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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欺瞞的真心
HJ總部大廈頂樓。
窗簾遮住想要流淌進來的陽光,被通明的燈光取代,室內響着淡而有節奏的純音樂,清清淺淺,卻讓這平靜的廳內平添了誘惑人心的迷幻和熱情。
廳中央略高于地面的伸展臺上正迎面走來一位身材凹凸有致性感火辣的模特,身穿一襲純白絹絲長裙,領口的線條柔美地貼在胸口,分毫不差地包裹纖細的腰身,同質地的柔軟絲帶從肩膀垂下,蕩在肩後随着走路的動作微微浮動,由遠而近,仿若仙子。
下一位模特已經優雅地步出,海藍色緊身抹胸短裙極致地襯托出完美的身材,純淨如大海的色澤,卻如魔女般誘惑着緊緊箍住人心。随後走出的模特一襲枚紅色改良旗袍,身形窈窕,輕擺腰肢緩緩走近。
以HJ總裁為首的一衆公司高層不約而同地鼓掌。
斯歡不動聲色地坐在另一邊,一雙眼始終沒有離開臺上來來去去的缤紛身影。
最後,十位模特站成一列,音樂停止,照耀臺面的光束關掉,只餘最平凡真實的背景,十款風格各異的禮服裙依然綻放着奪人目光的光彩。
總裁一邊用力鼓掌一邊站起身,滿意且回味無窮地笑望着斯歡,衷心地說:“斯大師,感謝你能帶給我這樣的作品!這不是鑒定,而是享受。”
斯歡随之起身,微微一笑,伸手與他交握,“不必客氣,叫我斯歡就好。”
總裁微笑點頭,“這十款晚禮服足夠讓HJ在今夏打敗同類的所有對手,我們必定會順利拿到紐約時裝展的參賽資格,關于展會的設計作品,還請多多費心了。”
斯歡揚揚眉,“紐約時裝展是我未來三個月的生活重心,我會為了自己,全力以赴。”
總裁頓了頓,釋然地笑着說:“沒錯,那是你的舞臺。”而他的HJ品牌,其實不過是站在斯歡身後,等待受益的商品而已。他們的關系,只靠那一紙合約維系。而關于時裝設計真正的意義,他又怎會切身感受。想到此,不禁重新伸出手,“請放心,我會給你一個不被打擾的環境,讓你安心工作。”
“多謝。”
這時候助手雲湛敲門進來,“學長,星雲電視臺的臺長又親自打電話過來,希望你接受專訪。你看……”他在大學時與斯歡同在服裝設計系,是低他兩屆的師弟,後來做了斯歡的助手,也就延續了在學校時習慣的稱呼。
斯歡回頭淡淡地看他一眼,毫不猶豫地答複:“拒絕。”
“學長……”雲湛面露難色,星雲電視臺聲望極高,臺長是個大名鼎鼎的冷漠女強人,已經好言好語親自拜托了斯歡好多次,可斯歡依然拒絕,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方法和臺長說話了。
副總見此情景,想也沒想就說出相反的意見:“斯大師,星雲電視臺的收視率非常高,如果能接受他們的采訪,必定能更加提高我們品牌的購買率,你為什麽……”總裁臉色一冷,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而斯歡已經勾動唇角,掃過淡漠的目光,“副總,你知道電視臺采訪的目的是什麽嗎?是紐約時裝展的設計。只有這個,是目前最有新聞價值的內容。你很希望我把它當衆宣布出來嗎?”
副總明白自己說錯了話,懊惱不已,連忙道歉:“抱歉,是我考慮得太少了。”
斯歡搖搖頭,微笑出來,“沒關系。衆位都很忙,我就不多耽誤了,再見。”說完禮貌地對大家點點頭,帶着雲湛轉身離開。
副總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擦擦額角的汗長出一口氣,“吓死我了,斯大師今天是怎麽了?明明那麽溫和的人,突然變得好嚴厲。”
總裁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很輕松地說:“斯大師也是凡人,只要是凡人,都有煩惱。你就不要多想了。”
只要是生活在紅塵之下的凡人,都有各種各樣的煩惱,突然由溫和變得嚴厲,又有什麽奇怪的?
斯歡心情煩亂地走進貴賓電梯,叫雲湛先回工作室整理給HJ的設計稿,獨自一人直下到地下停車場,坐進車裏好半天沒有動作。
他怔怔地盯着某個地方,眼神半是懊惱半是煩躁,終于還是垂下眼睫,趴在方向盤上,極低地嘆出一口氣。
他……終究還是被影響了。
從認識到現在,已經足足二十年的時光,将近人生的三分之一,這麽漫長的時間裏,足夠對一個人習慣成自然,足夠對一個人波瀾不驚,為什麽他卻這麽沒用,依然……依然無法不被她影響!
雖然昨天冷靜地和那位将要合作的知名模特慢吞吞吃完了晚餐,他卻不能騙過自己,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他重新遇見了她!在剛剛回國後,就那麽巧合地遇見了她!在見到她的那瞬間,開口對她講出第一句話,就好像回到了少年時最真摯的歲月裏,這些年的痛苦通通煙消雲散。看着她倔強憤慨的小臉,短短柔柔的黑發,亮得像星星似的眼睛,他幾乎停住了呼吸。
但是他不能。因為月月讨厭着他,因為他……并不想和她重逢。
他無法抗拒,才只有選擇逃避。
煩躁地直起身重重一捶方向盤,斯歡按按眉心,長出一口氣,迫使自己平靜下來,啓動車子離開。
二十三歲那年,他覺得自己無法繼續在國內生活下去,像逃跑一般借着深造的機會出了國,把整顆心投進服裝設計裏,而拼命的結果也沒有辜負他,實力、盛名,他全部得到,卻在那同時,把自己最珍愛的東西一件一件親手丢棄。
他要不起。而他現在所擁有的,也許未來有一天,也會像當初一樣全部離開,一件都不屬于自己。
他不是他自己的,所以,沒有去擁有的資格。
四年裏,只有偶爾工作需要才會回國,終于踏回這片土地,只是上個月的事情。回來後就接下了HJ的邀請,成為人們口中的“神秘設計師”。卻沒想到,在首次新品發布會上,就見到了她……
那一刻,他是失控的。欺負她幾乎已經成為習慣,脫口而出的,是習慣中最熟練親切的話語,卻像以往一樣瞬間引爆她的怒火。隔天餐廳裏巧合地遇見,他看到她身邊的男人,甚至還沒有花心思去探尋他們之間的關系,無法掩蓋的怒火就已經讓他發出挑釁,得到了讓她更加痛恨的結果。
什麽都沒有改變,也無法改變,不是嗎?
月月讨厭他,已經是無法改變的習慣。
線條簡潔流暢的銀色跑車在路口轉了個彎,進入一條商業街,還好不是人流高峰期,行駛還算順暢。
斯歡始終皺着眉,騰出一只手松松衣領,剛剛覺得呼吸順暢了一些,下一秒,他眼睛裏無意中掃到的畫面,差點讓他心跳失常。
商場門口,穿黃色短裙的短發女孩撐着太陽傘站着,不遠處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人手裏捧着剛買的冰淇淋,跑到她身邊殷勤地笑。
斯歡不自覺地眼眶收緊,停下車,緊緊盯着那一對男女的身影。
簡月琪不耐煩地接過冰淇淋,眯眼看了看頭頂巨大的太陽,瞪着眼前的男人,“這麽熱的天你幹嗎非要拉我出來!”
江襲襲就差點頭哈腰,“看你心情不好,帶你出來散散心,女孩子都喜歡逛街的,是不是?”
“是!”簡月琪也不知道自己的脾氣怎麽會突然變得這麽壞,沒好氣地用背包拍他的頭,“但是我不想和你一起!”再不管他,大步往前走。
江襲襲趕忙加緊腳步追上去,可憐兮兮地為自己說情:“你不要再生氣了,那天晚上的事我真的是無辜的,後來也陪你一起去道歉了,你就不要生氣了。”兩個人漸漸走遠。
斯歡細長的手指大力握着方向盤,下颌繃緊,慢慢眯起眼,認出他就是那晚和她一起開心的吃飯,并且陪她一起離開餐廳的男人。
月月有男朋友了嗎?是嗎?她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她沒有和哥哥在一起?
這些問題滿滿地充斥在腦子裏,突然之下又全數散去,心髒在高高地懸起後,像灌了鉛般沉沉下墜,落到身體的最底端。
自嘲爬上嘴角,他靠在椅背上無聲地笑。他在生氣什麽?那明明就是理所當然的,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是他才對。
只是這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他的手心裏就已經沁出一層薄汗,重新擡起手臂握上方向盤,啓動車子加大速度想要快點離開。卻不知怎麽,這條路忽然之間擁堵起來,前方紅燈耀眼,前面已有長長車海,好不容易變成綠燈,依然行動緩慢。
而那對靠得很近的男女行走得更慢,男人偶爾停下來買爆米花和飲料,笑眯眯地讨好一臉不情願的女孩。
斯歡還是笑,靠在椅背上笑容越來越深,唇角也越來越顫抖。
月月長大了,月月的身邊有了別人。
四年來一直逃避去想的事實,在全盤呈現在面前的這一刻,斯歡只能笑。痛的感覺是什麽?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記不清了。
流血了不痛,皮開肉綻了不痛,頭破血流了不痛。現在遠遠看到她身邊親昵地站着另外的男人,他仍然……不痛。
斯歡的牙關咬得很緊。車海緩緩移動。他的眼睛筆直地凝視前方,眼角的餘光卻無法控制地轉向那對身影。
簡月琪再次站住,把手裏的各種零食全部塞回到江襲襲懷裏,“我不想吃!拜托你不要再買了,我已經說了我不會在工作上為難你,你還想怎麽樣!”
“我希望你不要有心結……”他猛然住了嘴,眼光聚在她的臉上,“噓——別說話。”說着慢慢向她靠近,手臂也擡起來,指尖就要碰上她的臉。
“啪”一聲,不遠處的銀色跑車裏,斯歡掰斷了手裏把玩的一支圓珠筆。
“你要幹嗎?”簡月琪退了退,奇怪地問。
“安靜……”江襲襲的身體越靠越近,呼吸近在咫尺,他的手伸過來,觸碰到她的臉頰。
“喂,你……”簡月琪話音未落,只覺得有一個人影在急速靠近,她還沒有看清到底是誰,那人已經一把扯住江襲襲的後領,将原本快貼在她身上的他推出好遠。
面前的人帶着一身黑壓壓的怒火,面無表情地冷冷注視着她,陽光從頭頂打下來,鋪灑在他的發頂,黑色的發籠上金光,眉眼和臉頰也跟着變得金光燦燦。
簡月琪本能地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他,差點當場暈過去。
江襲襲一臉委屈地捏着剛剛抓到的蟲子,在看清來人的瞬間,立刻由憤慨轉為震驚,失聲大叫:“斯——斯學長?!”
斯歡深深吸了口氣,盡量放平語氣,指着江襲襲:“他是你的男朋友?”
“我……”江襲襲連忙丢掉蟲子,跳起來想要澄清。
斯歡已經冷笑出來,“真不容易,這麽多年,你終于順利找到願意要你的人了?”太陽那麽熾烈,也無法融化他眼底的重重堅冰。
江襲襲擺手,“斯學長,我……”
“沒錯!”簡月琪忽然大吼,恨極地盯着斯歡的臉,想在他臉上穿出兩個洞來,“他就是我男朋友!你想怎麽樣?怎麽沒看見和你一起吃飯的大美女?是不是飯才吃一半就被人家甩了?”
“你關心?”斯歡驀地靜下語氣,墨黑的雙眸灼灼地凝視她。
“關心?你在開什麽國際玩笑!”簡月琪毫不留情地狠狠瞪他,“那天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你這種變态簡直該下十八層地獄!”
斯歡眼瞳的顏色更暗,冷哼自鼻腔中沉沉發出:“看你這副樣子,的确是沒人要。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就在大街上公然親熱,這樣做好讓他不要輕易離開你?”斯歡高高在上地睨她,“真是最低級的方法。”
記憶裏似曾相識的諷刺讓簡月琪狠狠咬住下唇,手指發抖,趕緊用力地攥住,“斯、大、師,你是專程趕來諷刺我的?”
斯歡冷酷地低笑,“不要擡舉你自己。我不幸路過這條街,看到你上演的精彩畫面。犧牲自己及時阻止,免得讓整條街的人都惡心到吃不下飯。”
傘不知何時歪在一邊,太陽暴曬下,簡月琪的頭漸漸發暈,心中的無力感越來越強烈,讓她幾乎站不住。
為什麽每次都要這樣?
既然這樣,為什麽又要三番兩次地遇到?
二十年,她從無知的小孩子,長成一個獨立生活的成年人,和他的相處模式,卻幾乎沒有改變過。到底是多麽深的厭惡,才能讓他在分別多年後,依然如故,像讨厭垃圾一樣句句都是唾棄?
從來沒有過的疲倦無力,讓簡月琪所有跳躍的活力在這一刻消失殆盡,像被陽光烤幹了水,匍匐在地上的小魚,呼吸艱難。她閉閉眼睛,極力忍耐着怒火再度睜開,“斯歡,我拜托你,以後不要再和我見面了!我讨厭你!不想看見你!更不想和你吵架!”說罷立刻把臉轉向江襲襲,大聲說:“既然你現在是我的男朋友,就麻煩你立刻送我回家!”
江襲襲不知所措地來回看看兩人,吞吞口水,終于還是配合地拉住簡月琪的手臂。
簡月琪低低頭,頭發滾燙滾燙的,身邊斯歡的氣息那麽清晰地環繞,她不知怎麽,突然委屈得想哭。這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讓她再也不想看斯歡一眼,在江襲襲的牽扯下,重新撐起傘,倔強地揚着頭,邁着大步很快走遠。
斯歡站在原地,看着他們消失在密集的人流裏,再也沒有說話。
他站在千萬人中央,卻忽然覺得自己身處孤島,舉目四望,了無生氣。
再一次……他再一次以那麽惡毒的話語,刺傷了她。他到底下車來做什麽?想說什麽?為什麽那些東西在出口的瞬間,還是變了味道,由蜜糖化為利劍,讓面前的人遍體鱗傷?
他不該在這裏出現,他只應該呆在空曠的工作室裏,獨自一人。
渾渾噩噩地回到工作室,雲湛不在,大概是回去HJ公司送設計圖。斯歡沒有理會,徑直走到沙發坐下,脫力地閉住雙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覺得自己的心跳恢複了正常,窒息感也不再那麽強烈,才疲倦地站起身,打開電腦準備繼續之前的工作,順手摁開了電話的語音留言。
“學長,我在HJ公司,設計圖已經順利送到。我馬上要去機場接個朋友,晚點回去。”是雲湛的聲音。
斯歡解開袖口的紐扣,将襯衫的衣袖挽到手肘。
“斯先生,我是布魯克,學生們都很想念你,希望你能回來繼續為他們上課。我也期待你的歸來。不忙的時候請給我打電話。”布魯克是在法國的時候臨時帶過課的那所大學的教授,斯歡極淡地笑了一下,動作熟練地沖咖啡。
第三條留言,有個女聲輕輕地咳了下,卻不再有聲音,裏面有沙沙的電流聲,更顯得這刻意的沉默奇怪而讓人不安。
斯歡手上的動作停住,不由自主地回頭注視着電話。
電話裏沉默了好半天,終于傳出聲音:“我是斯璃。”
斯歡的手頓時一顫,手中的咖啡勺險些掉在桌上。他身子整個轉過來,就像看着什麽舊識般認真地凝視着那部黑色的電話。
“斯歡,我知道你回國了。事實上,我根本不想和你說話,一個字都不想說!今天打電話過來,是必須警告你,不要假好心地往我的賬戶裏彙多餘的錢,我根本不需要!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當初我說過的要求,一分都不能減少!另外再告訴你,我的男朋友,現在也是有名的服裝設計師,我保證,他會很快超越你,讓你一文不值!”冷酷的聲音停止,接下來,也不再有新的留言,整個房間都回蕩着那些寒冷徹骨的話語,久久不能消散。
斯歡僵硬的身體慢慢地緩解回來,他轉回身,繼續之前的動作,給自己沖好一杯咖啡,卻反常地沒有放糖。他端着咖啡坐在電腦前,注視着屏幕上即将完成的設計圖,看了很久,咖啡已經變冷,他仍然沒有改變動作。直到天色漸暗,他才關掉電腦,再度起身,離開光線昏暗的工作室。
斯歡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沒有想到曾經常常光顧的酒吧居然還保持着原樣開在那條街。
木頭牌匾與最後一次光顧時相同無異,讓他忽然覺得,原來有些東西,在不曾相見的這四年裏,依然是沒有改變留在原地的。
帶着略微跳躍起來的心情,推開門走進去,門口風鈴丁丁當當地響聲,剛剛響起,就被酒吧裏熱鬧的氣氛掩蓋掉。每個酒吧的每個夜晚都是不眠夜,而此刻天空漸黑,喧嚣放縱的生活剛剛開始。
吧臺後絲毫不受影響低頭看書的調酒師聞聲擡頭,有些驚訝地一笑,“是你,好久不見。還是老樣子?”
斯歡點頭微笑,坐上高腳椅。
調酒師饒有興致地眨眨眼睛,“那個每年都為她唱歌的女孩呢?有沒有和你在一起?”
暧昧低暗的光線下,斯歡沒有回答,而是說:“和以前一樣,一杯雪滿。”雪滿是這裏特有的酒,每每喝下,清涼沁人心脾。他只要來到這裏,便是心亂如麻,這一杯清涼,剛好能澆滅他的沸騰。
而他自然沒有看到,身後昏暗的角落裏,正圍着暗紅的圓桌坐着幾個年輕男女,大部分都已醉倒,軟軟癱在桌上或沙發上,還有兩個人在堅持着沒有倒下。這兩個人中,那個短發俏麗,臉頰酡紅的,正是簡月琪。
簡月琪眯着眼睛笑,語調綿軟地低喃:“好沒用,居然都喝醉了……”正說着,旁邊勉強撐着的最後一位同事也搖晃了一下,趴在桌上。
“好笨……”她輕輕地微笑,頭很暈,但神志還算清醒,掏出手機來費力地按下一串號碼,接通後,懶懶地說:“海瑤,麻煩你帶着老公來月色酒吧……接我們一下……對,就是我們幾個人……拜托了……”
挂斷後,她也把頭軟軟靠在沙發上,眯眼凝望頭頂的燈光,眸子有些發酸。那時嘴裏嚷着要江襲襲送她回家,其實根本沒有,才走到一半,就接到臨時需要加班的電話,火速趕回臺裏,把怒火全部壓在心底。她不是那麽容易把情緒帶進工作的人。
加班到傍晚,幾個關系不錯的同事相約去泡吧,不知怎麽,從來不喜歡這類環境的她,竟然鬼使神差主動提出加入。說說唱唱,喝喝鬧鬧,到現在,已是除了喝酒最少的她以外,全數醉倒。
她不明白,為什麽總是有那麽多不願發生,卻偏偏一次次發生的事情?在那麽久的針鋒相對和言語攻擊下,她幾乎遍體鱗傷,很想逃避,永遠也不要再見到斯歡。他卻在好不容易遠遠離開後,再度出現在眼前,一次次,像回到過去那樣,冰冷的眉眼和舌尖,讓她退不出去。
讨厭,很讨厭!她恨不能把他抽筋剝皮!可是為什麽,忍耐了一個下午的怒火,卻沉澱成了倒也倒不出的難過。
不适地揉揉太陽穴,她有些後悔來到這裏,因為喝下的酒并沒有讓她覺得好過。全身酸痛,她擡擡肩膀,想要換個姿勢,卻在目光流轉的某個瞬間,一眼看到前方不遠背對她而坐的身影。
呼吸幾乎都停在了這一瞬,緊接着各種情緒糾纏而起,飛快地升騰,混亂的腦子沒有空隙容她多想,就用力地擡身站起,大步就往他的方向走過去。
忍不住了,她忍不住了!這麽久這麽久,她早就想問,她想問清楚,到底為什麽?為什麽認識二十年了,久別重逢後他依然對她深惡痛絕!
既然在這裏見到,她就一定要問清楚!問清楚了,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和他碰到。
借着酒力,搖搖晃晃走過去,沒走出幾步,就覺得胃裏翻騰,連忙扶住身邊的牆壁。她晃晃頭,嘴裏喃喃着“為什麽”,又邁出一步,一擡頭,恍惚看到斯歡将空酒杯放在吧臺,起身欲走。
“斯……斯歡……”她捂了捂嘴,翻騰的感覺更難忍,終于挺不住,扶着牆壁慢慢坐在距離最近的沙發上。
斯歡放下酒杯,低垂下眼睫看不到眼神,燈光在他的臉上投下陰影,明明暗暗,如處夢境。調酒師靜靜地笑,問他:“雖然今天不是她的生日,但久別重逢,能不能破例唱首歌?今天很多老朋友都在。”
并沒有等待太久,斯歡擡起頭唇角微揚,“當然可以。”
“該死的,你別走……”簡月琪低叫,但嘈雜環境下,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話還沒有說完,欲嘔的感覺再次騰起。
吧臺旁邊就是一個不大的舞臺,那上面光線柔軟處,如四年前一樣,有架白色的鋼琴,斯歡只看了一眼,便熟練地從角落裏拿出一把木質吉他,撥動兩下,聽到熟悉的音色,微微一笑,安然在臺中的椅上坐下。
臺下逐漸安靜下來,很快有人認出了他,一時驚喜的喊聲四起。
“哦!是你!”
“大帥哥!好久不見了!”
“終于又見到你了!我想念你的歌聲四年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有人高聲說,衆人大笑。
斯歡點點頭,只說了一句:“謝謝。”
簡月琪坐在昏暗中醉眼矇眬地望着臺上微笑着的人,忽然覺得有些晃眼,那種不同于站在時尚舞臺上的光芒,是安靜柔和的,卻偏偏讓她覺得刺目。她揉揉眼睛,依然不放棄地喊:“斯歡……”
斯歡坐在臺上撥動琴弦,清澈幹淨的聲音流暢地湧出,臺下一片安靜,再不見剛剛的熱鬧喧嚣,燈光并不亮,軟軟的,像上乘的牛奶般微黃的顏色,打在他的身上,每一根發絲都讓人舒适,他開口唱:“你的影子無處不在,人的心事像一顆塵埃,落在過去飄向未來,掉進眼裏就流出淚來……”
記憶裏從沒聽過他的歌聲,此刻,雖然簡月琪神志并不太清醒,但依然不由自主地在這歌聲下平靜下來,不再喃喃他的名字,倚在沙發上,出神地望着臺上。這個時候,她似乎忘記了很多東西,不記得他曾經怎麽過分地欺負她,不記得他說過的那些刀劍般傷人的話,也不記得那些厭惡,只看到眼前接近缥缈的男子,仿佛下一秒就會淺淺地消失掉。
就像從來沒有真實地存在過。斯歡……從來沒有真實地存在過,或者說,他從來沒有以真實的面貌在她的生命裏存在過……是……是嗎?是這樣嗎?為什麽每次暗中看到他面對別人的樣子,總是那麽謙和溫柔,而轉過身面對她,那張臉就像戴了面具般,立刻換成一副冷漠鄙夷?
她憎恨,一邊憎恨,又那麽的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曾經滄海無限感慨,有時孤獨比擁抱實在,讓心春去讓夢秋來,讓你離開……”
“斯歡。”簡月琪怔怔地望着舞臺,口中不自覺地喃喃,卻不知不覺中除去了其中的嫌惡,摻入無法緩解的哀傷。
坐在她旁邊的一男一女顯然是這家酒吧的熟客,聽着斯歡唱歌,竟都已淚盈于睫,“他唱得還是這麽動情,不知道那個女孩到底有沒有和他在一起?”女人低聲嘆息。
男人搖搖頭,有絲遺憾,“應該沒有,你看他還是那麽悲傷,不……好像……比以前更悲傷了。”
女人沉默一陣,“他年年一月六號來這裏唱歌整夜,為那個女孩默默慶祝生日。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深情的人,卻得不到想要的愛。我想,他更希望在那個女孩的面前唱吧。”
一月六號?唱歌整夜?慶祝生日?簡月琪頭暈暈地聽着,忽然很想笑,覺得自己一定是産生了幻聽,或者是酒精的力量太強,把她引向奇怪的方向。因為在她印象裏,在一月六號過生日的女孩,正包括她。
不過,這和他來唱歌,當然只是巧合……
女人還在嘆息着說:“我還記得他上一次來這裏,四年前的一月六號,一個人在臺上不停地唱,情緒那麽穩,聲音一直很平靜,到最後大家都醉倒了,他才擡起頭,我趴在桌上,正好看到他淚流滿面的臉。當時……我的心都跟着痛了。”
誰?到底是誰?是誰能讓無論面對什麽都面不改色的斯歡淚流滿面?簡月琪覺得這個世界一定是瘋狂了。她一定是在說別人,話中描述的那個,絕對不會是斯歡……
“就讓往事随風都随風都随風心随你動,昨天花謝花開不是夢不是夢不是夢……”
為什麽?為什麽臺上那麽柔情低唱的人,別人口中會哭會笑的那個人,只有在面對她時,冰冷尖銳得讓人害怕?
簡月琪踉跄着站起來,向前搖搖晃晃邁出兩步,眼前有些模糊,仿佛斯歡的臉就在面前,她伸手去抓,虛空一片,眼前頓時一花,險些栽倒,旁邊有人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她卻固執地揮開那人的手,堅持向斯歡的方向移動,嘴裏不住地嚷着斯歡的名字,她以為嚷得很大聲,其實細若蚊鳴。
臺上的斯歡正在唱最後一句,臺下衆人都在入神地凝望他。與這和諧的情景不相符的只有簡月琪,她猛然邁出一個大步,卻不小心撞到一張小桌,桌上瓶子杯子跌在地上,碎了滿地,刺耳的聲響似乎讓她清醒了點,站穩身體,晃悠悠擡起手臂指住臺上,大聲喊:“斯……斯歡!你說清楚!到底……到底為什麽?”
衆人頓時驚異地看向她,臺上低頭唱歌的斯歡更是手一松,吉他從腿上滑下,他連忙站起來。
“你這個大混蛋……”還在罵着,簡月琪胃裏忽然一陣翻騰,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吐出來。
不幸在她身邊的女孩立刻尖叫着跳開,斯歡想也沒想,把吉他扔在一邊飛快地跳下舞臺奔到簡月琪身邊扶住她。
“你怎麽在這裏?”一把将她抱起跑向洗手間,低下頭滿眼噴火硬硬地問。
“我……”無法再說話,張口欲嘔。
斯歡眉皺得更緊,連忙安撫:“算了,不要說話!”
洗手間裏空無一人,斯歡将她輕輕放下,靠在門邊,聽着她在裏面痛苦地嘔吐。他愣愣地站着,這時才從真的從震驚裏緩過神來,緩慢地靠着牆壁滑下,蹲在門外。
她居然在這裏。
她居然在這裏聽着他唱歌。
這是第一次,這麽多年來第一次,他居然真的在她的面前,認真地唱出歌來。不再是一個人對着陌生的衆人,不再是低下頭凝視顏色暗淡的地板,而是她,真的面對着她!
斯歡把頭深深埋進膝蓋,嘴角不能抑制地勾起苦澀的笑。第一次聽到他唱歌,她便可憐兮兮地趴在洗手間嘔吐不止。
這是可笑,還是可悲?
将虛弱的她抱起後,她貪戀着他懷中的溫暖,幾乎是立刻,就緊緊抱住他昏睡過去。回到前面,和她一起來的幾位同事已經被人扶起送進出租車,正有一個長發女人焦急地等在那裏,看到她在他懷中,吓了一跳,立刻便認出他就是那夜在後臺見到的斯大設計師。
“斯……”穆海瑤剛失聲喊出,就很明智地住了嘴,“居然是你。月琪還好吧,我現在就把她送回家。”說着伸手要來接簡月琪。
斯歡卻本能地一側身,擋過穆海瑤的手,對她客氣地笑了笑,“不必了,我送她。但是麻煩你,事後不要對她說。”說罷擡身就走,不再多說一句。
“等等!等等!”穆海瑤連忙追了幾步,“你……知道她家在哪?”
斯歡定了定腳步,淡淡地說:“風華街富景華城五號三樓上樓梯左轉。是不是?”
穆海瑤頓時愣住,“是……沒錯。”天啊,他到底和月琪什麽關系?
斯歡背對着她點點頭,抱着簡月琪離開酒吧。他當然知道她家的地址,因為那裏,也曾經是他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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