若想要爵位會自己掙。

薛家在村子里算得上數一數二,房子是紅磚屋,上頭覆著青瓦,村里可沒幾戶用得起。前院很大,種滿青菜,後院有一口井,井旁搭了瓜架,瓜架下搭上雞窩,十幾只公雞母雞咯咯叫著,再加上大大小小的絲瓜爭先恐後猛長,看起來一副熱鬧景象。

院子中間有一棵樹,樹下架著瞅翅,廚房在後頭,那里熱火朝天,李氏正在殺雞炖肉。藍殷的出現點燃李氏無比的熱情,一雙眼楮直往他身上飄。「你們到外面去,別吸這煙火味兒,既然你們帶兔子回來,我再多做個炒兔肉。」

「姊姊不在嗎?」漫漫問。

「她到鎮上去了,很快就回來,等你爹爹回家,咱們立刻開飯。」

她盼著今晚女兒把江公子給拿下,不敢指望當正室,但是能進尚書府做姨娘那也是天大地大的好事。

想到這里她下意識瞄一眼櫃子,再看看漫漫帶回來的柿子酒,酒能亂性,今晚……緊了緊拳頭,中秋月圓,女兒的未來也該在今夜圓滿。

「好,那我請江公子到外面坐坐。」漫漫說。

「好,快去。」

李氏笑盈盈地把兩人往外推,她站在廚房門口,確定兩人往前院走去了,這才打開木櫃,從里頭拿出紙包,將白色的粉末往酒里倒。

三兩下功夫,他們把董姝偷走的東西取回來,幸好她還來不及劈開木盒,否則諾族的寶藏圖將會毀了。

漫漫蹲在菜園邊,手指拂過綠油油的蔬菜,它們被照顧得很好。

盡管漫漫不喜歡李氏,覺得她氣量狹小,愛計較,見錢眼開又生性貪婪,卻不能否認李氏是個持家好手,她精明能干,刻苦耐勞,爹爹下田她跟著,爹爹出門做事她也沒閑著,家里種瓜種豆養雞鴨,沒浪費半分地,這些年家里景況漸漸好轉,她還是數著銅錢過日子。

「怎會有秋千?」

「爹爹為我架的。」

舊家也有一個,娘會摘野花纏在草繩上,編成花冠戴在她的頭頂上,說︰「我們家漫漫是小仙女呢。」

「我幫你搖。」

他把漫漫送上鍬曬,輕輕推著,笑在兩人眉梢張揚,余暉照耀,霓雲遠飄,沉重的心思瞬間變得輕松。

「今天回京,能記起過去的事了嗎?」

「不記得。不過打听出來了,藍家兩個少爺都尚未說親。」藍殷得意洋洋。

安晴真說謊?為什麼?這種謊言會傷害自己名聲的呀?不過卻也可以證明安晴真很喜歡藍殷,對吧?

「我就說那女人說謊吧。」他也很想知道,為什麼若干年前漫漫就認定自己會和安晴真結為連理。

听著他冷淡的口氣……漫漫不想談,她想,也許等他恢復記憶之後,對安晴真的感情也會跟著蘇醒吧。

她不想談,藍殷不勉強,他換話題。「薛叔很疼你?」

「不是疼,是寵。」這個話題她願意接。

「你很幸運。」

「是幸運。爹爹疼我,更疼娘親。小時候家里窮,爹爹好不容易攢了點銀子,就跑去剪花布,給我們母女做新衣裳,左右鄰居常嘲笑爹爹,家里都窮得快揭不開鍋了還做新衣裳。爹卻回答,『老婆女兒開心了,日子才有盼頭。』

「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我幾乎忘記娘長什麼樣子,卻牢牢記得,娘過世前緊緊拉住我的手,要我好好孝順爹爹,她說我是爹爹唯一的親人了。」因此她必須比任何人都心疼爹爹。

「你爹怎會娶你繼母?」

「娘過世後不久,爹爹出門做工,回來時帶了繼母和董姝,說是見母女倆被欺負得很慘,心一軟,就把人帶回來。

「繼母是個勤快的女人,有她在家,頓頓熱飯,屋里屋外收拾得妥妥貼貼,那個月我胖了,爹說是該找個人照顧我,不久他們就到里正那里寫下婚書。」

有好長一段時日她心里不好受,卻撐著笑臉問爹爹說︰「爹爹快樂嗎?爹爹開心,漫漫便也快樂。」

爹爹回給她一個靦腆笑容,她便想,爹爹是快樂的吧。

長大後她漸漸明白,爹爹是為她娶了李氏,而她卻是為爹爹的快樂接納李氏,李氏的存在證明了她與父親的感情。

「她對你並不好。」

漫漫微哂,這輩子夠好了。

前世家里窮,李氏心情不好脾氣差,成天罵罵咧咧,盡往沒人看見的地方死命掐她,那才叫對她不好,現在自己是會下金蛋的母雞,李氏待她既客氣又和善。

「只要她對爹爹好就夠。」她對李氏沒有太大要求。

「你爹去了哪里?知道你要回來,怎還往外跑?」藍殷急著見長輩。

「我去問問。」漫漫走回廚房。「母親。」

這一喊,李氏手抖,半勺鹽巴進了鍋,做壞事的人不禁嚇,她慌手慌腳轉過身擠出笑臉。「怎麼啦?」

「爹爹去哪里了?天快黑了,我去找他。」漫漫問。

李氏看著鍋里,回答,「他去幫村長蓋房子了,村長家要娶媳婦……」

沒等她說完,漫漫急道︰「怎麼又跑去蓋房子,家里錢不夠用嗎?」

李氏見她著急,連忙解釋,「不是,這幾天田里沒啥事可忙,你爹閑不下來。剛好村長那屋急著呢,馬上要辦喜事了,這才求到你爹這里。別擔心,你爹做慣了的,這幾年你爹爹身子骨養得很好,就當去舒展筋骨。」

她從沒對李氏發火過,這會兒卻氣急敗壞。「你們在干什麼啊!我的話到底有沒有人在听?我一再叮囑不讓爹爹去蓋房,怎就沒人當回事?」

聞言,李氏不悅,臉色立變,這丫頭賺了點銀子膽子就肥啦,不削她是看她有用,這會兒就敢上房揭瓦?她冷聲回應,「你爹想做啥,我還能管著他?」

漫漫明白自己這是遷怒,恨恨咬牙,扭頭就跑,轉身卻撞上身後的藍殷,她想也不想推開他,拔腿跑開。

看著她的背影,藍殷滿心狐疑。有這麼嚴重嗎?為什麼不能幫村長蓋屋?脾氣溫和的她怎會暴躁起來?她︰︰︰預知了什麼?

不會的,時間還沒到。

她記得很清楚,那是八月十九的事,今天才中秋,別急,爹爹不會有事的,她邊跑邊安慰自己,只是太難……

師父的死讓她怨恨自己,前世師父體弱,今生她拼命攢錢、采藥,廚藝普通的她炖得一手好湯,就是為了幫師父補身子,眼看著師父身體越來越好,都不曉得她有多得意驕傲,她甚至相信自己改變了師父的宿命,但是並沒有。

然後是藍殷的出現與失憶。她怎能不恐慌?倘若重生一回,所有事都會回到原點,那麼努力還有什麼意義?

咬緊牙關,悶頭快跑,她極力告訴自己不會出事,卻忍不住想起爹爹躺在血泊里的模樣。

藍殷在後面追趕卻沒出聲阻攔,他想知道漫漫到底在擔心什麼,預知了什麼?

漫漫一路狂奔,沖到村長家前,看見屋前圍了一堆人,多麼熟悉的場景,當下心髒一窒,胸口泛疼。

完了,還是發生了?

強忍酸楚,她用力撥開人群,在看見躺在血泊中的爹爹那刻,腦袋彷佛被人狠狠一捶,劇痛難當!

她沖到父親身邊,看著砍在他肩胛骨上的斧頭,這時候她連發脾氣都沒有力氣,她顫巍巍地從荷包里面拿出銀針,對著不斷抽搐的父親說︰「爹爹別怕,漫漫來了,漫漫會救您的。」

對,不怕,她那樣努力習醫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今天,她再不會放任爹爹在自己面前死去!絕不會,她是小神醫,是比御醫更厲害的大夫,她會救活爹爹的,絕對!

取出銀針,扎在父親傷口附近,鮮血以眼楮能看得見的速度緩下,再扎上幾針之後,血停下來了,她用銀針護住心脈後為父親號脈。

「我需要……」

漫漫剛開口,就听見藍殷接話。「需要什麼,我回去拿。」

那聲音像天籟,瞬間把勇氣全數灌注到她身上,漫漫迎上藍殷的視線,然後真的不害怕了。

她不理解為什麼,但就是心定,彷佛只要他在,就沒有什麼可以為難自己。

「我需要藥箱,黑色櫃子左邊第二個抽屜里有一組用牛皮包起來的手術刀,我用油紙包了許多煮沸過的棉布,也帶過來,我還需要……」她飛快念出一串藥材名字。

前世她學藝不精,認為父親只傷了骨頭,卻不曉得他被打得脾髒破裂,最終死于腹內出血。

「好,我馬上回來。」話落下同時,藍殷已不見蹤影。

「村長,請幫我整理出一間干淨的房子,換上干淨的被毯,再把家里的蠟燭全點上。」

點蠟燭?這是要驗屍?陳久嗤笑一聲,冷眼看著眾人。

村長嚇壞了,他沒想到會鬧成這樣,連忙點頭吆喝家人動手。

村民合力把薛正抬進屋後,屋外又開始吵嚷起來。

是陳久帶人在外頭鬧事,他們是金元賭坊的打手,今天特地過來逼村長還錢,他們恐嚇要是敢不還債,就斷村長一條胳臂、一雙腿。

金元賭坊是江建和開的,沒錯,就是藍殷張冠李戴冒充的那個男人。

金元賭坊規模大,服務好,一面賭博還有美女隨侍在側,暖呼呼的香氣在耳邊吹拂,鼓吹賭客別歇手,就這種方法,讓金元在短短兩年內成為京城規模最大的賭坊,賺得一整個缽滿盆溢吶。

你到外頭問問,京城最有錢的是誰?百姓不會回答皇帝,卻會告訴你是江家。這些年江家風頭無人可比,難怪江貴妃在宮里能橫著走,連皇後娘娘見著也得客氣禮讓,便是王爺、皇子遇見江家人也得退讓幾步。

比起當年藍殷被丟出來的那間,金元賭坊夠狠也夠霸道。

金元賭坊傷人是日常,就算打死人也無妨,反正背後有江家撐著,誰也不敢多話,何況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沒人拿他們有辦法,因此一天天下來,江家賭坊越開越大,聲勢越發高漲。

薛正攤上的就是這等爛事,他正在蓋房,打手來的時候大聲一喝,嚇得正在屋頂鋪瓦的他手一滑,瓦片不偏不倚砸在打手頭上。

賭坊打手認定這是挑釁,一怒之下把薛正從屋頂上抓下狠揍,挨砸的那個還抓起斧頭往他身上一丟,這時薛正被打得沒有還手之力,哪躲得過橫空飛來的斧頭。

握住爹爹粗糙的掌心貼在自己臉上,她柔聲道︰「漫漫一定會把您治好,我發誓。」

再不重復過去錯誤,她要抵死相信,命運並非注定,而是能被改變,即使不安心虛,她也要逼自己堅信到底!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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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救父渡死劫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怎地,想欠債不還?」打手在門口耀武揚威。

「求求大爺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賭債給還清。」

村長愁眉苦臉,這下子連老大的婚事都甭想了,老二這個敗家子,早該把他的腿給生生打折,就不會成天在外闖禍。

「當我們是傻子?上個月就這麼說,結果呢,等一個月,把人給等失蹤,這會兒我們要是再相信,下回過來時恐怕早就人去樓空了吧!」

打手當中領頭的叫陳久,他長得五大三粗,口臭很嚴重,一張嘴就把對面的人給燻壞了,他把衣襟扯開,露出半個胸口,雙手插在肥腰上,抬起長滿胡須的下巴,傲慢地看著村長。

「老大,別跟他們說這麼多了,我看剛才進去那女的長得不錯,要是賣到青樓能值這個價。」他比出兩根指頭。

陳久點頭,認同這個建議。「行,把她交出來,銀子就甭還啦。」

他剛說完,嘍羅們爭功似的將村長往旁邊推開就要進屋搶人。

村民們心急不已,那可是他們的小神醫啊!他們攔在門口,不讓打手進屋。

打手們面面相覷,這丫頭是何方神聖,竟能讓那麼多人不要命地護著。

陳久抓起匕首在空中一陣亂揮,出言恫嚇。「不想死的就給我滾開。」

村長跪地求饒。「那位姑娘不是我們家的人,大爺不能抓走她。」

「不抓她?行,那能抓走哪個,您老給咱點個名。」

陳久看著眾人,臉上冷笑,心中卻道︰這次孫掌櫃看走眼啦,竟讓張家老二賒欠這麼多,這下子恐怕要變成爛帳。

「我們會還錢的,一定會,求求大爺給我時間,我立刻賣田賣屋……」

「哈哈,村長還不曉得吧,你家老二早把田契屋契全給抵押了。」

「什麼……不會的……」村長太太拼命搖頭,心中慌亂,立刻跑進屋里一陣翻箱倒櫃。

不久屋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嚇得村民面面相覷,心中暗想︰完蛋,村長家這個坎兒怕是過不去了。

喜事沒得辦啦,就怕村長娘年邁體虛,要是氣死了恐怕還得辦喪事。唉,孩子沒養好,真是滅家禍害啊。

陳久大手一揮。「兄弟,進去把那娘兒們拉出來。今兒個無論如何都得把這事兒了結,爺可沒那個時間為區區一百兩老往這里跑。」

就在打手準備硬闖時,藍殷帶著藥箱回來了,他排開人群,正打算把人一個個往外扔時,漫漫出來了。

她走到陳久面前,寒聲問︰「是你拿斧頭砍我父親的?」

藍殷皺眉,他們到的時候薛正已經倒在地上,根本沒看見是誰動的手,她怎麼能夠篤定是他動的手?

「那個是你父親?不像啊,是親生的嗎?」陳久痞笑,伸手往她下巴勾去。

往後一縮,漫漫問︰「你最近經常感到疲倦,頭暈口膩,有時候覺得反胃,惡心想吐,吃什麼都不香,偶爾在午時過後會微微發熱,對不?」

「你!」陳久嚇到,這丫頭會算命嗎,怎會說得那麼準?不等陳久反應過來,漫漫又道︰「你戳戳自己脅下。」

陳久半信半疑,伸手指往脅下一戳。

「啊!」他大叫一聲,夭壽痛啊,怎麼會這樣?太邪門了!「姑娘……」

他剛開口,漫漫拿出銀針,直接往他的胸前戳去,連叫都還來不及,針已沒入兩寸,頓時他全身如有千萬只小蟲在啃噬般又痛又癢,難受得想在地上打滾。

「忍著,別動,針不能拔。」

這、這……這怎麼忍啊?他撓頭抓腮,痛苦得不得了,不能在地上滾,就只能在牆上樹上蹭。

眼看著一個嗎髯大漢突然上竄下跳,活脫脫像只猴子似的,滑稽的模樣看得眾人哈哈大笑。

漫漫硬是讓他蹭上一刻鐘,蹭得後背鮮血淋灕,眼淚滾滾流下,方才的威風再不復見,才對陳久的手下說︰「把人給扶好了。」

這場景太驚人,手下只好乖乖听命于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把陳久給架住,並將他的手壓制在身後,讓漫漫把銀針再往里頭戳進三分。

這會兒不是癢,而是痛了,痛進骨髓里,痛得他冷汗直流。

看著他,漫漫的臉上沒半分表情,半晌後銀針取出,她說︰「你再戳戳脅下,看看如何?」

這會兒他哪還有力氣往自己身上戳?

藍殷上前助他一臂之力,手指狠狠戳去,陳久訝異地看向自己胸口。

咦?不痛了?他驚訝地看向漫漫。「姑娘,我……」

她根本不听他說話,直接回答。「你還有半年可以活,珍惜吧,少做點壞事,看看能不能爭取別下地獄。」

陳久的眼瞳瞬間收縮,好端端的怎麼就只剩下半年可活?

「求姑娘救我。」砰地一聲,陳久雙膝跪地,在地上連連磕頭。

「可以,但我的診金很高,你確定要我救?」

「多、多高?」陳久看著漫漫,等著她喊出天價。

「劉老二欠你多少?」

他忙把借據往前遞去。「一百兩。」

「還有呢?」

還有房契地契,但這破舊屋子和幾畝瘦田些加一加,不過幾十兩。「如果姑娘能救我性命,我回去後立刻把房契地契給送過來。」

「行,借據先收下,剩下的下次一起帶過來。」

漫漫把借據交到村長手里,村長感激得老淚縱橫。

「可如果你收下那麼貴的診金……」陳久話沒說完,村民就一個個跳出來。

「人在福中不知福,漫漫肯幫你看病,是你家祖墳冒青煙!」

「被漫漫看過的病人,就沒有不好的。」

「診金再貴也沒有命貴,沒了命,兜里銀子再多也沒用。」

村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陳久心慌,他想反正這筆肯定是爛帳了,要回來的機會不大,算了,就這樣。

陳久道︰「行,我治,但如果治不好,你也別想逃得掉!」

漫漫什麼話都沒說,直接抓起陳久的手當眾面前號脈。

這一號,和她猜想的相差不大,漫漫從醫箱里取出紙筆,飛快寫下︰胡柴兩錢半,當歸五錢,白芍兩五錢,郁金三錢半,陳皮兩錢半,茯苓三錢半,青皮一錢半,枳實兩錢半,山楂三錢半,金錢草五錢,甘草一錢半。

把藥方遞給陳久後她說︰「一天一服先喝十天,十天後再過來讓我看看。」

丟下話,漫漫提起藥箱對藍殷說︰「進來幫我。」

里面那個男人傷成那樣,她真要救?還有得救嗎?

要是在過去,陳久這會兒該走了,惹下人命官司,就算對方拿自己沒轍也不想沾染晦氣啊。

但陳久留下了,如果連傷得那麼重的人都能救得活,那她還真是神醫了!

脾髒破裂,鎖骨被砍,再加上失血過多,父親的狀況非常不好,但漫漫必須有信心。

取手術刀,劃開父親胸腹,鮮血涌了出來。

看著漫漫專注神情,藍殷越發著迷了。

像上次那樣,兩人配合得無比默契,遞刀,穿線……她不必開口,他便知道要做什麼。山光西落,池月東上,星子在夜幕中閃耀,在燭光搖曳中,漫漫完成了手術。

她為父親蓋好被子後,開始動手整理手術用具。

藍殷問︰「你怎麼看出陳久有病?」

「他說話時嘴巴發出帶著排泄物的臭味,這代表他的肝髒有問題,再加上他袒露胸口,我看見他胸前、脖子上頭有許多紅色的蜘蛛痣,問他癥狀時他驚嚇得說不出話來,由此可知我的判斷八九不離十。」

「他真的只能活半年?」

「唬他的。」她就想詐出劉老二的借據和契書,替村長化解這次危機。

「那他脅下是怎麼回事?」

「任何人戳那里都會疼痛,只是疼痛程度不同,至于給他施針,純粹是懲罰,我要為父親討回公道。」

這樣就算討回公道?藍殷搖頭,她太善良。

確定那個被砍得一腳踏進鬼門關的男人居然被救活後,陳久萬般珍惜地捧著藥方離開。

村長全家人連夜去找親家,將自家遭遇的橫禍告知,因此村長家里只剩下漫漫、藍殷、薛正以及後來趕到的李氏。

屋里,李氏靠在床邊睡著了,院子中,漫漫和藍殷肩並肩,背靠背,沒有團圓大餐,只有幾個鄰居送來的月餅和雞蛋。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今年的中秋,月色分外明亮。」

漫漫一笑,誰說他是草包紈褲?分明就很有才。

藍殷剝開雞蛋送到她嘴邊。「吃一點,今天你累壞了。」

對啊,今天事超多,不過也不是沒收獲,至少收了幾十條毒蛇,至少……這一關,父親能夠闖得過。

她咬一口蛋,他笑著把剩下的半顆送進自己嘴里。

這種過度親密的動作,是情人夫妻才能做的,她應該拒絕,但是今天……她筋疲力盡了,沒有力氣也不想阻止他的親匱。

他又剝開第二個,這次她試著把頭往前伸,想把整顆蛋塞進嘴里面。

但他縮回手,漫漫一口咬下,還是咬掉半顆,然後他又俐落地把半顆吃掉。

「那是我的蛋。」她溫聲抗議著。

「不能吃嗎?我也餓。」他無辜無害的模樣讓人對他說不出責備的話。

「你吃你自己的。」

「我哪有『自己的』?衣服你的,鞋子你的,連我的命都是你的。」

這話……接不了。

見她被堵得說不來話,藍殷得意,一把將她扣進懷里,拍著她的背唱起催眠曲。

應該掙扎的,但是今晚不想,今晚她想要有個依靠,想要在他強勢的懷抱里尋找一點溫暖和安慰,所以疲憊的漫漫很安靜,安靜地看著天邊圓月,安靜地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竹葉香,安靜地閉上眼。

今晚,一夜好眠。

然而村子另一邊就沒有這麼安適祥和了。

董姝回家時發現半個人都沒有,悶悶地坐在桌前,連最喜歡的月餅都沒胃口。看著滿桌菜肉,她想起所有人都說她們母女很幸運,能夠成為薛家人。

這是事實,在進薛家大門之前,她過得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好賭的親爹,惡毒的祖母,整天抽著煙管罵她賠錢貨的祖父,在那個家吃不飽穿不暖,每天張開眼有做不完的事。

後來親爹欠下賭債,被人砍死,祖父母把她們母女趕出家門,她又冷又餓覺得自己就快死掉,抱著娘哭得喘不過氣。繼父看見她,說有個女兒和她一樣大,他心疼自己,就把她們母女接回家。

然而董姝只覺處處低漫漫一頭,沒想到長大的漫漫更是出落得姣美清麗、聰明伶俐,與她相較,董姝輸得徹底,她嫉妒、怨恨,卻偏偏要依靠對方賺錢養活,這讓董姝的驕傲撞了牆。

越想越氣,她給自己倒了酒,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

母親手藝不錯,燒的菜不輸大廚,她吃菜喝酒,也許酒真的能解憂愁,喝著喝著,心口那把火氣似乎也滅了。

許是酒催動欲望,吃吃喝喝間,她的體溫節節上升,也跟著飛竄,有股不明的悸動促使著她扯開衣領。

這時砰砰砰——三個被吊在樹上一整天的男人摔進薛家院子,轉頭看見廳里只有董姝在,她吃吃喝喝滿臉愜意,又渴又餓的三個人哪還會多想,直接跑進去抓起雞腿大啃,拿起酒杯狂喝。

只是美人在跟前輕解羅衫,有幾個人能把持得住?

汪大彎下腰,打橫將董姝抱起,直接找了間屋子跑進去。

眼看她粉紅色的臉頰泛出春潮,汪大把人往床上一放,俯身封住她紅艷雙唇,在加了料的美酒催動下,董姝抱緊他的腰,柔軟的身子朝他靠去。

汪大不負美人恩,捧起她的臉,手伸入她的衣襟里,揉捏起她的豐腆,充血亢奮的下半身以及鼻息間滿盈的女人香讓他迫不及待了。

汪大剛歇下,另外兩個也喝了催情酒的無賴闖進屋里,輪番上陣。

中秋夜,屋里的床板震動個不停,一次又一次……直到天明。

藍殷和漫漫在院里守過一夜,醒醒睡睡間,兩人輪流進屋看薛正情況,幸好是長年勞動,薛正的身子骨還不錯,到下半夜就不再發燒了。

辰時過後,村長家的人還沒回來,薛正有片刻的清醒,于是藍殷到隔壁請來鄰居幫忙把薛正抬回薛家。

回到家里,發現大門沒上問,李氏皺起眉頭,一行人走進廳里,在發現桌上的杯盤狼藉之後,她心里隱隱感到不安,但鄰居還在便也不敢多說什麼。

直到來幫忙的村人離開,她趕緊往女兒房間走去。

屋里漫漫為父親拉好被子,柔聲問︰「爹爹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傷口疼得厲害嗎?」

「爹很好,漫漫別緊張。」他輕拍女兒手背,知道自己讓女兒擔心了。

「還不擔心呢,千叮囑萬囑咐讓您別去蓋房子,瞧,蓋出問題來了。」

「爹的錯,以後漫漫怎麼說,爹爹怎麼听,絕對不陽奉陰違。」

「您說的哦,要說到做到,現在,閉眼楮睡覺。」

見女兒難得地霸道一回,薛正失笑。

終究失血過多,整個人還很虛弱,他眼皮合上,很快就听見微微鼾聲傳來,再次替父親把過脈後,漫漫才松口氣。

剛要尋張椅子坐下休息,就听見李氏的咆哮聲,她和藍殷對上眼,只見藍殷笑得滿臉得意,拉起她朝聲源處走去。

藍殷先進的門,一看清楚屋里狀況,立即將漫漫摟進懷里,壓住她的頭,不準她往外瞧,半推半拉的把人帶到門外。

看著四個赤果的身子,女兒還跟當中一個纏在一塊兒,李氏腿軟,全身力氣被抽掉,她能夠猜得到原因,只是……陰錯陽差,誰想得到昨晚丈夫會發生那種事?全是她的錯,想算計江公子不成,卻生生把女兒的一輩子給坑害了,她捶胸頓足後悔莫及,一把沖向床上的男人,尖叫、撕扯拉咬……

直到走進院子,藍殷才松開漫漫。

她不解問︰「怎麼了?董姝出事?」

「對。」藍殷微勾嘴角,臉上透出竊喜,昨晚流雲已經秉報過,原本只想讓四人長醉不醒,壞了董姝名譽,哪曉得竟然有人在酒菜里下藥。

他原本不確定昨晚的藥是誰下的,只能肯定想對付的人不是自己就是漫漫,但董姝吃了,代表她不知情,而李氏哭成那副德性……答案昭然若揭。

「出了什麼事?」她滿心好奇,頻頻往後張望,想看看里頭狀況。

發現她的意圖,藍殷把人拉回來,撇撇嘴道︰「別看,髒。」

髒?莫非……在李氏的吼叫聲後是董姝的哭聲和男子……呃,數名男子的討饒聲。

漫漫不解,董姝雖然驕縱任性,卻也算潔身自好,不至于會行為過度。

這時幾個衣衫不整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從董姝屋里走出來,臉上還帶著縱欲之後的蒼白浮腫,猝不及防間,漫漫與他們對上眼,是汪大幾個?

藍殷在她耳邊把昨晚的事簡略說過,漫漫輕嘆,李氏這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听著李氏的叫罵、董姝的哭泣聲,漫漫心想,這下董姝就算想嫁給鄭源也不可能了,也好,日子過得艱難總好過死亡。

父親存活下來,董姝也保住性命,這是不是代表命運能夠被改變?如果答案是「可以」,那麼她該不該為自己爭取一回。

抬眼與藍殷對望,她真的有權爭取嗎?黯然埋在眼底,情緒又起伏了,藍殷再度聞到淡淡的,花香。

一股不顧後果的沖動催促著她,漫漫咬唇,決定大膽一回,她拽住他的衣袖問︰「胸口借不借靠?」

藍殷咧嘴,露出白牙,樂意至極。他環上她的背,將漫漫納入懷中,空空的心髒被填得飽飽。

而她听著穩定篤實的心跳聲,心情漸趨平和。所以,是可以的嗎?可以不顧慮安晴真,不管他是否失憶,執意搶走這個溫暖胸懷?

也或許……什麼都不要想,不要計劃,別考慮結局後果,她只要埋頭苦干,悉心盡力去爭取一把,就當這分盡力不是為他,而是為了彌補自己曾經的意難平?

也許結局終究不會改變,也許他依舊要回到安晴真身邊,也許她必定要再痛苦一回,但她有經驗了啊,對抗心痛,她更有把握幾分對吧?

這時藍殷發現了,她緊繃的身子漸漸柔軟,而身上散發的曇花香也漸漸淡去,再次證實自己的推估沒有錯,那香味與她的情緒有莫大關系。

與此同時,藍殷腦中又浮上傅雲冊子里寫的字句。

被挑選的三名女子住進蘆舍,每日三餐米飯中會混入晚照草,經過三、五年後,肺部會比一般人強健,能于水下憋氣半刻,且身上會發出異香。

他想問漫漫,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異香,但漫漫環著他的腰不肯松手。

她低聲道︰「借我靠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

這是依賴嗎?藍殷樂了,笑開兩道眉毛,滿心樂意回答,「不必借,我的胸口本來就是你的。」

這話多勾人,彷佛往漫漫心底扎下銀針,狠狠將她往前推一把。

是的,倘若因為害怕結果,事事都不敢去做,那麼重生的目的在哪里?那麼她該不該為了害怕死亡即將來臨,拒絕往前推進?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注啊,怎能光是觀望不肯下注,這樣怎能贏得賭注?

于是在他懷里,漫漫決定來一場豪賭。

倘若愛上他是道枷鎖,那麼就畫地為牢吧,倘若他們之間是無法改變的錯誤,那就狠下心,再錯它一回,倘若拼盡力氣之後結局依舊……漫漫緩緩吐氣,人生本就有輸有贏,既然決定上賭桌,就得有面對慘敗的勇氣。

她使盡所有力氣做出選擇,突然間心情松綁了,「一錯再錯」何妨?「再試一回」如何?就算重跑一遍,仍舊跑偏……人生的遺憾又不是只有一樁。

漫漫揚起笑眉,是的,往後所有感情問題,她只向前看,再不回顧,前世如何,與她無關,她只要卯足力氣創造今生。

藍殷看見她的笑逐顏開,那麼開心嗎?開心他的懷抱專屬于她?

傻瓜,早就說過,自己連命都是她的,為什麼那會兒沒听進去,現在才認真听懂?

他不明白為什麼,但他知道現在的漫漫很快樂,揉揉她的頭,收緊了手臂,將她再度擁進懷里。

接下來的日子,藍殷和漫漫沒回山上,他們住在家里照顧父親的傷。

這次沒有誤診,薛正的傷口復原得比想像中好,短短幾天就能夠下床,但薛正是個勞碌命,總躺在床上于他而言是酷刑,因此藍殷和漫漫成天待在床邊和他說說笑笑。

汪大雖然疑心董姝和那兩個狐群狗黨也做了,但就算如此也不能怎樣,他們家里已經有老婆,肯定娶不了董姝,而自己家徒四壁,啥都沒有,如果能有個暖床的也不錯,因此管她是完璧或破鞋,有得穿就要感激涕零。

隔天汪大立刻請媒人上門說親,李氏擔心那天晚上女兒肚子里已經懷上孩子,再說了,這事萬一傳出去,女兒是要被沉塘的,擔心女兒連命都留不住,因此爽快地應下親事,婚禮訂在九月初。

為忙董姝婚事,李氏忙得腳不沾地,照顧薛正的事便落在漫漫頭上。

婚禮前夕,李氏留在女兒房里,傳授她為人妻子的經驗,藍殷和漫漫則待在父親床前說話。

半個月的觀察,薛正對藍殷很滿意,雖不確定他的身世,卻也不認為齊大非偶,在薛正眼里,女兒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這晚薛正對藍殷說︰「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對漫漫說。」

「好。」藍殷一笑,回到漫漫替他收拾出來的房間。

哨聲一吹,流雲從窗外飛進來,低聲匯報京城和南方發生的大小事。

藍殷手指輕敲桌面,目露深沉,片刻後起身提筆寫信。

四皇子那邊該有所準備了,畢竟有人開始蠢蠢欲動,好歹得避避禍。

薛正看著女兒滿目驕傲,「這回要不是漫漫,爹大概要去見你娘了。」

「娘最煩爹爹啦,您還是晚個幾十年再去見娘吧。」

「誰說你娘煩我,她啊,最心疼我。爹每天都在後悔,如果那時候別讓你娘生弟弟,現在咱們一家三口肯定能夠過得很幸福。」

漫漫沉默,娘是難產過世的,一屍兩命,這件事始終在爹心里翻不了篇。

「這事怨不得爹,娘也衷心盼望生個弟弟,許是今生無緣,也或許下輩子這緣分就會兜起來。爹爹放寬心,別再多想。」

「爹只是心疼你娘,沒趕上好日子。」那時他們窮得老擔心沒米下鍋,但是緊巴巴的日子卻也讓他們一家過出好滋味,所以生活好不好,不在外物,在于心。

「娘過世前一再囑咐我,要孝敬爹爹,要催爹爹找個新妻子,娘怕您一個人寂寞,更怕薛家斷了香火,爹可要加把勁兒,以後別老往外跑,姊姊出嫁後,家里只剩下您和母親,您多留在家里陪陪她,趕緊生個小弟弟。」

薛正笑著戳她腦門一記,笑道︰「小管家婆,比你娘還會管。」

「旁人要我管,我還不樂意管呢,誰讓我是您女兒。」

薛正凝起眉心,握住女兒軟軟的手。

他的手心冰涼、微濕,漫漫輕聲問︰「爹爹哪里不舒服嗎?」

他搖搖頭,長吐口氣後正色道︰「漫漫,過去爹總想著你還小,這話不該太早說,但這他怕了,人生意外那麼多,會不會哪天來不及說就歸了黃泉,那麼自己答應妻子的事怎麼辦?」

父親的凝重讓漫漫感到不安。「爹,您別嚇我。」

「漫漫,不管怎樣你永遠是爹爹的女兒,知道不?」

「知道。」她回答的聲音轉小,心頭微顫。

「你到桌子底下,模模牆角,那里有一塊磚頭是松動的,把磚頭拉出,里頭有個小銅盒,你去拿來。」

在短暫的猶豫之後,漫漫照做。

不久,銅盒放在父親膝上,薛正親手打開。

里面有一塊羊脂白玉雕成的觀音,觀音後面鐫刻著一個字——燁,以及一柄玉簪,他細細撫過後,打開女兒手心,將它們放進去。

「這是你親生爹爹留給你的,雖然我是個鄉下人,沒見過什麼好東西,卻也看得出來它們價值非凡,你的生父肯定不是普通人。我跟你娘追問過你生父的事,但你娘怎麼都不肯說,只讓我在你長大之後把東西交給你。」

漫漫垂眸,這件事她想過的——在看過師父的冊子之後。

但念頭剛浮上,就被自己硬生生壓下去,她不肯想也不願意想,她只想平平靜靜、安安生生,當爹一輩子女兒。

「漫漫。」見女兒沉默,她很難受吧?薛正心疼地撫模她的頭,溫柔道︰「等爹爹傷好了,再把漫漫抱起來轉圈圈。」

陡然听見這句,漫漫心酸不已,投入父親懷里。

「乖,沒事的。」薛正的心也酸了。

「我是您的女兒,永遠都是!」

「爹知道啊,漫漫是爹的乖女兒。」

董姝的婚禮辦得很熱鬧,都說李氏是個精明人,但凡她想做的事都會安排得井然有序。

吃過宴席後,漫漫就和藍殷回山上了,至今她還沒告訴爹爹和李氏,師父已經過世的事,為讓父親安心,她甚至欺騙薛正過幾天要隨師父下山,四處行醫歷練醫術。

是該下山了,藍敘的腿一直掛在她心上。

牽著手,低著頭,兩人走在山路上。

藍殷知道她心情不好,從昨兒個晚上就不好了。他還玩笑問︰「不會吧,你和董姝的感情這麼濃厚,竟舍不得她出嫁?」

她沒回答,如果她還能回一句「對啊,就是感情好到天妒人忌」,他還不至于那麼擔心,但她半句話都不說,讓他的心提上了,著不了地。

她心底到底有多少不能說出口的秘密?藍殷越發心疼了,心疼她肩上的擔子,心疼她不能與人分享的痛苦。

「漫漫?」

「嗯?」

「你還好嗎?」他試著再問一次。

嘆氣,停下腳步,漫漫看著他,決定再為自己勇敢一回,莽撞一遍。「我非常不好。」

終于肯說了?藍殷松口氣。「為什麼不好?」

她咬緊牙關,面露為難。

他沒有催促,耐心地看著她。

掙扎片刻,她終于鼓起勇氣。「爹爹支開你後說,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他也猜到了,在看過傅雲的冊子之後。「那你想,有沒有可能……」

「不可能。」沒等他把話說完,她立刻截斷。

是的,她恐慌,恐慌那個事實,更恐慌事實一旦清晰了,自己將無處可逃。

她不願承認跟師父一起被畫下的那個與自己幾乎長得一樣的女人便是她的親生母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就等于在這世上沒有任何親人了,曾經認定的父親母親都不是親生的。

「爹爹說我和娘親長得不像,也許我更像親生父親。」

看出她的害怕,藍殷不再勉強,好吧,她不想面對就別面對,有他護著呢。拉起她的手繼續走,他輕松地轉開話題。「我想吃魚了,你給我做。」

「好。」

「待會兒把東西放下,咱們就上山去。」

「好啊。」

「你身上還有沒有錢,我想買新衣服,這件顯示不出我的英俊倜儻。」

「穿那麼好看做啥?招蜂引蝶嗎。」

「對啊,我就想招你這只蜂,引你這只蝶。說嘛,給不給勾引?」

「我還有銀子,但剩下不多,我把三百兩銀票偷偷塞在爹爹的錢袋子里。」馬上要出門了,她想給爹爹留下更多錢。

「行,不必買貴的,你也買一件吧,我們都穿月白色的,走在路上,人家一看就知道咱們是一對兒。」

「長得像一對兒就行,干麼穿成一對兒。」

「有差呢,你看汪大和董姝穿同樣的大紅喜服,怎麼看都像一對兒。」狂蜂浪蝶,蛇鼠同窩。

「我听得出來哦。」

「听出什麼?」

「你在諷刺人唄。」

「我講得那麼隱晦,你居然還能听出來?」

就這樣兩人一路講著無聊瑣事,把困擾漫漫的身世問題暫且丟到一旁。

說笑間兩人回到屋前,漫漫直覺往里走,卻被藍殷一把抓住,接連倒退。

怎麼了?漫漫朝籬笆里望去,門鎖得好好,撅子草沒有被破壞的痕跡……

「屋里有人。」他低聲道。

凶手又來了?來找木盒,找諾族守護數百年的寶藏?

漫漫才想著,下一刻屋里竄出兩個黑衣人。

藍殷把藥箱交給漫漫,一個飛身躍過籬笆,在院里直接和黑衣人動上手。

不過轉眼間,雙方已經拆上十余招,藍殷招招直取對方致命處,下手無比狠毒。

藍殷擔心對方人數眾多,萬一下手不夠狠戾,漫漫被盯上就危險了,他不允許有任何意外發生,因此招招進逼。

藍殷不要命的打法很快讓對方感到左支右細,不得不放棄沉默,揚聲道︰「國公爺讓我們迎接二少爺回府。」

這聲大喊令藍殷停下動作,視線對上從屋里走出來的文總管。

文總管確實是父親身邊的人,並非江氏手下,所以是玉佩送到父親手上,還是安晴真找到父親,把他的事透漏出去?

應該是前者吧,如果是安晴真透的消息,來的人不會是文總管。

「二少爺。」

藍殷看著對方,一語不發。

文總管細細觀察主子,片刻後做出判斷——二少爺真的失憶了。

「二少爺不記得奴才?奴才是鎮國公府的前院管事文琮舟,奉國公爺之命來迎二少爺回府。」

沉下臉,藍殷回答,「你們先回去,過兩天我就回去。」

文管事滿面為難,國公爺的命令是——把那個孽障給我抓回來!

漫漫見狀,緩頰道︰「別擔心,你們先回去,明後天我就送他返京。」

看看漫漫再看看二少爺,片刻後文管事決定退讓一步。

「多謝薛姑娘,國公爺說感激姑娘救二少爺性命,這些日子叨擾姑娘了,特命奴才送來黃金百兩,奴才已經放在廳里。」

「知道了。」

藍殷揮揮手,文管事連同六、七名黑衣人離開小屋,但他們並未真正離開,而是在附近找個地方窩著。

漫漫不知道,藍殷卻清楚,他們是父親身邊的老人,沒有完成任務不敢輕易離開,乖乖退出屋子,不過是給自己兩分面子罷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屋,看見桌上的金錠子,漫漫笑道︰「這下有錢買新衣裳了,咱們有多貴買多貴。」

藍殷沒答話,上前直接將她收進懷里。

所有事都是自己謀劃的,指點桃花進京城典當玉佩,刻意讓父親找到自己,但真正要離開了,卻是離情依依。

他才在這里待多久?兩個月吧,短短六、七十天中,這里給了他歸屬感,遠遠看見這幢小屋,燃起一室燭光,他便感到自在愜意,無須矯情,不必演戲,他有權在這里放縱自己的真性情。

這段時間,他做的事並不比平常少,卻絲毫感覺不到辛苦,只覺得暢意自在,覺得人生得意、事事順心、左右逢源。

他認為是因為漫漫,是因為這方水土養人,這個屋子給了他家的感覺。

早知道要離開的,但臨別之際卻不想走了,他想多待一會兒,想和漫漫上山采藥,想去深塘捕魚,想吃漫漫普通到淋灕盡致的廚藝,想……單獨和她在一起。

她察覺到藍殷的失落,輕拍他的背,低聲說︰「怎麼了?回家不好嗎?」

不好,那個深宅大院給不了他對家的向往。藍殷沒回答,卻道︰「我們去抓魚吧,抓一條又肥又大的魚。」

抬頭,漫漫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見他堅毅的下巴,他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像不服氣似的。

漫漫順從他的心意。「走吧,抓魚去。」

「我去拿背囊。」

魚塘邊,兩人邊抓魚邊玩水,他們把對方潑得全身都濕淋淋地,嘻嘻哈哈的笑聲傳遍密林。

「漫漫,我要吃蒸魚。」藍殷說。

「行,但那得回家才能做,你不是還想往深山里去?」

「那支人參不挖出來,我心痛。」

他看過好幾次了,每次都想動手,漫漫卻說︰現在咱們不缺,讓它多吸收一點日月精華、天地靈氣,等它再長大一點吧。

然後,一路留到現在。

「那這些先烤了吃,回程再抓幾條回去?」

一個好字,藍殷立馬轉身升火,看著他熟練的動作,這段時日的訓練,還真給他訓練出幾分成果,他再不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

漫漫在塘邊殺魚,一回頭……照慣例,藍殷又失蹤,她不擔心,因為確定他不會拋下自己。

不久後藍殷果然出現,手上多了一窩蛋、兩只兔子、五只野雞。

「吃不完那麼多的。」漫漫說。

「沒事,肯定能吃完。」拉起她的手,藍殷淡淡丟下一句,「還不動手,光等著吃嗎?」

語音方落,黑衣人咻咻地從林子里跳出來,連文總管都從大樹後面走出,圍著火堆開始「動手」。

看見他們,漫漫明白,無論如何明天藍殷都得跟著他們離開。

放下魚,兩人走進深山密林,尋找藍殷心心念念的人參,他們挖參、采靈芝,又去祭拜過師父後才回到水潭邊。

今晚胃口不佳,兩人都吃得不多。

帶著藥材回到小屋後,燒水、沐浴,趁藍殷洗澡,漫漫把藥草收齊,拿出木盒與師父留下的冊子,連同父親給的玉觀音和簪子收入藥箱內。

「熱水弄好了,你去洗吧。」

「好。」漫漫說︰「我的東西都帶了,你有沒有什麼想帶的,不大的話可以收進藥箱。」

「我要帶蟾蛛粉。」

「你還用上癮了?」漫漫失笑。

「可以帶嗎?」

他笑盈盈地望著她,軟軟的笑容軟了她的心。

「去吧去吧,想帶什麼通通帶上,如果不夠放,廳里還有一個藥箱。」漫漫決定縱容他一回,也許日後即便想要縱容,也沒了機會。

「好。」一聲歡呼,藍殷沖進藥室,把觀很久的蟾蛛粉、蜘蛛絲、螳螂鋸、蛇牙液全數給張羅了。

抱回瓶瓶罐罐,打開藥箱,發現木盒上頭多了個沒上鎖的銅盒,他順手打開,在看見玉簪刻的花紋時目光微凜,皺起眉心。

那是一串葉子,葉緣處有鋸齒狀,雕工細致,很少人會在簪子上刻這種花紋的,藍殷順著紋路慢慢模索,每踫到一個淺淺的凹處便用拇指或輕或重地按壓,在壓到第五片葉子上的凹孔處時,喀地,簪子外折,從里面彈出一根細長的銀色鑰匙。

藍殷目光閃爍,將鑰匙收回簪子里,靜靜等待漫漫沐浴結束。

並沒有等太久,漫漫就帶著一身水氣進屋,他取來巾子把她的長發絞干,動作輕柔,小心不將她頭皮扯痛。

這得有多少經驗才能做得這麼順手?漫漫本想揶揄他兩句,沒想到頭發半干時,藍殷往她身邊一坐,將銅盒往她肘邊推來,問︰「誰給你的?」

「爹爹說,這是母親留給我的。」接過銅盒,她拿起里面的玉觀音。

「你看我發現什麼?」藍殷取出玉簪,同樣的手法,在數到第五片葉子時,壓下凹洞,玉簪折成兩截,銀色鑰匙再次彈出。

「這鑰匙是開哪里的?」漫漫不解。

「忘記了嗎?我們缺一把鑰匙。」

是缺一把鑰匙,但這是娘留給她的,與師父還有諾族無關,她抗拒著這個想法。

「天下盒子多如過江之鯽,不會那麼湊巧……」她執拗地堅持。

藍殷不與她爭辯,直接將鑰匙插進木盒,輕輕一轉,喀答,木盒打開!抗拒無用,執拗無益,事實擺在眼前。

相顧無言,漫漫垂下眼眸,心頭一沉,她躲不掉了。

她試著解釋這樣的巧合,但藍殷壞透了,又用幾句話把她的解釋堵在嗓子眼。

「冊子上說,族長保管木盒,族老將鑰匙交給選定的下一任族長,鑰匙不在你師父身上,卻是你母親留下的遺物。」

意思夠明白了,她的母親也是被選中的三人之一,傅雲之所以一眼看中漫漫,決意收她為徒,肯定與她的長相有極大關系,再加上冊子里的圖像,答案呼之欲出。

「也許玉簪是我娘意外中拾得,跟諾族、繼位者沒有關系。」

都這樣了,漫漫還要硬拗?藍殷失笑,可以理解的,剛知道父親不是親生的,她已經夠難過,要是又證明娘也不是親生的,怎麼承受得住?

行,想否認就否認到底吧,反正這並不影響他們找出真凶。

藍殷從木盒里取出薄如細絹的紙張,上頭畫著地形、指標,是地圖無誤。

細觀片刻後,漫漫問︰「你知道這是哪里嗎?」

「知道,是蒼狼山。」在……燕王的封地里面。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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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交換秘密

深夜,屋里屋外一片漆黑,月亮斜掛天邊,秋風輕,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漫漫說︰「讓他們進屋休息吧。」

藍殷說︰「不要,今晚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像往常一樣,他躺在面東的大床,她躺在面西的小床,她听見他的輾轉反側,而他听見她的輕嘆。

藍殷對于即將結束的今天不舍,而漫漫對于即將到來的明天忐忑。

他赤腳下床,把漫漫從小床抱到大床上,將她擺進床內側後,在她身邊躺下。

「漫漫,我想起來了。」他說。

聲音很低,卻重重地敲上她心版。

因為看見文總管嗎?前世他也是這樣,也是遇上舊時人,所有的記憶瞬間回籠。

「你想起什麼?」漫漫問。

「所有,一切,通通,全部。」

他每說一個詞,她的臉色便慘白兩分。所以他也想起安晴真了?那麼承諾還算數嗎?

「我想起『白靈』了,你這個小騙子。」他在她耳邊輕笑。

「你還……記得?」

「對,你的樣貌並沒有改變太多。」

「是你的記憶太好。」她悶聲道。

「好吧,允許你喊我天才。」輕笑過後,藍殷又道︰「那年我想盡辦法,好不容易終于見到人人奉上千金、排隊才得以一見的『白靈」。你知道什麼叫做失望嗎?我差點兒把白靈從祭台上拉下來,狠踹兩腳。什麼鬼靈童啊?哪來的靈氣?根本是個混吃騙喝的家伙。漫漫,你騙得我好慘。」

「對不起,當時除了拿靈童說事,我想不出哪個孩子講話能被大人認真看待。」

「還有理了?那為什麼救下我之後,假裝不認得我?」

「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復雜。」

「你要簡單?你不想和我搭上關系?你想要我早點離開你?」他一句句猜測,每句都猜得無比準確。

「對。」

「為什麼?你打心里瞧不起我,你輕視我是不學無術的二世祖?」

「不是。」

他翻身,一口氣翻到她身上,箍著她,透過微微月光看著她眉眼。「你討厭我?」

「沒有。」

「你想和我切八段,永遠都別有牽扯?」

「不是。」

「既然不是,為什麼要和我弄得涇渭分明?你明明就關心我、在乎我,要不怎能對我說出那些掏心掏肺的話?」

她選擇不回答前面那句,直接反擊。「我說得再掏心掏肺,你也沒把我的話听進耳里,有什麼用?」

「誰說我沒听進去?我當然知道,為親情放棄人生很愚蠢,但是大哥的斷腿和我有關系,如果不是我招惹呂楊,大哥也不會被下黑手,我自覺罪孽深重,每每午夜夢回,我都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而不是從小處處維護我的大哥。

「江氏不喜歡我本就正常自然,再大度的女人都不會對分走丈夫寵愛的姨娘、庶子付出關心疼愛,但是大哥並不,他真心拿我當兄弟一路照顧,我卻害慘他的一輩子。」

「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你知道府里下人背地里是怎麼議論的嗎?他們說,大少爺殘廢了,爵位肯定由二少爺承襲。大哥失去雙腿,失去人生,連爵位也要被我搶走嗎?如果我是江氏,我都想弄死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所以你默許江氏對你下毒手?」漫漫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心隱隱作痛著,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能夠不珍惜自己?他不曉得有人會為他心疼嗎?

垂眸,他默認了。


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藍殷,她伸手捧住他的臉,可憐的孩子……嘆息聲起,她輕輕把他抱進懷里,輕輕拍他的背,輕輕告訴他,「你不可以這樣想,你哥很重要,你也很重要。」

頭貼在她頸間,他娓娓說道︰「我對天發誓,我從來沒想過襲爵,爵位本來就是大哥的,不管他是不是殘廢,都輪不到我頭上。但這麼想的人似乎只有我。」

「所以你接受捧殺,不思上進,刻意無賴,你青樓狎妓、賭坊作宿,還處闖禍,故意把名聲搞壞?」

「我必須比殘廢更廢,才能阻斷父親的想法,安江氏的心。」

「你確定這麼做就能讓她安心?」

「你說的對,沒用的,對于恨我的人,即便示弱,對方也只會想要一腳踩死我。我都明白,但對兄長的愧疚,還是讓我做出這樣的選擇,我不介意被捧殺,不介意無賴,我只希望爵位仍然能夠被大哥牢牢握在手里。」


「但是那天你出現了,你告訴我要變強才能控制一切,你的話在我心中縈繞,從否定到接受認同,再到下定決心改變,整整花掉我三個月。」

當然促成這一切的關鍵是安晴真的出現,他相信她能夠預知未來,因此對于她是靈童的說詞不曾有過疑問。

「然後呢?」

「我找上外祖父。外祖父是個七品小官,而舅舅連官都不是,他只是個商人,如果不是這樣的家世,也不至于父親一聲令下,吳家再不甘願也得乖乖把女兒送進王府做妾。

「外祖父的仕途雖然不怎樣,但學問不容置疑。我背著江氏跟著外祖父念書,跟舅舅學習經商,舅舅知道我喜歡舞槍弄棍,又找來江湖人士教我武功。

「一年年過去,我易名改姓考取秀才、舉人,我練得一身武功,還機緣巧合得到秦將軍青睞,有幸跟著他學習兵法。我開始累積人脈、學習馭人,這一路走來,我幸運得像個天之驕子,好像想要什麼就能夠得到什麼。」

「我的手下有十二文人,十二武士。武士以『流』字命名,他們護我平安,為我偵查,搜集資料,不管我交派什麼事,他們都得使命必達。」

「文人的年紀普遍比我大上一輪,我習慣喊他們叔叔,陶叔叔、易叔叔、成叔叔……叔叔們為我輝精竭慮,為我的前途謀劃,為我悉心管理旗下鋪子,別問我名下有多少鋪子,我也不是太清楚,卻曉得自己應該是家財萬貫,有權力腦滿腸肥。」

「哪來的錢做生意?我記得你窮到被堵坊保給丟出門外。」

藍殷咯咯輕笑。「別忘記,我可是有個仁慈寬厚的嫡母啊,我賭、我惹禍,事情鬧得越大她越歡喜,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掏錢幫我解決難題,是她掏錢讓我盤下第一間鋪子。」

「舉子之後,有想過更上一層樓嗎?」

「我……是皇帝的人。」

什麼意思?她錯愕驚呼。

看著她驚慌的目光,很明顯的理解錯誤,皇上性向很正常的啊。

藍殷哈哈大笑,翻回自己床位上,側過身,一把掐住她嫩嫩的頰邊肉。「胡思亂想什麼!」

漫漫知道自己想歪了,鼓起腮幫子,橫他一眼。「是你自己口氣曖昧。」

「我曖昧是因為——這個秘密連父親都不曉得。」

「秘密?那就別說了。」她急忙搞住耳朵。

拉下她的手,他認真看她。「怎麼可以?我都說過了,我是你的,你怎麼能不知道自己的事。」

所以……他說過的話還算數?而安晴真無關緊要?心安下,笑容浮上。

「我領了皇帝的飛虎衛。飛虎衛只听命于皇帝,專門為皇上探查各路消息,處理一些不能在台面上講的事。」

「你怎麼會變成飛虎衛?」前世靠著鎮國公,他也就是個御前侍衛。

「我救下四皇子。」外傳四皇子生母身分卑微,不受皇帝重視,但那僅僅是外傳,與事實不符,否則皇帝的飛虎令不會落在他手上。

「既然你文成武就,為什麼還會被追殺?」

「前年冬天朝廷要和吳國打仗,打仗是燒銀子的事兒。當時我剛組起第一支商隊,如果打了敗仗,通往西邊的道路就會被阻斷,偏偏國庫空虛,我和各位叔叔討論過後,決定拋磚引玉獻銀六十萬兩,這陣及時雨不但讓四皇子順利領兵出征,還以少勝多打了大勝仗。

「去年中,四皇子班師回朝,皇帝大喜,硬往我頭上栽了個七品官,皇上有心讓我浮上機面,走走文官路。我說自己只是個銅臭商人,擔不起官位,皇上卻要硬給,還說要好好栽培。

「我死命推辭,外祖父知道之後,把我叫過去狠訓一頓,我才曉得多年來自己的幸運從何而來?」

「什麼意思?」

「那年外祖父憑著一股意氣闖到父親跟前,狠狠指責他一頓,說若不是父親以權迫人,吳家不會把女兒送進國公府,父親娶了母親,不但無法護她一世平安,連親生兒子也無法好生看顧,讓他連上進都得偷偷模模。當時外祖父是抱著必死決心去的,母親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然後呢?你外祖父沒事吧?」在她的印象中,鎮國公嚴肅刻板,氣勢驚人,連江氏都不敢違抗他。

「沒事。外祖父的訓斥讓我徹底明白,如果不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秦將軍不會紆尊降貴親自指導我兵法,若不是仰賴父親的人脈,哪里來的江湖異士前僕後繼教導我這個二世祖,連我更名改姓,考院試、鄉試,都是父親暗地操作,在皇帝跟前過了明路的。」

「我就想,難不成自己是老天爺的親生子?怎麼需要人就有人才投靠,需要死士就有高手上門效忠,原來父親的想法始終沒有改變,他想把爵位傳給我。」

「然後?」

「在江氏眼里,我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她並不知道多年來父親為我做的籌謀,但皇上那句『栽培』觸了她的逆麟,她千怕萬怕,就怕我成材,這下子有皇帝金口允諾,我不成材都困難,因此她想除掉我。」

「當時我剛好從皇帝手里接下一樁差事,于是在確知江氏和江家聯手安排一場滅殺之後,我積極配合即將登場的橫禍,打算事畢後直接下江南。我沒想到你會出手,那些陷阱是你埋的對吧?刺客身上那枝箭是你射的對吧?」

「不僅僅是江氏,還有江家的分?」不過是個小庶子,能威脅到他們?

「江氏的親姊是後宮貴妃,江家自然是要扶持貴妃所出三皇子,但和吳國的那場戰爭,因為我的獻金讓四皇子立下大功,他們能不恨我?」

「奪嫡才是最殘忍的戰爭。」漫漫明白了。

「說的好。」

「所以是我多事,破壞你的計劃?」

「當然不是,幸好你多事,否則我將白跑一趟,我要的那個人,早一步離開南方了。何況如果你不出手,與你擦肩而過的我,是不是得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尋找我的小騙子?」

「你怎知道那人早已離開?」

露餡了?他個慌不忙回答,「上回我進京,听到與他有關的消息。漫漫,我很高興計劃失敗,很高興被你救下,很高興與你同居兩個月,很高興……和你在一起的一切一切。只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了解我的困境,為什麼跑到跟前給我建議,為什麼知道安晴真將會出現,又為什麼會曉得江家的安排,及時救下我?」

一連串的問號,逼得她無所遁形。

她對上他的眼楮,夜色很暗,但他的眼楮在黑夜中閃閃發光。

許久後,她艱難開口。「如果我說,我重活了一輩子,你相信嗎?」

藍殷微怔,這是他永遠都想不到的答案。

听著她娓娓道來重生的經過,听著她改變前世軌跡的辛勤。

漫漫說︰「師父過世那天,我發現所有努力都是白費功夫那刻,差點崩潰。」

漫漫說︰「守在草叢里,看見你被追殺時,我很怕,唯有冷汗滴滴答答落下,好像在嘲笑自己似的。」

當重生無法改變前世經歷時她惶恐極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她無法救回父親,而自己也逃不過早亡宿命?

這下子藍殷全懂了,難怪她會跑到他跟前阻止他放棄自己,難怪她會挖坑布置陷阱救了他,難怪剛見面時她那麼憤怒冷淡,難怪她要一幢屋宅、要銀貨兩訖……他的出現,打擊了她極力改變的心意。

然後她說起兩人前世的相遇,說他有多麼的廢渣,多麼的一事無成,所有的事,連同死亡,漫漫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唯獨半句不提安晴真。

因為害怕所以逃避?她不知道自己可以逃避到什麼時候,但今晚……在即將離開家的夜晚,她不想踫觸這個問題。

藍殷與她對視,沒忘記給她溫暖微笑,沒忘記握緊她的手,給她無數支持。

對于她的重生,藍殷不恐懼,唯有心疼。心疼她背負前世包袱,戰戰兢兢,辛勤地活著。

長臂穿過她的頸下,他將她擁入懷中。「不怕,我在,我陪著你闖關。」

漫漫在他懷里點頭。是的,再不多想,早已說好的,只要勇往直前,只要埋頭苦干,不要設想結局與未來,至少她為今生的自己努力過。

圈住他的腰,今晚的她需要靠他更近一點,需要更多屬于他的氣息,來驅逐自己的恐懼……

她的親近讓他很愉快,笑容從眼角擴散到嘴邊。

即使他心里也有不安——對于她的早夭,對于她與諾族的關聯。

但是,不怕,有他呢,再不還有流雲他們啊,最近得再加強操練,嗯……多練兩個時辰好了。

天淡星稀殘月明,在即將離家的凌晨里,兩人依偎相伴,彷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們……

江氏滿臉都是笑,她熱情地朝藍殷走近,好像有多麼高興、多麼歡迎藍殷平安歸來似的,可是在前一天知道消息時,她摔壞了一屋子瓷器。

「殷兒,你去哪里了?母親擔心極了……」

言不由衷的話在目光對上漫漫那刻戛然終止,她的瞳孔急速收縮,雖然她很快恢復鎮定,但那片刻的驚恐已落入藍殷眼底。

她認得漫漫?江氏和諾族有關系?不可能,那麼她的反應從何而來?

再次見到江氏,漫漫仍舊心存防範,她的面具太厚太重,對于沒有真心的人都該保持距離。

接下來的事和前世相差不大,藍殷炫耀著漫漫的醫術,江氏眼底有著難以掩飾的喜悅,然後她帶著藍殷和漫漫來到藍敘床前。

和記憶中一樣,藍敘溫和儒雅,把怨慰深藏心底,不恨不怨,安安靜靜地頹廢自棄著。

漫漫為他診脈,重復著前世做過的事,如今她的醫術已比當年更高超,她有把握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他恢復行動能力——自信源于實力。

藍殷依舊安排漫漫住進他的院子,照顧她的還是前世的小雨。

「漫漫。」藍殷又往她屋里沖。

小雨上前相攔,抱怨道︰「主子,薛大夫是個姑娘,您不能老是一來就橫沖直撞的,萬一……您讓姑娘多尷尬。」

他哪會顧慮這麼多,同寢同食的日子過久了,他早就習慣黏著她。

「知道知道,漫漫呢?在里面嗎?」

「在洗澡呢。」每回給大少爺治完腿姑娘都要洗去一身藥味,院里得時刻備上熱水。

「知道了。」藍殷走到外屋,那里被他改成書房。

是私心嗎?當然是私心。他命人把山上的醫書全部拉回來,一一排列好,對于這件事,漫漫沒有置喙,因此他把漫漫的表現當成默認。

默認她要當這個院子的女主人,默認這里是他們的家,默認她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他愛極了她的默認。

漫漫听見他的聲音,突然覺得有趣,他和前世一樣被小雨給叨念了。

淺淺笑開,這回她沒心急得差點摔跤,卻同樣加快速度把身子給洗干淨。走到外屋時,藍殷和記憶中一樣,坐在她的桌前,看著她的書冊。

明媚陽光照在他的瞼上,亮了她的眼楮。他俊逸不凡,鶴立群,那怪安晴真會一見傾心,而自己……何嘗不是?

「快過來,我有東西給你。」藍殷向她招手。

漫漫走近時,小雨拿著巾子過來幫她絞干頭發,藍殷想也不想接過手,親自幫她擦拭。

兩人的親昵看得小雨低頭輕笑,快步退出去,把地兒留給主子們。

「要給我什麼?」漫漫接過巾子,胡亂擦幾下就丟在一旁。

知道她好奇,藍殷打開荷包,從里面拿出一枚金蠲子,上頭的雕紋和玉簪相近,都雕著一串鋸齒葉片。

他親自為她示範。「從第五片葉子壓下去,機關就會彈開。」

「蠲子是空心的?」

「對。」藍殷打開銅盒,從玉簪里取出鑰匙,再拿出鎖在木盒里的薄絹,將薄絹卷成細條,塞進蠲子中,啪地扣上金蠲後,他把金蠲戴在漫漫手上。「這東西事關緊要,還是隨身帶著吧。」

漫漫甜甜一笑。「好啊。」

拿起巾子,藍殷繼續為她擦頭發,他站在身後細細理著,漫漫有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放下來時像瀑布般柔軟,她是很特殊的女子,對自己的美貌從不上心。「漫漫。」

「怎樣?」

「等會兒出去走走吧。」

「想讓我見識京城第一紈褲的魅力?」這種事前世他做過。

「我退隱紈褲江湖數年,第一的名頭早就被人搶走啦,都是你的錯!」

她咯咯輕笑。「需要賠償嗎?」

「這得慎重考慮。」擦干了,他親自替她絹發。

藍殷不擅長此道,但沒事,反正漫漫要求不高。

三兩下功夫,結結實實的馬尾巴紮好,他拉起她的手,與她對視一笑,兩人離開國公府。

京城和過去一樣熱鬧非凡,這是攤上個好帝君才有的結果。

百姓很簡單,就貪圖一個民生樂利,生活不要有過多的磨難,偏偏這麼基本的要求,歷史上沒有太多帝君能夠辦到。

他們邊走邊買,但凡漫漫多看兩眼,藍殷價錢也不問,直接就買下,東西大的還直接讓人往國公府送,那副大氣模樣和前世判若兩人。

「你很有錢?」她壓低聲音湊在他耳邊問。

「談不上全國首富,但前十名,可以搏一搏。」

「這麼有本事?才幾年功夫啊。」

「可不是嘛,誰讓我有幸受到『靈童』啟發。」他朝她挑兩下眉,果然是正統紈褲出身,那痞樣實在無敵!

「你是該好好感激靈童,沒有當年的她,哪有今日的前十。」

「那你說,給靈童蓋間廟、好生供奉,讓她日日承受 香火怎樣?」

煙多嗆啊!她擠眉弄眼回答道︰「那倒不必,萬兩黃金足夠了卻恩情。」

「萬兩黃金?小事,隨後奉上。」

「口氣真大。」

「你不相信我的實力?太受傷了,找時間帶你去看看我的銀倉。」、

旁人蓋糧倉,他倒蓋起銀倉了,真這麼有本事?

看見她的質疑,藍殷呵呵一笑,揉上她的頭發。

漫漫偏頭閃開,不滿道︰「頭發會亂。」

「怕啥,手藝人在此。」他拉起她,笑彎兩道眉毛,湊近她耳邊低聲說︰「我給你綁一輩子馬尾。」

他很清楚她的點啊,她最喜歡听的三個字就是「一輩子」。

「說到做到?」

「我一向如此。」藍殷正起神色。「漫漫,我想等哥哥的腿治好後就分家。」

「可能嗎?雙親健在,沒有人這麼做的。」鎮國公不會同意,江氏更不會,如果她還在乎名聲的話。

「不住在一起,不在跟前礙眼,江氏應該會少恨我一點。」

這話代表刺殺那一茬他打算翻篇,不計較了?他總說她心軟良善,殊不知他更是如此。

「也許可以考慮分宅不分家,長輩應該比較能夠接受。」


「這是個好提議,我和大哥……」語未竟,迎面走來幾個年輕男女,看見他們,藍殷立刻勾出那種不帶真心的笑意。

漫漫問︰「你認得他們?」

「認得,老朋友了。右邊那個是江建和,中間是三皇子,趙陽。」

「江貴妃所出?」

「對,今兒個何其幸運,出門踫到一堆親戚。」藍殷眼底泛著寒意。

江老太爺是太子太傅,輔國大臣,膝下子女無數,但嫡出的只有三個,一個進宮經營,二十年後成為皇上寵愛的江貴妃,一個嫁進鎮國公府當國公夫人,而唯一的嫡子成為禮部尚書,娶襄陽侯嫡女為妻,生下的江建和恰恰是藍殷最討厭的那個。因此他想也不想,直接拿江建和的名號去糊弄董姝,本以為可以給他潑兩桶髒水的,哪想得到董姝這麼不濟。


「弄得許多人家破人亡的金元賭坊就是江建和開的?」

「對,但銀子並不是全入了他的口袋。」

「不然呢?」

「趙陽拿走大頭吧。」

近來趙陽人氣聲勢高漲,隱隱有壓過大皇子一頭的趨勢,可他又沒做啥了不起的大事,所以那聲勢肯定是拿不少銀子去堆出來的。

「當皇子還能缺錢?」皇室貴族呢,天下都是他家的。

「大缺,拉攏朝臣要錢,創造名聲要錢,花天酒地也要錢。要不江建和怎能拾人牙慧,開起賭坊。」

「拾人牙慧?什麼意思?」

「第一個開賭坊的是四皇子,記得我被丟出去的那家賭坊嗎?」


「立善賭坊?」

「對,立善賭坊有一條規定,兜里的錢賭光就得離開,不得借貸。」

「听起來確實有那麼點兒善意。」

「立善賭坊是在皇帝跟前過明路的,每年賺來的銀子全用來安置災民。」

城郊有幾處善堂,專門收容沒有父母的孩子、沒男人庇護的婦人,以及每年雪災旱災的受災百姓,先收容,再幫他們找到新營生,直到能獨立養活自己之後就可以離開。

「有四皇子做比較,三皇子斂這種財,難道不會被世人批評?」

「所以金元賭坊是江建和的產業,和趙陽無關。」

「你和江建和有過節嗎?」她記得他有多討厭江建和。

「多了。」兩方人馬靠近,藍殷低聲道︰「回去再告訴你。」

「藍二公子,這麼久不見,去了哪里?是窩在哪處銷金窟出不來了嗎?」

江建和明知故問,藍殷失憶獲救的事早就在京城傳遍,這種小道消息是百姓最愛的下飯菜。

當然,傳得更凶的是——藍殷從落霞村帶回一名女神醫,將藍敘多年腿傷給治好了。

那可是連御醫都搖頭的傷啊,大家都認定藍敘這輩子得在床上渡過了,沒想竟還有此等機遇。

听說他這幾天已經能夠扶牆走路,皇上听聞此事,連人都還沒有見著就忙著讓吏部尋空缺,想替藍敘安排位置了。

皇上對鎮國公府可真優厚吶!

原本江建和不相信這種消息,但賭坊的陳久插上一嘴,說落霞村女神醫確實有真本事,自己都活不了幾天了,硬生生讓她從鬼門關拉回來。

陳久繪聲繪影地把那天的事從頭到尾詳述一遍,听得江建和和趙陽心癢不已,想著要不要往鎮國公府走一趟,會會這位女神醫。

「我哪有那麼多錢日日窩在銷金窟里?倒是听說江公子近來賺得缽滿盆溢,發財得很。」藍殷笑逐顏開,口氣中沒有挖苦,反倒听出幾分羨慕。

這是他從大哥斷腿事件當中學來,在經商的過程中一遍遍歷練出來的,他學會硬踫硬得不到好處,學會真正高明的是賣了對方還讓對方幫自己數銀子,因此明明和江建和有疙瘩,也明知他在暗地里經常給自己使絆子,但他卻能佯作不知,虛以委蛇。

「阿殷,好久沒見,找個時間喝酒去。」說著,趙陽瞄一眼漫漫。

這一眼,定住了,他無法動彈無法呼吸,就是這張臉——他魂縈夢系的臉。

夢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行,三皇子有空就給我下帖子。」藍殷將漫漫擋在身後。

漫漫不喜歡趙陽的目光,額頭靠在藍殷後背,低聲道︰「他那雙眼,像野狗看見炸排骨。」

藍殷背著手,握了握她的,讓她稍安勿躁。

「話可是阿殷說的,可不能我下了帖子,到時又借故推托。」趙陽嘴上笑著,眉心卻浮上一抹沉郁,他不滿藍殷把漫漫藏在身後。

「哪能啊,母親昨兒個才說,娘娘知道我失憶很掛心,讓我進宮給娘娘看看。」江氏是嫡母,認真說來藍殷還得喊江建和與趙陽一聲表哥。

「這是大實話,母妃問過你好幾次了。」趙陽有些迫切,想再看漫漫一眼。

大實話?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一個比一個厲害。

藍殷輕嗤,他一個小小庶子值得貴妃娘娘掛心?恐怕是掛心自己捐給四皇子的六十萬兩銀子從哪里來的吧。

江貴妃想把鎮國公府攏在手里為兒子助力,可惜鎮國公不肯選邊站,一心效忠皇帝,藍敘受傷,藍殷紈褲,江貴妃心想,就算無法拉攏,至少要維持中立,哪知藍殷竟能一口氣拿出六十萬兩。

一個成天啥事都不干的紈褲如此大手筆,錢從哪里來?

鎮國公府的中饋把持在自家妹妹手里,她帳上沒流出這麼大一筆銀子,所以只能是鎮國公拿出來的?

果真如此事情就嚴重了,向來中立的鎮國公偏向四皇子?江貴妃能不憂心忡忡、輾轉難眠。

江貴妃讓他進宮是想探听此事吧。

「多謝娘娘關心。」藍殷道。

直到這時,站在後面的女子才找到機會說話。「殷哥哥,你終于回來了。」

是安晴真?漫漫從藍殷身後探出頭,視線瞬地在她身上凝結,粉鑄脂凝,嬌波流慧,似嗔如笑,媚麗欲絕……她是女子卻也移不開視線,這麼美啊,不管看幾次都會讓人感到自慚形穢。

「安姑娘。」藍殷態度客氣而疏離。

安晴真一點都不想和三皇子出門,只是受父親所迫,不得不乖乖順服。她知道爹爹想借著三皇子攀高位,想用女兒換取榮耀,可她不願意呀。

心不甘,臉不歡,一路行來興致淡淡,她沒想到竟然會遇見藍殷?她太高興了,只是藍殷態度為什麼還是這麼冷淡?是因為三皇子還是因為薛夕漫?安晴真眉心微沉︰心底暗恨。

揚起笑容,她迎上前,態度熱烈。「哥哥問好幾次了,殷哥哥都回京這麼久,什麼時候才來家里玩?」

安晴真口氣溫柔,形容嬌美,帶著挑釁地朝漫漫投去目光。

連彼此家人都熟悉至此?所以他們除「救命之恩」外,還有其他交情?是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還是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像吞下一壺酸醋,胸口燒出灼熱感,漫漫忽然覺得被打臉,還打得啪啪響,才說要為愛情畫地為牢,轉眼便深陷牢籠之中,才說要豪賭一場,立刻輸得兩袖清風,一無所有?漫漫心有點慌亂,卻倔強地抬高下巴。

「過兩天就去尋安兄。」藍殷淡淡一笑,有些事是該弄清楚,這安家得多走上幾趟。

「哥哥定會掃榻以待。」

這算是約定好了?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漫漫別開頭,再把驕傲往上一撐。

「藍殷,這位姑娘是……」

趙陽繞到漫漫身邊,直接與她面對面,眼底竄出兩簇火苗,他感覺自己一見鐘情了。

突然憶起那個溫暖的午後,涼亭里的女子溫柔地向他招手,她說她很寂寞,可不可以同她說說話?

那年他還很小,不懂得什麼叫做寂寞,但是她的聲音很好听,她的故事很有趣,她為他擦汗的帕子帶著淡淡 香氣。她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她的模樣深深烙進他的腦海里。

被點穴似的,趙陽直勾勾地盯著漫漫,一動不動。

漫漫是不舒服的,但有什麼關系?藍殷都能當街和安晴真眉來眼去,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不過是問自己兩句,有什麼可躲?

她把企圖將自己護在身後的藍殷推開。「民女薛夕漫。」

「你就是薛夕漫?鼎鼎大名的薛神醫。」江建和失聲喊。

安晴真朝漫漫望去,仔細一看,視線定在她耳垂上那點殷紅,猛然倒抽氣,她是……安晴真突然感覺口干舌燥。

「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女神醫?都說薛姑娘一手銀針神乎其技,誰能想得到姑娘如此年輕,不知姑娘師從何人?」趙陽的笑像不要錢般到處亂撒,不曉得的還以為他牙齒白。

藍殷咬緊牙根,怒氣竄上頭頂心,漫漫來不及接話,他已經冷冽了面容。「三皇子、江公子、安姑娘,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藍殷拉起漫漫與他們擦肩而過,但趙陽的眼珠子黏在漫漫身上拔不開了。

他快跑幾步,追著兩人背影,心中不舍道︰「藍殷,有空帶薛姑娘到三皇子府坐坐……」

藍殷听見了,但不回頭、不回應,腳步邁得更開了,半點面子不給。

直到離開眾人目光,他才停下腳步。

細碎的陽光從葉縫中透過來,在漫漫身上染出點點光暈,她明亮清澈的大眼楮里也有幾分火氣,但是她不說話,光是笑著。

「以後看見三皇子繞道走。」藍殷道。

「為什麼?」

「他不是好人。」

「好人壞人要以什麼評斷,美丑嗎?才藝嗎?」所以天底下只有安晴真才是好人?她的口氣酸到不行。

「你在生氣?」

「沒有啊,只是不理解你的評斷標準。」

「趙陽的腦子不好使,你不想變笨,就別和蠢人在一起。」趙陽眼底赤果果的欲望讓藍殷極度不舒服,他根本是把色字直接往臉上刺了。

「怎麼可能,宮里就沒有笨人,否則怎能在互相傾軋、明爭暗斗、腥風血雨的皇家活下來?」她句句和他唱反調。

這會兒藍殷百分百確定,她就是在發脾氣。「你不高興。」

「我為什麼要不高興?」

「因為……」瞬間明白,藍殷按住她的肩膀,彎腰對她說︰「因為安晴真對不對?你以為我和她有什麼嗎?想太多了,我不喜歡她,我喜歡的是你,你不能冤枉我。」

望著他真摯的兔子眼,漫漫有些恍惚,真的是她想太多?是她過度解讀兩人的互動?是那個先入為主的前世左右了她?

漫漫細細回想之前兩人的對話,那些話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既然如此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生氣?

因為嫉妒?因為小心眼?因為那個「前世」對藍殷而言不存在,卻一直存在她心底。

在感情上頭,他從來不說謊,前世他喜歡安晴真時就大大方方地表達了,毫不隱瞞啊,他說喜歡自己就不會是欺騙,所以她這是把自己的過錯算在他頭上?他何其無辜,何其倒楣。

想明白了,漫漫苦苦一笑,認真道歉。「對不起,我脾氣太大,吃醋了。」

藍殷松口氣,把她拉進無人的小巷子里,抱住她軟軟 香香的身子,在她耳邊說道︰「我其實很高興,吃醋是因為太喜歡,漫漫這麼喜歡我,我只有高興的分。」

「安晴真那麼美麗,又是琴棋書畫皆通的大才女,我能不自慚形穢?」

「安晴真再美也不關我的事,我眼里只看得見你,心底只收得下你。我討厭才女,只喜歡會下毒的小妖精。你要記住這句話——除了薛夕漫,藍殷永遠不會喜歡別人。」

這話很大程度地安慰了漫漫,她問︰「不怕我對你下毒?」

「你早就下啦,『專情散』、『真愛水』,這輩子我只能是你的。」

這話又甜又膩,要是讓旁人來說,她肯定要到一旁吐得天昏地暗,連綠色膽汁都噴滿地,但是從他嘴里說出來,她只覺得滿心歡喜。

愛情這種東西好奇怪,會顛覆知覺、翻轉性情,讓人變得不像自己。

偏偏在這種變傻變笨、變得不像自己的過程里,每個人都很開心,盼著能夠一路蠢下去。

「漫漫,以後看到趙陽就繞道走,好不好?」他軟聲問。

「好啊。」她終于給出他想要的答案。「他的態度讓人很反胃,什麼繞道,是有多遠躲多遠。」

「他是個壞人。」

「我知道,他的眼神閃爍,為人不真誠。」她反駁自己剛說過的話。

「他很笨。」

「肯定是的,他腦子沒啥用過,全新的,挖出來賣肯定能賣個好價錢。我都不知道這麼愚昧的人怎麼能夠在互相傾軋、明爭暗斗、腥風血雨的皇家活下來?」

你看你看,人生一張嘴,話都由人說,嘴皮子一踫,是非黑白全由他人論。

于是藍殷心平氣和、怒火全消,他松開眉頭,熾烈的目光緊緊注視著他的小毒女,突然覺得陽光明媚,人生燦爛。

批評的話一句接過一句,好脾氣的漫漫為他轉變了性情。「……這宮里長大的就沒有半個好人。」

「那倒也不是,四皇子還挺不錯。」

「四皇子?那個你捐大錢讓他立下功勞的男人?」

「對,他叫做趙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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