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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夢南迪 -【花樣捕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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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3 00:04:5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夢南迪 - 花樣捕快

一物降一物,捕快愛跑路,皇帝愛吃醋?!

常言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說的就是陸知遙,
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當,非要裝病跑去當捕快,
她捉賊辦案一馬當先,姑娘家該懂的事卻是一塌糊涂,
二嬸嬸生怕她這大齡姑娘滯銷,老想著替她安排相親,
她卻忙著和從京師來的商人齊公子稱兄道弟,
又是引薦生意門路,又是一塊查案的,殊不知──
那、瞧牘 泳故搶詞帳扒旃 模-
這下可好,想起自己笑話他是冤大頭又在青樓調戲他……
算啦,先不管這事了,倒是他,說是來辦案,卻成天在她面前瞎晃悠,
不是各種巧遇,就是撞破她的相親,害她想找個男人嫁了比當捕快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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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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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3 00:06:09 |只看該作者
序言 誰是老鼠,誰是貓?

夏至,日環食。

彼日,人們都在為了人生難得一遇的奇景守在電視或網絡直播前,我家卻因為家中的 寵物鳥不慎被門夾斷了腿而焦急。媽媽見地上濺了血,急忙喚我將鳥兒送醫,所幸我家離鳥醫院不遠,自是馬上送去醫治。

隨著回診次數多了,我也觀察到一件有趣的事情,這兒的院長與醫師們面對主人時,往往都是拘謹有禮但疏離,幾乎可說是面無表情,聲音里听不出情緒。然而在看診,面對幼小的鳥兒們時,他們都會放軟了聲音,一次次哄著鳥兒們的情緒,彷佛那些小家伙們真能听得懂人話似的,「好好好,對不起,我知道你很痛,忍耐一下」、「乖乖哦,沒辦法嘛,你受傷了得包起來,很不舒服嗎,我再輕一點」……諸如此類的柔軟、寵溺,和在掛號前台時的清冷語氣相比,說是反差萌都不為過了。

提到反差萌,有位有趣的人物我得跟你們介紹,她是夢南迪老師新書《花樣捕快》中的陸知遙。她大概是近期我覺得最可愛的姑娘了,常言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說的就是陸知遙,好好的隨州富戶陸大姑娘不當,偏要裝病隱匿身分跑去當捕快,沒辦法,誰叫她打小活潑好動,捉賊、辦案一馬當先,反倒是姑娘家該懂的那些事兒,她卻是學得一塌糊涂,連她二嬸嬸都看不過去,生怕她這大齡姑娘滯銷,非逼上趕著安排相親,只盼能將她趕緊嫁了。

只是,像陸知遙這樣的丫頭,會文會武,重點是還愛面子,要想出嫁,那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畢竟誰希望自家媳婦兒成天上街拋頭露面、逮捕犯人,這啥時有個意外都不知道,多駭人啊!

但凡事都有個萬一,就是這個萬一,讓陸知遙被微服出巡佯裝收茶商人來查緝案件的齊袁林看上了,人家齊袁林從小在後宮里看著妃嬪們勾心斗角長大,擺在這樣的人精面前,陸知遙自然是被人家算計得妥妥的,瞧齊袁林一口一個陸爺,把她哄得直當人家是兄弟,心心念念要保護這「人傻錢多、不知商場險惡的小白兔」,殊不知,人家不只是大老虎,還是天之驕子呢!

別看陸知遙像只傻乎乎的小老鼠,被齊袁林這只大賊 貓給戲弄得團團轉,事實上,人家陸知遙可是大智若愚,全 書智商上線,看得通透、難得胡涂,說的就是這樣的人……究竟誰是老鼠、誰是貓,這麼有趣的「狩獵」過程,真心推薦各位來瞧個明白,一探他倆今生最深情的告白!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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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3 00:06:2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只七彩風車

京師皇城,陽春三月,楊柳依依,微風輕柔,吹撫在臉上,倍感舒服。

齊 袁林昨兒個鼓搗了大半個晚上,終于做好了一個七彩風車。用過早膳,宮里的皇子們都去書房上課了,皇子們的太傅是宋大人,平日里為人和善,但是在學堂上卻是分外嚴厲。在百姓眼里皇城的主子們都是矜貴的,可是只有身處深宮中的人才明白,皇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齊袁林的母妃走得早,皇帝膝下兒女眾多,也沒得功夫照顧到每個人身上,有母妃照顧的皇子們大都是刻苦努力讀書,文的弱些,就想著法子在武上面下些功夫。嬪妃們和皇子們使盡了十八般武藝,都想著得皇帝一句夸獎。

倒是齊袁林,小小年紀也不知是想得開,還是根本不知皇家人心險惡,就同個沒事人似的,比起讀書,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玩上。

「哎,你瞧我這做得怎麼樣,不比民間的差吧。」齊袁林舉起他那七彩風車,對著太陽,微風輕柔,吹得風車緩緩的動了起來,「動了、動了、動了,瞧見沒有。」畢竟還是個孩子,齊袁林摟著一旁年歲相仿的小太監的肩膀,跳著腳的開心說道。

一旁小太監苦著張臉,不知道是該跟著高興還是該跟著著急,「殿下,這個月第四回了,您又不去上課,要是宋大人在陛下面前……說點什麼,您肯定得受罰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放心、放心,上上個月我逃了五次課,他都沒和父皇打小報告,這才第四次,肯定沒事兒。」齊袁林吹著口哨,一門心思都在他那風車上。

在這後宮里當個「廢物皇子」才能活得命長,那宋太傅人不錯,他這個皇子逃課的事兒,他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後宮的娘娘們。久而久之,他就成了她們口中的廢物皇子,宋太傅雖然從未挑明,但是齊 袁林明白,他這是在幫他。可能是看他可憐吧,在這皇宮里無依無靠的,宋太傅便幫他一把,讓他別丟了性命。

這御花園的一角平時鮮少有人來,齊袁林但凡要逃課,肯定就到這兒來。畢竟就算要當個廢物皇子也不能太明目張膽,有些事做得太過了,反而會讓人挑出毛病來。

「唉……」小太監嘆了口氣,瞧著自家主子,勸說的話,他都不知道說過多少回了,他們家主子在這宮里無依無靠的,要是日後再不得皇帝賞識,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蝴蝶、蝴蝶,等等我、等等我!」遠處傳來個女乃女圭女圭的聲音。

「父皇什麼時候又給我添個妹妹啊,剛落地的女圭女圭就會說話了?」齊袁林放下高舉的風車,尋著聲音望去。

一個穿著粉色衣裳的女女圭女圭雙手前伸,跑起來磕磕絆絆的,一雙溜圓的大眼楮,小臉肉乎乎的,甚是可愛。

「殿下,您別胡說,陛下的事兒不是您能非議的,讓人听了去……」小太監急忙拽了拽齊袁林的袖子。

「我就那麼一說,這就咱倆,你急什麼。」

蝴蝶飛啊飛,越飛越高,飛向藍天,飛出了這高高的宮牆,齊袁林看著遠去的蝴蝶,眼中不禁羨慕。

「蝴蝶、蝴蝶、蝴蝶。」女女圭女圭噘著小嘴,強忍著傷心,胖胖的小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

「小妹妹,不哭不哭,看,大哥哥的風車漂亮嗎?」齊袁林走到女女圭女圭身邊,半蹲著,從懷里抽出手絹輕輕的幫著女女圭女圭擦干臉上的淚痕。

小孩子都有好奇心,那邊蝴蝶飛走了她傷心,這邊來了個風車,她又破涕為笑。

「大哥哥,風車漂、漂亮,遙兒喜歡。」女女圭女圭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肉嘟嘟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可愛的笑容。

女女圭女圭想伸手去構齊 袁林手上的風車,可是好像一瞬間想到了什麼,手臂慢慢放下,眼里流凍鍪??納襠?-

「怎麼了?」齊袁林倒是來了幾分好奇,宮里的皇子、公主們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定要想盡法子弄到手的,謙讓這個詞在皇家是名存實亡,相互間的謙讓不過是擺擺樣子給父皇看的。

「我爹說,君子不能奪人所好。」女女圭女圭低頭嘆了口氣。

「呦,君子不能奪人所好,這話听著有學問,小妹妹,多大了?」

「四、四歲了。」女女圭女圭伸手比劃著,然後笑出了聲。

齊袁林的樣貌在眾皇子中都是出眾的,天生的一張人畜無害臉,別說四歲的女女圭女圭了,就算是十四歲的姑娘家,也會想和這般如玉一樣的公子說上兩句話的。

「君子,可是小妹妹是女孩子啊。」這女女圭女圭齊袁林第一次見,瞧這相貌和父皇沒半點相像,他敢保證這不是他失落在民間的妹妹。

「女孩子怎麼了,爹說了,君子說的並不是男孩子,是一種品性,懂嗎,品性。」女女圭女圭跳著腳的說道。

「不懂。」齊袁林吹了口氣,風車緩緩轉動,七彩斑斕的顏色在太陽底下顯得極為好看。

「其實,我、我也不太懂,哈哈哈哈哈。」女女圭女圭看著風車入了迷,笑呵呵的說道。

「有意思,我猜……你姓宋?」

「嗯,大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姓宋。」

「叫什麼?」果然齊袁林猜測的沒錯,這時間能出現在皇宮,還一張嘴就詩書禮儀的,跑不了是宋太傅家的。

「宋遙。」女女圭女圭大聲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好名字,我喜歡,拿著,大哥哥送你的。」齊袁林將風車塞到女女圭女圭手里,「小妹妹,可別給我弄壞了,這可是我花心思做的,放眼南玄獨此一份。」

女女圭女圭愣了會,「真的嗎,大哥哥,這個風車送我了。」女女圭女圭鼓起小臉吹了口氣,風車緩緩轉動,「轉了、轉了,好玩、好玩,轉起來了。」

「瞧見沒有,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齊 袁林對著身邊的小太監小聲說道。

「殿下,您第一次見到風車跟這小丫頭沒兩樣,您要是不喜歡能花一個晚上時間做它嗎?您真送啊,擱您手里還沒握熱乎呢。」小太監嘟囔道。

「就你話多,宋太傅家的千金,我送個風車怎麼了。」

「大哥哥,你叫什麼?我能經常和你玩嗎?」

「小姐、小姐,小姐,您在哪兒啊,小姐……」不遠處傳來女子焦急的聲音。

「大哥哥做好事不留名,姓名這事兒不重要。以後嘛,有緣千里來相會,有緣的話,小妹妹自然能找到我。」齊袁林抓著女女圭女圭胖乎乎的小手,讓她擋住自己的眼楮,「先玩個游戲,捉迷藏,數一百個數,然後來找大哥哥。」

「嗯!」小孩子都容易哄騙,一听玩游戲,那更是樂呵得不行。

女女圭女圭認認真真的數起了數來,齊袁林和小太監兩人相視一笑,悄悄的從旁邊退了出去,一個逃課的皇子,還是越少人看見越好。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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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3 00:06: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嫁人比當捕快難

剛開春,早晚的天氣還泛著涼意,臨近晌午,日頭高高掛起,空氣中多出了些許的暖意。跟在太上皇身邊多年的老太監,急匆匆來到御花園,俯在太上皇耳邊低語了幾句。

「那個兔崽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好好好……」太上皇扔下手中的鏟子,顧不得滿園名貴的花草,帶著怒氣走向御 書房。

這御書房一如他在位時的模樣,沒有任何的改變,年輕皇帝正在專心致志的批改奏章,瞧見來人,急忙起身相迎,「父皇。」

年輕帝王瞥了眼跟在太上皇身後擠眉弄眼的老太監,還有怒氣沖沖的太上皇,「你們都下去吧。」知道自己等會免不了一頓打,在下人面前可不能失了帝王的威嚴。

「是。」除了老太監,御書房內伺候的太監宮女接連退了出去。

果不其然,一屋子的人前腳剛走,年輕皇帝的馬上就挨了一腳。「出宮?去隨州?你這皇位坐熱乎了嗎?還微服私訪!」踢一腳不過癮,太上皇接著又來了一腳。

「父皇!」挨揍不跑是笨蛋,年輕皇帝可不想做笨蛋,躲到老太監身後和太上皇玩捉迷藏。「父皇,我出宮、微服私訪是去游山玩水的嗎?還不是因為您叔叔的兒子慶國公在封地作威作福,貪墨賑災的銀子,御狀都告到京師來了。」年輕皇帝不服氣,跳著腳說道。

「我……」一提到這個慶國公,太上皇就更來氣,他們家當年護駕有功,先帝論功行賞,賜了塊免死金牌,如今一代代傳下來就到了慶國公手上。

「父皇,您這從弟左手打著皇親國戚的名號,右手拿著先帝的免死金牌,您說,我叫誰去查他?誰敢查他?」

太上皇是個明事理的人,年輕皇帝這麼一說,他心中自然是要思量一番的,見太上皇面色恢復了些,年輕皇帝小心翼翼的從老太監身後走出來,上前扶著太上皇的胳膊。

「父皇,我知道您是為我好,這位子我還沒坐熱乎,朝堂上明面一片和氣,但是就怕……」年輕皇帝笑笑,與之對視,不用挑明,兩人皆心知肚明,「慶國公是塊難啃的骨頭,借著這次機會,我也想去民間看看,在這高堂之上坐久了,已經不知民間疾苦了。」年輕皇帝自嘲的笑了笑。

早朝上,大臣們都是報喜不報憂,向新帝吹噓自己的功績,可是百姓生活到底如何,耳听為虛,眼見才為實。

「你去體察民間疾苦,你老子我剛退下來多久,御花園的花都還沒來得及種下呢,你就又讓我……」兩人坐在御 書房的台階上,太上皇吹胡子瞪眼楮的越想越氣,他都這把年紀了,這江山他管了大半輩子,本想著交給兒子,自己過兩天種花種草的太平日子,沒想到這小子又打上了他的主意。

「父皇,慶國公這塊骨頭只有兒子能啃得下來,朝堂上的這些骨頭也只有父皇您能啃得動,俗話說上陣父子兵,為了江山社稷、百姓安穩,兒子只能不孝,請父皇您出山了。」

一提到江山社稷、百姓安穩,太上皇的眼中多了幾分柔情。

這事兒成了!

「我上輩子造的什麼孽,生了你這麼個兒子。」太上皇拍了下大腿,嘆氣道︰「早去早回,慶國公的事兒不可激進,皇親國戚、免死金牌,根植在封地多年的勢力,不是單憑皇權能壓得住的,要智取。還有別在外面給我惹是生非,辦完了事兒趕緊滾回來,要是讓我知道你在外面胡作非為,老子非打斷你的腿不可!」權衡利弊,太上皇思慮再三,看來自己種花種草的安逸日子只能再等等了。

「謝父皇恩準。」南玄男兒跪天跪地跪父母,就算他身穿龍袍貴為皇帝,跪自己老子也是天經地義,年輕皇帝笑著說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這個新帝登基,也是時候要整頓整頓朝綱了。

隨州地處江北,是南玄四大茶葉產地之一,盛產綠茶。每年初春,全國各地的茶商都會陸續前往隨州收購春茶,出城販賣。

「陛……」坐在馬車里,錦衣華服的男人掀開簾子,動作拘謹,臉上的表情也是苦不堪言,張嘴剛說了一個字,便被一旁騎在馬上的年輕男人瞪了一眼。

「嗯?」年輕男人一聲輕哼。

馬車里的人只覺得嗓子一緊,「齊、齊管家,還、還有多久到隨州?」馬車里的男人險些咬著舌頭,臉上寫滿了幽怨。

「不遠了,翻過這個山頭就到隨州的地界了。」齊管家身後,身著玄衣的護衛強忍著笑意,替齊管家回了話。

「好好在里面待著,馬車不比騎馬來得舒服?」說話的齊管家天生一雙桃花眼,面容俊秀,雙手白皙修長,笑起來更是好看。

「是。」馬車里的人放下了簾子,車內傳來嘆氣的聲音。

「笑什麼?再笑讓你們輪番去馬車里坐坐。」齊袁林心情大好,看著遠處的山水,春意盎然,與京師的車水馬龍相比,江北自是多了一份山水如畫的愜意。

「齊管家,按照現在的腳程,傍晚便可入隨州城。」身後傳來侍衛的聲音,「城內的宅子都已經打點好了。」

「不急,第一天進城,我們先住客棧。」他們是進城做買賣的茶商,初到隨州還是要一切從簡,不惹人注目的好,「客棧干淨即可。」

「是!」

臨近晌午,車隊休整,眾人簡單吃了些干糧,馬車里的公子終于得空下了車活動活動筋骨,一身的錦衣玉袍怎麼穿怎麼別扭,可是主子有話,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違抗。

車隊歇息了半個時辰,繼續上路,早點進城,大家也能早點吃上頓好的,一路走來,荒山野嶺居多,也著實辛苦。

忽然間,一顆圓形的巨石從山頂滑落,擋住了齊袁林他們一行的去路,這一路走來倒也算是太平無事,如今怎麼回事,臨進隨州城了,倒還遇上劫匪?哪家的劫匪好大的膽子,竟在城外設伏!

「各位大爺,一路辛苦了!」領頭的男人圍著黑面巾,手上提著一把大刀,胯下騎著一匹棕色馬駒,身後跟著二十幾個身著粗布的大漢,個個肥頭大耳,一看就知道伙食不錯。

齊袁林不說話,饒有興趣地打量眾人,他不說話,身後的侍衛更是沒有多話的道理,只待自家主子一聲令下,沖出去把這些個不長眼的劫匪收拾一番。

「嘿,怎麼著,啞巴啊,會不會說話?」領頭的漢子不悅,打劫的買賣,他們做了多少年了,跪地求饒的主,提著刀劍要和他們拚命的主都見過,但是這伙「啞巴」不說話也沒動手的意思,就這麼直直的看著他們,他還是第一次遇上。

「得,爺爺也不和你們說廢話,馬車里的老爺把錢財跟這兩丫頭留下,爺爺便不為難你們。」大漢聲如洪鐘,仗著人多,腰桿子挺得筆直,「要是敢反抗,爺爺手里這把大刀可不認人啊,到時候傷了誰,哈哈哈哈哈……馬車里的老爺可別見怪。」

大漢一笑,身後的一群漢子也跟著笑了起來。

「再往前五里便是隨州城了,你們在這打劫商客就不怕官府嗎?」齊袁林玩弄著手里的馬繩,臉上絲毫沒有懼意。

「官府、官府……哈哈哈哈,這小子和爺爺我說官府,告訴你,官府是爺爺開的,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動爺爺我。」

「大哥,甭和他們廢話,直接動手吧。」身後的小弟緊跟著說道。

「馬車里的老爺看來是不打算給東西了,那就別怪哥幾個不講情面了,動手!」

大漢話音剛落,身後二十幾個壯漢提著兵器便沖了過來。

劫匪就在家門口打劫商客,隨州的官員任之所為?齊袁林騎在馬上瞧著眼前打成一片的眾人,眼中頗具深意,難不成隨州的官員和這些匪徒背地里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齊管家,我……」馬車里的男人探出頭來,剛剛大漢的叫囂他都听在耳里,他就想和兄弟們一樣,出手好好教訓教訓這些狂徒。

「此等小事,怎需勞煩公子操心。」齊袁林皮笑肉不笑的一把將冒出頭的男人推了回去,「坐好,敢出來,進城自行領板子。」

齊袁林這話說得輕巧,可是男人听了卻是嚇得一哆嗦,他們主子口中的打板子可是要被月兌了褲子,光著在眾人面前打板子,打板子疼不疼先不說,他可丟不起這個臉。

齊袁林身邊的侍衛都是個頂個的高手,這些劫匪別看著塊頭大,但是在暗衛面前完全不堪一擊,況且明面上雖是五六個侍衛,可是暗中布置的高手數不勝數,只要齊袁林一聲令下,這些劫匪就可以排著隊去閻王殿報到了。

這時,兩個劫匪鑽了空子,瞧著馬車旁就兩個丫鬟和一個 書生模樣騎在馬上的人,擒賊先擒王,要是挾持了馬車里的人,這幫人再厲害又能如何?兩人心里撥著算盤,一個輪著大錘,一個舉著大刀就沖了過來。

馬車邊的兩名侍女眼中閃過殺意,然而隱藏在手中的暗器還未出手,只見從後方突然閃過一身影,上前將兩個壯漢踹倒。

「有能耐的就和那些男人打打殺殺,欺負姑娘家算什麼英雄好漢。」

听話音是個女人,看背影的穿著,是衙門的官服,有意思。

齊袁林讓兩個侍女原地待命,打量著眼前的幾個人。

「隨州捕快,陸知遙!」女子從腰間拿出令牌,大喊了一聲。

緊接著,後面又騎馬沖出來一個男人,同樣身著捕快的行頭,手里握著一根長繩,繩子尾端拴著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

「大膽匪徒,還不束手就擒!」

領頭的匪徒眼看著自家兄弟敵不過這些侍衛,這會又沖出來兩個捕快,心中暗道一聲不好,急忙打了個呼哨,很快頭頂懸崖上的碎石接連滾滾落下。

「撤!」

「大家小心碎石,護住腦袋。」女捕快大喊提醒眾人道。

還活著的劫匪借著眾人躲碎石的空檔落荒而逃,好在懸崖兩邊的碎石也不多,眾人躲避了一會兒,都平安無事。

「祖宗,陸爺,你下回出手告訴我一聲,我可沒有你那雙順風耳,八百里外的風吹草動都能听得見。」男捕快小聲埋怨道,瞧了眼後面跟著一路跑來的人犯,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還好還好,人沒跑壞。

「頭兒,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女捕快正了正剛剛打架歪了的官帽,鵝蛋臉上露出兩個甜甜的小酒窩,笑著說道。

「隨州捕快,陸知遙。這位是我們頭兒,陳邱,大家都沒事吧?」環顧眾人沒看見有人受傷,瞧了眼一直沖著她笑的齊袁林,最後將目光落到馬車上,想來這里面才是商隊的正主。

「多謝兩位大人出手相救,在下是這商隊的管家,姓齊名然,齊某見過兩位大人。」齊袁林下了馬,走到陸知遙面前,「我們是前往隨州收茶的商隊,馬車里的是我們家公子……剛剛的場面,我們公子受驚嚇,不便出來相見,還望兩位大人見諒。」齊袁林半輩子都和官員打交代,應付起官差來自有一套。

大人?陸知遙抿著嘴,笑了笑。在隨州城听慣了別人叫她陸捕快、陸爺……大人,嘿嘿,還真沒有人這麼叫過她。陸知遙心下一喜,既然是大人就得有大人的樣子,陸知遙板了板嘴角,沖著行禮的齊袁林回了個禮。

「前面進程還有幾里路,我兩人捉拿逃犯回城,不妨大家一起走,好有個照應。」陸知遙征詢了陳邱的意見後,開口說道。

「齊某正有此意,齊某代我家公子謝過兩位大人了。」

「好說、好說,身為官家人,路見不平豈有不幫之理。」陸知遙這個捕快平日里都是和隨州城內的地痞流氓打交道,突然間遇到這麼個講禮的主,她反倒有些不適應了。

眼見著天色變暗,陳邱拽了拽繩子,將坐在地上休息的逃犯叫了起來,「天色不早了,咱們早些啟程吧。」

陳邱面相樸實,對待逃犯也沒呼來喝去的官威,這兩個人給齊袁林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調查慶國公一案,不妨就從這兩個官家人入手,齊袁林當下有了主意,後面他要好生同這個女捕快多溝通溝通才好。

「你們打哪兒來啊?」陸知遙向來是個話多的,隨州的綠茶在南玄頗為有名,每年初春來城內收茶的商人不少,可是這位姓齊的管家,她沒有一點印象。

「我們從京師來,齊家原本是做文房四寶生意的,去年才開始涉及茶葉。」齊袁林騎馬跟在陸知遙身邊,這兩人都是話多的主,沒幾句就聊了起來。

陳邱性子憨厚,對著生人話不多,就跟在兩人身後提防著四周,怕匪徒再殺回來。

「去年才做茶葉生意,第一次來隨州?」陸知遙從懷里掏出幾顆青棗,遞給齊袁林一顆,轉頭扔給陳邱兩顆。「路邊摘的,生津止渴。」

「多謝陸大人。」齊袁林承了東西自是要說個謝字的。

這聲陸大人,陸知遙怎麼听怎麼都覺得高興,這商隊是從京師來的,瞧著眼前這位齊管家的穿著打扮,想著馬車里的少爺肯定也是個不差銀子的主。「好說、好說,齊管家放心,回城路上有我和頭兒罩著你們,放心。」陸知遙拍胸脯說道。

「嗯。」齊袁林點點頭,咬了口青棗。這棗子是真酸,他別過頭去,忍著酸將嘴里的那口棗子嚼碎咽了下去,「敢問陸大人,後面這位……」齊袁林看著跟在陳邱後面的逃犯問道。

陸知遙也沒瞞著,從懷里掏出了官府的告示,「采花大盜,為了抓他,我這兩條腿都要跑斷了,在隨州城內繞了兩大圈,後來這家伙又逃到了城外。」陸知遙越想越來氣,這人專挑深山老林里躲,害得她和頭兒在林子里啃了好幾天的大餅。

「陸大人辛苦了。」齊袁林掃了眼告示上的公文,抓到逃犯賞銀三兩,看著這兩位風塵僕僕的捕快,齊袁林怎麼都覺得這賞銀著實少了些。

「哪里、哪里,身為官家人,為朝廷辦事、為百姓辦事,何來的辛苦。」在外人面前,陸知遙怎麼也得維護住她這個「陸大人」的形象。

陸知遙的話,身後的陳邱是听得清清楚楚。官家人?為朝廷辦事?他扶著額頭連連搖頭,明明是為了那三兩賞銀,累死累活的奔波了這麼多天。

說到這,陸知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騎著馬兒後退了幾步來到陳邱身邊,小聲問道︰「頭兒,我想起個事兒來,咱們這些日子出城抓人,那食宿費……」衙門的規矩,出城辦案可以報食宿,雖然銀子不多,但再少也是塊肉。

「你打尖了嗎?」陳邱不答反問道。

「頭兒,這些日子咱倆都在一起,荒山野嶺的哪兒有客棧啊。」

「那你下館子了嗎?」陳邱接著問道。

陸知遙拍了拍腰間的口袋,「出城帶了五張大餅,現在還剩半張呢。」

「你沒打尖兒、沒下館子,睡的是草皮、吃的是干糧,都沒產生花銷,衙門上哪兒給你報銷去。」隨州衙門那可是要多窮有多窮,和衙門談報銷?沒門!

「累死累活就得個三兩銀子,還得和頭兒平分。」陸知遙嘆了口氣,「你也是,倒是往人多的地方跑啊,讓小爺我能打尖下館子、吃上頓飽飯唄!那荒山野嶺、鳥不拉屎的地方,你鑽進去就不出來。」陸知遙回頭看著身後的犯人,抱怨道。

「行了、行了,甭在我這抱怨,該多少就多少。」陳邱揮揮手將陸知遙打發走。

齊袁林將兩人的對話都听在耳中,越發覺得這小捕快有點意思。

陸知遙一路上都在算計著食宿補貼的事兒,這會徹底泡湯了,也沒了和齊袁林瞎聊天的熱情,整個人蔫蔫的,好在走了不遠便進了城,兩撥人要分道揚鑣了。

齊袁林為了表示感謝想請兩人吃個晚飯,還沒等陸知遙說話,陳邱就拒絕了他的好意。

這商隊第一次來隨州,還不知底細,陳邱不想和他們走得太近。


齊袁林見狀也沒再多說什麼,既然來了隨州,日後見面的機會多得是,不差這一時半刻。

齊袁林帶著商隊前往客棧,陳邱和陸知遙帶著犯人回衙門交差。

「胡主簿,人都抓回來了,您可不能不給賞銀啊?」陸知遙搖著年過半百老頭的胳膊,就差哭給老頭看了。

「急什麼,是我不給你嗎,那還不是因為上面的銀子還沒發下來呢,過兩日等銀子到了,你這三兩銀子我一準給你。」老頭被晃著頭昏,急忙拍掉陸知遙的手。

「說好了,胡主簿,等上面的銀子下來,您一準先給我和頭兒。」隨州衙門窮得叮當響,在場的幾個心下都明鏡似的,賞銀這事兒要是不抓緊要,說不準哪天就沒影了。

「姑奶奶、陸爺,你放心,一準先給你,要不然你來我這一哭二鬧三上吊,撒潑打滾,為了三兩銀子再要了我老頭的命,這買賣不合算。」胡主簿肯定的說道。

「好 ,胡主簿您忙著,我和頭兒先去吃個飯。」得了胡主簿的保證,陸知遙臉上露出幾分喜色,拉著陳邱出了門。

「胡主簿一把年紀了,你可別把他折騰出個好歹了。」

「頭兒你可別瞎說,那老頭的身子骨不比咱倆差,硬朗著呢。」陸知遙吹了個口哨回道。

「行吧……」陳邱無奈的搖著頭,沒再繼續這話題,「陸大人,說吧,晚上吃什麼?要下館子嗎?」

下午那會兒,齊袁林一口一個陸大人,陸知遙的尾巴都快翹上天了,陳邱全看在眼里。

「頭兒,還是叫陸爺吧,叫什麼陸大人,多見外啊。」陸知遙嘿嘿笑著道。

「給你三分顏色,你就要開染坊了是吧,還陸爺,我打你個陸爺樣。」陳邱隨手拍了下陸知遙的頭,她也沒躲,反正陳邱手輕,打幾下也不疼。

「頭兒,我看啊,咱倆就衙門飯堂湊合、湊合吧,蘿卜白菜有啥吃點啥,賞銀都沒領到,沒臉下館子。」陸知遙撇撇嘴,還在憂傷自己的賞銀。

「你啊,這輩子就是摳的。走吧,衙門飯堂、蘿卜白菜再不濟也比大餅好。」他們這些捕快,除了每月的三兩四錢俸銀,就指著抓逃犯領賞錢呢,說白了就是拿命換錢的活。

陸知遙是女子,拿刀劍在行,但是拿菜刀卻不行,好在陳邱一手的好廚藝,沒幾下功夫就倒騰出了三道菜來。


「頭兒,炒白菜片、炒蘿卜絲、炒胡蘿卜絲,可真夠素的啊。」陸知遙嘆了口氣,拿出自己剩下的半張大餅,狠狠的咬了一口。

「有得吃就行了,哪兒那麼多挑頭。趕緊吃完各回各家,我爹還在家等我呢。」

「好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代我向師傅問個好,等賞銀發了,我提著酒去看他老人家。」陸知遙嘿嘿一笑,挑起一大口胡蘿卜絲塞進嘴中。

頭兒說得在理,再怎麼素,也比在深山老林啃大餅來得舒服。

吃個七八分飽,陸知遙揉揉肚子,打了個哈欠,「頭兒,我回啦。」

「嗯,天黑了,小心點。」惦記著家里腿有殘疾的父親,陳邱也沒多說什麼,兩人就此分別。

一路上,陸知遙哼著小曲,興高采烈的往家走,回家能好好洗個澡,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一覺,想想都覺得開心。

經過隨州最大茶商陸府的府門,陸知遙習慣性的向門里瞄了一眼,而後面不改色繼續哼著小曲沿著陸府的高牆繞上大半圈,直到來到陸府的後門。

「又鎖了。」看著上了鎖的後門,陸知遙禁不住抱怨了一聲,「算了……」看著高高的圍牆,「這能難得倒陸爺我嗎。」陸知遙正了正官帽,天黑了,看著四下無人,旋即施展輕功翻牆而入。

「回來了。」

剛落地還沒站穩,就聞得一女聲,陸知遙心中暗叫不好,腳下一滑,摔了個屁墩兒。

「二嬸嬸!」陸知遙看著坐在石凳上的婦人,苦著一張臉招呼道。

婦人上了年紀,看著坐在地上的陸知遙,臉上帶著幾分不悅。

「姊,還不起來。」婦人身後鑽出一個小姑娘,小跑著過來,將陸知遙從地上扶起來,用力拍了拍她身上的塵土。

「走的時候怎麼說的,不是說去個三五天就回來嗎,你算算這都幾天了,八天了!從前天晚上開始,娘每晚都來這等你,今天總算把你等回來。你要再不回來,明天我和娘就要去衙門了。」

陸家一共有四房,陸家大房十幾年前去京師賣茶,回來的路上收養了孤兒陸知遙,從孤兒到商戶家的大小姐,陸知遙也算是過了幾年的好日子。

可是沒過幾年,陸家大房再次進京賣茶,回隨州的路上慘遭匪徒所害,死的不光是陸家大房夫妻,還有跟著見世面的兒子,以及二房的大兒子。

因著這事,陸家老爺子一病不起,沒幾日便撒手人寰了,陸家老太太病了好些日子,不過萬幸挺了過來。陸家大房夫妻一歿,陸知遙又成了孤兒,陸知遙雖是收養的,但卻是在衙門做了公證,上了陸家簿籍的,陸家三房、四房忌憚陸知遙分家產,鼓動著陸老太太將陸知遙送走,說她命不好,克死了陸家大房。

這個時候,好在陸家二房及時出面,陸家二房雖然也經歷了喪子之痛,可卻是明事理的,洛氏不顧三房、四房的反對,將陸知遙接到自己院里養了幾年,後面陸知遙長大了,不想再看三房、四房挑刺找毛病的嘴臉,原本想著搬出陸府獨過,可是洛氏不同意,硬拉著把人留下來。

後來沒法子,陸知遙便搬到陸府最偏的這個角落,她的小院沒下人伺候,就她自己一個,耳根子一下子清靜了不少。

「不能怪我,二嬸嬸,是那犯人太狡猾,專挑深山老林里鑽,您都不知道這一路上餐風露宿,我連頓飽飯都吃不上。」陸知遙站起來,小心翼翼的走到洛氏身邊討好的說道。

「我上輩子造的什麼孽,這輩子遇上了你這麼個丫頭,好端端的大小姐你不當,偏去當什麼捕快。瞧瞧、瞧瞧!這衣服,一股的餿味,你是在泥潭里打了個滾嗎?

「這小臉,長得多好看啊,女人年輕時候不保養,你老了怎麼辦。說個三五天,八天才見到人影,連找人我都不知道去哪兒找。」說完洛氏還覺得不解氣,抬手朝著陸知遙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陸知遙小時候調皮,跟著男孩子爬樹、打架,洛氏知道了沒少揍她,每次都是打屁|股,打著打著就順手了。

「二嬸嬸,我都多大了,您還打。」陸知遙不敢躲,越躲洛氏就罵得越凶,只能小聲抱怨道。

「多大了、多大了,今年你都十八了,我在你這個歲數,孩子都抱上了,你呢……一天天的沒個正形,還有你,十五了,我像你這麼大,和你爹都成婚了。」光說陸知遙不解氣,洛氏連自己女兒一帶著教訓了起來。

「娘,您消消氣,您看我姊風塵僕僕的回來,衣服都還沒換,肯定還餓著呢,您就先少說兩句,讓她吃個熱乎飯,吃飽喝足了再教訓吧。」陸春香深知自己娘親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急忙插話道。

一听有吃的,陸知遙眼楮都放光,「二嬸嬸。」急忙裝作小白兔狀博可憐。

「娘知道你抓逃犯肯定吃不飽,早給你準備了一大食盒的東西,雞鴨,還有你愛吃的何廚娘做的花卷。」陸春香從地上將食盒拿起來,「快,先去洗洗手。娘,咱們也別在這坐著了,進屋說話,晚上天冷。」

陸知遙背著洛氏,對著妹妹豎起大拇指。從小到大,她都是被洛氏吃得死死的,不過一物降一物,她二嬸嬸也被這個女兒吃得死死的。然後呢,這個妹妹又和她最親,她們三個人就是個圈,轉來轉去,都在一起。

陸知遙洗了手就想上桌吃飯,可是被洛氏吼了一嗓子,沒法子又去換了身衣服,這才姍姍來遲坐下來。

洛氏和陸春香早就吃過晚飯了,兩人看著陸知遙狼吞虎咽的啃著雞腿,洛氏面有不悅,不過還是忍了,心下想著等這丫頭吃完了再教訓也不遲。

「姊,今年新收上來的春茶,上等貨。」陸春香泡好了一壺茶端到陸知遙面前。

正好,陸知遙也渴了,「好妹妹,懂我,等姊姊我發了賞銀,給你買好吃的。」說完,陸知遙仰頭一飲而盡。

「不對吧……這是上等的春茶?」陸知遙掀開壺蓋湊近聞了聞,隨後又倒了一杯茶小口細細的品了品,最後聞了聞空的茶杯。

「這茶收的,怎麼一年不如一年。」陸知遙咬了口雞腿,小聲嘀咕著。

「娘,你看,我姊都這麼說了,經她嘴里的茶,好壞自有論斷,童叟無欺。」陸春香挺直了腰板說道。

「這事兒不是你該操心的,你奶奶將生意都交給三房和四房打理了,收茶的事兒,咱們大房、二房插不上手。」

大房夫妻走得早,二房這邊,洛氏的丈夫不喜經商,一門心思都在讀 書做學問上,出身商戶卻當了書院的山長。大房、二房這邊沒人,所以陸老太太也只能將生意交到兩個小兒子身上了。

「娘,這茶葉收的一年不如一年,砸的是咱們陸家的招牌,我要找奶奶——  」

陸春香話還沒說完,就被陸知遙給打斷了,「哎,奶奶年歲大了,你勞煩她老人家做什麼,再說府里的生意一早就交給三房、四房打理了,你去摻和做什麼。」陸知遙沖著陸春香搖頭眨眼楮,讓她不要再說了。

妹妹年歲小,有些事可能看不明白,可是陸知遙知道,陸老太太年歲越來越大,三房、四房明著排擠她和二房就是為了陸家的這些產業,如果這個時候陸春香出面,保不準會惹惱三房、四房,就怕他們暗中做些什麼。

「這事兒听你姊的,她說得對,你個小丫頭,別摻和著生意上這些事。」洛氏膝下就只剩下這一個女兒了,給她找個好人家風風光光的出嫁,她這輩子的心願也算了了,至于陸家的生意,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听話,別頂嘴,這事兒不是你能管的。」陸知遙拍了拍妹妹的後背,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兩個丫頭,沒一個讓我省心的。」洛氏嘆了口氣,轉頭看向陸知遙,「我叫裁縫鋪給你做了兩套衣裳,明天給送過來。姑娘家也不打扮打扮,都沒兩件象樣的衣裳,要是讓你爹娘知道了得多心疼。」洛氏點了下陸知遙的腦門,「讓我省點心,你學那溫大將軍,巾幗不讓須眉,要當捕快,我攔不住你,可你也給我小心點,別什麼事兒都往前沖。你娘的那嫁妝我鎖得死死的,三房、四房誰都動不了,到時候給你尋個好人家風光大嫁,還有她,等你們兩個都嫁出去了,我這輩子也就不求什麼了。」

「娘!」

「二嬸嬸!」

親生父母是死是活,陸知遙不知,陸家大房夫妻待陸知遙好,可是那會她還小,記不得太多什麼事兒,自懂事起對自己最好,一直守著自己的就是洛氏和這個妹妹,她們倆是陸知遙一輩子的親人,她永遠記得她們的恩情。

「二嬸嬸,您放心,我、我明年一定將自己嫁出去,我保證。」不就是嫁人嗎,她陸知遙都能當上女捕快,找個男人嫁了還能比當捕快難?整個隨州城可就她這麼一個女捕快,萬里挑一的主。

「娘,您也放心,姊都能把自己嫁出去,您女兒我肯定也能把自己嫁出去。」陸春香笑著附和道。

「你們倆別騙我。」洛氏將兩人摟在懷里,這個世上她最在乎的兩個丫頭,希望她們兩人都能找個好歸宿。

雞鴨、花卷又吃了不少,這次陸知遙是真的撐到了,送走了洛氏母女,自己在院子里轉悠了好幾圈。

最後回屋燒了桶熱水,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這才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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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3 00:07: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小野貓上鉤了

齊袁林一行人入住客棧,推開窗戶,初春的夜帶著幾分涼意,隨手提起桌上的酒壺,看著漆黑的街道,齊袁林飲了口酒,嘴角的笑意漸濃。

「主子。」站在齊袁林身後的是白日里硬被塞進馬車的暗衛。

「阿一,你覺得今日那兩個捕快如何?」齊袁林轉過身來問道。

那兩個人他連面都沒見著,話都沒說上,只知道是一男一女,他能有什麼想法,阿一抬起頭來,滿臉的苦相,「阿一不知道。」

齊袁林輕嘆了口氣,搖了幾下頭,「換個法子問你,在我南玄境內,女捕快常見嗎?」

「這個當然不常見,雖然我南玄有溫將軍這位女將,也開了四國中女子從軍的先河,不過女軍人都是由溫將軍直接統率,這各地衙門……反正我還是第一次見著女捕快。」阿一誠實的答道。

「有意思,真有意思……」齊袁林仰頭大笑,「這隨州城還真有意思,慶國公為非作歹,城外踫上一伙打劫的,衙門里則有個女捕快,朕這次出宮,值了。」既然是微服私訪,那他就干脆把這隨州城查個底朝天,該辦的辦、該賞的賞,原本還在苦惱要從何處下手,這會倒好,有個小姑娘自己送上門來了。

阿一憨憨一笑,不自覺的退後了半步,他們家主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睡著,見誰都笑。但是,據他了解,這位主子笑得越開心,就證明有人快要倒霉了,應該不會是他吧,再說,馬車他也坐了,商人他也扮了,這已經夠倒霉的了吧。

「告訴他們,以後見著那小姑娘客氣點,朕還指望著她呢。」

听听這是人說的話嗎,堂堂的一國天子指望著一個小姑娘,能指望人家姑娘啥呢,看來這次要倒霉的就是這位女捕快了。

「是。」

「派人好好查查那小姑娘的底細,知己知彼才方好利用。」

「是。」阿一硬著頭皮答道。陸知遙,陸捕快,您自求多福吧,被這位主子盯上,您以後的日子只怕……一言難盡嘍。

「對了,主子,咱們這次是打著茶商的旗號進城的,咱真要收茶嗎?」

「自然要收,還要收一批好茶回去。隨州的綠茶可是出了名的,收一批好茶給老爺子帶回去,孝敬孝敬他老人家。」

「是,屬下明日就去茶行打听。」

齊袁林放下酒壺,瞇著眼楮笑呵呵的走到阿一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少爺,這種事兒怎麼能勞煩你親自出馬,自然應是我這個管家辦的,你啊,就安心做你的少爺。」

「主子,這事兒真的不能商量嗎,還有阿二、阿三、阿四……」他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願賭服輸,這事商量不得,好好學學怎麼演富家子弟。」

「主子,我跟誰學啊?」阿一迷惑的問道。

「知道你是怎麼死的嗎?」齊袁林用力拍了下阿一的腦袋。

「我活得好好的,怎麼死,也得臨死的時候才知道。」

「笨死的,你眼前,朕……京師紈褲、富家子弟,跟了朕這麼多年,沒吃過豬肉難道沒見過豬跑嗎,照著我以前的樣子學就成。」跟了自己十年,陪在自己身邊,從王爺到太子再到皇帝,自己那股聰明勁兒,這小子怎麼半點沒學會。

「啊!」阿一恍然大悟,「要說京師紈褲,自然是主子您頭一分,阿一明白了,照葫蘆畫瓢,主子您就放心吧。」阿一拍著胸脯保證。

「回去吧,在屋里好好養著,白天別出門,我就說你被劫匪嚇著了,里里外外的事兒,我這個當管家的全包了。」

「主子,您這回也是第一次離開京師嗎?」阿一湊上前去小聲問道。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沒見過世面,大千世界,我當然早就游歷過了,滾滾滾,干正事兒去,沒事兒別來煩我。」

「是。」直覺告訴阿一,主子和他一樣,肯定都是第一次離開京師。

阿一被齊袁林趕出了房間。

「正事兒要辦,大千世界也得看看,兩不耽誤。」齊袁林又喝了口酒,心情頗好,都說無官一身輕,看來這話不假,離了京師,從高位上下來,不用整日埋在奏折堆里,耳邊沒有大臣們吵吵嚷嚷的聲音,真是渾身舒爽。

衙門出公差的捕快按規定可以放半日假,陸知遙睡到日上三竿,被一陣拍門聲吵醒。

「誰啊,大早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啊!」陸知遙隨手抓過枕頭扔向門的方向。

「姊,都快晌午了,你還不起啊,下午不去衙門報到啦?快點起來吧,娘讓我給你送衣服來了,快起快起,再不起,我去找娘,讓她來踹門了。」門外傳來陸春香的聲音。

「別、別!我這兩塊木頭板子可禁不住二嬸嬸踹。」陸知遙晃著頭從床上爬起來,迷迷糊糊的下床開門。

「看見沒有,太陽都升到哪兒了,還早上呢。」陸春香拽著陸知遙的領子,非要讓她看日頭。

「姑奶奶行行好,知道了、知道了。」陸知遙揉著眼楮,今日天氣好,陽光刺眼,再加上被陸春香搖搖晃晃,再怎麼迷糊也醒了。

「你們在外面等著吧。」陸春香從侍女手里接過衣裳,吩咐道。

「是,小姐。」

「給你的。」進了門,陸春香不客氣的將衣服塞到陸知遙懷里,「瞧瞧,喜歡嗎?」

「喜歡。」陸知遙嘿嘿一笑,拿起一件紅衣前後看了看,「衙門里的紅衣女捕快,怎麼著,給不給二嬸嬸長臉?」

「你啊,什麼時候能把自己嫁出去,那才真是給娘長臉了。」陸知遙今年十八了,她娘一門心思想給她說門親,這事兒,陸春香再清楚不過了。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過兩年可就輪到你了。」陸知遙洗了把臉,一邊說著,一邊換上了紅衣。

「陸爺,此言差矣,我爹是書院的山長,我是陸家二房唯一的女兒,你說我愁嫁嗎?」陸春香不緊不慢的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來。

「妹妹此言自是不差,不過,我也是陸家大房的嫡長女。」

「養父母去世,奶奶不疼,三嬸嬸、四嬸嬸視你為眼中盯的嫡長女?」陸春香放下茶杯,越說越覺得愁。

听了這話,陸知遙腿一軟,嘆了口氣。說的沒錯,她說的沒錯,空有個嫡長女的名號而已,家里破事兒一堆。

雖然輸了理,但也不能輸了氣勢,「隨州城里唯一的紅衣女捕快。」陸知遙揚起頭,頗為自豪的說道。

「對,紅衣女捕快,你當年要是不當這個捕快,說不定這會孩子都有了,知道三嬸嬸、四嬸嬸和她那些姊妹們怎麼說嗎,說陸家大房抱來的女兒身子骨弱,總生病,十幾年都沒邁出府門一步,能不提起你就不提起你,權當陸府沒你這個人似的,明擺著嫌你當這個捕快丟人。」

「隨她們怎麼說,名義上當個病秧子也好,總好過被人知曉了身分,背後指指點點的好。」陸知遙一點也不覺得生氣,反倒是覺得省了很多麻煩。「再說了,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那不是滿大街嘛,大不了,我不是還有我娘留下來的嫁妝嗎,看在嫁妝的面子上總有男人願意娶我吧。」陸知遙越說越小聲。

一提起嫁妝,她也愁,她是抱養來的,她娘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嫁入陸家陪嫁的東西可不少,這份嫁妝三房、四房早就惦記著想分了,在大房走了後,她奶奶原本也有那麼點意思。

後面是二嬸嬸死命攔著說這些東西是留給孩子的,孩子以後大了嫁人可不能讓婆家瞧不起。耗了好久,這筆嫁妝才被二嬸嬸鎖在倉庫,名義上這筆東西日後是她的,可是真到那時候,保不住三房、四房又出什麼⼳蛾子呢。所以啊,她雖身在大戶人家卻分外喜歡攢銀子,畢竟若是日後她真得不到這筆嫁妝,好歹她兜里還有些銀子傍身。

「你啊你,這話你也就和我說說,要是和娘說,你看她打不打斷你的腿。在終身大事上用點心,今年你要再找不著婆家,明年你那破捕快,娘肯定是不讓你干了。」

「好妹妹,你得替我說點好話啊。」一物降一物,對付二嬸嬸,還得她這個妹妹出手才行。

「這個我也幫不了你,娘讓爹給你打听相親的事兒呢,到時候娘讓你去,你就老老實實的去,不準反抗,听見了沒有?」

「是,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在對付二嬸嬸的事情上,听妹妹的沒錯。

「算你听話。不管你了,我約了蘇家小姐打橋牌,晚上早點回家,別總讓我們擔心。」看著陸知遙的領子有些歪,陸春香抬手給她整了整。

「你姊姊我一身武藝,放心!」陸春香臉上還有點嬰兒肥,陸知遙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對方的小臉。

姊妹倆又說了幾句話,陸春香吵著和蘇家小姐約的時辰要到了,便帶著侍女匆匆的離開。

陸知遙屋里的家具都有年頭了,這個小院原本是陸家存放一些舊家具用的,她為了清靜就搬了進來,這里平日除了洛氏和陸春香,無人問津,正合她心意。

她站在有一道裂痕的銅鏡面前左右照了照,心想,二嬸嬸眼光真的沒話說,這身紅衣真襯人!

依舊是老樣子,翻牆而出,哼著小曲,慢悠悠的向衙門走去,街上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陸知遙探著鼻子,這味道,真香。老郭家的豆腐腦油條,一碗豆腐腦三錢,一根油條一錢,她得吃兩根才能飽,這加一起就得五錢。陸知遙低頭模模口袋,眼瞧晌午了,去衙門飯堂蹭一頓,一個子都不用花。

五錢難倒英雄好漢啊!陸知遙站在原地,步子邁出去,她舍不得豆腐腦油條,往後走,她又不想花錢,左右為難。

「抓小偷、抓小偷!有人偷銀子啊!」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大庭廣眾朗朗乾坤,還是在她陸知遙的地盤上偷銀子,誰這麼大膽子,不想混了!

陸知遙轉過身去,看見兩個熟悉的面孔。

「誰給你的膽子!」她看著跑來的人斥責道,都用不著出手,那小偷一看見陸知遙就腿軟,差點跪了下去。

「膽子越來越大了,小小年紀當街偷銀子,你……」看著骨瘦如柴,穿著打補丁衣服的小男孩,陸知遙提起來的手掌終究還是沒忍心打下去。

「陸、陸大人、陸大人。」姍姍來遲的齊袁林指著陸知遙手上的錢袋子,又指指自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陸爺。」市井上人多,這會早已圍了好些看熱鬧的人,小男孩眼瞅著快哭出來了。

「你倆跟我過來。」陸知遙提著小男孩的領子,拽著他向小巷子走去,回頭看了齊袁林一眼,齊袁林識趣的跟了上去。

進了小巷子,周圍清靜了不少,「陸爺,我不是、我……」小男孩紅了眼,「我奶奶又犯病了,家里沒錢了,一分都沒了,我去找大夫想賒點藥……我想干活,想賺錢給奶奶治病,但是他們都說我太小,都不雇我,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小男孩胡亂的抹了把臉,擦干了眼淚,低著頭,「我、我看他眼生,我不敢偷別人的,我……」

「偷誰的都不行,偷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陸知遙大聲呵斥道。

齊袁林看著出陸知遙認識這小孩,也不急著說話,想看她怎麼處理。

「拿著!」陸知遙將錢袋子扔到小男孩手上,「跟這位齊公子賠禮道歉。」

小男孩手抖著接過錢袋子,轉身不敢看齊袁林,「齊、齊公子,我、我錯了,偷竊不對,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齊袁林接過錢袋子,看向陸知遙,「陸大人,這小兄弟可是有什麼苦衷?」

「齊管家,實不相瞞,這是城西的黃家老麼,自幼喪父喪母,奶奶將他拉拔大,黃奶奶去年生了病,黃家原本就是一窮二白,這人一病……」

陸知遙按著小男孩的肩膀,抬腿沖著踢了三腳,小男孩咬著牙不吭一聲。

齊袁林將小男孩上下打量一番,瘦瘦小小的,看不出實際年齡,打著補丁的衣服髒兮兮的,若說他是個小乞兒,齊袁林也相信。

「人窮,志不能短,你奶奶辛辛苦苦半輩子把你養大,是讓你當小偷的嗎?你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他們在天有靈,看見唯一的兒子偷竊,無論理由如何,丟的都是黃家的臉,你讓他們情何以堪。」南玄律法,偷竊者一律先打二十大板,再根據偷竊錢數多少來發落。

小男孩瘦得只剩骨頭了,哪里受得來二十大板。

「陸爺,我錯了,我不能給我奶奶、給我爹娘丟人,我再也不敢了。」一提到奶奶、父母,小男孩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陸大人,你看,我這銀子也追回來了,沒受什麼損失,這孩子年紀小,偷竊也是為了給奶奶看病,且他真心有悔過之意,我看這事兒就算了吧。」

陸知遙等的就是齊袁林這句話,「還不快跪下謝過齊公子。」

「謝謝齊公子!」小男孩不僅跪下,還重重的磕了個響頭。

齊袁林貴為天子,平日里跪他的人還少嗎,可是這次看著眼前的小男孩,他心中竟然因為這一跪、這一個響頭而有些不忍。

「快起來吧。」齊袁林將人扶了起來。

「拿著。」陸知遙拿出自個兒的錢袋子,取出一兩銀子,「抓幾服藥給你奶奶。」

小男孩站在原地低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掉在地上的黃土里,見他不伸手接銀子,陸知遙拽起小男孩的手,硬是將銀子塞到他手心里。

「好好拿著,別給陸爺弄丟了,這是陸爺借你的,等過幾年你長大能干活賺銀子了,可是要還我的。」

「陸爺,您放心,我賺了銀子一定還您。」小男孩緊緊攥著手心里的一兩銀子,抬起頭看著陸知遙,紅著眼眶說道。

「去吧,快去抓藥。」陸知遙伸手幫小男孩擦了擦臉,催促道。

「嗯。」說完,小男孩轉身,兩根竹簽子似的腿,飛似的跑向藥鋪。

「這孩子心地善良,今日他偷你銀子,也是……走投無路了。」陸知遙苦笑著說道。五錢的豆腐腦和油條都沒舍得吃,一會兒的功夫就送出一兩銀子,陸知遙啊陸知遙,你還真是……人美心善,人見人愛。陸知遙在心中安慰自己。

「有陸大人在一旁敲打著,這小孩走不了歪路。」又是踢又是讓下跪的,齊袁林又怎會看不出來陸知遙就是在等他松口,他若是不松口,她身為捕快,鐵定是要將人帶進衙門的,到時候依照律法二十大板下來,這小孩能不能活下來都說不準。

「咕嚕、咕嚕嚕……」陸知遙捂著肚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早飯沒吃,午飯沒吃,空空如也的肚子在抗議。

「多謝陸大人幫齊某追回了錢袋子,陸大人若是不嫌棄的話,齊某做東,請陸大人一起吃個午飯。」

「這哪兒好意思,我是捕快,幫齊管家追銀子,應該的、應該的。」陸知遙擺擺手道。

「大人……在城外你就救了齊某一次,這是第二次。這是何等的緣分,你就別推辭了。」好不容易創造的機會能和陸知遙拉近關系,齊袁林又怎麼能放過。

「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簡單吃一口吧。」好人有好報,既然人家誠心,自己再推辭也不太好,看來豆腐腦和油條有著落了。

「隨州大人熟,齊某跟著大人走。」齊袁林收好錢袋子,兩人一同離開小巷子。

待兩人離開巷子,一直躲在暗處的阿二對阿三說道︰「沒想到,這紅衣小姑娘還挺重情義的。」

阿三撇撇嘴,「什麼紅衣小姑娘,人家是紅衣女捕快,別拿捕快不當官。」

「行行行,紅衣女捕快,你說咱主子也是,不過就是想創造個條件接近她,沒想到天上掉下的餡餅,讓小姑娘承了主子一個情。」阿二點頭說道。

「那是,咱主子那算盤打得多精,瞧見了紅衣女捕快便故意在市井上露富,不知道多少個小賊惦記著呢,這可比上前直接和她打招呼高明多了。」阿三附和道。

「可憐的紅衣捕快,被咱主子給盯上了,倒霉哦。」阿二自言自語道。

「要讓主子听見,有你好受的。」阿三拍了下兄弟的後腦杓,兩人跟了上去繼續躲在暗處保護。

「簡單吃一口,陸大人還真是……真是夠簡單的。」齊袁林看著眼前的小攤,連遮陽的棚子都沒有,幾張方桌,攤主是一對父子,賣的是豆腐腦和油條。

「齊管家,你別看這攤子小,隨州城最好吃的豆腐腦和油條就是這家。」陸知遙拍著胸脯保證道。

這個場面,齊袁林記憶猶新,在京師陪著溫言在小攤上吃牛肉面,來到隨州跟著這小捕快吃豆腐腦、油條,他……堂堂南玄君主,日子過得還真不是一般的慘。

「好,那就嘗嘗這家。」有了之前的經驗,齊袁林輕車熟路拉出小板凳坐好,等著陸知遙點菜。

「郭大郎。」郭老頭耳背,陸知遙抬手招呼他兒子。

「哎,陸爺,什麼風把您吹來了,還是老樣子?」郭大郎個頭矮,但是胳膊四肢壯實,臉色紅潤,一看就知道身體倍棒。

「對,這回兩碗豆腐腦、四根油條。」

郭大郎看了眼生面孔的齊袁林,憨厚的笑了笑,點了個頭,「好 ,這就給兩位上。」

「熟人?」齊袁林問道。

「這條街,我管轄的地盤,這些個商戶都熟。」陸知遙、陸知遙,衙門里也好、市井也好,根本沒人叫她的本名,自從當了捕快,她便小爺、小爺的自稱,久而久之,大家給面子就叫她一聲陸爺,她陸知遙的本名只怕早就沒人記得了。

「陸爺,豆腐腦、油條來了,兩位慢慢吃。這份小菜,我們家老爺子送的。」郭大郎端來了東西笑呵呵的說道。

陸知遙也不推辭,「謝了,老爺子!」

郭老頭雖是听不清陸知遙說什麼,可是他看著陸知遙和他打招呼了,連忙彎腰笑了笑。

這小丫頭在這條街混得不錯啊。齊袁林邊想邊咬了口油條,外酥內女敕,又喝了口豆腐腦,白女敕女敕的豆腐腦入口順滑,伴著湯汁,真不錯。

「好吃!」他這張嘴,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可是眼前這簡單的食物,一點也不輸那些山珍海味。

「這隨州城里好吃的多了去,都是小攤,看著不起眼,吃起來可香了。」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豆腐腦、油條,陸知遙心情大好。

「齊管家從京師來,一路舟車勞頓,昨晚休息得珊茫俊繃餃吮叱員咚奼懍淖擰-

「多謝陸大人關心,齊某休息得很好。就是我們家公子初到隨州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昨日受匪徒驚嚇,得好好休息些日子才能緩過來。」

這年頭,這些公子哥兒就是嬌弱,齊家三房的小兒子也是,膽子小得和老鼠似的,柔柔弱弱的,他娘寶貝得緊,就怕有人欺負了她兒子。

「那齊管家要辛苦一些了。」主子受了驚嚇,關門養病,那也只能辛苦他這個管家了,他們是來做生意的,這上上下下都是要打點的。他們既是茶商就肯定繞不開陸家,原本陸家也是從茶農那里收了茶然後去各大城市販賣,後面她爹娘還有大哥、二嬸嬸的兒子,在回隨州的途中遇害,陸老爺子便下了禁令,陸家此後再也不去其他城市賣茶了,只是收茶農的茶,而後賣給全國各地來隨州收茶的商人。

「應該的,對了……齊某有一事想勞煩陸大人幫忙。」我幫你,你幫我,如此來來往往豈有不熟的道理,齊袁林在心中打起了算盤。

「齊管家你說,能幫的我一定幫。」看在剛剛那事的情分上,她也不好意思說不幫啊。

「這收茶也需要些時日,客棧條件有限,齊某想尋個宅子租下讓我家公子好好休養。隨州齊某初來,人生地不熟……」

「這事齊管家放心,包在我身上。」陸知遙原本還有些忐忑這個忙自己能不能幫得上,她雖是官家人可就是個小捕快,這位齊管家可別以為她是條什麼大魚,還好是租房子而已,這事兒她行。

「多謝陸大人。」

「敢問齊管家對這租的宅子可是有什麼要求?」從齊管家的穿著打扮還有說話談吐,一個管家都如此,可見那公子肯定是京師的大戶人家出身。有錢人家講究多,她還是多問一斕暮謾-

「五進、六進、七進的宅子都行,銀子不是問題,地方安靜些,方便我家公子休養,但也別太偏僻,生意上的事兒我還得多出來走動走動。」

「行,我這兩天給你留意著,有信一準告訴你。」

「多謝陸大人,齊某入住悅來客棧。」等租下宅子再找機會請這小姑娘吃個飯,一來二去,他們兩人必是能交個朋友的。

隱藏在暗處的阿二揉著腦袋不解的問道︰「宅子不是一早就租好了嗎?」

「你懂什麼,主子這是在創造和紅衣女捕快見面的機會。」阿三腦子轉得快,當下就明白了齊袁林的用意。

「主子英明!」阿二佩服的豎起了大拇指,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

「等定了宅子,齊某還想招個看門的小廝,我這次隨公子來隨州收茶一切從簡,就帶了兩個丫鬟和幾個侍衛,依齊某看,剛剛那小男孩雖偷竊但卻是為了奶奶,這分孝心不容易,我想著……今日我和他撞上也是緣分,要不然就他吧。」

听了他的話,陸知遙嘴里的油條還沒來得及咽下去,「齊管家說的是真的?你放心,偷竊這事兒絕不會有第二次,那孩子今年十五了,吃不飽飯,瘦得皮包骨,所以看著顯小,好些個老板看他那樣覺得他干不來重活,所以都不雇他。」她能給那孩子一次銀子、兩次銀子,卻給不來一世,若是能謀得齊管家這個差事,能賺幾個月算幾個月。一般來隨州收茶的商人最少也要待上四五個月,等第二年還會再來,那小子若能討得東家歡心,第二年齊管家肯定還找他。

「陸大人都這麼說了,齊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就勞煩陸大人代為傳個話,等宅子定下來,就讓他來我這吧,一個月我給他二兩銀子,陸大人覺得如何?」

「行行行,齊管家能收他就是他的福氣,月錢齊管家看著給就行。」不愧是京師來的,出手真大方,隨州城里她就沒听說哪家下人能賺得一兩銀子的,陸家剛買進門的小廝才每月二十錢而已。黃家那小子,今天真是遇到貴人了。

小野貓上鉤了,齊袁林心中笑道,這個情,他得好好想想,以後讓陸知遙怎麼還他。

吃完了豆腐腦、油條,時辰不早了,陸知遙得去衙門報到,拜別齊袁林,高高興興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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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3 00:07: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人傻錢多冤大頭

「呦,陸爺回來了,吃過了嗎,剛出鍋的蘿卜白菜,一起吃點。」一捕快端著飯碗看向陸知遙說道。

「不了、不了,中午吃過了。」清水衙門萬年的蘿卜白菜,她來這些年就沒吃過一回肉。

「陸爺你不來衙門飯堂蹭飯,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吃飯的捕快碎碎念叨著。

「陸爺,回來啦,這身紅衣裳真襯您氣質。」迎面走來一人,和陸知遙打招呼道。

「還行、還行。」陸知遙擺擺手,笑呵呵的打了招呼。

進了衙門內院,迎面遇上了陳邱。

「行啊,新衣裳,哪兒來的銀子。」陳邱的父親原是隨州衙門的捕頭,和陸知遙養父頗有交情,陸知遙還小時,陳邱父親閑暇時便在陸府教她兄長功夫,走南闖北的做生意,有些功夫傍身也是好事兒。

陸知遙好動,非吵鬧著要跟著學,陸父寵這孩子便由著她了,後來陸家大房遇了難,陳邱父親怕陸知遙孤零零的以後受欺負,便私下里繼續教她功夫,之後這事兒讓二房知道了,洛氏心里有些不願意,女孩子家學什麼功夫,但她夫君是個開明人,勸解了一番她便也默許了。

「頭兒,我的月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兒舍得了。」陸知遙湊到陳邱身邊,「二嬸嬸給做的,做了兩身呢,今年都不用花銀子買衣裳了,省錢。」整個衙門也只有府尹和陳邱知道陸知遙的真實身分。

「你個守財奴。」陳邱搖搖頭,「走吧,回來了,一起去見過大人。」

「是,頭兒。」

隨州府尹申文杭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連考了五年終于中了個探花,普通人家出身,在朝堂上無依無靠,在京師做官這輩子是不敢想,混到現在止步于隨州府尹,再升遷的可能微乎其微。

「陳邱拜見大人。」

「陸知遙拜見大人。」

「回來了……好好好,平安回來就好。」申文杭嘆了口氣,沒什麼精神的擺手說道。

「大人,您這又怎麼了?」他們家大人是個憂郁的性子,芝麻大的小事兒到了他心里就變成了西瓜大的,隔三差五就是這副郁郁寡歡的模樣。

「唉,難啊,本官真難啊!」申文杭又嘆了口氣,招招手讓他們兩人離近點。這兩人是申文杭的左膀右臂,經常與他們商量衙門里的事兒。

「這是什麼?」陸知遙接過申文杭遞過來的文書。

「打開看看。」

陸知遙應下,打開和陳邱看了起來,「又加賦稅?兩年前江北六州大旱,百姓顆粒無收,咱們隨州受災更是嚴重,這才多久,百姓的日子過得有上頓沒下頓的,朝廷那邊要交一分稅,江北是慶國公的封地,他不給減些也就罷了,還增加,百姓的日子怎麼過!」陸知遙啪的一聲闔上了文書,直言道。

「大人,知遙說的話糙理不糙,賦稅不能再加了,百姓們撐不住。」陳邱皺眉附和道。

「本官難啊,上有慶國公壓,下有百姓疾苦,我、我夾在中間,上面的得罪不起,下面的,本官又不是那種狠心人,視百姓疾苦不顧,你們說本官怎麼辦?」申文杭扶著額頭唉聲嘆氣道。

「大人,不行,您就再去找那慶國公好好說道說道。」

「本官……」

「得了吧,大人也不是沒去過,上次去,人家慶國公的府奴直接在門口放了兩只大狼狗,大人連門都進不去。」陳邱拍拍陸知遙的肩膀,小聲念叨著。

「憑什麼,咱大人官服官帽,慶國公府的奴才都是狗眼看人低。」陸知遙抱不平道。

「大人,要不然,您就考慮考慮去京師告御狀。」陸知遙俯在府尹耳邊,用只有三個人能听見的聲音說道。

「好主意等不到你,坑大人我,你一坑一個準,還告、告……」听了陸知遙的話,申文杭吹胡子瞪眼楮,來了精神。

「大人莫氣,我就一個提議,您不采納拉倒。」她陸知遙就是個小捕快,抓賊她行,官場上這些勾心斗角的事兒,她可應付不來。

「滾滾滾,唉,本官要你們有何用,關鍵時刻,一個好主意都沒有,容本官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申文杭揮手趕人。

陸知遙和陳邱兩人還沒來得及邁步,又被申文杭給叫住了。

「這個,陳捕頭交給你了。」陳邱接過懸賞告示,「荊州的殺人犯,逃到我們這了。」

陳邱看著告示里的畫像,刀疤臉的大漢,面不善,殺害荊州胡員外一家二十五口,這個人不能小看。

「賞銀一百兩?」陸知遙看著告示里的賞銀,張大了嘴,「大人,我們衙門什麼時候這麼有錢了?」

「荊州那邊出的銀子,陳捕頭,看著她點,這人身上背著二十五條人命,不好惹,別讓她為了銀子丟了小命。」

「大人您放心,陳邱明白。」

「對了,大人,咱隨州城外那伙強盜……」提起殺人搶劫這事兒,陸知遙一下子想到了齊然,「昨天我和頭兒回城遇見他們又在打劫進城的商旅,人家從京師來,第一次來我們隨州收茶,若是受了驚覺得隨州是個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方,以後不來了,對咱們影響不小。」有茶商來收茶,將隨州的綠茶銷往全國各地,這對茶農來說絕對是好事兒。

沒想到一直唉聲嘆氣的申文杭听了陸知遙的話竟然來了精神,「從京師來的?第一次來隨州?可知對方姓名?」

「不知道,那公子受了不小的驚嚇一直待在馬車里,出面的管家,姓齊名然。」

申文杭捋著胡子,不知在想些什麼,「春茶要上市了,這段日子進城的商旅日益增多,陳捕頭叫兄弟們多留意點城內的治安。」

「是,大人。」

「大人,那城外那伙人……」陸知遙追問道。

「剿匪要人、要銀子,衙門上上下下就你們這幾個,讓你們去送死嗎?我是隨州府尹,城外的事兒,操不來這個心,下去、下去,別煩我。」申文杭揮著袖子將人趕走。

兩人出了內室,「你說朝廷能不能給慶國公換個封地,不能老禍害一方百姓啊。」陸知遙撇著嘴小聲嘀咕著。

「你想得簡單,我還沒听過換封地一說呢,老實干好你的活,別瞎操心沒用的,逮著他才是正事兒。」陳邱拉開畫像,「我讓畫師多畫些,兄弟們人手一份,你這些天跟我一起,敢擅自行動就打斷你的腿。」陳邱瞪了眼陸知遙說道。

「在家二嬸嬸要打斷我的腿,在衙門你又要打斷我的腿,我就兩條腿,全斷了怎麼辦,家里躺,你們養我啊?」

「你嘀咕什麼呢?」

「沒、沒什麼,都听頭兒的,跟你一起巡邏,然後抓殺人犯領賞銀!頭兒,一百兩啊,要發財了。」一提起銀子,陸知遙頓時來了精神。「哎,頭兒,你說咱倆對半分,一人五十兩你打算做什麼?」

「給我爹買兩壺好酒,再買兩斤豬頭肉下酒,你呢?」

「我,當然是攢起來,後半輩子留著養老用!」

「得了吧,陸家大小姐,也不知道你攢這麼多銀子干什麼。」

「你懂什麼,我家那情況,等到分家我能有什麼,我得趁著年輕多攢點銀子傍身,捕快又不能干一輩子。」

「你啊,就瞎操心,放心吧,有你二嬸嬸在呢,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我也不能總讓二嬸嬸給我遮風擋雨,春香嫁人也要嫁妝,二叔父、二嬸嬸老了也要銀子養老……」

兩人一邊走著,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

翌日,在衙門里分了畫像,所有人一听賞銀一百兩銀子,都摩拳擦掌的躍躍欲試,陳邱將人員分配好,一聲令下,負責今日巡邏的捕快就像月兌了韁的野馬,蹭蹭蹭的沖出大門,需留在衙門里當值的,眼里滿是羨慕。

陸知遙跟著陳邱在大街上晃悠了一下午,逃犯的影子都沒見到一個。

夜幕降臨,街邊、酒樓紛紛亮起了燈籠。

面攤上,陸知遙端著碗喝光了最後的一口面湯,「頭兒,我先回家了。」

「老老實實回家,大晚上別瞎晃悠。」殺人犯哪有大白天在街上逛的,要出來也是晚上,今夜當值巡邏的不是他們,陳邱特意囑咐道。

「放心,這就回家。」說完,陸知遙起來轉身向著陸府的方向走去。

傍晚,街上的人也不少,沒走幾步,陳邱就瞧不見陸知遙的背影了。

一百兩銀子是正經事,可是還有一個正經事,給齊管家找宅子。

陸知遙拐進一條巷子里,走了個快捷方式,來到一個繡莊門口。

正要關門的店主瞧見來人,急忙出門相迎,「陸爺,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西風。」

店主笑呵呵的急忙將藏在櫃子里的好茶拿了出來,陸知遙口刁,什麼茶好壞經她這麼一品,自知高低,「徽州的,月光白。前些日子剛買的老白茶,沒舍得喝。」掌櫃的熟練的倒上水,沖泡了一杯。

陸知遙也不客氣,待到沖泡好,聞了聞,微抿了一口,「下血本了。」繡莊老板也是個愛喝茶的主,在買茶上花錢從沒手軟過。

「陸爺,得您這麼一說,我就知道銀子沒白花。」掌櫃的樂呵呵的說道。

「說正事,你東街那宅子還租不租?」

「租啊,我那宅子空著也是空著,當然要租,陸爺有人介紹?」一听這事兒,掌櫃的更高興了。

「六進的宅子,你想租多少?」

「這……」掌櫃的眼珠一轉,小心翼翼地將手從袖口里伸出來。

「二十兩,搶錢呢,一口價,十五兩。」那齊管家一看也不是個缺銀子的主,不過這二十兩的價格確實虛高,又想著人家願意雇黃家那小子,要是不給講講價,陸知遙也過不去自己心里這個坎兒。

「這……」掌櫃的猶豫了一會兒。

「行不行,不行我再去別人家問問。」和這些商人打交道,陸知遙有經驗,要是不推一把、不強勢一點,他們永遠有功夫和你磨。

「行,看在陸爺的面子上,行。」掌櫃的一拍大腿,下了決定道。

掌櫃的那宅子地處鬧市,但是不臨街,白日里清靜,出門辦事也方便,房子陸知遙看過,干淨,這麼多日子沒租出去是因六進的宅子有些大,月租也不便宜,所以才耽擱到現在。

「明天我帶人和你簽契約。」敲定了正事兒,陸知遙心里高興,等齊管家搬進新宅,黃家那孩子也有活了,喜事兒一樁。

陸知遙喝完了茶,起身要走,掌櫃的非攔著硬是包了一小包茶塞到陸知遙手里,就算月租金十五兩,這掌櫃的也沒虧著,怎麼說也得意思意思。

陸知遙推月兌不過也就收下了,告辭了掌櫃的,便開開心心的回了她那小破院子。等這事辦妥了,她就一門心思去抓逃犯,到時候得了五十兩銀子就去酒樓里吃頓好的。

陸家在隨州城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富戶,宅子大、下人多,陸知遙這幾年鮮少去主院,雖她兒時就來了陸府,可是她和這里總是格格不入,與其說和陸府格格不入,倒不如說她和隨州都格格不入。

隨州女子,皮膚大都偏黑,個頭高、骨架大,所以美白的胭脂水粉在隨州城賣得特別好,大家閨秀出門都是有專人掌傘的,就怕被曬黑了。然而陸知遙整日在外跑,風吹日曬的卻不見半點黑,個頭雖是不算矮,但是骨架小,站在女人堆里顯得玲瓏可愛。

「噓!」陸知遙直推門而入,她可不想敲門惹得下人都出來看。

「姊,你怎麼來了?」看見推門而入的陸知遙,陸春香有些吃驚,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相迎。

「問你個事兒。」陸知遙是直性子,再加上她不想在主院久待,開門見山的問道。「茶的事兒,你是怎麼知道的?」陸家的生意是三房和四房共同打理的,陸春香怎麼會知道今年的茶有問題,陸知遙想知個底。

「我听見的,我去給奶奶請安,三叔父和四叔父躲在角落里談話,說是將去年的茶摻到今年的新茶里賣,沒人能喝得出來。四叔父有些猶豫,三叔父還說了他幾句,說什麼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得多想些法子。」

陸春香附在陸知遙耳邊小聲接著道︰「三叔父還端了茶給奶奶喝,奶奶沒喝出來。」陸家做了幾輩子的茶生意,陸家過世的老爺子,還有陸老太太都是品茶的好手。

「奶奶都沒喝出來,三叔父就更安心了。」陸春香無奈的攤開手說道。

「奶奶年紀大了,听覺、視覺、味覺都在退化,再者,這些茶若是去了京師,到了哪個達官貴人的桌上……他們喝出來了,那就是砸了咱們陸家的招牌。」

「娘都說了不讓管,還摻和什麼,你說的話三房、四房能听?奶奶能听?說了也是得罪人,娘說得對,別摻和了。」陸春香不知道陸知遙打什麼主意,急忙搬出自己老娘。無論她打什麼主意,都不能讓她去摻和府里生意上的事兒,要是捅出樓子,三房、四房得合起伙來吃了她。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問問,走啦。」陸知遙擺擺手,甜甜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

「等等,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陸春香取出一食盒,「新買的,原想著明早送過去的,你來了正好,我也省得跑這趟了。」

「好妹妹,你放心,等你出嫁那天,我一定給你包份大禮!」一听說有吃的,陸知遙眼楮亮晶晶的。

「得了,就你,摳門的德行,我還不知你。」

「不說了、不說了,在主院渾身不自在,趁著外面沒人我抓緊溜了。」說罷,陸知遙提著食盒開門探出頭去,見沒人,輕手輕腳的跑了。

回到她那小破院,陸知遙躺在床上,心想,新茶摻著舊茶一起賣,這明擺著是砸招牌的餿主意,父親和爺爺接連去世,陸家生意這十幾年每況愈下,再這樣下去……還有,齊管家是來收茶的,他們家少爺這些日子休養,收茶的事兒自是要落到他頭上的,若是他主子休養好了,發現這茶中有貓膩,責怪于他……

「哎呀!陸知遙,這事兒和你有什麼關系,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抓逃犯賺你那一百兩銀子吧。」陸知遙甩甩頭,伸了個懶腰,吹滅了床頭的蠟燭,多想無益,睡覺、睡覺。

悅來客棧所在的地區不歸陸知遙管,店小二不認識她,「客官,一個人嗎,打尖兒還是吃飯。」

「不,我來找人,齊然,齊公子。」陸知遙找個空桌子坐下,報上了名號。

「行,您稍等,我這就給您通報去。」

陸知遙還沒坐熱,齊袁林便匆匆下了樓,「陸大人。」齊袁林行了個禮。

「哎,別客氣、別客氣。」大堂里還有吃飯的人呢,她就是個小捕快,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稱大人,陸知遙頗為不習慣。

「齊管家,叫我知遙就行,再不濟,和他們一樣叫我陸爺也行,嘿嘿。」

這小野貓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在城外稱她一聲陸大人,她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回城人多了倒是客氣起來了,「陸爺。」入鄉隨俗,那他也稱她一聲陸爺好了。

「房子給你找好了,月租十五兩,在東街。地處市中,但是不臨街,清靜不吵,六進的宅子。」

「陸爺費心了,這才一天就來消息了,齊某替我家公子謝過陸爺。」

「客氣、客氣。」想著讓黃家小子早點賺銀子,她肯定是要上心的,哈哈哈。

「齊管家若是有空,我就帶你去找房東簽契約,明天開始我就值夜班,白天要回家睡覺的。」

「行,我這就隨你去。」齊袁林爽快的答道。

兩人一路向著繡莊走去。路上,齊袁林暗忖,捕快這活是保一方百姓平安的,白天夜里都得有人,這是個辛苦活,這小丫頭能受得住也是個厲害的主。

「齊管家,收茶的生意做得怎麼樣了?」陸知遙試探的問道。這齊管家給她的印象挺好的,看著也像個實在人,讓實在人吃虧,她總有些于心不忍。

「都打听好了,來隨州收茶得找陸家,等搬進新宅子,我就親自去一趟陸家的商鋪。」來隨州做生意是幌子,釣慶國公這條大魚才是真的,還好,隨州茶葉買賣的行情他心里有數,也不怕陸知遙問。

「嗯嗯,你初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找我。」陸知遙,你嘴怎麼這麼快,你能幫上什麼,你又不是做生意的,捕快也管不到人家生意場上的事兒啊!說完了,陸知遙有些後悔了,她這熱心腸的毛病實在得改改。

「多謝陸爺照顧。」放心,小丫頭,等再過些日子和你混熟了,有的是事兒要請你幫忙呢。齊袁林面不改色的說道。

「對了,那小男孩不妨今日就讓他過來吧,打掃新院子也需要人手。」

這話算是說到陸知遙心坎兒里去了,「行、行,簽完契約我就去找人。」

「我和陸爺一起去,也熟悉、熟悉隨州城。」多說話早混熟,齊袁林一點也不介意和陸知遙跑這一趟。

繡莊老板見了他們來,興高采烈的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契約,陸知遙是官家人,為人靠譜。見了齊袁林,繡莊老板也沒多問什麼,齊袁林簽字畫押,一下子付了三個月的租金,繡莊老板收了錢,樂呵呵的將兩人送出門。

黃家住得偏僻,從鬧市過去要走上一大段路,陸知遙早就習慣了走路,不當回事兒,齊袁林也對京師之外老百姓的日子好奇,多走幾步路而已,他也承得住。

「老板,糕點幫我包一份。」半路上,齊袁林看見路旁小攤,掏出碎銀子遞了過去。

「齊管家這是……」

「送給黃奶奶的。」齊袁林提著糕點回道。

「齊管家有心了。」這人挺不錯的,不計較黃家小孩偷他銀子的事兒雇用他不說,還記得黃奶奶,真是個好人。

齊袁林這個舉動深得陸知遙的心,看向齊袁林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躲在暗中的阿三接連搖頭,「二哥,你說這女捕快,是不是被咱主子給騙了?」

「那自是當然,主子演技好,演紈褲像紈褲,演管家像管家,這女捕快都快給主子豎大拇指了。」阿二接話道。

「可憐了大哥在客棧扮嬌弱公子,還是跟在主子身邊有趣。」

听了阿二的話,阿三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鬧市繁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可是到了郊區又是另一番景象。

破敗不堪的草房、骨瘦如柴的百姓,齊袁林面色微顯不悅,這隨州府尹到底是怎麼當的?高堂上朝臣口口聲聲說的盛世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就是如此嗎?

「齊管家,穿過這兒再往里走一段路就到了。」這片景象,陸知遙早習以為常。

「陸爺,這城里和郊外為何差別這麼大……」府尹為何不管,這些百姓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齊袁林將這兩句話忍了下來。

陸知遙自是知道他話里的意思,「兩年前,江北的大旱,齊管家听說過嗎?」

「嗯,齊某雖遠在京師但也略有耳聞。」江北大旱,田地干枯,百姓顆粒無收,朝廷派了大批的糧款賑災,下面的官員層層上報說災情得以控制,百姓感恩朝廷,誰想到兩年後竟有人來京師密告御狀,說賑災的糧食都被慶國公貪了。

「不下雨,田種不了,收不上糧食,飯都吃不起,要交朝廷的賦稅,還有慶國公的那份,不交稅就是犯了王法,要下大獄,好些百姓只能賣房子賣地交稅,沒地的百姓太多了,城里的商鋪有限,不是人人都能找到活干的,所以……」陸知遙嘆了口氣,她心底為這些百姓鳴不平,可是向誰鳴呢,府尹都被慶國公壓得喘不過氣來。

「可齊某听說,當年朝廷派了不少賑災糧款來隨州。」五萬兩的白銀、六百斤的大米,這些對于江北六州來說應是足夠了,還有朝廷的賦稅,那年明明是免了的。

「呵,朝廷!天高皇帝遠的,陛下他老人家哪兒有空搭理我們江北,賑災銀子我是沒見到,大米我倒看到了,都是生了蟲的沉米,里面還混著沙子充斤數。」不提朝廷還好,一提朝廷陸知遙更生氣,「大米里的白蟲子白胖白胖的,這麼長,在大米里爬啊爬……何況沙子比米都多,想吃飯得先挑蟲子和沙子。」陸知遙繪聲繪色的講述她當時看到的場景,「別提多惡心了。」

「陸爺、我、我知道了。」齊袁林吞了吞口水,連忙擺手打斷了陸知遙,貴為皇家人,齊袁林何曾見過大米里爬蟲子這種場面,「照陸爺你這麼形容,確實有夠惡心的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天災人禍,苦的皆是百姓,難難難啊。」陸知遙長嘆了口氣,仰天說道。

亡百姓苦,天災人禍百姓苦,齊袁林理解,可是,「興為何百姓苦?」他不懂。

「這你就不懂了吧,你要深入百姓中才能看出來,比如國家要打仗,就算打贏了,疆土拓寬了,但是打仗得要士兵吧,年輕男子上戰場,士兵要吃飯吧,糧食哪兒來?加賦稅,從百姓嘴里摳出來的!」

興百姓苦,這四個字,齊袁林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听說,被陸知遙這麼一解釋,他竟還覺得有點道理。

「齊然受教了。」

「我瞎說的,你還當真了不成。」陸知遙不以為然的說道︰「到了、到了,前面那個就是。」

只見不遠處由稻草搭的簡易住所,唯一的功能就是遮擋下太陽。

「往哪兒跑,站著!」

黃家小男孩見到齊袁林以為他是來找麻煩的,撒腿就想跑,還好被陸知遙及時喊住了。

「跑什麼跑,收拾東西去,齊管家願意雇你當小廝。」陸知遙拍了下小男孩的頭,眼中帶著幾分寵意。她也是個孤兒,要不是遇見養父母,後面又有二嬸嬸護著她,她指不定會如何呢。人在困難的時候,最希望的就是能有人幫自己一把,度過這個坎兒。

「陸爺,齊、齊管家……真的?」小男孩一蹦三尺高,難掩面上的欣喜。

「陸爺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還不謝過齊管家。」

听了陸知遙的話,小男孩說著又要跪下去磕頭,好在齊袁林眼疾手快,及時將人給攔了下來,「跪就不用跪了,以後做事勤快些就好。」

「齊管家,你別看我瘦弱,但是我有力氣,這個棚子就是我搭的,我不偷懶,你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齊袁林笑著點點頭,這才來隨州幾日,看著眼前的孩子,齊袁林心中不禁苦笑道︰他可是鐵打的帝王心,一輩子都在算計別人、被別人算計,如今看著笑逐顏開的小男孩,他心中竟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拿著,齊管家掏銀子買的,給你奶奶吃。」這是街邊最普通的糕點,小男孩接過去像是接到什麼寶貝似的,小心翼翼的捧在懷里,紅著眼眶看著齊袁林,「謝謝齊管家,日後我一定好好干活,報答您的恩情。」

「嗯。」齊袁林輕哼了一聲,緩緩的抬起手揉了揉男孩稻草一樣的頭發。

「二哥,主子這次好像不是在演戲。」躲在暗處的兄弟倆看著眼前的一幕,竟也有些動容,這些百姓過得太苦了,這小男孩也太苦了。

「我也覺得主子這次是動了真情了,主子是百姓的君王,看見百姓過成這樣,主子心里肯定不好過。」阿二點頭道。

陸知遙帶著齊袁林進了稻草棚,向躺在床鋪上的黃奶奶說明了來意。

吃了兩帖藥,黃奶奶的身子恢復了不少,听見自己孫子謀得了活計,黃奶奶對著兩人千恩萬謝,一再囑咐孫子好好干活,小男孩頻頻點頭答應。

齊袁林給小男孩留了地址,讓他安排完家里事可以隨時去找他,隨即便離開了。

「黃奶奶自己在家可是方便?」齊袁林問道。

「沒事兒,這一片大家都相熟,我見黃奶奶恢復了不少,到時候周圍的人也會幫襯著一把,無妨。」

「嗯。」這里陸知遙熟,她說的,齊袁林信。

今日的喜事一件接著一件,陸知遙本來心情甚好,可是沒想到回去的路上讓他兩人給撞見了一件極為不愉快的事兒。

三個漢子抱著手臂站在一旁,一個漢子抓著一名小女孩的衣領,一個婦人跪在地上抱著漢子的大腿,一個小男孩揮舞著拳頭想打大漢,可是卻被漢子一把扔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三個漢子大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

「爹、爹、爹……」小女孩一遍遍的呼喚著不遠處跪在一旁的男人。

「干什麼呢!」陸知遙沖了過去,大聲斥問道。

「你誰啊?哪兒冒出來的野丫頭。」漢子頗為不屑的說道。

「隨州捕快陸知遙。」陸知遙沉著臉,亮出了令牌。

「呿,我當是什麼人呢,不就是個捕快嗎?」漢子頗為不耐煩的說道。

「放手!」陸知遙看著漢子提著小女孩的手臂,冷冷的說道。

漢子不為所動,「長得這麼好看,當什麼捕快,不如跟了爺,給爺當小妾,保你以後吃香喝辣的。」府尹他都不放在眼里,何況是個小小的捕快。

「放手!」陸知遙也不惱,這次竟還是笑呵呵的說道。

「哥幾個,這丫頭長得不錯,當捕快可惜了,你們說是不是,哎,丫頭,跟了我……啊啊啊……」漢子原本轉身向後面的人說話,未承想手指忽地傳來劇痛,原來是大拇指被陸知遙向下掰住。

「疼、疼、疼……你個死丫頭,還不放手!」

陸知遙這招雖是不起眼,可是百試百靈,手指吃痛,漢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不急,先叫聲陸爺來听听。」

「我去你媽的,兄弟們,給我上!」

一直在身後看戲的齊袁林沖著暗處的阿二、阿三使了個眼色,第一個沖上來的漢子頓時腳下一滑摔了個狗吃屎,第二個漢子則撞倒前面一個人,捂住鼻子連連後退,第三個見狀,猶猶豫豫的遲遲不敢上前。

「不叫?」陸知遙又用了勁兒,耳邊傳來殺豬般的叫聲,男人疼得松開了抓著小女孩的手。

「叫、叫、叫!陸爺、陸爺、陸大爺!」

「好說,叫一聲就行,犯不著叫這麼多聲。」陸知遙松開手,將女孩扶起護到自己身後。「說說吧,為何光天化日強搶民女?」

「我呸!」被放了的男人氣呼呼的說道︰「老子有賣身契。」說罷,漢子從懷中掏出了賣身契,「看見沒有,這丫頭是老子花十兩銀子買的。」

「沒有、沒有,他們就給了一兩銀子,根本沒有十兩!而且說好了,買花兒是去大戶人家當下人的,不是去青樓的!」跪在一旁的男人大聲說道。

「別胡說八道,他們是窮瘋了,十兩銀子老子是真的給了,要是不給,他能在這賣身契上畫押嗎!丫頭,你要挑事兒,行,大爺我跟你走趟衙門,看看你們府尹敢不敢說個不字,也不打听打听大爺我是誰的人。」漢子斜眼楮從上到下瞄了眼陸知遙。

「大人替老小兒做主,他先給了老小兒一兩銀子當訂金,說來接人的時候再給九兩,讓老小兒先按手印,我、我、我就按了。」

明擺著是欺負老實人,等人按了手印就不認賬了,「我當是誰的人,原來是歡喜樓的啊。」陸知遙臉上帶著不屑的笑容,可是心知這下有些麻煩了。

「知道還敢放肆,我們老板和慶國公可是有交情的,你們府尹見了我們老板都不敢放肆,你個小小的捕快也敢在老子面前撒野?」漢子將手上的賣身契在陸知遙眼前晃了晃。

「大人,大人為老小兒做主啊,賣女兒讓她當丫鬟是想讓她有口飯吃,小老兒不想送親女兒去青樓,絕對不想。」

地上的人哭哭啼啼的讓陸知遙有些頭疼,實在不行就只能先將人帶回衙門讓大人做主,可是一想到慶國公,這事兒卻是給大人找麻煩,官大一級壓死人,況且那位還是皇親國戚。

「這位兄弟,何必大動干戈呢?」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慶國公的人送上門來了。

「你誰啊?」怎麼又冒出來一個。

「在下姓齊名然,是來隨州收茶的。」

「呿,一個外地商人,怎麼著,你也想來管?這東西在我手,她一個捕快都拿我沒轍,我南玄講的是律法,懂嗎!」

他也配提律法,哼,「誤會了,在下就是個商人,你買她是門生意,再賣了不也是門生意嗎?」齊袁林上前。

「你什麼意思?」漢子被齊袁林繞住了。

「這張賣身契,在下想買。」齊袁林點了點漢子手上的那張紙。

「不賣!」這什麼人啊,哪兒冒出來的,漢子覺得齊袁林腦子有問題,「一個破收茶的瞎摻和什麼,趁著老子好好說話趕緊滾,別等我揍你啊。」

「五十兩,不賣?」齊袁林轉過頭去,輕聲道。

「你說什麼?」五十兩,就這麼個貨色要五十兩,他是瘋了不成!

「這位兄弟,你可以拿十兩回去交差,就說遇上了衙門捕快,捕快見這家人可憐,自掏了銀子贖這姑娘,畢竟是官家人還是要給幾分面子,你被逼無奈只能應了。剩下四十兩,你們兄弟……」齊袁林這話,這幾個漢子再笨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哪兒出來的冤大頭啊,「銀子呢?」

齊袁林拿下腰間的錢袋子。

「拿來!」漢子當下有了主意,他說的確實是個辦法,他們兄弟白得四十兩,不就是個姑娘嗎,流民堆里有得是。

齊袁林將錢袋子打開將銀子倒在手中,剛好五十兩不多不少,「一手交錢,一手交賣身契。」

「拿著、拿著、拿著。」漢子見了銀子眼紅,硬是將賣身契塞到了齊袁林懷中。

被人踫了的齊袁林,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齊管家,使不得!」五十兩啊,真金白銀,陸知遙心疼,「回衙門,這事兒陸爺跟你好好理論、理論。」慶國公怎麼了,慶國公還能大過南玄的王法不成,陸知遙心里不服。

齊袁林接下賣身契,便將銀子遞給漢子,「齊某初來隨州做生意,今日和幾位兄弟交個朋友。」

「好說、好說,交個朋友,以後有什麼事兒和兄弟們說,你叫齊然是吧。」這麼個人傻錢多的冤大頭,他們兄弟又豈能放過。

「正是。」齊袁林點頭應道。

「行,老子記住你了,後會有期。」得了銀子的漢子們樂開了花,尋思著去哪兒找樂子呢。「走!」

不想管這爛攤子了,漢子們匆匆離去,接著齊袁林便當著一家子面撕毀了手上的賣身契。

「齊大管家,你……你這是人傻錢多不成?」陸知遙搖著頭,走上前,「你跟著摻和什麼,有我這個捕快在呢。」

「賣身契在他們手里,到了公堂,陸爺你也討不到什麼便宜。」

「那我也自有辦法,大不了我去歡喜樓把這姑娘救出來。」當然這是下下下下策。

「好主意!」齊袁林拍拍手。虧她想得出來,被人抓著,她這捕快就不用做了。

「謝謝!謝謝恩公、謝謝恩公!」那家老小跪在地上謝齊袁林。

「陸爺,這姑娘……」走到賣女兒這步,一看就知是日子過不下去了,他用五十兩救下了一個,可是這麼多失了田地的百姓,解決最上面的源頭才能真正救他們。

「放心,我認識幾個大戶人家,我去問問哪家收丫鬟。快起來吧,你們且等著,有消息了我告訴你們。」

將老老小小的扶了起來,安慰了兩句,他們兩人方才離開。

「你真是人傻錢多,那可是五十兩啊,英雄救美也用不著花這麼多銀子。」五十兩銀子啊,得多少年她才能賺得來啊。

人傻錢多,頭一次有人這麼說他,他這明明是放長線釣大魚,「陸爺教訓的是。」

「你啊,就是太老實了,不行,你這樣做生意肯定吃虧,收茶的事你還是多問問你們家公子吧,你們初來隨州人生地不熟,若是你自己拿主意辦錯了事,遲早惹得上面責怪。」

「陸爺此話在理,生意上的事我一定多問過公子。」這小丫頭難道是在擔心他不成,還是個心地善良的小野貓呢。

「阿二我沒听錯吧,她說主子老實?我產生幻听了嗎?」

「你有沒有幻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剛剛得罪主子的那幾個小子完了。」阿三冷冷望著回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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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陸爺有心上人?

入夜,在客棧憋了一整天的阿一終于能出門了。

「主子,演個戲而已,大門一關,誰知道里面有沒有人啊,您犯得著讓我在屋里待一天嗎!」阿一苦著一張臉,小聲說道。

「演戲演全套,接了公子這個活,白天你就好好在屋子里給朕待著,怎麼,還不樂意了?」齊袁林拋弄著手心里的錢袋子,里面剛好五十兩銀子,正是白天他給那幾個壯漢的。

「不敢。」阿一的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

「阿二和阿三覺得扮強盜的感覺如何?」他齊袁林只要賺錢,什麼生意都做,唯獨不做虧本的生意。

「回主子,阿二說感覺非常好,阿三說他們沒下重手,就是斷了腿、斷了胳膊,還有……斷了手指。」阿一憨憨一笑,白天的事兒他都听阿二、阿三說了,敢惹他們家主子,斷手斷腳都是輕的。

「那就好,以後有得是機會繼續演強盜。那小丫頭查得怎麼樣了?」一提起那小野貓,齊袁林臉上的表情都柔和了些許,自從做了皇帝,整日打交道的除了太監就是朝廷上氣死人不償命的大臣們,難得遇到個牙尖嘴利的小野貓,怎麼著也得好好逗逗她才行。

「回主子,暗衛查出來了。」阿一在心里嘆了口氣,他跟在主子身邊的年頭最長,自家主子扮豬吃老虎的頑劣性子他最清楚,可憐那小捕快了。

「說。」齊袁林隨手抓了顆花生米,一扔正中阿一的腦門。

「陸捕快原本是個孤兒,她是被陸家大房收養的,後來陸家大房做生意回城的路上被匪徒所殺,陸家大房夫妻、他們親生的長子,還有陸家二房的大兒子全都喪了命……」阿一將陸知遙的情況,以及陸家的背景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齊袁林。

「原來是個命苦的小野貓,怪不得牙尖嘴利的。」良久,齊袁林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心疼,緩緩的說道。

「陸家三房、四房都不怎麼待見陸捕快,這些年陸家從沒在外人面前提起過這個養女,更不會有人想到她會成為捕快。」阿一接著說道。

「陸家和慶國公可有聯系?」齊袁林停下了右手拋錢袋的動作,認真的問道。

「沒有。」阿一斬釘截鐵的說道。他們一行還未到達隨州,暗衛已經先行出動,隨州的情況都在他們掌握之中,陸家的生意這些年每況愈下,陸家不是沒想過去抱慶國公的大腿,但是奈何人家沒看上他們,想來這也是他們的福氣吧,慶國公這條大腿馬上就要折了。

「這小野貓的運氣真好。」齊袁林眼中的笑意漸濃,「明天讓人收拾行李,我們搬去新宅子住。」

「是,主子。那後面,我們……慶國公養的私兵……」阿一欲言又止。

按照南玄律法,慶國公的封地只能駐紮五千士兵,可是他竟暗中養兵,人數高達兩萬人,這對皇家來說是大忌。

「春暖花開,好不容易出了京師,朕不玩個夠本,下次可就沒機會了,慶國公的案子慢慢來,一樁一樁的給他扒個干淨,殺雞儆猴,也讓皇親國戚們看看,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嗯,阿一明白。」殺雞儆猴,主子這是要讓朝臣們看好戲啊。

「下去吧,記得好好演你的公子,敢給朕演砸了有你好看。」齊袁林「惡狠狠的」的說道。

「是,主子。」大門一關,床上一躺,這有啥能演砸的,阿一不敢反駁,應聲退了下去。

晚上,黑壓壓的,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陸知遙捧著手里涼了的芝麻餅,狠狠的咬了一口,「逃犯啊,你在哪兒呢,出來吧,別躲了,你乖乖出來,陸爺就請你吃燒雞。」

陳邱看著陸知遙對著空氣自說自話,「演夠了嗎?你見過哪家的逃犯為了吃燒雞自個兒蹦出來的。」

「唉……頭兒這是咱倆最後一個夜班了,你說逃犯也得吃喝吧,白天見不到人影,大晚上還見不到,我就奇怪了。一百兩銀子啊,兄弟們卯足了勁兒白天查、晚上查,怎麼就一點消息都沒有,這畫像是不是畫錯了,或者人根本就沒逃到隨州來?」陸知遙不甘心,到手的銀子可不能就這麼飛了。

「命案在身,證據確鑿,若是被抓到,死罪難逃,沒那麼容易露出馬腳的,有點耐心,不能慌亂。」陳邱性子穩,沒有陸知遙那麼急。

「殺人償命,他跑不掉,只要人在隨州城里,陸爺我就一定能把他揪出來。」陸知遙沒什麼形象的伸了個懶腰,打了哈欠,一晚上的夜班確實夠受的,好在這是最後一天了。

「頭兒,從明兒個開始連休兩天,我要睡個天昏地暗,誰也叫不醒的那種。」

「哼,當我有那個閑心思去叫你一樣,站沒站樣、坐沒坐樣,站好。」陳邱手里的佩刀抵在陸知遙的後背上。

「行行行,走走走,巡邏、巡邏。」家里有二嬸嬸,出門有頭兒,她長這麼大就沒過過一天自在的日子。

陸知遙站得端正,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這丫頭。」陳邱在身後恨鐵不成鋼的小聲笑道。

天亮了,今日份的早飯,老彭家的牛肉大包子三個、熱呼呼的甜豆漿一大碗。陸知遙高高興興的吃了個飽,痛苦的夜間巡邏結束,休沐的日子來了。

陸知遙哼著小曲兒,慢悠悠的走回了家。

「二嬸嬸,這麼早給我送早飯來啦,我就知道二嬸嬸對我好,我和您說,夜間巡邏真的快要了我半條命,連口熱乎的飯也吃不上,黑燈瞎火的,別說人影,連個鬼影都沒有,走啊走、走啊走,頭兒他話又少,一晚上光是我在說了……」不對……不對勁兒,捕快的直覺告訴她,二嬸嬸今天……難道、不會是……

「來來來,過來,讓二嬸嬸好好看看。」

二嬸嬸對她笑了,還笑得那麼溫柔。

別說上前了,陸知遙小心翼翼的後退了兩步,拉開兩人間的距離,陸知遙搖著頭,大有誓死不上前的架式。

「過來!」眼見好好說沒用,洛氏也沒功夫和陸知遙在這兒耗。

「二嬸嬸……」陸知遙吃硬不吃軟,硬著頭皮上前,「又是相親嗎?」她二嬸嬸對她笑得溫柔大都是因為這事兒,「這次是誰?」

「你這孩子,來來來,二嬸嬸不是要吼你。」洛氏一把抓過陸知遙的手將人拉到自個兒跟前,生怕她跑了似的。

「徐家老三,在你二叔父 書院教書,年輕有為,還是個秀才呢。」徐家老三,洛氏早就瞧上了,身上一股子書卷氣,樣貌清秀,人也老實,正好治治陸知遙這急性子。

「整日之乎者也。」陸知遙小聲說道。

「之乎者也怎麼了,你看你二叔父整日不也是之乎者也,教書先生多好啊。我都跟人家約好了,今兒個中午,你倆就見一面。」

「今天中午?」陸知遙急了,「二嬸嬸,我才剛回來,您看您看,您看看我這黑眼圈,熬了好幾天沒睡過個安穩覺,您……」

「你你你什麼你,我可是掐算著你休沐的日子呢,平日里你和個兔子似的,都見不著你人影,怎麼著,下回是吧?行!我去找陳邱他爹去,讓他兒子過兩天給你放個假,我……」

「我錯了、我錯了,二嬸嬸,去去去,今天是個好日子,宜相親,我去!」她二嬸嬸治她的手段多了去,她陸知遙是個聰明人,可不能給自己挖坑,治不了二嬸嬸,她還治不了徐家那小子嗎!

「乖,二嬸嬸知道你辛苦,擦點胭脂水粉,臉色好看些。姑娘家的,那身新衣裳,蜜桃色的那件,穿那件好,晚上二嬸嬸給你做好吃的補補,來……」說著洛氏便拉著人進了屋,胭脂水粉準備得一應俱全,親自幫陸知遙裝扮起來。

一早上,陸知遙耳邊都是洛氏的聲音,好不容易出了門,靠在牆角打了個哈欠,看來她得盡快把自己嫁出去才行,要不然二嬸嬸絕不會放過她,可她平日里最煩那些之乎者也的書生,說那些大道理跟和尚念經似的。

陸知遙極不情願的向著約定的酒樓走去,但想想約的是中午見面,時辰還早,去那麼早干麼,索性拐了個彎繞進小巷里,這些日子都沒顧得上黃家那小孩,也不知道他適應了沒。

剛好,陸知遙還沒走到門口呢,就瞧見正在門前掃地的黃家小子,黃家小子換了身衣裳,身子雖還是瘦弱可面色紅潤了不少,臉上沒了那副苦大仇深的神情,看來過得不錯。

「陸爺。」黃家小子瞧見了她,高興的跑了過來,「陸爺,您怎麼來了,您是來找齊管家的嗎,他……」

「不是、不是。」陸知遙揉了下男孩的腦袋,「我去富豐酒樓辦點事兒,順路過來看看你,嗯,看著不錯,面色紅潤有光澤。」

「謝陸爺您掛念,我在這一切都好,平日里就負責看個門,打掃打掃庭院和門前,頓頓都能吃得飽,齊管家還預支我一個月的月錢,讓我給奶奶買藥。」黃家小子笑呵呵的說道。

黃家小子看著陸知遙,紅著臉,不好意思的抓抓頭。

今天的陸爺和平日里的陸爺有點不一樣,這衣裳從沒見陸爺穿過,還有,陸爺今天還抹了胭脂,身上好香。

「你小子有福了,跟著齊管家好好干,可別偷懶,要是讓你陸爺我丟了面子,你看我怎麼收拾你,行了,快回去吧。」見這小子一切安好,她也就放心了。

「嗯。」黃家小子點頭應下,抱著掃帚三步一回頭向著大門走去。

該相的親跑不掉,陸知遙,走吧。

「是你認識的人?」正要進門,黃家小子就撞見了齊袁林。

「齊管家好,您說剛剛門外的?那是陸爺啊。」黃家小子回道。

陸知遙?他竟沒認出她,那裙子的顏色……

「齊管家您是不是沒認出來,我、我也差點沒認出來,陸爺今天好像特意裝扮了一番,和平日里不一樣,還換了新衣裳,那衣裳我還是第一次見,陸爺說要去富豐酒樓辦事……」

女兒家,換上新衣服,擦了胭脂水粉,顯而易見,是去見心上人!

齊袁林望著陸知遙消失的方向有些出神,那小丫頭有心上人?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說不上哪里不是滋味。

「齊管家,您這是要出門嗎?」黃家小子的話將齊袁林拉回了現實。

「嗯。」

「齊管家您慢走。」黃家小子恭敬的說道。

富豐酒樓!齊袁林忽地來了興致,他倒是想看看這小野貓會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陸知遙一路磨蹭,東逛逛西看看,終于走到了富豐酒樓門口。

「姑娘,您幾位?」店小二見著來了位美女,高興的出門相迎。

「我……我,兩……」陸知遙看了眼大堂,徐家老三來得挺早,「那兒呢。」陸知遙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靠窗戶的位子。

「姑娘您請。」

徐秀才,她之前去 書院找二叔父和他打過照面,但這人性子靦腆,兩人也沒有交集,所以也就從沒說過話。

「陸姑娘,小生有禮了。」一打照面,對方先行禮。

「啊!徐、徐公子。」陸知遙原本習慣性的想要抱拳,還好手舉到一半就忍了下來。

瞄了眼桌上,想不到這人還挺大方,兩個人共點了六個菜,早知道來的路上就不吃東西了。陸知遙想著想著有些後悔了。

「徐公子知道我在衙、衙門……」這書生知不知道自己在衙門當差,可別被二嬸嬸騙了,她可不是什麼大家閨秀,還是開門見山把話說明白了的好。

「陸姑娘在衙門當差,小生是知道的。」

「那、那就好,知道就好。」

「我們徐家是書香世家,小生又有功名在身,母親原本是想找個門當戶對的,不過……陸山長說陸姑娘雖是在衙門當差,但是心地善良、活潑可愛又善解人意,小生不是迂腐之人,我……」

陸知遙算是听明白了,這秀才今日來,相信也是迫于無奈,肯定是二嬸嬸去二叔父耳邊念叨,讓他幫著在書院看看能不能搭上一門親,徐秀才不是自己想來,是不好意思拒絕二叔父。

功名在身?不過就是個秀才罷了,門當戶對?要說高攀,陸知遙還覺得是他們徐家高攀了呢,陸家可是隨州城的大商戶,就算她不是親生的,可是庫房里她娘還給她留了那麼多的嫁妝呢,還有,捕快也算是官家人,她也是吃皇糧的。

徐秀才後面的話,陸知遙沒心思听,強摘的瓜不甜,這個惡人還是自己來當好了。

陸知遙心一橫打斷了徐秀才的話,「徐公子,你對衙門辦案有沒有興趣?」

「啊?啊,有、有,自是有的。」徐秀才被問得一愣,連忙點頭。

「那就好,咱倆邊吃邊聊。小二,上壺酒,我這干捕快也有年頭了,衙門里什麼邪門的事兒都有,就說一月份的時候我還辦了個案子,為了捉拿那個殺人魔,我追著跑了三座城,最後在一座深山老林里把人給逮住了。」

陸知遙倒了一杯酒,自顧自的喝了起來,「那人原本是個殺豬的,脾氣暴躁,好喝酒,一喝多了就打妻子。他妻子柳氏貌美如花,他就總懷疑妻子背著他和鄰居有什麼。」畢竟對方是個秀才,陸知遙雖然要做惡人,但還是得注意下措詞,「懷疑一天、懷疑兩天、天天懷疑,他脾氣就越來越不好,然後有一天他忍不住了,就把鄰居哆哆哆的用那把殺豬刀剁了個稀碎。」

陸知遙喝了口酒,拿起筷子挑起盤子里的一塊糖醋排骨,「和這個差不多吧,不僅鄰居,還有他那個貌美如花的妻子也遭了毒手,唉……那現場,我看過後三天都吃不下飯。」瞧著對面徐秀才的臉色越不好看,徐知遙的心情就越好。

「不過這個案子也不算什麼,還有個案子,殺人犯是個女的,對著自己丈夫的心口連戳了五刀,男的當場就死了,知道為什麼嗎?那男的太,娶了女的不到三年,納了八個小妾,她嫁進門這幾年肚子一直沒動靜,婆婆還總是苛責她,新過門的小妾也明著暗著嘲諷她,女人啊,這……」陸知遙指了指腦袋,「這種日子過久了,這就有問題了。當時我一推開門,男的就倒在床上,女的呢,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態也抹了脖子,滿屋子的血腥味。」

陸知遙邊說邊吃,吃得津津有味,對面的徐秀才拿起了筷子又放下,拿起了酒杯又放下,最後一雙手不知該如何安放。

「吃啊,徐公子點了一桌子的菜,怎麼不吃啊,對了,還有個案子……」

「不不不,陸、陸姑娘。」徐秀才連忙阻止,不讓陸知遙說話,「小、小生覺得,陸姑娘、陸姑娘不拘小節,但是和小生……」徐秀才臉色越來越難看,磕巴了半天,「 書院里還有事,小生先告辭了,陸姑娘慢慢吃。」說完,不等陸知遙說話便腳底抹油,沒了人影。

「唉,這飯……」飯錢,怎麼也得一人一半吧,要是她先來,肯定舍不得點這麼多的菜,雞鴨魚肉,還有酒,這得多少銀子啊,陸知遙嘆了口氣,越想越覺得虧。

對面茶館的第二層小樓上。

「哈哈哈哈哈……」齊袁林捂著額頭,強忍笑,「哎,這丫頭對著個 書生又是碎尸又是殺夫,這不是明擺著讓對方早點滾蛋嗎。」他喝著茶,將兩人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

「主子,您對陸捕快還挺上心的啊。」阿二站在齊袁林身後,低著頭小聲念叨著。

「你懂什麼,這多有意思啊,你見過誰家小姑娘是這麼相親的?小丫頭今天打扮得這麼好看,我還以為是見心上人來了。走,下去會會那丫頭,一桌子菜呢,她也吃不完。」

阿二晃了晃腦袋,他有沒有听錯,主子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們財大氣粗的主子,隨手打賞下人都是金葉子的主子,是要去陸捕快那兒蹭飯嗎?

阿二不敢細想,急忙追了上去,越想越害怕。

「齊、齊管家。」陸知遙剛咬下一塊雞腿肉,仰頭瞧見了面前人,慌忙站起來,吐出嘴里的肉。「你怎麼在這?」

隨州雖是比不上京師大,但是也不小,大街上偶遇熟人的事,這麼多年了她也沒遇過幾回。

「陸爺,真的是你,我還以為看錯了呢,陸大人今天穿的,我有些……」

陸知遙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裙擺,「今、今日我休沐,所以出來逛、逛逛。」不幸中的萬幸,還好徐秀才被她氣走了,要是讓齊管家看見了多糗。

陸知遙小心翼翼的拍了拍胸口。

「可我剛瞧見,陸爺是和一書生模樣的男子一同吃飯來著。」齊袁林直說道︰「我原本以為那是陸爺你的心上人,不敢上前來打招呼,不過又見他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唉,陸知遙心里嘆了口氣,這人啊,果然就不能干什麼壞事,這下被齊管家撞了個正著。不過是相親而已,又不是犯法的勾當,陸知遙也心一橫,「不瞞齊管家,是家里人給安排的相親,你也瞧見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人讓我給嚇跑了。」

「齊管家吃了嗎?沒吃的話,一起吃點。」這麼一桌子的菜,她一個人可吃不完,干脆做個順水人情,請齊袁林吃個飯。

「沒有。」齊袁林一點也不客氣,招呼著小二又拿了副碗筷,陪著陸知遙吃了起來。

「陸爺。」

陸知遙抬頭對上齊袁林幽深的眸子。

「這,嘴角有飯粒。」齊袁林說道。

丟人!「這、這兒嗎?」陸知遙自己看不見,只能胡亂的在嘴角模了一把。

「不是左邊,是右邊。」這小野貓和幾天沒吃過飯似的,悶頭吃得起勁兒。齊袁林伸手擦掉了陸知遙嘴角的飯粒。「陸爺,慢點吃。」

「嘿嘿,習慣了。」陸知遙只覺得臉上有些發燙,十分的不好意思,剛剛齊管家手指上的溫度……雖然成日混在男人堆里,被男人觸踫臉頰還是頭一遭。

這邊陸知遙只顧著尷尬了,全然沒注意到外面熟悉的兩個人影。

「陸爺?我沒看錯吧?」穿著官府的捕快,瘦高個兒,瞪大眼楮直愣愣的盯著酒樓窗邊的陸知遙。

「還真是,哎,你看見沒,那男的剛還模陸爺的臉了呢。」粗壯身材的捕快接著說道。

「廢話,我又沒瞎,看得一清二楚的。瞧見沒,陸爺在衙門什麼時候穿過這樣,今天明顯就是特意打扮一番,

來見心上人的。」瘦高個兒嘖嘖的說道。

「那人誰啊,臉生,沒見過。不過你看人家穿的,那衣裳的料子我看不便宜,我覺得長得也不錯,儀表堂堂的。」粗壯身材的捕快點頭應道︰「陸爺的眼光真不錯,陸爺嘴也夠嚴的,衙門里的弟兄一點風聲都沒听見。」

「你懂什麼,陸爺再怎麼說也是女兒家,這種事兒怎麼好大張旗鼓的到處宣揚。」

「我看保不準今年就能喝上陸爺的喜酒了呢。」

「嗯,這人看著不錯,不過,到時候還得讓咱頭兒給陸爺過過眼,男人花花腸子多,背靠著這麼多弟兄呢,不能讓陸爺受欺負。」

「對對對,你說得多,這事兒咱倆得和頭兒說,必須得讓頭兒給過過眼。」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邊打量著一邊小心翼翼的不被陸知遙發現。

而酒樓里的齊袁林和陸知遙對此則是一無所知。

「陸爺是沒相中那 書生嗎?」齊袁林飲了口酒笑著問道。

「哪兒能,是人家沒相中我。」陸知遙嘆了口氣,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嗯?」齊袁林微微皺眉,「這麼說陸爺對剛剛那人有意思?」心情沒來由的有些失落,齊袁林握緊酒杯問道。

「齊管家,這鴛鴦譜你可不能亂點,我和他怎麼看都不合適,我對他個書生能有什麼意思,整日之乎者也的煩死人,都是家里安排的,拗不過,走個過場而已。」她和那徐家秀才第一次見面清清白白的,可別讓齊管家誤會了,她雖然年紀大,但可不是什麼花痴。

「那就好。」齊袁林低聲自言自語道。

「齊管家,你說什麼?」陸知遙沒听清,追問道。

「我說,他不適合陸爺,之乎者也听多了,耳朵生繭。」對這些書生,齊袁林是深有同感,朝堂上的那些文官說話文謅謅的,天天在他耳邊念叨,吵得他頭疼。

「齊管家懂我,來來來,喝酒吃肉,今天我請客,菜不夠吃,再加。」陸知遙難得大方一回。

兩人吃吃喝喝,天南海北的聊了好一會兒。

昨晚熬了一宿,今天又折騰了大半日,陸知遙有些乏了,一桌子的菜,盡管兩人努力吃還是剩下了大半,陸知遙舍不得,招呼著小二將剩菜給包了起來,留著可以再吃一頓。

「齊某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行,告辭、告辭。」陸知遙舉手行禮,拎著大包的食物向著她那小院走去。

絲毫不知此時的隨州衙門已經炸開了鍋,關于陸知遙和心上人見面的事,衙門里是人盡皆知,大家都很好奇,相中陸知遙的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回到小院,陸知遙關緊了房門,蒙上被子睡得昏天暗地,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和徐家相親,你不知道娘磨了爹多久,你倒好,我就知道這門親事肯定砸。」陸春香幫陸知遙挑著魚刺,冷哼說道︰「娘這會兒是有事,你等她閑下來,你啊,沒個好。」

「這親事砸了也怨不得我,人家想找個門當戶對的,我們一個秀才一個兵,怎麼門當戶對。到時候我讓二嬸嬸打兩下出出氣,你幫我攔著點,別讓她打太狠了。」陸知遙吃著昨天從酒樓里打包回來的剩菜。

「好事你想不到我,這種事兒從小到大,每次都少不了我。」陸春香陰著臉,「你這換了男裝又要去哪兒,今天不是休沐嗎?」

「休沐也得辦案子。」荊州殺人犯,一百兩的賞銀,陸知遙志在必得。她打算去趟歡喜樓,青樓人多嘴雜,保不準有什麼消息,去那兒穿官服不合適,穿女裝更不合適。

「小心點,你一提案子,我就整日跟著你提心吊膽的。陸家這麼大,再怎麼著也少不了你一口吃的,大嬸嬸給你留著一屋子的嫁妝呢,夠你吃的了。」

「那個到時候再說吧,我自己也得存些銀子,要是一輩子都嫁懷鋈ィ?糜行┬?友?夏亍!甭街?R?絲誆瑁?樸頻乃檔饋-

「呸呸呸,什麼嫁不出去,別亂說。你出去查案我攔不住你,但是你小心點,你要是受了傷,你知道我娘那脾氣,她嘴上罵你,心里可心疼你呢。」陸知遙認準的事兒,十匹馬都拉不回來,倔脾氣。

「你姊姊我機靈著呢,銀子第二,命第一,見勢不妙,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陸知遙吃光碗里的米飯,打了個飽嗝,擦了擦嘴角的油。「二嬸嬸要來找我,就說我有事兒去衙門了,相親的事能躲一天是一天。」她拿起桌上的摺扇起身走了出去。

「那頓揍你早晚得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早點回來。」陸春香的聲音從後頭傳來,越來越小。

陸知遙翻牆而出,一襲白衣,妥妥的世家公子裝扮,搖開手里的扇子,希望今晚能在歡喜樓打听出點消息來,那一百兩銀子可是在向她招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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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3 00:08: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捉拿荊州殺人犯

夜幕降臨,街道上的人群越來越少,小攤販都推著車回家去了,店鋪的老板也紛紛打烊,喧囂的街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然而歡喜樓的熱鬧才剛剛開始。

「來了,公子,里面請!」老鴇招呼著陸知遙進門。

風流倜儻、英俊瀟灑,裝扮起男子來,陸知遙一點也不含糊,連見多識廣的老鴇都分辨不出來。

「大堂茶座,來碗龍井。」陸知遙遞上一兩銀子給迎面而來的小廝。

「好 ,公子你里面請。」

歡喜樓的大堂是茶座,最前面的舞台上有歌舞表演,二樓、三樓是雅間,能掏得出銀子的人自然是在那里面的。

周圍滿是胭脂水粉味,陸知遙挑了個角落坐好,這邊跑堂的小廝剛將茶端上來,便有一名嬌滴滴的女人坐到陸知遙身旁。

「公子眼生,是第一次來嗎?」女人身上的胭脂味頗為廉價,容貌一般般,年輕貌美的姑娘都在雅間陪客人,大堂茶座便宜,陪坐的姑娘自然就是一般。

「老主顧了,倒是你臉生,新來的。」陸知遙給跑堂的小廝使了個眼色,又點了一杯茶,還點了兩盤糕點。

「公子,好眼力,奴家確實是新來的。」

陸知遙當了這麼些年的捕快,看人頗準,這姑娘雖是主動來搭話,但是身體頗為拘謹。「被家里人賣來的?」

這兩年隨州賣女兒的越來越多,日子不好過,吃不上飯的,便把主意打到兒女身上。

「嗯。」女子沒想到陸知遙這麼直接戳她的痛處,怯生生的縮了縮脖子。

「既然是新來的,就坐這兒陪爺喝杯茶吧。」陸知遙掏出二兩銀子扔到女子手上,這大堂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既然她遇上了就是和這姑娘有緣分,能罩一晚是一晚吧。

「多謝公子。」女子默默的收下銀子,看向陸知遙的眼神多了幾分感激。

大堂吵鬧不已,舞台上已經有姑娘們開始表演了,陸知遙和女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得知女子是半個月前剛被賣進來的,前期訓練了許久,也是這兩天才開始在大堂拉客。

「公子問最近新進來的人嗎?」女子小口吃著糕點,模著頭想了想,「和我一起進來的還有兩個姑娘,都是命苦被賣進來的,後院也新進來個苦力,劈柴、挑水的。」

「苦力?」一听,陸知遙來了興致。

「是,蓬頭垢面的看不清長相,但是身子壯實,塊頭很大,我撞見過他一回,有印象,他是在我之後來的。」

剛進青樓的姑娘沒什麼心計,陸知遙長得好看,對她又彬彬有禮,姑娘頗有好感,所以陸知遙問什麼,姑娘就乖乖的回答了什麼。

青樓無疑是個藏身的好地方,陸知遙打開扇子搧了搧。

怪不得衙門里的兄弟,白天夜里都沒見到可疑之人,原來是躲起來了。

「在這等爺,爺去去就來。」到底是不是逃犯,親自看過後自有定論,陸知遙點了下那姑娘的下顎,今晚這銀子花得值,原本只想來打探、打探消息,沒想到竟讓她給撞上了。

陸知遙在人群中穿過,向著後院走去,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全被二樓雅間的男人悉數看在眼中。

「那和陸家牽線搭橋的事,還勞煩宋當家的了。」齊袁林笑著拱手說道。

「哎,好說、好說,大家都是兄弟,齊老弟你初來隨州,我們有緣,舉手之勞而已,放心我上面是有慶國公罩的,什麼事兒在我這都不是個事兒。」尖嘴猴腮的男人大笑著,身後站著幾個斷手斷腳的壯漢。


「對,我們當家的和陸家管事的,那可是有交情的,不光是茶葉的生意,咱上邊有人罩著,什麼生意都能做,只要齊管家把本錢準備好了,門路我們當家的都能給你打通了。」說話的漢子就是前兩天收了齊袁林五十兩銀子的人。

斷了一只胳膊,五根手指,臉被揍得像個豬頭似的,青一塊紫一塊,可見阿二、阿三這手下得還真是有點重了。听了壯漢的話,齊袁林笑得越發開心。

這些人當他是冤大頭,想從他這兒賺銀子,他齊袁林的銀子可不是人人都有命賺的,「齊某在京師也早有耳聞慶國公的威名,南玄獨一份的免死金牌,那可是無上的榮耀。」

「嘿,齊管家果然是個明白人,你回去和你們主子說,在江北無論做什麼生意都繞不出慶國公他老人家的手掌心。在隨州收茶,跟著我們準沒錯,回頭我和陸家人說說,給你個實惠價。」

「自然、自然,有宋當家的罩著,齊某安心。」齊袁林一邊應付著面前的人,一邊看著一樓大堂內陸知遙消失的背影。

一番稱兄道弟之後,齊袁林識趣的花了些銀子打點了一下,如今的齊袁林在這些人眼里就是到嘴的鴨子,又肥又香又好騙,齊袁林應付了一陣便借口還有事,先行告辭了。

「她去後院干什麼?」齊袁林勾起嘴角,問向身後的阿二。

「不知道。」他是暗衛,又不是算命的,哪兒知道那麼多。

「我也不知道。」齊袁林玩弄著手中的摺扇,「爺去看看。」說完便跟了上去。

這丫頭來青樓,應該不是來瞎逛的吧?

比起大堂的歌舞昇平,歡喜樓的後院可謂有些冷清了,三三兩兩的小廝、侍女低頭走過,有膽子大的抬頭瞧上陸知遙一眼,膽子小的壓根都不敢抬頭。

「哎,听說你們這新來了個苦力,他在哪兒呢,知道嗎?」陸知遙看準時機將一名小侍女拉到陰暗處,打听消息這種事越少人看見越好。

「我、我……」小姑娘受了驚,伸手想去推陸知遙的胸口,然而人沒踫到,反被陸知遙握住了手腕。這姑娘特別瘦,抓她的胳膊,陸知遙都不敢用勁,生怕不小心將骨頭捏斷了。姑娘手臂處有幾下鞭痕,也是個可憐人。

「大爺問你話呢,跑什麼,好好說話。」陸知遙掏出碎銀子扔到姑娘手心里,松開胳膊,拉開兩人的距離,「放心,沒人看見你。老實回話,得了銀子買點好吃的補補,瘦成這樣,看著怪讓人心疼的。」

「在、在最里面,靠近茅房旁,劈、劈柴。」小姑娘低著頭攥緊了銀子,小聲說道。

「謝了。」陸知遙習慣性的想抬手拍拍小姑娘的肩膀,然而看見小姑娘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還是將手收了回去。

天下可憐人何其多,自己又不是皇帝,這分心操得過來嗎?望著小姑娘遠去的背影,陸知遙嘆了口氣。

越往里走越黑,人也越少,青樓確實是個藏身的好地方,三教九流,大家不問來歷,女人長得好看,男人壯實有力氣就好。

茅房不遠處,一個蓬頭垢面的壯漢在劈柴,粗長的手臂,斧子一起一落,一塊圓木便被劈開了兩半。

陸知遙躲在黑暗中,冷冷的看著男人,二十五條人命,的確是需要個好體格,男人的臉被亂發擋住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男人周身散發出來的戾氣,陸知遙能感受得到。

怎麼辦?一百兩就在眼前,現在上去抓人?可是看著此人的身形、力道,她一個人肯定是搞不定的,唐突抓人只怕打草驚蛇,還是回衙門找兄弟們過來吧,但如此一來,一百兩銀子到她手里指不定就剩下幾兩……

算了,有命賺銀子也得有命花銀子才行,想來想去,還是命重要,陸知遙決定回衙門搬救兵,哪知後退兩步還未來得及轉身,便撞到一個人的胸口。

誰?陸知遙連忙轉身。

「陸……」

齊袁林剛開口便被陸知遙抬手堵住了嘴,壓著他的身子,將他壓到了牆上。

「別說話。」陸知遙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這時,茅房里出來兩個男人,搖搖晃晃的,一看就是喝多了。

「臭叫花子!」一個男人抬腳踹了劈柴的人一腳,「你,換個地方,在這,影響大爺我出恭,哈哈哈。」

另一個男人有樣學樣也踢了劈柴的男人一腳,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侮辱劈柴的人。

「你怎麼在這?」陸知遙用氣音問道。

齊袁林的嘴還被陸知遙堵著,見陸知遙沒反應,伸出舌頭舌忝了下陸知遙的手心,手心一癢,陸知遙方才反應過來,連忙松手。

「談生意,陸爺呢?」齊袁林小聲說道。

「抓逃犯。」陸知遙眯著眼楮看著不遠處三個人的一舉一動,那劈柴的苦力紋絲不動的站立著,任由兩人打罵。

「那個劈柴的?」齊袁林轉過身看了眼,「你打不過他。」那漢子的功夫遠在陸知遙之上,齊袁林抬起手攔在陸知遙面前。

「隨州衙門知道怎麼走吧,拿著,去衙門里叫人來。」陸知遙將令牌塞到齊袁林手中。

那漢子周身的戾氣越來越重,那兩個醉酒的人危險了。

「這不是塊木頭吧,你看、你看,不說話也不動彈。」

「對對對,木頭,拿、拿斧子劈開試試,哈哈哈。」另一個人說著想去搶漢子手里的斧子。

只听砰的一聲,劈柴的壯漢掄起手里的斧子,將手柄重重的砸在一個男人的腦袋上,緊接著又掄起拳頭,打在另一個男人的臉上,只兩下,兩個醉酒的男人全都暈了過去。

「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要出人命了!」她陸知遙不是貪一百兩銀子,這會要在她眼皮子底下鬧出人命了,她不能不管。

「兄弟,有什麼話好好說,犯不著殺人滅口吧。」陸知遙伸手將齊袁林推向陰影處,自己大大方方的現身出來。

「你……」齊袁林再伸手已經撲了空。

柴堆旁邊有一口井,那漢子正搬著一個男人向著井口走去,「你是什麼人?」那人聲音沙啞,繼續手上的動作,冷冷的問道。

「好說,爺是這隨州城的捕快。何二,荊州二十五口的人命還沒了結呢,怎麼?又想再多添兩條人命?」來青樓沒帶兵器,陸知遙順手拿起身邊的一根棍子掂量了幾下,還行,湊合著能用。

「你錯了,原本是多加兩條人命,現在加上你,是三條。」那人的聲音沒什麼情緒。

「有話好好說,總打打殺殺的多影響心情。」

眼見著何二要將一個醉酒的人投到井中去,陸知遙情急之下扔出手里的扇子,正好打在何二的手腕上,他一吃痛,松了手。

「兄弟,再怎麼說我也是官家人,你當著我的面殺人也實在太不給面子了。」這會說什麼都是廢話了,這人已起了殺心,靠嘴說,還不如靠手上的這根棒子。

陸知遙的功夫在衙門里算是上等的,可是對上一個如同山一樣的家伙,她難免有些招架不住,即使使盡全力一棒子打在何二身上,他連哼都沒哼一聲,像沒事人一樣,反手便一拳重重打在陸知遙的肩上。

陸知遙接連後退,雙腳不穩,眼見要摔倒了,後背撞到一個人的懷中,這次不用回頭都知道身後這人是誰,「齊管家,你不走是打算給我收尸呢,還是打算陪著我共赴黃泉。」

她忍著痛,扶著齊袁林的手臂站了起來。

「都行,先替陸爺收尸,然後再陪你共赴黃泉呢?」都這個時候了,虧她還能有心思開玩笑,「疼不疼。」那一拳實打實的,肩膀沒斷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還行,一時半會死不了,要收尸,齊管家還得等會。」

「四條人命。」井口邊的何二瞧見又多出一個人,沖著陸知遙比劃出了四根手指。

「今天有我在,閻王爺肯定不收人。」瞧著漢子大步向著他們兩人走來,陸知遙心知大事不妙,悄聲吩咐齊袁林。「找機會快溜,去叫人,我打不過他。」

何二驀地扔出手里的斧子,陸知遙眼疾手快的將齊袁林推開,自己卻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幸好及時隨手抄起棍子擋下何二的鐵拳。

「兄弟,身上背的人命太多了,到了閻羅殿,你也不好和閻王交差啊。」陸知遙揚起一把沙子,扔向何二的眼楮。

陸知遙想趁機躲開,卻被何二抓住了腳踝。

「小心!」齊袁林面色越發冷凝,直到身後傳來阿二的聲音。

「管家!」

見何二將陸知遙扔了出去,齊袁林上前一把將人抱住,「阿二,捉活的。」

「是!」

「齊管家,有幫手你早說啊,我就晚點再出去了。」陸知遙摟著齊袁林的肩膀,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陸爺,我可是一直伸手攔著你的,是誰一把將我推開,話都不听我說就沖出去。」

「先、先不說這個,他一個人行不行,我去幫忙。」陸知遙是個操心的主,說著就要上去幫阿二,「嘶!」她腳腕傳來一陣劇痛。

「他應付得來。」齊袁林摟住陸知遙的腰不敢放手,生怕一個不注意她又沖出去送死。

「那就好,應付得來就好。」陸知遙一門心思都在兩人的對戰上,完全沒注意到腰間多出的手。

阿二是跟在齊袁林身邊的暗衛,高手中的高手,自然三兩下便制服了壯漢。

「下手夠重的了。」陸知遙扶著齊袁林的胳膊跳著腳蹦了過去,「齊管家借扇子用用。」她拿過紙扇挑起何二的頭發,露出了真容,那道長長的刀疤和畫像上的如出一轍。

何二被阿二卸掉了兩個胳膊,此刻被阿二壓著跪在地上。

「殺人償命,一家子老人小孩共二十五條人命,你就一個腦袋。」捕快這行干久了難免有些懷疑人生,天下這般狠毒之人數不勝數,為了錢財、為了一些恩怨,視人命如草芥,「到了陰曹地府見了那二十五個人,你想想怎麼和他們交代吧。」

「阿二,先將人送去衙門,說陸大人為了捉拿逃犯受了點傷,稍後便過去。」

「是,管家。」

「哎,我、我跟他一起就行,我好好的,哪兒受傷了。」陸知遙剛想走,腳腕又傳來鑽心的疼痛。

「哎,齊管家,你干麼!你放、放我下來,我能走。」從小到大還沒人這麼抱過她呢,陸知遙只覺得臉上一熱,說話都有些磕巴了起來。

阿二識趣的將犯人押走,遠離這是非之地。

「陸爺吃得挺多的,沒想到身子這麼輕。」齊袁林抱著陸知遙向著大堂走去。

「齊管家,有話好好說,你先放我下來,要是讓人瞧見我被人抱著,我、我以後在隨州城還怎麼混。」她可不是那些個嬌滴滴的小姐,她陸知遙可是陸爺。「再說了,沒那麼嚴重,就是腳扭了下而已。」

「扭了下而已?」齊袁林眯著眼楮有些不悅道︰「陸爺真當自己是鋼筋鐵骨不成。」

大堂人聲鼎沸,陸知遙面子薄,被人抱著怎麼都覺得別扭,沒法子只能將頭埋進齊袁林的胸膛。

上了二樓,推開門進了一間雅間,屋內化妝描眉的姑娘還沒反應過來,齊袁林便將陸知遙放到床上,隨手掏出兩片金葉子在姑娘面前晃了晃。

「出去。」

「是。」看這兩個大男人這般親近,姑娘莞爾一笑,拿過金葉子,識趣的關上門退了出去。

兩片金葉子,不愧是京師來的人,連管家出手都這麼大手筆,兩片金葉子她得抓多少逃犯才能賺得回來。「小爺我一世英名啊,都是我扶別人,哪兒用得著別人抱我啊,還好沒讓兄弟們瞧見,要不然我是沒臉在衙門里混了。」陸知遙嘆了口氣,低頭認命般的說道。

「欸欸欸,齊管家,你干麼?」

齊袁林走過來二話不說幫她月兌靴。「上藥,陸爺抓到逃犯,等下不是要去衙門領賞嗎,被齊某抱著去怎麼說也不合適吧。」齊袁林壞笑著說道。

「是,一百兩銀子呢,不合適、不合適,被抱著去哪兒合適啊。」一提到銀子,陸知遙便笑得闔不攏嘴。「等賞銀下來了,我請你吃飯,隨州城的館子,齊管家隨便選。」

「當真?陸爺舍得銀子?」齊袁林小心翼翼的替陸知遙上藥。

「瞧你說的,一頓飯我怎麼就舍不得了,今天要不是有齊管家幫忙,這人肯定也抓不住。對了,齊管家,你來歡喜樓談生意啊?」他是來收茶的,和陸家人談生意怎麼也談不到青樓來啊,陸知遙不解的問道。

「嗯,歡喜樓的當家搭線,介紹我和陸家人認識。」齊袁林不在意的回道。

「你,嘶……」陸知遙心急想起身,牽動到了腳腕,疼得吸了口冷氣又坐回去,「陸家的茶莊在隨州城好多家,陸府的大門白天也一直開著,你要收茶直接去找陸家啊,找歡喜樓的人做什麼?」這人也太老實了,人家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天上的餡餅怎麼會平白無故的砸到他頭上,還不是沖著他錢袋子里的銀子。

「怎麼?不疼了?說話都大聲了。」跌打損傷的藥是從宮里帶出來的,以備不時之需,一路上他身邊遍布暗衛也根本用不到這東西,沒想到反倒給這丫頭用上了。

「好像……」陸知遙轉了轉腳踝,「不疼了,你這是什麼靈丹妙藥,哪兒弄的?貴不貴?我也想買瓶備著,干我們這行的受傷是家常便飯。」陸知遙看著齊袁林手上的藥瓶兩眼放光。

貴不貴,多少銀子,齊袁林還真不知道,他只知道這是宮里的東西,有銀子都不一定能買得到。「送你了,省著點用。」齊袁林說這話不是舍不得這瓶藥,而是想讓陸知遙以後小心點,別再受傷了。

「這多不好意思,多少銀子我給你。」陸知遙愛財,但也不是貪小便宜的人,說著就要去拿錢袋子。

齊袁林連忙將人攔下,「官府里的賞銀還等著你呢,陸爺還不快點回去。」

一提起賞銀,陸知遙來了勁兒,「在理、在理,走走走,那可是一百兩啊。」

齊袁林攙扶著陸知遙起身。

「還真是靈丹妙藥。」陸知遙站起來,感覺比剛剛好多了。

兩人出了歡喜樓,直奔隨州衙門,一進大門就被幾個當值的捕快給圍了上來。

「陸爺行啊,這麼大案子讓你給獨自破了!」

「陸爺,听說你受傷了,哪兒啊,嚴重不嚴重?」

「陸爺,一百兩的賞銀,到時候得了銀子,是不是得請兄弟們吃一頓?」

「陸爺……」

「好說、好說,豆腐腦油條、牛肉面管飽。」陸知遙笑呵呵的說道。

「唉,果然是摳門的陸爺,發財了也難掩摳門的本色。」豆腐腦油條、牛肉面,他們就是拼命吃能吃幾個錢。

「快進去吧,大人在里面等你呢。」

「慢些走,小心再傷了腳。」陸知遙原本撒了歡的想跑,腿還沒邁開就被齊袁林給按住了肩膀,「受傷了就要好好養著,小心走路,照你這個跑法,太上老君的靈藥都沒用。」

陸知遙理虧,沒敢反駁,扶著齊袁林穩穩的向著內堂走去。

「那人誰啊?」

「我哪兒知道,沒見過。」

「長得還挺不錯的。」

「瞧見沒,陸爺剛剛都沒反駁他。」

「瞧見了,陸爺不僅沒反駁還笑了,不僅笑了,還听話了。」

「在衙門里能鎮住陸爺的就是大人和頭兒,這人不一般啊,不會是……」

「不會是什麼啊?」眾人不解的問道。

「就是那什麼,他們說的,陸爺的心上人啊!」

「不會吧?」

兩人進了內堂。

「陸知遙拜見大人。」

申文杭順了順胡子,臉上笑呵呵的,見到來人急忙起身相迎,「陸捕快這次真是給咱們隨州衙門長面子了, 荊州抓不著的人讓咱們隨州抓著了,好好好。這位是?」申文杭上下打量了齊袁林一番。

「哦,這位就是屬下說的,從京師來的進城收茶的齊管家。」陸知遙連忙介紹道。

「拜見大人。」齊袁林微微點了下頭,隨州府尹,他有印象,連著考了五年才得了個探花的名頭,朝中沒有依靠,這輩子是沒指望進京師當官了。

「齊、齊管家?」申文杭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京師來的,敢問齊管家的齊字是?」他試探的問道。

這個府尹有點意思,出京師這麼久,第一次有人問他的姓是哪個字,來京師狀告慶國公的人,幕後必有人指使,要不然單憑兩個百姓,借他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鬧到京師去,況且這一路翻山越嶺,身邊要是無人保護,早就被慶國公的人殺人滅口了。

齊袁林拉過申文杭的手,在掌心上寫了他的齊字,不出所料,申文杭眼中的震驚,他都看在眼里。

「小民姓齊名然,跟著我家公子來隨州收茶。」這位府尹膽子倒是真大,敢派人去京師告御狀,如果半路稍有差池,被慶國公抓住了把柄……他是拿自己的命在賭。

「啊,好好好,收茶好生意、好生意,對、對了,陸捕快听說你受傷了,傷哪兒了?嚴重嗎?趕緊找個大夫來瞧瞧。」申文杭回過神來,將注意力拉到陸知遙身上。

「扭了下腳,沒事兒,大人不必擔心。不過大人,您看犯人也抓著了,也給您在荊州府尹那兒長臉了,賞銀的事兒,大人……」陸知遙拽著申文杭的袖子,搖啊搖,搖啊搖。

「放心,銀子少不了你的,你受傷了,放你兩天假好好休息。陳捕頭,押解犯人的事兒就交給你來辦了,本、本官還有公務要辦,要辦。」申文杭抬頭看了眼齊袁林,「陸捕快多謝齊管家照顧了。」說完,申文杭沒再多做停留,匆匆離開了內堂——

「大人急什麼?」陸知遙不解的問道。

「你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一個人去青樓抓逃犯,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頭兒。」

陸知遙還沒反應過來,頭頂就挨了一巴掌,不輕不重。

「頭兒,這事兒你得听我解釋,我雖然愛財,可是更愛命,我發現逃犯第一時間就想著回來報告,是突然有兩個醉酒的人找那逃犯麻煩,他欲要殺人滅口,我身為捕快再怎麼說也不能不管啊。不過好在遇見齊管家,他手下有高手,幫了大忙,要不然頭兒你可能就真的見不著我了。」陸知遙越說越可憐。

「你!你要有個三長兩短,你二嬸嬸得把這衙門給拆了,還有我爹,能饒了我嗎,唉……」陳邱嘆了口氣,「多謝齊管家出手相助,這丫頭不知天高地厚,險些惹下大麻煩。」

齊袁林點點頭,沒多說什麼,陳邱對他有敵意,他感覺得出來,難道他喜歡這丫頭?齊袁林摟著陸知遙肩膀的手緊了緊,這丫頭還真是處處犯桃花啊。

「齊管家,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知遙我送她回家就好。」

「對對對,齊管家麻煩你了,這一晚上跟著我東奔西跑的。」多虧了頭兒提醒,齊管家跟著她抓逃犯,又跟著她回衙門,大晚上的總這麼麻煩人家,她心里也過意不去。

小沒良心的,進了衙門就趕他走了,「好。」

這天底下能讓他齊袁林主動幫忙的也沒幾個人,這小捕快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等等。」陸知遙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拉住齊袁林的手腕,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過兩天我去找你,收茶的事你听我的,我幫你介紹人,少和歡喜樓的人來往,那里面沒一個好人。」

這丫頭還算有點良心,齊袁林心中暗笑,「好。」他點頭應下。

陳邱扶著陸知遙坐到椅子上,一直等著齊袁林走遠了,方才板著臉開口道︰「說吧,你和那齊管家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他像審犯人似的問道。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我就今晚在青樓遇見他的,他不知道我查案,想上來和我打個招呼而已,誤打誤撞就摻和進來了。」陸知遙喝了口水,模著腦袋不明所以的回道。

「別給我揣著明白裝糊涂,我問的不是這個事。你跟人才認識多久啊,他人品怎麼樣、在京師是做什麼的、家里都有什麼人,你弄清楚了沒,就芳心暗許?」這丫頭挺聰明的,但陳邱就怕她聰明反被聰明誤,被那齊管家給騙了。

「頭兒,我怎麼就芳心暗許了,我、我和齊管家?我們倆清清白白的啊。」

「別裝了,有人瞧見你和齊管家一起吃飯,還有說有笑的,舉止親密。」他們倆多熟了,這丫頭怎麼還瞞著他呢,他不是反對她和齊然在一起,他倆若真是兩情相悅,他高興還來不及呢,主要是齊然是外來人,家底什麼的都不清楚,成婚了嗎、家里有幾房,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讓他怎麼能安心放陸知遙和他往來。

「天地良心,頭兒,我臉上寫著『冤枉』兩個大字呢,你看看……吃飯?我想起來了,那也是偶然相遇,我二嬸嬸幫我安排相親,相親那人沒看上我,走了,點了一桌子的菜,後來遇上齊管家,我就邀人一起來吃。對了,誰說的,誰這麼嘴碎,出來!小爺我找他好好理論、理論!」當時肯定是被衙門里的人瞧見了。

「行了、行了,不是就不是,你激動個什麼勁兒,你倆還真夠湊巧的,一起吃飯,去青樓也能遇見。」陳邱哼了一聲,「反正那人來路不明,你以後和他交往小心點,別讓人算計了。」

「頭兒,我也就在你和我二嬸嬸那兒是塊寶,一個小小捕快,他惦記我什麼啊。」陸知遙嘆了口氣,她頭兒和二嬸嬸就是對她太好了,在他們眼里總是別人高攀她,還好她有自知之明。

「別貧嘴了,我送你回去,這兩天好好休息養傷。」

「是,頭兒。」

兩人來到陸府的後門。

「你們家後門這把鎖……」陳邱嘆了口氣,「你這腳還能翻牆嗎?」

陸知遙笑而不語從頭上取下發簪,「這把鎖還能難得住我嗎,這不就開了!」她笑著說道。「頭兒慢走,我就不送了,身上有傷。」

「沒個正形,記得,好好養傷。」從小到大陳邱沒少操心,這丫頭終于長大了,他竟又開始擔心起她的婚事來,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主。

陸知遙探著身子瞧了瞧,院子里沒人,屋里的燈也是暗的,還好,她二嬸嬸不在。

她進了屋,翻出陸春香送她的那盒糕點,吃個飽,洗漱了一番,心滿意足的躺在床上,安心的睡著了。

「主子,有個事兒不知當講不當講。」阿二扒開門縫,探進腦袋小心翼翼的問道︰「是關于陸捕快的。」

「進來,說。」齊袁林心情好,正對著月亮飲酒。

「屬下押解犯人進衙門,無意間听見那些捕快談話,他們好像誤會主子和陸捕快的關系,主子您上次和陸捕快吃飯被衙門的人瞧見了,他們誤以為您是陸捕快的……」相好的這話,阿二可沒膽子說出來,他們主子這麼聰明,應該一點就透。

「怪不得。」齊袁林揉著眉心,越發覺得好笑,怪不得陳邱對他有敵意,原來他和那丫頭的事兒竟是整個衙門人盡皆知了。

「無妨,就讓他們誤會吧。」齊袁林擺擺手,不以為意的說道。

他沒听錯吧,南玄的君主被人誤以為是個小捕快的相好,主子還笑,而且是真心實意高興的笑,不是算計人或者生氣時的假笑,都說日久見人心,他跟在主子身邊這麼久了,主子的心他也沒看透過。

「是,屬下告退。」該說的他都說了,剩下的事也不是他能管得了,阿二緩緩的退了出去。

「主子不會真對那小捕快有、有那方面的意思吧?」外頭的屋頂上,阿三扣著手指,小聲問道。

「胡說八道。」阿三話剛說完,就讓阿一朝著後腦杓拍了一巴掌。「南玄的君主和一個隨州小捕快,你覺得這能配得上嗎?」

「配不上。」不等阿三說話,阿二就先開口道。

兄弟三人蹲在房頂上,黑漆漆的夜晚,涼風習習,三人滿面愁容。

「但是咱們主子要是真對那小捕快有點意思,宮里那位,咱麼怎麼交代?」

臨出發前,太上皇特意召見他們兄弟三人,說皇帝若是有一絲一毫閃失,他們哥仨也不用回來了,隨州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吧。

「宮里那位的意思是,主子身體上不能受到傷害,至于主子喜歡哪家姑娘,是我們能管得著的嗎?」阿一淡定的說道。

「老大說得有道理。」阿三附和。

「對,這事兒跟咱們沒關系、沒關系!」阿二也認同道。

宮里那位雖然可怕,但是他們主子更可怕,跟了主子,這輩子都是主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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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3 00:08: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身分交了底

陸知遙在她的小院過了兩天清閑日子,听說是陸老太太這些日子身體好,舉辦了一個什麼賞花會,拉著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在花園里賞花吃點心,嘮家常。

這種事兒從來不會有人來叫陸知遙,她更懶得摻和。

休整了兩天,腳踝全好了,齊 袁林這跌打損傷的藥真是神,陸知遙寶貝得不行,小心的收了起來,以備日後的不時之需。

收茶的事兒,陸知遙一直放在心上,今日特意早早的出了門,直奔齊袁林的宅子。

「陸爺,您來了。」守門的男孩一見到她,高興的出門相迎。

「你們齊管家呢?」

「在宅子里呢。」

「行,那你進去通報一聲。」規矩陸知遙還是懂的。

「不用,齊管家說了,要是陸爺您來了,直接帶您進門就行。」

齊管家有心了,「行,走。」

陸知遙跟在男孩身後,來到一處房間。

「齊管家,陸爺來了。」

「快請。」屋內傳來熟悉的男聲。

「陸爺,身子可是恢復了?」

陸知遙進門下意識的四下打量一番,「托齊管家的藥,好得差不多了。」

這里看著像是書房模樣,屏風上掛著的碧玉滕花玉佩、羊脂玉瓶、紅珊瑚擺件……陸知遙當捕快這麼些年,走南闖北也見過不少好東西,可是還從未在管家房里見過這些寶貝,這架子上擺的隨便拿出去一個便是價值千金。

陸知遙皺了下眉毛,轉過頭仔細打量了齊袁林一番,哪家哪戶的管家,這麼大的手筆?

「齊管家,這珊瑚是真的吧。」陸知遙湊上前細看了會兒。

齊袁林笑而不語,擺明了沒有回答她的意思。

「我那一百兩賞銀,都不夠買這珊瑚的一處邊角料。」陸知遙嘆了口氣。

「都是些小玩意罷了,陸爺要是喜歡,我送你。」齊袁林還是皇子時,在京師便是出了名的財大氣粗,送東西從不手軟。

「不了、不了。」這東西她可沒膽子收,「對了,我今天來是有正經事的。你不是要收茶嗎,陸家的人我介紹你認識,歡喜樓你少搭理他們,你是外地來的,對隨州不熟,他們是想敲你竹杠。」陸知遙不是什麼善心的菩薩,事關歡喜樓她本不想摻和,可是眼前這人屢次幫她,眼見著他跳坑,她怎麼著也得拉他一把。

「哦?陸爺還有陸家的門道?」齊 袁林用手撐著下巴,隔著一張圓桌,笑眯眯的看向陸知遙。

「那是,畢竟當了這麼些年的捕快,和陸家打過些交道。」

「只是打過些交道?」齊袁林追問道。

「你問那麼多干什麼,放心,我介紹靠譜的人給你認識,不收你銀子,畢竟我這條命還是你救的。」她記得張掌櫃原本是在她蓋資窒倫鍪攏??撕竦攬科祝?淙幌衷詮榱巳?俊⑺姆抗埽??強叢諭?盞木汕檣嫌Ω媚藶羲?飧雒孀櫻??煤煤煤駝耪乒襠塘可塘浚?殺鳶呀?虜杈剎璨艉偷揭黃鸕穆 ?牘薌搖-

「陸爺,在下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齊袁林給陸知遙倒了杯茶。

「你問。」陸知遙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登時一愣。「你這普洱茶哪兒買的?」

這可是上等的貨色。

「府里帶來的。」齊袁林隨口說道,其實是從宮里帶出來的。

這房里的擺件,隨隨便便喝這麼好的茶,還有在青樓隨便出手就是兩片金葉子……

「齊然!」陸知遙放下茶杯,揪住齊袁林的衣領,將對面的人拉向自己,兩人面對面,離得頗近,「你老實和我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看來是被這丫頭抓住大把柄了,齊袁林笑了笑,有些無辜的說道︰「陸爺覺得我是什麼人?」他不答反問。

「這都多少日子了,你們家那被強盜嚇病的公子還沒養好?」陸知遙話鋒一轉,心中的猜測十拿九穩,從京師出發來隨州收茶,這一路踫見強盜就被嚇傻了,就這麼個膽小的還要在商場上混?她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是以為京師的人都嬌貴,現在這麼一看,真是自己犯傻。

「還沒。」齊袁林點點頭。

「你實話和我說,你才是正主吧。」什麼被嚇病了不過是個幌子,這人太精明,自己化身管家做生意,進可攻退可守。

「讓陸爺看出來了。」齊 袁林大大方方的承認,沒有半點要隱瞞的意思。

「哼,你們這些生意人,滿肚子的花花腸子,沒一句實話,虧我還擔心你收茶被騙了怎麼向你家公子交代,得,看來小爺我是白操心一場。歡喜樓的事,小爺也不想管了,你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反正都是你們家的銀子,跟我也沒什麼關系。」人生地不熟的初到隨州隱瞞分也是有道理,陸知遙明白自己不應該責怪他,可是她就是氣不過,自己這算什麼,瞎操心一場。

陸知遙松開領子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被齊袁林一把握住,「陸爺,說話要憑良心,我這都交代明白了,你是不是也得實話實說了。」

看齊袁林一副書生模樣,手勁兒倒是不小,陸知遙拉了兩次都沒掙月兌開,又不好真跟他動手。

「我要交代什麼?」

「陸爺,你和陸家到底是什麼關系?」

「我……」

「听說陸家大房有個收養的女兒,不過身子較弱,整日在府里養病,病了十幾年,病到隨州城的人都快忘記陸家還有這麼號人物。」齊袁林勾起嘴角,看著對面的小野貓,「誰會想到陸家的病秧子女兒,竟會是衙門里的女捕快呢!」

「齊然!你查我?」這次陸知遙是真的生氣了,用力甩開齊袁林的手,臉上多了幾分怒意。

「不敢,我查的是陸家。做生意嘛,和打仗差不多,知己知彼才好來往,陸爺這應該算是買一送一,意外收獲。」齊袁林睜眼說瞎話,臉都不帶紅的。

「隨你,生意的事,你自己和陸家談吧,我先走……齊然你?」陸知遙想走,卻被齊袁林拉住了手腕,一個巧勁,她沒站穩竟跌坐到了齊袁林懷中。

「登徒子!」陸知遙出手反擊,一掌打在齊 袁林的肩膀上。

只見齊袁林劇烈的咳了幾下,臉上滿是吃痛的表情,可是抓著陸知遙的手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

「放手!」陸知遙猶豫著,沒有再下重手。

「不放,放了你就跑了。」齊袁林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我又不是兔子,你先放手,我不跑,就你這身板,再受一掌,我怕你得在床上躺三天。」

齊袁林貴為皇家人,從出生到現在哪兒吃過這種苦頭,要是換一個人,腦袋早搬家八百回了。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初來隨州做生意,小心駛得萬年船,不得已而為之。關于陸家的事,實屬歪打正著,我沒有要加害你之意,這個秘密我不會對任何人說。」

看著對方真誠的眼神,陸知遙有些心軟,「行了,我不跑,你先放手,孤男寡女,成何體統。」

「陸爺放心,我沒成親。」

「你沒成親,我還沒成親呢,男女授受不親。」齊袁林松開手,陸知遙急忙站起來。

「陸爺既是陸家人,為何不自己來做這茶葉的買賣。」見著對面的人沒有要走的意思了,齊袁林的心才終于定下來。「做買賣總好過陸爺提刀拿劍抓逃犯來得安全。」

歡喜樓的事幸好是被他撞見了,要是這丫頭自己在那兒,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捕快這個行當照他看來不干也罷,銀子再重要也沒命來得重要。

「你懂什麼,我是抱養的,父親、母親、兄長遭遇不測去世,陸家的生意哪兒有我插手的分。」陸知遙苦笑著說道。

「我看未必吧,听說陸家大房心善也樂善好施,當初陸家茶葉生意在他手上可是蒸蒸日上的,下面很多店主都對他馬首是瞻,不看僧面看佛面,現在陸家生意被搞得烏煙瘴氣,你要是出面,想來很多老店主都會跟隨你的。」

齊 袁林擺弄著他腰間的玉佩,輕描淡寫的說道。

「你查得挺細啊,陸家的底兒怕不是都被你翻出來了。」陸知遙啊陸知遙,你真是瞎了眼了,眼前這人哪里是什麼老實人,這家伙明明是扮豬吃老虎,精明得不行。

「陸爺有沒有興趣和我做生意啊?一來救陸家的生意于水火,二來給自己賺份養老的銀子,這買賣,不虧。」

要論算計,南玄之中還沒人能算計得過他齊袁林。

「齊大公子,我算是看明白了,敢情你這是要拉我下水啊。」齊袁林的話她有些心動,陸家的生意外人不知道,可是這些年她都看在眼里,強弩之末,撐不過兩年。

她雖和陸家沒有血緣關系,可是這畢竟是她父親的心血,她不想看著陸家從此落敗凋零,再者攢一份養老的銀子,這個更吸引她。

「陸爺,新茶和舊茶摻和著賣,這可是損人不利己的主意,照著這麼玩下去,陸家的招牌早晚會砸在你三叔和四叔的手上。」

「你?你怎麼會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江北的綠茶聞名天下,多少雙眼楮盯著呢,陸家把持隨州茶商這麼多年,早就有人眼紅了。商場如戰場,一步錯,步步錯,這是實打實的道理,不是危言聳听。」

「我為何要信你?」眼前這人太聰明了,聰明得讓陸知遙有些害怕,她平日里的那些是小聰明,可是這人的聰明是成大事的,陸知遙看得出來。

「因為我喜歡陸爺啊。」

「你……」

「我喜歡陸爺是因為你這人夠朋友、講義氣、不拘小節,比起你那兩個整日算計人的叔叔,同陸爺做生意我更安心。」

說話不清不楚的,喜歡這兩個字能隨便亂說嗎,好在齊 袁林嘴上的喜歡不是那個喜歡的意思。

「好,收茶的生意你想怎麼做?」

「頂尖的綠茶,你有多少我要多少,按市價,驗過貨後一次付清。」

「當真?」一次付清,這做生意的路數,陸知遙還是第一次見。陸家合作的茶商都是驗貨時付三成,三個月後再付三成,等到年底付剩余的貨款。

「童叟無欺,陸爺心動嗎?」齊袁林湊近了問道。

「心動。」陸知遙點點頭,太心動了。

這丫頭有個極大的優點,不藏著掖著,高興、心動、貪財都寫在臉上,爽快。

「銀子我是準備好了,就等陸當家的振臂一呼了。」

「等等,今天你來收茶,那明年、後年、以後呢?」她可不想做一錘子買賣。

「跟陸爺交個實底,我在京師還有酒樓、茶舍的生意,只要是好茶,我年年都要。」他可沒騙她,除了當皇帝之外,他在京師確實還有不少產業。

「好,這門生意我跟你做。」振臂一呼的事她不能出面,但是她還有個好妹妹,她可是實實在在的陸家人,與其讓三房、四房將陸家敗光,倒不如讓她妹妹掌管陸家的生意。「你等我消息,茶備好了,我聯系你。」

「隨時恭候大駕,陸爺要走?我送你。」見著陸知遙有離開的意思,齊袁林也沒再攔著,反正不看僧面還要看銀子面兒,她早晚會回來找他。

「不……行吧。」陸知遙原本想說不用,可是剛剛跟人定了生意要做,太見外了又不太好。

齊袁林陪著陸知遙出了府門。

「那個……衙門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和陸家……」

「放心,我這張嘴嚴實得很。對了,對外我還是齊管家,還望陸爺……」

「放心,我這張嘴也嚴實得很。」兩人站在門口,湊近了小聲說道。

「陸爺!」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陸知遙回頭一看,兩個身著官服的衙門捕快正笑呵呵的看著她和齊 袁林,一想到頭兒說的,她對齊袁林芳心暗許那事兒,陸知遙心想,完了,這回更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齊管家!」兩個捕快客氣的叫了一聲。

「生意的事兒,我們後面再談,我、我還有公務,先走一步。」

「你們倆上這來干什麼?」陸知遙腳底抹油抓緊跑,她這幫兄弟個個嘴碎得很,陸知遙怕他們在齊袁林面前胡亂說些什麼。

「巡邏啊,陸爺,本職工作不得做好嘛。」

「陸爺來見齊管家啊,前兩天不才剛見過嗎,怎麼,一如不見如隔三秋啊?」

「還三秋,學會跟我咬文嚼字了,告訴你們嘴都給我嚴實點,回去別亂說,我和齊管家清清白白,我今日來拜見是有公務要談。」

「陸爺什麼公務啊……」

「你們倆哪兒那麼多廢話,走走走。」

齊袁林望著三人遠去的背影,小野貓這叫什麼,聰明反被聰明誤,哈哈哈!

「主子,您今天故意讓我將那些個瓶瓶罐罐的,還有什麼珊瑚、玉佩擺出來,就是為了給陸捕快看吧。」阿三突然間出現在齊袁林身後,長嘆了口氣。

這陸捕快真慘,被他們家主子吃得死死的。

「怎麼,有意見?」

「屬下不敢,屬下不過是有些同情陸捕快,要論計謀她哪兒是主子您的對手啊。」他們主子算計人的本事,無論放在朝堂、後宮都是頂尖的。

「我這怎麼能叫算計,而是在幫那小丫頭。你主子我的銀子與其讓其他人賺去,我寧願給那小丫頭。」

這話听著,怎麼覺得他們主子也被那小捕快吃得死死的呢,阿三模了模後腦杓,一時間有些說不準了,這兩人到底唱的是哪出戲?

陸知遙沒想到自己和徐家老三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她抱著手里的佩劍靠在一旁的柳樹下,心忖著這事兒她管還是不管。

「徐秀才,又來買 書啊,什麼時候中狀元啊?」

「對啊,眼楮長在腦袋頂上,眼高手低!」

「就是,我爹六十大壽想請他寫個壽詞,我又不是不付銀子,他拒絕了不說,還說我有辱斯文,我就納悶了,我哪兒有辱斯文了。」

「可不,也就是陸家二爺心善,留他在書院教書,要不然他就只能在家抱著他這些書之乎者也了。」

徐孟然低著頭,用麻線捆著 書籍,不去理會周圍的幾個男人。

「干什麼呢?青天白日都不用干活是不是,散了、散了。」相親不成仁義在,徐家老三是讀書讀傻了,但再怎麼說也是她二叔父書院里的先生。

「陸爺,您來了。」

「陸爺,我們這就走、這就走呀!」

幾個閑著無事的男人一瞧見來人,匆匆離去。

陸知遙穿著一身淡紫色的衣裳,黑發高高束起,手拿佩劍,臉上沒了當日相親時那麼多的胭脂水粉,更顯清透。

「多、多謝陸姑娘。」此刻眼前的陸知遙更顯英氣,徐孟然有些愣神,顯得有些局促。

「不用謝,看在我二叔父的面子上,我也不好意思當沒看見。你也是,他們那麼說你,你也不反駁兩句。」

「我不喜與人爭辯,多說無益。」徐孟然吃力的提起一大捆書,地上還有一捆。

再好看的一張臉,配上這股清高勁兒都讓人喜歡不起來。

陸知遙搖搖頭,走上前,輕松的提起了另一捆,「順路,我也要去書院給我二叔父送東西。」看著愣在原地不走的徐孟然,陸知遙無奈的接著說道︰「徐公子放心,強摘的瓜不甜,我陸知遙就算嫁不出去也不會強賴著你的,順路而已,舉手之勞。」

「不、不,陸姑娘誤會,我不是——  」徐孟然听了陸知遙的話急著想要解釋,卻被陸知遙抬手打斷。

「走啦、走啦,小爺我還有公務在身呢,沒空和你在這瞎耗。」陸知遙隨手拍了下徐孟然的肩膀,懶洋洋的說道。

「嗯。」

徐孟然快走兩步跟了上去,兩人並排向著 書院走去。

「人家讓你給寫個祝壽詞,喜慶的事兒,你不寫就不寫,干什麼還給人家臉色看。」陸知遙是個心直口快的,剛在那听半天,徐孟然這事兒確實做得有些不妥。

「孝敬父母是在平日,而不是在六十、八十這種大壽日子辦幾桌喜宴做給外人看,那人的妻子平日對他父親頗為苛刻,他不管不問,只是在父親大壽之日辦喜宴給外人看,想贏個孝子的名號,這種人的祝壽詞,我不想寫。」

徐孟然一身白衣,提著一捆書稍微有些吃力,他轉頭看著陸知遙真誠的說道。

這小子還真是悶葫蘆,陸知遙放慢了腳步,「那你就是吃了啞巴虧,悶葫蘆一個,你藏在心里不說出來,別人怎麼知道誰對誰錯呢,他把責任都推到你身上,倒顯得你是個不好相與的主。」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孟然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徐孟然有些靦腆的笑了笑。

秀才遇見兵那句話應該反過來說,官兵遇上秀才,有理才說不出來呢!

書院不遠,兩人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這些書都你看啊?」這些書破破舊舊的,《三字經》、《千字文》、《論語》這些都是她小時候讀過的書。

「是給郊外流民的孩子,不是所有孩子都能讀得起書,我休息的日子會去郊外教他們識字。」徐孟然解釋道。

「這些是你自己掏銀子買的?」

「嗯。」徐孟然點點頭。「對了,山長這會不在書院,陸姑娘可能要等上一會兒了。」

「無妨,那我……」陸知遙轉了一圈看看教室,「在這等方便嗎?」

她很少來書院,這次來也是受人所托,昨晚二嬸嬸同二叔父吵架了,二叔父那張嘴哪里說得過二嬸嬸,一氣之下背著行李來 書院睡了。

二叔父走得急,忘記帶藥了,陸春香一大早便來敲她的門,讓她來書院送藥。

「方便的,中午學生休息。」徐孟然將 書籍整理好後,拿出一個食盒,「陸姑娘若是不嫌棄,一起吃些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陸知遙笑了笑,她此生唯二不能拒絕的就是銀子和食物。

兩個饅頭、絲瓜炒雞蛋、幾塊紅燒雞翅、醋溜木耳,三個家常菜。

「你們府里廚子的手藝不錯啊。」陸知遙吃了口菜,夸贊道。

「都是些家常菜,陸姑娘喜歡就多吃些。」徐孟然看陸知遙喜歡,臉上更多出幾分笑意。這個人和他听說的還有相親那日所見的不一樣,這陸姑娘性情灑月兌爽快,臉上沒了胭脂水粉,穿著便裝反而更好看了。

「謝了。」陸知遙嘴上說著,卻也不好真的放開了吃。

「陸姑娘,那日後,又、又相親了嗎?」

陸知遙沒想到徐孟然將話題拉到相親上,「沒有。」相親這種事,若不是二嬸嬸硬逼著,她才懶得去呢。

「我也沒有。」徐孟然放下筷子,「那日是孟然莽撞了,一時、一時……還望陸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諒孟然的無禮。」他是讀書人,哪里見過什麼尸體、連環殺人案,當日他確實是被陸知遙嚇到了,再加上他也無意相親,只想快快離開。

事後,他也有些後悔,不顧姑娘家的面子匆匆離去實在是太過失禮了,原本他也想找個機會找陸知遙當面道歉。

「那天我也有錯,不該嚇唬你的。我也道聲歉,你我兩人各退一步,就當那日的事沒發生過。」拿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嘴軟,吃都吃了,陸知遙哪兒還好意思再生氣呢。

「嗯。」徐孟然點點頭,看著陸知遙。

不知為何,听見她親口說不生氣了,他莫名的心中一喜。

「知遙,你怎麼來了?」約莫四十幾歲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他穿著長衫,額頭帶著細汗,看見正在吃飯的陸知遙,有些吃驚的問道。

終于等來了,陸知遙連忙起身,「二叔父,我給您送東西來了,來來來。」就算二叔父在府里經常被二嬸嬸欺負,在 書院怎麼也要維護二叔父的顏面。

陸知遙將人招呼到外面,確認了下四下無人。

「春香讓我帶給您的。」陸知遙將藥包塞到中年男人手上,「春香還讓我傳話,在書院睡一兩晚,意思、意思就得了,明天晚上一定要回府,要不然二嬸嬸那兒她可不一定攔得住。」

「放肆!這丫頭,還、還拿她母親威脅我不成!」男人氣得吹胡子瞪眼楮。

「二叔父,妹妹說的是實話,在陸府關門挨罵總好過在書院當眾被二嬸嬸罵吧。」陸知遙小聲說道。

「你、你這丫頭也幫著她們不成?」

「二叔父,我身在曹營心在漢,您又不是不知道咱倆是一條戰線上的,二嬸嬸罵我的時候您又不是沒見過,二嬸嬸只是罵您,和我可是動手呢!我沒少挨揍,幾次要不是春香攔著,二嬸嬸都要去衙門堵我了。

「听佷女一句勸,您要是氣得不行了就多寫幾個忍字,看看,我們倆誰都逃不出二嬸嬸的手掌心。」

「唉。」中年男人長長的嘆了口氣,「你說得在理,明晚,明晚我就回去。」

「餼投粵耍?煤翰懷匝矍翱鰨?魈煸緄慊馗???羯羧細齟懟!彼??甯溉羰淺儷儼換馗???羯糶睦銼鎰嘔穡?詈罌隙ㄊ且?宜?銎?模??剎幌氳閉飧鱸┐笸貳-

「嗯,知道了,忙你的去吧。」中年男人拎著藥包,一邊嘆氣一邊走遠了。

「東西送到了,徐公子你忙你的,我就先走了。」衙門確實還有事兒等著她呢,她得早點回去。

「嗯,陸姑娘小心些,山路滑,走路慢點。」徐孟然看著陸知遙的背影,急忙囑咐道。

「好,謝謝了。」

陸知遙的聲音越來越遠,徐孟然一直看著遠方,直到再也瞧不見那抹人影。

這幾天陸知遙滿腦子都是關于陸家收茶生意上的事,她若是插手必定會讓三房、四房記恨,可若是不做,陸家的家底和名聲早晚得被敗光,還有陸老太太那邊……

入夜,陸春香推開房門瞧見坐在椅子上唉聲嘆氣的陸知遙,「姊,出什麼事兒了,大晚上叫我過來,還不讓我帶下人。」陸春香將糕點放到桌子上,「給你帶的,今天下午剛買的。」

「還是妹妹疼我。」陸春香比她矮一個頭,陸知遙拍拍她的頭,臉上多了一抹柔情。「想和你商量個事兒。」

「和我?」陸春香一時有些模不著頭緒。

「嗯,關于陸家生意上的事。」陸知遙點點頭,頗為認真的說道︰「陸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去年收的茶大半都積壓在庫房里,三房和四房還要將舊茶摻到新茶里來賣,陸家的招牌會毀在他們手上。」

陸春香點點頭,「姊姊說的我都知道,可是我們又能如何?」

「你來取代三房和四房掌管陸家的生意,我會幫你聯系買主。陸家旗下有十八家鋪子,其中十家當年都是被我父親一手扶植起來的,這幾年我與他們暗中也有些來往,他們早就對陸家的做法不滿意了。」

「姊,要來也應該是你來,你可是陸家的嫡長女,衙門上登記在冊,在律法上你就是……」

「律法是律法,血脈是血脈,上了戶籍也沒用,在奶奶眼里我始終是個外人。你放心,買家的事我都能替你聯系好,還有商鋪老板那兒我也會擺平,有他們在,茶農那里就不成問題。論資排輩,我父親去世,掌家的理應是二叔父,你是二叔父的女兒,家主的位子你來坐,鎮得住他們。」

「可是母親那兒,還有奶奶……」陸春香從小跟在陸知遙身邊長大,雖是女子,但也是個有主意的,她父親雖醉心于 書本,但畢竟是出身商戶人家,看賬、算賬的本事是從小便開始學的,做生意這一套,陸春香自小便通曉。

「這事兒得勸二叔父出面,他是奶奶的二兒子,只要他說要繼承家業,論資排輩就應是他,我會在暗中幫忙,到時候將買主的生意都過到你這邊來,三房和四房就算跳腳也只能干著急,沒辦法。」

「我爹是個死腦筋,姊你又不是不知道。」陸春香想干,她奶奶是大家閨秀,嫁進陸家後也跟著爺爺一起打理生意,她姊姊也是大家閨秀,功夫習得比男人還好,還能進衙門當捕快,她不想一入後院深似海,整日圍著後院那些雞毛蒜皮的事轉來轉去,與女人爭寵吃醋。

「二叔父再死腦筋也是陸家的兒子,眼看著陸家的家業和名聲都被兩個弟弟敗光了,他還能坐得住嗎?這事兒只能你去說,將三房和四房把新茶摻舊茶的事兒告訴二叔父,讓他出面。你放心,我雖不能明著出面,但是會在暗中幫你,生意上的事兒你本就有天賦,假以時日一定能撐起陸家。」妹妹有幾分本事,陸知遙再清楚不過,她絕對是陸家最合適的接班人。

「嗯,姊說得對,與其讓三房、四房將家底敗光,不如這個擔子我扛。你放心,父親和母親那兒我去說。姊姊你別出面,要不然三房和四房又來找你麻煩了。」

「分頭行動,我這幾日去找鋪子的老板們聯絡、聯絡感情。」陸知遙胸有成竹的說道,有幾位老掌櫃她這幾年都有聯系,他們對三房、四房的做法頗有微詞,如果二叔父出面,他們肯定會站在二叔父這邊。

「等我好消息。」陸春香攥了攥拳頭,眼神堅定的說道。

姊妹倆又細細的計劃了一會兒,看著時辰不早了,陸春香才有些不舍的離去,房間里只剩下陸知遙一個人,幫著妹妹撐起陸家,她也就安心了。

「父親、母親放心,陸家不會倒,春香是個好姑娘,她有本事的,一定能撐起陸家。」如若陸家有什麼閃失,她又怎麼對得起父親、母親呢。

陸知遙打開櫃子,取出個行囊打開,里面有一身小姑娘的衣裳,粉色布料用的是上乘的料子,還有一串手串,珠子打磨得圓潤光滑,然後是一個七彩風車——  這是她所有的東西,來自她本家的東西。

父親說,當年是在出京師的路上撿到她的,這衣服料子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能穿得起的。

京師,會不會、會不會……她的家就在京師?陸知遙撥弄著手上的七彩風車,她拼命攢銀子對外說是為了養老用的,實則她是在攢路費,她想去京師看看,或許能找到親生父母呢……

陸知遙輕輕的模著那身衣裳,眼中滿是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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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3 00:09: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陸家的天給掀了

「主子,隨州府尹申大人求見。」阿二低頭稟告道。

「哦?來得倒快,在正門?」齊袁林放下手中的奏摺,饒有興趣的問道。

「不是,在後門。」阿二回道。

「不錯,是個聰明的,宣他進來。」

「是,主子。」

這個申文杭來拜見,那就坐實了齊袁林的猜測,去京師告御狀那兩個平民的幕後主使就是這位隨州府尹。表面上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實則是不好對付的主,慶國公還真是看錯人了。

「臣、臣隨州府尹申、申文杭參見、參見陛下。」一進門,申文杭便磕磕絆絆的行了個大禮。

「起來吧。」齊袁林擺擺手,「申大人倒是聰明,說吧,怎麼猜出朕的身分的?」

「回陛下,去京師告御狀的兩個人是臣指使的,臣打听到京師那邊秘密受理了此案,就想著陛下定會派人前來江北。慶國公住在隨州,御史肯定會來隨州,臣等了多日,除了來城里收茶的商戶,沒見到有御史前來,所以想著御史會不會打算暗中查訪,便命人查探了進城商人的底細,除、除了陛下,皆是熟悉的商戶。

「那日和陛下在衙門見面,臣多年前赴京趕考,得了探花的名號,進宮拜見,那時、那時陛下還是皇子,臣有幸見過陛下一面,這麼多年一直記在心里,所以,便、便認出來了。」申文杭越說越磕巴,汗也越流越多。

「慶國公拿你當兔子,以為你是個好拿捏的,卻沒想到你是個嵋?說耐米印!逼胊?紙?訟趕復蛄苛艘環?-

以小搏大,搬出慶國公將他引來隨州,在這位申大人身上,齊袁林看到了他自己,忍得住、伺機而動,一咬住獵物的咽喉就死也不松口。

「陛下恕罪。」申文杭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

「你何罪之有,慶國公仗著手里有免死金牌在封地作威作福、草菅人命,視百姓死活于不顧,朕還要感謝你,費盡心力讓朕知曉了此事。」

隨州郊外的慘況他都看在眼里,可想而之江北其他城會是什麼模樣。「敢告御狀,想來證據都搜集好了吧。」

齊袁林伸出手來。

「對,都搜集好了。」申文杭忙起身從懷里掏出東西,遞到齊袁林手上。

呈報朝廷的摺子,關于慶國公的罪狀一條條羅列得清清楚楚,還有慶國公府內的賬本,朝廷派下來的賑災銀子的支出明細……

「隨州城外那些匪徒是慶國公的人?」齊袁林冷笑著問道。

「是的,不光隨州城外,還有荊州城外,江北這一片的匪徒都是慶國公的人,專干打劫商旅的買賣。隨州府是個窮衙門,官衙里的捕快,陛下您也瞧見了,就那麼幾個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臣不能讓他們去出城送死,所以……是臣失職,請陛下責罰。」

「強搶民女?」齊袁林看到一半,敲著摺子哭笑不得,堂堂的慶國公強搶民女,這和土匪強盜有什麼區別。

「賴員外有一個女兒,長得貌美被慶國公給看上了,但是人家姑娘早已說了親,慶國公便誣陷賴員外偷稅,派人抄了賴元的家,賴家女兒說好的親事也告吹了,姑娘流落街頭,最後被、被一幫匪徒給帶走了。」

「抄家?不該是你這個府尹做的嗎?」他才是隨州的父母官,就算江北是慶國公的封地,抄家這種事也應是父母官來做。

「陛下說得是,按律法理應是我來的,可是、可是慶國公沒給我這個機會,我收到消息的時候,賴家早已家破人亡,臣、臣氣不過,去慶國公府上找他理論,守門的小廝……放狗,臣……」申文杭自己都覺得丟人,越說越小聲。

「朕給你這頂烏紗帽有什麼用?連個守門的奴才都敢放狗咬你,窩囊!」

「是。」申文杭硬著頭皮承認道。

「加稅?他還要加稅?隨州城郊外的流民他看不見嗎?老百姓連口飯都吃不上了,他還要加稅。」齊袁林越看越來氣。

申文杭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寫這些罪狀的時候就生了一肚子氣,這會又听了一遍,更是氣上加氣。

「是,老百姓都活不下去,田地也沒了、房子也沒了,慶國公還要加稅,臣哪有那個臉向百姓征稅啊。陛下如您所見,那摺子上的罪狀句句屬實,臣沒說一句假話,那賬本也是臣拼了命,想了無數法子才弄來的,陛下您救救江北的百姓、救救隨州的百姓吧!臣就是個府尹,沒本事,連慶國公府的大門都進不去。」申文杭越說越心酸,他自從來了隨州任職,就沒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看著百姓苦他心酸,可是又沒那個本事去和慶國公硬踫硬。

告御狀這事兒他謀劃了許久,是他最後的底牌也是他最後的希望,若是朝廷不理,他就真沒法子了。

「哭什麼,一把年紀了。」齊袁林揉了揉眉心,哭要是能解決問題,那他這天下就好治理了。「行了,別哭了。要哭,關起門來自己哭,別讓朕瞧見,心煩。」

「是。」申文杭抹了把眼淚,哼哼唧唧的說道。

「朕原本想著就地將慶國公辦了,如今朕不想了,朕要回京師,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辦慶國公,讓各個封地王公貴族都看看,這天下是朕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他們的。」

齊袁林將摺子扔在桌面上。「你隨朕回京,由你這個隨州府尹,帶著這些證據親自去京師告御狀。」

「是,臣、臣都听陛下的。」

「東西留在朕這,你先回吧。一切如常,不要打草驚蛇,到啟程的日子,朕會派人叫你的。」

「是。」隨州的百姓終于找到靠山了,他這條老命賭對了!新帝是個明君,絕不會眼睜睜看著百姓受苦的!

「對了,啟程的時候,帶上你衙門里的那個小捕快。」

「小捕快?」申文杭一愣,隨後反應過來,「陸、陸知遙?」

「要不然呢?」齊袁林反問道。

「是、是。」至于為什麼要帶上陸知遙,申文杭沒膽子問。

得了要進京的消息後,申文杭便告別了齊袁林,急忙回衙門準備去了。

陸知遙二叔父和二嬸嬸吵架,在二叔父誠懇的認錯後,兩人和好如初,這種認錯的戲碼,陸知遙從小到大都不知看過多少回了。如若是外人看見她二叔父這出,肯定說二叔父是個怕老婆的男人,沒半點男子氣概,竟然連個女人都收拾不了。

可是在陸知遙看來,這才正是二叔父的男子氣概。這麼多年,二叔父從沒動過納妾的心思,那年二哥遇難,二嬸嬸听到消息傷心過度暈了過去,後面也是整日精神恍惚,都是靠二叔父細心照顧勸說才慢慢恢復過來。

二房這邊只剩下陸春香一個女兒,陸老太太那邊明里暗里催二叔父納個小妾,早日生個兒子,二叔父死活不肯,說這輩子就和妻子過。

陸知遙父母走了,三房和四房一心想著爭家里的生意,唯獨二叔父跑去 書院教書,錢財這些,能吃飽穿暖就行,二叔父從沒想著要飛黃騰達。對內,二叔父和二嬸嬸吵架歸吵架,可是每次都是主動認錯,沒兩天,兩人就和好了。

陸春香是他唯一的女兒,二叔父雖然疼孩子,但是做人的這些道理,從小到大沒少敲打春香。反觀三房、四房養的閨女一個個飛揚跋扈,讓陸知遙瞧,整個隨州的千金小姐里就數她妹妹最好。

對陸知遙這個抱養來的大房遺孤,小時候,陸春香有的,二叔父、二嬸嬸一樣也沒少了她,讀書寫字,她和陸春香都是二叔父親手教的。

陸知遙這輩子是不幸,也是幸。或許這就是天意吧,給她關了一扇門,又給她開了一扇窗。

「兩個不爭氣的東西,陸家早晚要被他們兩個敗光!」陸知遙二叔父性子溫和,半輩子沒跟人紅過臉,這回不僅紅了臉,還用力的拍著桌子,眼楮瞪得溜圓,大有要擼袖子找人打架的模樣。

陸二郎、洛氏房間內,陸春香站在父母面前。

「父親醉心于學問,不和三叔、四叔爭家里的生意,可是……父親您想想太爺爺、爺爺,現在的生意可是陸家三代人的心血,還有陸家下面一眾的鋪子、數不清的伙計,陸家這棵大樹要是倒了,您讓他們怎麼辦?去哪里謀生哪?」陸春香觀察父親的神情,湊上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陸知遙撿起地上散落的賬本,給一旁的洛氏使了個眼色,自己乖乖的站好,不吭聲,要想掌家,陸家有兩個人一定繞不過去,一是陸老太太,二就是二叔父。

「老陸,我跟了你半輩子,我是什麼人,你再清楚不過,陸家的產業我沒半點心思和三房、四房爭,我眼下也就春香和知遙這兩個孩子了,都是女孩子,給她們許個好人家,我就沒什麼可掛念的了。你在 書院教書,我們老兩口吃喝不愁,錢財乃身外之物我從來不奢求什麼。

「不過……春香說得對,這不光是陸家三代的心血,鋪子底下還有那麼多張嘴跟著吃飯呢,你是陸家的兒子,大房……去得早,陸家這個家你得擔起來。」洛氏上前俯在夫君身邊緩緩說道。

「唉,三代的基業,我能讓陸家毀在我那兩個弟弟手上嗎,要是這樣,我對不起父親更對不起死去的大哥,可是……生意上的事我……」他教了半輩子的書,陸家生意上的事情鮮少涉足,這突然的奪權,這麼大一份產業,他能不能擔得住呢?

「父親放心,今年春茶的買主,姊姊已經給找好了。」陸春香及時將陸知遙給搬出來。

「是,知遙與一位茶商頗有些交情,三叔、四叔他們以舊茶摻新茶的做法,他已知曉,所以特意找上門來希望能和二叔做這筆買賣,今年的新茶,上乘的貨色有多少,他要多少。」陸知遙恭敬的說道。

「先賣了今年的春茶,然後將各家鋪子的賬好好核對一遍,上梁不正下梁歪,先把上梁正一正,下面自然也是歪不到哪兒去。」陸春香忙跟著說道︰「春香雖是女兒身,但是……一點也不輸男子,父親放心,等過幾年,女兒一定可以幫著父親一同打理陸家的產業。」

陸知遙和陸春香原本商量直接讓陸春香接下生意,後面與洛氏商量,姜不愧是老的辣,她們兩人的想法直接被洛氏給否決。此事只能陸二郎出面,就算她這個親女兒也沒資格和叔叔們爭生意,名不正言不順,只能先讓陸二郎掌管今年,等局面穩定再交由春香打理。

「二叔父,這筆糊涂賬,不能再這麼不明不白的下去了。」看著二叔父的臉色漸漸由陰轉晴,心知這事兒成了,陸知遙又將手上的賬本遞了過去。

「行,我先去找你奶奶,先不管我當不當這個家,這筆糊涂賬,我是得先和那兩個敗家子好好算算了。」

衙門飯堂,只有陳邱和陸知遙兩人在。

陳邱夾起一筷子蘿卜條,瞪圓了眼楮打量著陸知遙,臉上略顯驚訝,「行啊,陸爺,借刀殺人這招使得漂亮。」

陸知遙吃了一大口白米飯,「瞎說什麼呢,這是為了我嗎,還不是為了陸家,血緣上沒有關系,但是我能長這麼大也是吃了陸家大米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陸家毀在三房和四房手上。」

「然後呢?」

陳邱不是外人,陸知遙將家里生意上的事兒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陳邱生在普通人家,他爹就是個捕快,這種大戶人家的爭斗可比戲台上說 書的來得精彩,陳邱听著起勁,都忘記要吃碗里的飯了。

「頭兒,你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沒然後呢,要待明天我休沐,等著回本家大鬧一場呢。」陸知遙吸了兩下鼻子,話里有幾分沒底氣。

「陸爺,別啊,你這模樣可是有點慫了,主意是你出的,你二叔父都讓你拉下水了,這事兒你得辦得漂亮點。」陳邱嘴上說著調侃的話,但是心里也有幾分擔心,大戶人家明爭暗斗的,陸知遙這人,動些拳腳,她擅長,抓賊討賞銀,她也擅長,但是和女人吵架,她還真不太行。

「你三嬸嬸和四嬸嬸可不是吃素的,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加上你二嬸嬸、你奶奶,四個女人,明天你們陸家還不亂成一鍋粥啊。」陳邱感嘆道。

「頭兒,要不,你明天在陸家府外守著,我要是給你打信號,你就沖進來幫幫我?」陸知遙苦著臉,前幾日的雄心壯志這會都沒了,一想到家里那些女人,她竟覺得腿有些軟。

「別、別、別,陸大爺,你可行行好,你家里的女人你都擺不平,我沖進去做什麼?你們陸家的事兒,我還能沖進去抓人不成!」這事兒陳邱可不想摻和。

「哎。」陸知遙仰頭將碗里的飯菜一股腦的都扒拉到嘴里,鼓著腮幫子,「我出去巡街了。」說完,頭也不回的出了飯堂。

「這丫頭,就會給自己找麻煩。」陳邱沒攔著,讓陸知遙一個人想想也好,仔細思索明天該怎麼辦,畢竟這事他也真是有心無力。

晃啊晃,晃啊晃,不知怎麼著,陸知遙這兩條腿就晃到了齊府門口。

「陸捕快!」喊人的是正要出府的阿二,「陸捕快是來找我們主子的嗎,您里面請,他在府里。」自從齊袁林坦承身分,知內情的底下人在陸知遙面前也不用稱他為齊管家了。

「不,我……」算了,既然來都來了,「煩請兄弟引路了。」

看見陸知遙,齊袁林有些意外,阿二退了下去,小院里只有他們兩人。

齊袁林正在喝酒,西街一處酒莊的桃子桂花酒。齊袁林原本一直以為皇宮里匯聚了南玄的所有好東西,沒想到這次出宮方才明白,皇宮雖大,可是哪里比得過天下呢。

民間的東西花樣百出,比如這個桃子桂花酒,齊袁林第一次听說桃子和桂花還能摻和到一起釀酒的。

齊袁林給陸知遙滿上了一杯酒,陸知遙也沒客氣,二話不說,先干了一杯。

「陸爺,這是怎麼了,你平日里蹦蹦跳跳、大呼小叫的,那是正常,可像今天這般,進門二話不說先干了一杯酒,還看著酒杯發呆,真叫人擔心。」瞧陸知遙這狀態,齊袁林多少能猜出來她在為何事煩惱。

「只怕我明天就蹦躂不起來了。」陸知遙又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明天要和陸家攤牌了?」齊袁林將酒壺拿到自己這邊,陸知遙明天可是要「上戰場」的人,得保持頭腦清醒,今天還不是醉酒的時候。

「嗯,之前已經和我二叔父、二嬸嬸說過了,明天和奶奶、三房、四房攤牌,奪權!」陸知遙手握成拳,給自己打氣道。

「行啊,陸爺,既然都準備好了,明天……」

齊袁林的話還沒說完,只見陸知遙哀嚎了一聲,直接趴倒在桌子上,「我,害怕……」

齊袁林被陸知遙這沒來由的一下給逗笑了,「哈哈哈哈哈……怎麼這隨州城還有陸爺害怕的事兒?」

「你不知道,我那三嬸嬸和四嬸嬸可凶了,她們倆那兩張嘴什麼話都說得出來,罵人都不帶髒字的,我小時候沒少挨她倆罵,心里陰影還在呢。」陸知遙趴在桌子上長吁短嘆的。

「她們倆經常罵你?」齊袁林翹起嘴角,嗯了一聲。

「嗯,我被罵得特別慘。要不這樣,明天不行我就直接動手吧,掄拳頭,她們手下的那幾個下人加一起都不是我的對手。」

齊袁林扶著額頭,「放心,有你二叔父和二嬸嬸在,用不著你掄拳頭。」

「齊公子,你看,你也是出身富貴人家,你們齊家家大業大,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打算怎麼做呢?」陸知遙厚著臉皮問道。這事兒向陳邱請教沒用,他沒經驗,既然來都來了,她不妨听听齊袁林的經驗。

「如果是我的話……」見陸知遙要來搶酒壺,齊袁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起酒壺直接飲酒,喝了一大口,瞥了陸知遙一眼,「八個大字,感恩戴德,孑然一身。」

「什、什麼意思?」陸知遙湊上前來認真問道。

「陸家收養你有恩,不管你二嬸嬸如何真心實意對你好,要是沒有你奶奶點頭,這個陸家你都留不住,陸老太太的這份情,你得承。」

「是、是這個意思,奶奶當年在三房和四房的游說下,雖動了送走我的念頭,不過後面二嬸嬸攔著,奶奶便沒多說什麼,讓二嬸嬸將我抱到二房養。」陸知遙點頭說道。

「孑然一身,陸家這麼多年供你吃穿這個恩情你也得記著,錢財這些東西,該是你的就拿,不該是你的一分都不要取,拿了落人口實,顯得理虧。」齊袁林接著說道。

「我沒,陸家的生意我沒有半點心思,我從來沒有要分陸家家產的心思,你誤會……」瞧著齊袁林意味深長的笑容,陸知遙突然間拍了下腦門,她一下子想起什麼來了。

娘的嫁妝!這麼多年來三房、四房多次針對她,就是因著她們惦記著娘的那筆嫁妝,她姓陸,卻始終是個外人,她們覺得她不配從陸家帶走一分錢。

「舍小財,為大財。你啊,現在需要的是個好名聲,日後有我幫襯陸家生意,你還擔心沒銀子賺?」齊袁林悠悠的說道。

「齊公子,齊菩薩!听君一席話勝讀三年 書啊!醍醐灌頂。」听了齊袁林的話,陸知遙越來越覺得在一堆亂線里找到線頭了。

「生意上的事兒,暗中是你與我聯系,可是要爭也只能是你二叔父去爭,你二叔父排行老二,論資排輩本就是應該掌家的人,且三房、四房在生意上動的手腳都是有證據的。三房、四房他們明日要針對的人不是你二叔父,而是你,只要想辦法把自己從陸家的利益關系里摘出來,就是幫你二叔父一個大忙了。」小門小戶的爭斗根本入不了齊袁林的眼,十個三房、四房也比不過一個後宮女人。

女人心海底針,齊袁林從小的生存環境就是和女人們打交道,讓他教陸知遙可謂是大材小用了。

「高、高!看來我真是庸人自擾了。」陸知遙臉上樂開了花,看著齊袁林,眼神里滿是崇拜。

「事成了,桃子桂花酒,我請你喝個夠。」經他這麼一點撥,陸知遙重拾雄心壯志。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齊袁林點頭笑道。

陸知遙心結解開,便告辭了,在街上一邊晃悠一邊琢磨著自己明天該說的話。

入夜,齊府上下燈火通明,接二連三的人從齊府後門入府。

「主子,人都到齊了。」

齊袁林在書房里閉目養神,听得阿一的聲音,睜開眼楮,臉上恢復了平日的笑容,「十八家商鋪,走吧,去見見這些掌櫃的。」

來到廳堂坐下,齊袁林吹著茶碗里的熱氣,不緊不慢的抿了一口。

陸家商鋪旗下十八家的掌櫃分坐兩邊,每人身後站著一名暗衛,掌櫃們看著上座的男人,一襲白衣,眉清目秀,舉手投足間盡顯貴氣。

掌櫃們混跡商場多年,個個都是人精,平白無故的被黑衣人「請」來喝茶,且一到地方才發現不只是自己,而是陸家所有的掌櫃們,可見這年輕人和陸家有關。

「陸家二房找過你們了?」齊袁林放下茶碗,悠悠的將十八名掌櫃看了一遍。

「咳、咳。」坐在首位的男人,頭發半白,看年紀四十上下,樣貌頗有些正氣,「敢問這位公子是何人,為何突然找我們前來呢?」

齊袁林拿出平日早朝上掃視群臣的那股勁兒,這氣勢,小老百姓哪里受得住,十八個人個個都如坐針氈。

「陸家二房找過你們了?」齊袁林不急也不惱,平平淡淡的又問了一次。

早朝上,他最討厭大臣們的一件事就是答非所問。

「是、是的!」沉默了片刻,還是由那中年男人回了聲。

齊袁林轉頭瞧了那人一眼,「掌櫃的貴姓?」

「敝人,姓張名人哲。」張掌櫃抬手行了個禮,恭敬的說道。

上座的年輕人看著面生,幾個掌櫃的都是土生土長的隨州人,沒人見過這張面孔,不知來人究竟是何意。

「陸家二房的提議,諸位掌櫃的做何打算?」

「你到底是什麼人?陸家的生意與你有何關系?」

「對,這大晚上的,你派人將我們劫持來,還有沒有王法!」

「對,有沒有王法!」

「我和你說,隨州府尹和我是好兄弟,你信不信我……」話還未說完,只覺得脖子上冰冰涼涼的,一把長劍架在說話那人的脖子上。

頂撞君王,有一個算一個,都該殺,暗衛們的眼中露出殺意,十八位掌櫃看在眼里,個個膽戰心驚。

「話真多。」齊袁林看著眾人無奈的說道︰「出來吧。」這話是對屏風後的人說的。

人影慢慢走出,待到掌櫃們看清了來人,皆是驚呼。

「申大人,那位掌櫃的說他和你是好兄弟,申大人可是要抓我回官府?」

「不敢!不敢!」申文杭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他和那位榮掌櫃充其量就是個棋友,哪來的好兄弟一說。

「那就好,不進衙門就好說,下去吧,陸家的事兒,我和掌櫃們單獨談談就好,不勞煩申大人費心。」齊袁林擺手說道。

「是!」申文杭走了個過場便匆匆退了下去。

可是就這麼一個過場,讓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

隨州城的府尹對這個年輕人唯命是從,他到底是什麼人?

為首的張掌櫃站了起來,後面十七人也跟著一起站了起來,張掌櫃這次是恭恭敬敬站著行了個禮,「剛剛是咱們唐突了,還請公子大人有大量。」民不與官爭,眼前這人,是他們得罪不起的。

「陸家二房的提議,諸位掌櫃的做何打算?」齊袁林臉上還是那副笑容,剛剛的話又問了一遍。

「這……這……陸家的生意之前一直是由三房、四房共同打理的,雖生意上有些問題,可畢竟陸家掌家的是老太太,我們都是下面的人,此時,可能還需老太太……」

前幾日二房突然找到掌櫃們,說想要掌管陸家生意,並拿出了三房和四房做假賬的證據,希望各位掌櫃能支持二房。這幾年的生意每況愈下,三房和四房的所作所為,很多掌櫃早已看不下去,有些掌櫃便動了支持二房的心思。

可是還有些掌櫃私下和三房、四房有利益往來,若是二房當家,他們肯定會少了很多好處,所以肯定是不支持的。況且二房人品雖好,但常年在 書院教書,這做生意和教書可是千差萬別的。唉,要說陸家,還是大房才真正是做生意的料,有魄力、有眼力、頭腦清醒、做事光明磊落,只可惜走得太早了。

「張掌櫃是打算支持二房還是反對二房呢?」齊袁林起身,走到張掌櫃面前。

「這……」張掌櫃模了下額頭上的細汗,這年輕人身上透出來的氣勢壓得他抬不起頭來,瞧著剛剛申大人膽怯的模樣,再想想現在的自己,只怕是還不如申大人呢。

「支持!」張掌櫃決定賭一把。

「哈哈哈哈哈……好!」齊袁林伸手拍了拍張掌櫃的肩膀,臉上的笑容依舊沒有半點改變,讓人分不清他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

「你們呢?」齊袁林掃視眾人,冷聲問道。

三房、四房有多少本事,在場的掌櫃們心里都有數,陸家二房一直不過問生意,他們接觸二房的機會也不多,此時此刻出來這麼一個人,怎麼看都像是二房找來的救兵。

「支、支持。」

「支持。」

余下十七名掌櫃有樣學樣,跟著說道。

身後的黑衣人可不是吃素的,要是一句話說不對,把命丟在這,這可是多少銀子都換不來的。

「看來掌櫃們都是明白人,這樣我就放心了。實不相瞞,我此次前來隨州便是同陸家二房做生意的,隨州上等春茶,陸家有多少,我要多少,銀子嘛,驗過貨後一次結清。」

眾人又是驚呼,一次結清!他們這行都是要壓貨款的,一次結清,還是第一次瞧見這麼做生意的人。

「這門生意我只和陸家二房做,各位掌櫃的回去都準備準備,可不能光嘴上說著支持二房,明天去陸家可是要拿出行動來。陸老太太下不了決心,你們可要幫她一把,畢竟陸家在,你們才有銀子賺,若是陸家被敗光了……」

齊袁林這弦外之音,掌櫃們自是清楚的。

「天色不早了,各位都回吧,送客。」

「是!」各位掌櫃身後傳來整齊劃一的聲音。


有幾個膽小的掌櫃沒站穩,又一坐了回去。

該說的說了,該嚇唬的也嚇唬了,就算陸家老太太真有心偏向三房和四房,有這十八位掌櫃當靠山,陸家二房也是必贏無疑。

他向來不喜歡打沒把握的仗,丫頭,台子我可是都給你搭好了,明天的戲,你盡管隨心所欲的唱。

上次陸府的游園會過後,陸老太太的精神一直不錯,心情也跟著大好。陸老太太是陸府的當家主母,她心情好,下面的這些兒子、媳婦心情自然也是好的。

「哎呦,這一大清早的什麼事兒啊,不能去我院里說嗎,還非得到大堂上來。」陸老太太早上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兩塊桂花糕。

這人啊,上了年紀,對她來說山珍海味還不如那碗小米粥來得實在。

「奶奶,這次是大事,事關陸家生意,爹有話同您說。」陸春香攙扶著陸老太太認真的說道。

陸老太太原本笑呵呵的臉上,笑容褪去了一半,她拍了拍孫女兒的手,這個孫女兒她一直是很喜歡的,聰明靈巧,最主要的是明事理,沒有千金小姐們的驕縱性子。「行,生意上的事,奶奶就听听。」

兩人緩緩來到大堂,陸老太太瞧了一眼自己的三個兒子、兒媳婦,還有三房和四房的幾位小妾都聚集在了一起。大家神情嚴肅,特別是三房和四房兩個兒子面紅耳赤,大有要動手打架的意思。

「二哥,你讓那小丫頭灌了什麼迷魂藥,咱們姓陸,是一家人,她一個外人,二哥你信她,都不信你兩個親弟弟嗎?」陸三郎見著母親來了,突然跳起腳來,大聲說道。

陸四郎瞥了一眼,急忙起身,「生意上的事,一直是由我和三哥共同打理的,這麼多年了都一帆風順。二哥,雖是論資排輩,大哥走了,你就是老大了,可是也不能你說要搶生意就來搶生意,我和三哥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二哥,我是婦人,這陸家生意上的事兒,我本是不應插手的,可是、可是,當年大哥大嫂走得早,沒過多久公公也跟著走了,婆婆當時一病不起,陸家這麼大的家業是誰接下來的?」說話的是三房的媳婦柳氏,她當年可是隨州城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外表看著柔弱、人畜無害,可卻是個妥妥的蛇蠍美人。

當年,就是柳氏說是陸知遙命不好,克死了大房,死的人應該是陸知遙才對。

「二哥你一心想做學問,當年這家里的爛攤子可是你兩個弟弟撐起來的啊,這麼多年過去,陸家的生意越來越好了,你突然間一句話就要來掌家,二哥……」柳氏紅著眼眶,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泣不成聲。

「二哥的為人,我們兄弟清楚,肯定是那小野種在背後挑撥,她人呢,去哪兒了,是去衙門了嗎?好啊!我這就去衙門找她好好理論、理論,有什麼事沖著我們兄弟兩人來,別給我二哥下迷魂藥。」陸三郎一手摟著媳婦兒,一邊義憤填膺的說道。

陸知遙躲在不遠處的長廊里,大堂的話,她听得一清二楚,心想,果然不出齊然所料,這些人跟商量好似的把屎盆子都扣到她腦袋上了,倒顯得是她要來爭陸家家產似的。

「咳、咳、咳。」陸老太太清了清嗓子,略顯渾濁的雙目看了看三個兒子。「都先坐下來。」她擺擺手,人老了,其實就想過兩天清閑日子,可是陸家家大業大,兩天一件小事,三天一件大事,這清閑日子啊,或許真得等自己死後去地下找老頭子才能過上。

「老二,說說吧,怎麼回事。」以前這生意上的事是老三和老四爭,她了解老二是清心寡欲之人,他不愛財,突然間提出說要掌家,肯定是有原因的。

「娘。」陸二郎是 書院的山長,給學生們上課他能說上一天,可是像弟弟們這般演起苦情戲,他是真真做不來。

他走上前,將賬本遞到陸老太太面前,「您看看。」

陸老太太自打嫁進陸家,便和丈夫一起打理陸家生意,這賬本她看了半輩子,里面的門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陸春香走過去接過,將賬本轉到陸老太太手上。

陸知遙雙手環胸靠在牆上,大堂里沒有再傳來吵鬧聲,陸府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三房的婢女帶著個七、八歲的男孩,匆匆從陸知遙面前走過,七、八歲的男孩正值狗都嫌的年紀。

「小野種,哼!」男孩沖著陸知遙做了個鬼臉。

陪同的丫鬟沒敢多說什麼,只得催促著自家少爺快些去大堂。

這是三房的兒子,三房寶貝得不行,捧在手心里怕傷著,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種。窩里橫,在陸府橫行霸道,出了府就是個慫包,三歲看終身,七、八歲被教成這副德行,以後長大了妥妥是個敗家子。

這邊人才剛過去,後面又來了個婢女,婢女領著的是四房的兒子,這是四房小妾生的。四房媳婦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將四房的幾個小妾都緊緊握在手心里。

都說是母憑子貴,這話啊听听也就得了,既然給人當了小妾,就要做好一輩子被正室打壓的準備。

四房的小子走路低著頭,唯唯諾諾的,經過陸知遙身邊,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陸知遙看著他走遠的背影頻頻搖頭,陸家就兩個孫子,哪個都不是接管生意的料,未來還得靠她的春香妹妹。

「怎麼回事?」陸老太太不怒自威,將賬本闔上,瞥了兩個兒子一眼。

「奶奶、奶奶。」兩個孫子這時候跑了過來,一個接一個的撲到陸老太太懷里。「奶奶怎麼了,為什麼凶爹啊?」小孩子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陸春香退到一邊,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這個時候派兒子出馬,三房和四房真當奶奶是老糊涂了不成?

「奶奶不要凶爹。」

「奶奶,不、不要生生氣。」陸四郎的兒子跟著說道。

「來來來,迅哥兒、景哥兒,今天怎麼沒去學堂讀 書啊?」陸老太太摟著兩個孫子,突然換了副模樣,笑著說道。

陸三郎、陸四郎趁機對視了一眼,「娘,二哥這賬本,您真信了不成?那小野種在衙門當差,使得什麼下三濫的手段都不知道,陸府的生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個月的賬本我和四弟都呈給娘看,咱們陸家的生意這些年明明是越做越好,哪里來的虧空。」

「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你們明著一套背後一套,給娘的賬本是越做越好,私下里的賬目月月虧空,倉庫里積壓的茶都不知道是幾年前的了,你們竟還想著將陳茶摻著新茶一起賣,陸家三代的招牌就要毀在你們兩個不孝子的手上了!」事到臨頭,兩個弟弟竟還在胡攪蠻纏,陸二郎極怒,陸家怎麼會出這麼兩個不肖孫!

「娘,您可得給三郎主持公道啊!」

「娘,您給四郎主持公道啊!」

三房和四房的媳婦兒梨花帶雨的哭著說道。

「娘,這麼多年,您這兩個兒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單憑兩個賬本就說他們欺上瞞下,二哥被人迷了心智……竟為了一個外人和兩個親弟弟爭執……」四房媳婦接著說道。

「娘、娘。」陸三郎的兒子一見母親哭了,也不顧陸老太太,哭著跑向母親。

陸四郎的兒子膽小木訥,瞧見遠處站著的生母一直朝他使眼色,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跑到四房媳婦兒身邊,弱弱的叫了一聲娘。

「三弟妹、四弟妹,怎麼說話的,外人是誰?三弟、四弟也是,一口一個小野種,說的是誰?」一直沒說話的洛氏站了出來,比起嬌弱的兩個弟妹,洛氏身子板挺得筆直,說話也是鏗鏘有力。

「小野種,二嫂還不清楚嗎?哼。」陸三郎冷哼了一聲。

「陸知遙,姓陸名知遙,隨州府戶籍上,白紙黑字是咱陸家的人,她叫我一聲二嬸嬸,叫我夫君一聲二叔父,叫婆婆一聲奶奶,叫你……」洛氏指著陸三郎和陸四郎的鼻子說道︰「一聲三叔父,叫你一聲四叔父。

「她叫死去的大哥、大嫂一聲爹、一聲娘,叫死去的佷子一聲哥哥,叫我死去的兒子也是一聲哥哥。」洛氏挺直了腰板,環顧在場的眾人,「她是小野種?那死去的大哥、大嫂是什麼?你我是什麼?婆婆是什麼?」三房和四房那一聲聲小野種听在洛氏耳中格外刺耳,那是她一直寶貝著的孩子,自己打兩下罵兩句行,但是輪不到別人說三道四。

「我記得沒錯的話,三弟妹家里是開染坊的吧,雖是個小作坊,但也是出身商戶。門戶里的規矩,沒人教過三弟妹嗎?婆婆和公公伉儷情深,婆婆從嫁進門那天起便是得了公公的準許,同他一起做生意。那三弟什麼時候準許三弟妹插手陸家的生意了?

「你我同是後院的婦人,婦人就要懂後院規矩,伺候好夫君、好好教養孩子。今日在大堂之上大家談的是生意上的事,七、八歲的孩子,你不送他去學堂讀 書,跑到這里來哭哭啼啼,三弟妹教養孩子還真是有一手,哼!」洛氏冷哼一聲,繼而又瞥向一旁的四房媳婦兒。

「至于四弟妹嘛,既是戲班出身,想來對門戶里的規矩不是太懂,偶爾掌握不好尺度,跟著有樣學樣,那也怪不得四弟妹。」

回廊里,陸知遙無聲的給她二嬸嬸鼓掌,老虎不發威,當我二嬸嬸是病貓不成!

「二嫂,她們也是為了陸家好,二嫂如何這般……」

陸三郎話還沒說完,只見陸二郎突然站出來擋在自己媳婦面前。「怎麼著,只能你媳婦兒在那邊抱著孩子哭哭啼啼,不能我媳婦兒說兩句公道話了?她們是為了陸家好,你二嫂難道是要毀了陸家不成?」陸二郎心里一直壓著火,兩個弟弟頂撞他,他忍忍無妨,眼瞧著竟還要頂撞他媳婦兒,他這回可是忍不住了。

「行了、行了,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娘?」陸老太太將兒子、媳婦們的舉動都看在眼里。

「娘,我叫馮掌櫃、胡掌櫃、程掌櫃的過來,他們自從入行就一直跟著您和爹,對陸家忠心耿耿,桌上的那兩本假賬本,讓他們來給您解釋。」陸三郎喘著粗氣道︰「二哥、二嫂,咱們都是為了陸家好,那小……那陸知遙雖是有陸家的姓不假,但歸根結柢不是我陸家的人,就是因著在隨州府的戶籍上她姓陸,所以她才這般挑撥你我兄弟間的關系,為的不過是咱們陸家的家產。

「這幾年她把你和二嫂迷得團團轉,我和四弟的眼楮可是明亮的,她休想從我和四弟手上得到一分錢。所以她才把算盤打到你和二嫂身上,想著讓你們掌了家,到時候分她一部分,哼!她休想!」

馮掌櫃、胡掌櫃、程掌櫃,沒記錯的話,這三位掌櫃可是死心塌地的追隨三房,他們眼里早就沒有奶奶了,躲在廊上的陸知遙嘆了口氣。

「對,去衙門把陸知遙叫回來!我和三哥和她當面對質,想從陸家撈錢,她不配!」陸四郎贊同的說道。

剛被洛氏教訓的三房和四房媳婦兒跟著點頭,若是換了平時,三房和四房媳婦兒肯定是要頂嘴的,但是今日陸老太太在場,陸老太太特別注重長幼有序,做為陸家的媳婦兒,恭敬兄嫂這種禮節不能壞,所以她們兩人才忍著氣受了洛氏一頓訓。

「來人去衙門把……」陸四郎的話還沒說完。

「不用了,我在這。」陸知遙緩緩從回廊里走出來,態度不卑不亢。

「看見了嗎,看見了嗎,躲起來看戲呢!兄弟反目,你這回滿意了吧!」陸三郎跳著腳罵道。

陸知遙不生氣,走到大堂,恭敬的給陸老太太行了個禮,「奶奶。」

然後又對著其他長輩一一行禮叫了聲「二叔父、二嬸嬸、三叔父、三嬸嬸、四叔父、四嬸嬸……」

「你躲起來干什麼?」

「是我不讓她出來的,今日我們說的是陸家生意上的事,你們一個兩個……」洛氏走到陸知遙面前將她護在身後,看著她眼神中頗有些埋怨。

洛氏確實不讓陸知遙出來,三房和四房說話難听,她不想讓陸知遙听見那些有的沒的。

「剛剛三叔父和四叔父的話,知遙都听在耳中。」陸知遙淡然一笑,轉身看著上座的陸老太太,掀起長衫的下擺跪了下去。

「知遙!」洛氏想去扶人,卻被走上來的陸春香給拉住了。

重重的三個響頭,咚咚咚的磕在地上,听得人心里一震。

額頭泛著微紅,陸知遙抬起頭來。「知遙四歲入陸家,十四年了,沒有爹娘、沒有陸家,就沒有今日的陸知遙。」她沖著陸老太太說道︰「知遙是吃陸家的米長大,陸家的恩情,知遙記得一輩子。爹娘意外去世,也正是有奶奶、二叔父、二嬸嬸護著,知遙才能繼續留在陸家待到今時今日。」

「你瞧瞧她說的什麼話,我們……」陸三郎剛要插嘴說話,瞧著自己母親的眼神,後面罵人的話就沒能說出口。

「在陸家有飯吃、有衣穿、有房子住,這已是老天和陸家對知遙莫大的恩情。陸家的家產,知遙從未有過貪心。知遙在衙門里每月三兩四錢俸銀,那些銀子這里沒人瞧得上,可是對知遙來說足夠了。」

「今日大家談的是陸家生意的事,知遙不出來是覺得自己沒資格參與,但是……」陸知遙回頭瞧了一眼三房和四房眾人,「但是有些話,今日知遙就不妨當著大家的面說個清楚。一,陸家的家產,知遙分文不要,這份家業是陸家三代人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知遙不敢貪戀;二,娘的嫁妝由奶奶全權定奪,知遙沒有任何異議。如若知遙日後動了爭奪陸家家產的心思……」

「陸知遙,你敢給我胡亂發誓試試!」洛氏沖過來捂住陸知遙的嘴,她特別忌諱那些胡話。

陸知遙拉下洛氏的手,她又不傻,為何要發誓咒自己,「日後奶奶可隨時把我逐出陸家戶籍。」不在陸家戶籍上,便也沒了爭奪家產的資格。

一份家產一份嫁妝,陸知遙等于都放棄了,語畢她便起身緩緩退到一旁。

這麼多年,她都隱在陸府最破敗的小院里,大家嘴上雖是不提,但是心里都清楚吃穿用度她沒和家里張過一回嘴,有些新進府的小廝、婢女甚至不知道陸家還有這麼一位大小姐。

陸老太太嘆了口氣,對于陸知遙這個孫女,她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當年大兒子去了趟京師就給她帶回來個撿來的孫女,大兒子、大媳婦對這個孩子視如己出,不過就是多張嘴、多副碗筷的事兒,她和夫君也沒攔著。

後面大兒子、兒媳婦、兩個孫子死于非命,三房媳婦和四房媳婦整日在她耳邊嘮叨著,說這孩子命硬克死了大房,她思念兒子,也動了想將她送走的念頭,不過二房媳婦兒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她舍不得將孩子送走,自己經歷了喪子之痛,仍然堅持將這孩子留下。

同是喪子之痛,二房媳婦兒都知道這事怨不得一個孩子,她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太太也幡然醒悟過來,她不顧三房和四房的反對就默許將孩子留下來。

這麼多年,這孩子幾乎從不出現在她面前,可是這是陸家,她是老了,但不是糊涂了,這孩子過的什麼日子、脾氣秉性如何,她心里還是清楚的。

「大兒媳婦的嫁妝是她嫁入陸家帶進來的,那份嫁妝本就是姓陳不姓陸,嫁妝是要留給知遙的,此事沒有任何異議。至于陸家的家產,知遙當著眾人的面都說清楚了,她一分不要,你們也都听著呢。可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三房和四房的媳婦一直惦記著陳氏的嫁妝,可是今日陸老太太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這嫁妝分給了陸知遙,她們還能說什麼。若是家產,她們肯定擠破了頭去爭,但是陳氏的嫁妝,她們沒理由去爭。

「老二、老三、老四。」陸老太太抓起一旁陸春香的手,「我生了四個兒子,知子莫若母,你們什麼脾氣秉性,我再清楚不過,若是老大還在……」陸老太太欲言又止,「老二,做生意不比教 書,你性情純厚,商場上沒有你想得那般容易。」

將生意交給三房和四房,陸老太太心里其實是不放心的,所以這麼多年她一直沒交出掌家權。今日把生意交給二兒子她也是不放心,做生意靠的可不是善良兩個字。

膽識、謀略、胸懷、心狠,一樣都少不得。

看著下面兩個孫兒,一個個被他們母親養得不明是非,她雖然疼愛他們,卻也知道沒一個是能挑起大梁的。

上天真是要亡陸家嗎?無數次的深夜,陸老太太都這麼問過自己,陸家難道真要毀在她這幫兒子手上嗎?

「奶奶,孫女幫著爹一起。」陸春香反握住陸老太太的手,「男子做得了的事,春香也做得了。」

陸家三個兒子都不是掌家的最佳人選,兩個孫子跟著他們的母親,陸老太太對他們也不抱什麼信心,但是春香這個孫女雖是年紀還輕,卻有她年輕時的那股魄力。

陸老太太心動了,趁著她還不糊涂、還有些氣力可以好好培養春香,這樣陸家會不會還能繼續下去?

「娘!」陸三郎和陸四郎異口同聲喊道。

「報!十八位掌櫃前來求見。」

一听小廝的匯報,陸三郎面上一喜,他不過是派人去請馮、胡、程三位掌櫃,沒想到他們這麼有心,竟然將其他人也一並叫來給他撐場面了。

二房私下聯系掌櫃的事兒,他們早就知道,好些掌櫃都是他們的人,他們就等著二房攤牌時反將他一軍呢。

「快請!」陸三郎和陸四郎急忙命人相迎。

十八位掌櫃陸續進入大堂。

「拜見老夫人。」眾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大家怎麼都來了,來人,快搬椅子!坐坐坐,老張,你的白發怎麼比我這老太太還多了?」這十八人當年跟著她的時候都是年輕的小伙子,時光飛逝,如今他們也老了。

陸三郎和陸四郎急忙湊上前,四房沖過去拿起桌上的賬本塞到馮掌櫃的手上,「二哥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假賬,說陸家的生意年年虧空,各位掌櫃的,你們給評評理。」

陸三郎和陸四郎信心十足。

豈料說話的不是馮掌櫃,而是站在最前面的張掌櫃,「老夫人,今日前來正是為了賬本一事,這兩本賬是我給二老爺的,里面所記錄的收支明細樣樣屬實,這些年來陸家的生意確實年年虧空。」

「是的。」接話的是馮掌櫃,此人一直都是三房的心月復。「因著生意虧空,每年收的茶都賣不完,三老爺和四老爺就用舊茶摻新茶販賣,這也屬實。」

「老馮,你……」陸三郎和陸四郎听見這話都愣住了。

不僅馮掌櫃,應聲點頭的還有其他幾位心月復掌櫃。

「老夫人,若是再這般下去,不僅陸家的名聲將毀于一旦,此後南玄茶商中只怕會再無陸家。」張掌櫃認真的說道︰「二老爺已經為陸家找到了買家,今年頂尖的春茶有多少貨,那位主子就要多少貨,且貨款一次付清,不拖欠。有了這筆銀子,便是給陸家一個喘息的機會。」

「胡說,哪里來的人會傻到一次付清貨款,老張你休要胡說八道,蒙蔽母親!」

「四老爺,老張一個人胡說八道,難道余下的十七位掌櫃也會和老張一起胡說八道,蒙蔽老夫人嗎?」

「老夫人,那位收茶的公子,我們都見過了。」

「是的,老夫人,那位說信不過三老爺和四老爺,只同二老爺做生意。」

「對、對。」

「娘!」

「放肆!還嫌丟的人不夠嗎?」陸老太太用力拍著桌面,啪的一聲震住眾人,自從老爺子去世,陸老太太從未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她心知肚明今日十八位掌櫃前來不是和她商量的,而是來「逼宮」的,是來幫她下決心的。

陸老太太閉上眼楮,吁了口氣,睜開眼楮道︰「陸家在隨州城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都是仰仗十八位掌櫃的支持,今日你們異口同聲來支持老二,就已經不是來找我商量了。」

掌櫃們聞言,個個都低下了頭。

「老三、老四做的那些事不僅損害我陸家的生意,更是有辱陸家門風。你們倆這般急功好利,不顧陸家百年名聲,如何擔得起這個家?」陸老太太呵斥道︰「我原本還有些猶豫拿不定主意,不過既然你們替我做了決定,這次我就听掌櫃們的,這個家日後就交給老二了。還望掌櫃們不要忘記當初同我夫君立下的誓言,只要陸家在一天,就和陸家榮辱與共。」

「老夫人放心,榮辱與共,不離不棄,這八個大字我們從沒敢忘記。」張掌櫃抬頭說道。

「我家老二性子純厚,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們也都看得出來,日後生意上的事兒,你們要多幫襯他些,不要讓他被人欺負、糊弄了。」

「春香,見過各位叔叔、伯伯。」陸老太太將陸春香推到了眾人面前,「這是我二孫女陸春香,也是老二的獨女。」陸老太太說這話時,看了眼躲在人群中的陸知遙。

陸知遙雖和陸家沒有血緣關系,可是她既是把大媳婦的嫁妝分給她,就代表老太太心里一直認同著她。

「這孩子和我年輕的時候頗像,日後你們多多提點著她。春香,日後要多與叔叔、伯伯們學習為商之道。」

「是!春香見過各位叔伯。」陸春香落落大方的向著掌櫃們行了個禮。

「拜見二小姐。」掌櫃們異口同聲的說道。

這下三房和四房徹底傻眼了,不僅丟了掌家權,他們兩房可是都有兒子的,敢這麼胡作非為,就是認定了陸老太太的家業是要傳給孫子的,沒想到今日陸老太太竟是把陸春香推了出來,陸家以後的產業要傳給個女子!

陸家的權力交接,大局已定。

陸知遙緩緩的退了出去,她心想,一定是齊然在暗中幫她!二叔父去找過諸位掌櫃,有幾個表示支持他,但是很多人根本不理他,還有一小部分在觀望。今日十八人一同表示對二叔父的支持,除了齊然出手,還能有誰?

陸府的人都集中在大堂,三房和四房的媳婦兒顧不得禮節,抱著兒子在大堂哭泣,陸三郎和陸四郎也想找陸老太太爭論些什麼,被十八位掌櫃從中間給擋住了,陸春香則扶著陸老太太回她的院子。

陸知遙一個人蹦蹦跳跳的從陸府正門走了出去,春香是二孫女,那她就是大孫女了,陸老太太說這話時,是看著她的,陸老太太嘴角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有些話用不著明說,大家心知肚明,陸老太太這是承認她了。

陸知遙來到酒坊買了四壺桃子桂花酒,提到齊府交給了守門的黃家小子,讓他轉交給齊然。今天這場仗,打得真漂亮!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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