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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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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莫顏 -【將軍求娶(洞房不寧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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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1 00:11: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京郊有不少佛寺林立,供京城百姓及皇族世家去膜拜上香。

楚雄駕著馬車,柳惠娘母子和阿襄坐在馬車里,一行四人朝京郊的佛寺而去。

馬車從東城門出去,城門外是一片開闊之地,沿著官道一路往山林走。出了城門後,柳惠娘便打開車窗,看著窗外的風景。

沿路上春光明媚,風景如畫,這是他們母子來到京城後,第一次出城到郊外踏青。潤哥兒和阿襄十分興奮,一大一小玩在一處,柳惠娘看了好笑,潤哥兒似乎很喜歡阿襄,兩人正在玩丟沙包,玩得不亦樂乎。

不得不承認,有阿襄幫她照顧潤哥兒,讓她省心不少,潤哥兒也因為阿襄的陪伴,整個人跟在杏花村時相比完全不一樣了,不但活潑開朗許多,每日都神采奕奕。

況且也不知怎的,他們來京城也不過兩個月,潤哥兒突然長高許多,身子也變壯她雖然心有疑惑,但隨後想想,孩子在長身子,他又成天蹦蹦跳跳的,才突然拔高了吧。

她哪里知道,潤哥兒之所以長高,是因為楚雄每日暗地里的訓練,他還交代阿襄平日有機會便與潤哥兒過招。

這男人把潤哥兒當成未來的兒子看,便手把手地教,不像在杏花村時,多少帶了點目的陪他玩耍。

在楚雄的精心培養下,潤哥兒的身高當然就拔高了。

柳惠娘看著窗外美不勝收的景色,精神卻有些困倦,因為昨夜她失眠了。

他說,他會幫她,唯一的條件,是要她做飯給他吃。

其實這條件說了等於沒說,因為平常都是她去廚房弄吃食給大夥兒,弄給他吃跟弄給其他人吃,根本沒什麼不同。

一想到他昨日摟著自己不肯放手,她的耳根子就禁不住發燙。

雖然他只是抱著她,沒做出太踰矩的事,卻將她的耳垂含住,親吮逗弄許久,害她一整個晚上都覺得耳根發癢,臊意難抑。

她原以為自己這回躲不了,他會乘機佔她便宜,但出乎她意料,除了親吮她的耳垂,他沒再要求更多。

當時還是他將她推開,一瞧他的臉色和表情,她就明白他在壓抑什麼。

他明明想要卻忍住了,光是這一點,她就對他改觀不少。以前視他為心懷不軌的色胚,經過昨日,她想,他其實也沒那麼壞。

他對她是真的很好了。

女人的身子連著心,身子不願,就算給了,心里也會生出怨慰。

如果他踫了她,她只會對他更冷漠,但他沒有,而是突然給她來這麼一招,不求回報。這麼對她,反叫她對他討厭不起來了。

對他,她也有感激,可是叫她以身相許……不行不行,恩歸恩,情歸情,她這看臉的毛病改不了,還是喜歡斯文儒雅的男人呀。

柳惠娘忍不住模著自己的耳垂,跟自己天人交戰中。

「娘,您的臉好紅,不舒服嗎?」

柳惠娘突然回神,這才發現潤哥兒和阿襄正盯著她。

她藉故用手掮掮自己的臉,埋怨道「這大熱天的,不好好待在家納涼,做什麼非要往郊外跑,瞧我熱得……」

阿襄立即從一旁的暗格里拿出一把團扇。「夫人請用。」

柳惠娘頓住,這把團扇既精致又典雅,上頭還繪了杏花樹。

她拿來欣賞,好奇問︰「你買的?」

「是我哥買的。」

柳惠娘手上的扇子差點掉下去,一個大男人去買女人的團扇!

她實在很難想像,他一個粗獷的大男人,站在店鋪里挑選女人的扇子。

柳惠娘狀似漫不經心地「喔」了一聲,繼續裝傻。

阿襄受了老大的指示,趁此機會又告訴柳惠娘。

「還有這櫃子,是我哥找工匠師傅特別做的,里頭設了暗格呢。瞧瞧這座椅,還加裝了軟墊,非常柔軟,免得夫人顛著了——」阿襄這話說得溜,不知道的人,還當她在賣馬車呢。

柳惠娘怎會不明白阿襄的意思?這是有人借她的嘴來說給自己听呢。

听完後,她補了一句。

「真是破費了,回頭我也添點銀子,就當租用吧。」

阿襄听了立即擺手。「不用不用,我哥喜歡當冤大頭,就讓他破費吧。」

柳惠娘抖了抖嘴角,故意打了個呵欠,轉移話題。「我累了,先睡一會兒,到了叫我。」說完就閉上眼。

昨日為了應付他,情急之下,答應了今日之行。

她不知道楚雄要帶她去哪兒,問了阿襄也裝不知,但她知道,他是個有本事的,也不會害她,便來了。

雖是藉著小睡一下而轉移話題,但她確實累了,沒多久就真的睡著了。

原本在玩沙包的阿襄和潤哥兒,手上動作同時停下,轉頭瞧了她一眼,確定她睡著了,兩人互看一眼,立即放下沙包,開始徒手比劃招式,演練起近身戰。

這招式是楚雄想出來的。

楚雄早就發現潤哥兒有練武的天分,手腳靈活,一學就會,不過他才五歲,年紀尚小,不如從平日玩速度做起。像游戲一樣教給他,讓他平日就與阿襄兩人對招玩。

當然,這跟射小刀一樣,都是瞞著柳惠娘的。

不知睡了多久,柳惠娘醒來了,看向兒子,見他和阿襄還在玩沙包。

她打了個呵欠,掀起車簾,朝外看去,這一瞧,不禁愣住。

一間佛寺矗立在眼前。

他說要幫她,怎麼到佛寺來了?

這間佛寺香火並不盛,但十分清幽,樹蔭林立,羊腸古道,門口有一位小沙彌拿竹掃帚在掃落葉。

馬車在佛寺門前停下,她瞧見楚雄下了馬,朝小沙彌走去,不知跟小沙彌說了什麼,就見小沙彌笑得十分開心,楚雄還模模他的小光頭,好似十分熟稔。

柳惠娘奇怪地看著,小沙彌隨楚雄走向馬車,還輕快地跳上前座,與楚雄坐在一起,跟著馬車駛進大門。

在佛寺前頭的廣場停下後,柳惠娘等人也下了馬車。

這間佛寺位在深山,它沒有雄偉的建築,也沒有鼎盛的香火,卻像是深山老林中一處遺世而獨立的秘境。

在他們下了馬車後,有幾位小沙彌出來了,接著一位和尚緩緩走出,慈眉善目地笑看他們。

楚雄走向和尚,朝和尚雙手合十,和尚也朝他回禮,接著兩人一同朝他們看來。

柳惠娘心有所動,此時楚雄一個眼神,她便知道他的意思。她牽著潤哥兒,阿襄跟隨在後,一起走向前,朝和尚見禮。

和尚對她微笑點頭,便領他們一起進去。

沿著階梯拾級而上,前頭是大殿,後頭是園林,和尚吩咐一位小沙彌領他們往僧房而去。

楚雄與她並肩走著,對她道︰「這幾日咱們就住在此處。你稍作歇息,午飯時會來叫你。」

柳惠娘看著他,雖然她心中有許多疑問,但她沒問,只是點頭,來到僧房門口,便與兒子進了屋,阿襄則睡在隔壁的僧房。

僧房打掃得十分乾淨整齊,柳惠娘環視一圈後,走到窗前推開窗子,眼前一片青蔥蒼翠,此時春盛,綠意盎然。

其實適才在路上,不止他們一輛馬車,郊外游人如織,途中也經過其他佛寺,只見香火鼎盛,去上香的百姓可不少。

唯獨這間佛寺不同,恍若方外世界,十分幽靜,她的心也奇異地平靜下來了。

她出生的杏花村也是山明水秀,但住在那兒時,她的心卻感受不了山水的潤澤,總是靜不下來,時時徨恐,深怕爹把她賣給人做妾或是賣給人牙子。

嫁給吳子清後,過了一段甜蜜的日子,丈夫便離鄉背井去了京城。她一方面要侍奉婆母,另一方面要照顧兒子,操持家中的一切,白日在人前歡笑,夜晚忍受著相思,孤枕難眠。

她的心從沒真正寧靜過,直到身在此處。佛寺的清幽、山林的靜謐,竟讓她感覺到從未享受過的平靜。

她獨自在寺中漫步,感受這份與世無爭,歲月靜好。

她這一生汲汲營營,似乎直到此時,才終於停下忙亂的腳步,得以休憩片刻。她看著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一處竹林。繞過竹林後,見到一套石桌、石椅,有兩人正在飲茶、下棋。

她一眼就認出下棋之人是楚雄,另一人便是在門前迎接他們的那位和尚。

她正在猶豫時,楚雄突然轉過頭來,見到她,咧開了笑,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柳惠娘正好奇,他似乎與和尚很熟,便走過去。

來到和尚面前,她恭敬地欠身。「大師。」

和尚見她如此恭敬,也站起身來,念了聲法號。

「來,這兒坐。」楚雄沒站起來,而是很自然地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瞧這個親昵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叫自己女人坐下呢。

柳惠娘面不改色地把椅子挪了挪,挪到兩個男人的中間,隔了些距離,就好似在看兩人下棋的客位,才守禮地坐下。

「打擾了。」她歉然道。

與楚雄的隨意相比,她是十分拘謹而守禮的。

和尚微笑看她,轉頭對楚雄道︰「這位女施主是個賢淑良善的。」

楚雄听了,一臉得意道︰「那當然,我看上的人,準是特別好的。」

柳惠娘瞪了他一眼。在出家人面前說什麼鬼話!不正經!

卻沒想到和尚也不介意,只是笑笑對她道︰「子淵為人豪爽不羈,還請柳施主莫介意。」

柳惠娘愣住。「子淵?」

「這是我的字。」楚雄眼含笑意,對她道。

柳惠娘看了他一眼,「喔」了一聲,收回目光。

她面容平靜,不表示任何意見,假裝看不懂他眼底的意思。她是不會去記住的,也不會喊他的字,只會稱他一聲「郭公子」。

楚雄見她故意回避,也不惱,他就愛她這一點。

「京城的皇族或官夫人來京郊各佛寺上香禮佛後,通常會在佛寺用午齋。」楚雄緩緩開口,一邊說,一邊盯住她平靜端莊的臉蛋,覺得甚美。

「佛寺的素菜素湯,加上白飯,頂多吃飽,若想講求美味,也就那麼一回事,對那些過慣了富貴生活的夫人們,素齋當然比不上平日的山珍海味。」

他心想,若她穿上綾羅綢緞,打扮起來,肯定不輸給那些貴夫人。

「但禮佛講的是心誠,她們自然不敢嫌棄佛寺的素齋。」

他早就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長,總喜歡在他面前低垂下來,遮住眼底的小心思,回避他的注視。

「有些佛寺為了吸引貴人們來自家佛寺上香,增添一點香油錢,便會在素齋上下功夫。」

听到這里,那雙鬈翹的睫毛終於顫了下,緩緩抬起,藏在美陣里的眼瞳有著些許波東。

他就知道,她能听出他話里的意思。

「幾間打出名號的佛寺,因為齋菜出名,香客也絡繹不絕,吸引了不少貴夫人前去朝聖,因此香火鼎盛。」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故意嘆息道︰「不像這間佛寺,香客稀少,做出的齋菜一般,吸引不了那些貴夫人……」

每當見到她眼底綻放的灼亮,閃著躍躍欲試的光芒時,他也會眼神一亮,心隨她意動,目光受她吸引,情不自禁地追隨她每一個表情,就像現在。

「因此修了大師告訴我,他需要一個會做齋菜的廚子——」

「我會!」

柳惠娘到現在若還听不明白,那也太蠢了,她終於明白他說會幫她是什麼意思了。機會是要自己爭取的,這時候她才不會矯情呢。

她看向修了師父。「我會做齋菜,若能為佛寺做齋菜,供奉佛祖,是妾身三世修來的福報,懇請師父給我機會,向佛祖菩薩展現我的誠心。」

意思就是師父您別請人了,找我就行,我不用給銀子的。

開玩笑,有這麼好的機會,就算沒銀子也要做,更何況是為佛祖菩薩供奉齋菜,求祂們庇佑都來不及了,哪敢收銀子?

修了大師始終含笑,對她的話一點也不意外,道了聲佛號。

「如此,便有勞柳施主了。正好兩日後,有一位貴人會來此地禮佛,暫住幾日,這位貴人的齋食,便交給柳施主了。」

柳惠娘听到「貴人」兩字,立即恍然大悟。

楚雄說要幫她,原來不只是幫她找廚娘的差事,而是直接讓她見到貴人。

真是聰明!她在心里暗贊一聲,她雖然不喜歡他這個糙漢子,但平心而論,她很欣賞他的聰明才智。

她目光熠熠,臉上終於有了笑意,不似原先那般拘謹而繃著臉。

楚雄既心疼她又感到好笑,這女人到了現在還在故作鎮定,她緊握的拳頭早就泄露了她內心的激動。

修了大師將兩人間暗涌的情緒看在眼底,始終含笑。

他喚來一位小沙彌,領著柳惠娘到大寮廚房,先去熟悉環境。

待柳惠娘福身告辭離去後,修了大師看向楚雄,這廝一雙眼還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的背影呢。

「你為了她特地來找我,替她安排為那位貴人做齋食,是認真要娶她?」

當四下無人,只剩他們兩人時,修了和尚說話也隨意了。

楚雄回過頭來,嘿嘿笑道︰「當然。」

關於柳惠娘的事,楚雄沒有瞞他,以他們兩人過命的交情,楚雄是完全信任他。

楚雄無父無母,孤身一人,他的家人早在他十一歲時,死於一場瘧疾。

當年,他跟著游民逃離家鄉,四處游蕩。

貪官不仁,災民越來越多,最後匯聚成匪,十一歲的孩子在那個時候為了生存,很自然成了盜匪之一。

他有武學天賦,自學成才,匪寨里人人凶殘,強者為王,他在狼窩里打滾,想盡辦法往上爬,盜匪搶了金銀財寶,都是大人去分,輪不到十一歲的孩子,但他很聰明,專挑別人不要的。

在一次機緣中,他拿到了一本武功心法,那本心法外皮陳舊破爛,大夥兒的注意力都在閃閃發亮的金銀上,根本不會注意到那本破爛的冊子。

他撿回去,把書冊藏在身上,但他不識字,正苦惱時,遇上了被土匪綁來的修了和尚。

那些失去人性的悍匪,連佛寺的香油錢也敢搶,殺了貴人,把修了綁來,逼問他貴人用金子打造的佛像藏在哪?

修了說不知道,他們若問不出就要殺他,到了夜晚,輪到十一歲的男孩來守夜。他拿出書冊,學著大人用凶狠的口吻逼問修了和尚,認不認得上面的字。

修了點頭,他不但告訴他,還很有耐心地一字一字教他,為他解釋上頭的意思。

教完所有的字後,楚雄以為修了會趁此向他求助,認為他肯教自己識字,是為了生存,誰知修了教完後,卻什麼也不提,只是閉眼打座。

楚雄不禁好奇。「你不向我求救?」

修了睜開眼,奇怪地問他。「為何向你求救?」

「你肯教我,不就是怕死,想要我救你。」

修了搖頭。「你還是孩子呢,能生存下來已經不易了,我怎麼能拖累你?你快走吧,莫教人發現了,那本武功心法好好學,對你有大用的。」

楚雄驚異,奇怪地問他。「你不怕死?」

「死不可怕,怕的是死的時候很痛,所以我祈求佛祖,讓我走的時候快一點。」說完後,他又閉目養神。

楚雄听完,不知怎的,一夜沒睡。

第二天,又是他守夜,修了奇怪地問他。「怎麼又是你?」

楚雄不語。

修了了悟。「喔,他們把差事推給你。」

楚雄惡狠狠道︰「那是因為我有能力!」

修了點點頭,也不跟他爭辯,繼續閉目養神,可是有人卻不肯讓他睡覺。

「我想通了,你不跟我求救,是想讓我同情你對不對?告訴你,我是不會上當的。」

修了睜開眼,看著他帶著譏誚的眼神,似有所悟地安慰他。

「你不用良心不安,我不會怪你的。」

楚雄似一只炸毛的小獸。「誰說我良心不安!」

修了忽然俏皮地吐吐舌,不再說話,繼續閉目養神。

兩人一夜無話。

可是最後,這個十一歲的孩子,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將他放走,救了他一命。

從那時候起,盜匪與和尚成了莫逆之交。

既然是莫逆之交,講話也不拖泥帶水,有什麼就直白地說出來。

「她是有夫之婦,你又不能強搶民女,我見她似乎對你無意,只有感恩,若她始終無意,你待如何?」

楚雄哼道︰「她現在不喜歡我沒關系,日子久了就會喜歡了。」

修了想了想,突然打量起他來。

楚雄拿著棋子的手一頓,瞪著他。「看什麼?」

「看姻緣。」

楚雄瞪大眼,也不下棋了,直接問︰「怎麼,你會看?」

面對他殷殷期盼的目光,修了一臉高深莫測地回答。「你肌膚白一點,瘦一點,昕文一點,或許還有機會。」

楚雄垮下臉,切了一聲。「老子就長這副樣子,換不了!」耍他呢,以為他听不懂,哼!

他拿起棋子,繼續下棋。

修了卻是笑咪咪地看著楚雄手上的紅線,已經隱然若現,似有若無地往廚房的方向飄去。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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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永安公主是當今皇帝的姊姊,虔誠禮佛已久,每逢初春時節,便會來千禪寺齋戒七日,以示敬佛。

永安公主喜靜,不喜他人打擾,因此挑上了香客稀少又地處偏遠的千禪寺。至於她到千禪寺齋戒七日的事,除了住持修了和尚與皇族子弟,百姓無從得知。

也得虧柳惠娘運氣好,在永安公主抵達的前三日,有足夠時間準備菜色。至於能不能引起永安公主的注意,就靠她的努力表現了。

在準備齋菜之前,她也特地齋戒沐浴一番,忌葷食、忌酒,每日早晚禮佛誦經,誠心祈禱。

這三日,楚雄倒是沒有打擾她。

平日他與修了和尚下棋、飲茶,每日清晨,天還未完全亮時,她起身梳洗後,去廚房準備齋菜,經過佛寺園林一處空地時,便會瞧見他早已起身,在那兒練功夫。

他穿著簡單的勁裝,腰間紮了條黑色的腰帶,默默地打著招式。有時候,她瞧見他盤腿而坐,閉目養神,似一個閉關清修的世外高人。

每日,他肩挑兩擔水,爬兩百多層階梯,來回數次,將所有的水缸注滿,或劈柴、或修繕,做一整日的粗活。

這樣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挑水、灑掃、砍柴、修繕、練功、吃素齋,彷佛一個帶發修行的和尚。

這樣的他令她好奇,時不時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在千禪寺都是這樣嗎?」她好奇,悄悄問修了和尚。

「是的,他每回來到京城,就會來幫忙。」修了含笑道。

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還真看不出來……」

「算了算,楚施主做這些事,已經十二年了。」

柳惠娘咋舌,瞪大眼。「十二年?」

「是呀,那時候他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貧僧的命,還是他救的。」

修了侃侃而談,將他與楚雄結識的經過慢慢說予柳惠娘听。

才十一歲的孩子,就有本事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將他從土匪窩里救出來。

一個是拿刀嗜血的狼孩子,一個是出家的和尚,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卻從此結下不解之緣。

從那時候開始,十一歲的孩子每年都會到千禪寺找他,修了還記得那時候他的樣子。

這孩子每回來佛寺,身上總帶著新傷,但他從不會哭求別人的疼愛,他只會自己舌忝舐傷口,睜著一雙不馴的眼,渾身充滿了戾氣,彷佛下一刻就要張嘴咬人。

修了對他的傷也從來不問,只會默默地幫他涂抹傷藥。當時修了還不是住持,便把自己的僧床分一半給他睡。

「那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好似養了一頭狼,累了就回來,不知不覺,竟已過了十二年,當年那個小夥子,如今已經長成了真正的男人。」修了感嘆,臉上掛著欣慰的微笑。

听完楚雄的過往,柳惠娘一時間沈默無語,有些愣神。

她只當楚雄是個吊兒郎當又別有用心的色胚,沒想到原來他也有一段艱苦的成長過程。

十一歲的孩子在土匪狼窩求生存,多麼不易。

她親眼見過土匪的殘忍,無法想像當時的他經歷了些什麼,難怪他身上有那麼多傷疤,原來每一道疤痕都代表了一段悲慘的過往,而她,為了擺脫他的糾纏,曾經故意嫌棄他身上的疤痕,當時他只是笑笑,一點也瞧不出在意。

她突然感到愧疚,心里沈甸甸的。

「不過,貧僧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

柳惠娘回過神來,疑惑地看向修了和尚,就見他一臉欣慰地開口。「如今他身邊總算有個懂得心疼他、知冷知熱的紅顏知己,如同一艘歷經風浪的行舟,總算靠岸了。」柳惠娘呆愕。等等,什麼紅顏知己?是在指她?這位大師,您是不是搞錯了?

「不,我不是。」她趕緊否認,並補了一句。「我有相公,還有個兒子呢。」

修了疑惑。「听說你打算與你相公和離?」听說?听誰說?顯然是听那個楚施主說的。

「不,我沒——」

「你不和離?」

「也不是——」

修了看著她面有難色地猶豫,似是理解。

「柳施主莫為難,在這世間,人與人講求一個緣字。緣來,隨安;緣去,亦隨安,莫讓世間紛紛擾擾蒙蔽了自己的心。若有緣,自會成事;若無緣,也隨它去,依貧僧看,你與楚施主自是有緣的。」

話說到此,修了道了聲佛號,便微笑離去,徒留她一人,在原地瞠目結舌,半天無語。

自從听了修了和尚講述楚雄的過往後,柳惠娘便陷入了深思。

每回見到楚雄,她就不自覺多瞧他一眼。

楚雄正在指導一群小沙彌練功夫,她發現小孩子似乎特別喜歡他,就連她的兒子潤兒也一樣。

潤哥兒此時可開心了,來到京城後,不但有郭善才和郭玉襄跟他玩,到了千禪寺後,有那麼多小沙彌當玩伴。

郛氏兄妹畢竟跟他差了一大截歲數,不像這些小沙彌都是一群孩子,歲數差不了多少,小孩子天真無邪,一下子就混熟了,每日都玩在一塊兒。

平日貪睡的潤哥兒,到了佛寺也跟著小沙彌們晨起健身。

楚雄正在教年紀大一些的孩子們棍法,潤哥兒人小志氣大,拿著棍棒也跑來湊熱鬧。

小沙彌們瞧見了,說他年紀還太小,等大一點再學,否則棍棒不長眼,打到他就不好了。

潤哥兒卻不依,大聲道︰「放心吧,各位沙彌哥哥,棍棒不算什麼,我連刀——」下頭的話被一只大掌掩蓋,楚雄及時捂住潤哥兒的嘴,緊張地看向站在梧桐樹旁的柳惠娘。

她應該沒听到吧?若是知道自己偷教潤哥兒耍刀弄槍,恐怕會氣得不理他了。

潤哥兒人小鬼大,反應也機靈,立即閉嘴,還與楚雄配合,對娘親招招手。

一大一小都眯笑著眼,嘴角往兩旁拉開,對她咧開討好的笑。

明明不是父子,但笑起來卻同一副德行。

柳惠娘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她什麼也沒說,轉身走開,留下這對作賊心虛的一大一小,忐忑地互瞧彼此。

她沒發現吧?

但也沒笑,不是在生氣吧?

這一大一小雖不是親父子,卻有共通點,就是很怕惹柳惠娘不高興,尤其是楚雄,潤哥兒至少是她的心頭寶,但他什麼都不是,跟著她沒名沒分的,連真面目都見不得人。

而他自從被她識破後,也不瞞著潤哥兒了,讓他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楚叔叔,不過為了不讓楚家商行的人認出自己,他還是照舊易容,當他的郭善才,在京城行事起來也方便些。

柳惠娘雖然沒趕他走,但她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淡漠疏離,不像潤哥兒,在知曉他就是楚叔叔的那一刻,小家伙可熱情了,天天巴著他喊「叔叔」,不枉費他疼他一番。

楚雄在這兒怨嘆佳人是個捂不熱的白眼狼,卻不知柳惠娘適才只是故意板著臉罷了。自從她听完修了和尚的一番話後,心中已悄然起了變化,對楚雄有了新的認識和不同的感受。

在楚雄不知道的情況下,她會悄悄注視他,細細回憶過往。

從杏花村到京城的路上,他救過落水的孩子,還分食肉包子給孩子們吃。

當時,她對他早有成見,只當他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故意在人前裝好人罷了。

如今想來,他並不是裝的,既然他都能冒著生命危險從土匪狼窩把修了和尚救出來,更何況是救一個溺水的孩子。

他對孩子的喜愛也不是裝的,看看他對這些小沙彌的態度就知道了。

原來這十二年來,他除了持續在佛寺砍柴挑水,且習得一身功夫後,便回來當教習師父,教導小沙彌練功強身,現在就連潤哥兒也每日主動早起,跟著大夥兒一起晨練。

柳惠娘知道自己錯怪他,心有愧疚,但又想到這也不全是她的錯,若不是他先前做的那些事,她又怎麼會給他臉色瞧。

他對別人好,卻獨獨欺負她,若不是他一開始對她有非分之想,故意輕薄她,她又豈會敵視他?

當初她覺得他像個土匪,沒想到她還真沒看錯,這廝真做過土匪,既然決定改過自新了,就該把那一身匪氣也改掉才對。

他對別人君子,卻獨獨把一身匪氣留給她,她不討厭他才怪呢!

不過話說回來,他雖然欺負她,卻也救了她。是惡人,亦是恩人,相較起來,恩大於過,換作其他女子,恐怕以身相許都是正常的……

柳惠娘一顆心七上八下,這些天一直處在這種矛盾又復雜的心思中,直到永安公主前來齋戒禮佛的這一日。

為了永安公主,她做了許多準備,又期盼了許久,事到臨頭卻忐忑不安又神經緊繃,心中生了怯意,怕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這點小手藝在公主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怕自己搞砸了計劃,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楚雄瞧她患得患失的模樣,不免好笑。

「怕什麼,有我在,此法不靈,就另謀他法。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就像平日給咱們做菜一樣,你做得開心,咱們吃得也開心,不是很好嗎?」

柳惠娘原本十分緊張,被他一說,她的心神奇地平靜下來了,回頭瞧他,見他又是那張痞笑的臉,好似天塌下來,萬事有他頂著,貴人喜不喜歡她做的飯菜,都不是什麼大事。

她瞪了他一眼,哼道︰「我哪里緊張了,不過是慎重罷了,要你多管閑事。倒是你,在這邊礙著我,要是出錯了,我唯你是問,還不快去燒火。」

「行行行,都是我的錯,我這就去。」楚雄笑著討好,轉身去忙,以往她在廚房忙時,都是他幫忙燒火,這一回也不例外。

在他轉身時,不知道柳惠娘還盯著他的背影,嘴角彎起了笑。

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只不過突然想到,那曾經讓一方百姓害怕的土匪,如今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她捫心自問,怎麼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得意呢?

修了和尚湊巧經過,順道來關心一下,是否需要他幫忙,就剛好瞥見兩人斗嘴的身影。

一條紅線連著兩人的手腕,雖然依舊若隱若現,卻比先前更明顯了些。

修了和尚彎起嘴角。

看來是不需要他幫忙了。

永安公主吃完齋菜,發現這齋菜與以往不同。

她喚來住持,詢問是否換了大廚?

修了和尚向公主稟報,有一女子,帶著兒子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尋夫,這一路上驚險重重,她為了報答佛祖保佑,自願到佛寺做齋菜,這些素齋便是出自她的手藝。

永安公主吃過各家佛寺的齋菜,各家佛寺的廚藝她心中有數,差別只在廚藝的好壞罷了,唯獨今日這些菜不同,不僅廚藝好,更別出新裁,有許多是她從沒吃過的菜,又听住持說做這些素齋的是個女子,一時興起,便想見見她。

柳惠娘听聞公主要召見她,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溫熱而有力。

她張開眼,看向楚雄,他正笑看她。

「去吧,天塌了,有我呢。」

她瞋瞪他,但這一次,她沒有甩開他的手,只是點點頭,直到他放開,她才轉身出去。

這次的齋菜用的都是京城里買不到的山菜,那些貴人成日吃山珍海味,想用廚藝吸引他們是很難的,唯有出奇制勝,不枉費她每日上山尋野菜,專找平常吃不到的野菜、野薛,果然弓來公主的好奇。

當一名女子隨著小沙彌走來,進了屋,向公主行跪拜禮時,永安公主和侍女們都愣住了。

她原以為會見到一位鄉下僕婦,倒沒想到會是這麼一位清秀佳人,不但面相生得好,舉手投足也很守禮,一點也沒有鄉下人家的粗野。

柳惠娘也沒想到,永安公主看起來那麼慈祥和藹,像個慈眉善目的老菩薩。

「皇家子弟都在爭斗里長大,心思深得很,面對這樣的人,很簡單,你什麼都不必想,也別動任何心思,她問什麼,你如實回答就對了。」

這是楚雄事前對她的叮囑,有了他的點撥,就像有了主心骨,來拜見公主時,也沒那麼害怕了。

雖說她已經打定主意不想靠男人,可在不知不覺中,她對楚雄產生了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依賴和信任。

永安公主年過半百,慈眉善目,看似十分和藹,不過她謹記楚雄的話,絕不敢小看這位公主,姑且就把她當成鄰居老太太,而自己除了一份恭敬之外,還添了對長輩的尊敬與親切,如此對答時,便能保有樸實單純。

公主詢問她才答,沒問到的就不多說。而她運氣好,公主似乎對她印象很好,所以多問了些話,於是她將自己到京城尋夫的事說了個大概。

這些貴人听三分話,便能料到十分事,當知道她的丈夫背著她在京城偷納新妾時,公主的臉色就沈了。

公主身邊的大宮女懂得主子的眼色,主動為公主開口。

「你丈夫太不識好歹,竟放著你們母子在鄉下,一個人在京城納妾享福,不過是個妾,發賣就是了,你好歹是正妻,該討回公道才是。」

這話的意思很明白,若她想求公主,公主出手不過是一、兩句話的事而已。

柳惠娘一臉感激,但謹記楚雄的叮囑,不驕不躁地侃侃而談。「實不相瞞,民婦並不在乎正妻的位置,而是打算另謀他就,自立更生。」

「哦?」大宮女听了意外,瞧了公主一眼,知道公主被挑起了興趣,因此她代主子繼續接著問︰「你要和離?」

「是的。」柳惠娘苦笑。「強扭的瓜不甜,民婦的丈夫早已離心,否則也不會遲遲不接咱們母子來京城。民婦雖是鄉下人,沒見過大世面,卻是知曉道理的,他若不離,我亦不棄,他既有離心之意,與其佔著妻位不放,與小妾爭寵,鬧得後宅不寧,民婦寧可帶著兒子,另尋安身立命之地。」

大宮女擰眉。「這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柳惠娘笑笑。「民婦並沒打算便宜他呀。」

永安公主和隨侍宮女們都一臉好奇。「哦?此話怎說?」

柳惠娘眼神發亮,語氣堅定地回答。「民婦打算在京城求個差事,能養活自己和兒子就好,等到日子安穩了,便找機會與他談談,為自己和兒子爭取些利益,畢竟這是家丑,依他的性子,肯定極力隱瞞,民婦擔心他會趕咱們母子離京,便來佛寺侍奉,求佛祖庇佑,指點迷津。」

說到此處,柳惠娘紅了眼眶,淚水懸在眼角,真誠地望著公主。「佛祖慈悲,竟讓民婦遇著貴人,民婦何德何能,竟有此奇遇。民婦也不求什麼,只求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和離,而非遭丈夫遺棄休妻。咱們母子只求在京城能夠光明正大地住下,不必遭受他人非議,便心滿意足。」說完她五體投地,向公主行跪拜禮。

永安公主看著跪拜在地的婦人,臉上有些動容。

本來她只打算看在這婦人做得一手好齋菜的分上,指縫間漏個小恩賜給她,叫她家男人把小妾賣了,卻沒想到這婦人令她大感意外,想法通透,只爭該爭的,不爭已經不屬於自己的。

永安公主身在皇家,那些男女之間的糟心事豈會不懂9她一心念佛,便是把情情愛愛都看透了,如今只求內心的一份寧靜罷了。

這婦人是個好的,她所求不多,但永安公主認為,她求的正是最聰明也最值得的。永安公主本是一旁靜听,凡事讓大宮女開口,這會兒自己親自開口了。

「本宮與你在此見上一面,也算有緣,既然佛祖庇佑你,本宮豈能違了佛祖的意。箏兒是本宮的大宮女,就由她代本宮出面,幫你把這事情了了吧。」

柳惠娘驚喜,含淚再度叩首行大禮跪拜。

和離之事可大可小,一個小小的五品官,永安公主出手管管他家後院,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當大宮女箏姑姑坐著公主府的馬車來到吳子清府上時,令吳子清受寵若驚。

吳子清正值人生最得意的時刻,中了進士後,本該進翰林編修一、兩年再被外派,至於是留京做官還是被派到其他地方,就看個人運氣了。

他運氣好,搭上了吏部侍郎大人這條線,比別人升得快,從七品小官做起,一年後便升到從五品官,進了吏部。

他相貌生得好,在杏花村時,娶了村中最漂亮的女人做妻子,家中粗活不用沾,爹娘還賣了田產供他讀書,進京趕考。

京城物貴,為了省銀子,他借住在巴姓友人家中,少了租金,本以為這已是幸運了,卻沒想到紅娘牽線,在一次沐月樓詩會上,他結識了紅顏知己蘇錦。她對他一見傾心,有她照拂,他在京城的日子一下子富足起來,不必為銀錢擔心,凡事有她照看料理,他只需專心備考,不必理會俗務。

錦繡為他打理一切,吃穿用度都給他最好的,有她在一旁紅袖添香,他心無旁騖,第一次就考中了進士。

來到京城後,可說是他人生中最順遂的時刻,官位、美人,以及財富都有了。

錦繡雖好,但他已有妻子,就算沒有妻子,錦繡的出身也只能當他的妾而已。錦繡對他有恩,且不說恩情,誰能拒絕得了如錦繡這般的絕色?

在她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之後,他實在舍不得惹她傷心,因此他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便是把妻兒留在鄉下過日子,再寄些銀錢回去,如此便能兩不傷害,既能照顧妻兒,又能回報錦繡,全了兩邊的情義。

吳子清自認把這一切都處理得當,也萬無一失,他更想不到,他那個向來溫柔小意又乖巧順從的妻子,會帶著兒子到京城尋他。

當侍衛打開馬車門,永安公主身邊的大宮女箏姑姑下車,他帶著府中所有人在前院迎接。

要知道,永安公主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姊姊,她派身邊得力的大宮女來,是不是代表皇上注意到了他?

吳子清想得太美,也是日子過得太順了,完全不知自己大難臨頭。

他臉上掛著笑意,直到箏姑姑身後的婦人也下了馬車時,他頓時一愣。

一開始,他還有些狐疑,接著臉色劇變,渾身僵硬,背脊發寒,直到額冒冷汗,還一臉不敢置信。

柳惠娘面色平靜地看他一眼,不禁感慨,三年未見,他氣色更好了,也更俊美了,做了官後,那氣度也不一樣了。

她的目光移到他身後那名美人臉上,只見她面帶疑惑,不知自己是何人。

柳惠娘曾經假想過好幾次,自己與丈夫相見時,會不會忍不住心中的怨憤激動,而失了冷靜?

結果她沒有,她不但冷靜,還能彎起嘴角,朝他欠了欠身子,客氣地向他見禮。「相公,三年未見,惠娘這廂有禮了。」

此話一出,道明了她的身分,果然見到那位美人也變臉了。

柳惠娘必須承認,她嘴里說不想爭,不過在見到吳子清和那位小妾恍若五雷轟頂的模樣時,她有種老天開眼,大仇已報的暢快得意。

有永安公主給她當靠山,柳惠娘談得很順利。

她要和離,兒子跟她,不再是吳家人,以後婚嫁各不相干。做為賠償,他必須支付一筆可觀的銀子,回報柳惠娘這幾年來為他侍奉公婆,以及辦理兩老的後事。

此事是私了,不會傳出去,因此也不傷彼此的名譽。

箏姑姑還宣了公主的旨意,吳官人已經負了發妻,就不該再負了蘇錦繡,畢竟這女子在他來到京城陷入困境時,慷慨解囊,用自己的贖身錢接濟他,一片深情跟著他,甘心為妾。

如此有情有義的女子,也夠資格做他的妻了,因此公主欲成人之美,讓他和離後,抬蘇錦繡為正妻。

這是一記殺人不見血的重擊,吳子清不娶蘇錦繡就是要保全名聲,免得被人說他寵妾滅妻。

可現在公主作主讓他們和離,說是成全他和蘇錦繡,但明眼人都知道,他這是變心,有了新人忘舊人,別人只會罵他不義,不會說柳惠娘有錯。

他的仕途才剛開始,有了這個錯處,以後他在京城恐怕會受人指責和恥笑,甚至影響他的仕途。

想到此,吳子清只覺得胸中郁氣難忍,他想求惠娘不要和離,但惠娘沒看她,她面色平靜,一點也不訝異他納妾,這表示她早就知道了。

她真是那個乖巧柔順、凡事以他為天的惠娘

吳子清怔怔地看著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從沒真正了解過她。

蘇錦繡原本見到相公的妻子找來了,一時心緒低沈,卻沒想到公主竟然作主,要抬她做相公的妻子,立即又欣喜若狂,可當她轉頭看向吳子清時,卻見到相公面色蒼白,一雙眼只盯著正妻。

他不願。

她是青樓歌姬,擅長察言觀色,這麼明顯的臉色,她如何會看不出來?

他說他們相見恨晚,若是早一點認識,他一定娶她做妻子,這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可惜他不能做不義之人,只能委屈她做妾。

她以為他們兩情相悅,是知己,只是天意作弄,讓他們認識得太晚。

如今上天給了他們一個機會,讓她終於能做他的正妻,他卻露出這張天塌的表情。原來,他只是嘴巴說說,他其實並不想娶她做妻子,因為他嫌棄她的出身。

蘇錦繡低下頭,掩藏眼中的震驚與憤怒。她咬了咬唇,畢竟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歌姬,心中再不滿,也能以笑示人。

她整理好心情,再抬起頭時,已經面帶微笑。

沒關系,來日方長,她當初挑上吳子清,就是看好他的前程,長相清俊又有才華,但沒有其他才子那般眼高於頂,是個容易被她拿捏的人,如今她心想事成,終於當上「正妻。他願不願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公主作主的。

思及此,蘇錦繡挺了挺胸膛。

她不會輕易認輸的。

有了永安公主的成全,柳惠娘終於順利和吳子清簽字畫押和離。

她,終於不必做棄婦,也不必擔心被吳子清趕出京城,能夠安心地待下來,帶著兒子開始他們在京城的嶄新生活。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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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1 00:11: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大晚上的,除了敲鐘做晚課的和尚,有兩個人沒睡。

一個是剛剛和離成功的柳惠娘,另一個是推波助瀾的楚雄。

柳惠娘睡不著,便坐在亭子里看月亮。

她無心賞月,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偏偏有人不讓她獨處,硬要破壞她的寧靜。

她沒功夫,但有一個靈敏的鼻子,聞到沐浴過後的皂角味,知道有人在她身後。

她回頭瞧,只瞧見一個高大的黑影,被樹影遮蔽了大半,就著月光,隱約見到來人,那一雙銳目因為月光映射而灼灼閃爍,直盯著她瞧。

她冷道︰「大晚上的不睡覺,站在那兒嚇唬人做什麼?」

楚雄從樹影中走出來,站在她身邊,同樣仰望著天上明月。

「這里果然是賞月最好的地點。」

明明擔心她卻還在裝,看在他自從來到佛寺後就沒對她動手動腳,還算挺規矩的分上,她也懶得刁難他,只是擰眉嗅了嗅。

「你喝酒?」

「沒。」楚雄把掛在腰間的酒壺拿起來,晃了晃。「只是帶著呢。」

她瞪了他一眼。「你沒事帶酒來干麼?難道你覺得我會跟你一起喝酒?」

楚雄模模鼻子,正要把酒收回,她卻突然伸手把酒壺拿過去,拔開酒蓋,嗅了嗅。「劍南春?」

楚雄意外,知道她廚藝好,所以鼻子靈,但沒想到她能聞出酒名。

他咧開討好的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備了酒來,你若不喝也沒關系。」

「你覺得我像是個借酒澆愁的人嗎?」

他嗅到一絲火藥味,立即改口。「當然不像。」

「既然不像,你還帶酒來?」

他一噎,立即陪著笑。「我的錯,別氣,我把酒倒了。」

「倒了?這里是佛寺,把酒隨意倒在地上,明日香客聞到酒味,你是要害人家被誤會嗎?」

楚雄又是一噎,立即改口。「你說得對,不倒不倒。」

不管她如何刁難,他都不生氣,一徑地順著她的毛模,連柳惠娘自己都覺得在雞蛋里挑骨頭了。

看著眼前極力討好自己的男人,她不禁想到自己前半生的男人吳子清。

吳子清是個清俊的讀書人,他性子溫和,有文人的風采,凡事講求規矩。

她與吳子清在一起,總是她努力討好他、伺候他,因為她瞧得清,吳子清喜歡順從的女人。她為了滿足他,故投其所好,讓自己成為他眼中乖巧柔順、以夫為天的妻子。

事實上,她性子烈,是個凶巴巴的女人,在吳子清面前的溫柔小意都是刻意裝出來的,只為了嫁給他,為了得他的寵。

她以為,自己一直維持他喜歡的樣子,就能得到他一輩子的疼愛,兩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不會像姊姊她們那般被男人喜新厭舊。

她仰慕他的風雅和氣度,也盡力讓自己表現得溫婉端莊,她覺得這樣的自己才配得上他。

她裝得太久了,以至於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麼樣子。

她相夫教子,賢慧大度,孝順公婆,可是到頭來,她還是被丈夫厭棄了。


難過嗎?

她當然難過,她難過了三年,只不過眼淚在這三年流乾了,今日不過是要個結束罷了。

她猛然灌了一口酒,豪邁得讓楚雄為之一愣,瞪大眼看著她一口接著一口。

楚雄反倒不習慣了。

「少喝點。」

他好心勸著,卻被她丟記眼刀子回來。

「酒是你帶來的,我真喝了,你又勸我少喝9你在耍我啊!」

「不不不,你高興喝多少就喝多少。」

「哼!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喝醉,然後你好趁虛而入,到時候弄一個喝酒誤事的藉口,把我給吃了!」

他忙辯解。「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再色,也不可能在佛門清靜之地搞這種齷齪事。」

她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換個地方的話,你就沒顧忌了?」

楚雄一噎。「行了,算我怕了你了,你還是別喝酒吧。」真怕她發酒瘋,伸手要把酒拿回來,被她狠狠用手拍掉。

「干什麼動戶動腳的|?」

得,又被嫌棄了。「行行行,隨你。」模著被打疼的手背嘀咕。「對我這麼凶桿,有本事怎麼就沒見你罵那個姓吳的?」

「你說什麼!」

「沒,我自言自語呢。」他討好地陪笑。

柳惠娘斜眼瞪他,見他賠罪,這才饒過他。

其實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在听過楚雄的過往後,漸漸明白這男人其實不如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壞。她對他的態度,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驚疑不定,一直到如今的淡定,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她其實早就不怕他了,不但不怕,還會故意挑事整他,每回見他吃癟,一副拿她沒轍的模樣,她就很解氣。

在吳子清面前,她從來不會如此凶桿,更不可能讓丈夫看到自己跋扈無理的一面,她表現給吳子清看的,從來都是賢慧溫柔的假象,即便受了委屈,她也要維持自己在丈夫心里美好的形象。

如今想來,她不禁自問,她這麼裝著,到底求什麼?說穿了,也不過是求他的一世寵愛罷了,可是當見到他身邊的美人時,她就明白,自己裝得再賢慧,也敵不過那美人的一笑。

她不愛楚雄,所以面對他,她無所顧忌,什麼都敢說,也什麼都敢做。這男人也怪,她越凶焊,他居然越喜歡,黏上了還攆不走。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刁難的嘴臉,其實是在跟他撒嬌。說穿了,她就是仗著他喜歡自己。楚雄要是知道,肯定樂死了,可惜他沒察覺,受她嫌棄久了,久到他都習以為常了,因此他根本沒朝這方面想,只當她是因為和離而心情郁悶所致。

到最後,柳惠娘把整整一壺酒都喝完了。

她的酒量其實比吳子清好,只是怕丈夫嫌棄,才不敢喝多,或是故意裝醉,免得露出馬腳。

一壺酒喝完,也不過是微醺罷了。楚雄以為她在發酒瘋,殊不知她其實是藉酒裝瘋。

就讓他以為自己醉了吧,她難得想放任自己一回。她丟了酒壺,往旁邊一倒,靠在他肩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或許,她就只是想要找個東西靠一靠罷了,而剛好他就在一旁,身強體壯,正好給她當柱子。

楚雄怔住,不可思議地盯著她,因為這是她頭一回主動親近他。

他悄悄把臉低下,打量她的臉,見她閉著眼,雙頰紅通通的。

「惠娘?」

她沒反應,難不成真喝醉了?

男人跟女人不一樣,男人踫不得的,一踫火就點燃……

楚雄心癢癢的,四下無人,她又睡著了,還靠在他身上,花前月下,這時候很難不做點什麼……

其實他也沒想干什麼,就是想抱抱她。他告訴自己,抱一下就好,這大晚上的,睡著了容易受涼,他不是踫她,就是給她一點溫暖……

悄悄抬起的手臂,緩緩圈住她……

「干什麼?」柳惠娘冷不防地出聲,把楚雄給嚇了一跳,女人不知何時睜眼,冷冷瞪著他。

他吞了吞口水,尷尬道︰「你可別誤會,我是怕你冷,萬一著涼就不好了。」

她坐起身,冷笑。「怕我著涼?所以就可以冠冕堂皇地吃我豆腐?」

楚雄知道躲不了,乾脆破罐子破摔,直白坦然。

「我是個男人,你主動靠在我肩上,我當然會誤會了,想干點什麼也很正常,況且我也沒想干什麼,就是想抱抱你而已。」

他說得理直氣壯,把她給氣笑了。

「我靠著你,那是因為我喝酒頭暈,你若是君子,就不該趁這時候動我的歪腦筋!」

「動歪腦筋怎麼了,男人對喜歡的女人本來就會動歪腦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對你是什麼心思。」

這話听得她一肚子火。「男人若真喜歡一個女人,就不會輕薄她!」

他切了一聲。「就說你不懂男人,那都是裝出來的,瞧你那斯文的前夫,遇到美人,還不是道貌岸然納了妾!」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可踫到柳惠娘的逆鱗,她氣炸了。

「那又如何?人家有本事啊,不但考上進士,還進吏部當了五品官,在京城混出個名堂來。你呢?你除了力氣比他大、比他壯、比他高,其他都不如他,最起碼當初他對我是明媒正娶,不像你,逮到機會就只會欺辱我!」

楚雄不言了,她罵他什麼都沒關系,但是罵他不如吳子清那個娘娘腔,他就不依了!

「老子也說了要娶你啊,是你不願意!」

「想娶我?行,等你混得比他更出息了,我就嫁!」意思就是老娘賭的就是你沒出息。

她說的是氣話,一時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但楚雄不同,這是承諾、是賭約,他等了那麼久,終於等來她這句話。

他沒反駁,只是雙目如狼地盯著她,目光在暗夜里幽幽閃爍。

他沈著臉,嘴角彎起了一抹痞笑,幽幽地開口。

「柳惠娘,記住你今日的承諾。」

他站起身,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柳惠娘瞪著他的背影,只當他是不想跟自己吵。

她哼了一聲,站起身也打算回房,腳不知踫到什麼,低頭一看,原來是丟在地上的酒壺。

她將酒壺撿起來。酒瘋發完了,人也舒暢了,決定抱著酒壺回屋里睡大覺去。

柳惠娘一夜好眠,醒來時,也把昨夜的事拋在腦後,只當是兩人吵了一架。按往例,楚雄不會跟她計較,這男人臉皮厚如城牆,只會當沒事地又黏上來。

但是這一回她料錯了,她不知昨夜無心的一句話,入了某人的心,而某人為了她這句話離開了。

「他走了?」

「是呀,這是老大留給你的信。」阿襄將信交給她,這是老大臨走前交代的。嫂子早知道他們是假兄妹,因此她也不用裝了。

柳惠娘狐疑地打開信,里頭只寫了一行字。

記住你的承諾,給爺洗乾淨在床上等著。

什麼玩意兒!

柳惠娘瞪著信,這沒頭沒尾的,讓人莫名其妙。人粗鄙,連寫的信都難登大雅之堂,什麼叫洗乾淨在床上等著!

這廝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又留下這句話把她的心吊著。昨晚她承諾了什麼?她不過就是說了一句……等等,他該不會當真了吧?

「那死鬼去哪「?」

阿襄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誰是死鬼?」

柳惠娘正要開口,這時候門被拍響,阿襄來到門口。「誰啊?」

「是我,開門。」

阿襄把門打開,見到高老七,立刻不客氣地問︰「死鬼!你來干麼!」

高老七大搖大擺地進門。「我是奉老大之命來的,讓一讓。」

在阿襄的瞪視下,他越過阿襄,來到柳惠娘面前,奉上笑臉,抱拳道︰「老大說了,他不在時,由我給嫂子駕馬車。」

竟然連裝都不裝了,一個個都跑來喊她嫂子,她嫁他了嗎?她才剛和離呢!

柳惠娘正要開口,卻又來一人,這人不陌生,正是客棧掌櫃劉文昭。

「嫂子,這是楚老大的帳本,請您過目。」

很好,全都到齊了,柳惠娘一時也無暇跟他們計較「嫂子」這兩個字的稱呼,而是被賬本分了心。

「給我看帳本做什麼?」

「老大交代,他不在時,帳本由嫂子過目,幫他管帳。」

他們這些人全都奉了老大的命令,他不在,嫂子就是第二個老大,因為老大說嫂子已經全部知曉,不必隱瞞。

郭善才就是楚雄,那宅子就是楚雄為她準備的,連客棧都是他的產業,因此劉文昭奉老大之命,把家底交代給嫂子。

老大說了,像嫂子這樣的女人看似潑辣,卻是個十足的賢妻,要抓住她的心,就得先讓她管家。

把家底全交到她手中,她就算不肯,最後管著管著,就會管出了感情、管出了責任。有了感情和責任,就會負責到底。

她就是這樣的女人,楚雄瞧得很清楚,當初柳惠娘就是這樣管吳家的。

盡管吳子清三年未歸,書信中的字里行間涼薄冷淡,柳惠娘也是安安分分地待在夫家,一直挨到公婆都過世了,才出發到京城找人。

在知道丈夫變心後,她其實可以去狀告官府,但她沉住氣,步步為營。雖說永安公主的線是他牽的,但能不能抓住公主的心,完全靠她的實力。

明明有公主為她撐腰,她大可乘機拿捏吳子清,但她想的不是報復、不是委屈,而是自己和兒子的未來。

楚雄與永安公主看法一致,這婦人是個通透的,她憑自己的聰明沈著與丈夫和離,這時候他再不把握機會放手一搏,就跟她那個丈夫一樣蠢。

姓吳的不知道他失去了什麼,這世間不缺美人,也不缺賢妻,但有相貌又賢慧,有情有義,看事通透,要同時具備這麼多優點的女人,可不容易。

楚雄向來懂得抓住機會,這樣的女人讓他遇上了,豈會放過?故而今日才有了劉文昭帶著帳本來找柳惠娘的這一出。

柳惠娘很想罵人,她又沒嫁他,憑什麼要管他的帳!不過見到劉文昭一臉希冀求教的表情,她忍了忍。

她不跟他們說,找罪魁禍首去說。

「他人在哪?」

「老大說他去掙前程,做大官,將來衣錦還鄉,風風光光地回來跟嫂子圓房。」柳惠娘听了耳根發熱,又想開罵。

「誰說要跟他——」等等!「你說他要去做官?」

「是啊。」

就憑他?

五大三粗、不通文墨的男人,如何當官?

看見嫂子的臉色,就知道她的疑問,劉文昭笑了。

「那是文官,要考科舉,不知要熬到哪年哪月,咱們老大是練武的,當然是做武官。」

柳惠娘驚訝。「他要考武舉?」

「非也,武舉太慢,老大從軍去了。」

听到「從軍」兩字,柳惠娘變了臉色,她沒想到楚雄為了娶她,竟去從軍了。

對柳惠娘這樣的百姓來說,從軍就是去打仗,當兵的日子是很苦的,他好好的楚家護衛不當,卻跑去當兵卒?

「你們就這樣讓他去了?不知道做兵卒很危險嗎!」

從前在村子里,她還小,卻記得很清楚,邊疆要打仗,官府貼出告示,家中滿十五歲以上的男人都得入營當兵。

村人听到男人要被抓去當兵,跟生離死別一樣,每晚都听到女人和孩子的哭聲。他們柳家因為生的都是女兒,那時候最小的弟弟尚未出生,爹爹有腿疾,才躲過一劫。

男人尚兵,一別經年,幸運活著回來的,不是斷手就是斷腳,大部分送回來的都是噩耗。

楚雄這一走,柳惠娘只覺得心頭莫名慌亂,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虛,好似心頭有什麼東西被人掏走了。

見她氣紅了臉,劉文昭也呆住了。

他還以為嫂子听了會高興,畢竟老大是為了娶她才去拚前程的,為的是將來讓她風光嫁人,按道理嫂子听了應該會感動才對。

但柳惠娘不感動,她只氣得想罵人。

「他以為他這麼做,我會高興?去他媽的高興!他怎麼知道他當大官後,我就一定會嫁他?他問過我嗎?我同意了嗎?他這是自作主張!」

她很氣,氣他不跟她商量就擅自作主,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也氣他根本不了解她,她若喜歡一個人,根本不在乎他有沒有當官。

吳子清就是因為當官顯達了,所以心也變了。

她根本不稀罕男人是否高官厚祿,因為她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

她要的是一個真心實意對她好的男人,是把她放在心上,不管去任何地方,心里總裝著她的人。

她要的是夫妻和和美美,一世恩愛,白頭偕老。

這就是為何吳子清變心了,她選擇和離,而非死纏爛打。

一個心中裝了另一個女人的男人,已非她當初所愛,他長得再斯文、再儒雅,那也不關她的事了。

直到此刻,柳惠娘才意識到自己的心。

原來楚雄的離開竟會讓她心慌意亂,不知不覺間,這個長相不討她眼緣、性子粗鄙又狡猾,常令她氣結的男人,竟然已經悄悄佔據她的心,可笑的是,她還來不及弄清C己的心,他就離開了。

在偷走她的心、強勢走進她的生命中後,他卻說走就走,簡直是……

可惡至極!

她渾身氣極的模樣,令劉文昭看了都怕。

柳惠娘氣極反笑。「娶我?他若有個萬一,還怎麼娶我?他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也不知哪年哪月回來,他這是又打算讓我守活寡?」

劉文昭張著嘴,半天不知道怎麼回答,柳惠娘也不需要他回答。

人都走了,說再多也無用,有本事他就別回來!若回來,她肯定照三餐打!

這一日,柳惠娘氣得誰都不見,就連潤哥兒也丟給阿襄照顧。

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男人,已經不在身邊了,她連個出氣的對象也沒有。

她將自己關在屋子里,直到天黑,她才終於出了房門。

帳本就擱在桌上,她連看也不看,直接去了廚房。

阿襄帶著潤哥兒從後頭跟到廚房。

她和潤哥兒兩人擠眉弄眼,最後還是潤哥兒開口。

「娘……」

柳惠娘拿著菜刀,一臉陰惻惻地轉過頭。「什麼事?」

潤哥兒打了個激靈,立即改口。「我幫娘燒火。」轉身就溜了。

柳惠娘的目光轉而移向阿襄,阿襄打了個冷戰,立即道「我去幫小少爺。」說完也匆匆閃人,出去時遇到高老七往這兒走,她伸手一拎,把人給拉走。

高老七擰眉。「干麼?」

「不想死就別杵在這兒。」

高老七被她拖著走,也沒掙扎,直到離得夠遠了,他才低聲問︰「怎麼了?」

阿襄指指廚房。「生老大的氣呢,別惹,像爆竹,一點就爆。」

高老七恍悟。「老大又惹嫂子生氣了9不對呀,老大都走了,還怎麼惹她?」阿襄也不明白,她是男人婆,不懂女人的心思。

「也不知怎的,自從知道老大要去從軍,就氣到現在呢。」

高老七模模下巴,想了想,突然明白什麼,嘿了一聲。「有戲。」

「什麼?」阿襄睜圓了眼,豎起耳朵,表示洗耳恭听。

高老七神秘兮兮地勾著她的肩,把她帶到一旁咬耳朵。

「嫂子想必是心疼老大了。」

「心疼?不是吧,我看她都想拿菜刀殺人了。」

「嘿,你不懂,有些女人哪,口是心非,嘴上說不在意,心里卻著急得很。依我看,老大這次跟嫂子肯定成事。」

他們從頭到尾看在眼里,老大的追妻之路中間雖然多有曲折,但人心是肉做的,就算一開始不喜歡,可有個男人為自己做這麼多,久了多少會動心。依高老七看,嫂子那顆心應該是被捂熱了,生氣就表示在意。

阿襄終於听懂了。「你的意思是,嫂子之所以生氣,是因為在乎老大?

「豈止在乎?」他指指阿襄的左心房。「已經入心啦。」

阿襄恍然大悟,點點頭。

原來如此。

高老七本只是點一點她胸口的位置,沒想太多,但在指尖不經意踫觸時,感受到意外的柔軟。

他低頭看,這才發現阿襄的胸前鼓鼓的,竟是比先前大了許多,忍不住又用食指戳了戳。

咦咦咦?竟然不小

其實阿襄才十六歲,平日大夥兒混在一起,哥兒們隨意慣了,加上她是個男人婆,因此大夥兒也沒怎麼把她當女人看,但她終歸是女人,女人該有的她都有。

自從跟在柳惠娘身邊,一日三餐好吃好睡,每日負責陪潤哥兒玩,這日子過得美滋滋的,加上柳惠娘廚藝好,燒出來的飯菜不只美味,還很補身子。

這補了幾個月,原本平板的身材似是終於滋養成功,來了個後天的發育,加上陪潤哥兒晨練的習慣,竟是養成了前凸後翹、曲線玲瓏,該縴細的地方縴細,該飽滿的地方,一塊肉也不少。

阿襄感覺胸口癢癢的,低頭一看,就見高老七正用食指在她胸前兩團肉上好奇地壓一壓。

她奇怪地看他。「干麼?」

阿襄在男人堆里長大,小時候長得貌不驚人,加上平板的身材,因此不被人注意,而她自己也總是穿著男人的衣褲,跟高老七他們這些人一起廝混,很少有女人的自覺。

這一回要不是因為老大需要一個女人近身監視兼保護嫂子,她也不會穿回女裝,扮成老大的妹子。

老大眼中只有嫂子,自然是把她當成自己的手下罩著,但高老七就不同了,他才是那個一直把阿襄當自己小弟照顧的兄長。

阿襄的功夫有大半是他教的;她來月事時,是他幫她弄來月事帶的?,兩人打架時,也是高老七讓著她的。

今日他突然意識到,小弟終於長大了,所謂女大十八變,她十六歲就這樣了,到了十八歲還得了,小弟不像小弟,越來越像小妹了。

他眉頭擰得更緊,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像他們這些在狼窩里生存的人,什麼骯髒事沒見過?男人最明白男人的劣根性。

「你衣服穿太少,多加一件。」

阿襄瞪大眼,她衣服哪里少了?大熱天的叫她加衣服?有毛病啊!她當然不听。

高老七卻很堅持,就她這身段,出門肯定被人盯上,至於會盯哪個部位,他太清楚了。

不行,他得管著!

阿襄不知道高老七哪根筋不對,非要跟她杠上,她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被他逼著回屋換衣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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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自從楚雄離開後,宅子里的氣氛就變得很沈悶。

雖說柳惠娘跟平日一般,種菜、養雞、腌菜、燒飯、烙大餅,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但大夥兒還是能瞧出她的臉色陰沈。

老大這回是真把嫂子氣著了。

柳惠娘不只是他們老大未過門的媳婦,還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呀,這一日三餐全靠她,所以柳惠娘心情不好,他們也全受影響,因為平日好吃的飯菜全都走味了。

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偏偏他們還不敢抱怨,在柳惠娘陰沈的目光下,還得高高興興把飯菜全吃下肚。

這日子還怎麼活啊!

因此高老七和阿襄把主意打到了潤哥兒頭上,慫恿他去寬慰他娘一番,把這宅子氣氛弄好一點,要不然嫂子不開心,他們也是心驚膽跳的。

「你去安慰你娘,跟她撒撒嬌。」

「你是你娘的心頭寶,你說的話,她肯定听。」

平日最得寵的小少爺潤哥兒,以往只要他撒個嬌、笑一笑,柳惠娘就會眉開眼笑,模著他的臉叫聲「乖兒子」,或是抱在懷里親一親。

大夥兒平日若闖了禍,例如不小心摔破杯子,或是練功時不小心捅破了窗紙,這時候就趕緊去巴結小少爺。

小少爺人小志氣大,會拍著胸脯保證。「放心,看我的。」

只要不是攸關性命或是偷盜人品的大事,他娘才舍不得罰他呢,他只需跑到娘親面前,跟娘認認錯,裝裝小可憐,他娘頂多嘴上訓誡一番,然後督促他不再犯,就笑著讓一切過去了。

潤哥兒正在長身子,飯量比以往都大,若是食不下咽,他也很痛苦,因此他也希望飯菜能好吃一點。

他像以往那樣,跑去找娘撒嬌。

潤哥兒進屋找娘時,柳惠娘正在窗前發呆,手上拿著做到一半的衣服。

「娘!」

柳惠娘回過神來,見到潤哥兒,即便心情不好,打不起精神,她也彎起嘴角,對兒子露出慈母般的笑。

「潤哥兒,過來。」她笑笑地招手。

潤哥兒見娘笑了,開心地上前。

「娘在給我做衣裳?」

「是呀,我的潤哥兒長得快,舊衣裳都不能穿了,娘得給你做大一點的。」

來到京城,每日晨練,潤哥兒足足長高一個頭,身子也變壯了,膚色也深了些,但柳惠娘覺得這樣甚好,男孩子還是要強壯點,而不是弱不禁風。

以往,她覺得男人要像吳子清那樣斯文才好看,但現在她改觀了,一個人好不好,跟他長得好不好看、斯不斯文無關,她只希望她的兒子頂天立地做人,有男子的擔當,因此皮膚曬黑一點無所謂,況且黑一點看起來很健朗,就像……

莫名的,她腦海里浮現那張剛俊的五官,眉眼精銳,高大威猛,笑起來帶著痞性,放在外頭,只有別人小心他,而不是他小心別人……

她居然想起了楚雄。

說來也怪,以往她心里總想著吳子清,想他的俊、他的風雅,以及兩人曾經的和美。但自從楚雄離開後,她腦子里想的男人換成了他。

想他的痞笑、想他的狡猾,想他算計人時的精明,想他假扮成郭善才時的裝模作樣。

她還想到他練拳時的虎虎生風,想到他閉目養神時的專注,以及盯著她時,那眼神明亮如星火。

真奇怪,她現在看著潤哥兒,想到的不是他親爹,透過兒子的眉眼,她居然看到的是楚雄?

其實潤哥兒長得五分像她,五分像吳子清,在杏花村時,潤哥兒身形小,白秀氣,大人瞧見他,都以為他將來長大會跟他爹一樣清俊斯文。

可是來到京城幾個月,她在潤哥兒身上再也見不到他爹的影子,反倒越來越像楚雄。

「咦?娘,這是誰的衣服?」

潤哥兒從另一個籃子里發現了一件上衣,這上衣很大,他就算長高了,穿起來也還是太大,根本不是他的。

柳惠娘回過神來,鎮定地把那件衣服從兒子手上拿過來,輕道︰「這衣裳不是給你的。」

潤哥兒好奇問??「不是給我?那是給誰的?」

柳惠娘沒有正面回答,只道「你阿襄姊和高叔的衣裳都舊了,也該換新的了。」

柳惠娘以為自己把兒子糊弄過去了,但她不知道,兒子成長得很快,尤其在經過某人的特別教後,那腦子變得鬼靈精的。

不過再鬼靈精,也還只是個孩子。

「哈!」潤哥兒像是有了大發現,一副「你別想騙我」的得意樣。「我知道了,這上衣才不是做給高叔叔的呢,是做給楚叔叔的,因為楚叔叔都穿這種樣式的。」

潤哥兒為自己的聰明感到十分得意,卻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的結果,就是被他娘惱羞成怒地痛揍一頓。

不但沒有安撫他娘,還模著被捏腫的耳朵,被他娘警告,不準「亂說話」。

晚膳只有煮糊的面和烤焦的肉餅,高老七和阿襄看著桌上的菜,兩人四只眼楮地朝潤哥兒瞧去,小子睜著一雙無辜天真的眼,還有那明顯被捏腫的耳朵,一副「我牲我可憐」的表情。

他們把希望放在一個未滿六歲的小子身上,試圖讓他去扭轉乾坤,是他們蠢。

看來解鈴還須系鈴人,偏偏這個系鈴人又不在。

用過晚膳,沐浴更衣後,柳惠娘輕撫著兒子的頭發。

白日她揍了兒子一頓,事後為此感到十分愧疚。

是她沖動了,其實不怪兒子,兒子不過是猜出事實罷了,他何其無辜。

柳惠娘心里愧疚,正想著該如何跟兒子道歉,兒子卻跟沒事似的,跑到她身邊撒嬌,好似白日發生的事跟他無關,賴在她這兒睡得香甜,根本毋須她安撫,也毋須她道歉。

柳惠娘覺得一顆心被慰藉了,兒子的性子寬容大肚,不會鑽牛角尖,令她感到欣慰。

想當年,夫妻之間難免吵架,他爹有文人的拘束和規矩,他若是不高興,嘴上不會罵人,但態度卻很冷淡,讓她一夜難以成眠。

最後,道歉的總是她,小心翼翼的總是她。

兒子的個性不像他爹,真好。

她彎,在兒子臉上親一個。兒子沒醒,依然呼呼大睡,令她無聲笑了。

為兒子輕輕掖好被子後,她悄然起身,正要關上窗子時,忽然听見後院的雞群起了騷動。

她擰眉,這聲音不對,不會是有什麼野狗野貓闖入吧?

想到她養的那些雞,她立即披上外衣,往後院走去,還隨手拿了根木棍當武器,好趕走野狗野貓。

她一手拿著木棍,一手提著燈火,來到後院查看,卻突然驚見一抹高大的黑影,令她驚懼。

她以為是賊人闖入,二話不說,高聲喊道︰「阿襄——」

阿襄和高老七是楚雄安排來護衛她的,她知道他們有功夫,因此一發現賊人,她立即高聲呼救。

她轉身逃跑,感覺身後賊人接近,她想也不想地用木棍往後一打,那木棍沒打著賊人,反倒被他一手抓了去。

她立即松手,不敢戀戰,但賊人更快,從身後抱住她。

柳惠娘知道自己適才一喊,阿襄他們一定听到了,她只要拖到阿襄和高老七來就行。

她的拖字訣就是奮力一咬,賊人也奇怪,抱著她不動,被她咬了也不放手,只是「嘶」了一聲。

「老子五日沒洗澡了,你也不嫌髒?等洗乾淨了再給你咬,行不?」這聲音……

柳惠娘一僵,松開嘴,吃驚地抬頭。適才燈火已經掉在地上熄滅了,只能藉由月光去看對方的臉。

雖然光線昏暗,她還是能從對方灼亮的眼楮認出來,他是被她認定已經出遠門,八成有好幾年不能見到面的男人。

此時此刻,楚雄鮮活地對她露出痞笑。

「膽子不小,反應算快,但還是不夠聰明,這時候應該要安靜地離開,而不是大聲呼叫。幸虧是遇到我,若是其他賊人,這時候你已經被打暈或被滅口了。」說到這里,楚雄臉色一沈。「那兩個是睡死了不成?」

他明明嚴正交代那兩人要好好保護她,這時居然讓她一人陷入險境。

其實阿襄和高老七被冤枉了,他倆可是在宅子四周都設下陷阱,若真有宵小入侵,一定會觸動陷阱,偏偏這陷阱還是楚雄教他們的,因此當然擋不住他,他輕輕松松就避開陷阱躍進宅子里。

他五天沒洗澡了,大晚上的,他本想先到後院從水缸里舀水洗一洗,哪知驚動了惠娘。

當阿襄和高老七火速趕來時,兩人身上皆衣衫不整。

阿襄身上只有薄薄的櫬衣,她平常就穿這樣睡,一听到柳惠娘呼救,她從床上跳起來就往這兒飛奔。而高老七是連上衣都來不及穿,只著一件褲子就飛奔而來,可見兩人都是十萬火急地趕到。

「我操!敢在你嫂子面前果裎,你找死啊!」楚雄暴喝,一手還搗住柳惠娘的眼,惡狠狠地瞪著高老七。

高老七嚇得躲到阿襄身後,用她擋住自己打赤膊的身子,宛如姑娘家似的。

「老大別誤會,我這不是急嘛,以為嫂子出事了。」

「還不快滾回去,看了傷眼!」

「是是,我這就回去!」說完還不忘拉著阿襄走,沿路還听到阿襄罵罵咧咧的。

「是你沒穿又不是我,干麼拉著我?」

「爺的貞操還得靠你掩護,夫妻倆團聚,你不走湊什麼熱鬧?」

「原來你睡覺不穿衣的。」

「爺還果睡呢,來得及穿件褲子已經不錯了……」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獨留楚雄和柳惠娘兩人在後院里。

把多余的人趕走後,楚雄這才放下搗著女人眼楮的手,低頭看她,卻發現她正怔怔地盯著自己瞧。

「干麼一臉見鬼似的,爺肚子餓了,有吃的不?」

柳惠娘沒回答,只是怔怔地問︰「你不是去從軍了?

「是啊,那當兵的日子果然不是人干的,軍中伙食也根本不是人吃的,不但難吃還吃不飽,老子都懷疑那伙夫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楚雄罵罵咧咧的,還說改天要是讓他知道伙夫是誰,逮個機會把豬糞塞他嘴巴里,好叫他嚐嚐吃屎的感覺。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堆,發現懷中女人怎麼沒動靜,這才停下來,低頭打量她。

他六識敏銳,能黑夜視物,自然能把柳惠娘臉上的表情瞧得清楚。見她睜著眼,直直盯著他,被他摟在懷里,不但沒掙扎,也沒厭惡生氣,就只是盯著他,好似專注地听著他說話。

這不尋常。

這女人的個性有多倔強,他是知曉的。十次抱她,有十次拚死掙脫,怎麼可能這麼安分地待在他懷里,該不會是被嚇到魔怔了吧?

想到此,他擰眉,伸手去模她的額頭。

她沒反抗,還乖乖地給他模。

他心頭一沈,沒心思再說話,立即打橫抱起她。

「高老七!」

不一會兒,跟只猴子似的猛然竄出來的高老七應聲回答。「老大!」

「快叫大夫,你嫂子病了!」

高老七驚訝,心叫不妙,趕緊應下。「是,我這就去!」

「等等!」柳惠娘開口,莫名其妙地質問。「誰說我病了?」

見她終於有反應,楚雄才稍稍松了口氣,但仍不敢大意。

「你是不是嚇到了?是不是沒力氣?我以前抱你,你不是打就是咬,怎麼可能這麼乖?」

柳惠娘听了怔住,她打量楚雄緊繃的表情,他臉上十分擔憂,好似她得了不得了的大病似的。再瞧瞧高老七和趕來的阿襄,兩人也皆是一臉緊張,好似她乖乖給楚雄抱,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柳惠娘想了想,他說得沒錯,每回他乘機輕薄她,她哪一次不是氣極敗壞地堅決反抗?

他適才八成在沖澡,因此這會兒正打著赤膊,很方便她找塊身上較軟的地方。

於是,她不客氣地張嘴,將多日累積起來的怨氣,化成力量咬下去!

「操——」楚雄忍不住罵娘,她什麼地方不咬,偏偏咬這地方。

男人也是有敏感之處的,被她咬的地方既痛且興奮,他都不知道這時候該呼疼還是該申吟?

她這是在玩火!

見老大被咬,高老七忍不住感同深受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胸部,不經意往旁邊一瞄,瞧見阿襄正看得直瞪眼,瞠目結舌地張大嘴。

他擰眉,遮住她的眼。「別看!」

阿襄正瞧得精采,被人擋住視線,生氣地拍掉他的手。「為什麼不能看?」

這種事只有男人最懂,見老大丟了記眼刀子過來,高老七立即會意,伸手把阿襄脖子一拐。

「別打擾人家夫妻情趣。」不顧阿襄的抗議,架著她的脖子就走,心中開始計量,他改天是不是要丟個小本子給阿襄看,好叫她明白男女那回事,免得出門在外,被人輕薄了都不知道。

現在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楚雄懷中抱著女人,不禁仰天長嘆。

天很黑,月亮很美,懷中的女人又香又軟,還用她的小嘴用力「親吮」著他。她這麼賣力地勾引他,他卻不能對她做羞羞的事,真是人生至憾。

「咬夠了嗎?別咬了,你再咬下去,我會忍不住的。」

本以為懷中的女人不會理會,她卻突然松口,抬起頭問他。

「忍不住什麼?」

「忍不住想上你。」

女人沈默了下,突然又是一咬。

楚雄因為敏感,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不待這麼折磨人的,這女人是故意的!

泥人都有三分氣性,何況他是一個氣血方剛又禁慾許久的男人。

「都說了別咬這里,你再咬,小心我親你!」

他咬牙切齒地威脅,哪知這女人似是跟他杠上了,不但不停止,還咬得更用力。真當他不敢是嗎?

他坐在院子的石凳上,騰出一只手來教訓這只母老虎,抓住她的下巴,稍,用力,便讓她松了口。他臉龐欺近,懲罰性地在她嘴上親啄一下。

本以為她會大發雷霆,對他破口大罵,然而她卻只是抿緊唇,用一雙盈盈秋水般的美眸瞪著他。

楚雄愣怔。

她沒打他、沒罵他,也沒咬他,而是這樣不言不語地瞪他,是怎麼回事?

若是不知道的,見她這表情,還以為她在害羞哩!

咦?害羞?

他直直盯著她,在那看似嗔怒的臉上,終於發現了一抹酡紅。

她……在害羞?對他?

她這是……沒拒絕?他是不是可以將這反應視為應允?

楚雄喉頭滾動,死死地盯住她的唇。

為了確認,他又緩緩欺近,熱唇輕輕貼上那兩片柔軟,心中數著一、二、三……她沒拒絕!

楚雄心中狂喜,再也顧不得其他,從小心翼翼試探轉為激烈的探索,品嚐她唇里的甘甜。

柳惠娘閉上眼,任由他的火舌攻城掠地。

他的吻果然跟他的人,樣,霸道而直接。

她終於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她喜歡上這個粗野的男人了。

原本因為他的突然離開而變得寒涼的心,此時因他熱情的吻而燃燒起來。

只有失去時,才知道他對自己的重要。

她想要這個男人!

當她張開芳唇,迎接他的探入,並給予回應時,楚雄如受雷擊,他迫不及待地抱起她,大步進了屋,直入臥房。

他先將她放到床上,再去關上門。

先前因為沖涼,所以他上身打著赤膊,只著一件褲子。

屋里很暗,只有月光輕灑。

他的動作慢了下來,沒像先前那麼急迫,因為對她,他依然有疑惑。

她知不知道她這是一種邀請?他不想因為誤解而造成她的後悔。

他站在門前,將自己脫得一絲不掛。月光將他的身影照出來,她如果制止,他會停下,如果她沒有說不……

柳惠娘坐在床上,因為饑渴而偷偷吞咽口水。

幸好屋里沒點燈,不然一定掩蓋不了她臉上的紅潮。

她沒想到,除了前夫,有一天她會對另一個男人產生思春之情,在他吻住她時,她的慾望就被他挑起了。

她知道他在解褲襠,脫得一絲不掛,而她卻移不開眼。月光隱約照出他結實的線條,野性而強悍的體魄,令她的身子為此而燥熱。

她看著他緩緩朝她走近,似一頭蟄伏許久的豹,每一步都蓄著壓抑的力量,一旦釋放,便會朝她撲來,讓她逃不開。

她也不想逃了,因為她沒什麼好怕的,她這個嫁過人的婦人,在他眼中彷佛是個寶。

他了解她所有最真實的面貌,她最不堪的樣子,他都見過了,卻還要她,既如此,

她也決定要他。

楚雄站在她面前,直直盯住她,嗓音低沈。

「你若後悔,還來得及。」

柳惠娘挑眉,無畏地迎上他迫人的目光。

過了一會兒,丟回一句。

「我後悔了,請轉身好走,不送。」

她懶得去看他此時是什麼表情,他想當君子就隨他去,她拿下頭上的發簪,順了順一頭青絲,拉過被子,打算睡覺不理他了。

就在她躺下時,身旁床榻沈下,男人的身軀壓了上來。

「干什麼?你不是要走嗎9」

「不走!老子今夜要睡了你,絕對不走!」

「哼!我答應讓你睡了嗎?」

「我讓你睡,行不?」

「誰稀罕!」

「我稀罕,我日也思、夜也想,在夢里不知做了多少次。」

「不要臉!」

「要臉就睡不到你了,老子不要這個臉!」

「你——唔……」

楚雄堵住她的唇,兩手也沒閑著,將她身上的衣物剝得精光。

好不容易等到她的同意,他怎麼可能當君子?適才那話就是說說罷了。

在同一條被子里,激起了整夜的火花。

他說到做到,他雖然不是她第一個男人,但沒關系,他只要能當她最後一個男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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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原來,楚雄加入了京城的虎旗軍。

虎旗軍的軍營就在京城北城門外一公里處,他在軍營受訓了五日,今日休沐,因此昨日連夜趕回來。

也就是說,柳惠娘自己想錯了,她還保留著舊有的印象,以為男人去從軍會被派到很遠的邊防,就像在杏花村,去從軍的男人至此音訊全無,很難再見到面。

卻沒想到,京城的兵營就在城外,當天就可以往返。

「想我了對不對?」

楚雄摟著她的腰,意猶未盡地親吻她的肩背。

柳惠娘很想不理他,搞了半天,原來是她搞錯了,她原以為自此與他難再相見,「次見面可能要隔很多年,因此昨天見到他才會情難自抑,將自己滿腔情意傾泄出來。哪知一夜雲雨後,直到清晨,經過楚雄的解說,她才知道自己誤解了。

楚雄也終於明白為何她昨夜會如此熱情,原來是怕他走了,今生再也見不著,才會舍身相許,抵死纏綿。

這誤會來得好!

他胸膛震動,悶著笑,逮著了機會,抓住想逃跑的女人,賴著她刨根問底。

「說,你是不是想我了?」

「臭美!」

「昨晚的熱情可不是作夢,有人抱著我,眼淚鼻涕齊流,一副生死相許的模樣。」

「滾!」

楚雄哈哈大笑,愛極了這女人臉紅尷尬又耍賴的模樣。

柳惠娘正懊惱呢,以為再也見不到他,害怕失去他,因此一見到他出現,來不及深想,一時沖動就……想到自己昨晚一副深怕失去他,死纏著他,還在他懷里放聲哭泣,她自己都覺得丟人現眼,簡直沒臉見人!尤其是瞧見男人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神情,氣就不打一處來。

「我想你走,滾開!」

「口是心非,你昨晚的表現,可沒有一點都不想。」

他還敢說?她是纏著他沒錯,可是到後來是他需索無度,害得她現在全身酸疼得要命

這男人胃口太大,一旦開吃,簡直就是饑不擇食的餓死鬼!

整晚下來,她幾乎沒睡多少,兩人的體力實在相差太多,她現在身體酸軟得一塌糊涂,下不了床。

「哼,我昨晚是失心瘋,才會發神經!」

喲?惱羞成怒了?

「沒關系,是失心瘋也好,發神經也罷,總之你睡了我,就要對我負責。」

柳惠娘氣笑了,這男人的臉皮簡直跟城牆,樣厚!

她說不過他,就氣得咬他,咬著咬著,突然感覺不對,他某個部位又硬了,她腦中警鈴大作,立即求饒。

「我不行了!我疼!」她雙手推拒,不準他壓過來。

她一示弱,他就只能咬牙忍著。「那你別勾引我呀。」

她瞪眼。「我哪有勾引你?」

「你咬我,我會興奮。」

「……」

這人是受虐狂嗎?被咬就會興奮,她咬他那麼多次了,難怪他不介意,搞了半天,原來他很享受,簡直是禽獸。

柳惠娘獨守空閨三年,沒想到這一開葷,跟新婚初夜一樣,一時下不了床。

最後還是楚雄親自伺候她,而他非常願意,笑咪咪地親自去打熱水,親自給她擦身子

她不肯,晚上黑燈瞎火的還行,大白天的,什麼都瞧得一清二楚,她反而不習慣。

「羞什麼,我能夜里視物,就算沒點燈,你全身上下我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听他說完,她覺得自己虧大了,又氣得擰他的胳臂。

他一點也不介意,還怕她擰得手疼,積極地給意見。「胳臂下方的肉軟,你擰這兒。」

柳惠娘服了他了,一推一拒之下,還是被他擦了身子,又吃了許多豆腐。話說也怪,他人明明粗野,但是伺候起來居然很細心,把她伺候得很舒服。

她忍不住起疑,質問他。「你這麼熟練?伺候過多少女人?」

男人听到這種問題通常會回避,但楚雄卻正經八百地伸出手指頭數數。

「讓我算算。」十根手指頭被他一根一根掰算著,算到後來,居然不夠用,連腳趾頭也用上了。

柳惠娘瞪大眼,一副震驚的模樣,把楚雄逗得哈哈大笑。

「騙你的,哪個女人像你這麼凶,敢要本爺伺候,也就你有這個本事,迷得我七葷八素的,極盡所能討好你,爺的精力都用在你身上了。」

這話她愛听,不過她也不是天真的女人了,她知道以楚雄的性子和過往,肯定有過女人,但她不想去計較。以往她不識他,他也不識她,現在兩人既然在一起,她看重的就是現在、是未來。

「丑話我先說在前頭,你外頭若有老相好什麼的,就別來招惹我。」

「放心,只有你,沒別的女人。」

「還有,我絕不跟其他女人共侍一夫,若是哪天你背著我在外頭找女人,我立刻帶兒子走!」

楚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嘆氣道︰「原以為你是個機靈聰明的,對土匪夠狠,怎麼對付自己男人就這麼笨?若是我背叛你,你就該拿刀腌了我才對,還應該趁著受寵時,想辦法把我名下的產業弄到你名下,如此我若是找女人,便會有所顧忌。你還得培養自己的人馬幫你盯著我,把人安插到我身邊,這樣萬一哪天我對不起你時,你才不會人財兩失,還能教訓我這個負心漢。進可攻,退可守,才不會吃大虧呀。」

柳惠娘听了瞪大眼,本來是她威脅他、警告他,怎麼這男人不氣,反倒怪她沒出息了?又听他說得歡,教她如何對付男人的手段,如何吹枕頭風,讓她听了都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你是嫌命長還是活得不耐煩?受威脅的是你呢,高興個什麼勁兒?」

「我當然高興了,媳婦第一次吃我的醋呢,表示你在乎我。」

這男人簡直厚顏無恥,別的男人听到了,只會口頭上發誓自己絕無二心,他卻反其道而行,教她更狠一點,像是怕她吃虧似的,見她吃自己的醋跟過年似的開心,興致勃勃地教她怎麼對付男人。

別的男人要女人三從四德,要女人隱忍,要女人牲,唯獨他教她不要吃虧,教她如何佔他的便宜。

這男人呀,教會了她什麼是對她好,讓她享受到一個男人疼愛女人時,是如何為女人著想一切,舍不得她受丁點委屈。

她不禁細想和吳子清的種種過往,都是她極力去為他著想,極力去配合他。若她做得好,他便口頭贊美;她若做得不合他意,他便是長篇大道理,說得她心頭愧疚。

偶爾兩人冷戰時,最後先低頭的總是她,而他只需笑一笑,說幾句溫柔的話,她就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吳子清對她的好,不過就是口頭上的溫柔,而她只因為他的溫柔、他的笑容,就認為他對自己很好。

說穿了,不過是跟姊姊們嫁的男人們相比,吳子清不會打人罵人,她就覺得感激涕零,其實,她不過是迷戀他的外表以及他的溫文儒雅罷了。

難怪楚雄說她不懂男人,他對她的好不只是嘴上說說,他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對她的好。

想到此,她心頭一熱,在他臉上親了一記。

楚雄說得正歡,突然被她主動親吻,話語頓了下,見她眼中歡喜,依戀的美眸里,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他的影子。

他眼神轉為幽深,唇角勾起笑,聲音低啞了幾分。

「我這一生只會有你一個女人,你得想清楚了,跟著我,你什麼都不必擔心,只要做好一件事,便是我胃口大,你得想辦法喂飽我。」說著便去吻她。

可憐她這個小身板,掙扎不過,連哄帶騙地又被他折騰了。

她終於明白,這男人貪她如狼,胃口大如牛,一夜酣戰,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與她枕間耳鬢廝磨,不過是暫時休兵而已,隨時可以出刀再戰。

她不過是一時情熱親他臉頰,就能惹得他興奮,這男人真是逗不得。

柳惠娘又被他吃了一次,累得呼呼大睡,直睡到下午才醒來。

她可不敢再讓楚雄伺候她起身,免得這男人一點就燃。

楚雄知道再吃下去,她就要翻臉了,為了以後著想,他放過她,讓阿襄打水進來伺候媳婦。

柳惠娘是鄉下女人,平日也沒讓人伺候的習慣,還叫阿襄把水擱著,讓她出去了,而且阿襄那笑嘻嘻又曖昧的眼神,讓她實在不好意思。

她漱洗淨身了下,剛換好衣服,楚雄便端了碗補湯進屋。

「你身子太弱了,該補一補。」

她瞪他。不是她太弱,是他太強好嗎?

況且他吃了整夜,有哪個女人受得了,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他的縱慾無度!

楚雄被瞪也無所謂,笑嘻嘻地抱起她,坐在桌前親自喂她喝湯吃肉。這一碗用中藥炖的雞湯,還是他親自去抓補藥回來熬煮的。

兩人成事了,柳惠娘也不像以往那樣拘束,反而很享受他的呵護。

她像個孩子似的被他抱在懷里,由他親自喂食。

她從未被男人如此呵疼寵愛,跟楚雄在一起,她不用假裝,他也毋須她裝,她越潑辣,他越愛。

吃飽了,她也恢復了點精神,只剩腰酸而已,當楚雄把吃完的碗拿出去時,柳惠娘一人窩在屋子里,不好意思出去。

她知道,她和楚雄昨晚睡在一處,大夥兒都知道了,阿襄把水端出去時,還朝她擠眉弄眼的。

既然她決定跟著楚雄,就不會瞞著大家。她現在是自由身,家中無長輩,可以自己作主,她唯一需要解釋的,只有潤哥兒而已。

想到潤哥兒,柳惠娘便有些猶豫。

她與丈夫和離的事是瞞著潤哥兒進行的,潤哥兒還小,她不想讓他參與大人之間的恩怨,就怕傷害他幼小的心。

她正躊躇著該如何跟潤哥兒啟齒時,潤哥兒就跑來找她了。

「娘,楚叔叔說他要當我爹了,是不是真的?」

柳惠娘差點把嘴里的 茶噴出來,好不容易順了順喉,才瞪著他問。

「他……他是這麼告訴你的?」

潤哥兒點頭。「楚叔叔說,他昨夜與娘洞房了,要挑個吉日拜堂成親,以後我就是他的真兒子,他就是我真的爹爹。」

柳惠娘愣了半晌,見兒子臉上並無異樣,也沒有生氣,只是好奇地來問她。

她不禁納悶,想到什麼,突然回過神來。


等等,兒子就兒子,爹就是爹,為什麼說真的兒子、真的爹爹?

她仔細問了兒子,誰知潤哥兒接下來的話,著實讓她大吃一驚。

「在杏花村的時候,楚叔叔說我已經有個真爹了,但是真爹不在,沒人教我功夫,他就收我當乾兒子,做我的義父。」

潤哥兒把一切經過從頭到尾都交代了,因為楚叔叔說了,現在不用瞞著娘了。

柳惠娘從兒子口中知道了一切,驚愕許久,無法言語。

原來楚雄在杏花村時就跟兒子玩在一塊兒了,他帶著兒子掏鳥窩、挖筍子、釣魚、泅水,這年紀的男孩子該玩的或不該玩的,他全教給潤哥兒。

那時候她心里憋悶,心思都在生病的婆母和離家不回的丈夫身上,並未察覺潤哥兒的異狀,只是見他每日開心,她便放心了。卻沒想到,原來潤哥兒開心的原因,是因為楚雄的陪伴。

如今細思,她想起有幾回兒子回到家時,她在兒子的衣服上嗅到溪水的味道,她質問兒子是不是偷偷去水邊玩了?兒子不承認,當時她還揍了他一頓呢。

如今想來,原來那時候兒子就已經跟著楚雄去學泅水了。

她又想起,兒子手上不時會多出一些新玩具,有小木刀、草編的蚱蜢和竹蜻蜓,她問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兒子只說村中的大人給的,所有的小孩都有。

她當時不以為意,因為這些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因此也沒深究,如今恍然大悟,那些都是楚雄做給兒子的。

多虧這男人有心,早早就懂得賄賂潤哥兒了。她原本還擔心要怎麼跟潤哥兒解釋,沒想到那狡猾的男人早就跟潤哥兒打好關系,先當義父,再徐徐圖之,把他們母子倆都算計了。

她是該罵他奸詐,還是該夸他聰明呢?

人就是這樣,當初她厭棄他,他所做的一切,她都覺得憎惡?,但是當她喜歡他時,他精心布置的一切,她只覺得佩服,甚至還有絲絲的甜蜜。

這人哪,看事情的角度,原來會因為個人的喜惡而有所不同,柳惠娘不禁對世事無常感慨了一把。

真爹就真爹吧,這男人不僅對她好,也願意真心把潤哥兒當作自己的兒子照顧,柳惠娘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她笑咪咪地模著兒子的頭。「養育之恩大於生恩,楚叔叔與咱們母子有緣,他雖然不是你的親爹,卻待你如親生兒子一般,比你親爹更好,所以他就是你的真爹。」

潤哥兒听完,一雙靈目閃閃發光,嘴角向兩旁拉開,咧開了大大的笑。

柳惠娘也笑了,母子倆心連心,都為這個認知而真心實意地歡喜。

潤哥兒興奮地轉身跑出去,高興得大喊︰「爹!娘答應了,我可以喊您爹了!」

柳惠娘呆愕,門外傳來楚雄豪邁的笑聲。「那當然,你娘是我媳婦,你就是我兒子!」

門外的楚雄將潤哥兒一把抱起來,對他笑道︰「你爹爹我本名唐雄,以後你跟我姓唐,就叫唐懷安。」

楚雄本姓唐,楚姓是因為他在楚家商行受楚家大爺看重,視為自己人,因此賜姓楚,有意培養他成為楚家的左右手,但唐雄有自己的想法。

他當初當土匪是為了求生存,但絕不是長久之計,因此他帶著一批弟兄離開土匪山寨,就是想重新做人。

在朝廷攻打山寨之前,他得到消息,便提前帶著弟兄們偷偷離開,避居他處,因緣際會救了楚家商行的大爺,便順勢而為,暫時當了楚家護衛,跟著商隊到各個城鎮,他也趁此置辦田產和店鋪。

京城的喜來客棧就是那時期置下的產業,還有幾處田地,都安置他的弟兄們,好讓大夥兒有個安身之地。

如今他決定從軍,自然是要恢復原姓的。

潤哥兒是乳名,大名是吳懷安,他爹吳子清離家時,他還很小,一個嬰兒對親爹自是沒什麼印象,也沒機會培養父子感情。楚叔叔就不一樣了,在杏花村時,楚叔叔的出現代替了親生爹爹,填補小男孩心中需要的所有父愛。

如今知道楚叔叔將成為他真正的爹爹,潤哥兒高興極了。

「我叫唐懷安,我爹爹是唐雄!爹爹!」

「乖兒子!」

一大一小都不忸怩,兩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雖不是親父子,卻更勝親父子。

柳惠娘站在門口,將父子倆的互動全看在眼里,當楚雄——不,應該叫唐雄,當他朝她望過來時,她瞋瞪了他一眼,轉身回屋。

唐雄目光閃爍,在潤哥兒耳邊說了句話,然後將他放下,潤哥兒便樂呵呵地跑去找高老七和阿襄玩去了。

唐雄大步朝屋內走去,跨過門檻,目光一掃,見內屋簾子晃動,知道女人是進內屋了

他轉身將外門關上,快步往屋內尋人,瞧見柳惠娘正坐在桌前縫著潤哥兒的衣裳,見他進來了也沒理他。

沒生氣,沒瞪人,就是默認潤哥兒喊他爹了,唐雄與她一路相處下來,也模清了她的脾氣。

他笑嘻嘻地拉來椅凳,坐到她身邊,一手摟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娘子,替為夫新做的上衣在哪兒?」潤哥兒就是他的眼線,知道這女人偷偷為他做了衣裳。

柳惠娘睨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聲,不理人,繼續縫潤哥兒的衣服。

唐雄就喜歡她這個調調,她跟他在一起能做回自己,就表示她很自在,兩人頗有新婚燕爾、打情罵俏的情趣。

柳惠娘看似專心縫衣,實則心跳加快。

這男人的氣場太強大,屬於他的氣息充斥整間屋子,她不看他,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以及盯著自己不放的灼灼目光。

還有那不安分的手,摟著她的腰,緩慢地揉捏,如溫水煮青蛙似的撩撥,惹得她的心神恍若浮在水上一飄一蕩,無法靜下心來。

她終於忍不住抓住腰間不安分的大掌。「別鬧,給兒子縫衣呢,就不怕針扎到我的手?」

唐雄便不鬧她,摟腰改為雙臂圈抱,把下巴擱在她肩上。

「咱們挑個日子成親,越快越好。」不是詢問,而是決定,他不過是來通知她罷了。

柳惠娘的心里暖暖的,男人有沒有心,就看他的作為,他主動提,就是把她放在心上,為他們母子著想。

他們母子住在這兒,胡同里左鄰右舍的,總會好奇打探他們母子的來歷,久久見不到男主人,便會隨意猜測。

若她與唐雄成親了,唐雄就不用易容,能以真面目示人,當成是孩子的爹從遠方歸家,一家三口和和美美過日子。

想到日後的遠景,柳惠娘就滿心期待。

她嗯了一聲,感覺唐雄因為她的同意而圈緊了雙臂,她也放松了身子,靠在他的胸膛上。

此時此刻,歲月靜好,幸福滿溢,充斥在彼此的心間。

「明日回營,我就跟校尉大人說去,請他做個媒人,選好日子來提親。」

柳惠娘頓住,經他一提,她才想起自己有事跟他商量。

「何時歸家來?」

「歸家」兩字听起來真順耳,這女人總算把他當自家男人看了,這柔柔的嗓音、軟軟依戀的身子,都變得不同了。

「下回休沐是十日後。」

柳惠娘怔住,擰眉道︰「休沐?你還待在軍營做什麼?找個理由回來吧。」

唐雄也怔住。「這怎麼行?當兵不是兒戲,既然從軍,不是想不去就不去的。」

柳惠娘認為兩人既然在一起了,就該日日相處,唐雄去當兵只是因為當時她藉酒裝瘋,說了氣話,兩人因此置氣。

既然他們要成親了,唐雄就沒有去從軍的必要,該想個辦法歸家才是。

「你這麼聰明,一定能想個辦法回來,別去軍營了。」

她才不要他去當兵呢,去楚家商行做護衛就很好,或是兩人一起經營喜來客棧,他是東家,而她是東家娘,她做的腌菜也可以放在客棧里賣,不用去市集擺攤。

她以為自己想的也是唐雄要的,哪知他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不行,要當官只有入軍營一途,老子既然要做官,就要做大官,你等著,不出三年,老子一定給你掙個將軍夫人的名頭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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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1 00:13: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尚未成親,兩人就吵得不可開交,嚴格說來,是柳惠娘單方面不理會唐雄。

她反對他去從軍,反對他為了當武官,用自己的性命去爭。

她不在乎什麼將軍夫人,她寧可安安分分地當個小老百姓,與他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唐雄其他事都順著她、願意討好她,可唯獨這件事,他卻堅持不從,硬是要去掙個前程。

柳惠娘就不明白,他為了討好她,無所不用其極,好不容易她接受他了,兩人正是濃情密意時,他卻要走上武官一途。

當年,她與吳子清也是處於濃情密意時,為了前程,他離開了她,一人前往京城,分隔雨地。

隨著時日越久,那情意也漸漸變淡。最終,丈夫發達了,因著身價水漲船高,他便看不上她這個糟糠妻,眼中只有華屋美妾。

柳惠娘從來不貶低自己,她不求榮華富貴,也不稀罕心里沒有她的丈夫,但人心畢竟是肉做的,那種心碎的感覺,她是不願再重來一次了。

唐雄現在是愛她、對她好,但誰知道他發達後會如何呢?

人心易變,她讀過話本子,也听過說書,加上姊姊們的下場,讓她明白一件事——這世上從不缺負心郎。

柳惠娘因此事置氣,將他拒於門外,不準他踏進房門一步,並撂下狠話,他若執意要去從軍,她絕不嫁他。

休沐結束,唐雄不得不趕回軍營。直到他離開的那一日,柳惠娘都不肯見他。

唐雄沒辦法,在走之前,站在門外對她好言相勸。

「媳婦別氣啊,我回軍營了,你等著我,十日後,我就趕回來。」

「我不是你媳婦,你走了就別回來!」

「今生今世,我就你一個媳婦,不會有其他女人。還有,媳婦好好保重身子,說不定你肚子里已經有了咱們的孩兒。」

「滾!」

「好好好,我滾,晚上涼,記得多穿件衣服,有什麼事告訴老七,他會通知我。給

你的體己錢,我都交給阿襄了,若是不夠,就叫阿襄去找文昭拿,我的就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

不管柳惠娘愛不愛听,他站在門外,足足說了半個時辰的好話來哄人,眼看不走不行了,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別。

「我真的走啦,媳婦,開門讓我看一眼吧。」

屋中人似乎罵累了,不再出聲。

「我真的走啦,媳婦——媳婦——媳婦——」

「你要走便走,不送!煩!」

「媳婦精神好,中氣十足,我就放心啦,十日後,等我回來。」

唐雄看看房門,見女人真的氣著了,不打算開門。

他搖搖頭,時辰不早了,不容許他再耽擱。

臨走前,他跟潤哥兒交代了些事。「你每日按時晨練,不得耽誤,十日後爹回來考核你的功夫。」

「爹爹放心,我一定不會偷懶的。」

「好好照顧你娘,幫爹看好人,可別讓你娘跑了。」唐雄故意說得大聲,同時往房門瞧去,人還是沒出來。

他模模潤哥兒的頭,又吩咐了幾句,人便躍上馬背,策馬離去。

柳惠娘雖然在屋里,但外頭的說話聲她听得清,知道人走了,氣得她用力捶床。她打定了主意,他若一天不歸家,她就不嫁他,她才不要再過著與丈夫分開的日子。

十日後,又到了休沐的日子,唐雄也如期趕回。

這段日子,他吩咐手下們幫他好好盯著媳婦,真怕那女人一氣之下就跑了,他得防著。

他一踏進家門,先把高老七和阿襄叫來問問,擔心媳婦這幾日生悶氣,過得不好。

「沒,正常著呢,是吧?」高老七看向阿襄。

阿襄點頭。「很正常,嫂子三餐飯菜都煮得很好吃,沒事。」

高老七瞪了她一眼。就知道吃!胸部都鼓出來了!

阿襄回瞪他。要你管!老娘前凸後勉,又沒礙著你!

唐雄問不出異樣,心想她是不是氣消了?

也是,都十日沒見了,哪會氣那麼久?

十日沒開葷了,唐雄只感覺腹部一陣熱,便興匆匆地去找媳婦了。

此時柳惠娘正在後院喂雞,潤哥兒在一旁幫忙,忽然瞥見那熟悉的身影,小家伙興奮地站起來,沖向唐雄。

「爹!」

潤哥兒長得快,力氣大了不少,不過對唐雄來說不算什麼,他張開雙臂,將潤哥兒抱起來。

「長高了,又壯了!」

男孩子一天大一寸,唐雄很有成就感,相較在杏花村,小家伙來到京城後被他養得乂高又壯,男孩子就是要這樣才好!

他抱著潤哥兒,目光朝那抹倩影瞧去,只見她瞧了他一眼,便繼續去喂雞。

唐雄目光閃燥,放下潤哥兒,牽著他走過來,二話不說,立即上前幫忙,像以往那樣,砍柴、挑水,包下所有粗活。

他一邊幫忙,一邊眉眼不住地偷瞄她,故意在她身邊晃。

柳惠娘沒理他,繼續做自己的事,待喂好雞,要往水槽添水時,唐雄立即接手,拿起水桶,把水槽倒滿,回頭對她咧開了笑。

柳惠娘冷淡地轉頭,當沒瞧見,繼續去忙其他事。

唐雄模模鼻子。媳婦還在生他的氣,不過比上回好,上回是連房間都不讓他進,這回只是不理人而已。

不管她做什麼,唐雄就一路跟著,她的眼神瞟向哪兒,他的手就伸到哪兒,在她動手做之前,自己就攬下來做,活似只蒼蠅在她身邊轉溜。

女人生氣時一定要哄,男人的臉皮厚,要先低頭。床頭吵,床尾和,才是正理。唐雄現在不能天天看到媳婦,心里想念極了,只想著逮到機會與媳婦恩愛一番,見柳惠娘雖然冷淡,但並沒有趕他走,他只當她余怒未消,在跟他鬧別扭罷了。

他也不介意用他的熱臉去貼她的冷,總是笑嘻嘻的,到了掌燈時刻,他跟在她後頭,一路跟她回房。

柳惠娘終於開口,轉身怒瞪他。

「你想做什麼?」

「媳婦。」他立即裝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他知道她是心軟的,不如表面的冷硬心腸,一旦她把一個人放在心上,不管如何,

她都不會置之不理。

就拿高老七和阿襄來說,她明知他們是他安排的人,她也仍舊善待他們,由此可見她的心地柔軟,但是這回,柳惠娘卻沒有他所預料的那麼好哄了。

「唐公子,我說過了,我柳惠娘只想嫁一個平頭百姓,他不用高官厚祿,亦不必榮華富貴,只要有個正正當當的差事,不偷不搶,不花天酒地不納妾,即便是窮小子,我柳惠娘也絕不嫌棄,跟著他做窮夫妻,我也願意吃苦。」

她避開他的目光,神色冷淡。「既然唐公子胸有大志,將來是要做大官的人,惠娘是鄉下婦人,粗鄙又潑辣,實在難登大雅之堂,還請唐公子另擇良偶吧,待得將來立下人功,衣錦榮歸,八方美人貴女,任君挑選。」

話說完,她便要關上門,將他拒於門外。

誰知作門關上的那一剎那,被一只大掌擋住了。

柳忠娘關不上門,抵不過他的力氣,氣得瞪他。

「放手!」

唐雄不但不放,還用力將門推開。

柳娘抵不過他的力道,身子往後倒,被他及時伸手摟住腰,往內一帶,她的人便撞進他的懷抱里,而他另一手同時將門帶上,落了閂,把門反鎖。

柳惠娘見狀,氣得踢打他。

「放開!唐雄,你敢?你要是敢強迫我,咱們就完了!」

唐雄哼了一聲,抱起她,將她丟在床上,沒等她起身,他的人已經壓上去,將她的雙手制住,冷聲喝問。

「想跟我分?你把我唐雄當成什麼了?」

「色胚、粗人、奸詐狡猾,油嘴滑舌之人!」

唐雄嘴角抖了抖。

她還真坦白。

「就這些?還有呢?」也不想想他平日對她多好,總有優點吧?

「有!你還是個土匪!」

「……」這個欠打的女人。

他沈下臉,從腰間抽出一條皮筋繩,將她的雙手綁起來。

柳惠娘大驚。「你想干什麼?」

「你不是說我是土匪嗎?那老子就土匪給你看。」

他真敢?柳惠娘沒想到這男人竟要如此羞辱她。他力大如牛,她掙不開他的力氣,只能用嘴罵。

「你不能這麼對我,你、你要是敢強迫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說著說著,她鼻頭一酸,多日積壓的委屈和無奈終於化成淚水,傷心地哭了出來。

面對土匪時,她沒哭;面對吳子清時,她也沒哭,卻在一顆心給了唐雄後,她無法接受他這麼對她,終於露出了女人的脆弱,哭得歇斯底里,眼淚鼻涕直流。

唐雄沒放開她,他彎,溫柔地吻去她臉上的淚水。如果她此時睜開眼,就會瞧見他眼中的柔情和心疼。

他一點一點親吻她,就像在親個孩子一樣,沒有慾望,只有眷寵和心疼。

這個女人哪,終於肯在他面前卸下防備,表現出她內心真正的怯弱與害怕了。

他寧可面對她的哭鬧不休,而不是關起心房,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必須讓她明白,在他面前,她可以胡鬧、可以撒潑,可以完全當一個任性討糖吃的小女人,若不是被他逼急了,她還不知道要撐到什麼時候呢。

柳惠娘這一哭,便一發不可收拾。

她不是個愛哭的女人,可以說她在人前,總是習慣戴上淡定的面具。

在村人面前,她是個安分守己的婦人?,在公婆面前,她是孝順乖巧的兒媳?,在丈夫面前,她是事事盡心的賢妻?,在兒子面前,她更是個萬事都有她擋著的娘親。

裝著裝著,裝久了就習慣了。

其實,她一直渴望有一雙臂膀可以讓她依靠,可是爹爹不可靠、娘親太柔弱、姊姊們自顧不暇;公婆只會要求她,丈夫言語行為中又露出對她要求的期待,潤哥兒又還她只能一直裝,務必讓每個人都滿意,只要大家滿意,她相信自己的日子就能平安順遂。

她要求不多,就只是一個家,有丈夫、有孩子,為何就這麼難?

她哭得哽咽,感覺臉上熱熱癢癢的,預期中的難堪並沒有發生,只有男人輕淺溫柔的親吻。

她疑惑地睜開眼,見唐雄正凝望著自己,眼中映照出她的哭顏,摻著幾許溫柔的碎光,眼陣深情。

是她看花了嗎?

沒有見到他的暴怒,只有心疼和無奈。

「哭夠了嗎?」

唐雄輕點她的鼻尖,得來的是她瞪大而疑惑的眼。

「哭完了,就輪到我說話了,如何?」

「不听!」濃濃的鼻音讓這兩個字的威嚇完全褪去,只剩下孩子氣地耍賴抗議。

唐雄低低地笑了,又在她臉上溫柔一吻後,才哄著她。

「綁著你,是為了讓你乖乖听我解釋,免得你一氣之下又來咬我,咬我不打緊,但會讓我興奮的,你必須明白,我已經十天沒踫你了,日思夜想。」

「禽獸!」

雙手不能動,她只能靠嘴罵人,大哭一場後,這會兒完全就像個耍性子的孩子。

「禽獸就禽獸吧,但我也只對你禽獸啊。你說說,有哪個禽獸甘願被獵物咬的?就只有你。瞧瞧我這身上的咬痕,都是你干的。」

柳惠娘氣呼呼地瞪著他。

大哭之後,她現在冷靜下來了,也看出他並不是要對她做什麼,就只是綁著她而已。

「你說什麼都沒用,我不嫁官兵,不當寡婦,不做棄婦!」

唐雄胸膛震動,被她的話逗笑了。

「放心,不會讓你當寡婦,也絕不讓你有機會當棄婦,但是這個兵,我是一定要當的——你別氣,先耐心听我說。」

他一邊說,一邊為她清清鼻涕,將自己多年來的打算,毫無保留地說予她听。也怪他一開始沒明說,才會惹得她誤會,心中惶惶不安。

唐雄開始跟她分析朝廷和邊疆目前的局勢,告訴她許多她不知道的危機。

當初他為何當土匪,就是因為貪官污吏,造成百姓流離失所。民心思變,不是加入義軍反地方官,就是去當土匪搶富戶官糧。

皇帝越來越老,也變得昏庸,皇子分成三派,斗爭激烈,而地方貪官壓榨苛稅,更讓時局動蕩不安,造成邊境蠻夷蠢蠢欲動。

京城的繁華只是一種假象,若是不出明主,恐怕會有動蕩。

所謂亂世出英雄,想要出頭,就得趁勢而起。三位皇子爭奪帝位,收攬各方勢力,各方守將也在觀望中。

唐雄心不大,就想趁這個機會撈個將軍做做。若是太平盛世,根本沒機會出頭,只有趁著局勢亂的時候,像他們這樣的鄉野蠻夫,才有一步登天的機運。

三位皇子之中,他看準了三皇子。

他認為此人最有實力,而他加入的虎旗軍,便是這位三皇子的勢力。

唐雄並不想當梟雄,因為他戀上了兒女私情,只想與她廝守,可只有他強大了,他們才能有個安穩的家。

三年多前,他帶著弟兄們離開土匪窩,這些弟兄跟著他,就是因為信任他,想跟著他找機會放手一搏。

他之所以待在楚家商行,便是看上楚家商行在各地行走,眼界廣,消息靈通。

他一方面跟著商行賺些銀兩置產,一方面觀察時局,尋找契機。

他就算不為她,弟兄們也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他遲早也是要離開楚家商行的,而他也不想只做個小小的商隊護衛,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機會。

只不過在尋找機運的途中,他遇見了她,想呵護她這朵花,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在外頭見過不少美人,但那些美麗的外表,不過是用金錢堆砌出來的裝扮,哪及得上她的心美?

她的韌性與堅強,讓他真正入了心。

他相信,當他在外頭拚死拚活時,惠娘能把他們的家顧好,讓他無後顧之憂。

他知道未來京城將有一場腥風血雨,那些打算大展鴻圖的貴人們需要他這樣的才干,他必須讓他們瞧見自己,才能爭得一席之地。

這不僅是他和惠娘的機會,也是那些跟隨他的弟兄們的機會,這便是他堅持去從軍的原因。

柳惠娘听他娓娓道來,從一開始的冷漠無視,到逐漸听得專注入神。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這男人其實想得很遠。

他的心思細膩、敏銳,與他粗獷的外表完全不同,他不單為自己打算,他早就將他們母子納入他的未來。

入營從軍這條路,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並非一時沖動。

在她凝神專心听他說話時,唐雄已經將她的雙手松綁,指腹細細撫著她手腕上因掙扎而勒出的痕跡。

「所以——」他堅定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懇求。「你和潤哥兒好好在家等我,我會把所有產業轉移到你名下,你幫我好好打理。高老七和阿襄的功夫很好,負責保護你和潤哥兒?,銀錢和生意上的事,文昭會幫你,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這三人與我有過命的交情,值得信任。」

也就是說,不管是安全還是其他什麼的,他都為他們母子安排好了。

他說把產業移到她名下,也是怕有個萬一——萬一他一去不回,有他的產業傍身,他們母子不會流落街頭,還有一輩子花不完的銀錢。

柳惠娘不笨,听出了他話外的用意。

「好,我願意等你,條件是你必須活著回來娶我。你若是不回來,到時我就帶著你的產業、你的銀錢去嫁給別人,你的女人、你賺來的辛苦錢,都成為別人的——唔——」

潑辣的小嘴被男人用力堵住,唇舌報復性地吮吻糾纏一番後,才惡狠狠地道︰「真是狠毒的女人,你男人還沒死,就說這種話,真是不能對你太好。三日不打,上房揭凡,看來我在離開前,得好好教訓你,好教你知曉,你跟的是什麼樣的男人。」

雖然嘴上威嚇,但他的懲罰不過就是在她上一拍罷了。

柳惠娘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還把殘余的眼淚、鼻涕往他胸口上抹,孩子氣地賴皮撒嬌。

在他一番剖白後,她其實已經不氣了,多日的積怨和委屈終於找到了出口,加上適

才大哭一場,此刻心情已經好多了。

她依戀著他的懷抱,沒說出口的是,她其實離不開他了。

這時候分開,叫她怎麼舍得?

但她知道,他勢必要離開,因為他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去打拚,她不能再任性了。想到此,柳惠娘像是下定決心般抬頭,主動吻上他的唇。

「你一定要回來娶我。」

是請求,也是命令,更是必須實踐的承諾。

她淚光閃爍,眼中有乞憐、有決絕,以及毫無保留的愛意。

唐雄看著她,掌心撫上她的臉,以性命擔保。

「我一定會回來娶你,安心等我。」他含住她的呼吸,索取深吻。

付予真心的兩人,水乳交融,合為一體。

這一夜,激情綿長卻又害怕短暫,她極盡所能地滿足他,怕他要得不夠,也怕自己給得不夠。

她想為他孕育一個孩子,起碼在他走後,她可以懷抱希望,不管將來如何,她這顆心,注定是他的。

***

半年後,老皇帝駕崩了。

京城宵禁,以國喪之名,羽林軍連續三天都在京城內巡查防守,百姓足不出戶,夜晚卻听到了廝殺聲。

柳惠娘抱著兒子,安靜地待在屋子里。

高老七帶了幾名弟兄進入宅子里,守在各處?,阿襄則始終陪在他們母子身邊,一臉凜然,刀不離身,像個死士般護衛著。

三日後,夜晚不再有廝殺聲,但到處都有虎旗軍把守。

听說,是有人趁皇帝駕崩,企圖更改御詔。

到了第七日,宵禁終於解除,百姓們也可以出門了。

吮雄送了書信回來,信上只有兩個字——平安。

看完信,柳惠娘緊繃的神經終於放松。

她閉上眼,深深地吐了口氣,嘴角勾起淺笑。

一個月後,新皇登基,由三皇子繼承皇位,大赦天下。

也在這時,唐雄回來了。

他受了箭傷,傷口離心髒只差一寸,把柳惠娘氣哭了。

他任由她罵,臉上卻笑咪咪的,因為這個箭傷是他為皇帝擋的。其實他可以躲開,不過若是躲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沒了。

所謂富貴險中求,他不冒險,哪來的富貴?所以他作弊,徒手接住射來的箭矢,往自己的胸膛插進去。

土匪比朝廷官兵強的地方,便是為了生存,通常會激發出潛力,養出一技之長,那就是「裝死」。

唐雄功夫再好,也寡不敵眾,他每回能逃過官府剿匪一劫,便是打不過就逃,逃不了就裝死。這徒手接箭往胸口一插的特技,就是他自己練出來的。

箭矢離心髒只有一寸?

切!哪有那麼巧,是他自己量好的。

果然,他藉此得到三皇子的感激和重視。

當時三皇子問他。「孤要賞你,你有何所求?」

唐雄一臉慷慨激昂,陳述心意。「殿下是明君,小的只願明君登基,整頓朝政,嚴懲貪官污吏,讓小的一家子從此安生,再也不必受人欺侮或瞞不起。」

三皇子被他所求動容,心中一熱,便當即應承。「孤應你所求。」

想要不受人欺侮?想要不被人瞧不起?那就只有封官一途了。

這是唐雄取巧,他嘴上不求官,但其實只是換個說法要官。

三皇子被他所救,又知他武藝好,為了表示他是唐雄口中的明君,一定給予厚賞封官。

果不其然,登基後的新皇開始培植自己的人馬。而唐雄救主有功,從一個小小的兵卒,立即被提拔為明威將軍。

雖是個四品下的武職,但他的升官正應了那句「小兵立大功」,新皇不單是封賞他,也拿他來激勵人心。

升為將軍的唐雄,地位不同以往,新皇欲賜將軍府和美人給他,他跪在地上叩謝皇恩,卻拒收美人。

新皇問他為何?

他回答,心中有紅顏知己,一旦升官發財,便答應要娶她,不可違背誓言,只願她以自己為榮,求皇上成全。

新皇听了大悅,贊他君子一言九鼎,賜下黃金千兩,作為聘禮。

唐雄雙目含淚,當即叩頭謝恩。

於是,明威將軍帶著皇上的賞賜、領著浩浩蕩蕩的聘禮車馬,求娶民女柳惠娘。

此事傳入百姓間,都說明威將軍重情重義,得夫如此,是女子之幸。

成親當日,賓客雲集,都來看唐將軍風風光光地迎娶新娘子。

當唐雄藉著酒醉,被人送進洞房後,屋內只剩一對新人。

他摟著柳惠娘的肩膀,又露出那一抹痞笑。

「將軍夫人,這座將軍府可還滿意?」

新婦柳惠娘眉眼帶媚地瞋了他一眼,點點頭。「還行。」

「皇上賞賜的黃金,夫人可嫌少?」

柳惠娘輕哼一聲。「本夫人可不是見錢眼開之人。我問你,听說皇上賞你美人了?」

唐雄腦中立即警鈴大作,心中暗叫好險,幸虧他有防範。

「沒收,本將軍向皇上推拒了,只收金,沒收人。」

「真舍得?」

他義正辭嚴。「當然,我有你就夠了。」接著臉色一轉,笑咪咪地模著她的肚子。「咱們不玩那套升官發財就拋妻棄子的戲碼,是吧,兒子?」

她拍開他的手,嗔斥。「什麼兒子,說不定是女兒呢。」

柳惠娘模著肚子。她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了,大著肚子嫁人,臉上盡是新婦和為人母的幸福。

她不怕別人說閑話,只要唐將軍不介意就好,只不過今晚的洞房花燭夜,就只能各睡各的了。

唐雄可不依,其實男女那種事,玩的花樣很多,好不容易娶到她,他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

於是,他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一些方法……

柳惠娘一听,立即瞪眼。

「你從哪兒學來的?」

「這不用學,男人通常都是無師自通……」

「我才不要,下流!」

「媳婦乖,你躺著就好,其他交給為夫……」

「我不——唔唔——」

被堵住唇的新娘子,哪里抵得住新郎一定要圓房的決心呢?

沒多久,新房內就傳來嬌喘與低泣。

「色胚——不要臉——奸詐狡猾——嗚嗚嗚——土匪——」

土匪將軍很愛很愛他的將軍夫人,在不傷害肚中孩兒的情況下,滿足了他的媳婦,也滿足了他自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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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一

吳子清的悔

吳子清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也是天選之人。

在杏花村時,他就是全村里長得最俊、最有才華的人。

村里的男人不是莊稼漢就是獵夫,長年風吹日曬,因而相貌粗鄙。不像他,自幼生得白皙俊秀,爹娘就他這麼一個獨子,自是寵愛萬分。

村中有個落魄的老秀才,專門為人書寫信件和念信,賺取少許的銅錢過日子。當秀才念信時,他因為好奇,跟著在一旁看,老秀才念什麼,他便記住了。

老秀才發現他記憶好、認字快,因為愛才,特地告訴他爹娘說他們兒子有才,應該好好栽培,說不定將來有機會做官。

吳家夫婦听了大喜,反正也舍不得兒子做粗活,便決定把田地租給他人,供寶貝兒子讀書,將來參加科舉,光耀門楣。

自此,吳子清就頂著文人的光環,受村人羨慕。

他耳濡目染,也覺得自己比別人高一等,而他不負重望,十五歲就中了秀才。杏花村就出了他這麼一個秀才,自是鞭炮從村口放到村尾。

他志得意滿,覺得自己果然有才,加上書讀多了,養成了文人的清高,與他人相處時,端著一股文人的風範。

他能感覺到,當他越是風采翩翩,村人對他越是敬重,村中若遇什麼大事,村長還會特地跑到他家,私下詢問他的意見。

年過四十的村長在他這個晚輩面前,不敢擺長輩的架子,甚至禮遇有加,讓他爹娘十分長臉,他亦心中得意。

文人地位之高,由此可知,更加深他要努力讀書進取的志向。

村中女人對他很是傾慕,但他心里瞧不上她們,卻面上不顯。他才不會笨得把這種心思表現在臉上,因為這不符合他風雅的氣度。

不過杏花村里也是有美人的,那就是柳家的第七個女兒,柳惠娘。

她才十三歲,尚未及笄,便已出落得十分美麗,高傲如他,都忍不住多瞧她一眼。當發現她對自己亦傾心時,吳子清心中很得意。

他認為村中唯一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就只有柳惠娘,當時他已經十七歲,許多人家都

找人來說媒,連平鎮的富老爺陳員外听聞他的才華,也看上了他。

听說陳員外的女兒陳玉隻姿色也頗佳,他當時還在考慮,是該挑陳玉隻,還是選擇柳惠娘?

不過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柳惠娘,因為她不只長得美,還很溫順,很勾人,不像陳玉隻,脾氣大得很。

雖然吳子清看似溫文爾雅,但骨子里不喜別人爬到他頭上。陳員外的女兒條件雖然好,但自己若娶了陳玉隻,家世肯定被她壓一頭,他可不悅。

因此,他說服爹娘,娶柳家惠娘做兒媳婦。

他聰明又能言善道,連村長都來請教,不知不覺間,他爹娘也唯他命是從,在這個家真正作主的,其實是他。

外人都以為是吳家兩老看上柳惠娘,其實是他的決定。

訂了惠娘後,果然如他所料,惠娘溫順又乖巧,什麼都听他的,真希望快點等到她十五歲及笄,就能把她娶進門。

沒想到,她立即收拾包袱跑過來,說要幫他伺候公婆,好讓他能專心讀書。

惠娘的優點很多,她能干、懂得察言觀色,不會鬧脾氣,又懂得伺候人,只要他皺個眉頭,她就想盡辦法讓他開心,從不給他添麻煩。

他被惠娘伺候得很舒服,可惜必須等到成親後才能踫她。

那時他是真的很慶幸自己眼光好,挑對了媳婦,能干又乖順的惠娘,比陳玉隻好太多了。

十八歲,他中了舉人;十九歲,他與惠娘成親,沒多久,惠娘就有了身孕。

二十歲,他有了第一個兒子。

他的人生太順遂,更相信自己是天上的寵兒,舉人之後是進士,連著秀才和舉人,他都是第一次應考就中,這也無形中給了他壓力。

村中的老秀才安慰他,能考上舉人就算不錯了,有人準備了十年,還不一定考上進士呢。

吳子清才二十歲,明年就要會試,若沒中,那也是正常,但吳子清已經習慣了成功,他不想嘗到失敗,也害怕失敗,所以他不允許自己失敗。

他去平鎮打听消息,以文會友,與平鎮的舉人相談甚歡,得知了更多消息。

若他想考上進士,就不該待在杏花村坐井觀天,而是去京城拜師交友。

天子腳下,文人聚集,對他應考更有利。為此,他決心提早一年趕赴京城。

吳家兩老听了兒子的決定,亦大力支持,為了籌備足夠的盤纏,他們賣了田地,資助兒子上京,成敗就在此一舉。

吳子清忐忑不安又滿腹希望地上路,一入京城,才知什麼是繁華、什麼是十里長街,華燈璀璨。

京城四大城門,八街九陌,男人錦衣倜儻,女人雲鬢衣香,商街人影川流不息,車水馬龍。

乍見這歌舞昇平的景象,吳子清只覺得胸口一熱。

果然來京城是對的。

京城物貴,為了能熬到明年應考,他帶來的盤纏租不起太貴的屋子,但老天又關照他了,讓他識得姓巴的友人,將房子借予他住,讓他省了不少開銷。

他每日苦讀,參加詩會,藉以結交文人,老天再度眷顧他,在一次詩會上,他結識了歌伎蘇錦繡。

蘇錦繡的美,著實令他驚艷。

她艷冠群芳,令其他女人為之失色,在場有那麼多男人,她卻獨獨看中他,對他輕吐愛意,願為妾。

他家中有妻,納妾令他心虛,遲遲拿不定主意,友人卻笑,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待他考中進士,給他送女人的只會多,不會少。

吳子清在眾人起哄下,納了蘇錦繡。

蘇錦繡成為他的女人,便大方拿出私己錢,購置更好的宅子。

他搬出窮胡同里的舊宅子,彷佛一朝升天,住進了三進的華宅,家中僕人、管事、婢女,一應全。

有蘇錦繡為他張羅一切,他日子舒坦,不必為五斗米折腰,每日紅袖添香,只需要專心備考就行。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第一次會試便中了,新晉進士都必須進翰林編修,學習一陣子,等候分派官職。

蘇錦繡是歌伎出身,識得不少大官,她手段靈活,為他一番布局,使了不少銀子,終於讓他搭上吏部侍郎,進入吏部做官,不到半年,就升上五品官。

吳子清官運亨通,官位、美人、華屋,什麼都有了,他覺得人生至此,無比幸運,相信自己將來必是做大官的人,也已經開始在作著美夢。

然而,好運終有到盡頭的時候。

妻子柳惠娘風塵僕僕來到京城,她沒有一句怨言,態度淡然地與他和離,小妾蘇錦繡成了他的妻。

原本掌控在手的人生,突然變了調。

五年過去了,他還是個五品小官,他的同儕都成了他的上司。

他官運不順,少不了被人排擠,在外受了氣,回到家里卻也一樣不寧。

妻妾相爭,不是這個哭訴委屈,就是那個唉唉喊疼,而那個曾經事事為他著想、像朵解語花的妻子蘇錦繡,也變得面目可憎,動不動就跟他撂狠話,說當年要不是她使錢打理,他哪能無後顧之憂地考中進士?

吳子清最見不得女人壓到他頭上,可他心中雖然火大,卻只能隱忍,因為家中開銷全靠蘇錦張羅。五品官的薪俸根本不夠,除了要維持家中開支,出門還得交際應酬,而蘇錦繡的嫁妝豐厚,靠她的脂粉鋪子進項,才能維持他做官的體面。

他有華屋、美人、官位,但是他很累,很不開心。

後院的女人一開始都溫柔小意,每個人都說為了他甘心做妾,可是到頭來卻抱怨他的不公、抱怨自己的委屈,一個個都表現得好似為了他,她們才會如此牲。

他真想大喊——當初你們可不是這樣說的啊!若不願意,就不要來勾引我啊!

但他不能說,他一直是風度翩翩、有教養的,裝得太久,突然叫他不裝,他反而沒辦法了。

他只好繼續忍,並且開始藉故不回家,因為只要一想到家中女人,他就嫌煩。

今日有梅花詩會,本該帶著家中女眷賞梅,但一想到她們爭寵的心機和嘴臉,他寧可和友人聚會,飲酒作詩。

這幾年,千禪寺的梅花林在京郊小有名氣,听說這兒的齋菜十分美味,香客絡繹不絕。

人潮引來了商鋪,四周也變得繁榮,開了不少間 茶肆和酒館。

他漫步在梅花林,目光觸及,瞧見梅林間的一名女子,面若芙蓉,清媚動人。

他先是驚艷,接著感到面熟,然後,他認出了她。

柳惠娘,他曾經的妻子。

自和離後,五年未見,他也未曾打听過她。

當年,她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事後回過神來,他感到憤怒。

他從不認為惠娘離開他後會過得好,他對她的印象還留在杏花村時的她,仰賴著他的鼻息度日,但是每當他被後院女人吵得心煩意亂時,他總會想起惠娘的好,但也僅是略感遺憾,唏唬感嘆。

那日和離,是由永安公主作主,他當時心驚,不明白她怎麼會攀上了公主?但後來听說永安公主也只是一時興起罷了,兩人的關系也僅止於此。听說她帶著兒子租住一間不算好也不算壞的宅子里,他這才放心下來。

他相信,一個寡婦帶著兒子在京城不會待太久的,因此他沒去找她,誰叫她主動求和離,不給他面子,傷他男人的尊嚴,他等著她來求他。

可當他認出梅花林中的女子是她時,他大感吃驚,因為她身穿錦衣華服,頭戴金料,似乎過得很好。

什麼?

疑惑間,似是老天給他一個答案。

只見一名高大威風的男人,身著武服,俊朗威猛,來到她身邊,將滾毛邊的披風溫柔地搭在她身上。

那男人從身後摟著她,一手為她撐傘,擋住落下的細雪。

柳惠娘嘴角帶笑,探手接著雪花,笑得一臉幸福。

那一刻,吳子清盯著她的笑,怔怔地移不開眼,心頭好似有什麼在崩落。

五年的歲月,她卻變得比五年前更美麗、更動人。

原來離開他的她,沒有樵悴,反而過得更好。

從她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絲村婦的樣子,此時的她,氣韻風雅,端莊秀麗,她一身的貴氣,就像個……京城的貴夫人。

「那男人是誰?」他忍不住問。

身旁友人順著他的目光瞧去,見到那對男女,正巧,友人還真認得。

「那是唐將軍,皇上身邊的紅人,旁邊是他的夫人。」

說到唐將軍,友人眼露佩服。

當年三皇子爭奪帝位,這位將軍為皇上擋了一箭,立下大功,並有了今日的太平盛世,皇上年輕有為,肅貪官,改稅制,提拔許多有為的年輕官員,這位唐將軍便是皇上親自提拔的人才。

友人又說,唐將軍為人痴情,婉拒皇上賜予的美人,只想娶這位與他同甘共苦的女子。他不納妾,不去青樓,他說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老婆跑了,即便被人笑他懼內,他也甘之如始。

吳子清笑得勉強,心頭卻越來越寒冷。

友人的話剌得他心頭難受,因為他口中盛贊的那個男人,完全把自己比下去了。

友人還說,這夫人雖然出身鄉野,但是有情有義,當年唐將軍還是個無名小卒時,她不嫌棄;唐將軍幾次出生入死、性命垂危時,她也不離不棄。莫怪唐將軍從四品的明威將軍升到正三品的歸德大將軍,也依然守著她一人,還到處放話說誰他媽的找死給他送女人,他就跟誰過不去。

吳子清只覺得心頭難受,好似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不想再看那恩愛的兩人,正欲轉身離去時,那兩人身邊突然冒出三個孩子,圍著他們打轉。

吳子清一呆,目光似是黏住了。

友人談得興致高昂,沒發現吳子清的臉色,繼續說道。那三個孩子只有兩名孩子乃唐將軍所出,其中最大的那名少年,雖不是將軍親生,卻與將軍十分相像,一點也看不出是婦人前夫的孩子。

吳子清听聞,再也站不住腳,身子搖搖欲墜。

友人趕忙扶住他,終於察覺不對。

「你怎麼了?」

「無事,許是喝多了酒。」吳子清臉色慘白,忙找了個理由匆忙離開。

他再也無法待下去,眼睜睜地看那對璧人恩愛,更怕她認出他——他如今的官位,還比不上她的現任丈夫。

回府的路上,管家十萬火急地找來,說家里出了大事,姨娘小產。

他大驚,匆忙趕回,進門時,家里已經亂成——團。

姨娘的奶娘說屋中香爐被動了手腳,指責主母故意害姨娘小產,主母蘇錦繡破口大罵這賤人自己不小心,故意栽贓給她。

吳子清看著這一切,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

這已經是他第五個流掉的孩子了。

他看向蘇錦繡,當年那個溫柔小意的美人,如今神情只有陰郁冷漠,說話尖酸刻薄。

短短五年,怎麼就讓一個女人變成這樣?還有他的孩子,不管哪個小妾懷孕,最後都逃不過小產的命運。

一次、兩次是踫巧,但是第五次呢?

他望向蘇錦繡,只見她臉色陰沈,滿眼算計,她挑釁的目光看過來,彷佛在警告他,若是敢休了她,她就將所有的金銀珠寶帶走。反正她有的是錢,就算和離也可以再嫁,而他,就等著當一輩子窮官吧!

吳子清只感到腦中一黑,突然冒出一句話。

娶妻當娶賢。

以往他雖知其意,卻從未感受這句話的重要性。

賢妻當娶賢……是呀,他終於憶起,當年他娶了惠娘,一路順風順水,可是當惠娘與他和離後,一切就開始變了。

那位夫人雖然出身鄉野,但她有情有義,不離不棄——

友人的話言猶在耳,吳子清站在院中,心頭的堡壘崩落,終於流下兩行清淚。

時隔五年,他終於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他失去的,不僅是孩子,也失去了賢妻,失去了,個女人為了所愛之人而義無反顧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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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二

高老七與阿襄

高老七是孤兒,從他有記憶起,他就在土匪窩了。

他不知道爹娘是誰,土匪窩里也沒人知道他是誰生的,在這個吃人的世道,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土匪窩今日來了一批新的孩子,這些孩子是土匪老大帶回來的,要培養成土匪。培養的方式便是關住他們,餓個幾天,然後丟只雞腿進去,想吃就自己爭。

看著孩子們為了搶食而打架,土匪們哈哈大笑。

高老七陰沈沈地看著。

他今年十四歲,當年他也是從搶食中廝殺出來的。

他盯著這些後輩,深知能活下來的只有幾個,太弱的不是被殺,就是餓死。

這群孩子們為了雞腿搶得頭破血流,但只有一個孩子沒搶,他就蹲在角落,看著所有人去搶。

高老七注意到他,心下嗤之以鼻。連搶的勇氣都沒有,死定了!

三天過去,活下來的孩子只剩四個,意外的,那個不搶食的孩子也還活著。

高老七好奇,趁沒人注意,他走到那孩子旁邊,低聲問︰「你為什麼不搶?」

孩子抬起眼,對他道︰「我不想傷害他們。」

高老七冷笑。「瞧你個小身板,你是打不過才不搶吧。」

這瘦小的孩子瞪了他一眼。「他們沒人打得過我。」

「我不信。」

「不信就算了。」小子把臉轉開,賭氣不理人。

高老七盯著那瘦小卻挺直的背影,覺得這小子跟其他人不一樣。

他本就喜歡有骨氣的人,因此就算對方不理人,他也不以為意。反之,這小子若是裝可憐求他,他才懶得理呢。

「我叫高老七,你叫什麼名字?」

小子听了回頭,上下打量他。「這名字好怪,怎麼叫老七?」

「怎麼不行?我排行老七,叫老七很合理啊。」

「你爹娘取的?」

「切!爹娘早沒了,我自己取的。」

若是別人听到,只會切一聲,但小子听他這麼說,臉恍悟,竟不羅嗦,還「喔」了一聲。

高老七更中意這小子了。「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八歲,我叫郭玉襄。

「郭一香?」高老七噗哧悶笑。「你臭死了,哪里香?」小子恨恨瞪他,再度背對他,生氣不理人了。

「得了,香就香吧,不如這樣,你明天去搶雞腿,如果搶到了,我就救你出來。」

「我不要。」

「為什麼?」

「土匪都是騙子,我們人多,只給一只雞腿,不過就是耍我們玩,我寧可餓死也。一-給人看笑話。」

不錯,小小年紀真有骨氣!

他看上這小子了,決定收為己用。

他不想小子白白受死,因此當天夜里,他把晚飯留給小子吃。

這晚飯不是他自己的,他自己都吃不飽了怎麼可能分給別人?當然是搶別人的。郭玉襄一听到他搶別人的飯菜,把臉一拉,不肯吃。她既然寧可餓死也要舍雞腿,怎麼可能吃他搶來的飯菜?

小子不肯吃,高老七也不生氣,心里更加篤定小子不是裝的,而是真性情所為。

艱苦的孩子都很早熟,狼窩的孩子很早就學會虛偽騙人,他自己就是個中翹楚。

他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小子,先把命留下來,將來分到一頓飯,再把飯還回去不就得了。

小子听了,覺得甚有道理,不再固執,便開吃了。

高老七見小子吃得斯文,像是受過家教的,不免好奇打听小子的來歷。

原來小子的爹娘是商戶,家境殷實,有一天家中走水,大家都死了,留下小子一人。小銷年紀小也不懂,後來被大伯和大伯母收養,這次出來郊游,遇上土匪,人就在這里了。

高老七听完,心中冷笑。

出來郊游?還專走有土匪出沒的地方?看來那位大伯和大伯母是為了奪產啊。

高老七把自己的猜測直接說了,畢竟要這小子活著,最好的辦法就是刺激小子的求生意志。

果不其然,小子听了憤怒,為了尋求真相,隔日大展身手,還真的把其他孩子打敗了,獨得一只雞腿。

高老七乘機去找山寨老大身邊的兄弟,說這小子力氣大又能打,死了可惜,不如留下來當小弟,山寨出去搶劫時,也多一分助力。

這位土匪兄弟被說動了,便去跟山寨老大說。

山寨老大也覺得郭小子挺有勁,自己肯求生存,別人才會願意給機會,遂同意了。從此之後,高老七就把郭玉襄帶在身邊。

他練拳時,小子就跟著練拳;他搶食時,小子也搶,但卻是為了把搶到的食物拿去還給別人。

當小子跟高老七說此事時,高老七立即把身旁七歲的胖小弟抓來。「人家要把飯菜還你,接著。」

胖小弟看著高老七,在他的眼神警告下,對郭玉襄道︰「不用了,我太胖了,要減一減,你幫我吃吧。」

郭玉襄看看他,身上的肉的確比別人多,既然他求自己,她就不客氣地幫他吃了吧。

胖小子是山寨老大第四個老婆的兒子,平日分到比較多的肉,所以長得比其他孩子胖

高老七將他收服後,他從此便跟著高老七混。高老七跟他說,吃多有礙練功,叫他少吃一頓。他為了練功,每餐都把飯菜分給高老七,待之後郭玉襄跟他們混熟後,從胖小子這里得知此事,氣得跟高老七打了一架。

郭玉襄雖然力氣大,但她才八歲,怎麼打得過已經在練功夫的高老七?反而被高老七壓在地上打。

土匪窩里講的是拳頭,誰拳頭硬就听誰的,高老七不準底下小弟爬到他頭上,即便是郭玉襄也不行。

郭玉襄被他揍到流鼻血也不求饒,頗有跟他死磕的架勢,氣得高老七差點把郭玉襄打死。

她惹怒了高老七,其他孩子都不跟她好,故意趁她虛弱時,搶她的飯吃。

高老七等著小子自己來認罪求饒,但郭玉襄偏不,沒飯吃,她就趁半夜大家睡著時,自己去找吃的。

她來到後山溪邊抓些小魚、小蝦,順便給自己洗洗身子。

她不知道,當她脫光時,有一雙眼在盯著她,趁她不備,將她推入溪水里,並哈哈大笑。

郭玉襄成了落湯雞,站在水里,憤怒地瞪著岸上的高老七。

高老七拎著郭玉襄的衣服,惡意地威脅。

「跟老子跪下求饒,衣服就還你,否則你就光著,看你怎麼辦?」

他以為小子听了會嚇到、會服軟,哪知反而完全激怒小子,不管不顧地沖上來,光著身子撲向他。

高老七原本邪笑的嘴臉一僵,整個人呆愕住,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郭玉襄打了一拳。

我操!

高老七終於回神,一個反彈,把郭玉襄壓制在地。

他……沒看錯吧?

當小子全身光溜溜地沖上來時,下面好像少了某個東西?

高老七以為自己看錯了,為了求證,一邊壓制郭玉襄,一邊瞧個仔細。

「……」

他沒看錯,真的……沒有那一根!

我操!這小子是女的!

高老七已經十四歲了,也懂男女那回事。

郭玉襄是女孩這事,可不能說!

他趕緊把衣服還給她,讓她遮掩一子,同時心中慶幸他沒帶人來,郭玉襄是女孩子這事,只有他一個人「看到」。

從這天之後,他沒再欺負她,並且誰欺負她,他就痛揍誰,還放話說郭玉襄是他弟弟,誰敢給她好看,他就讓誰更好看。

山寨老大听到這話時,笑得露出虎牙,把高老七叫來問。

「怎麼突然對他這麼好?」

高老七心驚膽跳,面上卻笑得很痞。「那小子手腳靈活,是個有才的,我收她當義弟,將來一起出生入死,為老大效命!」

山寨老大愛听這話,他喜歡高老七的機靈,既然他看上那小子的拳腳,就吩咐人給郭小子一個窩。

在山寨里要有屬於自己的地方是要爭取的,若實力不好,只能當最底層的手下,一起睡大通鋪。

那些活下來的孩子,每晚就是這樣擠在一間大屋子里睡的,臭氣沖天,根本不是人住的。

高老七听完,把手一揮。「不用了老大,不如給我換一間大的吧,我和她兩人一間,也好監視她,省得這小子心思不定,給我偷跑呢。」

山寨老大听了也對,郭小子這孩子才來山寨不久,是有可能偷跑,遂應了他的要求,命令手下給他們挪去一間大一點的屋子。

這屋子就在唐雄隔壁。

從此以後,郭玉襄吃睡都跟高老七在一處。

他警告她。「千萬別讓人知道你是女的,要不然會把你送到紅屋去。」

郭玉襄納悶。「紅屋是干麼的?」

「給山寨男人天天壓,天天睡。」

郭玉襄才八歲,怎麼會懂?

高老七認為她一定要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才會怕,於是趁著半夜帶她去紅屋看一眼。郭玉襄看到那些女子的慘狀,差點害怕得叫出來,幸好高老七及時搗住她的嘴。郭玉襄不怕死、不怕打架,但要她天天被男人鑽下面的洞,那實在太可怕了。

想到那些女人哭喊的嘴臉,她抱著高老七。「我以後天天跟你睡,不要去紅屋。」

高老七滿足地看著她小臉哀求的可憐表情,心想,早知道這樣才會讓她服軟求饒,他還那麼費事收服她干麼?

自此之後,兩人同睡一張床、同蓋一條被子,吃喝拉撒都在一起,當然,一言不合還是會打架。

土匪窩的人都知道,高老七多麼看重他這個弟弟,就算打架也都讓著他,甚至還會指導他打架的技巧。

他們哪里知道,高老七自從知道她是妹子後,下手就不敢重了,還得叮嚀她,打架要記得保護臉,可別破相了。

為了她,他可沒少操過心,雖沒把屎把尿地拉拔她長大,但也操碎了一顆心。

她的初潮來時,還是他偷偷去弄來月事帶,教她女人家的事。

為了不讓他人起疑,每回她月事來,他就不準她出門,讓她待在屋子里,他再把己弄得一身傷,假裝兄弟倆又打架了,聞到的血味都是他身上的,而郭小弟被兄長打趴,需要在屋子里休養幾日。

隨著阿襄越來越大,正在發育的身材恐怕再也藏不住,遲早被人發現,高老七心想必須想辦法,幸虧,他跟了唐雄。

高老七唯一打不過的人就是唐雄。他知道這男人很厲害,只是故意藏拙。

他帶著阿襄跟著唐雄混,直到有一天,官兵要剿匪,高老七知道機會難得,便帶著阿襄,跟隨唐雄以及一批弟兄趁夜離開山寨,自此脫離土匪的身分。

清晨雞鳴,高老七被後院的公雞叫醒了。

他坐起身,怔怔地看著四周。

屋子寬敞,乾淨整潔。

時光飛逝,八年過去,他已經二十二歲,不再是十四歲的少年。

他已經很久沒夢到過去了。他坐在床上,一臉怔忡地發呆。

突然,門被大力推開,阿襄闖了進來。

「切!怎麼還杵在床上?昨天是誰說雞鳴就起身,今天要教我一套新的招式?」

眼前的女子早褪去當年瘦巴巴的模樣,長成了前凸後翹、曲線玲瓏的妙齡少女,身上穿的是柳惠娘為她裁剪縫制的衣裳,頭上的簪子是高老七送給她的及笄禮。

現在日子富裕了,他們不愁吃穿,花用足夠,他後來送她的簪子比這個更好、更高貴,但她總喜歡戴著這支舊簪子。

他看著阿襄,不答反問。「我送你那麼多簪子,你為什麼總喜歡戴這支舊簪子?」阿襄奇怪他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但還是老實回答他。

「我就喜歡這支,這是你送我的第一根簪子呢,別有意義。」

別有意義嗎?他可不可以理解成,他對她而言,也是特別的人?

「喂,你發什麼呆啊?不舒服?」她走上前,伸手模他的額頭。

高老七突然握住她的手。「阿襄,你也大了,該嫁人了。」

阿襄愣住,繼而擰眉。「不嫁!」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離開你啊!」嫁人就得跟著丈夫,她才不要呢!

高老七看著她,突然說︰「要不,你嫁我吧,嫁給我,你就不用離開我了。」

阿襄听了一呆,怔怔地看著他,似是被他的話給驚住了。

兩人就這麼四目相對。

過了片刻,她似是終於回神,輕輕開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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