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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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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吉祥 -【黃金樓(美嬌娘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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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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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聽說是在一個偏僻的小漁村裡找著的,陳總管聽聞海邊的漁村救起了一名落海的男子,聽人描述後覺得那個人的模樣與少爺頗為神似,便馬上率人找到小漁村,再經過村人的指引,找到了救起少爺的人家,正巧看見少爺一個人坐在海邊。」

  「那麼他受傷了嗎?何時會回來?真的找著了嗎?」映夏揪住魏總管的衣袖,仍不敢相信原已快絕望的她能聽見這個好消息。

  「陳總管說,少爺是受了點傷,但因為救起少爺的人請了大夫為他醫治,所以沒有什麼大礙。因為怕再有什麼萬一,這回少爺回福州就不采海路,而是經由河道與陸路回來。」

  由於魏總管臉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一旁王管事見狀,瞇起眼打量著他,沒有說話。

  心頭的大石終於在這一瞬間重重地落下,映夏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底無法止住的激動讓她渾身顫抖,嘴角揚起了安心的笑,忽然發現濕意滑過頰畔,她伸指一摸,竟是眼淚。

  魏總管見狀,也不禁老淚縱橫,又怕年紀一大把了還哭泣太丟人,連忙抬起手臂粗魯地抹去淚水。

  「小姐這段日子辛苦了,如果老爺還在就好了……」

  「是呀,若爹還在人世,他老人家就能親眼見到君實平安回來……」她倏地想起一件事,「在等待君實回來的這段日子,咱們得將府裡一切準備妥當,好好的迎接他平安歸來。」

  「小姐,這個你放心,我這就吩咐下去,還會準備柚子葉與火盆,讓少爺好好的去去霉氣。」

  「嗯。」映夏微笑點頭。

  ※ ※ ※

  離開廳堂,魏總管在前往灶房的路上被王管事攔住。

  「老魏,你是不是有些事瞞著映夏小姐?」

  魏總管看了王管事一眼,臉上高興的偽裝立即卸下,苦笑著搖頭。

  「還是瞞不過你。」

  「你現在不告訴小姐實際情況,等少爺回來後,小姐仍然會知道。」

  「如今只能賭一賭了,這一路上我要小陳盡心照顧少爺,希望少爺回來時已經痊癒。」

  「少爺究竟傷得多重?」

  魏總管睨著王管事,心情沉重地搖搖頭,「這不好說。」

  「怎麼不好說?不是說傷得不重嗎?」

  「身軀、四肢上的傷是不重,壞就壞在少爺落海時撞上了海底的暗礁,傷了腦子。」

  「傷了腦子?」王管事震驚不已,發覺自己的聲音似乎太大了,便急忙拉著魏總管來到庭園裡的隱密處,小聲地追問,「傷得重不重?有沒有大礙?你倒是說個清楚呀。」

  「大夫看過了,傷是無大礙,但聽小陳派回來的人描述,他們找著少爺時,少爺是不識得人的。」

  王管事皺眉,「不識得人?」

  「嗯,少爺根本不記得杭州分行的人,在小陳與其他人的引導下,少爺才開始認出一些人,但識得的仍不多。」

  「那少爺知道老爺走了嗎?」

  「少爺身體還在恢復中,怕他一時之間無法承受這麼多事,所以還不敢告訴他。」

  王管事點點頭,贊同魏總管的做法。「少爺可能連咱倆都忘了。」

  「嗯,這是很有可能的事。」魏總管沉重地點頭,「我已讓小陳在回來的路上盡量使少爺的記憶恢復,期望回府後,少爺的腦子已經復元。」

  兩人互視,臉上盡是愁雲慘霧,誰也不敢多所奢望,只希望柳君實的記憶別遺忘得太多。

  ※ ※ ※

  映夏在廳裡來回走著,一刻也坐不住,頻頻往門外翹首,就盼著見到熟悉的身影。她有好多話要和他說,她要把心裡滿滿的思念一一向他細訴。

  「小姐,君實少爺的馬車到了!」站在門外的金子一看見載著柳君實的馬車抵達柳家大門,立即奔進大廳裡報訊。

  映夏聞聲,內心的激動再也藏不住,俏顏上綻放出最美麗、燦爛的笑,往廳外奔去,還未奔至大門便看見柳君實的身影。

  他消瘦許多,臉上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也沒了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頭上還纏著白色的布。

  他傷得很重嗎?魏伯不是說沒什麼大礙嗎?映夏擔心地想奔上前,卻又立即止步。

  因為柳君實身旁跟著一名女子,女子扶著他,兩人狀似親密,魏總管不知道朝柳君實說了什麼,只見柳君實立即轉頭告訴那名女子,女子笑著點了點頭。

  兩人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映夏面前,映夏勉強揚起微笑。

  「君實,你……你回來了,身體還好嗎?」她能夠感受到那名女子的注視,不友善的目光裡滿是猜疑。

  柳君實瞧著映夏,上下來回打量著她,視線冰冷得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映夏小姐,少爺經過長途跋涉,一定累了,先讓他歇息吧。」魏總管見狀,連忙開口緩和尷尬的氣氛。

  魏總管的話讓柳君實揚起眉。

  「你就是楚映夏?」

  映夏震驚地看著他,然後轉頭望向魏總管以及跟在柳君實後頭的王管事,還有其他的管事們,想從他們臉上尋求答案。

  「魏總管?」血液彷彿迅速從她身上抽離,她覺得雙手冰冷得快要沒有知覺。

  「小姐,少爺傷了頭。」魏總管無奈地苦笑道。

  「所、所以他忘了我?」

  雖然魏總管沒有回答,但映夏知道答案是肯定的,柳君實因為受了傷而忘記了她。

  柳君實面無表情地瞅著她,淡淡地開口,卻字字傷人。「我應該要認得你嗎?」

  聞言,映夏身子微微搖晃了下,金子連忙扶住她。

  像是沒有瞧見她幾近蒼白的臉,柳君實轉頭對身旁的女子道:「嫣然,我累了,扶我回房休息。」

  「好,我扶你去休息。」女子溫柔地扶著柳君實離開,轉身之際以眼角瞧了映夏一眼,嘴角揚起淺得幾乎不可見的勝利微笑。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映夏握緊拳頭,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小姐,少爺落水時撞上了海底的暗礁,傷了腦子,所以不記得人了。」王管事趕緊解釋道。

  「她是誰?」映夏看得出柳君實有多倚賴那個名叫嫣然的女子,但他卻從不曾那樣毫無保留的信賴她、依賴她。

  「少爺隨潮水飄至岸邊時,是何姑娘與她爹救起少爺的,他們除了替少爺請了大夫,何姑娘還日夜照顧少爺,少爺的傷才能好得這麼快。」

  「所以,他真的忘了……」映夏望著椰君實離去的方向,雖然迴廊上已沒了他的身影,但他與另一名女子相伴的畫面還是刺傷了她的心,刺疼了她的眼眶。「那麼,他也忘了其他人嗎?」

  「這……」

  映夏抬眼看向王管事,從他臉上,她瞧出了答案,身子不禁搖晃。

  「他只忘了我,是嗎?」

  ※ ※ ※

  何嫣然,一名出生在松江附近一座小漁村的姑娘,家裡替漁人補網,因為長在漁村的關係,膚色略黑,長相平凡,但一身衣著卻看得出細心裝扮過。

  映夏站在迴廊下,看著涼亭裡的兩人談笑。見何嫣然親密地偎在柳君實身邊,想起他失蹤的這段日子,她不知過得多麼辛苦,她的心痛就得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二愣子……不,瞧我這張嘴,這會兒應該要叫你柳少爺才對。」何嫣然掩嘴偷笑,伸手拿起桌上熱呼呼的甜米粥。「你肚子一定餓了吧,這是我親手熬的粥喔,你嘗嘗。」

  「嫣然,以後喊我君實就好了。」

  「好。」何嫣然應了聲,舀起一匙甜米粥,「喏,君實,喝一口粥吧,這樣身子才會好得快。」

  「你這丫頭。」他聞言一笑,伸手拍拍她的頭,張口喝下那匙粥。

  映夏看著這一幕,淚水不禁在眼眶裡打轉。

  「小姐……」站在一旁的金子同情地看著主子,如果可以,她真恨不得奔過去替小姐甩那個狐狸精兩巴掌,可惜她是下人,無法這麼做。

  連金子都同情她。映夏深吸口氣,將眼淚吞進肚子裡。

  此時此刻,最重要的是她必須讓君實恢復記憶,而不是站在這兒,看著何嫣然占領了原本屬於她的位子,看著他們兩人卿卿我我。

  「金子,看看灶房是不是將柳少爺的藥煎好了,煎好的話,拿到涼亭來給我。」

  「小姐,你要去將那個狐狸精趕走是嗎?」金子雙眼發亮。

  「金子,柳少爺是讓何姑娘救起的,她是柳少爺的救命恩人,不得無禮。」

  「可是……她明明是有所企圖啊,不然怎麼會厚著臉皮跟柳少爺回來?」

  金子的話提醒了映夏,她確實該思索何嫣然為何會跟隨柳君實回來,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映夏走向涼亭,原本愉快談笑的兩人看見她出現,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

  柳君實冷冷地看著她。「有什麼事?」

  「哎呀,君實,你說話幹嘛冷冰冰的,我聽魏總管說,你不在的這段日子,這個家是由映夏小姐撐著,你該對人家和氣些。」何嫣然嬌笑著指責柳君實,但說出的話卻隱含女主人的口吻。

  映夏不是聽不出來,但她選擇忽略,因為現在最重要的是讓柳君實恢復記憶。

  「君實,魏伯說你頭上的傷還沒有痊癒,我已經讓金子到灶房去看藥煎好了沒有……」

  「嫣然會替我打點這些事,這粥也是她親自熬煮的,所以你不用多費心了。」他按著額際,皺起眉頭。

  「君實,你還記得多少事?」

  「你想讓我記得什麼事?」他揉著額角,語帶不耐煩,「你想問,我知不知道爹去世了,還是問我,認不認得你?」

  「你、你認得嗎?」映夏滿心期待。

  相較於映夏的反應,何嫣然倒是沉下了臉,注意著柳君實的反應。

  「不認得……不知道為什麼,你一靠近我,我的頭就疼得厲害,你以後可不可以別出現在我眼前?」柳君實一臉痛苦地朝何嫣然伸出手,「嫣然,扶我回房休息,我的頭好痛,好像快要裂開了。」

  「好好好,我這就扶你回房。」何嫣然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隨即表現出擔憂的模樣,扶起柳君實。

  聽見深愛的人要她別再出現在他面前,看著他像逃難似的從眼前離開,映夏再也受不了,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瞬間滑落。

  「為什麼你只忘了我?」

  她的責問喚住了柳君實的腳步,只見他停了會兒,緩緩轉過頭。

  看見她臉上的淚水,他的身子一瞬間震了下,但頭痛快速地占領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皺起眉頭與她對望。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忘了你,若真如魏總管與王管事所言,你應該是我要記在心底,最不能遺忘的人,那麼為何所有人我都一一記起了,唯獨對你,不管旁人再怎麼敘述,我只要試著回想,頭就痛得厲害?所以,要嘛你真的是我最重要的人,重要到想深記卻反而遺忘,否則就是你根本不值得我記起,你並不如魏總管所言的那般重要。」

  他的話徹底擊垮了映夏的心,雙腿再也撐不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就這麼跌坐在石凳上。

  「我……不值得你記起?原來我是一個這麼容易被遺忘的人……什麼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陪伴你、愛護你、疼寵你,一絲一毫不會改變……什麼承諾,什麼甜言蜜語,到頭來都會成為謊言。」

  她傷心欲絕的模樣令柳君實心頭一顫,想開口說些什麼,但,頭卻疼得更厲害,他抱住頭,痛得整張臉扭曲。

  「君實!」何嫣然急忙扶住他,轉頭對映夏怒斥,「君實好不容易才好些了,你為什麼要來刺激他,讓他頭疼得這麼厲害?」

  「我……」映夏起身想幫忙,卻被何嫣然撥開。

  「不用你幫忙了,你只要別出現在他面前就夠了!」何嫣然連忙喚來僕役,要他們幫忙將柳君實扶回屋裡歇息。

  映夏難過的捂著臉低聲啜泣。

  柳君實讓人扶著往屋子走去,走到轉角處,恰巧瞧見映夏傷心欲絕的模樣,那低垂顫動的肩膀瘦弱得讓人揪心。

  他按住發疼的胸口,腦海中卻猶如夏日天空中的閃電,光芒不停地迅速閃動,交織成一幕朦朧的景象,有個熟悉的人影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動,他只瞧得見那張臉上有著甜美無邪的笑容,喊他「實哥哥」。

  夏兒,我的夏兒,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陪伴你、愛護你、疼寵你,一絲一毫不會改變……

  「好痛……」柳君實按住腦袋,腿一軟,差點跌倒。

  幸好僕役們扶住了他的身子,最後,他幾乎是讓他們抱回房的。

  ※ ※ ※

  「嗯……」簾後輕輕飄出一聲呻吟,床上的人將手從被子裡伸出來。

  才剛有動靜,守在床旁的丫鬟便急忙掀開絲簾。

  「小姐,你醒啦。」金子將絲簾繫在床柱上,扶映夏坐起身,順手拿了塊軟枕放在她身後讓她靠著。

  「我怎麼會在房裡?」映夏記得自己應該是在涼亭裡。

  之前在涼亭裡的記憶再度占據她的腦海。

  「我將小姐吩咐的藥端到涼亭去時,正巧看見小姐從石凳上倒下,暈了過去。我已經請了大夫,人就在外頭,小姐,現在讓大夫進來嗎?」

  她暈倒了?

  映夏一時還反應不過來,隨意點點頭。

  「讓他進來吧。」

  金子連忙到外頭去請大夫進房來。

  大夫己一把年紀了,身子還很硬朗,替映夏把脈時,銀白的眉微微皺了下,一會兒後,他便將她的手放回床上。

  「大夫,我家小姐這陣子身子非常虛弱,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這……」

  大夫語帶遲疑地望向映夏,映復感覺出大夫有話要說,便開口將金子遣離。

  「金子,我肚子有些餓了,你讓灶房替我準備點粥好嗎?」

  「是,我這就去。」一聽見主子肚子餓了,金子立即前去灶房。

  待房裡只剩不大夫與映夏後,映夏便直截了當地開口。

  「大夫,有話請直說吧。」

  「請問小姐這陣子是否感覺到頭暈目眩,胃口奇差呢?」

  「是的,這陣子府裡事情多,我時常感到虛弱,吃不下飯,剛才還在涼亭裡暈過去……大夫,我是不是生了什麼藥石罔效的病?」

  「小姐……或許是老夫診脈的功力不夠,但……以小姐的脈象看來,此脈若在壯年男子身上,代表此人氣血充盈,但若在女子身上把到此脈,則代表……有喜。」

  映夏震驚地看著大夫,手卻悄悄地撫上平坦的腹部。

  她的肚子裡,有個正在成長的胎兒,是君實的孩子……喜悅湧上心頭,她幾乎想立即奔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小姐,老夫……」

  「大夫,沒事兒。」

  她從枕下取出一袋錦囊遞給大夫,裡頭是滿滿的碎銀。

  大夫拿在手中便知裡頭是何物,心中擔憂自己說錯話而惹怒富家小姐的重石瞬間放下。

  「大夫,往後我在飲食上有沒有什麼該注意的地方?」

  「切忌辛辣、巴豆、桃仁、川芎、麻油等等,都別食用,還有熱茶方面也盡量少飲用,切忌操勞。老夫這就為小姐開幾帖安胎、補身的藥方。」

  「好的,多謝大夫。」

  映夏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手輕撫著,試圖感受一些動靜,但目前她一點也感覺不出有何不一樣。

  大夫的話讓連日來沉浸在哀傷中的她像見到一道曙光,她想,她應該趕緊去告訴君實的,或許,聽見她有了身孕,他的記憶就能恢復了。

  送走大夫後,映夏便前去柳君實的院落,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 ※ ※

  「映夏小姐,請等等。」

  映夏才要舉手敲柳君實的房門,便被何嫣然喊住。只見她施施然地走來,臉上雖有笑意,卻帶著點挑釁。

  「何姑娘,有事嗎?」

  「君實正在歇息,請別吵醒他。」

  映夏皺起眉頭,「我有事要和他說。」

  「那麼你告訴我也行,待他醒來後,我會替你轉達。」

  「我要告訴他的事,為什麼要你轉達?」映夏不禁將手擱在肚子上,剛得知的消息讓她知道自己必須勇敢的捍衛屬於自己的人。「何姑娘是客,照顧君實應該由府裡的人負責。」

  「但君實是我爹救起的,照顧他也算是我的責任不是嗎?」何嫣然收起臉上的笑,冷冰冰地望著她。

  「何姑娘,我不清楚你隨君實一塊回來的目的是什麼,但我十分感謝你與你爹救了君實一命,我會讓魏總管撥一筆酬謝金致謝,或是你想在蘇州城置產,我也能知會蘇州那兒的管事,替你們父女購置房屋……」

  「我什麼都不要。」何嫣然眼神一斂,傾身靠在映夏耳邊低語,「我想要的是柳家少奶奶的位子,這位子你能讓嗎?」

  映夏震驚地看著何嫣然,不敢相信她竟然會這麼赤裸裸地說出自己的野心,倒是何嫣然,輕佻地撫了下她的臉頰。

  「映夏小姐,或許你想家了,想念京城的一切了,你想回去嗎?」

  「你……」映夏氣得連肚子都微微發疼,「你沒有資格趕我離開,我是君實未過門的妻子,該走的應該是你……」

  「你也沒有資格趕走我的客人。」門突然打開,柳君實站在門後,冷冷地睨望著映夏。

  何嫣然立即來到他身側,溫柔地道:「你頭才剛不疼了,別再生氣,小心頭又開始犯疼了。」

  「我沒事。」他的視線不曾離開映夏的臉,眼神裡有著一絲掙扎與打量。

  「你也不是柳家的人,不應該趕我的客人,何況嫣然和她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更不應該對她如此無禮。」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你心疼她?」

  「映夏小姐,你別生氣,君實不是這個意思……」

  「你住嘴!」肚子的疼痛隨著她的怒喝更烈,她必須揪緊衣裳才能忍住翻湧而上的噁心感。

  「嫣然,替我去找魏總管來,我有事要交代他。」柳君實對何嫣然道。

  「可是……」她戒慎地看著兩人,見柳君實一臉堅持,只好點頭離開。

  待何嫣然一離去,柳君實便握住映夏的手腕,將她拉進房裡,合上房門,將她壓制在門扉上。

  「魏伯說,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說我爹非常喜愛你,待我從杭州回來後便讓我們成親,但我實在瞧不出,自己究竟喜愛你哪裡,是喜愛你的善妒,還是自以為是?」

  映夏的難受全反應在眼眶與鼻尖上,酸澀得讓她想掉淚,但最疼的是她的心。

  「原來,這就是你所知的我?回來至今,你不曾想理解我、記起我,你只是不停地用你冷漠的雙眼、你的嘴、你的心來告訴我,你根本不認為我是你必須記起的人。」她直搖頭,搖落眼眶裡的淚水,「此時此刻,何嫣然與我,對你來說孰輕孰重,已見分曉。」

  映夏落淚的容顏撼動了柳君實最深的記憶,他攫緊她的手腕,好像怕她會跑掉似的。

  「你是不哭的……」他喃喃自語,思緒紊亂得教他頭痛欲裂。

  同樣的朦朧人影站在他眼前,這回,他能瞧見那人的眼睛了,一雙含淚指控的眸子哀愁的望向他。

  你根本不曾喜歡過我,你願意疼愛我,只因為我是你來過門的妻子,今日換成了別人,你依舊會以那樣的方式疼愛她,是嗎?

  「不……不是……」他抱住頭,腦袋疼得他額冒青筋,瞪著映夏的雙眼泛著血絲。

  如果說,你在我身上還存留著些什麼,我告訴你,只剩下恨。

  我恨你,柳君實,如果這輩子對你的憎惡還不能撫平我的痛苦,那麼我會用下輩子、下下輩子,就算是一千年、一萬年,只要仍對你感到厭惡,我不介意用我所有的來生恨你!

  「不,你不可以……」柳君實迭步往後退,痛得跌坐在地上。

  映夏淚眼迷濛地望著他,心底的痛,讓她刻意忽視他的難受。

  夏兒,我的夏兒,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陪伴你,愛護你、疼寵你,一絲一毫不會改變……我不會不要你,相信我,我要你,一直要你!

  這輩子,除了你以外,我不會再愛上任何女人。

  「我的頭……好痛……」屋外倏地一道閃電劃過,隨即打起響雷,沒多久便能聞到塵土讓雨水澆淋的氣息。

  此時此刻,她累了,真的累了……

  映夏打開門,跨過門檻,離開之際仍無法克制地轉頭看向柳君實。

  他記得這樣的眼神!

  「你……」心底沒來由的恐慌讓柳君實奮力掙扎著起身,急著想抓住她。

  「原本我是想來告訴你一件事,但現在看來,或許你也不會想聽了。」她只想好好的再看他一眼,或許,他倆的緣分到此便已斷絕。映夏後退一步,避過他伸來的手,人也站到了迴廊外。

  雨水淋在她身上,她已經分不清嘴裡嘗到的是雨水,還是她臉上泛濫成災的眼淚。

  「不論你是否記得我,我都應該告訴你,三年前我就該告訴你的話——我願此生不曾遇見你,不曾愛過你。」她冷冷地說著。

  「不,你不會……」柳君實踩著踉蹌的步伐想抓住她,但她卻快速地在雨中奔離。

  他頭痛欲裂,無力再試圖追去,踏在石階上的腳一個踩空,整個人跌在園子裡的石板地上,頭重重地撞上一旁的石獅。

  鮮血從他的頭部流出,混著不斷落下的雨水向外散開來,在暈厥過去之前,他的耳邊似乎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遙遠的記憶裡曾說過的話——

  我保證,往後的日子,我會用盡一切疼愛你,比以往更甚,只希望你還能對我敞開心胸,將心留在我身上……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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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揚州,有巷城之稱,因為它的古街深巷多而密,密而隱,若不是當地土生土長之人,很難能在其中穿梭自如。

  在城中交織綿密胸深巷中,有一座尼庵,庵後是比丘尼們所住的廂房,這裡香客止步,楊柳搖曳,十分清幽。

  「師太,感謝您收留映夏,讓映夏住在這兒。如果當時不是師太出手相救,映夏恐怕已不在人世。」

  坐在石桌後的師太伸手拉過映夏,示意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後,慈愛地朝她微笑。

  「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你在大雨中昏倒在庵門前,表示你與這兒有緣,救你只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你只需安心養好身子,其他就什麼都先別想了。」

  「但是師太……」她開口想說些什麼,卻被師太伸手制止。

  「你六根不淨,心底還有貪嗔癡,不該出家,何況此時你肚子裡還有個孩子。」

  映夏斂下眼眸,她原想遁入空門來解救內心的無助與痛苦,怎知……

  師太拍拍她的手,「佛門不是讓人逃避痛苦的地方,心底有所執念,就必須找尋正確的解脫之道。」

  看著師太臉上慈愛的淺笑,映夏低頭看著日漸隆起的肚子,手掌貼在肚子上,感受裡頭越來越強烈的胎動。

  師太又何嘗明瞭,她的執著早已無解,孩子的爹不記得她,原本屬於她的幸福,也已經易主。

  見她沉默無語,師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將石桌上摺疊整齊的衣裳推到她面前。

  「若你真想出家,這套比丘尼的衣裳你可先穿著,嘗試齋戒,清早跟著我們一同誦經。」

  「是,多謝師太。」

  ※ ※ ※

  映夏坐在院裡石椅上,看著前方柳枝搖曳,臉上有著因為肚裡懷有身孕而流露出的溫柔微笑。

  起風了。

  有道倉惶且急切的腳步聲從前頭傳到後頭來,映夏聞聲忍不住低首微笑。

  那一定是安定師姐,安定師姐的性子有些急躁,總是來匆匆去匆匆,發出好大的聲響,難怪師太要替她取「安定」這個法號。

  「夏兒。」

  映夏臉上的微笑倏地僵凝。

  「夏兒,是我。」柳君實見她沒有動作,於是緩步走近,再次輕喚,聲音裡多了幾分壓抑。

  終於找到映夏的狂喜令他渾身微顫,忍著想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有些情怯地輕喚,生怕動作稍大點就會嚇跑她。

  映夏站起身,遲疑地轉過頭,並以衣袖遮掩微凸的肚子。幸而身上出家人的衣袍十分寬鬆,而她因為茹素的關係,身子並沒有長胖,還能遮掩住。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這座尼庵隱於深巷中,她也未曾離開過這兒,他是如何知道的?

  「你……」柳君實注視著她。她雖然臉色蒼白,但仍美麗一如往昔……

  接著,他突然臉色一變,眼前的這一幕讓他無法動彈,好半晌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不……不會的!」眼前的她……竟穿著出家人的衣裳……

  映夏知道他誤會了,但她不打算解釋,不想再與他糾纏下去了。

  柳君實一個箭步上前攫住她的肩,雙眸中透露著詫異與痛苦。

  「你怎麼可以!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你不可以出家……不可以!」

  映夏平靜地撥開他的手,往後站離他遠些。

  她的閃避教他難以接受,強硬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近。

  「是誰准許你……誰准許你出家的?」

  「是我自己。」

  柳君實注視著她,手中捉握的臂膀瘦弱得幾乎只剩細骨,原就小巧的臉蛋此刻變得更小,炯亮的雙眸更是失去了光芒,她平靜地回視著他,就像已經不在乎他了。

  內心升起一絲不安,恐懼在體內蔓延,指尖開始發冷,他連發出的聲音都帶著顫抖。

  「夏兒,為什麼?難道你忘了還有我嗎?」

  映夏看了他一眼,隨即轉開視線,輕甩手臂將他揮開。

  「遺忘的人是你。」

  「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意外受了重傷,但所有人你全都記得,卻獨獨忘了我,就我一個人而已。」

  「夏兒……」

  「我累了,真的好累,不想再繼續下去了,你放了我吧,好嗎?放手吧。」

  她虛弱無助的神情刺痛了柳君實的雙眼,她哀然的乞求讓他心底湧起一股酸澀。

  他要失去她了嗎?

  「不,我不要。」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感覺掌心裡柔軟的小手極為冰涼,他連忙握得更緊,「我知道你生氣,因為就算忘了所有人,也不該忘記你,我應該要記得你,是我的錯,你可以打我、罵我,但我拒絕對你放手,我做不到!」

  「在這段感情裡,我得到過什麼?你可以為了掌權,不管我有多傷心難過,將我棄於一旁……」映夏深吸口氣,咽下喉間翻騰的酸味,譏誚地道:「你隨商船出航遇到亙浪跌入海中,我忍受著可能失去你的煎熬,一邊照顧柳家,照顧你爹,一邊用盡辦法找尋你的下落,但是當好不容易找到你後,我得到了什麼?你的遺忘,以及看著你帶另一個女人回來,用言語凌遲我。我想請問你,在你心底,我究竟占有什麼位子?」

  「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人!」

  「是最容易遺忘與放棄的人。」

  「不是!」

  「是。」映夏抿唇回視著他。「你說過,你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忘了我,或許我在你心中並不是那麼重要,所以根本不值得你記起。」

  「不,我也說過,或許是你對我來說太重要了,重要到想深記卻反而遺忘。」見她一臉驚訝,柳君實不禁苦笑,「我全記起來了,不論是失憶前或是失憶後所有的記憶,也包括那些傷害你的話。」

  「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我已經出家了。」映夏冷笑一聲道。

  柳君實大受打擊,臉色蒼白的迭步往後退,視線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美麗的她,身上原本該穿著綺羅珠翠,而不是出家人的衣袍。

  「難道……你不曾想過我會再記起你嗎?你就這麼狠心的選擇出家,選擇離開我?」他如同一隻身負重傷的猛獸,眼眶泛紅,低啞的嘶吼。

  「我不期望還能在你的生命裡占有一席之地,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的過日子。」

  他的眼中流露出痛苦,「我辦不到……我做不到……」

  「我幫不了你。」映夏冷漠地搖搖頭,轉身離開。

  看著她離他遠去,消失在轉角處,他卻失去了將她擁進懷裡的權利,柳君實痛苦地掩面,身軀微微顫抖,失去重心地跌坐在石凳上。

  ※ ※ ※

  一大清早天還未亮,映夏便已起床。

  當初毅然離開柳家,她沒想過帶著金子一起走,只好凡事自己來,自己打水、自己更衣、自己浣衣,如今,她已經習慣了沒有人服侍的日子。

  早晨天未亮就得跟著師太她們誦經,誦完經後吃早飯,然後灑掃、做功課,生活得十分規律且平靜。

  映夏穿妥衣裳後走向房門,驀然想到什麼,她又折回去,從牆上取下索色的大袖衫穿上,大袖衫寬大的衣身正好可以遮去她的肚子。

  打開房門時她嚇了一跳,幸好她有先見之明,多加了件大袖衫在外頭。

  「我還是無法放開你。」柳君實坐在前方正對著門的石頭上,一臉愁容地看著她。

  映夏關上房門,轉身走向他。

  「這裡不止香客止步,連男賓也止步,你不知道嗎?」見他的肩上被露水沾濕了一大片,她皺起眉頭,「你究竟坐在這裡多久了?」

  「我問過大夫了,他說,當一個人深記著另一個人時,那個人通常都會最先被遺忘,而你是我的全部……」

  「我寧願你從不曾將我記在心底。」映夏冷漠地打斷他的話,不懂他為何還要辯解。

  「夏兒……」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

  「不,我要你聽。」

  柳君實攫住她的手腕,止住她欲轉身離開的腳步。

  「我已經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話、用什麼方法挽回你的心,我知道自己一直讓你失望,在不知不覺間傷害了你,兩次都讓你傷痕累累,你不原諒我,我能理解,但請別離開我,留在我看得到、照顧得到你的地方好嗎?」

  「我尊重你出家的決定,因為是我負你在先,但你能不能隨我回福州?我會將柳府旁的屋子買下,像這裡一樣改成庵寺,讓你在那兒吃齋念佛,好嗎?」

  他卑微的請求觸動了映夏的心弦,讓她的鼻尖與眼眶泛起酸澀,她屏息強忍住內心的悸動,深呼吸讓心情平靜下來後,轉身看著他。

  「你的執念不適合出現在佛門清淨地。」

  「我這一生的執念只有你,一輩子也無法看開!」

  映夏愣然地看著他,被他眼中如炬的火焰灼痛了心房,將她心上的冰封融出一道裂縫。

  「不。」她頻頻搖頭,甩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幾步,開口想駁斥,卻在他眼中看見赤裸裸的愛意與藏在底下的苦澀,她膽怯了,末了,她只能扭頭奔離。

  看見她像逃難似的背影,柳君實唇邊的苦澀更深,心痛得像被人刨刮。

  那時被他狠心拋下,她的心,就是像這樣痛著嗎?像被人手刃一般,痛得每一口呼吸都是折磨,幾乎想放棄地就此死去,尋求解脫……

  柳君實捂著臉,深深地嘆息。

  ※ ※ ※

  映夏如常地跟隨師太她們誦經、灑掃,但整日下來,她卻心浮氣躁,連肚子裡的孩子都像是感受到她的焦慮,有點鬧脾氣。

  她掃著枯葉的手停了下來,雙掌撐在掃帚上休息,試圖平緩肚子的抽痛。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在她身後跟了一整天的柳君實擔心地走向前,然而腳才踏出兩步便被她喊住。

  「別過來。」

  「但是你看起來似乎很難受,是不是灑掃的工作太累了?我幫你。」

  「不用你多事。」

  「映夏,別這麼逞強好嗎?你明知道自己從小到大讓金子伺候慣了,從沒做過這些事,為什麼……」

  她轉過身冷冷地瞪著他。

  「我姓楚,你姓柳,我的事不用你管,請你馬上離開這裡,以後也別再來了,別來惹我心煩,別來招人蜚短流長。」

  她的劃清界線徹底惹怒了柳君實,他想嚴聲駁斥,卻又怕她更恨他,最後只能選擇咬牙隱忍。

  「我只是關心你。」

  「不必了,把你的關心送給何嫣然,她會很樂意收下。」說起「何嫣然」 三個字,映夏喉間仍然免不了有酸意翻湧。

  「她已經回她家去了。」

  映夏驚訝地看著他,隨即斂下雙眼。

  「你捨得讓她回去?而她願意?」

  「我已經和她說清楚,我這一生的妻子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她的救命之恩,我只能在金錢上回報她,所以我讓陳總管為他們置產,替他們開了間鋪子營生。」

  他的話讓映夏溫暖在心頭,卻又免不了口是心非。

  「別忘了,我已經出家,妻子這個位子,你最好另找他人。」

  「映夏,你認為我真有這麼愚蠢嗎?」

  她皺起眉頭,沒有回話。

  「或許,一開始找到你時,興奮的心情矇蔽了我的雙眼,看見你的衣著便相信了你的說詞,但事實我能自己判斷。你並未出家,身上的衣服只是你保護自己的方法,也是未出閣的女子隱身尼庵裡的偽裝。」柳君實搖頭一笑,身子卻倏地晃了幾下,身子一滑,跌坐在地上。

  「你怎麼了?」映夏驚慌地奔過去扶住他。

  「沒……沒事。」

  「沒事?你的臉色好蒼白……小胡呢?為什麼我一直沒有看見他?」

  「我歇息會兒就好。」柳君實讓她扶起身,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享受到她給予的溫柔,他有多久沒和她靠得這麼近了?

  他想擁抱她,卻怕她生氣,只能忍下來。

  「你離去的那天,我又撞傷了頭……」在石凳上坐下後,他反手握住她的,聲音低啞。「你還是會擔心我。」

  被握住的手傳來他的體溫,將她的心熨得發燙,她慌亂地想甩開他的手,他反而握得更緊。

  「放、放手……」

  「既然你會擔心我,代表對我還有情……」

  「沒有!」

  映夏甩開他的手,他的手不經意地掠過她的腹部,她趕緊驚慌地抱著肚子退離他好遠。

  柳君實詫異地盯著她護住肚子的舉動,再抬頭望向她,在她臉上瞧見了驚慌失措,他二話不說,衝上前攫住她的肩。

  「難道你就這麼恨我,我真的讓你這麼厭惡,所以你連有了身孕都不打算告訴我?」他怒紅的雙眸裡有著心酸的淒苦。

  「我……」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自私的想瞞著我!你就真的這麼恨我?」

  「他是我的。」

  「光你一個人就能有孩子嗎?」柳君實倏地愣住,「難道……難道你那時說有件事要告訴我,就是這件事?」

  映夏不語的看著他,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心疼地欲將她摟進懷裡,她卻先一步推開他,往廂房逃去。

  他追上前,但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門板在眼前關上。

  「映夏!」

  「你走。」她扶著肚子,雙膝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想起那日,她想告訴他這件喜事,他卻用那麼重的話傷害她,柳君實懊惱的猛捶門板。

  那每一聲的撞擊都打在映夏心上,她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我愛你,我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能夠重建你的信心,讓你再度毫無芥蒂的愛我,難道我連最後一次機會都沒有了嗎?」

  柳君實嗓音破碎,悔恨自己當初的決定,他不該跟船到杭州,那麼爹就不會為了找尋他的下落而憂心成疾,最終過世。在知道爹過世時,他也才明白,爹始終是愛他的,只是望子成龍罷了。

  映夏在這段日子裡扶持著柳家,撐起整個家業,只盼著他能夠回來,但他卻在回來後漠視她的辛苦,就算他失憶也不該如此!

  難道他真要失去生命中僅剩的最重要的一個人?

  「你可以恨我,就算是恨我一輩子都可以,但別離開我,讓我能夠看著你、照顧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映夏深呼吸,緩緩地開口:「我在這裡過得很好。」

  「所以,你還是不願意跟我回去?」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你走吧,離開這裡。」

  一門之隔的外頭,好半晌沒有聲音。

  他離開了。

  知道他如她所願的離開,映夏的心並沒有更好過,反而像是缺了一角,疼得連肚子裡的孩子都感覺得到。

  「孩子,沒關係,你還有娘,還有娘陪你。」她的溫柔安撫,孩子彷彿真的聽見了,慢慢地平靜下來。

  映夏扶著門板緩緩站起身,猶豫了下,打開門。

  「君實!」她驚呼一聲,快迅速奔至他身邊。

  他倒在一旁的牆下,陷入昏迷,她心慌不已,拍打他的臉頰試圖喚醒他。

  「醒醒!你別嚇我啊!」她想扶起他,但力氣有限,現在又懷有身孕,稍微用力肚子便會抽痛。「你等等,我去找人來幫忙!」

  映夏急忙起身,想奔到前頭去請師太她們前來,正巧看見一臉風塵僕僕的魏總管與小胡。

  「小姐!終於找到你了!少爺……少爺有沒有到這兒來……小姐,你、你的肚子……」看見她,魏總管極為驚喜,下一刻又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腹部。

  映夏沒有心思解釋他的疑惑,此刻,她的心全在柳君實身上。

  「快,他暈倒了!」

  ※ ※ ※

  映夏守在床邊,視線不曾離開過躺在床上的男人,抬起的柔荑停在半空中,內心掙扎著,最終,她仍是無法遏止長久以來對他的愛,掌心輕貼在柳君實的頰上,心疼地撫過他有些消瘦的臉頰。

  此刻,他們身處柳家位於揚州的會館,畢竟尼庵的廂房還是不適宜讓男人待在那兒。

  站在一旁的魏總管滿臉愁容,他不明白為何相愛的兩人總是碰上意外的波折,無法好好的在一塊兒。

  「小姐走的那日,少爺暈倒在大雨裡,血不停從他後腦勺流出,混著一地的雨水,我們全嚇傻了,生怕少爺因此死去……」

  映夏的手僵了下。

  「少爺昏迷了好久,我們找來福州最好的大夫,日夜照顧才脫離險境。少爺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小姐……知道小姐離開了柳家,連貼身丫鬟也沒有帶著,你不知道少爺那時有多驚慌,生怕小姐有什麼萬一,像瘋了似的想下床去找你,在我們保證一定會找到小姐的下落後,少爺才肯勉強躺回床上。大夫說,少爺這回傷得不輕,兩次腦袋都受到嚴重的撞擊,能活下來已經是老天眷顧了,他的身子比之前更虛弱,得經過一段長時間的調養才行,不能再受刺激……小姐,少爺真的很愛你,難道你就不能原諒他嗎?」

  聽著魏總管的敘述,映夏的手冷得像冰,無法想像柳君實若真的就那麼死去,自己會有多傷心。

  「你們為什麼不攔著他?」

  「攔不住,真的攔不住啊。」魏總管無奈地搖頭,「少爺一聽說小姐可能在揚州,二話不說馬上奔到船廠去,找著仍未拖離水面進倉的船,要船長開往揚州,我們根本來不及攔人,好不容易跟在少爺後頭來到揚州,便聽會館的管事說少爺日夜四處打聽小姐的下落,有時好幾日都沒有回會館歇息,我們真怕少爺會再度病倒,為了找小姐,少爺連命都不要了。」

  「傻瓜……」映夏難過的捂住眼睛,淚水從指縫間流出。

  倏然,她覆在臉上的手被一隻大掌握住。

  柳君實不知何時已醒來,雖然一臉蒼白、虛弱,雙眼卻異常晶亮。

  「我不是傻瓜。」他將她的手拉到他唇上,輕輕一吻。「放開你,我才是傻瓜。」

  「我沒有重要到讓你連命都可以賠上……」

  「你值得。」他抬起手拭去她頰上的淚珠,「我說過的,我的執念就是你,如果沒有了你,我就如同行屍走肉……我只想請求你,卑微的請求,請你別離開我,好嗎?」

  映夏哭著搖頭,「我好累了,真的好累,我禁不起第三次的折磨。」

  他扶著她的後腦,將她拉下來,封住她的唇,待她溫柔得像是對待易碎的琉璃,之後將唇移至她的眼下,吻去她的淚。

  「沒有第三次,我保證,用我的性命保證,如果我再傷害你,我就……」

  他的聲音忽然消失在她的掌心下。

  「別說了。」

  柳君實啄吻她的掌心,她羞得連忙抽開手。他笑了,接著視線移到她微凸的肚子上,伸手覆在上頭。

  「為了孩子,為了你,也為了我,我想,我們應該盡快成親。」

  「成親?」

  映夏還有些猶豫,但柳君實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連忙吩咐魏總管。

  「魏伯,你準備一下,我想就在揚州會館裡辦喜事,夏兒的肚子也不宜長途跋涉,成親之後,我想我們就在揚州住一陣子,待孩子生下後,再擇日回去,福州的一切就請大堂哥多擔待了。」

  「是!我這就去辦、這就去辦!要辦喜事了,終於要辦喜事了……」魏總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開心的離去,一路喃喃自語。

  待房裡只剩下兩人,柳君實將身予往床裡頭移,將映夏拉上床,讓她側躺在他身邊,雙手緊緊地抱著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裡。

  「我沒說要嫁給你。」映夏嘴硬地道。

  「你會嫁給我。」

  「誰說的?」她說得有些不服氣。

  柳君實從袖袋裡取出一把扇子,放在她的手掌中。

  一見到這把扇子,她便不禁落下淚來,輕輕撫摸扇骨上的刮痕。

  「夏兒,這上頭的傷痕,不比你心頭上的傷來得輕。看著你兩次將它棄如敝屣地扔在地上,每一回都像是將我放回你手裡的心扔掉一樣,我心痛至極,卻無法告訴你,因為我知道,你心裡的痛苦不比我少。」

  他抬起她的下巴,低頭吻去她頰上的淚珠,末了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溫柔的對她低語。

  「我希望能將這把扇子交回你手裡,因為,早在孩提時從池子裡救起你,我的心便被你縛住了,這個定情之物永遠都是屬於你的。」

  「君實……」心頭纏繞三年多的冰涼被他說出的話語熨熱,映夏幾乎泣不成聲。「為什麼……難道你不怕我再扔了它?」

  他低頭看著她,在吻住她之前誠摯地道:「不,你不會,因為你知道我愛你。」

  他的話柔軟了她的心,接下來,他再次吻去她的淚水。

  映夏伸出的手雖然有些遲疑,最終還是抱住了他。

  柳君實不禁深深嘆了口氣,將她摟得更緊,因為,她的動作說明了已經原諒他,他終於可以安心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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