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4-12-20
- 最後登錄
- 2025-4-27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643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7193
- 相冊
- 1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寧可再度失明的人
維吉眼睛上的繃帶一拿掉,他看見他的醫生與未婚妻的第一眼時,卻失聲而笑。他顯然看見了什麼東西,但他究竟看見了什麼?
一九九一年十月初,我接到來自中西部一位退休牧師的電話,他告訴我說,他女兒的未婚夫是名叫維吉的五十歲男士,他自從幼年時期就完全失明了。他患有厚厚的白內障,聽說也有色素性視網膜炎,這是一種遺傳性的眼疾,視網膜會慢慢受到侵蝕。
他的未婚妻愛咪由於糖尿病的關係,必須定時做眼部檢查,但是,最近她帶未婚夫去看她自己的眼科醫生韓姆林,醫生仔細聆聽他的病歷之後,倒不那麼確定維吉得的是視網膜炎。在這個階段很難說得準,因為厚厚的白內障完全遮住了視網膜,不過維吉仍看得出眼前是明是暗,亮光來自什麼方向,也感覺得到手的陰影在他眼前晃動,因此,他的視網膜顯然並沒有全毀。割除白內障是一種比較簡單的手術,只要局部麻醉即可,手術的風險也極小。沒有什麼可損失的,而收穫卻可能不少。
愛咪與維吉就要結婚了,要是他能看見的話,豈不是太好了嗎?倘若在大半生的失明之後,他一張開雙眼,看見的是自己的新娘、婚禮、牧師與教堂的話呢?韓大夫同意動手術,而兩星期之前,維吉右眼的白內障已經割除,這是愛咪的父親告訴我的。奇蹟的是手術竟然奏效了。
愛咪在手術後一天開始寫日記,也就是拆繃帶的那一天,她在日記中寫著:「維吉看得見了!……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哭了,這是四十年來維吉第一次看得見東西……。維吉的家人好興奮,大家都喜極而泣,難以置信!……真是奇蹟似的,他竟然恢復了視力!」但是到了次日,問題卻來了:「他嘗試去適應,不過從失明到看得見的過程真是困難。他必須想得更快,還無法信任眼睛所看見的東西……像剛剛學習去看東西的嬰兒,一切都新奇、怕人、刺激,也不確定『看見』究竟是什麼意思。」
神經學家的生活不像科學家那麼有系統,但卻提供他一些新鮮與難以預期的狀況,有如窗子或是窺孔,可讓神經學家一窺大自然的錯綜複雜與奧妙之處,這是一般生活中所難以想見的。
十七世紀的哈維寫道:「大自然多半挑選少有人涉足的路徑,以展現其不為人知的奧祕,讓人一窺其蛛絲馬跡。」這通談及自幼即失明到了成年竟又恢復視力的電話,即可能是這種病例。眼科專家華歐在他的著作《長期失明後復明》一書中寫著:「其實在過去十個世紀當中,我們所知這種病例的數目還不超過二十。」
復明的代價
對這樣的病人而言,視覺會是什麼情形呢?是否從恢復視覺的那一刻起就「正常」了呢?這是我們頭一個想到的問題。這是一種常識性的概念:雙眼將會張開,眼疾不復存在,失明之人(如《新約聖經》中所說的)將「獲得」視力。
但有可能這麼簡單嗎?看東西是否必須仰賴「經驗」呢?一個人是不是非得學習去看呢?我對這方面的醫學文獻並不熟悉,不過曾饒富興味地讀過心理學家桂葛瑞在一九六三年的《心理學季刊》中所發表的一篇偉大的個案,因此我知道這種病例,無論是假設或真有其事,幾百年來一直吸引著哲學家與心理學家的注意。
十七世紀哲學家莫利諾的妻子是個盲人,他就曾經提出這個問題來問他的朋友洛克:「假如一個生來失明的人,現在已經是成人了,從小學著藉觸摸來分辨立方體與圓形體的差別,如果他後來看得見了,那麼靠他的視力,而不靠觸覺的話……,他是不是分辨得出何者為球體,何者為立方體?」
洛克在他一六九O年的著作《論人類的理解力》中談到這個問題,他認為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一七O九年,柏克萊於《視覺新理論》中對此問題做了更加詳實的研究,也檢視了視覺與觸覺之間的整體關係,而作出這樣的結論:觸覺世界與視覺世界之間並沒有必要的關係,唯有在經驗的基礎上,兩者之間的關係才得以建立。
之後又過了二十年,終於有人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一七二八年,一位名叫齊色登的英國外科醫生,替一位天生失明的十三歲男孩割除了白內障。儘管他很聰明,年紀又輕,但即使是最簡單的視覺感應,也帶給他許多困難。
他沒有距離概念,也不了解什麼叫空間與尺寸。他對繪畫與圖片感到困惑極了,不懂兩度空間的東西怎麼代表實物,正如柏克萊所料,小男孩對他所看到的東西只能慢慢去了解,而且只有在視覺與觸覺經驗合併在一起之後,他才覺得有意義。
自從齊色登手術之後的兩百五十年間,其他許多病人也有類似的情形;幾乎每個人都經歷了洛克所闡述的情況,對他們所看到的景象困惑不已。
然而我卻聽說維吉眼睛上的繃帶一拿掉,他看見他的醫生與未婚妻的第一眼時,卻失聲而笑。他顯然看見了什麼東西,但他究竟看見了什麼?「看見」對一個本來看不見的人來說,代表什麼意義?他究竟置身於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後來維吉告訴我,在他初看見的那一刻,他完全不了解自己看見了什麼。他看見光、動作與顏色全混雜在一起,都毫無意義,只是一片模糊。後來在一片混沌之中,他聽見一個聲音說:「怎麼樣?」那時他才終於明瞭這一片光與陰影的混合是一張臉,而且正是他主治醫生的臉……
《火星上的人類學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