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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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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針葉 -【煙花方勝結(願結緣系列之方勝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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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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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5 00:10: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長袖善舞,多錢善賈。百里新語的煙火樓再度開門大吉。

大換血之後,煙火樓經營小有改變,以前是夜間經營,現在則分時段經營。自從招攬來許多年輕俊美的新戲子,煙火樓將經營時段分為三部分,白天兩場夜晚一場,不同時段上演不同戲舞。

將經營方向巨細靡遺地解釋一遍,瑣碎小事全交千福、百祿、邦寧、尋兒負責,幸得「四大管事」能幹,什麼事一點就通,她便公然坐一旁等戲看。

在她迄今二十四年的生命里,小災不斷,大災沒有,就算生命之帆偏了方向,也還算順利……呃,總體上而言很順。對此,她很滿意,至少不用擔心自己這頓吃了下頓不知在哪兒。

「一顆……兩顆……」

「一籃……兩籃……」

吐著龍眼核,百里新語趴在三樓一間隱蔽的雅廳內,翻看一本書。字……當然是豎着印的,她已經……習慣了習慣了。自煙火樓重修,三樓獨立出來成為她的私人空間。廳內裝飾極為簡單,一桌八椅,牆邊設有兩副美人懶榻,臨近樓欄的地方鋪着厚厚綿毯,上加絲被軟席,六尺見方,趴在上面看戲看書,困了睡一覺,絕對自在逍遙。此外,雅廳所處角度精準,居高臨下便能一覽全景。

而今是酉時(下午五到六點之間),下午的戲散場,夜晚的戲還沒開演,百里新語很悠閑地掩嘴打個哈欠,再吃一顆龍眼。

樓下有聲響,她探頭看一眼,粉唇含笑。

是易季布。

他現在天天來煙火樓報到,時時警戒,將樓內起火的可能降至最低。

天知道鮑泉在他耳邊念了什麼,對於胭脂樓的起火,官衙給的結論是「點燭過失,引燃帳幔」。她那天不過覺得酒罈礙腳,將它們踢換個地方,又不是人為縱火,燒都燒了,還能怎樣?

她不愛他穿官服的呆板模樣,不夠美,因此明文規定:只要出現在煙火樓、出現在她的眼皮下,他必須是便裝。布料好壞和顏色她可以不介意,但一定要飄逸長袍,頭髮不能扎太緊,鬆鬆挑束最好。

他依言照辦,滿身清穩的味兒看得鮑泉眼睛發直……對於單純的欣賞,她是不會介意的。

鮑泉似乎幫忙幫上癮,她要回尋兒,本想將鮑泉還給易季布,那丫頭不走,見尋兒上台客串清俊小生,居然躍躍欲試地也想上台……小角色嘛,她也不是小氣的人,當然給機會了。

以往小災小禍時,有邦寧和尋兒在身邊護著,如今多一個他,是她幸運。

崔什麼的前天上門踢館,見了那張臉,才記得是數月前被她用加了麻料的酒放倒的河北霸主(霸主一詞是季布形容的)。崔霸主已娶了當日女扮男裝的書童,說什麼「內子記掛百里姑娘,今日可否有幸得見」。當她這麼好見嗎?那個時候正是她的午睡時光,只不過當時睡不着,摸到前廳晃晃。邦寧攔下崔霸主,兩班人馬站在廳門口打太級,說的話亂沒創意。

老套的情節,聽得她的午睡蟲終於出閘。

捫心自問,她真的很想知道那崔公子到底想把她怎麼樣,又能把她怎麼樣?當時正想從簾后跳出來囂張一番,易季布趕來,攔在崔霸主面前,說的話很嚴厲——

「崔公子,在下說過,公子有任何不滿,可找在下,何必為難煙火樓?」

「易大人是以什麼身份與崔某說話?」

「那要看崔公子希望在下以什麼身份了。」

崔惡霸很陰毒地笑了兩聲,她在幕幔后聽得很熟悉,像是她常常笑的那種,「易大人,當年皇上狩獵遇虎,你一掌震碎吊額白紋虎的腦袋,御筆親封為龍虎衛上將軍,帶刀御前,何等風光。都知你易將軍萬金一諾,絕不回頭,就連皇上賜婚招你為駙馬,你也因曾經一句『不敢娶公主為妻』得牢獄之災。今日你說……崔某對煙火樓有任何不滿,皆可算到易大人頭上?」

「是。」

「哦?」崔惡霸又是一陣陰毒的笑,「崔某聽說易大人是百里姑娘的入幕之賓,看來傳言屬實。」

「……」

「易大人不貪公主嬌貴,卻喜歡一個風流荒誕的女子?」

聽了這句,幕後的她狠狠咬牙。她的豪爽不羈特立獨行又怎是一個沒知識沒文化沒開化人權的笨蛋能理解,對不?

「崔公子,你侮辱新語,等同侮辱在下。」

這句她喜歡。百里新語捂了捂胸口,有點心跳加快。

崔惡霸啞巴了半天,吭出一句:「易大人,你是以尋烏州同知的身份攔在崔某面前嗎?」

「不。」

「既然不是官,我今日想見百里姑娘,易大人何必攔著?」

「恕在下冒昧,若今日在下想無禮於崔夫人,崔公子會攔於在下面前嗎?」

「你……」崔惡霸似被口水嗆住,擠出一句,「好,易大人萬金一諾,崔某就將這筆賬記在易大人頭上。崔某希望……擇日能再見龍虎衛上將軍的身影。」

「在下……怕是讓崔公子失望了。」

兩人又廢話云云了半天,崔惡霸踢館未果,夾着尾巴逃之夭夭。她趁沒人注意,晃回後院午睡。

想她也不是生來就喜歡興風作浪的,心情不爽才要破壞嘛,當時心情好,也就不計較沒知識沒文化沒開化人權的惡霸吠言了。

易季布每次來,第一件事是查看四處火燭,一層層仔細檢查后才上到第三層。她現在喜歡在三樓用飯,「四大管事」通常同桌而食。最近,桌邊多添兩張凳子,一是他,一是鮑泉。

團團而坐,飯桌上笑語融融,是一件多麼愉快的事,自從多了他,她就……唉,限制多多……

她吃菜不吃飯,礙着他啦?她吃水果餐減肥,礙着他啦?她吃南瓜粉蒸藕惹來肚子脹氣,礙着他啦?她多吃幾塊炸酥鵝,礙着他啦……呃,油炸食品多吃火氣大,她知道,不過牙齒痛一天而已。

四大管事什麼時候管過她(諒他們也不敢),就算心有不甘,也會在她的冷瞪下乖乖閉嘴。他一來,四個傢伙鹹魚翻身,風水輪流轉,他說一句不行,他們就支持十二句不行,甚至引經據典她某月某日因為怎樣所以怎樣……真是鬱悶,害她多次在廳內飄移欲狂。

被人力挺暗護的感覺……嗯,是不賴啦,可被人限制……唉,鬱悶……

她不記得丟了多少冷眼,他完全不在意,活像是她的……老爹。可憐她未曾享受過的「父愛」,全從他那兒深切體會。

恨恨地,她連剝三顆龍眼塞進嘴裏……

一隻手突然提開地席邊的竹籃,「你今天吃了多少龍眼?」

「不多,才兩籃。」斜瞄他脫了鞋盤腿坐在她身側,百里新語嘟嘴。

「一個時辰內吃了兩籃?」

「是啊。」

「一籃三斤。」

「不知道,尋兒買給我的。」

「待會兒……要吃晚飯了。」

「知道。」

「你吃了六斤龍眼,肚子肯定不餓。」

「當然。」

「所以你一定吃不下飯。」

「肯定。」

「晚飯不吃,晚上肚子會餓。」

「應……該吧……」

「肚子餓了你會吃夜宵。」

「廢話。」

「吃了夜宵你會說要消化,睡得太早容易長胖,然後看書寫戲本子,熬到三更后才睡。」

「是啊。」

「第二天起床,你又會吃一堆糕點零果,不肯吃飯。」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的胃疾就是這麼得來的,新語。如果你的未來包括胃疾,我不能答應。」

真是討厭……翻身滾進他懷裏,以腿為枕,她戳戳他的膝蓋,「易季布,你很有老媽子的潛質。」

「謝謝。」低頭看她,眼神閃了閃,他咳一聲,狀似無意道,「我剛才來這兒,遇到酸棗坊的劉媒婆和修義坊的馮媒婆。」

「媒婆?」她笑得古怪,「有趣的職業,是不是又叫冰人?」

五指緩緩撫過她鬆散如絲的發,他點頭,「對。」

「哦。」翻書,她翻書。

「新語……」他欲言又止。

書頁翻得「刷刷」響,她突地嘆氣,「唉,秋日之光,流兮——以傷!」

「……」

「直視百里,處處秋煙,江之水矣蓮葉紅,南有喬木葉已窮。心蒙蒙兮恍惚,魄漫漫兮西東……」

「你念的什麼?」

「我在悲秋。」

「……」知她故意打岔忽視他言下之意,莞爾一笑,他也不勉強。

在城北買了一間大宅,當然是為了……娶她。

知道她不能離城地界七丈,他明裏暗裏都表示他要在尋烏紮根住下老到死。他也知,若她不願意,他再如何強勢也沒用。

她啊,可以管,但不能管得太苛嚴,心情不好時,軟硬不吃。而今入畫的次數少了,臉上的神色多了許多生氣,他高興,也……不高興。即便不入畫,她舉手投足的盼顧風情仍惹來不少驚艷眸光,加之她又大大咧咧,媚眼帶勾尚不自知。

她的眼……指腹一圈圈在眼角撫摩,他嘆氣。眼如杏核,肌膚凝滑,眼角無須描繪自成如水潤澤,黑潭裏真像有兩把鈎子啊……

「新語……」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移開她的書,笑道,「城南應得財老爺明日設重陽賞菊宴,他邀了皮大人跟我,你也去散散心?」

「應得財?」她突地坐起,「春天他開賞桃宴,夏季開賞荷宴,秋天是賞菊宴,冬天又是梅蘭宴,在那兒可以看到很多尋烏名人。你明天帶我去?」

「嗯,帖上說可攜伴同赴。」

「呵呵……」腦中某處記憶鮮活起來,笑靨若春水蕩漾,「好好好,我去。地點是不是城東碧湖小榭?」

「你去過?」他微奇。

「呵呵……你明天在碧湖小榭等我,我一定去。」

垂簾輕響,尋兒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走進來,「新語姐去哪兒?」

「應老爺明天的賞菊宴,明天哦。」

「明天?」尋兒皺眉想了想,「明天重陽,賞菊啊……」他「嘿嘿」一笑,「新語姐帶我去嗎?」

「帶。」

「嘿嘿,我找師父準備去。」丟下一句無頭無尾的話,尋兒輕快跑出,腳下如同踩着雲般飄然。

易季布眉心抽跳,心頭升起不太美妙的預感。

第二天,城東碧湖小榭。

九九重陽,秋高氣爽。

碧湖小榭臨湖而建,榭內種著茉莉、蘭花、木樨、秋茶,花色爭妍。偌大庭院內,株株香菊莖傲秋華,君子之氣純然清冽,令四周花木一時黯然失色。華服賓客三三兩兩品賞,不時吟詩大笑。近處,穿花蝴蝶深深見,湖上,點水蜻蜓款款飛。

「這一株黃菊名為『毛嬙』,對面那株白菊名喚『西施』,應老爺能將兩株花盤培養得如此妍艷,實在難得。易兄你說……易兄?」皮之純見身邊之人望着遠方心不在焉,不由推推他。

易季布收回視線,看一眼大如盤的黃菊,「皮兄,什麼事?」

「易兄,今日賞菊,你我就不必為秋稅煩惱。今年風調雨順,農桑收成不錯,盜小多被緝拿歸案,尋烏一年之內無大辟之人。今年上書朝廷述職,是功不是過。」皮之純說着今年的政績,臉上卻無半點得意。

「是啊,有功……」易季布嘆氣。

有功未必是好事。今年城中食蛙之風勁減,農田收成竟意外地好,致使秋稅趕超去年。政績好,會得到朝廷重視,朝廷重視,少不得加官晉爵。加官晉爵的結果便是調離尋烏……他對現在的小官職非常滿意,重要一點,他要陪着新語,這功讓皮之純一人領去算了……

皮之純細看他神色,暗叫不好,趕緊道:「易兄警民安巡,城內賊盜、失火皆少於往年,尋烏今年有此成績,絕非我一人功勞。」開玩笑,這兒山高皇帝遠,百姓乖巧,民風樸質,多自在,他才不要陞官。

易季布深深看他一眼,緩緩地道:「皮兄在尋烏為官很久了。」

「是啊,有四年了。」

「一直未有升遷。」

「才疏學淺、才疏學淺啊。」

「在下,很喜歡這個地方。」

「同好同好,我與易兄一樣。」

「皮兄。」易季布似笑非笑,「你今年上奏的折本已經寫好,為何遲遲不上交?」

言中有他意?皮之純不負俊傑之稱,書生臉揚起諂笑,趕緊湊過去,「當然是想與易兄再商討商討。」

易季布也不弔他胃口,小聲道:「中書省審閱地方奏摺,雖重功,也重過。但功不可過大,過也不可過重。皮兄在今年的折本末加一句……」

兩顆腦袋湊在一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隨後,易季佈道:「如此,便可功過相抵,朝廷也不會注意尋烏這種小州城。」

皮之純訝色微閃,立即心領神會,「易兄高明。」

「能得皮大人關照,在下感激不盡。」易季布含笑點頭,視線又飄向遠處。

皮之純搖頭,嘆道:「易兄,不做將軍做同知,難為你了。」易季布為人雖厚直,卻非蠢笨之流,不愧是昔日的龍虎衛上將軍,有他幫忙,難怪他覺得今年的官當得特別舒服。

「陳年舊事,何須再提。」易季布向前走了數步,似觀賞白菊。

「不提、不提!」一事了,皮之純只覺全身輕飄,見他又望向湖邊柳道,不由問,「易兄等人?」

「是啊,新語讓我等她……」

話間未落,身後突然一聲驚喘,似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兩人回頭,便見一人大花藍綢袍,五十多歲的年紀,仍保持清瘦之姿,頜下蓄有雅須,果有菊之雅態。

「應老爺!」兩人同時抱拳。

此人正是應得財,他抖着手指,聲音微顫:「易大人剛才說新語……可是百里新語?」

「正是。」易季布見他舉止奇怪,看向皮之純。

「天哪天哪,百里新語要來……她、她她她又要來!不行不行,我要快些準備。」腳一跺,應得財轉身跑開,腳步之快不像年過半百的人。

「怎麼?」

易季布不解,皮之純卻舉袖掩笑,「我沒想到易兄會偕百里姑娘同來,今日有好戲看了。」

遲疑片刻,易季布試猜:「新語……得罪過應老爺?」

「沒有沒有,百里姑娘才學廣博,深得應夫人歡心。我也是聽孫總把說的,以前應夫人身有宿疾,百里姑娘找上門,自言能讓應夫人宿疾輕減,代價是應老爺得資助她開煙火樓。應老爺當然不信,百里姑娘便天天給應夫人講笑話,笑得應夫人食慾大開,不出七天竟然能下床走動,直說要收百里姑娘做乾女兒。應老爺感激,重金支助煙火樓。只不過……」皮之純「撲哧」一笑,似不能忍俊。

「只不過?」

「應老爺好雅,喜種花草。百里姑娘愛美,喜歡散花為景,易兄也見過。」

模糊的念頭慢慢浮上,想起新語的癖好,易季布寵溺地點頭。

「去年賞菊宴,百里姑娘將這小榭內所有能摘的花瓣全部摘空。」

「……」原來,花瓣就是這麼來的啊。難怪昨天說起賞菊宴,她笑得古靈精怪。

「應老爺氣病了三天,還是應夫人開解,此事才不了了之。」

「今日……應該不會……」話說一半,他的視線被湖榭小橋那頭走來的身影吸去,「新語!」

橋邊綠竹青青,不遠處,秀瑩佳人手搖摺扇,一步三搖慢慢行來。

風引飛花,蜂蝶暗隨,百里新語藍裙素裹,大袖迎風,遠遠沖易季布一笑,招扇。

提氣飛躍,人影一晃來到藍裙女子身邊。

「你來得很早?等了多久?」倚着他閑閑向小榭走去,百里新語笑眯眯的。

毫不介意她親昵舉止,他看看她身後,空無一人,「新語,我聽說……你去年摘了應老爺的花……」

「是啊!」勾起他一縷垂髮,她笑。這人,果然越看越清俊,碧湖秋色水連天,襯得他的清穩味兒越發重了。

「今年不……會吧?」

「嗯?」

疑問語氣,可惜美色當前,易季布只顧擔憂道:「新語,你一人出門?」說此話時,他又回了一次頭。這一回頭,立即後悔。此時,風卷藍袖,竹葉沙沙,湖波蕩漾,一圈一圈擴散……秋風無言,一片藍紗如靈蛇探頭,從橋邊的拐角小道飄出一角。

抬着眾人熟悉的紗轎,灰衣護衛踩着枯葉,輕輕緩緩,步步沉穩上橋來。

這陣勢……他腳下一滑,看向懷中女子。絕塵容顏似笑似諷,正戲謔地瞧着他。

唉,又像一幅畫兒了……罷罷,她愛玩,只要別殺人放火,他能擔待的便擔待,不能擔待的……也要擔待。誰讓他允諾了她,過盡千帆,絕不後悔。

「新語,你不會……要摘光所有的菊花吧?」步入小榭內,眾賓客的指指點點讓他微有些不自在,臉略紅,卻不放開她的手。

她四下顧盼,毫不在意一道道猜疑視線,突見一白菊大如銀盤,奇叫:「好大的花!」

他掃去一眼,微笑,「這株叫西施,聽說……五千兩一株。」剛才皮之純似曾提過。

「管它叫什麼,曬了泡酒。」

「……」

「百里丫頭,你今天休想行兇。」應得財的聲音從後方響起。

易季布回頭,嘴角抽搐。握拳持棒的應家家丁與煙火樓護衛對峙而立,尋兒手中鈎著竹籃,鮑泉……天,師妹手裏也是竹籃一隻!

「行兇?這詞我喜歡。」百里新語輕曼笑語,收了摺扇,「易大人,你今天帶我賞花,應老爺不高興哦。」

他尚不及言語,應得財已跳腳,「你賞花?哼哼,你賞花?老夫的花若得你所賞,無疑是煮鶴焚琴,背山起樓!」

「易大人,怎麼辦?」摺扇勾向他的下巴,嬌軟身軀依偎過來。

他垂下眼,盯着她放在掌中的小手。對於信任的人,她的舉止……好聽些是親昵,難聽些是動手動腳。明知她個性如此,對於她受驚后無意識地與尋兒抱成一堆,他還是很介意。

她待尋兒如弟,待邦寧如兄,待千福百祿似姐妹,她待他……

「易大人?」又發獃啊。扇柄戳戳他的臉。

抬眼,他釋然一笑。無論她待他如何,他的諾言不會改變,也決不後悔。

將唇貼在她耳邊,他語有含笑,「新語,你想摘花我不攔,只是,待賞宴過後可好?這些菊花難得培養,就讓人多觀賞一陣。」

盯着他唇邊的笑,她微微呆怔。

他真的很奇怪,知道他是屬於越看越有味型的男人,可每多看他一眼,那味兒就越濃一分,濃得她……有點吃不消。

他很重禮,心中認定什麼,便不會再介意其他。由對阻攔崔惡霸的那天,看得出來他喜歡她,甚至是愛了。這些天,他明裏暗裏影射着想娶她,她打個太極推開,也不見他迷惑惱怒。

他對她,就這麼篤定?

他把自己藏得很深,那是一種極度的內斂。這種人,除非自己願意向人敞開心胸,否則只會給人禮貌客氣的外在,呆板無趣,初見他時便是這種感覺。

不管他是何時對她敞開心胸,她對他……該如何?

那夜,他抱着她說別嚇他,便再無下文。不問她想回哪裏去,不問她從哪裏來。是真不想知道,還是怕自己知道后無能為力?

這人啊……

「新語?」

耳邊一聲輕喚,感到手被他捏緊,眨眨眼盯着他的喉結,她恍惚一笑,心頭軟軟漲漲,竟有了陪他賞菊的衝動。

他在她的生命里,果然有羈絆。

「只多觀賞一陣?」

「是。」

「賞完了就摘?」

「隨你。」

「季布,你不阻止我?」

「你若正正經經吃三餐,我就不阻止。」他牽着她的手,向另一株碩大無比的淺黃色菊花走去。

應得財又在一邊鬼叫着煮鶴焚琴了,尋兒出言相譏,鮑泉似乎也摻上一腳,她嘛……勾動腰邊紫色繩結,語笑嫣然,「好。」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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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5 00:10: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好茶,真是好茶。」

龍眼一籃,香茶一壺,碧杯一盞,只要不愁吃穿,在哪兒生活之於她也沒什麼區別。

她還是幸運的,百里新語很慶幸。就算她想不落俗套地認為自己並不因情而困於此地,結果她還是被困了,沒人給她解釋。

唉!將方勝結提在鼻子上晃動,她深深深深地……慶幸。

慶幸,沒遇到宮廷鬥爭,她不必卷進莫名的野心權勢金錢之類的鬥爭中;慶幸,沒遇到江湖廝殺,她不必為了你仇我怨做夾心麵包餡;慶幸,沒遇到某類家族大喋血,不然兄弟反目、叔嫂扒灰、「愛不了他就折磨他,得不到他的愛就要他的恨」這一類情節鐵定看得她眼睛抽筋。

如今城裏很少失火,就算失了火,被易季布調教出來的救火兵也能三下五除二熄滅掉。好在,她現在沒什麼興緻。

契機不在,過了狂熱尋求的勁頭,她不強求。

偶爾清晨睜開眼,她會很驕傲,因為她比這兒所有人知道得都要多,很多很多很多……即使她學業不專,幾百年的知識也夠笑傲一把。

無論在哪兒,人,其實都一樣,生存,生活,代代相傳。在這一生里,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護一個人,或者憎恨、厭惡、漠視,這些情緒只會重複交錯,古今亦然。

以往心裏只有回去的念頭,對於周遭的人、事、物多半不在意,而今心態平順了,倒也覺得樂趣多多。

崔惡霸自從上次踢館被易季布攔下后,果真沒再上門,想是滾回自己的地界稱霸王去了。胭脂樓倒霉,那天無雷無雨,事後她聽說燒到要拆毀重建的地步,兩邊鋪子受了些影響,損失不大。

福兮,禍兮?

呵,待胭脂樓重建之後,她再去找找樂子。

夜裏無聊,吃完飯他會拉她出去走走,有時是西酸夜市,有時看看大樹街街頭那棵百年老樹,樹對面就是彌勒廟,順便可以拜胖肚子佛。還有一次去了宗盛道的清風酒樓,她也是那天才知道宗盛道居然送他三頓不計價格的餐宴……她記下了,決定以後好好利用。

她對這些本就存有稀奇心態,畢竟,接受的心境不同,看東西自當有趣一些。

他會給她講以前的事,小時候、母親和師父、師兄師弟等,她一時心趣,故意說了句:「你不問我小時候,我的父母,我有沒有兄弟?」

「不。」他安靜地搖頭,「我答應過不問,除非你願意告訴我。」

「我一輩子不想告訴你呢?」

他垂眼一下,飛快抬起,眸中含笑,「只要你在我身邊,說不說,有什麼關係?」

只要她在他身邊,說不說……

是啊,有什麼關係?

真的真的……沒什麼關係……

方勝平安,一帆風順。所以,她真的很幸運,幸運得差點嘗到物極必反的滋味……

「妖——新語姐。」叫得別彆扭扭的鮑泉衝上三樓。

「你就叫我妖女好了,我不介意。」百里新語閉了閉眼,睜開。

鮑泉瞪她一眼,「新語姐,城裏近來小火不斷,師兄沒空陪你……」

「我也不要你陪,把尋兒還給我。」她冷瞥一記,剝龍眼。

「尋兒跟着師兄在官衙里做事,有什麼不好?再說,邦寧師父也同意。」

「我沒同意。」

「尋兒自己也願意啊。他說多學點東西,可以保護……」硬生生嗆住自己,鮑泉把那個「你」字吞進肚。

百里新語嘴角撇了撇,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吃龍眼。

簾鈴一響,又衝進一人。

「新語姐!」

看清來人面貌,百里新語大喜,招手道:「尋兒,快讓我捏捏你帥帥的小臉。」

「……」尋兒依命坐到她身邊,任她一通蹂躪后才道:「新語姐,我下個月就二十了,我是男人。」

「男什麼人,你現在只算男孩。」她放下手,泄氣,「翅膀硬了就想飛,怎麼現在有空回來?」

「我聽到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尋兒,你笑得……很奸哦。」百里新語眯眼。

「聽我說嘛。」尋兒替自己倒了茶,笑眯眯地獻寶,「我剛才在官衙聽皮大人和沈判官閑聊,他們先說咱們前幾天摘了應老爺菊花的事……」

「應老爺去告官?」

「不是不是。」尋兒搖手,「應老夫人隨時來煙火樓看戲,好菜好席位,什麼時候記過賬?應老爺真要算賬也不會等到現在。哎呀,新語姐,聽我說嘛……嗯,說到哪兒……摘花……嗯嗯,摘花之後,他們談到今年秋稅。皮大人今年政績不錯,有陞官的可能,他卻在奏摺最末加了句『州內火災損民,一年共計三十起』。結果,官沒升成,朝廷下文書要他加強戒備。」

「關我什麼事?」她繼續吃龍眼。

「沈判官誇皮大人加得好,功過相抵,不會引來朝廷重視。皮大人一得意說溜了嘴,那末一句……是易大人讓他加的。」剝龍眼的手停下,她斜過眼珠,「季布?」

「是啊,易大人很奸吧,新語姐?」

眼珠輕轉,百里新語沒說什麼。默默吃了五顆龍眼,才聽她喃喃自語——

「難怪這段時間城裏失火多,撲得也快。夜裏還慫恿我去逛夜市……那傢伙當我是火源嗎?我只是曾經喜歡往火里跳,這不表示我能引火啊……混蛋混蛋!」

絕塵容貌霎時冷下,恨恨吃龍眼,恨恨喝烏龍茶……嗯,極品「凍頂烏龍」。

尋兒見她臉色不對,沖鮑泉使個眼色,乖乖躲開。

晌午已過,開演一場戲,百里新語喝了一肚子烏龍茶,向下探頭看了兩眼,很後悔今天演的是一出悲劇。

煙火樓的戲從來是以情節曲折一波三折取勝,說詞比唱詞多,比起正宗梨園吊了幾十年嗓子的戲子唱出的抑揚頓挫當然差很多——這是客觀事實,她百里新語也不是個強詞奪理的人——但情節曲折就表示新鮮,表示能吸引人眼球,賺銀子也不差。

然而,只用一種方法賺銀子是不夠的……

她倚欄下望,若有所思。

民以食為天,她不妨考慮開間酒樓,然後帶出連鎖小型快食店……千福、百祿這段時間太閑了,酒樓茶樓就讓她們管理。若人手再不夠,就去乞丐堆里淘些人才出來……或許……能淘出幾個小帥哥,再不,淘幾個落拓俠士之流為她所用,就像邦寧……

嗯,還有,易季布也很閑,為什麼她今天才發現,他根本就是「扮豬吃老虎」的典型……

思緒時漂時浮,東一搭西一搭地亂想,待到日光西移,她才驚覺黃昏來臨。

樓下隱約傳來對話,是邦寧和易季布。

他這個時辰出現在煙火樓,只說明一件事——晚餐時間到了。

這兩人倒好,不知何時成為惺惺相惜的朋友——大概,季布訓練救火兵與邦寧調教護衛有異曲同工之妙。兩人同桌吃飯,難免說到同一話題,一來二去,便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又同為武者,互相請教互相切磋,你一拳我一腳……

「切磋」在她眼裏就等同於「互毆」。

探出腦袋,她抿嘴吐出一顆龍眼核,自由落體讓果核撞擊地面時發出輕微響聲,引來他抬頭。沖她一笑,他繼續檢查各處燭火設置。

盯他神色認真,突然,她有點想笑。

「呵呵……」真的很想笑,似乎,某件事撓動了她心底那根弦,撓得她心口痒痒,喉嚨痒痒,「哈哈……哈哈哈……」

完了,當真控制不住,越笑越想笑。

抿緊唇,盯着他的背影看了陣,她忍了忍,心口又癢起來。

倚上樓欄,終於,她忍不住大笑,「哈哈哈……」

這男人,含蓄得要命。

他許諾為她找紙筆畫未來,他自言重諾的缺點是即使錯了也不會後悔;他希望她的未來里能有他的存在,他在城裏買了間大宅;他常說在某街某坊遇到哪位媒婆,他對崔惡霸說「你侮辱新語,等同侮辱在下」……

她不是鐵石心腸啊,也沒必要弄些猜疑試探勾心鬥角來虐待自己的身心,雖然極度地不想承認,但她不得不說,她被困在了尋烏。

祖宗傳承下來的方勝結,或許冥冥中傳承著改變她人生帆道的使命。

他,內斂,她,張狂。兜兜轉轉,這就是她來此的……命運?抑或,未來?

不久前,半夢半醒間,他曾問她:你想要的未來,你想畫的未來,是什麼模樣?

她是怎麼答的?記得自己說:「我要飽食終日」。

活夠、吃夠、玩夠、愛夠、樂夠——這不正是她長久以來的人生目標嗎?

回不去,終究,是她這一生的遺憾。卻,少了恨意,不後悔。

古云:知足常樂。

用力閉上眼,再睜開時,一片萬里雲平。

知足者……才能常樂……

她看不見未來。

未來在哪兒,對現在的她不再重要了。

看不見未來,她,看得見他。

夠了。

一顆一顆……邊笑邊扔……

將滿盤的龍眼核全部拋下樓,在得到樓下男子的不解瞪眼后,白衣女子張狂大笑。

「哈哈——」

「新語?」易季布抬頭,接下她瞄向自己腦袋的果核。她瞄得不準,輕輕抬手,他仍是穩穩扣入掌心。

「我看不見未來,但我——看得見你。」

說出這句話,百里新語毫無預兆地從雕欄后躍出,白裙翻飛,如秋水微漣,如長雁掠影,直墜而下。

這是三樓,其實……也不算太高……

想嚇嚇他……她只是想嚇他而已……

墜地的速度很快,沒多少時間讓她思緒飛轉醍醐灌頂地悟出什麼道理,風拂兩頰,她只知道自己落入一個驚慌的懷裏,下巴磕上他的肩胛,硬邦邦的,撞得她兩眼淚汪汪。

「好痛……」

身體被緊緊錮於雙臂間,感到他的氣息吹拂起耳後散發,水眸抬起,入眼的是邦寧鐵青的臉,廳中有戲子護衛走動,人人臉上皆是震驚的表情。

想推開他,無奈抱得太緊。忍住腰上越來越緊的鐵臂,忍了再忍,她「嗯」咳一聲,開口:「季布,你想勒死我?」

哎喲她的腰啊……

他終於慢慢放開她,手擱在肩上輕輕一推,果然能推開,但他的手仍勾在她腰上。

雙目直視,他……他這是什麼表情?臉色沒發青也不見灰黑,額角青筋沒跳,兩隻深潭黑眸彷彿生出一雙鈎子般,一眨不眨地瞪着她……她堅定以為那種眼神是「瞪」,即使數年之後,她仍堅定。

他的額上……有汗。

「我聽說……冷汗是沒有味道的。」喃喃自語,她捧起他的頭,拉低再拉低……粉舌在他額上輕輕一舔,「嗯,真的不咸。」被嚇呆的人終於回神,輕輕幽幽叫出她的名字,一字一頓:「百、里、新、語。」

哈,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自己完整的名字。接下來如何,他會化身狂龍噴火,怒氣衝天責罵她,還是煽情獨白,沒了她的世界他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不讓他有機會開口,捧着他的頭,對準他的唇,她狠狠吻上。

吻到氣息不順,吻到肺葉叫囂要補充新鮮空氣,她用力推開他,酡腮似天邊晚霞,大聲道:「易季布,我愛你。」

呆……

唔,這算是比較正常的反應。她暗暗點頭,再道:「冬天快到了,你就洗乾淨脖子,等著做我的暖爐吧。」去年冬天棉被一層層壓着自己,今年,人的體溫比棉被暖吧?真好!

還是呆……

很好。她還是滿意,三道:「吃完晚飯,你把前幾天遇到的媒婆地址抄給我。」

繼續呆……

正因為易季布發獃,故而這晚百里新語享受了一頓久違多日、無人嘮叨的晚餐,吃多少粉藕炸酥鵝都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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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準備好了求婚去——

十月初一,不是農曆節氣,不是天子誕辰,也不是佛祖菩薩壽辰,很——平常的一天。而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在其後一段不短的時間裏,成為尋烏百姓的飯後談資,眾人提起莫不羨慕萬分。

這一天,太陽不大,雲朵不多,街上行人也不少。

尋烏官衙前,鶯鶯燕燕,拂紅裹藍,一派美景。

香……花……滿……路……

「這個……怎麼回事?」跌跌撞撞衝出來的皮父母官之純大人吞著口水,雙眼發亮。

「皮大人!」搖扇搖扇。

「百里姑娘!」抱拳抱拳。

「好久不見啊,皮大人!」

「是好久未見,百里姑娘。」

客套幾句,說說天氣,談談雲彩,聊聊生意好不好公務忙不忙之——后,皮之純終於壓不往肚裏的好奇蟲寶寶,問出官衙所有人——上至他,下至小吏的心裏話——

「百里姑娘,今日來此所為何事?」他的官衙沒失火啊。可這陣勢……一箱箱紅色喜盒,紅綢帶濃艷逼人;喜盒前站着五個……唔,一二三四五六,是六個濃妝艷抹的熟面孔,熟得他都能叫出名字。

「哎,馮媒婆、劉媒婆、王媒婆……今日什麼風把你們一齊給吹來了?」

「提親啊!」六人異口同聲。

「提……親?給誰提?」

「當然是百里姑娘。」再次六聲合一。

食指繞發,輕輕放在襟口處,百里新語幽睫半斂,紙扇慢搖,眉如遠山含黛色,袖裏春風勾情懷,如畫,入畫。

任皮之純與六位「尋烏名媒」逐一打過招呼,她飄搖一笑,「季布呢?」

「易兄今日城外巡村,尚未返回。」

「沒關係,我就坐在這兒等。」

等什麼,等不到半炷香,他的官衙就會被看熱鬧的百姓擠垮掉。皮之純拭去冷汗,暗暗沖身後差吏使個眼色,示意他快快將易季布找回來,口裏還得招呼:「百里姑娘,你看……這日頭甚大,不如進書房……稍飲茶水,可好?」

「不敢勞煩皮大人。」

「易兄很快就回來,很快!」

「有多快?」

「……」他冷汗閃啊閃。

水眸似鈎,斜斜一瞥,「你說很快的,我數到十,過十不候。」

她說完立即開始數數,數到「八」時,飛影躍過人牆,袍影一甩,落在百里新語身邊。

「新語,你來官衙幹什麼?」男子一身嚴謹官袍,背手而立。

「求婚啊!」百里新語合上紙扇,伸手遞給邦寧,又從邦寧手中接過一朵莖稈光滑的薔薇,緩緩將濃艷的花朵舉在他唇邊,「季布,我要開始畫我的未來,這裏面有你哦。所以,請、你、娶、我!」

「嘩!」驚呼聲一波波地傳散開。

眾人如何驚訝暫且不表,易季布盯着淺笑似風的女子,嘴角動了動,不知是笑是哭,表情怪異。

她還嫌嚇他嚇得不夠啊……

活了二十八年,他的心從沒向三天前那麼悲慘過,若說提前體會到不惑之年的心痛如絞,他不反對,絕對不反對。

她從三樓一躍而下,駭得他呼吸頓止,腦中一片空白,身體似有了自己的意識,全不受大腦控制地躍上前托接。抱她在懷,她香軟而寧馨,他卻全身發寒,若非緊緊抱着她,真怕自己的雙手會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的人生多有起落,心境卻未曾如此起伏過。拜師學藝時沒有,平步青雲時沒有,違皇命入天牢時沒有,知道自己是權力鬥爭的犧牲品時沒有……這所有的沒有,在那一刻,都有了。

心,被打入萬丈地獄,卻又在下一刻被她救起,捧在手上細細熨慰。

妖女啊……他是否可以安慰自己,因為她有了未來,而這未來里有他,所以那笑容也鮮活?

眼前的女子,嘴角依舊譏諷,眉梢依舊不羈,行事依舊放誕媚行,卻……不矯作。

求婚?呵,也只有她的腦子才想得出來。難為他這些天輾轉難眠捶床倒枕,不知該如何向她提親,她倒好……倒好……「喂,你到底娶不娶?」薔薇花舉得手酸,美姑娘不耐煩了。

抬手,輕握皓潔白滑的手腕,在花上輕輕一吻,他點頭,「娶!」

美姑娘點頭,將花塞進他手裏,親昵地捏捏他的鼻,轉頭道:「名媒們,他就交給你們了,那些亂七八糟的繁瑣程序和他商量,我只要結果。」

「姑娘放心,易大人就交給我——們——吧——」尋烏六名媒撲身上前,開始舌燦蓮花。

「嘰嘰……喳喳……」

衙門口頓時亂成一團。

紛亂之間,紗轎靜靜離去,一道身影趁亂退出人群,暗暗隨上,唇邊寵意四溢。

他還有一句話未說完,她走那麼快乾嗎?

另一邊——

真是快啊……皮之純瞪眼不信。從城門跑到官衙,他的最快紀錄是三分之一炷香的時辰,易兄竟然眨眼就……

不服氣不服氣,拉過猛喘粗氣的差吏,他悄問:「喂,你在哪兒找到易大人的?」

「本……本來小的是往東水門……半路……在自大街的街口就撞上易大人了。」

「他不是出城巡村去了嗎?」

「大概……大概易大人巡完了。小的見到易大人時,他正將一籃子地瓜交給煙火樓的護衛……」

「地瓜?」

「是啊,不值錢的,可……可易大人說是特地從農戶那兒買來的,剛從地里刨出來,新鮮。」

「他買地瓜幹嗎?」皮之純摸摸無須的下巴,估猜。

「易大人說,地瓜汁多,鮮脆,可以用來炒肉,也可以當水果吃。百里姑娘喜歡,用來做什麼……什麼餐的。」

「什麼餐?你給我想仔細點,易兄到底是怎麼說的?」

差吏使勁想使勁想,喘氣半天才道:「好像……好像是……素食纖維美容餐。」

「素食纖維美容餐?」默默嚼著七字,皮之純濃眉揚起,面有喜色。

兩天後,皮夫人偕愛子看戲,皮小子紅唇齒白惹人疼,百里新語逗玩一陣,與皮夫人相互交換了幾手駐顏美容的心得。

第三天,皮府管家大手筆從農戶家中訂購地瓜,指明每天送多少到皮府,要新鮮的。

第四天,晨集菜市多出許多叫賣地瓜者。城內小姐千金們不知聽聞了什麼風聲,皆以食地瓜為樂,地瓜價格一時上漲,農人們喜笑顏開。

那天之後,尋烏名媒聲氣大震。

事出當然有因——

據聞,官衙內未娶妻的年輕差吏,在那一天被名媒們撮合掉的達到十人。許多看熱鬧的公子書生一時間有了提親對象,遠觀的姑娘小姐一時間春心暗動。

高門大宅的有,貧家小戶的有,芝麻綠豆的有……應有盡有。

一年後的某天——

女子手揮小狼毫,一字一劃,如初學寫字的兒童那般小心翼翼,在紙上橫排寫出以下句子——

方勝平安,一帆風順!

以此方勝結永傳後人,保佑我的子孫事業有成、平安康順。

凡易家後人子孫,但有嫁娶百里氏者,生女必以「百里新語」為名,生男隨便。

結,只傳女,不傳男。如果某一代生了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女兒,就傳給老大;如果某一代只生男未生女,就轉傳給直系或旁系中這一代的長女;如果直系旁系都無長女可傳,就留着傳給長孫女。若無長孫女,就傳給長長孫女……以此類推。

注意了,我的子孫們,結只有一個,你們若膽敢為了爭奪此結上演詭譎訛詐、血流成河的憾事,你們的祖宗我,必對不肖子孫嚴懲不貸。不要以為我在嚇你們,不管你們是信上帝信如來還是無神論,統統給我把招子放亮點!

從此,方勝結被束之高閣,不再面世。

「新語,又在練字嗎?」見書桌上狼藉一片,走進書房的男人暗暗搖頭,眸含寵溺。

「嗯。」女子繞過書桌,伸手抱住他的腰,吻上略厚的淡唇。

「明天我休息,去碧湖採蓮吧。」他喜歡帶着她在城裏遊走。春夏秋冬,城裏景緻各不相同,有她相伴,這些景緻看多少年也不會厭倦。

待到白髮蒼蒼時,兩人再去碧湖採蓮,再去彌勒廟拜菩薩……

心頭一時發脹,軟軟的,他不禁擁緊了她。

女子點頭,晶亮眼眸牢牢鎖着他,「季布,你的味兒越來越濃了。怎麼辦?現在只要看到你,我就有醉醺醺的感覺。」

「醉醺醺?」他訝笑。

「是啊……醉醺醺……」她輕喃,忍不住又在他唇角親啄一口。

以前,她並不相信世上有這種人,再怎麼有味道的人,天天看天天嘗,總會覺得膩,偶爾也會想換換口味,但他不是。他如陳年老酒,那清穩味兒一天濃過一天,讓她完全不覺得膩,既然不膩,當然更不會想到要換口味。

如果……她的未來包括每天醉酒,真是一件頭痛的事啊!

這叫什麼?酒不醉人人自醉?

收緊手臂抱住他的腰,在淡香的衣襟上蹭蹭鼻尖,她低嘆:「遇到你,真好。」

遇到他,真的,很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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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25 00:11:27 |只看該作者
後記  針葉

大家好,我是針葉。感謝在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相信許多寫穿越的作者,趨向型思維定勢便是把自己擬身成為主角(不分男女),這樣才能真實體驗主角的心境。

我是凡人,逃脫不了思維的窠臼,一如作者不會自比但絕對會想像——如果我回到古代,將如何如何生活?

那個……百里新語其實有微微的BT傾向,不知你們覺不覺得……(^D^)

不是每個有機會被Dang的一聲扔到古代的人都會隨遇而安,至少百里新語不是。所以,她其實是有點「恨」的。

我偏愛季布和新語,不想讓他們受太多折磨,何必互虐呢?最終郁悲的只能是某針自己。

這個故事沒有確切的時間年限,雖然被我納入「神景八幽」系列,總歸,知道百里新語生活在元代就沒錯了。歷史上本來就不會有她這個人,年代反而是多餘的。

將她困在尋烏,是因為如此才不會對歷史造成「蝴蝶效應」,所以,我讓百里新語一輩子也走不出尋烏城。她若真的邁出城門,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這是我對人物的禁錮。

福兮,禍兮?

不可說(^x^)。

這是我的任性。對不起,百里新語。

最近發現一句話很對——

作者只負責故事的開頭,而結局,則由鮮活的人物自行決定,那個時候的作者,扮演的只是一個單純到傻掉的記錄角色。

這故事,算是我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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