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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紅妝小譯官(姑娘上朝去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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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1 00:00: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風光 - 紅妝小譯官(姑娘上朝去之一)

娘子太優秀,破格奉旨當官,
而本將軍自願做她背後的男人!

他榮煥臣和顧巧是海口村的臭石頭和小臭美,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確定彼此心意後,她耗費兩年青春等待從軍的他歸來,
期間差點被她娘逼迫嫁別人,幸好他攜從龍之功搶親成功,
在成親時依約給她八抬大轎、十里紅妝,
此外他身為掌管水軍的指揮使,還能給她大展身手的機會,
她從小喜歡研究新奇知識,又跟外邦人學會西洋的語言文字,
對西學信手拈來,不只幫助他改良馬車與火炮,增加水軍戰力,
讓他在皇上面前大大露臉,她也成為教導國子監生的西學先生,
更被皇上破格封為七品官,在西洋使節來訪時在皇上身邊當通譯,
他為他的小姑娘驕傲,她卻背著他干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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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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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1 00:01:10 |只看該作者
序言 細水長流的愛情

小編前陣子被朋友推薦了個有趣的漫畫,內容是對恩愛的老夫妻,莫名一夜重返青春年少時再度熱戀的故事。

兩人年少相識,互相扶持走過半生,這樣的幸運與緣分不光有時間的積累,也有彼此不間斷的努力去堆疊感情的濃度。

畢竟感情有時不一定講就先來後到,不是最早認識就一定能成功攜手,否則也不會有這麼多青梅竹馬最終折戟沉沙,被後浪卷走了心儀對象。

風光這次的新 書《紅妝小譯官》正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故事,兩人從小相識,在還不識情滋味時就玩在一起,你一塊糕我一口糖,直到長大也未變,然而會從彷佛兄妹好友般的感情昇華成愛情,最重要的正是兩人感情的堆疊以及各自的成長。

女主顧巧從小就愛漂亮,除此之外還對稀奇古怪的西學十分好奇,因此她總是不厭其煩的拜訪因海難而滯留的外邦人,學習自己國家沒有的文字語言與文化,這不僅打開她的眼界,也讓她的思想見識與旁的小姑娘不同。

這樣的顧巧自然而然吸引住了男主榮煥臣,本來就是從小寵大的鄰家妹妹,如今她為了追求自己的志向發光發熱、積極向上,他自然不願輸給她,也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甚至為了想與她並肩,不惜放棄旁人看來穩當的鏢師工作,出去外頭闖蕩。

想知道兩人如何彼此互相扶持,攜手前行?這段相知相惜的過程中又遭遇了什麼磨難,讓不惜等了榮煥臣兩年的顧巧竟要去和他人相親?而顧巧是如何憑借自己的語言長才與榮煥臣一同踏入朝廷,成為堂堂天朝第一女官?

一切的開端都在下一頁,一起共賞這段甜甜的愛情!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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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1 00:01:2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香香的點心

剛搬到海口村的榮家小院,每到傍晚就會傳來一陣甜香味。

那不知道是什麼糕點,反正絕不會是他們這靠海的小村子做得出來的味道,香飄十里。

村里的人能把魚貝曬成干讓孩子嚼著玩,能把海帶熬出凍讓孩子抓著吃,可是那種帶著蜜香,還有著些微花香的甜點,小漁村的婆婆大嬸不可能有那手藝。

三歲的顧巧天天聞,天天想,每回午睡起來口水都能流到地上。終于在那傳來的香氣發出槐花的味道時,她受不了了,鼓起勇氣邁開小腳步,走出家門,悄悄的模到了榮家小院的大門口。

每年這個季節,她的娘親都會摘下許多槐花,或蒸或炸,或包餃子或炒雞蛋,每每讓小顧巧吃了個肚兒圓,槐花也一直位居她心中美食榜首,如今榮家似乎用槐花做出了甜食,讓她如何能忍?

顧巧在心里告訴自己,她只要看看就好,站得近些香氣也聞得足,就能想像自己吃到了。

鄉下的房子沒什麼講究,大門敞開看到的就是正廳,尤其海口村是個漁村,都會留個平坦的大院子曬曬海貨,所以顧巧在大門外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榮家的女主人由屋後端出了一盤槐花糕,順手擱在正廳的 桌上。

屋內的周清雅笑了笑,對今兒個蒸出的糕點相當滿意,想著等會兒七歲的兒子榮煥臣玩回來後可以填填肚子。

然而盤子放下頭一抬,便與院外那半個身子躲在門板後的小不點對上了眼神。

那小不點圓溜溜的大眼寫滿了渴望,櫻桃似的小嘴兒直吞著口水,肉乎乎的臉蛋在春日的陽光下瑩白無瑕,襯著頭上的花苞頭嬌女敕可喜,一身粉色短衫干淨整齊,任誰看了都有伸出手抱一抱捏一把的沖動。

這般天真可愛,讓周清雅忍不住逗弄起小娃兒,「是誰家的小可愛在那里啊?」

被發現的顧巧有些心虛,伸出新筍般白皙圓潤的指頭,指著村里某個方向,老實巴交地道︰「小可愛是顧家的,我是顧巧。」

周清雅噗嗤一聲笑了。「原來是顧家的小可愛顧巧啊,小顧巧你來做什麼?」

顧巧站直了身子,表情有些慌,兩只小胖手急急在胸前揮著。「我沒有吃,我只是看看,只是聞聞……」

這麼一說,周清雅就懂了,「那你想吃嗎?」

顧巧的圓眼兒頓時亮了。「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只生了一個牛一般的兒子,周清雅對這渾身散發著嬌憨的小女娃自是愛極,當下決定犧牲兒子的點心,替他拐個妹子來玩。

顧巧本能就想跨過門檻入院,但抬腳前小身板頓了一下,先站直了來,胖胖的小手扶了扶頭上娘親替她別的花兒,又拍了拍被門板壓得皺了的衣服,才乖巧地說道︰「謝謝嬸子。」

娘親說,要干淨整齊人家才會喜歡,臭美的小顧巧一直奉為圭臬。

這一番操作又讓周清雅在心里笑了一陣,還是個愛美的小姑娘呢!瞧瞧人家小女孩就是白淨喜人,頓時又覺得自己那每天玩得髒兮兮的兒子簡直泥猴一般,比都不能比啊!

見顧巧自己跨過門檻有難度,她索性趨前將人抱了起來,只是自個兒瘦弱的身板也抱不了太久,和懷里還帶著女乃味兒的小女娃親香了一下,便又放下,任娃兒自己進屋,跑到 桌前坐定。

周清雅將裝了槐花糕的盤子往顧巧身前一推。「你可以叫我榮嬸,今兒摘的槐花不多,只做出這幾塊,都給你了。」

「謝謝榮嬸!我就知道是槐花啊!從我家聞里就聞到了,好香好香的……」

顧巧兩手抓起一塊槐花糕,先深深地聞了一口,小臉滿是陶醉,之後張開嘴巴咬下,只覺唇齒生香,滿足得圓眼都眯了起來。

這、也、太、可、愛、了!周清雅滿腔母愛幾乎融化,笑著替她抹去臉上糕點的碎屑,自然也偷偷揪了一把。

「好吃嗎?這是榮嬸老家濟寧那一帶的做法,海口村這里沒有的。」

顧巧吃都來不及了,哪里有空回答,只是猛點著頭,又咬了一口。

這方吃得盡興,突然門外猛地跑進了一名總角少年,一身藍衣短打沾滿塵土,顯得灰撲撲的,他的發色有些淡,眸色也比常人的墨黑顯得淺了些,不過濃眉大眼鼻梁高挺,容貌相當出眾。

「娘,今天點心吃什麼?」少年一進門便嚷嚷,想都不想就奔到桌旁覓食,當他看到桌前端正坐著的顧巧,不由一愣。「你是誰?」

顧巧看著眼前這個長得好漂亮的大哥哥,大眼眨了眨,訥訥地道︰「我……我是顧家的小可愛,我是顧巧……」

「是村長隔壁的顧家?」

少年便是周清雅唯一的兒子榮煥臣,剛搬來海口村沒幾日,已和村中少年混熟,早把村里幾十戶人家都認了遍。

村長家隔壁的大院子一家姓顧,有個小女兒,他也了然于心。

只是他每日出去瘋玩,伙伴都差不多年紀,倒是沒接觸過女娃兒,還是年紀這麼小的。

他看顧巧兩腮一鼓一鼓的,心忖不妙,不由問道︰「你在吃什麼?」

「槐花糕,很好吃的……」顧巧揚了揚手上的糕點,笑吟吟地道。

詎料榮煥臣臉色一變,手指著吃得歡快的顧巧,不依地叫了起來。「那是我的!我娘說今天做槐花糕給我吃的!你怎麼可以偷吃了?」

許是被他的大嗓門嚇到,又被指控偷吃,顧巧圓溜溜的大眼隨即紅了,很快地凝聚起了水氣,可憐兮兮地囁嚅道︰「我沒有偷吃,榮嬸說我可以吃的……」

「石頭!槐花糕是娘給她的,誰叫你玩得這麼晚才回?」周清雅瞧顧巧一副快哭的樣子,不由責怪起自己魯莽的兒子,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喊這麼大聲是想嚇誰?「何況你天天都有點心吃,讓一次給小顧巧吃又怎麼了?」

榮煥臣玩了一整天,餓得可以吃掉一匹馬,點心被人虎口奪食,怎麼不許他說了?「我……可是那明明是我的,她沒有問過我就是偷吃,我肚子也餓了啊……」

顧巧一听他又提起偷吃,直接號啕大哭起來。「嗚哇……沒有偷吃,巧兒沒有偷吃……」

「乖乖乖,巧兒沒有偷吃,是他亂說話。」周清雅心疼地把顧巧摟在懷里,指控似的啐了榮煥臣。「瞧瞧你這泥猴,把這麼可愛的小巧兒都弄哭了。」

顧巧的哭聲也讓榮煥臣驚呆了,他……他只是肚子餓,可沒有欺負人的意思,原來小女娃這麼容易就哭了?

方才和村頭的大牛打了一架,大牛打輸哭了他也沒覺得如何,但眼前這顧巧一哭,怎麼他就覺得天好像快塌下來?

顧巧專注地哭著,壓根沒管惹哭她的罪魁禍首已經夾著尾巴,耷拉著腦袋不敢說話了,小手巍巍顫顫地指著臉色發青的少年。「哇哇哇……他還說他肚子餓了,要吃巧兒的槐花糕……」

「讓他餓讓他餓!」瞧瞧她連哭都這般可人疼,周清雅心都快跟著碎了,更是看兒子不順眼。「和一個三歲小妹妹搶吃的,你可真有臉,還不過來道歉?」

榮煥臣這輩子當真沒遇過這樣嬌滴滴一踫就哭的女娃兒,哭起來那委屈樣彷佛讓他覺得什麼錯都可以認了。

于是他手足無措地走到她身邊,支支吾吾地道歉,「對……對不起嘛!我點心讓你偷吃了,是我的錯……」

听到個偷字,顧巧的哭聲當下又大了起來。

周清雅瞪了他一眼。「你這臭石頭在說什麼?」

榮煥臣這才驚覺自己說錯話,抓了抓鳥巢似的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余光瞥見 桌上的點心,連忙隨手抓了一塊放到顧巧手里。「好啦好啦,你別哭了,給你吃都給你還不成?」

「都給我吃?」顧巧哭聲停了,只是眼角還掛著淚滴,楚楚可憐地看著他。

被她麼一看,榮煥臣心狠狠跳了一下,更是堅定地說道︰「對,都給你吃。」

「可是巧兒明天也想吃……」

「明天啊……」莫非明天的點心也要讓出去?榮煥臣猶豫了起來,嘴里卻突然被塞進一塊槐花糕。

顧巧大眼濕漉漉的,卻是綻出一朵甜美的笑花。「給你吃,石頭哥哥肚子餓。」

小女娃表現得這般乖巧、這般可愛,聲音脆生生的,一雙大眼彷佛會說話,從沒有過妹妹的榮煥臣當下也淪陷了,心頭像是遭受了重擊,話沒過腦子便豪氣地出口道︰「好!我明天的點心也給你!」

「如果巧兒天天都想吃呢?」

「那我就天天給你吃!」

「我會分一塊給石頭哥哥的。」

「那……那真是謝謝你了……」

听到這里,唯一清醒的周清雅不由一陣哭笑不得,開始懷疑自家兒子一向靈光的腦袋莫非出門打架打壞了,居然被一個三歲的小女娃給繞進去了。

這時候的榮煥臣還喜孜孜的活在鄰家小妹真可愛的幻想中,卻不知自己年幼的一句話,可是將一輩子都承諾出去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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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1 00:01: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公認的小倆口

每到入秋,正是魚肥美的季節,今兒個漁船豐收,顧家的大家長顧安邦特地乘驢車由村口趕到海邊,直接上船挑了幾條大的,回家讓婆娘做魚丸子。

十三歲的顧巧,今兒個留在家中替母親打下手。

顧母劉念芙不讓她踫魚肉腥羶,免得身上染了味,便只讓她拿漏勺撈起煮好的魚丸放一旁擱涼。

在這個連風吹來都帶著咸味的村子里,顧巧顯然是不一樣的。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女大多穿著寬松的長褲,方便下田或趕海,頂多在外頭象征性的穿著罩裙,長度將將到膝蓋,用的是小花布,已經算是秀氣了。

但顧巧打小就愛美,非裙子不穿,非漂亮的絹花不戴,鞋子上得繡花,頭發要梳齊整的單螺髻,洗澡的桶子里還得灑花瓣……

劉念芙出身不俗,祖上也有做過官,嫁與行商的顧安邦算是下嫁,所以有些見識,倒是很支持女兒臭美的行徑。

因此顧巧從小到大永遠干干淨淨漂漂亮亮,因為讀過 書,談吐舉止皆不俗,走到哪里都是村里一道美麗的風景。

按說這樣鶴立雞群的小姑娘該是被村里少女排擠的對象,但顧巧人如其名,心思靈巧,貌美嘴甜,父親帶回來外地稀奇的小飾品,她也不吝于分享。

兼之母親劉念芙溫柔有見識,父親顧安邦豪爽大氣,還有個小弟顧原更是村里少數在鎮上學堂就學的讀書人,顧家四口人氣質突出,反而在海口村這小漁村里混得風生水起。

最重要的是顧巧與其弟一樣相當聰明,村里沒人學會的外邦語,就她一個人學得滾瓜爛熟。

海口村北臨渤海,南邊是座小山,由村子西面的荒土坡望去,還能看到黃河奔騰入海的壯觀景象。

因為位置的緣故,時有遇難的海船被潮流沖到村北的海灘上去,所以村子里很習慣看到外邦人,什麼金發碧眼、棕發綠眼,甚至還有倭寇,看久了也就不稀奇了。

七、八年前有個自稱西洋來的外邦人名叫史密斯,因為家園太遠歸國無望,更是直接就在海口村定居下來。

顧巧的外邦語就是和史密斯學的。

史密斯在西洋是一個學者,地位崇高,據他的說法可理解為國子監祭酒那樣的層級,所以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帶來的行李還有一箱子外文書,教授給顧巧的知識包羅萬象,都是如今天朝大地上看不到的,也因此吸引她向史密斯學習,一學就是這麼多年。

今日史密斯又到村南邊的山上去,那里有塊地方能看到海,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他會上山觀察海水的流向,這時就是顧巧在家躲懶的時候。

「娘今兒個做這麼多魚丸,可吃得完?」顧巧撈著丸子,余光見到母親沒注意這頭,便很快拈起一顆煮好的丸子塞進嘴里,燙得齜牙咧嘴。

劉念芙只听到一聲細細的嘶聲,轉頭就見顧巧怪模怪樣的,不由嗔怪地遞上一杯冷水,「就你貪吃!燙著嘴了吧?」

顧巧好不容易吞下那顆丸子,一口喝下冷水,待那痛楚過去,頑皮地吐了吐香舌,居然還品評起來。「娘啊,下鍋丸子姜末少放點,那個……味道比較好。」

姜少放點?劉念芙若有所思地瞥了女兒一眼,才說道︰「榮家的石頭今天從鏢局回來,他喜歡吃這個,你榮嬸身子骨不好,剁不來魚肉,我便多做些讓石頭吃個夠,晚上還能帶些回去。」

听到母親喚榮煥臣那般親熱,顧巧皺了皺嬌俏的鼻頭,撒嬌道︰「娘對石頭哥比對我還好呢……」

劉念芙笑覷了她一眼。「你榮嬸難道對你不好?」

顧巧當下閉嘴了,自從三歲那年第一次搶了榮煥臣的槐花糕,之後榮嬸做甜點都會特別替她準備一份,甚至有時候做得少了,榮煥臣只能干瞪眼,看她姑娘心情好不好能否賞賜他一塊。

他真的做到了他說的,每天的點心都給她吃,甚至到如今周清雅臥病在床,做不了點心了,榮煥臣到鎮上的鏢局習武打雜,每每回村都會帶上她最喜歡的火燒——其實就是加了花椒與香蔥的酥油餅,香脆不膩,大大一塊她只吃得下一半,吃不下的榮煥臣自會替她包圓了。

母女倆正談論著,不久就听到外頭廳里傳來腳步聲。

顧巧放下漏勺,本能的調整了下頭花的位置,才扭頭出灶房去看,恰好看到身材高大的榮煥臣大步跨入門檻,因為門楣不夠高,他還得稍稍低頭才不會撞到,而他的後頭跟著顧家的小 書生顧原。

「小臭美,今兒個鏢局輪到我休息,反正學堂也是今日休沐,就去把你弟帶回來了。」榮煥臣回顧家就像回自家一樣,大大方方的在廳里的八仙桌旁坐下。

听到被他從小叫慣了的這個不太好听的昵稱,顧巧輕哼了一聲,故作沒看見他,只親熱地拉著顧原噓寒問暖,還兌了杯溫水給弟弟。「在學堂讀書可累?走這麼大老遠應該渴了吧?來來來喝水……」

榮煥臣嗤了一聲。「在學堂會有我在鏢局累?他坐我的馬回來的,我要敢讓他走回來,還不被你剝了皮?喂小臭美,要不要那般偏心的,我可是由鏢局趕到學堂又趕回來,比顧原還口渴,你怎不倒杯水給我?」

「我才沒有臭美!」顧巧跺了跺腳,怒瞪他。「我是愛干淨!愛干淨!哪像你這只泥猴,每回見你都沒一次身上不沾土的!」

榮煥臣好整以暇地比了比頭頂。「你頭上的頭花還是我上回押鏢去歷城幫你帶回來的,非大城里的款式不戴,還說自己不臭美?」

顧巧冷哼,驀地轉頭向自家弟弟。「顧原,你說姊姊我臭美嗎?」

正在慢吞吞喝著水的顧原差點沒嗆到,面對這自殺式的問題,沒來由樂呵呵笑了起來,看上去還有些傻。

「姊,石頭哥在鎮上大廟邊買了火燒給你。」海口村小書生顧左右而言他,完美地回避了姊姊的追問。

果然顧巧馬上被轉移了注意力,大眼兒滴溜溜地一轉,毫不客氣地朝榮煥臣伸出手。

榮煥臣搖頭失笑,由懷里掏出個油紙包,扔給了顧巧。「小臭……啊不,那個海口村最美的顧巧姑娘,在下這樣能換杯水喝了嗎?」

顧巧似是終于滿意了,才倒了杯水給榮煥臣,自己則是打開油紙包,將一塊大餅扳成兩半,大的一半給了榮煥臣,小的一半又分出了一塊給顧原。

顧原拿著分量顯然很卑微的火燒,這回換他用眼神控訴著姊姊偏心。

顧巧拿著剛好夠自己吃的分量,略帶心虛地道︰「顧原你可別嫌我給的少,不是姊姊貪吃,而是今兒個娘做了你最愛吃的魚丸子,你得留著點肚子。」

那方三兩口都快把半塊火燒吃完的榮煥臣,最後一口險些沒咬到自己的手,眉頭微挑看向顧巧。「魚丸子是我最愛吃的吧?」

「明明顧原也最愛吃啊。」顧巧為了自己的面子,朝弟弟陰惻惻地一笑。「你說是不是?」

又是一個自殺式問題,顧原再次傻笑了起來,「娘做的魚丸子最好吃了!」

在後頭灶房煮了幾碗魚丸子湯,用托盤端出來的劉念芙恰好听到了兒子這句話,心花怒放地立刻附和,「那可不,娘做的魚丸子在這海口村里人人都說好,夠勁道。」

她將托盤放在桌上,一碗給兒子,一碗給女兒,而分量最大的那碗則是給了榮煥臣。

她笑吟吟地對後者說道︰「石頭啊,顧嬸知道你最愛吃魚丸子,顧原倒是吃膩了,難得他還會說我做的好吃,我做了很多,你盡管吃……」

話說到這里,正吃著丸子湯的顧巧不明所以的劇烈咳嗽起來,一張俏臉咳得通紅。

「你怎麼啦?連個湯也不會吃?」劉念芙輕拍了拍女兒的背,又朝著榮煥臣繼續未完的話,「石頭,你吃完後記得盛一碗回去給你娘,後頭灶房丸子分成了兩鍋,給你娘的由左邊灶頭上的鍋撈,右邊那一鍋是給你特制的,難得我們巧兒記得你不愛姜味,特地叫我姜末加少一點……」

「是啊,巧兒妹妹人真好,還記得我最愛魚丸子的口味。」榮煥臣似笑非笑地瞥了下臉幾乎要埋到碗里的顧巧,手里的丸子湯似乎隨著劉念芙的話益發美味。

臉皮幾乎要被母親扒光,顧巧再也坐不住,一碗丸子湯才吃了一半便急匆匆地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後院趕。

「榮嬸的湯,我去送吧……」

「我也去。」榮煥臣哪里會就這樣放過她,三兩下喝光手上的湯,也追了過去。

劉念芙看得一頭霧水,「他們兩個在急什麼?」

「可能是怕涼了影響味道吧……」

小書生顧原呵呵地笑著替母親解惑,手里的火燒沾著丸子湯吃光了,又順手將顧巧來不及吃的那一半拿過來,慢條斯理的享用。

別人的東西,果然比較好吃啊!

一大碗的魚丸子湯,燙呼呼的,還有點分量,當然不會是顧巧拿著,後頭跟上的榮煥臣很自然的接過,兩人朝著榮家小院的方向前進。

榮家與顧家離得並不遠,中間也就隔著幾戶人家,這里算是海口村里比較好的地段,顧安邦是商人,早早就在村里蓋了大房子不說,榮家在搬來海口村之前也是小有資財,所以才會坐落在這個地方。

只是這些年來隨著周清雅病倒,大筆大筆的醫藥費支出,榮家也漸漸有些捉襟見肘,榮煥臣于是在十二歲那年到鎮上的鏢局打雜賺取家用。

鏢局的鏢頭見他身高體壯根骨好,也不吝于教授他武功。迄今他十七歲了,在鏢局已能算是一把好手,從兩年前就開始獨立走鏢,穩穩當當地把家撐起來。

由于兩家交好,榮煥臣與顧巧並肩而行的畫面並不少見,他們捧著湯碗一路笑笑鬧鬧,和村子里的婆媽叔伯們問好,大伙兒也朝著這郎才女貌的一對會心一笑。

兩人本就是打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每個村民都覺得他們感情好是理所當然的,未來結親勢在必行,所以榮煥臣一把年紀了都沒有閨女來相看,顧巧漂亮又讀過書,居然也沒有人表現出提親的意思,村里人都很有默契,不去打擾這對人人看好的小倆口。

來到了榮家小院,榮煥臣雇來看護母親的村里大嬸從屋內迎出,看到這登對的小倆口連袂行來,男的健碩女的嬌巧,當下秋日的陽光都覺燦爛不少。

「你們回來啦。」花嬸露齒一笑。

「花嬸,我娘做了魚丸子,等會兒讓石頭哥盛一些給你。」顧巧笑吟吟地道,她在家里弄了這麼一大碗,當然不可能讓榮嬸一個人喝完,早把花嬸的分量算了進去。

「那敢情好。」花嬸也不客氣,鄉下人原就是家里有什麼就送來送去,明兒個她也把自家做的腌疙瘩送些到顧家就好。

榮煥臣自覺地端著丸子湯到屋後灶間,花嬸也跟了進去,周清雅如今病弱,丸子太硬怕咬不動,得再炖得更軟些,這些事怕石頭一個年輕人不夠細心,她得自己動手。

顧巧則是進了周清雅的房里,比起十年前只是清瘦,隨著病情加劇,如今的周清雅可說是形銷骨立。

見到顧巧進門,周清雅笑了笑,消瘦顯得顴骨突出,眼窩深陷,印堂發黑。

「榮嬸我來啦!您今天覺得怎麼樣?」顧巧笑得甜,十年如一日的朝周清雅打招呼,視而不見對方的病容。

她知道榮嬸這是心病,是牽掛著榮煥臣的親生父親思念成疾,所以自己表現得越自然,榮嬸越不會難受。

「老樣子了。」周清雅听到外頭的動靜,看都不看就知道兒子由鎮上回來,肯定又到顧家蹭吃蹭喝,不由微赧道︰「我這身子骨不中用,石頭真是麻煩你爹娘照顧了……」

「榮嬸您也沒少照顧我啊!」顧巧頑皮地眨眨眼,「小時候搶了多少石頭哥的甜點啊,我不吃虧的!」

周清雅聞言笑了起來,和這丫頭說話就是心曠神怡,彷佛沉痾都消除了大半。

外頭花嬸已經回家了,榮煥臣端著熱好的丸子湯來到房外,看到顧巧擰干了水盆里的巾子,正仔仔細細的替母親擦手臉,動作相當自然,兩人有說有笑,就像親母女一樣,他不由看得痴了,竟是無法移動腳步,不想破壞這美好的畫面。

周清雅享受著顧巧的服侍,深深地看著這面目姣美的小丫頭,或許是自小看到大,總覺得這丫頭無處不好,無處不熨貼,她多麼希望把顧巧變成自家人啊……

抱著這種異樣的心態,周清雅忍不住開口問道︰「巧兒啊,你覺得你石頭哥人怎麼樣?」

房外的榮煥臣自然也清楚听到了這個問題,不由拉長耳朵,心跳有些失速地期待著顧巧的回答。

「他啊……」顧巧正在替周清雅按摩腿,聞言手停了一下,也不過遲疑了幾息便大而化之地回道︰「除了長得太高像頭熊一樣,衣服老是髒得洗不干淨,食量大了點,脾氣壞了點,其他還算是不錯的吧。」

這怎麼听不太出來是褒還是貶啊?周清雅表情有些難解,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喜歡你石頭哥嗎?」

居然問得如此直接,榮煥臣背脊都僵硬了,呼吸當下停滯,一張輪廓深邃的俊臉憋得發紅,卻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怕自己錯過了顧巧的回話。

顧巧一下子沒深思這問題背後的涵意,一邊按摩邊直率地回道︰「唔,我也說不上來,像他買火燒給我吃、對我好的時候我就喜歡,說話難听老愛招我生氣的時候就不喜歡!」

周清雅苦笑起來,原來這丫頭壓根沒開竅啊!白瞎了自家兒子這麼多年眼中只有她一個。

榮煥臣更是扼碗地想撞牆,為了避免這丫頭說出更戳心窩的話,他抬腿邁入房中,沒好氣地數落道︰「小臭美,原來我不在的時候,你都是這樣編排我的?」

听到最不喜歡的外號,顧巧立刻又炸毛了,「臭石頭,我哪里編排你,我說的是實話!」

榮煥臣將湯碗遞給母親,扶她坐直了,才專注心神全力對付臭丫頭。「我哪里長得像熊?長得太高還是我錯了?明明是你長得矮!」

居然批評她矮?自認身量還不錯的顧巧站直了伸長脖子,驕傲得像只長頸鵝。「我哪里長得矮?我還比村長家的大丫高出半個頭呢!至少我不像你一天到晚撞我家門楣!」

這倒是真的,榮煥臣被堵得有些無語,隨即又振作起精神。「那痛的還不是我,你家門楣也沒崩啊!還有我的衣服也沒有髒得洗不干淨,鏢局的衣服本來就是深色,最好髒了你看得出來……」

顧巧直接截斷了他的話,這事她可是有證據的。「我看不出來,我洗得出來啊!從小到大我幫你洗過多少次衣服,擱水盆里再拿起來,清水都變泥水!」

榮煥臣再次敗退,自從母親病倒,他的衣服除了在外地是自己洗,回家後這小臭美當真幫他洗了不少,這一點他承認他心虛,所以又連忙轉移話題。「還有我食量哪里大了?」

「你食量哪里不大?你每次買兩個火燒,可以吃掉一個半,只剩半個給我……」

終于輪到榮煥臣揚眉吐氣的時候了,他立時指控道︰「小臭美你可以再沒良心一點,明明是你一個吃不完把剩下的塞給我,你剛才也說了,我買火燒給你可是對你好!我脾氣不好我認,但我沒對你凶過吧?」

顧巧話聲一頓,氣勢馬上弱了下來。「是沒有啦……」

真要說起來,他被她凶的次數早就數之不清,反倒是無論她惹得他如何生氣,他也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榮煥臣得意了,拍了拍自己厚實的胸膛。「所以你得喜歡我,不許不喜歡!」

顧巧皺了皺鼻子,嬌哼了一聲把頭撇開,「可是你說話可損了,老愛叫我小臭美!」

「……這個我改不了,你本來就臭美!」

兩小無猜你打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吵嘴到最後居然變成嘻笑,周清雅由目瞪口呆變為啞然失笑,原本想提的事又默默的吞回肚子里。

她這一身病啊,畢竟還是拖累兒子了,顧巧這個小丫頭伶俐又可愛,她從三歲就看中了,好不容易等到小姑娘長到花骨朵一般的年紀,她卻是開不了口了……

海口村一入秋季基本上就不怎麼下雨,天候也會由夏天的炎熱迅速轉為寒凍,而這也是顧巧最喜歡最感到安心的季節,因為幼時的夢魘,夏季的大雷雨總讓她嚇得瑟瑟發抖,她寧可冷也不要打雷。

偏偏這天兒就像和她作對似的,夜里刮起了風,空氣里瞬間充滿潮濕的味道,已經入睡的顧巧眼楮猛地張開,心忖不妙,每次聞到這個味兒,就代表——

轟!轟!嘩啦——

果然,外頭下起了瓢潑大雨,伴隨著一陣陣的雷聲,顧巧嚇得臉都白了,連忙把自己埋進棉被里,但那隱約不停的震耳巨響卻像是徘徊在耳際一般,揮之不去。

就在她嚇得眼淚都快飆出來的時候,感覺到有人輕拍著她的棉被,她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麼,隨即刷地將被子掀開。

果然就看到榮煥臣一臉憂心地站在她的床邊,皺眉說道︰「你還好吧?別怕,我在這里。」

顧巧嘴一扁就想哭了,她從小就怕打雷,知道這事兒之後的榮煥臣,每遇雷雨,無論何時何地都會飛奔過來陪她。

小時候把她抱在懷里,唱著不成調的歌哄她,大人也樂得他去哄;長大後有了男女之防,長輩不許他抱她了,像這樣的夜雨,他便會像今日一樣偷爬窗進來,非得陪她到她不怕為止。

可是今晚,不知怎麼地,她特別心慌。

「石頭哥哥……」她像小時候那樣撒嬌的叫他,大眼浮著水霧,泫然欲泣,長發披散在縴瘦的香肩,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寢衣,縴縴弱質,弱不勝衣。

即使是來陪她,榮煥臣仍保持了適當的距離,但是被她這麼一喚,所有的理智就飛了,嘆息了一聲上前坐在她的床沿,將嬌弱的她直接攬入胸懷。

外頭的雷聲仍未停息,但窩在他懷中的顧巧莫名地不怕了,她貪戀地倚在他胸膛不想起來。雖然每次都嫌他髒兮兮,但她知道若是在她身邊,他其實都會把自己打理得很干淨。

他身上傳來清新的味道,很好聞,她很喜歡。

「石頭哥哥你來得好晚……」她不依地輕搥他一下。

榮煥臣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他居然很享受被她打的感覺。「在感覺要下雨的時候我就沖出門了,誰知你這小臭美今晚居然鎖窗,我怕動靜太大被顧嬸顧叔听到,費了一番功夫才撬開。」

「你居然撬窗?」她倒吸口氣,由他的胸膛彈起,眼神像在看賊。

他無語瞪她,最後惡狠狠的在她白女敕的臉蛋捏一把。「你這丫頭良心一定被狗吃了。」

顧巧吃吃笑了起來,又倒回他的胸膛,听著他平穩的心跳,屋內彌漫著一股別樣的溫馨。

兩個少男少女夜半私會,居然彼此都不覺得此舉不適當,活像他們在一起就是天經地義似的。

「石頭哥,其實你也不喜歡這種天氣吧……」顧巧突然說道。

榮煥臣目光微黯,輕輕拍著她的背。「你知道?」

「我知道啊,榮嬸跟我說了……」

當年榮煥臣的父親離開自己的妻兒,就是在這樣的雷雨夜。

榮煥臣的父親是一個棕發棕眼的外邦人,和史密斯一樣因海難流落海外,之後與收留他的那家人的女兒結親,並生下一子。

但他比史密斯運氣好的是,他國家的人居然尋到他了,他似乎在那個國家身分不凡,不得不離開。他告訴周清雅他的國家陷入動亂,只是暫時回國,等到動亂平息一定會回來接他們母子。

那時候榮煥臣已經五歲了,就在大雨滂沱、雷聲隆隆的夜晚,目送著父親離去。然而這麼多年過去,父親始終沒有回來,漸漸的榮煥臣對父親也死了心。

可是周清雅不同,她對那男人情根深種,痴痴地等待著他,到現在仍未放棄。

當初他們居住的地方較為排斥外邦人,是因為榮父又高又壯,身懷武藝,他們一家人才沒有被欺負。

後來榮父不在了,鄰里開始欺壓、歧視這對母子,嘲笑榮煥臣是雜種,氣得周清雅只在里正那兒留了口信給丈夫,便舉家搬遷,直到在海口村落腳。

海口村民善良好客,因為司空見慣所以對外邦人沒有歧視,很熱情的接受了他們母子,所以周清雅安心地一住就是十年。可她原本身體就不好,再加上這麼久勞心勞力的等候,終于被病魔擊倒,只憑一股意氣支撐著。

故而,榮煥臣對父親復雜的情感已轉成了對雷雨天的厭惡。

顧巧明白他的心結,坐直身子,反過來環抱著他,學著他的動作輕拍他的背。「我原諒你今天做賊了,每次都是你安慰我,現在我也來安慰你。」

「……」榮煥臣當真又好氣又好笑,偏又放不下她,他這輩子可能就被這臭美的丫頭吃定了。

「你不怕了?」他調侃道。

「不怕。」她說的是真的,在他懷中,確實沒什麼好怕的。

一如她明白他的心結,他也知道她的夢魘,榮煥臣清了清喉嚨,刻意把聲音壓低,表情陰森森地說道︰「听說這樣的雷雨夜是海怪出沒的時候,海怪由海里來,翻過村子里的小土坡,潛進民宅之中,他會挖開人的胸口,吃人的心;打破人的腦袋,吃人的腦……」

「啊!你不要再說了!」顧巧摀起耳朵,又埋進他的肩窩。

榮煥臣低低笑了起來。「你真是奇怪,明明和史密斯學了那麼多年所謂『科學』的東西,實用為重,眼見為真,怎麼還會怕這種怪力亂神?」

她幽怨地望著他。「我就是怕嘛,不行嗎?」

「可以。」榮煥臣又輕拍起她的背。「反正有我在。」

這句話真是說到顧巧心坎里,因為從小被他保護到大,某種程度來說,他的存在也是她勇氣的來源。

此時雷聲漸隱,只剩淅瀝瀝的雨,又安然度過了一次驚魂夜,顧巧忍不住感慨道︰「石頭哥,你真的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會。」他說得毫不猶豫。

「萬一不得已要離開呢?」

「沒有不得已……」

話才說一半,突然顧巧的房門就規律地響了起來,嚇得床上依偎著的兩人瞬間彈開,明明沒有做什麼,卻像心里有鬼。

榮煥臣反應極快地跳出窗,同時顧原的話高聲傳了進來。「姊,娘讓我來問你還好嗎?」

顧巧連忙關上窗,故作鎮靜地回道︰「雨都下這麼久了你才來問,我沒事。」

「沒事就好,我回去睡了。」

而後便听到顧原離去的腳步聲。

顧巧眨了眨眼,確定顧原走遠了,撫著胸吐出一口大氣,才連忙又將窗打開。

榮煥臣沒有走,但已淋成落湯雞。

顧巧與他面面相覷,突然開口道︰「你不是說沒有不得已?你剛剛想都沒想就跳窗走了。」

「……」榮煥臣氣結。

良心被狗吃了的少女噗嗤一笑,「好啦,『不得已』回去睡了,你也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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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1 00:02: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大伯一家的打算

與榮煥臣間的情感,顧巧懵懵懂懂的,昨夜他來了那麼一下,她便一夜好眠到天明。

打開窗戶,吸了口涼氣,鼻腔里滿是大雨過後清新的味道,顧巧瞬間清醒,精神大振。

很快將自己梳洗好,熟練地絹了單螺髻,穿上最能凸顯少女嬌女敕氣息的粉色短襖襦裙,一臉朝氣地來到了廳里。

此時劉念芙已經將早膳備妥,一籃燒餅,一碟花嬸給的腌疙瘩,涼拌蟄頭,炒雞蛋,鱍魚丸子湯,唯獨顧原多了一碗茶湯。

魯人喝的茶湯可不是江南那種水沖茶葉的茶湯,而是將小米磨粉炒熟,加入芝麻、花生、核桃等堅果,灑上點糖,再用滾水沖開,便是一碗暖呼呼米香四溢的茶湯,據說喝了對腦袋好,所以小 書生才佔了點便宜。

顧巧入座後,總覺得身旁傳來的甜香很吸引人,便虎視眈眈看著顧原的茶湯。

顧原被她看得頭皮發麻,索性把碗朝姊姊一推,「給你吧!女生愛喝甜的……」

詎料顧巧還來不及高興,劉念芙已經伸手在兒女頭上各敲了一下,把茶湯推回兒子面前。「你就寵你姊吧,旬假完要考試的是你又不是她!都寵得嬌了,一個石頭哥哥還不夠,又來個傻弟弟!」

不過劉念芙口中叨念歸叨念,還是替女兒也沖了一碗,只見顧巧姊弟偷偷交換了個眼神,雙雙竊笑地喝起了茶湯。

一家子熱熱鬧鬧將早膳用畢,顧巧收拾桌面,劉念芙替兒子準備回學堂的東西,顧安邦則是覷空看看帳本,他做的是批售雜貨的生意,也就是替本地的漁貨干貨找到買家,大批售出賺取價差,因他有人脈,做生意實在,多年來信譽不墜,大家都願意把家里的出產交給他。

此時大門外突然走進一家子人,原本顧家內的歡欣笑語也因為這一家人子突然變得戛然無聲。

來人是一對夫妻帶著一名少女,那男人與顧安邦生得有幾分相似,正是他的親大哥顧定國,顧巧姊弟要喚大伯的;而顧定國夫妻帶來的那名少女名叫顧珍,比顧巧大一歲,是他們的女兒。

兩家人算是血緣上的至親,但情感卻是泛泛,沒事幾乎不會往來。顧定國一家向來自私,當年兄弟倆分家,顧定國身為長子,分得大部分家產,因為父母的偏頗,顧安邦比起淨身出家也沒好到哪里去。

之後顧安邦看準了海口村特產的利益,自己靠著中介批售商品發家,白手起家賺得了土地房舍,養活一家四口。

此時顧定國卻撂挑子了,表示弟弟的生活比較好過,就將老父母扔給了顧安邦,自己不管不顧,等到老人家過世了,連個棺材錢都推談,從那時起,顧安邦便對自己這個涼薄的兄長心寒了。

他們的女兒顧珍其實生得也算有幾分姿色,只是一遇到清麗嬌美、氣質出眾的顧巧,瞬間被比成渣。承襲了父母尖誚自私的性格,顧珍自是看顧巧百般不順眼,一找到機會就想欺負她。

這樣子的一家人,當然不受歡迎,但顧定國沒有自覺,反而帶著妻女自在的在廳中落坐,還大言不慚地嚷道︰「天氣這麼冷,怎麼不快點上熱茶呢?小弟,你就是不會教孩子,一點禮貌都不懂……」

「大哥來有什麼事。」顧安邦僵硬地打斷他,不想听他批評自己的家人。

「當然是好事才會來。」顧定國笑了起來。「我替你們家找財路來了。」

顧安邦不語,在旁听著的劉念芙及顧巧顧原也不語,就沒有人相信顧定國的話。

顧定國見他們一家不以為然的樣子就來氣,臉色也微微沉了下來。「不相信?不相信就先听听看,可別說我這個做兄長的沒關照你們家。」

礙于是長輩,顧巧畢竟還是上了熱茶,顧定國神情才緩和一些,輕啜口茶擺足了姿態後才道︰「鎮上的馬家你們可听過?」

「老家在濱州城的馬家?」顧安邦足跡踏遍魯省,豈會不知?

海口村還有顧原學堂所在的鎮子都屬于濱州的範圍,能在濱州落戶的富戶那絕對是大戶,其中馬家就算稱不上佼佼者,也算小有名氣,而鎮上的馬家就是濱州馬家直系的分支,關系算是很近的。

「就是那個馬家。」顧定國表情得意洋洋,彷佛自己就是馬家人似的。「鎮上的馬家在招婢女,月俸可是有二兩銀子,平時只要伺候貴人就好,其他粗重的工作也不用做,我瞧著很適合你家顧巧,就趕忙來跟你說了。」

顧安邦眯起眼。「如果這麼好,你家顧珍怎麼不去?」

「我才不……」居然說到自己頭上來,顧珍瞪大眼就要反駁,立即被母親張玉珠在後腰捏了一把,只得及時住口,面色訕訕。

顧定國暗瞪了一眼顧珍,才又神色自若地道︰「人家馬員外喜歡的必須識文斷字且氣質出眾的,咱家顧珍斗大的字也才懂那幾個,怎麼比得上你家顧巧?而且顧巧不是跟那啥史密斯學說外邦話,還替他通譯了幾本 書在鎮上 書鋪子賣?就這條件,馬員外就肯定要了!」

「馬員外還管招婢女那麼小的事?」顧安邦依舊拋不開疑心,「你說服侍貴人究竟是服侍誰?這婢女該不會是賣身簽死契的吧?」

「當然是服侍馬……馬夫人啊!只要在馬夫人前前後後招呼著就行,有錢人愛面子,婢女自然要挑顏色好的,那馬夫人見的都是大人物,顧巧也可以跟著長長見識,免得在這小漁村里養得小鼻子小眼楮。」

「而且我跟你保證不是賣身,不用簽死契,還可以跟馬家的小姐一起學些琴棋書畫什麼的!」顧定國說的可都是大實話,只是這大實話打了點模糊仗罷了,所以他相當坦然。

「是啊是啊,我們一知道這個消息,馬上就來告訴你們了,我認識馬家的家僕,你們把顧巧交給我,我一定替她安排得妥妥當當,保證她入門……當婢女不受欺負。」張玉珠也附和了起來。

其實顧安邦是不願顧巧去做這種服侍人的事,但顧定國說到可以長見識,還可以學習正規的琴棋書畫,這幾點有些打動了他。

他不想限制了兒女的眼界,所以讓顧原上學堂,甚至不反對女兒去和個外邦人學習外邦的學識及語言。可是相對的,若按大家閨秀的標準來看,顧巧除了寫字還可以,琴棋畫是一竅不通,若能在大戶人家里好好學學,也是好的。

顧安邦沉吟了一下。「這太突然了,你得讓我考慮考慮。」

「那好,過幾天鎮上大集,我們都要去趕集,等趕集之後我再來尋你。」顧定國自己一個人愉快的敲定了,便帶著妻女大搖大擺的離開。

不同于顧安邦陷入掙扎,和劉念芙認真討論了起來,顧巧對顧定國一家可是一點信心也沒有,父母沒看到那顧珍離開之前還囂張的瞪了她一眼,她總覺得那一眼惡意滿滿。

一旁顧原清俊的小臉蛋也是听得一陣扭曲,顧巧見狀心頭一動,拉著他逕自往門外去。「等會兒石頭哥要騎馬帶你回鎮上吧?我和你一起去門口等他,這事非得拜托他不可……」

馬家招婢女的事,顧巧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于是在榮煥臣帶顧原回鎮上時,提了一嘴這事,請他幫忙查一查。

榮煥臣通常去鎮上鏢局都是一旬會回村個兩、三日,通常他會刻意安排與顧原旬休同時間,順便將小 書生從鎮上提溜回村,免得顧原還得走上大半天的路。

不過顧巧可等不了那麼久,顧定國在大集過後就要來了,所以她忍了幾天後,終是按捺不住,一大清早就起床做了些糕點,還爛了只雞,擱在一個食盒里拎著,和父母交代了一句去鎮上看弟弟就出了門。

離海口村最近的鎮子因著離黃河出海口近,又有豐富漁產,所以算得上是一個大鎮,鎮的東西及南北各有一條筆直的大街,交錯為十字街區,當中的交叉口為四隅總路之沖,蓋了一座高樓稱為大隅首,不僅有防衛的功能,也讓百姓能清楚辨明方位。

大隅首整個北邊就是集市,南街則是顧原所就讀的學堂、以及一些大戶人家所居,顧定國說的馬家也在這一塊。西邊較為龍蛇混雜,榮煥臣的鏢局便在此處,至于東邊則是瀕臨滾滾黃河,低窪泥地,窮苦的人家才會住到這一塊。

顧巧就是自東北邊入了鎮,走了一個時辰,還要穿過幾乎半座鎮子。她已經很久沒走這麼長的路,待她來到榮煥臣所在的武威鏢局時,雙腿幾乎都要打顫。

不過在喚人前,她還是先整理了一下儀容,攏齊被風吹亂的頭發,拍去裙角沾到的些微沙土,然後挺直腰肢。

鏢局里的人看到門口莫名站著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都是一陣茫然,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們上前獻殷勤。

幾乎在廳里的幾個鏢師,不管是老單身漢還是半大少年,一下子全圍到了門口,其中一個比較能言善道的瘦小青年,搓著手極力擺出一個他覺得最和善最好看的微笑。

「姑娘來這里,可是要托鏢?」

即使他們每個都咧開笑臉,但這麼一大群圍上來,顧巧還是有些嚇一跳。幸而她最親近的榮煥臣是個大塊頭,而且比他們都高大,所以習慣了那樣的威勢,眼前這群鏢師即使個個威武,也只讓她遲疑那麼一下。

「我不是要托鏢,我是想找榮煥臣。」

小姑娘家聲音細細柔柔的,長得又標致,偏偏來到這個都是男人的地方找人,非常引人遐想,于是這群鏢師又妒又羨地怪叫了起來——

「唉喲唉喲,沒听說阿臣有妹妹啊?」

「阿臣也沒成親啊……」

「我知道了!」方才一開始問話的那名瘦小青年突然拔尖兒那麼一吼,把其他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阿臣不是在村里有個鄰居小妹,每次他回村都帶東西給她的?上次他去濟南府還擠進一堆姑娘堆里買頭花,就是這位頭上那朵,肯定她就是鄰家小妹了吧?」

「那還不快去把阿臣叫出來!」其他漢子們听到原來是榮煥臣的青梅竹馬,一個個竟像打了雞血般興奮。

誰叫那家伙年紀輕輕的卻很得鏢頭看重,做事又穩妥,很難找到機會笑他,都是他笑別人比較多,如今天上掉下來這麼個機會,他們當然要好好把握。

才幾個眨眼的時間,鏢局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榮煥臣那鶴立雞群的腦袋出現在眾鏢師身後,他大手一伸,輕而易舉的把人撥向兩邊,一眼便看到亭亭玉立站在那兒的顧巧。

榮煥臣喜出望外地叫道︰「小臭美你怎麼來了?」

小臭美啊……這明是損人卻實為親昵的叫喚讓鏢師們都曖昧地笑了起來。

顧巧卻是美眸圓睜,怒嗔道︰「你才是臭石頭!」

她這麼一罵榮煥臣就知道壞事了,自己居然一時忘情叫出了她那外號,就是不知道這丫頭丟了面子會不會氣得不理他,那他可受不了。

還來不及出口道歉,身旁那群鏢師已經前僕後繼的開始起——

「唉喲,阿臣的小名該不會叫石頭吧?那我們以後是不是要叫你石頭弟弟?」

「你們幾個年輕的,以後可要改口叫石頭哥哥,不過這個稱呼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鄰家妹子能叫……」

鏢師們哈哈大笑起來,他們也沒什麼惡意,純粹就是無聊逗樂子。顧巧俏臉有些發燙,又瞪了榮煥臣一眼。

榮煥臣沒好氣地瞪著這些鏢師兄弟們,卻沒有如他們想像的示弱求饒,反倒指點江山似的一個個點起了名。

「驢蛋叔,你可不能叫我弟弟,那差了輩分。」

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漢子張大了眼。「你怎麼知道我小名叫驢蛋……」

「還有你們幾個,大牛、二寶、大柱、二柱、毛蛋,你們繼續叫我阿臣就得了,倒是不必叫哥哥。」

被榮煥臣點名的幾個少年都紅了臉,這鏢局的鏢師大多都是附近村子來的,鄉下孩子誰的名字沒有點黑歷史,他們現在用的名字都是為了鏢局的工作才重新再取,在顧巧這樣漂亮姑娘面前被揭了瘡疤,每個人臉色都是青紅青紅的。

最後,榮煥臣的目光落在了一開始招呼顧巧那名瘦小青年身上。

瘦小青年嘿嘿一笑,識相地搖著手退後。「千萬別說!我這就走這就走,你繼續和鄰家妹妹敘舊啊……」

「狗剩哥你慢走。」榮煥臣面不改色。

瘦小青年差點沒跌個狗吃屎,其他人聞言也大笑起來,反正大家的小名都不咋樣,大哥也別笑二哥,一群鏢師倒是勾肩搭背你一拳我一掌的回去了。

榮煥臣將顧巧帶來的食盒讓眾人拿去分,自己則是拉起了顧巧的手,將她領到鏢局後無人的水井旁。

「小臭美……啊不是,巧兒別生氣了,我不是故意在大家面前那樣叫你,那不是一時情急嗎……」榮煥臣求生欲極強地先道了歉。

顧巧也不是當真那麼小氣,早就不計較那事,反正她也沒吃虧,小臭美比起什麼驢蛋狗剩的,好像還好听一點。

「算了,我不也叫你臭石頭了嗎,就算兩清了。我今天來是想問你馬家招婢女的事,你查出什麼來了嗎?」她手擺了擺,直接就把這事帶過。

提到這事,榮煥臣的臉色瞬間黑了。「查出來了,我本來還想明日特地回村告訴你。」

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顧巧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是緊張得心里一揪一揪的。「那馬家究竟有什麼蹊蹺?」

榮煥臣吸了口氣,才能把心中被帶起的憤怒壓抑下去。「馬員外並沒有要找婢女,而是要娶小妾。」

「娶小妾?」顧巧倒抽口氣。

「馬員外是濱州馬家的直系兒孫,濱州馬家可是在京師有人的大戶,怎麼兒孫會淪落到咱們這個小鎮上?原因就是他行事太不像話,特別喜歡打女人,不僅正妻被他打死了兩個,馬家的婢女小妾都不知埋骨多少,濱州馬家不再容忍,就分家將他趕了出去。」

「那……那大伯怎麼會找到我頭上來?」顧巧不解。

「其實不是顧大伯要找你,而是馬家的下人自作主張看上你了。」因為是關于她的事,榮煥臣查得非常仔細。「馬夫人怕自己被馬員外打死,就四處替他蒐羅貌美的妾室,尤其那種帶著 書香氣的美人最合他意。」

「你不是替史密斯通譯了幾本 書在書鋪子賣?就是那時候被馬夫人的婆子看到了,調查了你的底細,用五十兩銀子買通了顧大伯,要他不擇手段也要將你送入馬家。」

「難怪……」難怪大伯說她若入馬家,服侍的是馬夫人,小妾不都要服侍主母?還有什麼不必賣身,可以學習琴棋書畫什麼的,馬員外喜歡帶書香氣的美人,馬夫人要討好他,當然會讓小妾去學那些東西!

顧巧氣得渾身發抖,幾乎現在就想回家,揭發大伯的無恥!

榮煥臣一看就知道她想干什麼,連忙攔住她。「你先別輕舉妄動。」

「可是……大伯是想把我賣給人做小妾啊!難道叫我吞下這口氣?我沒有揍他已經算好了。」顧巧雙手拳頭都握起來了,她可是個記仇的人!

「你覺得他們這樣算計你,我會讓他們好過?」眼下顧巧氣得都快失了理智,榮煥臣可舍不得她這麼傷神,不由揉了揉她的頭,把她的頭花都揉歪了。

「唉呀你做什麼!」顧巧果然一下就忘了生氣,只趕著把被他弄亂的頭發整理好,再把頭花別正。

這麼一陣折騰,顧巧當真冷靜了點,只是定定地瞪著他,看他究竟想說什麼。

「他是你的長輩,你不能明著動他,對你的名聲有損,而且你直接去質問他,他肯定不會承認。」

對付顧定國這樣的人渣,還用不到她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榮煥臣早在查明這件事時,心中就有了計較。

「你放心,這件事我幫你,而且我保證,他的下場會比你想像得慘!」

要動他的人,不管是顧定國還是馬員外都還不夠格!

顧巧點了點頭,反正曾欺負她的人,在他面前就沒有好過的,他說的話她還是信的。

「那你也快去吃東西吧!我做了很多你喜歡的糕點,還有烤雞,都放在那個食盒里了……」

「等等,我的份不是應該另外放?」榮煥臣俊臉一抽,他以為他是特別的?

「我今天出門急,沒有再另外盛放,那一個食盒全都是你的份啊!我以為是你好心要分給他們吃……」

顧巧話聲未落,榮煥臣已掉頭飛奔回鏢局搶救他的食物,速度之快看得她瞠目結舌,表情越來越古怪,最後忍不住掩唇一笑。

因為她以前也不是沒有做糕點食物讓他到鏢局做人情的經驗,榮煥臣看到一個大食盒就比照辦理分了出去,因為總還會有特別做給他的份。

想不到今兒個陰溝里翻了船,倒也不是不能分給別人吃,只是那是小臭美特別做的,別人吃到就他沒吃,那不能忍啊……

又隔兩日便是大集,顧巧隨父母來到鎮上,因著顧安邦要去聯系他貨品的買主,劉念芙則是要采買幾匹布,還有米面糖油等生活用品。

這些事顧巧都派不上用場,榮煥臣親自到鎮子口來接她,說要帶顧巧去吃羊湯。

魯省的羊湯歷史久遠,且各地皆有不同的特色,鎮子上的羊湯是滕縣那里傳過來的,用羊骨熬湯,再加入汆燙過的羊肉及羊雜,吃的時候灑上蔥花,湯汁女乃白味道香醇,連顧家兩老都很喜歡,所以听到女兒要吃,也放心榮煥臣帶她,就放兩人離去了。

顧巧以為榮煥臣只是說說,想不到他真的帶她到北街一條小巷子里,這里有個羊湯攤子,趕集的時候才會出來擺。

出了巷子對面的街道一整排都是一些首飾店、香鋪、繡樓、糕餅店等賣女人喜歡東西的鋪子,所以那條街又被戲稱為女人街。

榮煥臣先在糕餅店買了包顧巧喜歡的芝麻酥糖,才和她鑽進巷子到羊湯攤子坐下,點了兩碗熱騰騰的羊湯。

待湯上了,凍得手指都發僵的顧巧連忙喝一口,才嘆息了一聲,覺得渾身都舒坦了。

「你真帶我來喝羊湯啊?我以為你有什麼特別的打算……」顧巧心里可還掛著馬員外那檔子事。

「你等著就是,等一下讓你看個好戲……」

榮煥臣心疼她受寒,哄她喝羊湯,待她喝到大半碗,他眼尖的看到一抹眼熟的身影由巷子的另一端行來,他才提醒她,「主角來了,看戲吧!」

顧巧好奇地往他示意的方向一看,意外地看到顧珍居然獨自走了過來,而且她並沒有注意到羊湯攤子上的兩人,只是行色匆匆的直朝著巷子另一頭的女人街上去。

然而才走到一半,顧珍突然被兩個痞子攔了下來,堵到了巷子一角,顧巧坐得離他們並不遠,能听到痞子出口調戲顧珍,果然顧珍又急又氣,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在那痞子要伸手輕薄顧珍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年約三十許,生得儒雅英俊的中年男子,那名中年男子衣著華貴,身後還跟著兩名隨從,似乎無意間看到了顧珍的困境,便命令隨從過去救人。

這一出英雄救美是什麼意思?顧巧看得很是迷糊,想開口發問,榮煥臣卻向她搖搖頭,意思是讓她專心看戲,免得錯過精彩劇情。

中年男子替顧珍成功趕走了痞子,顧珍很是感激,尤其當她看到救她之人的主子竟是這般體面又好看的男人,小姑娘的臉頰隨即就紅了,眼中的傾慕藏都藏不住。

「感謝老爺搭救,小女子顧珍,不知老爺高姓大名,大恩大德小女子日後必有報答……」

瞧顧珍的表情,要不是還有最後一絲少女的矜持,只怕她連以身相許都說得出口。

「不過路見不平罷了。」中年男子手微抬,很是氣派地止住了她的話,露出了一記溫柔的笑。「鄙人馬有財,就住在鎮子南邊靠近學堂那里……」

「你是馬員外!」顧珍忍不住低叫出來。

馬有財,叫這個名字的中年人,看起來很有錢,還住在學堂附近,整個鎮子對得上號的也只有一個啊!

隨著顧珍這句話,顧巧一口羊湯差點沒噴出來,一臉驚愕的望著榮煥臣。

榮煥臣神秘地一笑,顧巧也知道這不是發問的好時機,只能忍住所有的好奇心。

好不容易等到顧珍發表完自己的感激之情,與那馬員外分道揚鑣了,顧巧才終于憋不住的拼命搖著榮煥臣的手臂。「這是怎麼回事?那真的是馬員外?」

「馬員外是個五十開外的老胖子,你說呢?」

「可是那個人說自己是馬員外……」顧巧只是一時太驚訝,並不代表沒腦子,回想起他是帶她來看戲的,馬上就把所有關鍵連結起來。「啊啊啊,我明白了,你找人假扮馬員外,想引顧珍上勾對不對?」

「聰明。」榮煥臣豪氣地一口把自己的羊湯喝盡。「你說,這會兒顧珍還會希望讓你嫁給馬員外當小妾嗎?」

「她應該恨不得自己上了吧?那假的馬員外生得真是有派頭啊,身量五官都好看……」

顧巧當真覺得,演這場戲讓顧珍享受了一把被美男子搭救的虛榮,實在是暴殄天物。

能有我好看?榮煥臣不語,只是陰沉沉地覷她,滿臉都在暗示這個問題。

顧巧興致勃勃地還想再多說那英俊多金的假馬員外,但一抬頭看到榮煥臣的表情,隨即口風一轉說道︰「當然還差石頭哥一點啦……」

必要的時候,顧巧也是很懂得見風轉舵的。

「口是心非的丫頭。」榮煥臣被她逗笑,順手將她吃不下的半碗羊湯換到自己面前來,然後打開芝麻酥糖的油紙包放到她面前,動作自然得好像本來就應該如此。

顧巧愛吃,食量卻不大,早就習慣他替她解決所有吃不完的食物,因此她也不覺有異的拈了一塊芝麻酥糖吃了起來,一邊還不忘問道︰「可是你怎麼知道顧珍會來這里?還安排了那出戲?」

榮煥臣辦事可是連鏢頭都贊美有加,自是安排得天衣無縫。「我送你那頭花,顧珍不是很喜歡?你還抱怨過她想和你討要。女人街上首飾鋪子的東家與我有些交情,我推薦他去進貨,再幫他傳出風聲,你覺得顧珍會不來買?」

「你真是……」太賊了!顧巧即使心里佩服他,口頭上卻不肯輕易夸獎,只是耍賴地道︰「那這樣顧珍不就有和我一樣的頭花了?」

這是重點嗎?榮煥臣無語看了她好半晌,良心被狗吃了的小臭美依舊不講道理,所以他無奈地道︰「我下回走鎳到外地,再幫你帶些新貨回來。」

顧巧隨即笑得比春花還要燦爛,圓圓的大眼彎成新月,榮煥臣心頭一蕩,能換得這一笑,真是替她賣命都願意。

這一場戲,顧巧算是看得滿足了,但她卻不知道這只是個開始,好戲還在後頭!

趕集日後顧定國果然尋了來,但他不似一開始那樣直接找上門,而是另闢蹊徑,單獨找了顧安邦到他家中飲酒吃席。

席上並沒有大魚大肉,而是一些家常小菜,清炒海螺、糖醋鯉魚、油淋白菜、肉沫茄子,還有一只燒雞,主食是一道海鮮灕子的白面條,以前小時候顧定國與顧安邦的母親常常做給他們吃。

其他菜色也就罷了,就這道海鮮灕子面讓顧安邦感慨萬千,對顧定國的戒心瞬間放松不少。

顧定國也不和他提馬家那事,只是東拉西扯的敘舊,顧安邦愛听什麼他就說什麼,不停的勸酒布菜,不多時顧安邦已吃得酒酣耳熱。

「弟啊,我知道我以前是太自私了,不僅對你不好,也沒做到孝順爹娘,弄得自己一事無成,大字不識一個,日子都快過不下去……」

顧定國絮絮叨叨的痛陳己過,語氣里不無想修復兄弟關系之意,顧安邦雖然喝得腦袋暈暈沉沉,這番話卻是听得明白。

「大哥,如果你、你真的懺悔……就好好做人……爹娘都走這麼久了,說這些也沒用……你如果願意做正事不走歪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弟弟幫得上的就不會推辭……」

「現在倒是有件事要你幫忙。」顧定國打蛇隨棍上,又替顧安邦把酒斟滿。「就是馬家招婢女那事,你就讓你家顧巧去試試看,保證你不會後悔的。」

顧安邦順手一口將酒喝盡,只覺得天都開始旋轉,但他還是用著最後一絲理智,抓著顧定國的話尾說道︰「巧兒的事……我想還是算了……巧兒從小嬌慣,做不來那服侍人的事……」

「她以後出嫁了還不是要服侍丈夫?就當作先讓她去學一學……」顧定國眼神有些變了,但還是盡量和顏悅色,又勸了一杯酒。「難道你舍得讓她放棄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大好機會?」

「什麼飛上枝頭……巧兒不需要那個……」終于還是到了極限,顧安邦一句話沒說完,啪的一聲倒在了桌上。

「哼!多費我的唇舌還浪費我的酒菜,早知道直接用迷藥還快些。」顧定國由懷里掏出一張紙,又拿出紅印泥,直接抓起顧安邦的手在紙上壓下指印。

「這下好了,你親自畫押,答應讓顧巧去做馬員外的小妾,賴也賴不掉了!」顧定國邊吹著紙上未干的指印,內心不由得意起來。

五十兩啊!馬夫人身邊的婆子可是承諾了五十兩,讓他將顧巧弄進馬府,他一輩子都沒看過那麼多銀子,只消馬府來帶人,銀子就到手了啊……

正得意洋洋地想著,顧珍卻闖了進來,一看到顧安邦醉倒在桌上,她急忙問道︰「爹你得手了?」

顧定國揚了揚手上的契紙。「可不是得手了,這下顧巧不嫁過去也不成了……」

「不行!我不許顧巧嫁給馬員外!」顧珍突然尖叫道。那刺耳的聲音讓顧定國皺了皺眉,「你抽什麼風?」

顧珍氣急敗壞地沖到顧定國身邊,拉著他的袖子道︰「集市那一日,我不是自個兒到女人街去買頭花?我……我遇到馬員外了!」

「喔?那又如何?」給錢的是馬夫人,又不是馬員外。

「唉,爹你不知道,那馬員外生得好看,又有一種文人的高雅,說話溫溫柔柔的,手里又有錢……把顧巧推給馬員外,不是便宜顧巧了?」顧珍很快地將馬員外那日英雄救美的行徑說了一遍。

「那馬員外有那麼好?雖然爹沒見過他,可是那馬夫人都四十開外了,馬員外總該也有些年紀了?」顧定國對于顧珍的反對並不以為然,他還是比較喜歡五十兩銀子。

「馬員外看起來頂多和爹差不多年紀,老妻少夫也是有可能的嘛!爹啊,像馬員外那樣的人品,正該與女兒相配啊!你別把顧巧送到馬家,把我送進去吧?」顧珍糾纏了半天,就是為了提出這個要求,一向刁蠻的她難得和父親撒嬌。

顧定國一副見鬼的模樣看她。「你有病吧?你知不知道去當人家的小妾是什麼意思?那馬夫人可不是吃素的,像你這種井里的蛤蟆,自以為見過多少天?早晚被折磨死。」

「我怎麼會不知道?當小妾不就是陪馬員外睡覺嗎?」

她豪放的話語讓顧定國驚得都站了起來,但接下來顧珍說的卻又成功堵住顧定國罵人的話。

「爹你想想,馬夫人為什麼要一直替馬員外納妾?不就是因為她不受寵嗎?一個不受寵的主母有什麼好怕的?我知道馬夫人許了咱們家五十兩,可是只要我能得到馬員外的喜愛,在馬家立穩了腳跟,那銀子還不是滾滾的來?說不定一次的賞賜就是幾百兩呢!到時候五十兩算什麼?」

顧定國原還想狠教訓這個不懂事的女兒,但在顧珍一番剖析之後,他竟然有些被說服了,「你……你怎麼肯定馬員外會喜歡你?」他還是有些遲疑。

想不到這才是顧珍最有自信的一環。「如果不是看上我了,在我遇到惡棍調戲的時候,他何苦來救我?而且他還特地留下了姓名住所,不就是暗示我去找他嗎?這樣還不夠明顯?」

顧定國听得目光浮動,看了看席上醉倒到人事不知的顧安邦,又看了看自信滿滿的顧珍,心中有了計較。

說不定,真是他們大房要轉運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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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1 00:02: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比無恥還無恥

馬家招婢女的事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淡去了,絲毫沒有影響顧家人,身為被韻覦的主角,顧巧還是該吃就吃該穿就穿,一點也不含糊。

冬天雖說無法像夏天穿得輕盈縴細,但打扮得漂亮這件事在臭美的顧巧這里依舊是最重要的。

因她膚色白,在寡淡的冬日就不適合清冷的顏色,所以鄉里姑娘習慣穿的青綠、灰藍等她絕對不踫,要就是選穿淡黃或女敕紅。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她也穿起了棉襖,但別人穿起來是臃腫,她卻隨手將淡黃色的棉襖在背後收緊,就顯出了腰身。

絲質飄逸的白色褶裙下是厚厚的棉褲,所以一點也不受寒。單螺髻在冬天就不綰了,改成垂鬟分髾,後發披散,整個人看上去甜美又輕巧,即使混在人群之中依舊顯得亮眼。

立冬後一日,海口村的人都聚集在顧定國家的門外,原因便是顧珍日出閣,要抬到馬家去當妾室了。

此事一出自然台起了村里一陣旋風,羨慕者有之,鄙夷者有之。顧定國一家過得並不富裕,賣女求榮似乎也能理解,而且重點是顧珍自己樂意。

因著顧安邦在村子里人緣好,所以村民也不介意湊個人情,來顧定國家替他們壯壯聲勢送嫁。

顧巧並沒有熱情的湊上去,只是隱在村民之後做個吃瓜群眾,她可是還小心眼的記著這件倒楣事原本要落在自己身上的。

小姑娘穿得嬌嬌女敕女敕,甜美帶笑,風一吹來裙裾飛揚,天仙似的,看得村里幾個青年眼都直了。

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榮煥臣,顧珍出閣還是他一手促成的,所以他也跟著顧巧一起看熱鬧。只是四周男人看顧巧的眼神實在太令人討厭了,他臉色一沉,把顧巧拉到另一邊,用自己高大的身材擋住她的身影。

村子的青年們一看是榮煥臣,心里就算對顧巧有什麼想法也立刻歇菜了。誰不知道榮煥臣將顧巧看得像眼珠子似的,顧巧在村子里也不和其他男孩子親近,榮顧兩家結親只差沒擺開聘禮送上門吧!

隨著馬家來抬人的轎子將顧珍接走,村子里的人也跟在了接親的隊伍之後,要一路送到村口。

榮煥臣與顧巧跟在最後,與眾人拉開一大段距離,遠遠看著顧定國在隊伍前端放鞭炮,都覺得是一場鬧劇。

顧巧有些哭笑不得。「果然顧珍把自己送進馬家了!」

「意料中事。」榮煥臣倒是一如往常的淡然,雖說他只是加了把火,但決定跳入火坑的還是顧定國他們自己。

「大伯也算下重本了,我听說小妾不可以穿正紅,只能由偏門抬進去,但顧珍居然穿著大紅嫁衣,後頭還有一箱嫁妝呢!」

顧巧目送遠到已經看不見的小轎子,馬家派來的那頂甚至稱不上花轎,只是最普通的客轎上面象征性的綁了塊紅布,反倒顧定國什麼正式迎娶的儀式都快備齊了,一點也沒有自己的女兒是要去做妾的自覺。

「所以說她有苦頭吃了,顧家大房再這樣下去,遲早把自己作死。」榮煥臣也很是看不下去。「以後我成親,絕對不會納小妾,要娶就要娶自己最喜歡的,然後一生一世一雙人。」

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顧巧有些訝異的抬起頭來看他,小心肝兒不明所以地胡亂跳了一陣。

榮煥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續道︰「我還要高頭大馬、八抬大轎去迎娶我的妻子,送上最好的聘禮,讓她的嫁妝有十里那麼長,怎麼樣,嫁給我不錯吧?」

听到他編織的未來,顧巧不由有些向往,什麼十里紅妝她倒不稀罕,反而是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很是打動人。

「那你找到那個人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榮煥臣但笑不語。

這麼一笑,模糊地帶就很廣了,顧巧不由浮想聯翩。

一想到未來他手里牽著的新娘子,蓋頭底下是張陌生的美麗臉龐,顧巧的心情不知怎麼突然惡劣起來。

要是他娶了別的女人,那她就不能再獨佔他的好,在未來的嫂子面前肯定要避嫌了。一下子失去了這麼大的靠山和依賴,她受得了嗎?

顧巧猛地搖搖頭,不行,不能再想了,光想胸口就一抽一抽地痛。

但……但如果他手里牽的那個人是她呢?她也能讓他高頭大馬、八抬大轎的來迎娶,到那個時候,他再牽她的手,意義就完全不同了,她肯定會害羞死的。

對于這樣的想像,顧巧不僅不排斥,反而還有些入神了,小臉蛋兒暈紅暈紅,居然有種異樣的嬌羞。

「你怎麼了?」但榮煥臣卻沒有看到她的嬌羞,只看到她的傻氣。

顧巧搖了搖頭,抬頭一看到那張俊臉就忍不住聯想到自己嫁給他的畫面,困窘得渾身都發熱了,哪里還有辦法回答他的話。

但榮煥臣越看她越不對勁,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她緋紅的臉。「你很熱?怎麼臉紅成這樣?」

她的臉他平時也沒少模,但今天就是特別不一樣,在他溫熱的大手觸踫到她的時候,顧巧只覺得渾身血液沸騰起來,整個人像要被煮熟似的。

不行,她受不了了,再繼續待在他身邊,她一定會羞死。

于是顧巧拍開了他的大手,居然無預警地扭頭就跑,留下榮煥臣傻眼的站在原地。

「這丫頭是中邪了?」他納悶地看著自己被打紅的手,一臉莫名其妙。

可憐的傻漢子,還不知道自己從小守護到大的小姑娘,在他面前第一次害羞,而他卻錯過了這個機會。

隨著天氣益發嚴寒,周清雅的身體更差了,這讓榮煥臣與顧巧都有些提心吊膽。

偏偏一過冬至,時間越接近年節,花嬸也要忙著家中過節的事,能留在榮家小院的時間越來越短,榮煥臣是家中支柱,周清雅吃藥看病的開銷不小,不可能讓他不上鎮子做活兒,于是顧巧便扛起了照顧周清雅的責任,反正她與周清雅的情誼說是母女也不為過。

榮煥臣早在秋天就將冬日要用的炭全買好了,顧巧現在每天將屋子里烘得暖和,炕火也沒停過,因為燒得久了怕周清雅燥熱上火,她不時的提醒周清雅喝水,替她擦手腳擦臉,服侍她出恭等等,不管多麼私密甚至是髒活兒,顧巧一點也不嫌棄,這讓周清雅對她有著更多想法了。

「……石頭他爹啊,長得很高很高,以前我們住濟寧時,他也常常撞到門楣。他爹頭發是棕色的,比起石頭還更偏紅一些;眼楮是淺褐色,就像琥珀那樣,石頭的眼是像了我,顏色深得多了。他們父子其實生得很像,都是大眼楮高鼻子,睫毛又長又翹,嘴唇有些薄,那臉像是刀刻出來似的,當真是很俊很俊……」

周清雅最近時常在回憶榮煥臣的父親,顧巧即使已經听了無數次,還是乖巧的任周清雅傾訴,偶爾問一兩個問題,引導周清雅更好的一吐胸臆。

「……他爹雖然沒有說,但我知道他在外邦的身分應當是很高的,因為他身上有股貴氣,落難了還是保有他的驕傲。他會武藝,學問也不錯,吃東西時很多規矩,還要先祈禱什麼的。偏偏這樣的人居然對下廚的事一竅不通,曾經有一次我病了,不得已由他生火做飯,他居然把火生到了自己身上,在手臂這里留下長長的一條燙疤,像長蟲似的難看死了,最後還不是我得抱著病做飯……」

周清雅邊說邊比劃著左臂,目光溫柔似水,儼然一個沉浸于愛情回憶的小女人,顧巧也很捧場地笑了起來,周清雅听到她銀鈴般的笑聲,說得更起勁。

然而周清雅這樣的狀態其實讓顧巧隱約有些擔心,因為以往的冬日周清雅都是有氣無力的縮在炕床上,但今年特別不同,周清雅精神很好,話也變多,可是反反覆覆說的都是榮父的事,有時候甚至記憶都混亂了。

按理說這該是病況轉好的征兆,但周清雅精神越好,臉色卻是越來越灰敗,有時候話說一說就莫名其妙睡著,一睡就很難叫起來,呼吸輕淺得令人害怕,所以顧巧一直鼓勵她說話,不讓她一直沉睡,即使是已經說了幾百次的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顧巧也每回都裝作听得津津有味。

榮煥臣由鎮上回來,入門看到的就是顧巧與周清雅相談甚歡的模樣。他心頭一暖,貪戀著這溫馨的一幕,手上關門動作就慢了,帶進了些冷風,屋內兩女立刻就發現他。

「唉呀,外頭好冷,你快些先把身體雙手烘熱了。」顧巧很自然地來到他身邊,將他月兌下來的大髦掛好,把人拉到原本她坐的位置坐下。那里旁邊燒著火盆,暖得快,她塞給他一杯熱茶,還不忘交代著,「你先別踫榮嬸啊,手熱了再說。」

然後她便轉到後頭灶房去,忙忙碌碌的像個小媳婦,榮煥臣的目光一直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內心充塞著溫柔。

看了好半晌,他才將頭轉回,坐在那里烤著手,故作輕松地開口道︰「娘,您今天覺得如何?」

其實看了看母親的臉色,他也頗為憂心。

「很好啊,很好。」周清雅眼中有些意味不明,卻是慈祥地笑了。「這陣子我覺得身體好輕松,好像離你爹越來越近了……」

誰知道那人死哪里去了,離得他近有什麼好……榮煥臣按下心中的不滿,撇撇嘴道︰「是呢,娘離得爹越來越近,可就離兒子越來越遠羅……」

「石頭,不要恨你爹,他不回來一定有苦衷,娘相信他不是拋棄妻兒那種人。」周清雅又怎麼不明白榮煥臣的心情,即使他極力掩飾。

「娘,您有沒有想過,萬一他一輩子都沒回來呢?您熬得身體都壞了,值得嗎?」榮煥臣終是忍不住,隱約吐露了對父親的不滿。

「那娘就等他一輩子啊,人總要有些念想,否則怎麼活下去呢?」周清雅話中隱含之意,若是听明白了著實令人心驚。她是靠著思念活到現在,所以如果要求她別再等了,她是不是也活不下去了?

這對他這個兒子來說,多麼殘酷?她為愛犧牲了,那他呢?他在母親心中竟是隨時可以拋下的嗎?

榮煥臣低下了頭,握拳無語隱忍,健壯的身軀微微顫抖著,否則他怕對父親的不滿會隨時爆發開來。

周清雅看著兒子,幽幽地嘆了口氣。她心里其實對這個兒子有愧,她也想面面俱到,顧好兒子也顧好夫君,但她的身體卻不允許,只能讓她選擇其一,所以,她只能委屈了榮煥臣,讓他從小就必須自力更生,拖著她這個病弱的老母,一起等待那個忘了家的男人。

「孩子,娘其實……」她想解釋卻又詞窮,因為確實她表現出來的就是愛情比兒子重要。

「娘,我知道的,您不用勉強自己,您要想他就去想,我已經長大了。」所以他有能力可以照顧自己,可以照顧母親,可以暗自嫌棄那個拋家棄子的男人。

榮煥臣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終于又抬起頭,只是他已經連掩飾的笑容都裝不出來了。

顧巧恰好在此時又進門了,彌漫在室內的緊繃氣氛頓時散去。她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是幾樣小菜,一碗稀粥,炖魚湯,還有一大盤的饅頭。

她朝著榮煥臣笑了笑。「算準了你回來的時間做的晚膳,否則天氣冷一下子就涼了,我剛才又熱了一會兒,你和榮嬸吃吧!我也該回去了。」

天色早就暗了,顧巧雖是住的不遠,這時間榮煥臣無論如何也一定會送她回家,然而今日听到她要走,榮煥臣心里突然有種自己重視的東西最後似乎都會離開的惶恐。

母親如此,顧巧也是如此,于是他本能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可以不走嗎?」他有些難過地問,深棕色的眸竟看起來墨色沉沉。

「可是已經好晚了啊,我爹娘會等我用膳……」顧巧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先是想拒絕,然而一個抬首,對上的卻是他難得脆弱的眼神,她的顧慮馬上就被打破,當下改了口。

「好……好吧,就留在這里用膳,但我得先回去和我爹娘說一聲……」

榮煥臣笑了,像個孩童似的,「我去,我去說,你在家里等我,千萬別走啊!」

話才剛說完,他就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顧巧見狀,連忙抓起他掛在牆上的大氅追了上去,「石頭哥,你忘了穿上外氅,外頭很冷的……」

周清雅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微微地笑了,即使這抹笑容帶著說不出的哀愁。

「巧兒,幸好有你,幸好有你啊……」

臘月開始,家家戶戶就要開始忙過年了,鎮子上的集市也從這日開始越來越熱鬧,一直到二十八休市。

趕制新衣帽新鞋,自然是各家婦女首先忙碌的事,之後臘八還要做臘八粥、年糕,到了月底還要大掃除、祭灶、蒸饅頭等等,準備迎接春節,所以顧巧也停下了史密斯那里的課,在家幫劉念芙黏鞋底裁縫新衣。

她手上這雙可比龍船的大鞋就是做給榮煥臣的,雖說未婚少女給未婚男子做鞋,總給人許多遐想,但兩家認識那麼久了,如今周清雅身體又不好做不來那些事,所以顧家早年便將照顧榮煥臣的瑣事全部接手,因為劉念芙要忙和一大家子的新衣新鞋,由顧巧來做榮煥臣的部分好像就變得理所當然。

然而才做了個開端,在暖烘烘的炕上做女紅的母女兩人就听到外頭吵吵鬧鬧的聲音。

她們對視一眼,一起走到屋外,便看到顧定國拉著顧安邦氣急敗壞地不知在說些什麼,張玉珠也聲淚俱下的罵罵咧咧,令人意外的是,旁邊居然站著蒙著面紗的顧珍,唯一露在外頭的雙眼又紅又腫。

這一家子為什麼大冷天的來找碴,顧巧心里有數了。

「……應該被抬進去馬家做妾的是你們家顧巧啊!馬夫人當初看上的就是顧巧,他們馬家財大勢大,我能拒絕嗎?誰知道那馬員外……根本是個畜生,我們家顧珍幫顧巧擋了災,被打得鼻青臉腫,你們必須負責!」顧定國聲音不小,很快的便引來四周鄰里圍觀,他這次算是豁出去了。

這麼無恥的話也說得出來,原以為兄長已經改過自新的顧安邦不由氣得發抖。「你這是什麼道理?馬家是我引來的嗎?你用馬家找婢女的名義,想眶騙我家巧兒去做小妾,結果你們顧珍自己愛慕虛榮被抬去了馬家,現在居然有臉來叫我們負責?負什麼責?」

「當然是按馬家的意讓顧巧入府,把我們顧珍換出來啊!」顧定國說得理直氣壯,完全無視背後的指指點點。

他本來就是這種厚顏無恥的性子,否則當年棄養老父老母,脊梁骨早該被村人戳死。

原來當日顧珍出閣,被馬家的小轎抬回去後,馬夫人就發現轎子里不是顧巧了。不過顧珍也算小有姿色,同時馬夫人早就告訴馬員外替他納了個新的小妾,馬員外已經興沖沖的等著,無可奈何之下馬夫人只好將顧珍送上了馬員外的床。

顧珍一看馬員外不是當日那名儒雅的中年男子,當下就崩潰了,不過馬員外雖然老,床上功夫卻不錯,顧珍橫豎失了清白,索性破罐子破摔留下當小妾,一心只想在馬家多挖點錢。

一開始馬員外對她還新鮮了幾日,但畢竟顧珍只是個村姑,沒什麼見識,也不懂太多迎合或勾引男人的手段,又自以為受寵,耍著她在閨中的大小姐脾氣,這讓馬員外如何能忍,對她失去興趣後真面目就露了出來。

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還算是簡單的,甚至將她囚禁起來,心情不好就不給飯吃,還搜刮走了她所有的嫁妝,連那件大紅嫁衣也不例外,簡直比他們鄉下欺負媳婦的惡婆子還要苛刻。

顧珍被虐待得受不了,裝了幾天的孫子,放松馬家下人的戒心後,趁著深夜爬狗洞出來,連滾帶爬的逃回了海口村,對著父母就是一陣哭訴。

顧定國夫妻一听那還得了,別說女兒沒從馬家弄錢回來,顧珍有命回來已經算好的。他們也算疼愛女兒,所以當初也不會放棄五十兩銀子,按顧珍的意願讓她嫁入馬家。

如今顧珍後悔了,他們自然要替女兒另謀出路。要在馬家的勢力下偷偷將顧珍送走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方法是用另一個目標轉移馬家的注意力,讓馬員外放棄顧珍。

于是顧定國就想到了這苦原該是顧巧要受的,真要說起來,馬員外肯定更喜歡顧巧,所以就決定將人換回來。

「作你的白日夢吧!你做事如此不地道,我就算拼著與你斷絕關系也不會听你的鬼話把巧兒送去那骯髒地方!」顧安邦听到他的要求,直接呸了他一臉,他如今對這兄長當真完全死心,寧可不要這門親戚!

「你說不要就不要嗎?當初你自己畫押答應將顧巧送進馬家做妾,我這里可是有憑證的。」顧定國獰笑著,由懷里取出一張紙,攤開了亮在眾人面前。

村里人大多不識字,顧安邦一家都讀過書,算是比較特別的,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張紙,飛快地看了過去,上面果然寫著他願意將女兒送入馬家做妾,還蓋了手印。

顧定國既然敢拿這憑證出來,手印就不會是假的,顧安邦仔細地回想自己什麼時候同意了這鬼東西,突然雙眼一睜,暴怒道︰「我明白了,那日你無緣無故請我飲酒,原來就是想把我灌醉了,趁我不省人事之時蓋下手印!」

「你管我怎麼蓋的呢?」顧定國自然不可能承認,「總之你就是應下了這件事,這契書就算送到衙門去都是有理的。趁現在還有點時間,你還不快點將顧巧打扮打扮,弄點嫁妝,送到馬家體面些,我再替她說兩句好話,說不定能得馬員外歡心……」

「你……」

顧安邦氣得都要動手了,圍觀的村民也有忍不住斥責起顧定國的,但顧定國就是不管不顧,反正他要做的事成了就好,其他人的觀感他是當真不在乎,何況這是家事,那些村民也只能說說嘴,難道還能插手?

因為顧定國那張契書還一直亮著,顧巧也上前來一探究竟,想不到她仔細一瞧後,表情變得有些難解,最後居然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意。

「爹您先別沖動。」顧巧拉住了顧安邦握著拳都抬了一半的手臂,指著顧定國手上的契書。「大伯這張契書,雖然是爹您畫的押,但上頭寫的名字好像不是我啊!」

顧安邦愣了一愣,又細細的看去,果然上面寫的雖然是顧安邦同意將女兒嫁入馬家做妾,但女兒的名字寫的卻是顧珍。

也就是說,就算這契書真是顧安邦同意的,但同意的是顧珍去做妾,先不說他這個叔叔對父母俱在的佷女婚嫁有沒有處置的權力,顧珍也早就入了馬家門,這張契書無疑等于一張廢紙。

一切突然變得滑稽,顧安邦知道顧定國不識字,還特地嗤笑著替他解釋道︰「你想害我家顧巧也不仔細點,你這契書上面寫的名字可是顧珍啊!你不早已經把顧珍送去馬家了嗎,還來我這里吵鬧做什麼?」

這番解釋讓顧定國傻了眼,張玉珠及顧珍也傻了眼,連旁觀的村民都張口結舌,其中有識字的還特地上前確認了契書,上面的名字還真的是顧珍。

顧定國這下拿顧安邦沒辦法了,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想算計佷女顧巧,如今這張契書沒了作用,他也沒辦法繼續拿捏顧安邦。

就在顧定國起了壞心,思索著強搶顧巧的可能性,想不到村道上突然呼啦啦來了一群人,耀武揚威,其中一個突然往村人聚集的顧家看過來,指著顧定國就嚷了起來——

「在這里,姓顧的在這里……顧姨娘也在!走,全都帶回去!」

來人便是馬家的打手,很快地將顧定國一家圍起來,不過看著四周都是村民,倒也沒有直接用上暴力手段,帶頭那個反而朝著村人抱拳一揖——

「諸位,我們是馬家的人,前來捉拿馬家逃妾顧珍。這個顧珍偷了我們夫人的首飾逃出府,現在要帶回家法處置,請大家莫要阻攔。」

他這番話又引起村人議論紛紛,因為顧定國的行為惹得天怒人怨,也沒人想阻攔,眾人還讓開了一條道,讓他們把人帶走。

顧定國則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麼,猛地瞪向顧珍,他壓根不知道女兒還偷了東西!

顧珍心虛的回避了顧定國的目光,顯然默認了這事,張玉珠一看女兒的表情就知道馬家人說的是真的,直接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夫人丟了東西這事兒,還要和顧家兩個老的討個說法,昏了也要帶走!」

于是馬家人像扛布袋似的扛起了張玉珠,又推推換操的將顧定國及顧珍帶走了,顧家門前雖然一堆人,卻是一片寂靜,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是作了一場荒唐的夢。

「這……這是怎麼回事?」顧安邦還沒能回過神來,呆呆地望向顧巧。「馬家人怎麼會來得這麼巧?那張契書又是怎麼回事?」

顧巧卻沒有像顧安邦這般迷糊,反而若有所思地道︰「我好像猜到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顧定國大鬧顧家時,榮煥臣還在鎮上購買年貨,今日他拜托花嬸再替他照看母親一日。

鏢局里的鏢頭知道周清雅病重,便讓榮煥臣臘月就停工,好回家照顧母親,等到開春再回來,就算屆時周清雅身體沒有轉好,至少雇佣來看顧她的花嬸也有空了。

榮煥臣領了這份情,便在回家之前先在鎮上將大部分的年貨買齊,包含干貨凍果、瓜子飴糖、紅紙線香、鞭炮年畫……等等。

春聯可以請顧家小書生替他寫,新鮮的肉菜及蒸饅頭的白面只能等到祭灶前買,至于年夜飯更是不用煩惱,顧家肯定會替他準備好,如果他不收,顧巧說不定還會生氣,所以他只要提早把食材送一些過去就行。

帶著滿滿幾包袱的東西回家,一打開門,他以為會看見花嬸,想不到卻是顧巧坐在周清雅炕床前,正替她掖著被子。

「回來啦?榮嬸剛睡。」

顧巧用嘴型無聲說著,在他卸下包袱時倒了杯熱茶給他,因為怕說話太大聲吵了周清雅睡覺,待他喝畢便將他拉到偏間,唇角帶笑,眼神亮晶晶地看著他。

原想問她怎麼會在這里,看到她這俏皮的表情便把問題吞回了肚子里,榮煥臣挑了挑眉,問道︰「你肯定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吧?」

「是啊是啊,我等了你老半天了,你怎麼現在才回?」她拉著他的衣角,聲音有些撒嬌。

她這小模樣他還挺受用的,眼波都柔和起來。

「我去買年貨,早知道你會來,我就早點回了。」他把唯一一包放在懷里還溫熱著的芝麻酥糖取出,塞到她手里。

可是這回顧巧沒有急著打開吃,而是先放到了一邊,拉他衣角的力道更大了。「沒關系,我只是想告訴你,今天大伯一家又上門了,原因居然是顧珍被馬員外打怕了逃回來,大伯要我去馬家做妾,好換顧珍回來!」

榮煥臣眼神微眯。「比我想像得還無恥啊!這番話他竟說得出口。」

「可不是嘛,誰會應他這種事!村子里的人都罵他呢!偏偏大伯居然拿出了一張契書,是他趁我爹酒醉時讓爹按的手印,說什麼我爹同意我入馬家做妾,把我爹氣壞了。」

雖然事情順利解決,回憶起今早的畫面,顧巧還是滿心不舒服,把他的衣角幾乎都捧成一個結。

結果榮煥臣反倒沒有她想像那麼生氣,好整以暇地回道︰「他不可能成功的,那張契書上的名字根本不是你。況且如果你被帶走了,怎麼可能現在還在這里扯我的衣服,都快被你扯破了。」

顧巧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連忙放開手訕訕笑著。「唉呀,扯壞了賠你一件就是。你快告訴我,那契紙上的名字不對,是你做的吧?你怎麼辦到的?」

她今日思來想去,也只有榮煥臣為了馬家這事奔前跑後,還替她擺了大伯家一道,依他的作風不可能還留個尾巴讓她心煩,肯定是斷了大伯所有能威脅她的可能。

果然榮煥臣灑然一笑,那飛揚的神采頓時讓顧巧的心跳失序了一拍。

「顧大伯不識字,顧珍又是個半桶水,他要寫那樣的契書,總不可能請你爹代筆,所以肯定會到鎮上。我早就猜到他一定會想辦法弄個什麼憑證之類的東西來要脅顧叔,恰好鎮上那個專門替人寫書信的宋秀才我熟識,他為人急公好義,說明緣由後,他願意幫我這個忙,原本只是做個預防,想不到顧大伯當真去找他了。」

「你簡直是未卜先知啊!」顧巧當下心花怒放起來,他居然替她著想到這個程度。「石頭哥我發現我一直小看你了,原來你挺聰明的?」

「我在你心中原來很笨嗎?」榮煥臣佯怒問道。

「唉,沒辦法,人說胸大無腦嘛……」她開玩笑似的指了指他壯實的胸肌。

「你……你這臭丫頭去哪里學的這渾話,胸大無腦是形容女人的好嗎?」榮煥臣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簡直被她絕倒。

瞧她居然還暗自竊笑,他沒好氣地斜瞪了她一眼,然後漫不經心地道︰「看來你很聰明嘛?」

「那是,我本來就……等一下!你在笑我?」顧巧慢了半拍才領悟他在調侃她胸小,當下臉都漲紅了,口不擇言地道︰「我告訴你我還會長大的,你你你,你等著看!」

「我等著。」都等了好多年了,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哼!我要回去了。」顧巧臉都快燒起來,覺得聊不下去了,雖然是自己起的頭,但這種話題總是女人吃虧。

所以她一個跺腳,轉身就往大門走,詎料榮煥臣的聲音慢悠悠的由她身後傳來——

「芝麻酥糖不要了?」

顧巧嬌軀一僵,突然掉頭,一把將芝麻酥糖的油紙包抄起,然後朝他做了一記鬼臉,便飛也似的開門跑掉了。

榮煥臣搖搖頭,哭笑不得地將門關好,一回頭卻見到炕床上的周清雅睜著眼微笑看著他。

「巧兒走啦?」

「剛走。」榮煥臣上前將周清雅扶起,在她背後放了個顧巧做的軟墊,調整成較舒適的姿勢。

「石頭,對于巧兒,你是怎麼想的?」

其實小倆口方才在房間里的對話周清雅都听見了,自家兒子若不是心里有那個意思,是不可能和一個女孩子開那般過火的玩笑。

可以說除了顧巧,他對村子里任何的女孩子連個笑容都欠奉。

榮煥臣對于這個問題沒有猶豫,很堅定地回道︰「我要娶她,這輩子我只想娶她一個。」

周清雅笑了。「雖然你沒說過,但也能猜得出你的想法,我想你顧叔顧嬸應當也心里有數,否則不會讓巧兒跟你走得這麼近,只是……」

周清雅的笑容微微收斂起來。「憑巧兒的條件,其實可以嫁到很好的人家,偏偏我這身體拖累了整個家,你若想娶巧兒,咱們這家底還不夠,總不能讓她入門就是吃苦受窮。幸好巧兒還小,還能等。

「石頭,你的能力好,武功高,腦子又靈活,是能闖一番功業的,娘會向你顧嬸和顧叔提一提,請他們家等你幾年,別這麼快替巧兒說親,讓你能風風光光的把巧兒娶回來……」

榮煥臣定定的看著母親,不管她為了那個不值得的男人讓他這兒子吃了多少苦,但至少她對他的一顆慈母心是真真實實的,他也沒有懷疑過。

他確實需要這樣的幫助,要不是一事無成,他早就自己去和顧家提親事了,母親拖著病體還想著要替他爭取這樣的機會,他既感激又感動。

「謝謝您,娘。」他輕輕握了下母親的手。

母子兩人溫情敘話,對未來做了很多設想,包含了要把房子重新翻修,以後讓顧巧嫁過來時能住新房,然後兩人要生幾個孩子,他要如何幫顧巧把她那些滯銷的通譯書給賣出去雲雲……

只是榮煥臣此時卻沒想到,周清雅已經等不到看他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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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1 00:02: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建功立業好娶妻

周清雅連臘八都沒有熬過去,那日早上榮煥臣起身,一如往常先察看炕上的母親,卻發現人已經往生多時,手腳都冰冷了。

那當下,榮煥臣的腦子都空白了,他的思緒好像停止在這一刻,不知道怎麼反應,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雙眼無神地盯著某個不確定的點,一站就是大半天。

沒有了,他從此沒有了雙親,成了一個孤兒。

以後即使他娶了顧巧,他們建構的小天地也沒有母親了,明明前幾日母親還在說要替他操持婚禮,以後等她身體好了,要多養幾只雞,等顧巧懷孕生子後坐月子的時候可以吃,還要天天帶小孫子小孫女出去玩……

這一切,已成了泡沫里的幻影,很美麗,卻是一戳就破。

一直到顧巧來送午膳,發現怎麼叫門都沒有反應,她知道榮家母子都沒有出門,不由覺得不對勁,扭頭又跑回家直接將父母叫來。

顧安邦與劉念芙敲門敲了半晌,果然靜悄悄,但屋子里肯定是有人的,榮煥臣的馬兒甚至還在馬里,于是他們也顧不了太多,直接撞開了榮家的大門,一進去便看到失魂落魄的榮煥臣,還有炕上周清雅的遺體。

顧家一家子也嚇了一跳,顧巧連忙將榮煥臣拉到一邊,見他還是渾渾噩噩,她忍不住抬高手臂,狠狠賞他一巴掌。

啪的一聲清脆聲響,還有臉上瞬間的痛楚,像是把榮煥臣由絕望的深淵拉了回來。他的眼神終于有了焦點,緊緊的鎖定在顧巧身上,突然二話不說抱住她,不言不語,卻讓她清楚感受到他的哀痛。

顧安邦開口想阻止,卻被劉念芙拉了一下,兩人最後還是對此保持了沉默,暫時先退了出去。

前兩日來探望周清雅,周清雅已經將她的想法說了,希望顧巧能等一等不要說親,劉念芙很欣賞榮煥臣這小子,也相信他會有出息,便答應了周清雅的請求,沒想到那竟成了遺願。

屋里,榮煥臣抱著顧巧,突然啞著聲音說道︰「我只想問問那個男人,他究竟有沒有愛過我們母子,為什麼他不回來?愛情主題文創商品

「……我還想當面問他,他若知道有個女人為了他,耗盡了青春,煎熬了一生,卻還是沒能等到他,他會不會感到後悔?我娘這是選了他……不要我了吧?」

顧巧沒有回答,也沒有勸慰,因為他現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聆听。她只是輕拍著他的背,讓他知道還有她在身旁。

無論如何,在最初的震驚及哀痛過去,周清雅的喪事還是操持起來,不管村里的人怎麼看,顧家一家人二話不說扛起了這件事。

他們先通知了村長,請來村里的婦女幫忙,由劉念芙領著先替周清雅換上壽衣,再移到靈床上,還要趕縫孝衣,招待親友;顧安邦和村人布置靈堂,因為習俗只能停尸三日,他特地到鎮子上請人連夜趕工制作棺材,讓周清雅能在算好的吉時入棺。

至于顧巧則負責買菜備物,這三日所有人的吃喝用度都是出自她手,因為不能讓人吃不飽或不滿意,白事又只能吃素,再加上紙錢、香燭、牌位、長明燈、供品等等不能有缺,要張羅這一切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她卻做得井井有條,很是讓村民高看了一眼。

顧家的女兒雖然養得嬌滴滴,卻知 書達禮,做事俐落,是有真本事的。至于榮煥臣還沉浸在巨大的傷痛中,他們便也沒有安排他做雜事,因為他光是燒紙守靈,還有答謝前來拈香致哀的親友就幾乎耗盡了心神。

三日後,周清雅出殯,在蓋棺起靈後,送葬隊由顧安邦領頭,榮煥臣身穿孝服,腰綁草繩,在棺前摔了瓦盆,手持招魂幡與孝杖,村里八名壯丁抬棺。

令人意外的是,顧家竟讓顧原替周清雅捧牌位,顧巧負責灑紙一同送葬,兩家人的感情可見一斑。

在棺材入土那一刻,周清雅的一生終結于此,所有前塵往事皆深埋黃土。一直沉默木然的榮煥臣眼神終于閃動了一下,最後仍是一滴淚都沒有流。

喪事至此算是結束了,劉念芙留在榮家準備白宴,讓整個過程有搭上手的村民親友們都能飽餐一頓,算是喪家的感謝。至于之後的燒七及百日祭奠什麼的則是榮煥臣的責任了,顧家自會教導他怎麼做。

當一切圓滿,眾人散去,榮煥臣突然跪在顧家兩老面前,朝他們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雖然他還是沒有說什麼,但顧安邦劉念芙卻都紅了眼眶。

這個孩子,是有心的啊!

顧安邦只是拍了拍他的背,同樣沒有口出安慰,他知道這時候榮煥臣不需要別人的同情,相反的,在母親驟逝後又緊接著數日喧鬧的喪事,他或許更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在送走顧家兩老後,榮煥臣垂下眼眸,默默地回到屋里,從今之後,他要自己生活了,他只剩孤獨一人了……

才這麼想著,卻赫然發現屋里還有一個人,竟是顧巧靠坐在炕頭,毫無防備地歪頭睡去,小臉還有些蒼白,可見這幾日真是累得狠了。

他以為她在喪事結束後就回家了!那油然而生的孤寂感,在看到她的一剎那竟慢慢的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心、踏實的感覺。

是的,只要有她在身邊,他就安心、踏實。

榮煥臣幾乎是痴迷地看著她,這張清麗的臉蛋他從小看到大,卻依舊覺得她是那麼好看,那麼出色,可以看一輩子都不膩。

出于本能的,他傾身向前,閉上眼楮輕輕的吻上那櫻色的唇,只是輕觸即分,卻攪動心海滔天大浪。

顧巧並沒有醒來,榮煥臣輕輕一嘆,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放上炕床,又蓋上棉被,讓她能睡得舒服些,自己則是坐在了炕下的一張矮幾,雙手執起她一只玉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就像她正在撫慰他。

然後,強忍已久的哀傷傾泄而出,那低下的頭已是淚流滿面,他哭得那麼恣意,那麼無措,那像是能扛著天地的寬厚肩膀上下聳動,卻又壓抑得不敢出一點聲音,彷佛全天下只有她能了解他的悲傷。

如果榮煥臣此時能抬頭看一看,就會看到顧巧睜著雙眼,眼中滿是對他的不舍及溫柔。

喪事結束後,成了孤兒的榮煥臣自然是到顧家過年,顧家早就算他半個家,他也不講什麼虛假的客套話,直接把家中備好的年貨一股腦兒的搬到顧家,平素也大多在顧家幫忙,比如挑水劈柴、修理門窗、搬運重物等,只有睡覺會回榮家小院。

可以說自他來顧家後,顧安邦每日只要在家喝茶看 書吃東西就好,沒少被劉念芙嫌棄。

「石頭,以後這里就是你家了。」顧安邦很欣慰地道。

此話一出,顧安邦馬上被劉念芙及顧巧奚落,居然為了偷懶而變得如此矯情,但榮煥臣卻覺得顧叔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真心的,是站在顧家一家之主的立場,承認了他是家人,這種關懷讓他鼻酸。

母親驟逝的沖擊依舊存在,不過榮煥臣已經學會將心情埋得更深,表面上看來似乎情緒已經平復許多。

在辦喪事那幾日,他放縱自己沉浸在悲傷中渾沌度日,但顧家一家人的表現讓他感受到了濃濃的溫情,他知道自己並不是想像中那樣孤獨,雖然少了母親,卻多了一家人。

到了二十三祭灶,海口村一帶用來甜灶神嘴的不是糖瓜,而是年糕。這里習慣用粟米做年糕,里面加上紅棗,蒸出來金黃帶紅,很是喜慶,家家戶戶的供桌上幾乎都有幾塊拿來祭灶,祈求來年好運平安。

榮煥臣因為老家在濟寧,所以周清雅歷年來做的都是糯米粉加紅棗做成的年糕,蒸出來是白的,後來她做不動了,顧家每年送來的就是這種黃澄澄像黃金一樣的年糕,其實他吃不慣,不過還是謝過了顧家的好意。

「石頭哥!」在榮煥臣看著祭灶的香煙裊裊發愣時,顧巧突然由屋後窗外朝他揮揮手。

「過來啊,過來!」

榮煥臣來到後院,便看她手上隔著布拿著一個小蒸籠,一邊齜牙咧嘴地喊燙,一邊將他拉過來,「嘶,好燙好燙……你快瞧!」

她左右手交換著拿蒸籠,空出的另一手就模模耳垂,模樣看上去很是俏皮,讓榮煥臣會心一笑。他連忙接過蒸籠打了開來,白色的霧氣蒸騰,烘了榮煥臣一頭一臉,定楮一看,蒸籠里的赫然是他腦海中小時候吃過的、糯米粉做出來的白色年糕。

「這……」不知是否熱氣所致,榮煥臣的眼眶微微發紅。

「你喜歡吃這種年糕吧?」顧巧將蒸籠整個塞給他,笑得像只奸詐的小狐狸。「我知道小黃米的年糕你不愛,所以我另外用糯米粉替你做了一籠,別人都沒有的,別被我爹看到,快吃吧!」愛情主題文創商品

榮煥臣閉了閉眼,平復了心中的感動,才像以前一般開玩笑似的問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有什麼企圖?」

還真有,顧巧賊賊地笑著。「和你交換個條件唄!」

「什麼條件?」榮煥臣拈起一塊年糕,她做得並不大,約莫就是女子的一半拳頭大小,他一口就可以吃掉。

因為還熱著,年糕入口又軟又糯,紅棗的甜襯托出了糯米的香,比他記憶中的味道都還要好吃。顧巧會做的所有甜點都是母親教的,不得不說她已經青出于藍。

顧巧瞧他一口一個,怕他噎著,還轉進屋里,回來諂媚地送上一杯茶,趁機提出自己的條件,「我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明年開始,你不許再叫我小臭美!」

「可以。」榮煥臣滿意地喝了大半杯茶,眼中帶著促狹。

「你答應得這麼干脆?」她反而覺得不太對了。

果然,榮煥臣忍笑道︰「你說自己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所以以後我不叫你小臭美,改叫你大臭美!」

「臭、石、頭!虧我還做年糕給你,你不講道義!」

顧巧踩了他一腳,氣呼呼地跑回屋里,後頭傳來的是榮煥臣的大笑。

而小倆口相處的這一幕,卻是讓在灶房忙碌的顧家兩老看得明白,果然也只有顧巧能讓榮煥臣在這時候展露歡顏了。

臘月二十七,榮煥臣騎馬去將鎮上休年假的顧原接回來了。

周清雅往生之後,顧原這小子也特地和 書院請了幾天假回來幫忙,充當家屬替周清雅捧牌位也沒有二話,不枉榮煥臣平時那般照顧他,把他當成親弟弟一樣,其實在他心中,顧原也早就是親弟弟了。

顧原回來後,顧家就更熱鬧了,加上榮煥臣今年成了一家五口,大掃除時不僅僅掃了顧家,還一起過去把榮家小院也給打掃了一遍,之後回來貼年畫春聯,蒸包子饅頭,炸魚炸丸子,還有包餃子,在不停的忙碌及玩鬧之中很快就到了除夕夜。

燒雞、蒸燻肉、紅燒蹄膀、酥魚海帶、涼拌蜇頭、糖醋鯉魚、烹大蝦、四喜丸子……劉念芙與顧巧準備了滿滿當當的一桌,大家在餐桌上暢想過去一年的喜與悲,期許未來的一年,每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餐後挺著個肚子在屋里屋外走來走去。

顧原是在守歲時第一個撐不住的,睡倒在炕桌上,顧安邦便先將他抱到房里去睡了。

顧巧發現榮煥臣出門消食後就沒有回來,便穿上棉襖出去瞧瞧,發現他就站在村里的小土坡上遙望著某一個方向。

顧巧馬上回家提了一只燈籠,也爬上了土坡,口里吐著白霧,搓著手來到他身後問道︰「這麼冷,你在看什麼呢?」

榮煥臣指著遠處。「那個方向,就是京師。」

「听說除夕時京師會放煙花?那應該很漂亮吧?」顧巧也看了過去,卻只看到一片漆黑。

「應該是吧?你想去看嗎?」

榮煥臣接過她的燈籠插在樹杈上,見她冷得慌,居然從她身後整個人抱住她。

「你……」顧巧嚇了一跳,雖然不是沒被他抱過,但也只有打雷她害怕時他才會親近些,今天晚上他算是放肆了。

榮煥臣突然沉聲道︰「巧兒,過完這個年,我就要走了。」

「走?去哪里?」顧巧一下子不懂他的意思,但當他這樣正經八百喚她名字的時候,總是能讓她心旌一陣動搖。

「去威海衛。」榮煥臣不敢低頭看她的臉,怕自己只消見到她一絲不舍的表情就會放棄遠行的決定。「如今的京師正是皇子奪嫡最激烈的時候,其中三皇子魯王算是最雄才大略的,卻被皇帝派到沿海去打倭寇。鎮上武威鏢局的鏢頭其實是魯王的部將,對水戰很有研究,年後鎳頭就要把鏢局關了,跟隨魯王前去威海衛。

「鎳頭很看好我,一直希望我也一起去闖出一番功業,便向魯王推薦了我。過去因為娘重病,我沒有答應他,如今娘走了,我也應該對我們的未來負責了。」

「我們?」顧巧好像隱約知道他的意思,心里開始緊張起來,都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擔憂著他將要說出口的事。

「我如今一事無成,如果要向你求親,我自己都沒臉。」榮煥臣低頭吻了下她的頭頂。

「我和你說過我未來娶妻,一定會高頭大馬、八抬大轎迎娶,讓你十里紅妝出嫁,現在我還做不到。我娘生前與你爹娘提過,希望他們給我成長的時間,別那麼快把你嫁出去。巧兒,你能不能等我?我一定會回來娶你。」

顧巧沒有答話,只是微微低下了頭,不知在考慮什麼。

榮煥臣以為她害羞,「為了我們的未來,為了讓你嫁一個值得依賴的男人,我決定放手一搏,做出一番成績,如果最後我能回來,代表戰事勝利,魯王應該已經榮登大寶,如果我沒有回來……」

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極低,低得幾乎讓顧巧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那就請你忘了我吧!」

榮煥臣只覺得懷抱里的嬌軀一震,她依舊沒有說話,但是他環在她腰前的手背卻感覺有水滴滴上。

「巧兒!」他心頭一驚,連忙將她翻過身來,赫然發現這丫頭早就哭得淚流滿面,難怪說不出話來。

她的眼淚如烙鐵一般把他的手都燙得痛了,也燒得他的心千瘡百孔,心疼得自己都受不了,連忙又將她抱在懷里,輕聲哄著,「別哭,別哭,我、我……」

因為她的淚,他幾乎要丟盔棄甲說自己不去了,可是為了兩人的未來,他硬生生忍住。

顧巧卻是顧不了他的心情,原本還只是流淚,被他抱了之後索性放聲大哭,哭得他心急跳腳,簡直想把自己揍一頓。

一如他早就視她為未來的妻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也早就認定他了,否則不會任由他親近,在他面前恣意撒歡。他是要去建功立業的,她不應該用兒女情長阻攔他,但是情緒一來她忍不住想哭,只是畢竟還是沒有把希望他留下的話說出口。

一直到她發泄得差不多了,才哽咽著負氣開口,「榮石頭,榮煥臣,我告訴你,你一定要回來,如果過了時間我還沒有見到你,就算你死了,我也要嫁給你的墓碑!」

榮煥臣听她兒戲般卻說得堅決的誓言,忍不住深深地嘆息,他壓根不舍她如此難過,所以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我還真沒听過嫁墓碑這說法,一般人不都應該說嫁牌位嗎?」

他不說就算了,他這麼一說,好不容易忍住淚水的顧巧又再次痛哭失聲,鬧得榮煥臣手忙腳亂。

這一個年就在小倆口的相擁之中度過了,過了大年初七,榮煥臣騎馬帶著顧原回鎮上學堂,便再也沒有回來。

兩年後,海口村並沒有太大改變,但是顧巧的生活變化卻是極大。她過去替史密斯通譯的 書籍都是一些實用性的書,比如天文地理、科學原理等,這類書在科舉至上的天朝讀者寥寥,連鎮上的書鋪都不願意讓她寄賣了。

所以顧巧心念一轉,改將那些知識摻雜在史密斯和她說過的家鄉故事中,創作出來的作品就像一般的話本,還帶著異國風情,想不到這一批話本引起了一波風潮,也讓她小賺了一筆。

只可惜去年史密斯終于等到西洋大商船,有機會回到自己的國家,他將自己一整箱的外文書留給她,承諾若一路順利,自己會促進兩國交流,請求本國派遣使臣前來,之後就很干脆的上船離開。

這其中還有一段插曲,兩年前某一次與史密斯深談,顧巧意外發現史密斯與榮煥臣的父親好像來自同一個國家。如今史密斯要走,她便特地將當年周清雅讓她看的榮父家的家徽取出來,請史密斯畫下這個圖案,回國後幫忙探尋一下榮父的生死。

送走史密斯後顧巧便無所事事了,每天讀著史密斯的書,通譯工作也變得有一搭沒一搭,但她一閑下來便換成劉念芙緊張了。

如今的顧巧果真如她自己所說的長大了,臉蛋清麗明媚,身材玲瓏有致,還帶著一股書卷氣,是海口村遠近馳名的小美人。

偏偏這個可以算是小富婆的小美人,如今都十六歲了卻乏人問津。村子里幾乎沒有上門提親的,就算顧家有媒婆來,大多也是替村外的兒郎求親。

原因很簡單,村子里的人都視顧巧與榮煥臣為天生一對,兩家還有著口頭上的約定,榮煥臣離村是去一展抱負的,等他成功回來就會風光迎娶顧巧,所以每個人都在等著這一天,不會有人自討沒趣上門提親,拆散這一對青梅竹馬。

然而這天卻不一樣,顧家突然來了個官媒,姿態儀容都很端正,劉念芙驚訝地接待了她,兩人居然關在屋子里聊了快一個時辰劉念芙才笑吟吟的把人送走。

一直偷偷注意她們的顧巧等得提心吊膽,但又听不到她們在聊什麼,急得火燒火燎,好不容易等到官媒走了,她馬上尋到劉念芙跟前,小心翼翼地問道︰「娘,您和那媒婆在說什麼呢?說那麼久。」

「巧兒,你坐下,我們談談。」劉念芙拍拍炕床,要她在身邊坐下,卻不是要和她閑聊,而是擺正了態度,憂慮地望著顧巧。「你今年也十六了吧?翻年就十七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石頭沒有回來你怎麼辦?」

「他會回來的!」顧巧堅決地道。

劉念芙嘆了口氣。「是,娘也希望他會回來,當初他走的時候承諾,會在他及冠前回來提親。可是再過一個月就是他二十歲生辰二禺一他還是沒有出現,你要等他到什麼時候?」

顧巧沒有回答這問題,她也回答不了,就算她想等一輩子,現實情況也不可能容許。

「過去有媒婆來提親,娘都替你推了,可是這次這個陳家不一樣。」劉念芙單刀直入的說起那官媒的來意,不讓顧巧再逃避這件事。「陳公子是個讀 書人,溫文儒雅,家境不俗,而且他年紀輕輕就有秀才功名,以後更進一步的機會很大,娘希望你見一見他。」

這回劉念芙對那啥陳家的反應顯然與以前曾來提親的每一家都不同,顧巧有些反感,直接就拒絕了。「娘!我不想嫁給什麼陳公子。」

但她冥頑不靈的模樣卻讓劉念芙微微動了氣。「你不是不想嫁給陳公子,只是不想嫁給榮煥臣以外的人。可是如果你一等再等,把自己熬成了個老姑娘,嫁不出去,他始終沒有回來,你的一輩子就毀了你知道嗎?」

「娘您不要詎咒石頭哥……」

「我不是詎咒他,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回來,」瞧瞧這丫頭說話多沒分寸,劉念芙氣得用力一拍炕床。「他是個好孩子,其實就算他不出去建功立業,我也認定了他會是我們顧家的女婿。可他偏偏選了這麼難走的路,我也答應你等他,即使從他走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日日擔心,可這兩年我沒用婚事逼過你吧?但是如今沒有做到承諾的人是他,你也要替我想一想,看著自己女兒永無止境的等,我做母親的不會心疼嗎?」

劉念芙一向是溫柔的,她難得生了這麼大的氣,顧巧當下就後悔自己一時心急口不擇言的頂嘴,所以乖乖地擺出了懺悔的姿態。

「娘,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惹您生氣,我……只是一時沒有辦法接受這個,我沒有想過嫁給別人。」

她知道無論自己對榮煥臣的感情有多深,都不能自私的讓母親再擔心下去,若堅持推拒婚事,只是徒增母親難過,所以終于松了口,算是給榮煥臣、給母親,還有給自己都留了最後的余地。

「既然下個月就是石頭哥的生辰,那我們再給他一個月時間好嗎?如果他沒有回來,那我……我就答應娘去和那陳公子相看。」

劉念芙深深地看著她,縱使她很明白女兒的心情,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好,娘就給你們一個月,希望石頭不要讓我們失望了。」

過了榮煥臣的生辰,他還是沒有回來。

他生在蜜桃結果的時候,榮家小院里有棵蜜桃樹,夏日的艷陽照在紅通通的桃子上,清楚得連表皮上的絨毛都能看見。

顧巧知道蜜桃已經可以吃了,過去每年他生辰都會摘幾顆桃子給她,說是生辰禮物,一開始顧巧覺得好笑,明明該送禮的是她,不過拿了這麼多年的桃子,她也習慣了。

直到他離鄉,從他十八歲到二十歲欠了她三年的桃子沒給。

她突然覺得滿樹的結實累累相當刺眼,因為他沒回來摘桃子,別人要來摘了。

一大早劉念芙就讓顧巧好好打扮,說陳家的夫人要來拜訪。

現在的顧巧已經不梳單螺髻也不戴頭花了,那顯得有些稚氣,她梳了小圓髻,插上支小篦子,後頭垂發。

她的話本由父親幫著販賣已經賣到濟南府城,有次隨父親到歷城看 書籍鋪貨的情況順帶游山玩水,在那里見到有官家小姐梳了這種發髻,簡單大方,多看了幾眼就學起來了。

拜訪是好听,其實就是陳家要來相看,劉念芙特地替她做了一套淺黃色的對襟上衣搭上半臂,裙子是繡上蘭草的淡青色百褶裙,讓氣質原就出眾的她又多了一股清新的味道。

顧巧自小就愛打扮,可是這次穿了新衣新裙,又梳了自己最喜歡的發式,蛾眉淡掃,卻是拖拖拉拉,直到劉念芙快發火了才慢吞吞的由房里出來。

「唉呀真好看,我的女兒真是漂亮,我就知道這麼打扮不會差。」原本氣不打一處來的劉念芙一見到猶如空谷幽蘭的顧巧,隨即眼楮一亮,也忘了數落女兒了。

看天色算了算時間,陳家也該來了,果然沒一會兒就听到屋外有馬蹄聲自遠而近,最後聲音停在了門口。

劉念芙有些納悶。「陳家騎馬來的嗎?不可能啊,你陳伯母總該是坐馬車吧?該不會是那陳公子等不及,所以先騎馬來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卻看到顧巧像是中了邪一樣呆怔在當場,然後大大的眼楮莫名地紅了起來,最後居然無聲地掉起了眼淚。

劉念芙嚇了一大跳,連忙說道︰「你別哭啊!你這是怎麼了?娘也不是逼你,這是你自己答應的,別在這時候使小性子,乖乖听話啊……」

話才剛說完,顧巧突然尖叫一聲奪門而出,劉念芙不明所以連忙跟上,等跑到院子里時,只見門口站著一個男人,那人有半顆頭高過了門楣,因為背光看不清男人的面容,而顧巧已經不管不顧地直接撲進那個人懷里,放聲大哭。

劉念芙原要拉回女兒的手在空中一僵,最後幽幽一嘆,還是把手收了回來。

長得這麼高大的男人,她這輩子就只認識一個,榮家的石頭榮煥臣!

「我回來了。」榮煥臣緊緊抱住懷中嬌小的身軀,激動得幾乎隨她一起落淚。

幾年的軍旅生涯將他鍛鏈成鋼鐵一般的男人,但他內心永遠有著柔軟的一部分,裝的就是這個小女人。

行軍時他想她,吃飯時他想她,操練時他想她,就連睡覺時夢到的也是她。這幾年如果沒有她在心里支持著他,他懷疑自己早就失去求生意志,戰死在沙場上。

顧巧哭了一陣,然後在他懷里抬起頭,氣苦地搥著他堅硬的胸口。「你怎麼這麼晚!怎麼這麼晚!你失約了你知道嗎……」

「別敲,當心手痛。」大手連忙包覆住她細柔的小手,抓住就不放了。「因為我去鎮上幫你買了東西,所以才會晚了……」

他牽著她到自己的馬旁邊,上面掛著一堆東西。

「我買了你愛吃的火燒和芝麻酥糖,幸好他們的店鋪還在,幾年過去,我真怕他們沒賣了。」

他先將兩個油紙包放到她手上,「還有這是我在京師幫你買的頭花,這是連歷城都沒有的;我還在京里買了江南最時興的絲綢,買了胭脂,買了繡花鞋……」

顧巧懷里被他塞滿一大堆東西,最後他居然從懷里掏出三顆蜜桃,表情有些靦腆,小心翼翼地道︰「還有這個,我先回家摘的,我三年生日沒有摘給你,現在一次補滿,你別生的我氣了好不好……」

好不容易不哭的顧巧突然吸了吸鼻子,眼淚又掉了下來,鬧了榮煥臣一個手足無措。

「別哭了,我……我不是故意惹你哭,要不你打我好了?不,打我你的手會痛,你踢我一腳好了……」

「我的腳也會痛……」顧巧邊哭邊說。「而且我手疫了……」

「我的錯我的錯,應該我幫你拿的。」榮煥臣很干脆的認了錯,就要把她懷里的東西接過來。

詎料,顧巧發狠似的,先把兩個裝食物的油紙包砸在他身上,然後一整包袱的頭花扔回去給他。「我早就不戴頭花了,你沒看到嗎?」

然後又拿整卷的絲綢敲了他腦袋。「你什麼時候看我穿這種質料了?在村里走還不被樹刮壞!」又把裝了胭脂的盒子塞進他手里。「本姑娘天生麗質,這種東西我才不要!」

可是那三顆桃子攥在手里,她卻舍不得拿來扔他,只是著淚,面露倔強。

榮煥臣這才細細地看著她的變化,其實剛才她撲進他懷里時就先驚艷了一回,如今認真瞧著,他才發現心中那個小女孩,真真正正成了一個美麗的小女人。

「小臭美,你真的長大了……」

「我本來就會長大,兩年了啊!」說到這個,顧巧又想哭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遲了幾天,那是因為我路上耽擱了一下。戰事結束了,京里發生了一些事,現在不方便,之後我再與你細說。」榮煥臣心急又帶點興奮地說道︰「可是巧兒,你要相信我,我已經完成了我的承諾。」

顧巧瞪大了眼,朝著他懵懂地眨呀眨,訝異自己听到了什麼。

「所以,我們可以成親了!」榮煥臣兀自高興地決定了。

「等一下!」劉念芙的聲音突然冷冷地傳了過來,棒打鴛鴛。

榮煥臣一愣,轉頭一看,才發現面無表情站在屋門外的劉念芙,原本還抬手想打聲招呼,但手一動就發現自己還抱著人家寶貝女兒,連忙放開手。

「顧……顧顧顧嬸,我……我回來了……」榮煥臣心虛地支支吾吾。

「還知道要回來啊!」劉念芙皮笑肉不笑。「聊得那麼開心,我答應巧兒和你成親了嗎?」

「我、我……」榮煥臣模了模頭,又抓抓臉,他知道顧嬸生氣了,但顧巧他是無論如何都要爭取的。「我……我會正式求親,我……我承諾的我都會做到,顧嬸,你知道我一直都想娶顧巧……」

「但你誤了歸期,」劉念芙不滿地瞪著他,除了遲到,這家伙一回來就非禮顧巧……不,好像是女兒自己撲向他的,所以他一回來就被顧巧非禮,兩人摟摟抱抱,禮物還只記得顧巧的份,這般沒有禮數,如何能忍!「……你們的親事就沒那麼容易了。」

「為什麼?」榮煥臣不懂。

劉念芙沒有立時回答,因為外頭遠遠的駛來一輛馬車,很快地來到顧家院子門口,然後馬車上下來了一位年輕儒生,還有一名婦人,重點是這兩人帶了一個穿紅著綠、打扮有十成像媒婆的人。

顧巧一看,先是倒抽了口氣,悄悄地、偷偷地低下頭去,把自己扔了滿地的禮物撿起來,尤其是那兩個油紙包先妥當的收在懷里了,才默默轉頭想溜回屋里……

「你想去哪里?」榮煥臣眼一眯,伸手揪住了她的後領,看著外頭馬車那陣仗,他好像明白了什麼。「我以為你今天打扮得這麼漂亮是為了迎接我?」

顧巧遲疑地看著他,最後才壯士斷腕般搖搖頭,硬著頭皮說道︰「外頭那家人姓陳,听說……听說是來相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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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1 00:03: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麻煩一次解決

突然冒出了個榮煥臣搶親,劉念芙只能尷尬地向陳家人解釋及道歉。

陳夫人氣得險些拂袖而去,但陳公子見到姿容娟秀、氣質出眾的顧巧卻是心動了。別說這海口村就數顧巧最好看,就算放眼鎮上,容貌氣質有誰家女兒能勝過顧巧的,陳公子還想不到。

他見榮煥臣風塵僕僕,武人裝束,除了高大點也無甚特別,便亮出了自己的秀才功名,直言榮煥臣一介武夫,如何配得上冰清玉潔又文秀高雅的顧小姐,只有自己這種逸群之才方與顧小姐恰恰相配,讓榮煥臣掂掂自己的斤兩,希望他知難而退。

榮煥臣只用一種看白痴的眼光看他,連話都懶得說。

陳公子認為自己達到目的了,也覺得憑自己條件匹配顧巧十拿九穩,但今日氣氛著實不適合再提親事,母親的情緒也不太對勁,他便向顧家告辭,並暗示自己還會再來,便拉著從頭到尾臉色鐵青的母親離去,準備回家後先好好向母親動之以情。

榮煥臣回來的第一日就攪得顧家雞飛狗跳,劉念芙自然沒給他好臉色,也把他提出想迎娶顧巧一事當耳邊風。

榮煥臣討好失敗,只能在顧巧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訕然離去,想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顧家兩老總有一天會被他的誠意感動。

當夜下起了大雨。

夏夜的雨總是來得又急又快,才剛聞到潮濕的氣味雨就毫不留情潑灑下來,伴隨著打雷閃電,那漆黑的夜空會突然一陣刺眼的亮,幾息後就是類似猛獸驚天動地的咆哮聲,聲聲懾人,這便是顧巧從小到大最怕的天氣。

以前有榮煥臣在,他總會來陪伴保護她,但他不在的這兩年,顧巧每遇雷雨便把自己包在薄被之中,戴上眼罩耳塞,拼命想像著沒這回事。

今夜她也這麼做了,卻忘了那個走了很久的男人已經回來了。

榮煥臣一跳進窗,看到的就是顧巧把自己包成蠶繭的模樣,心里一陣好笑。他坐到了床沿,狠心地將薄被掀開,然後取下顧巧的眼罩。

後者正嚇得半死,突然被人挖出來,簡直眼眶都要紅了,結果在她看清來人,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榮煥臣已經將她緊緊抱進懷里,嬌小玲瓏的身軀幾乎與他的雄偉體格完美契合。

熟悉的香氣及柔軟讓他動容地深嘆了口氣——只有她在懷里,他的人生才會是圓滿的。

原本還怕的,但一如過往那般,只要被他抱住,她的畏懼就跑了大半。即使有著兩年的空白,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懷抱陌生,反而自己調整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像以前那樣偎在他壯實的胸膛前。

「差點被你嚇死了!」顧巧抱怨著,縴指點著他的胸,像要把他推遠點,卻是一點也沒用力,聲音听起來就像在撒嬌。「你以前不是會保持距離的?怎麼越大越壞了?」

榮煥臣听得骨頭都酥了,這小姑娘從小撒嬌賣乖功力一流,如今更是與日俱增,簡直都快消受不住,這才真是越大越壞!

他連忙抓住她作亂的手,低笑道︰「但我哪一次成功過?還不是被你扮可憐弄得心軟,什麼距離都沒有了。」他更作勢用力地抱了她兩下。「你不許嫁給那個姓陳的,知道嗎?」

顧巧嘆息,有些埋怨地瞅著他。「其實我根本不想嫁,誰叫你那麼晚回來,娘總怕我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才不得不答應娘相看的……」

說到這個榮煥臣就底氣不足了,又是一連串的道歉。

「對不起,小臭美,我來遲了,但那真不是我本意。」他皺起眉,慘兮兮地解釋道︰「其實兩個月前沿海戰事就已經底定了,我負責大軍押後回朝,卻因為夏日雨季土地松軟,馬車不好控制,一不小心就會陷進路里,每當我們花了好大功夫將馬車挖出來,過不久又陷進去了……所以我們都避免在大雨時趕路,才會一路耽擱那麼久,回京的時間整整遲了一個月。」

顧巧似乎在史密斯留下的 書里瞥到過關于西洋馬車的原理,倒是與天朝的馬車很是不同,她不由好奇問道︰「軍隊的馬車那麼爛嗎?」

榮煥臣余悸猶存地點點頭。「我們的兩輪馬車雖然輕便,但載貨有限,因此有一半用的是類似四輪牛車那樣的拉車,不僅對軍隊的機動性有所影響,也很笨重,土路稍微軟點就容易陷進去,要不就是一個晃蕩上面的物品糧草等也很容易掉落下來……所以我真不是故意遲歸的!將大軍押回我才算完成任務,才能論功行賞。」

「論功行賞?」顧巧眼楮一亮。「所以你白日時說,你已經完成了你的承諾,指的是……」

「魯王成事了。」早先時候人多,榮煥臣不方便說,現在正好解釋清楚。「一年前趁著魯王在沿岸作戰時,京中其余諸王起事,先皇駕崩,魯王帶著大半軍隊回京勤王,當時我已經做到水師副將,留給我的只有不足一萬兵力、一百船,卻要抵擋倭寇的三萬水軍。」

是男人說到功業就沒有不得意的,所以榮煥臣有些興奮,也有些激動。「我成功的守住了沿海,甚至還反敗為勝,讓魯王無後顧之憂,這便是魯王能夠在京中能拿下叛逆、登基為帝的重要原因之一。所以魯王……噢不,是新皇視我為功臣,論功行賞自然有我。」

他的喜悅也帶動了顧巧,她朝著他甜蜜一笑,兩人傻兮兮地面對面笑了一會兒,她才突然伸出手捏住他的臉。「新皇賞了你什麼?不會有美人吧?」

「當然沒有!」榮煥臣連忙澄清,就算有他也不會收。「新帝賞賜金銀財寶無數,最重要的是封我為天津三衛指揮使兼靖海將軍,負責訓練直沽一帶的水軍。」

他拿下她使壞的手,換他捏住她的臉。「所以小臭美,以後你就是指揮使夫人了!」

顧巧小心肝兒怦怦跳著,美眸中明明閃耀著相許的喜悅,但嘴上仍不示弱地道︰「我答應你了?」

「你……我會讓你答應的。」

這可是顧巧可以拿喬的時候,自然是裝腔作勢的抬臉揚眉,小模樣囂張得很,但她沒想到榮煥臣突然一個低頭,雙唇便封住了她因得意而微翹的櫻唇。

顧巧嚇得眼兒都瞪圓了,榮煥臣伸手覆在她臉上,讓她閉起眼,而後加深了這個吻。

其實榮煥臣是第一次深入親女人,但或許是天賦異秉,很快就懂得如何讓彼此更舒服、更迷醉,因此從未與男人親熱至此的顧巧,初吻就是熱吻,彷佛連刀都不會拿就要上陣殺敵,自然是節節敗退,被吻得七葷八素,手腳發軟,只能隨著他的帶領沉淪在之中。

什麼雷雨,什麼害怕,她早就都忘了。

好半晌,直到顧巧都快喘不過氣了,榮煥臣才離開了她的唇,但瞧她眼神迷離、雙頰暈紅的媚態,他心頭火熱地又輕啄了她的唇幾下,額頭抵著她的,與她氣息交纏地低語——

「你這輩子,只能嫁給我了。」

榮煥臣不在的這幾年,顧巧偶爾會過去榮家小院清掃,因為期待著他回來,每年她就像他仍在那般,依時序曬棉被 書籍、備冬夏衣,所以榮煥臣一回家,屋子里倒是一塵不染,換穿的衣服也都有,只消自己去把水缸打滿就好。

唯一缺少的是食物調料,雖然清理屋子等著他回來,總不可能每天也備著菜肉,所以隔日一早,天才微亮,顧巧便親手做了他喜歡吃的早膳,就算昨夜雷雨其實沒睡多少時候,但那種重逢的喜悅可以克服一切疲累。

當顧巧提著食盒過來,榮煥臣已經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才剛把汗水淋灕的自己清洗干淨,一入廳就看到顧巧在擺膳,他當下有種「有媳婦真好」的充實感,笑得像個傻瓜一樣。

「你又頭發濕淋淋地不擦了,該不會這兩年你都是這樣吧?小心染上頭風!」顧巧嘟起小嘴兒數落了幾句,逕自去取了塊干淨的布,主動替他擦起來。

趁著佳人服侍的機會,榮煥臣已經坐在椅子上,大吃特吃起鮮肉館飾湯,一邊還吃著燒餅,偶爾搭配幾口清爽的小菜,光看菜色就知道是特地為他做的,不由滿足地嘴角都揚起來。

不過這家伙不減小時候愛調侃她的習慣,吃飽喝足後,著一抹壞笑說道︰「這是你做的吧?」

「是啊。」顧巧此時正在替他束發,隨口問道︰「好吃嗎?」

「還可以。就是沒有顧嬸做的好吃,嘶……」頭上傳來拉扯的刺痛,榮煥臣齜牙咧嘴地倒吸口氣。

瞧他知道痛了,顧巧這才將他把發帶系上,嬌哼一聲。「我娘沒揍你已經不錯,還想吃她做的東西?」

「你沒替我求情?」榮煥臣好整以暇地抬起頭來覷她。

顧巧輕輕地往他頭頂拍下去。「我才不干那麼掉身價的事,現在是你要娶我,你得自己去求!」

榮煥臣模了模頭,其實他自己也覺得如此,便沒有就這話題繼續與她斗嘴,反而指著她帶來的食盒說道︰「你帶早膳來也就罷了,怎麼上面還放了本 書?」

差點被他插科打譯給忘了,顧巧低呼一聲,連忙上前取書,里頭夾著幾張紙,一股腦兒全堆到他面前來。

「還不是你昨夜說啥馬車不好用的事嗎?史密斯臨走之前留了一箱書給我,我隱約記得里頭有說到西洋馬車的設計,就找出來看了一看,覺得你應該能用得上……」

她將書翻到某一頁,上面畫著一輛西洋的馬車,與榮煥臣所看慣的本朝馬車有些類似,但細節大不相同,至少那好像懸在車輪上的車廂他就看不懂是怎麼回事。

顧巧讓他看著圖,然後把書里夾的紙拿給他。「這是我通譯出的 書本內容,你對照著圖看。我朝的馬車大多是兩輪的,四輪就像你說的,大多是牛車,笨重又不靈活。」

「但是西洋的四輪馬車,四個輪子中間有一個共用的軸,並不像我們的馬車是釘死的,而是可以活動的。尤其在前輪軸的中心有著一個與車廂底部連結的活動樞紐,延伸出去車轅,到時候車轅架在馬上,只要控制馬兒轉向,馬車就能相應的轉向,是不是靈活多了?」

榮煥臣也是懂行的,甚至比她還懂,隨著她的說明,看看圖再看看她通譯出來的文字,也就對西洋馬車轉向的原理明白了七七八八,不由得眼楮一亮。

「這個好!如果能用在我們的馬車上,那可是大大的增加了車子的速度及行動。」

顧巧得意地一昂下巴,「還不只呢!你看這車廂是不是懸著的?那是因為西洋的馬車還有減震的裝置,他們用牛皮拽拉著車廂,所以車廂算是掛在那兒,而不是固定在輪軸及車底上,遇到顛簸地面,牛皮的晃動能平衡車廂的晃動,這樣的馬車載人的時候肯定更加舒適,載貨的時候也可以減少貨物掉落損壞的情況……」

榮煥臣听得都入迷了,之後又听她介紹還有所謂可以利用磨擦車輪停車的裝置,以及改善挽具,大大減少了馬兒行進間可能的不適,無疑也增加了馬車行進的穩定及安全。

听完她的說明,榮煥臣大大的舒了一口氣。「這東西我是服了!有機會我一定要和新皇提一提這事……不不不,你都解釋得這樣明白了,我們完全可以先造幾輛出來,更加的有說服力。」

他略帶興奮地看著她,「看來史密斯教你真沒藏私啊!」

顧巧深以為然地點頭。「史密斯在他的國家可是個大學者,天文地理無不涉獵,在醫學方面更是他的專長,以前我替他通譯 書籍,也是覺得那些東西對社稷百姓有用,只可惜幾年過去也沒賣出去幾本,反而是話本還暢銷些……」

榮煥臣沒想到她傻傻的賣 書那麼多年無果,竟有那遠大的志向,不由欽佩道︰「看來我以前都小看你了,時人總覺得天朝的一切就是最好,瞧不起外邦的一切,但我打了那麼久的倭寇,不得不說倭寇的海船及火炮比我們的還要先進,要不是他們的船只不多,我們戰術又比他們高明,戰役的勝敗還很難說。」

听他言下之意一點都不迂腐,與她感覺相當契合,顧巧高興了,笑嘻嘻地道︰「是吧是吧!外邦的一些學問,只要是好的,其實我們都可以借監,只是不知道如今的朝廷風氣如何,能不能接受這些……」

榮煥臣笑了起來。

「先皇我不知道,但新皇知人善任又勇于突破,他麾下的謀士來自五湖四海,也不乏像我這樣有外邦血統的人,所以若是真正好的東西,他沒道理不接受的。」說著說著,他眼光突然變得曖昧,在她身上掃呀掃的。「等我帶你赴任之後,說不定不時要進京面聖,以你那一肚子的學問,說不定能搞出一番大事業。」

「什麼大事業啊!我是女子,總不能做官吧?」她笑覷了他一眼,隨即又覺得不對,復又杏眼圓睜。「我有說要嫁你了?」

「我有提起娶你的事嗎?」

「那你說帶我赴任?」

「我可以向陛下舉薦你嘛……」

這番找死的話自然又惹來一番嬌嗔,兩人正打鬧著,突然榮家小院外傳來顧原的聲音,高聲問著——

「石頭哥,我姊在你這里吧?」

榮煥臣連忙抓住顧巧在他腰際搔癢的魔爪,也揚聲回道︰「在呢!在呢!你進來吧!」

顧原隨即推門而入,如今的他已具有童生資格,想著再兩年就去考秀才,長大自然也抽了條,現在的他可是比顧巧還高,過去的海口村小書生已然更有儒雅的氣質。

顧原也是怕壞了榮煥臣與顧巧的好事,才人未到聲先到,不過一進門看兩人規規矩矩地一人坐一邊,雖然心中懷疑,不過嘴上仍是說道︰「石頭哥,我只是來和你說,我娘讓你午膳到我家吃呢!」

榮煥臣聞言喜上眉梢。「顧嬸不生我的氣了?」

顧原大有深意地瞥了姊姊一眼,才抿唇笑道︰「我姊昨晚拼命地向我娘賣乖討好,替石頭哥你辯解,我娘是拿她沒辦法了,還有什麼氣好生。」

「喔?你姊替我說話啊……」榮煥臣似笑非笑,看著臉色益發不自在的顧巧。

「話我帶到了,石頭哥你和我姊繼續敘舊吧,我先走了。」敏感地察覺屋里氣氛古怪,顧原聰明地選擇了棄姊姊而去,反正他心中也早就覺得姊夫非榮煥臣莫屬,所以對于放他們孤男寡女獨處一點心里負擔也沒有。

待海口村小 書生變節逃跑後,榮煥臣得意了,直接將雙頰緋紅的小女人拉到自己懷里。

「剛才是誰說替我求情是掉身價的事……」

話聲未落,已得到粉拳連擊,她也不可能用多大力道,榮煥臣受用地哈哈大笑,笑得顧巧啐了一聲,推開他就要離開。

「你去哪兒,不等等我和你一起?」

顧巧硬是忍住了難為情,停步問道︰「我現在回家修理小弟,你去是救他,還是幫我揍他?」

榮煥臣可不做那麼傻的選擇,嘿嘿一笑擺了擺手。「我去備個禮,中午再過去,你下手可要輕一點,別打壞了我小舅子,他是要考秀才的……」

鎮上陳家的陳公子卻是對顧巧上了心,當初還覺得村里人配不上他,但當他真正見過顧巧的容貌氣質後反而成了最積極的那個。

在說服了母親之後,他再次要求重上顧家提親,陳夫人拗不過兒子,只得再次提了禮物上門。

陳公子為顯風采,特地騎了馬走在最前面,後面跟著陳家的馬車,載著陳夫人,就這麼聲勢浩大的進了海口村。

果然純樸的村民們議論紛紛,有些愛看熱鬧的直接跟了上去,直到來到顧家院門外。

然而馬兒還沒停下,陳公子只見一道影子一閃,然後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就在馬兒旁邊響了起來。

「唉呀!好疼啊……」

馬上的陳公子低頭看去,赫然看到一名濃妝艷抹的年輕女子似乎被他的馬撞倒,跌坐在了地上,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看著他。

「姑娘……啊不,夫人你沒事吧……」陳公子連忙下馬,看清了對方梳的婦人髻,當下改了口,伸手想扶,又覺得逾距,一雙手懸在半空躊躇不前。

倒在馬下的年輕婦人極力擺出最撫媚、最可憐的姿態,拉細了嗓音說道︰「妾身腳扭了,可否麻煩公子扶妾身一把?」

旁邊還有幾名村人在看,陳公子沒被這樣逼迫過,一下子支吾起來。「這……于禮不合……」

「讓小香扶她一把吧!」馬車上的陳夫人突然下了馬車,讓同坐馬車的婢女去將年輕婦人扶了起來。

她不喜地瞪著這有些煙視媚行的年輕婦人,心里覺得讓自己兒子踫到此人未免太過埋汰,不過表面上仍維持著基本的禮數。「這位是誰家夫人,我讓家僕把你送回去?」

「妾身本姓顧……」很奇怪的,年輕婦人並未提到夫家的姓,反而把自己娘家的姓氏抬了出來。

因著這是顧家門前,果然陳夫人一听就揚起了眉。「你也姓顧?你可認識你身後這家人?認不認識顧巧?」

「身後這家人是我叔叔,我是顧巧的從姊,名叫顧珍。公子及夫人也認識顧巧?」顧珍佯作天真。

原來遇上了顧巧的從姊,陳公子趕忙作了個揖。「唐突夫人真是不好思,在下今日前來,便是想向顧家求親的……」

顧珍驚訝地搗住了嘴,一臉憐憫地看著陳公子。「那我豈不是壞了從妹的好事?唉,幾年前與馬員外不清不楚的,從妹為了自己的名聲,把我推去馬家做妾,今日又要來禍害陳公子你了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陳夫人臉色垮了下來,將兒子拉到自己身後,不準他再多說。「怎麼說顧巧又和馬家攪和在一起?」

「唉,夫人這就有所不知了,顧巧她家與我家早就恩斷義絕,就是因為馬員外的關系。」顧珍搖頭嘆息,「顧巧年紀小時就喜歡拋頭露面,四處勾搭,想不到被馬員外看上了,強求做妾。那馬員外名聲可不好,顧巧想攀高枝看不上馬員外,竟陷害我,在馬員外來抬人時把我騙上了花轎……」

她的話還沒說完,身後的大門突然被推開,劉念芙帶著顧巧及顧原,居然還有榮煥臣,四人氣沖沖地沖了出來。

「顧珍你說什麼鬼話?」劉念芙指著顧珍破口大罵。「你自己心術不正,以馬家招婢女為由想騙我家顧巧去做妾,之後你看上馬家的財富反悔,自己坐上了馬家的花轎,現在又來倒打一耙?」

村人也隨著劉念芙的話對著顧珍指指點點,顯然站在顧家二房的人還是多一些。顧珍才不管那些人怎麼說,她的目的只有陳公子一人。「陳公子你看看你看看,顧巧她家就是這樣逼我的,還聯合村民一起欺負我,我現在在馬家過得生不如死,我……我好苦哇……」

陳夫人一眼就看出蹊蹺,村人的證詞可是一面倒,只怕這顧珍所言不實。但顧巧與自己的從姊因為這種緋聞交惡,總是不那麼好听,陳夫人一下子便心里不舒服起來。「怎麼你們顧家這麼亂啊?」

劉念芙瞪大了眼,事關自家女兒清譽,隨即像只炸毛的母雞反駁道︰「陳夫人何出此言?顧珍指控我們顧巧之事純屬顛倒是非,馬家的公案,全村的人都知道是顧珍的父親算計我們顧巧不成,賠上了自己女兒,在村里隨便找一個人都知道真相!現在顧珍又特地到陳夫人面前造謠,我都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麼,陳夫人也未求證,怎麼能污辱我們顧家的門風?」

「嬸嬸你這話就言重了,我不過是想讓陳公子和陳夫人看清楚顧巧的真面目罷了!」顧珍見成功地影響了陳夫人,不由得意地插了句話。

「你……」

劉念芙還想辯解,卻被陳夫人打斷。

「算了算了,我對你們誰是誰非沒有興趣,原也不關我們陳家的事。」原本就反對這婚事,只是兒子堅持,現在亂成一鍋粥,陳夫人是徹底對顧巧死了心。「兒子,你看清楚了?有這麼一門親也是麻煩,你先前提的事,娘不答應,現在可以走了。」

但看著姿容過人的顧巧就在眼前觸手可及之處,陳公子有些不想放棄。「娘……我想向顧巧問個清楚……」

陳夫人怒了。「還問什麼問?就算顧巧她是無辜的,她既然被馬員外看上過,馬家你惹得起?還不走!」

這倒是真的,馬家若真對顧巧念念不忘,要追究起來,陳公子再堅持下去必然遭受池魚之殃,為了自己的功名與前途,他只能一臉遺憾的朝顧家一行人作了個揖,然後訕然上馬與母親一道離去。

陳家莫名其妙的來了又走,村人又多了些談資,劉念芙卻有些品出了味道,忍不住指著顧珍罵道︰「顧珍,你太過分了!你就是特地來栽贓我家顧巧的?」

顧珍在海口村早就沒了名聲,也就不顧臉面了,竟在眾目睽睽下承認道︰「我不想干什麼,你們害我入馬家做妾,我也要毀了顧巧的親事,讓她一輩子嫁不出去!」

「你!」

劉念芙氣不過,伸手就想打人,想不到跟著顧珍來的兩個馬家的婆子伸手攔住了她。

這兩年顧珍在馬家也不是白混的,馬員外雖然對她喪失了新鮮感,但她伏低做小又會來事,還很抗打,倒也沒有失寵,所以帶兩個婆子出門耀武揚威還是辦得到的。

她在鎮上就听說了陳公子要向顧巧提親的事,顧家二房害得她這麼慘,她怎麼可能讓顧巧得到這麼好的一門親?自然是打听好陳家過來的時間,特地趕來搞破壞了。

因為後頭有人,她囂張地環視著顧家人,「還想打我?我告訴你,我已經不是過去的顧珍了……」

這方顧巧莫名其妙被污蔑成這樣,手早就握成了拳頭,在馬家婆子攔住劉念芙之後,榮煥臣眼楮一眯,輕輕拍了拍顧巧的肩。

「你想揍她已經很久了吧?盡量上去打,打到你消氣,有事我擔著。」他好整以暇地說著,還撿了根棍子給顧巧。「用這打,手才不會痛。」

「好!」顧巧從不懷疑榮煥臣的話,當下氣呼呼地沖了上去,也不管什麼乖巧溫柔的形象了,揄起了棍子就往顧珍身上打去。

「哎唷!顧巧你想做什麼?」顧珍的大腿猛地受了一棍,這次真的疼得跌倒了,她尖叫著命令身旁的婆子。「你們是死人嗎?還不快給我攔著她……哎唷!別打了,別打了……」

顧巧力氣不大,打人也沒什麼技巧,但仗著手上的棍子把顧珍打得抱頭鼠竄。

旁邊的婆子想上來幫忙,天外突然飛來塊小石頭,打得她們手腳疫軟,滾倒在地,順便把顧珍也給絆倒,讓顧巧打起來更得心應手,還不必追著她跑那麼累。

顧原在旁看得清秀的俊臉一抽一抽的,一開始還在心里吶喊著石頭哥你教我姊這樣凶殘真的好嗎?不過打人確實解氣,那顧珍他也討厭很久了,漸漸地他看得興起,還會出聲替姊姊助個威。

就在這頭一片混亂的時候,突然有馬車的聲音疾駛而來,不一會兒,一輛馬車停在了附近,車簾一掀,下來了一個身著華服的胖子,頭發花白,眼神混濁,除了馬員外還會有誰?

顧珍一看到馬員外,馬上由慘叫變成哀號,而且還號得特別出類拔萃,想裝沒听到都難。

「夫君你救救妾身啊!妾身快被打死了!快把這些人都抓起來狠狠教訓一頓,這小賤人居然敢打夫君的人啊……」

詎料馬員外看都沒看她一眼,而是逕自來到看戲的榮煥臣面前,居然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榮公子……呃不是,榮將軍,是草民管教不周,讓這女人跑來搗亂,請將軍開恩,饒過草民一家……」

馬員外卑微的態度讓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揄棍打人的顧巧,以及正在被打的顧珍、助威的劉念芙及顧原,加上一干吃瓜村民都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此時彷佛整個海口村的空氣都凍結了一般,尷尬又詭異。

反倒是榮煥臣並不意外馬員外的反應,馬家在州城可是有人的,新皇登基,他受封天津三衛指揮使的消息馬員外比旁人更早得知,情理之中。

他只是嫌棄地揮了揮手。「那還不快把人帶走,以後該關的就關好,別隨便放出來害人!」

「是是是,草民知道,草民知道。」

馬員外早就嚇得滿頭大汗,在心里把闖禍的顧珍罵了千八百遍,然後也不顧她的傷勢,直接讓兩個侍衛將死狗般的她拖上了馬車,然後朝榮煥臣行禮後匆匆離去。

為什麼陳公子前來求親,身為當事人一方的顧家都還不知道,顧珍卻消息靈通的馬上趕來破壞?顧珍成功的壞了顧巧的親事後,馬員外偏偏又能適時出現,將闖了禍的顧珍抓回去?

稍微想一想,顧巧也想通了,一次性地同時解決了顧珍這個麻煩以及陳公子的,這里頭要沒榮煥臣的手筆,打死她都不信。

同一時間,因為馬員外喚的幾聲榮將軍讓海口村的村民都沸騰了,人人都來問怎麼回事,榮煥臣只是簡單解釋自己從軍立了功,封了個小官做。

不過對于平民百姓來說,無品級的典吏、捕快之流就已經算是有點權力地位了,榮煥臣不管品級再小,至少是個官啊!

所以他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起來,村民對他都是又敬又畏,但他倒沒有因此拿喬,對顧家兩老一如過去的尊敬,也放下了所有身段,向他們誠心誠意求娶顧巧,甚至拿出了自己這幾年掙得的財富,願意全部給顧巧做聘禮。

這樣的態度終是讓顧安邦劉念芙放下芥蒂,答應了兩人的親事。

于是選了一個吉日,榮煥臣請了官媒,帶上四色禮品及自己親手抓到的一對大雁來到顧家向顧巧求親,顧安邦劉念芙也依習俗留了他一頓飯,兩家的親事就算談定。

為了不耽誤榮煥臣官職的任期,之後雙方很快交換了庚帖,算了八字為天作之合,又過了幾天,榮煥臣的聘禮就抬到顧家了。

這一場送聘著實轟動了整個海口村,因為聘禮高達了八十八抬,里頭除了習俗上會有的三牲四果、鏡秤剪梳、山珍海味、糖餅茶酒之外,還有許多綢緞布匹、金銀珠寶、衣飾被褥、屏風擺件、玉雕瓷器……等等,看得眾人眼都花了,紛紛羨慕起顧巧。

榮煥臣給足了顧家顏面,顧安邦劉念芙也很滿意,雙方選出了成親的吉日,他多麼開心想與顧巧分享成親的愉悅,劉念芙卻不讓他見她了。

「到成親之前你們都不能見面了。」見他跳腳,劉念芙沒好氣地提醒著他。「每次打雷下雨時你這小子干了什麼,別以為我都不知道,但這回是禮俗,是為你們好,你們可得好好守著,不許亂來。」

距離成親還有約半個月的時間,這麼久不能見顧巧,榮煥臣簡直臉都黑了,偏偏劉念芙在警告他時那小臭美從屏風後伸出了半顆頭,偷偷朝他做了鬼臉,笑得得意洋洋,讓他險些氣歪了鼻子。

于是在垂頭喪氣的離開顧家後,他轉頭二話不說翻過了顧家的圍牆,直闖美人香閨。

正在回想榮煥臣吃癟表情的顧巧正在偷笑,便傻眼的看到他又翻窗進來了。「你……你來做什麼?今天又沒有打雷……」

「我非得打雷才能來嗎?」榮煥臣委屈地指控道︰「顧嬸讓我半個月不能見你,你這沒良心的丫頭居然還笑?」

顧巧皺了皺鼻子,她也委屈好嗎?「誰叫你當上了榮將軍之後,村里人看我好像我高攀你一樣。」

「你高攀我?一直都是我高攀你啊……」他嘆著氣,她絕對不會明白她在自己心中是多麼珍貴入心的寶物,比他的生命還重要。

他在戰場上豁出命來,辛辛苦苦爬到今日的地位,不都是為了她嗎?

「是嗎?」顧巧樂了,忍不住上前抱住他的腰,抬起頭看他,眼波徹濫。

榮煥臣哪里忍受得了這個,低頭就想吻她,想不到她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他的額。「我娘說你不可以亂來的。」

榮煥臣沒好氣地瞪她。「那你還過來?」

顧巧咯咯笑開,放下手指又重新抱住他。「但我娘沒說我不能亂來啊。」

「你!」榮煥臣真是沒辦法了,忍受著她的親近,欲火煎熬,卻是由著她任性,這麼大個頭被欺負了也只是干瞪眼,當真沒有做出任何親近的動作。

如此的體貼與寵愛,顧巧又如何感受不到?從小到大他對她的好,連她自己都不敢輕易去回想,否則怕不時刻感動得想哭。

要不是喜歡到了極點,誰會做到這種地步,更遑論他喜歡了這麼多年,都刻到骨子里了,所以顧巧才會在他從軍後還是堅信他會回來。

「石頭哥,你會一輩子對我這麼好嗎?」顧巧突然有些患得患失,還是會害怕成親後有些事就不一樣了。

「我每一輩子都會對你這麼好。」榮煥臣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生生世世都許諾出去。

這應該是最美的情話了,顧巧心中甜滋滋的,突然想到了什麼,那種甜蜜的感覺瞬間停滯。

她遲疑了片刻,又帶著些不安故意問道︰「那如果我做了你可能會生氣的事呢?」

「那我會打你。」他同樣不假思索地回答。

顧巧抬起頭瞪他,卻是瞬間被他眼中流泄的柔情淹沒。

「……然後再繼續對你好。」他低聲承諾。

顧巧鼻子都酸了,她上輩子應該是拯救了蒼生,才能得到這麼一個好男人吧?情動之下,她主動踮起腳,閉上眼輕輕地含住了他的唇。

榮煥臣很快地反應過來,極為溫柔、極為珍惜地回吻她,兩人都希望把自己心中澎湃的愛意借由這樣的親密傳達給對方,漸漸的一個充滿感動的吻就變了調,慢慢火熱起來……

就在兩人忘我的時候,劉念芙的聲音突然由外頭響起——

「巧兒,你過來一下!喜服要量身呢……」

房內的兩人瞬間彈開,彼此都紅透了臉,靦腆地看著對方,最後榮煥臣先破了功,懊惱扶額說道︰「我的天,丈母娘再多來幾回,我都要不中用了。」

「你不中用了,我可是會嫌棄的喔!」顧巧頑皮地輕笑,然後不待他反應,一股腦將他推到窗口。「快走快走,我再不出去,我娘就要進來了。」

榮煥臣無奈地跳出窗外,臨走之前一個回頭,咬牙切齒地瞪著笑得賊壞的丫頭。

「你等著,洞房花燭夜,我會讓你知道我多麼中用!」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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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1 00:03: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娘子擁有大智慧

榮煥臣與顧巧成親,幾乎是海口村人從他們還是個髯齡童子就等到現在,所以當日能來幫忙的全來幫忙了,整個村子熱鬧滾滾,人聲鼎沸。

他終是達到了自己的承諾,騎著高頭大馬,抬來了八抬大轎,風風光光的前來迎娶,而顧巧的嫁妝在早上就陸續送到榮家小院里,到現在她都要出門子了,最後一抬嫁妝還在路上,果真是十里紅妝,羨煞了村子里的婆媽姑娘們!

當娶親的隊伍來到顧家門口時,鼓樂齊響,鞭炮聲隆隆,門口自然是緊閉的,以海口村小 書生顧原為首,逼著榮煥臣背了幾首催妝詩,還唱了一首歌,才笑著替他開了大門。

榮煥臣入門後先拜見了岳父岳母,接著就是顧原將顧巧背了出來,一路背上花轎。

劉念芙與顧巧還撒了好幾滴淚,看得榮煥臣心疼極了,卻也知道哭嫁是習俗,只得忍下替顧巧拭淚的沖動。

待花轎起,喜樂再次奏響,榮煥臣的大馬帶頭,朝著送嫁妝的反方向開始繞著海口村周圍走,將新娘迎娶回家,為了配合吉時,他們在村里繞呀繞地,隊伍花了約莫半個時辰才終于抵達榮家小院。

此時喜娘及男方賓客們早就在院里等著,一看到花轎來了,馬上劈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

「新娘轎門開,夫家福氣來!」喜娘順溜地喊了句吉祥話。

榮煥臣下馬,牽著小妻子下轎,他倒是沒做什麼踢轎簾或射箭的動作,因為在他心中,顧巧嫁給他根本不需要委曲求全。

他很明顯地感受到顧巧下轎後腿軟了一下,順勢靠在他身上,還得他扶著才能站好,如此嬌態,莫不是因為害怕?這猜測令他心猿意馬,一種英雄氣概當下充塞內心。

「別緊張,有我在。」他低聲在她蓋頭旁說道。

詎料,蓋頭里傳來的回應完全不是他想像的那個樣子。「我只是……腳麻了。」

也是,雖然兩家離得不遠,但轎子可是繞了海口村一大圈,平時她沒坐過這玩意,抬轎的也不是什麼專門的轎夫,沒把她顛得吐出來只是腳軟還算是好的。

想到一向注重形象的她原來還有這麼糗的一面,榮煥臣輕笑了起來,小新娘偷偷的擰了他腰間一下,不痛不癢的他也壞心眼的偷偷抓了一把她的翹臀,害她險些沒尖叫出聲。

小倆口才剛下花轎,居然就自顧自打情罵俏起來,看傻了一旁的喜娘。

這喜娘也是村里的大嬸,主持過無數婚禮,就沒看過這麼自在的新人。瞧他們沒听她指揮就自己下了花轎,現在竟然還玩上了,心中很是無奈,馬上用自己的大嗓門轉移眾人的注意力,也算給新人提個醒。

「新人入廳堂,富貴又吉祥——」

榮煥臣隨即牽著顧巧入門,門口擺著一個馬鞍與一吊錢,他小心翼翼地領著她跨過去,取前進平安之意。待得來到廳中,又是一連串的拜堂習俗,夫妻共持一條紅綢,先拜天地與高堂,而後夫妻對拜,之後一行人便簇擁著新人入了洞房。

海口村這里的習俗是在中午迎娶新娘,入洞房後會先揭蓋頭,賓客退去外頭吃喜宴時新娘便在新房中坐帳,直到新郎回房。

喜娘將喜秤交給榮煥臣,示意他可以揭蓋頭了,榮煥臣不知怎麼地有些緊張,輕輕地用喜秤挑起了顧巧的蓋頭,與此同時,原本低垂著頭一副嬌羞樣的顧巧也順勢抬頭,新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竟像是痴了,都定在那里不動,別有一種纏綿依戀的味道在里頭。

「瞧瞧咱們新郎俊,新娘美,這不都看呆了嗎?」喜娘不由打趣著。

一旁觀禮的親友們哄堂大笑,正以為兩人害羞,還想調侃幾句,想不到一直怔然不動的小倆口突然指著對方,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噗!石頭哥,你根本不適合穿大紅,整得就像廟里的紅蠟燭,特別粗的那一種……」

「哈哈哈小臭美你也有翻船的一日,瞧瞧你這妝,臉比牆還白,腮紅涂得像猴子,你是準備唱戲嗎……」

說好的嬌羞呢?說好的矜持呢?喜娘哭笑不得地看著數落彼此樂不可支的小夫妻,親友們的笑語也戛然而止,听得都傻了,表情齊齊化為一言難盡。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禮還沒成呢!都給我坐好了!」

喜娘終于還是拿出了大嬸的氣魄,小倆口立刻乖乖住口,坐在了喜床上,看起來郎才女貌還滿像回事,終于讓喜娘稍微滿意地點頭。

「栗子桂圓鋪滿床,早生貴子福壽長,一把花生一把棗,子子孫孫運勢好!」又是一連串的吉祥話,喜娘將栗子、桂圓、花生及紅棗等喜果扔在了床上,這便是撒帳的儀式了。最後觀禮的賓客都笑著離開,如此奇葩的夫妻實屬難得,榮煥臣則是留在屋里,替新娘安頓好才會走。

不過這小倆口實在太不可靠,喜娘臨走前還不忘警告榮煥臣快些回到宴席上,可別又和他的小新娘玩起來了。

唉,青梅竹馬什麼的就是難搞,因為彼此實在太熟了,若是害羞矜持那還會乖一點,這一對可是連搗蛋都很有默契,哪里會真的全听大人們擺布呢?

待到喜娘離開,榮煥臣立刻就先將顧巧頭上這頂比他盔甲還重的鳳冠取下,一邊說道︰「我很快就回來,你先吃點東西,洗個臉,睡一覺……」

「我還得坐帳呢!」顧巧可憐兮兮地坐在床沿覷著他。

榮煥臣實在舍不得她坐那麼久,不過這是習俗,也不好真的就省略過去,所以他只能說道︰「那我盡快回來。」

顧巧點點頭,他輕輕握了她的小手,才依依不舍的離去,一想到離洞房花燭夜還有幾個時辰,恨不得時間過得快一些。

一頓喜宴一直吃到夕陽西斜,喜娘先進房讓坐帳的顧巧去梳洗干淨,方便等會兒圓房,果然等到顧巧清理好了自己,把臉上那恐怖的妝洗去,榮煥臣便帶著濃濃酒味進房了。

「石頭哥……」顧巧就要偎上來,他卻伸出一只手擋著她。

「等等,我喝了酒身上臭,先去洗洗。」他可沒忘了這小臭美潔癖得厲害,不想新婚之夜就被她嫌棄。

拿著她為他準備的換洗衣裳入了淨室,不多時榮煥臣將一身酒氣洗去,出來後便看到坐在喜床上的顧巧,一身中衣顯得她嬌弱無力,柔情似水,讓他的心湖一陣蕩漾,不由走上前去,坐在她身旁。

他也不唐突不猴急,就是輕輕地伸出手順著她的長發,模了模她的臉蛋,而後在她坐了半天的後腰上輕輕揉捏起來。

「坐了一下午的帳,辛苦你了。」他說。

「石頭哥,你什麼時候變這麼溫柔了?」

顧巧眼波似秋水,柔柔地掃過,讓他心尖輕顫。

「我一向這麼溫柔。」他捏著捏著,很快就變了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解開了她的腰帶,大手在她腰際游移,居然從下襦伸了進去。

顧巧癢得嗜皓笑起來,也伸手去拉他的褲腰。「這麼溫柔一定不是石頭哥,我石頭哥上有個胎記,讓我確認看看,你究竟是何方妖魔鬼怪……」

「喔?那我也要確認看看,我家小臭美胸口有顆紅痣,你究竟是不是狐狸精變的,居然把我迷得五迷三道的……」榮煥臣也不干示弱,大手直接侵入了她的領口,一片雪白柔膩。

原本只是笑鬧,但這麼挨挨踫踫的,一對有情男女之間的火花很快就引燃,不知什麼時候床帳放了下來,衣服被扔了滿地,妖魔鬼怪大戰狐狸精,只見桌上的喜燭越燒越短,蠟都流到了桌子上,熄滅了火光,但床帳里的動靜卻是遲遲未止。

榮煥臣終是成功的證明了洞房花燭夜他是多麼的中用。

三日回門之後顧巧就要與榮煥臣前往天津衛就任了,顧安邦劉念芙因為有了心理準備,表現尚稱平靜,哭得最慘的竟是小 書生顧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自己一定會考上進士,以後就帶著父母到京師與姊姊一家團圓。

將榮家小院托付給顧家,榮煥臣便帶著顧巧上路。其實兩地距離行馬車時間也就三、五日,但真正麻煩的是要越過幾個津渡,候船的時間不一定搭得上,所以最後整整花了十日才抵達天津衛。

天津衛城並不大,以鼓樓為中心往四象方位延伸出去東大街、南大街、西大街及北大街,對應東南西北四座城門。

其中西南方位多是百姓所居、集市所在,東南多是大戶人家或是貴族行館,東北有著許多廟宇古剎,西北則是公署衙門等聚集地,榮煥臣的府邸就位于衛城西北的報功祠胡同,距離衛所衙門也只隔著條街。

由于衛城本身就不大,主要也是軍事功能,所以指揮使所住的府邸也就四進四出,其中第一進院還被榮煥臣改成與部屬議事之處,顧巧等家眷則是住到最後一進院。

雖然榮府門面不大,但功能齊全,負責管事的是劉總管,他在榮煥臣在沿海剿寇時就是他麾下的小兵,替他處理軍帳中的雜事,後來戰役結束,遣散了一些兵員,榮煥臣見他辦事還算可以,自己又急著在直沽建府後回村,便先招攬他擔任指揮使府邸的總管,如今府中服侍的下人們也都是劉總管找進來的。

由海口村出發之後,榮煥臣就先替顧巧買了一名曾在大戶人家工作過的婢女,名為春桃,來到天津衛後,他交代劉總管先安置好顧巧及春桃,並介紹顧巧便是主母,讓他在主母休息好之後稟報一下府中內外之事,就匆匆忙忙趕到衙門赴任去了。

因為出行急,途中也沒有多停留,顧巧並未在沿途添購什麼,所以身上還是素淨的短襖襦裙,是便宜的素綢材質,只在領口袖口繡點花兒做裝飾。

在海口村這身可算出挑了,但來到京師門戶的天津衛,這樣的打扮頂多是個村姑罷了。

在劉總管等人眼中,戰功赫赫的榮煥臣那就是神,如何匹配一個村姑?所以表面上他維持了一定的恭敬,事實上卻對顧巧有些不屑一顧,將她帶到後進的東廂房安置後就要退出去,連話都懶得和她說。

趕了幾天的路,顧巧很是疲累,一時也無力與劉總管計較,而那劉總管似乎看到她有人服侍,便也沒有派新的下人來。

春桃初來乍到,什麼都一頭霧水,連替顧巧打個洗澡水都是東問西求弄了半天。

洗了個澡後顧巧將自己扔進了床鋪里,睡得昏天暗地,起身時居然已經是隔天。

房里的動靜驚動了外間的春桃,春桃連忙進來服侍她洗漱更衣,顧巧其實有些不習慣,不過她知道這是必經的過程,所以也默默的接受了,橫豎春桃梳妝的技術是真的好,像現在梳的這個挑心髻,別說海口村,就算在鎮上顧巧都沒看過有人梳。

榮煥臣給顧巧的聘禮有不少時興的首飾,由于顧巧此時衣著樸素,插戴金銀墜飾並不搭配,春挑便替她挑了一只由幾朵桐花結成的頭花插上,讓原就氣質出眾的顧巧更顯月兌俗。

「我在及笄之後就不戴花了,想不到來到這大城里還戴了一回。」顧巧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石頭……夫君昨夜可有回來?」

「沒有,榮將軍一夜未歸。」春桃如實回道。

顧巧皺了皺眉,她現在都饑腸轆轆了,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沒有好好用膳,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總不能像在海口村時殺到他面前看著他吃,她只能按捺下那種人生地不熟的忐忑,說道︰「先用膳吧。」

春桃點點頭,領命去了。

顧巧坐在房內等了一刻鐘人都沒有回來,雖然她沒在大戶人家待過,但她可是通譯了不少 書,其中不乏本朝與外邦生活的對比,大戶人家該有的規矩,多多少少還是清楚的。

本以為春桃該是交代外頭屬于主院的下等婢女去傳膳就應該回來伺候才是,但眼下看起來春桃是親自去取了,所以在這個主院,服侍主母的該不會只有春桃一個?

顧巧先模了模桌上的茶壺,茶早就涼透了,她挑了挑眉,起身走到房門外,果然偌大的院子沒有一個是服侍她的人,只有一些灑掃庭院的粗使婆子及花匠等,一問三不知,甚至還不知道顧巧就是榮夫人。

如果今天顧巧只是來做客,受到怠慢她就認了,反正又不是自己不能動手,但今天她是主人,這個問題就大了,可以解釋為下人的輕慢,更可以解釋為主母的無能。

要是到現在她還不懂這是劉總管的下馬威,那就太傻了,今天她要是認慫吞下這口氣,從今之後也別想替榮煥臣管好後宅,一個小小的總管就能把她拿捏到死。

春桃終于滿身大汗的小跑回來了,她拎著一個食盒,里面倒是滿滿當當,有羊雜碎燒餅、干烙盒子、館範、炖小魚等,都是當地人慣吃的早膳。

顧巧吃了一個盒子並一碗靛鮪,春桃也努力的吃了兩塊燒餅,消滅的食物卻不到食盒的一半。可笑的是最後收拾的還是春桃,她忙忙碌碌的又將食盒拎回去,連給顧巧倒壺茶都沒時間。

顧巧無奈,只得讓門外掃落葉的僕婦去請劉總管來。

這個命令一下去,一直到春桃都回來替顧巧泡好茶,都快等到午膳了,劉總管才姍姍來遲,身後居然還跟著兩小廝,排場比顧巧還大。

「夫人叫小的有什麼事?」劉總管態度還算恭敬,但心里是不是這麼想就不知道了。

「將軍離府前,應當有讓你向我稟報這府中的一切,我等了好半晌都沒能等到劉總管的大駕,只好讓人請你來了。」顧巧雖沒管過家,但她學識不比一般村姑,端坐在那里的氣勢還滿像那麼一回事的。

本以為只是個村姑,現在看上去又好像沒那麼簡單,劉總管有些模不清她的底,只能打迷糊仗,「昨日夫人剛來便歇下了,今天早上小的忙著安排將軍與夫人帶回來的東西,所以才有所怠慢,請夫人原諒。」

「那真是辛苦劉總管了。」听起來無懈可擊,顧巧微微一笑,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今日的早膳很豐盛,可是灶房準備的?」

「是啊是啊,咱們灶房的廚子可是京師酒樓挖角而來,每日光早膳就能做出十多種不重樣,而且三餐必有海鮮大肉,現在將軍回來了,那菜色還能再升一升,午膳整個八大碗四大扒的,定然能讓將軍滿意。」劉總管得意地道︰「在這衛城里我老劉敢說,就沒有任何一家的膳食比咱們府里好的。」

「喔?咱們府里有多少下人?每日煮這麼多,吃得完嗎?」顧巧又問。

「這個……應該有個百八十人吧?」詳細的人數劉總管也沒在意,「吃自然是吃不完的,不過咱們這里是衛城,很多下人是軍營出身,軍管講究的就是要管飽,讓大家吃飽最重要嘛!」

「那將軍向來喜歡吃什麼?」顧巧一副想向劉總管打听丈夫愛好的模樣,彷佛自己與榮煥臣並不熟悉。

劉總管自然不可能知道顧巧與榮煥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自以為比她了解將軍了解得多,口氣都有些忘形了。「那自然是愛吃肉了!將軍是無肉不歡的!」

「這樣啊……」顧巧偏頭思索了一番。「既然劉總管這麼說,我今天想到街上看看有什麼可買的,給將軍加加菜。劉總管能否替我安排馬車呢?」

「馬車?」劉總管一副見鬼的樣子。「咱們府里誰用那東西,連將軍都是騎馬的,夫人想坐的話,我讓人去租一輛,不過車行離我們挺遠,現在去租車再回,只怕夫人出門不到半個時辰天就要黑了。」

「出不去啊……」顧巧嘆息。「既然出不去,我留在府里也無聊,要不劉總管把府里的帳本拿來我瞧瞧,打發打發時間好了。」

「夫人看帳本做什麼?」方才還飄飄然的劉總管,突然警戒起來。

「我是當家主母,看看帳本不應該嗎?」顧巧好整以暇地反問。

「府里萬事有我老劉兜著,帳本繁雜又瑣碎,看起來勞心勞力,夫人也不用浪費那個力氣,沒事逛逛園子、繡繡花不是很好?」劉總管皮笑肉不笑的,顯然一點也不想把管家的權力交出來。

「劉總管怎麼一副很怕我看帳本的樣子?」顧巧的聲音還是綿軟,但說出的話不可謂不厲害。「該不會是府里虧空了吧?」

「怎麼可能?」劉總管臉色一沉,他是軍旅出身,情緒一激動嗓門自然就大了起來,

「夫人你這是在質疑我老劉的清白?」

「我就是在質疑你!」顧巧也將臉一板,拍桌站起。「我就好好讓你听听,你這府是怎麼管的!」

她走到劉總管面前,雖然矮了他一顆頭,但氣勢高張得讓劉總管都退了一步,她從未及笄就開始與 書鋪那狡猾的掌櫃打交道,之後還隨著父親經商到省城,談判時該拿出什麼態度,她可是掌握得很好。

「如果我沒有記錯,我們回直沽只有兩輛馬車,其中屬于我及將軍的五個箱籠已經搬到房里,只剩下一些生活用具,不到兩個箱籠。」顧巧直視著他。「五個箱籠春桃只花了一個晚上就整理好,兩個箱籠的東西,你有一屋子的奴僕可以使喚,卻從昨天晚上忙到現在?要不是你隨口敷衍我,就是你怠工!」

確實是他隨口敷衍她,劉總管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連辯解的話都找不出。

但事情可不只這樣,顧巧又伸出手指著他,讓他又退了一步。「每天的飯菜造成大量浪費,你居然覺得理所當然?你以為你家榮將軍是挖銀礦的,俸祿可以讓你這樣隨便浪費?

「還有身為一個總管,你連府里有幾個奴僕都說不清楚,百八十個,究竟是一百個還是八十個?主院幾個?外院幾個?護院幾個?幾人負責灶下,幾人負責采買?幾人負責灑掃,幾人負責跑腿?甚至我來了這麼久,出出入入張羅的還是只有一個自己帶來的春桃,那我要你何用?」

顧巧說這些並非刁難他,史密斯曾開玩笑的告訴她外邦的管家是如何處理事務,那可是鉅細靡遺,連主子什麼時候晨起什麼時候肚餓都要算得精準,她還為此特地打听過州城大戶人家的總管行事,雖然沒到史密斯說的那麼夸張,但基本的精明及細心也是應該要有的。

這個劉總管,就顧巧看來就是太過大而化之,又太自以為是了,拿管軍營那一套來管家,簡直糊涂。

「若是不知道府中有多少人,你月俸如何發放?工作如何合理分配?誰偷懶誰努力你怎麼知道?哪里缺人了,哪里又太多冗員,你能搞得清?」

劉總管冷汗都要飆下來了,確實他在招攬人手時都是缺哪補哪,而且要找就找有名氣的,像灶下那個大廚,花重金聘請,但大廚帶來幾個幫廚他確實不知;又如花匠,這還是由集市挖來的民間好手,但當初他也只要了三人,真正卻來了好幾個,各有各的好處,他也照單全收了。

因為人員混亂,所以月俸的發放就是時間到了自己來領,領完畫押,他覺得有憑有據就好,卻沒想過人員的配置合不合理,錢是否花在刀口上。

顧巧罵的可不只這些,她手指都快戳到劉總管的胸口,讓他又驚嚇地退了一大步。

「而且你應該早知道府中女主人要來了吧?有女眷居然不先備好馬車?還是你覺得指揮使夫人應該和你們一樣騎馬出入?你有沒有想過榮將軍的臉面?況且我們昨日來的時候,馬車也是帶了兩輛吧?車呢?」

這個劉總管就能回答了,只是慚愧地聲如蚊購,「那個……我忘了將軍帶回來的那兩輛……」

「還有我告訴你,你們榮將軍最愛吃的不是肉,是魚!」

至此,顧巧已是面色鐵青,她的聲音並不大,卻很堅定,有條有理的把原本聲如洪鐘的劉總管壓制得啞口無言。

「所以你說,你一個辦事奇慢,敷衍主子,奢侈浪費,粗心大意,腦袋糊涂,連主子愛好都搞不清楚的總管,我該不該質疑你?」

劉總管又惶恐地退了一步,這次他後腳跟踢到了門檻,直接由屋子里跌出去,還滾了一個圈,趴在地上抬頭看顧巧時,頓時覺得這個看起來好欺負的主母突然變得好高大、好駭人,而且腦袋好得令他五體投地,幾句話就把他的皮給扒了。

「小的……小的錯了……」劉總管服氣了,順勢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顧巧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她其實沒想把他逼到這種地步,還摔了記狗吃屎,但這場意外造成的效果倒是出奇得好,直接讓他臣服了。

所以她收起了渾身的刺,又變回那個看起來單純無害的小村姑。

「既然如此,就麻煩劉總管先將帳本拿來吧!」

除了練兵之外,指揮使主要的工作是屯兵及屯田,榮煥臣一直忙了五日,還繞到臨海的大沽口去檢閱了水師及炮台,暫時將他職務內的事先捋清,才終于能從衙門月兌身,回到府中。

這個府里當初他也只待了幾天就急急回海口村了,所以劉總管究竟把府里管理得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今日他一回府,門房來迎接的速度比往常都快,而後立刻就有馬夫前來,替他將馬兒牽走照料,當他走進正廳,幾個婢女隨即奉上熱水巾帕,還有一杯香氣四逸的熱茶,而劉總管早就束手在旁,還不待他問便先恭敬地道——

「將軍,夫人正在午憩,不過她交代過將軍回來便去請她,現在應該快到了。」

「小劉你干得不錯啊,像模像樣的!」對于府中井井有條,榮煥臣挺滿意。

劉總管聞言卻是苦笑。「將軍您別折煞小的,小的也是向夫人討教,才知道這管理大戶人家應該是怎麼樣的,否則先前小的還在用軍營那一套在管家呢!」

「夫人教了你什麼?」榮煥臣好奇了。

劉總管雖然糊涂又貪戀權力,卻是個忠心的,當他對一個人服氣之後,便會全心全心的鞍前馬後,供其驅使,如今對顧巧便是這樣。

所以他也不怕丟臉,老老實實的把顧巧如何教訓他,又在這兩天如何重新分配府里下人的工作之事一五一十地詳細說了,最後自然不忘宣誓一下忠誠。

顧巧依舊讓他管家,她只抓著帳務大權,僅僅是這一手,劉總管的權力並沒有縮減太多,但她這主母卻能輕易地掌握府里的所有情況,讓人欽佩不已。

榮煥臣听得眉飛色舞,想不到他的小臭美變得這麼厲害了,他不在海口村的這幾年,她究竟經歷了什麼?

才這麼想著,顧巧已經娉娉婷婷地進了門。為了符合她指揮使夫人的地位,過去在海口村穿的那種村姑服飾自然不再適合,她也從善如流,听從了春桃的建議,先購置了幾套穿得出門的衣裳。

如今她身著白綢立領滾邊中衣,外套紅底繡白梅的對襟長子,顯得身材修長窈窕,再搭配頭頂的飛仙髻與粉玉簸成的丁香花垂珠銀釵,比起以往的素雅更多出了一股難言的清艷。

榮煥臣險些看呆了,差點就失態地拿手揉揉眼楮。不過男人的本能總是比理智還快些,妻子如此誘人,還來不及敘敘這幾日的離別之情,大手早就先攬上了她的縴腰。

劉總管也知機地退了出去,在夫人教過後,他可是機靈多了。

「看來我要再努力一點,看能不能快點升官,把你帶到京師。」他先親了一口小嘴兒,才意猶未盡地感嘆。

顧巧被他突來的輕薄弄紅了臉,「怎麼說?」

「京師那樣的地方,才能讓你臭美的天性得到最大的發揮啊!」他嘖嘖有聲地將她從頭看到腳,眼光放肆又無賴。「瞧瞧你現在,多漂亮。」

顧巧簡直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最後只得不依地推了他一下。「被你說得我好似極為膚淺,徒有外貌?」

「豈敢豈敢,我夫人那可厲害了,一來就把劉總管打服了,如今府里上下一心,有條不紊,瑞氣千條,霞光萬丈……」

「就你貧嘴!」她哼了一聲,隨即又被他逗笑。

「我可是說真的,我還怕你初來乍到被下人欺負呢,想不到你比我適應得還好!」他語氣雖然戲謔,真心卻是十足。「這里的人一股軍痞氣,就愛欺生,便如我已是指揮使,算是這衛所的最高長官,就任時那個該是我副手的石同知也對我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至少到現在我還沒能讓他服氣。」

「你忙了這麼多日,都在忙什麼?」顧巧好奇。

「除了政事之外,主要是去水師閱兵,還有視察咱們沿海的炮台。」榮煥臣簡單地說明。

顧巧睜大了眼,驚喜道︰「還有炮台?是不是佛郎機炮?」

榮煥臣笑了起來。「這你都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佛郎機炮,史密斯留給我的 書上就有啊!」顧巧拉起他的手,興沖沖的直往房間跑,說起她學習的那些西洋學問,她總是興致勃勃的。

兩人跑到了房間,她來到一張黃花梨木的長桌旁,彎身想將放在下頭的箱子拖出來,不過力氣太小,用盡了全力那箱子也沒能動搖分毫,榮煥臣雖是被她弄得一頭霧水,見狀連忙接手,一手將箱子拉了出來。

顧巧連忙打開箱子,在里頭翻呀翻,終于找出一本文字如蝌蚪的書。她翻到了其中一頁,比手畫腳地形容起剛才說的佛郎機炮。

「書上說佛郎機主要是銅制,巨月復長頸,月復商修孔,有五枚子銃……而且我看書上還提到銅制的炮管造價昂貴,可改做鐵制。不過鐵制炮管制作工藝不易,鑄造時容易炸裂,這也是鐵制火炮無法普及的緣故,這一點可以改用上好的焦炭來煉鐵,我想怎麼都比用銅做的炮管來得便宜吧……」

榮煥臣原本還只是當說笑那樣听著,但听得越多,他的表情也慢慢變得凝重。「外邦的書,可有詳盡說明鐵制炮管如何精進?」

「有啊!」顧巧很干脆地點頭,然後聳肩。「不過我看不懂,我曾試著通譯,不過太多細微之處我不知道鐵匠們是怎麼說的,問問他們應該能明白。」

「我馬上替你找幾個鐵匠來。」他簡直心花怒放,當下只覺得這女人真是可愛得沒邊了。「我朝以銅為幣,用銅鑄炮,如同于用錢鑄炮,我以前打倭寇時,發射一枚炮都心疼得要死。鐵的價格還不到銅的五分之一,如果鐵制炮管能克服炸裂的問題,那就太好了。」

「我真羨慕你還親手發射過火炮,我只能看 書用想像的。」顧巧有些遺憾,其實她有興趣的倒不是這些武器,而是想親身參與她通譯的知識,看看究竟是如何實現的,只是始終沒機會。

她卻忘了如今她的丈夫已經統領了整個天津衛的水師,榮煥臣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

「雖是不能讓你上手試,你想看的話,倒是可以在演練時帶你一起上船看一眼。不過我得先說,我的準頭不好,你看了可別失望。」

火炮昂貴,總不能大手大腳的試射,所以準頭好的炮手還真沒幾個。榮煥臣其實已經謙虛了,他再怎麼不準,在水師里也是數一數二的。

「準頭不好?」顧巧皺眉思索了一下,突然又彎,在她的箱子里翻翻找找,最後幾乎是在最底下翻出了一本薄薄的書。「就這個就這個,石頭哥你看!」

她翻到某一頁,上面畫著一個扇形的儀器。「這個東西叫象限儀,是用來觀星,確定星象高度的,只要透過窺孔鎖定星象,就能由下方的游表中找到對應的高度……

「外邦人把這個象限儀應用在火炮的射擊上,只要知道火炮仰起的角度能射多遠,就可隨時對照,對敵時只要目測一下敵人的距離,依照象限儀游表上的高度對準敵人射擊,十有八九能射中的!」

原本榮煥臣還不懂她解釋這個做什麼,听她說完,他已經激動地抱著她的臉猛親。

「小臭美,小臭美,你要我怎麼說才好呢?這次你可是幫了大忙了!」

雖說火炮昂貴,如果每門炮都能應用上象限儀,只要發個三、四炮,取得這幾炮角度與距離的相對數據結果,其他角度的距離是可以推算出來的。以後每次發射,只要用象限儀決定角度,等同于確定了火炮發出去的距離及方向。

若是每門火炮的命中率都能大大提升,何愁敵人不除?

榮煥臣親著親著就有些變樣了,內心的澎湃情潮讓他也顧不得眼下還是大白天,直接抱起顧巧放到了床上,很快地便將嬌羞的她卷入了的漩渦。

待到她無力地趴在他身上,他摩足地輕撫她柔細無瑕的背。

「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要怎麼謝你才好?」看著她貼在他胸膛上那姣好的側顏,長長的睫毛據呀拇地,像在撩動著他的心,榮煥臣又蠢蠢欲動起來。

「要不咱們再來一次,當作我的謝禮?」

顧巧拍開他使壞的手,佯怒瞪他,但無恥的男人可不怕,反而變本加厲的撓她癢,弄得她笑到無力,嬌聲求饒。

「別了別了,再下去腰都要折了。」

「我幫你揉揉?」他嘿嘿怪笑,舉起了雙手一臉不懷好意。

顧巧橫了他一眼,最後被他逗得笑了開來,明媚動人,在榮煥臣看來,比什麼花啊月的都要美上百倍,什麼都不足以形容這一笑對他的震撼。

「正經點!你不是被那什麼石同知刁難嗎?你若真要謝我,等你東西做出來,可要好好告訴我石同知是如何被打臉的!」

魯王能勤王成功登基成新皇,雖說榮煥臣剿滅倭寇厥功至偉,但是倭寇並沒有就此偃旗息鼓,而是趁著天朝皇帝更迭,在沿海仍然蠢蠢欲動。

他們在榮煥臣這里吃了敗仗,便把矛頭指向了其他小國,趁機擴張勢力。

天津衛是京師的海上門戶,榮煥臣是主帥,不得輕易離開崗位,平時都是由同知替他回京,向皇帝稟報沿海異動。

他的麾下有兩位同知,其中一人名為石森,算是天津衛的老人了,但在同知這個位置上就是升不上去,另一名同知姓李,是榮煥臣提拔上來的,三人各領一部分的水師操演訓練,只是以榮煥臣為首。

此次針對倭寇再次擾邊,皇帝又來了旨意召見,原本又該是石森前去,但因為听顧巧說了那些改進火炮的事,榮煥臣早就心急火燎的想面聖,于是二話不說的要石森留守,這次由他自己去。

石森一直認為自己可以經常面聖,榮煥臣不能,兩人雖有品級差距,但在這件事上他就能扳回一城,在權力上與榮煥臣旗鼓相當,所以他對榮煥臣一向很不客氣。

這次榮煥臣要剝奪他面聖的機會,石森如何能忍,所以在收到榮煥臣命令後依舊視而不見,自己離營去了京師。

榮煥臣可不是在和石森賭氣,而是真的有事要稟報,但石森卻如此一意孤行,似乎真以為自己是指揮使了,所以他也不客氣,交代了留守的李同知幾句話後便也在石森之後去了京師。

新帝登基後改元盛昌,早朝之後,盛昌帝對于天津衛一次來兩個人感到相當奇怪,便在御 書房一次接見了兩人。

石森稟報的自然還是關于倭寇的消息,他直接統領水師營,自然了解得很清楚,而且他搶在榮煥臣之前開口,就是要讓後者無話可說,待盛昌帝質疑榮煥臣時自會明白這個指揮使為了奪權有多麼不負責任,居然把整個天津衛扔下,只為在皇帝面前出頭。

然而當盛昌帝問起榮煥臣來意時,他的回答卻讓石森傻了眼。

「若是陛下沒有召見,臣也要主動求見陛下,因為臣有一些關于火炮改進的建議需要請陛下定奪。」

盛昌帝果然來了興趣。「你說。」

于是榮煥臣將後來顧巧向他細細解釋及通譯的外邦 書本內容一鼓腦兒的全倒出來。

「……所以若我們精研焦炭冶鐵的技術,精制出適合制作炮管的鐵,那麼未來制作火炮的成本將大大降低。另,臣提到的象限儀可裝置在火炮上,增加火炮射擊的準確度,無疑等于提升了戰力。」

盛昌帝听得眉飛色舞。「你說的可有根據?」

「有的,臣的老家靠海,時有外邦人落難留居,其中一位名為史密斯的是西方外邦的學者,拙荊與史密斯學習西方語言及知識近十載,留了許多外邦書籍給拙荊,鐵制炮管及象限儀之事就是拙荊在書中見到再轉述于臣的。」

大大方方說出來,榮煥臣倒也不怕皇帝把顧巧的書都給收繳了,反正那是外邦文字,也只有顧巧看得懂,對旁人來說那就是天書。

何況,以前的魯王、如今的盛昌帝,一直是一個大是大非分得清又具有前瞻性及進取心的英明君主,並不會如守舊人士一般只覺得天朝就是最好,瞧不起外邦的東西,相反的,新帝對于外邦的新鮮實用玩意兒肯定相常有興趣。

果然,盛昌帝目光益發炯然,差一點就從龍椅上站起來了。「若有 書籍為證,倒不是不能嘗試。」

一直听著他們交談的石森總覺得榮煥臣說的那些就是無稽之談,那麼容易的話為什麼以前沒有人提出來過?于是他搶在榮煥臣回答之前突然一揖到底,插了句話。

「陛下,臣有話說。」

盛昌帝自也看出石森與榮煥臣面和心不和,但如果石森真有中肯的建議,盛昌帝也是重視的,于是他並不介意被人打岔,反而緩聲道︰「石同知也統領一方水師,未來這些東西你也用得上,若有什麼意見,直說便可。」

石森冷冷地瞥了一眼榮煥臣,方說道︰「那臣便大膽直言。榮指揮使所說之物,不過是出自外邦來路不明的書籍,並沒有實物為證,也沒有做過演練,無法證明他說的就是真的。況且他說的這些事是他的妻子所說,一個後宅女子對此等軍事上的東西會有多少了解?她就算懂點外邦文字,也不見得通譯出來的東西就是完整且正確的,臣以為不可輕信。」

盛昌帝沉吟了一下。「這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榮指揮使你怎麼說?」

「臣與妻子自小認識,她有多少能耐,臣比任何人都了解,要說她通譯出來文字的正確性,臣倒是可以證明。」榮煥臣敢來殿前建言,就不會沒有準備。「陛下還記不記得上次臣提出的關于馬車轉向及減震的改進?那便是拙荊通譯出西方外邦的馬車情況,建議臣可以有所參考,後來臣命人試做出車廂,也讓陛下親眼見過,確實比現今馬車的情況好得太多,這便可證明了拙荊的通譯並非半瓶醋弄巧,而是真的明白。」

對于石森為反對而反對,榮煥臣感到一陣無奈,像這樣的人,只能等他自己被事實打臉才會服,估計光用嘴皮子是說服不了的。

果然,石森馬上回道︰「馬車與此次所說的鐵制炮管及象限儀根本不是一回事,在改進的難度上也有差異,何況如今倭寇正入侵朝鮮,戰場距離我天朝一步之遙,這正是我水師偷襲倭寇的大好機會,哪里有空去搗鼓你那些雞毛蒜皮之事?」

這件事榮煥臣早就考慮進去,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朝屢屢無法重創倭寇,就是輸在火器上。如果能趁著倭寇無暇顧及我朝,成功的改革了火器,將來對倭寇的勝算也更大了!何況朝鮮此役必敗,這段時間讓他們勰蚌相爭,降低彼此的實力,待朝鮮向我朝求援,我們用上新型火器,必能重創倭寇,未來倭寇及朝鮮國對我朝的實力必然更加敬畏,實乃一舉兩得之事。所以我們現在該做的是把握時間,改良火炮,而不是貿然進攻出擊!」

「夠了夠了。」盛昌帝听得頭大,自也明白石森是故意刁難榮煥臣,不過石森雖然有些剛愎自用,在水戰上卻是一個好手,同知的地位是實打實戰出來的,即使盛昌帝不欣賞這種人,倒也不會因為偏見就壓著不讓他出頭,他的意見亦有其參考性。

只是這次榮煥臣提的事,盛昌帝確實有興趣,且上回的馬車改良他也當真是開了眼界。

再者火器改善,就職權而言其實榮煥臣可以在天津衛尋匠人自己研究,若能成功,他大可挾此自重,甚至與自己討價還價,但這家伙卻無私的在第一時間就來尋自己說個分明,代表他本心里還是當初伴隨自己打天下那個赤膽忠心的小子,一心以帝王為重。

他對于朝鮮倭寇之戰的立場,比起石森也更符盛昌帝的心意,所以這回盛昌帝在傾向上就非常明確了。

「倭寇與朝鮮之戰,我朝暫且靜觀其變,橫豎榮指揮使所說之事也不是無法試驗。就拿鐵制炮管來說,不過是多用些焦炭的事,讓那些鐵匠研究研究便知能不能行。再者象限儀的原理並不困難,做幾個出來代價也不高,朕會飭令欽天監監造,工部執行,屆時讓天津衛的水師試射一番便知結果,這些花不了太多時間,盡快搶在在朝鮮的戰爭結束之前完成就是。」

盛昌帝雖然把研制的工作留在朝廷了,但尾巴還是留給了天津衛,至少這份功勞不會忘了榮煥臣。

「臣遵旨。」

榮煥臣與石森同時明白了盛昌帝的意思,此事勢在必行,只是彼此的心情天差地別。向盛昌帝告退後,雖同屬天津衛,職級也只差半級,榮煥臣及石森卻沒有並行,而是中間隔了兩個人的距離退出了御 書房。

一離開御書房外,石森也懶得向榮煥臣虛與委蛇了,直接一個拂袖,「任憑你巧舌如簧,我卻不吃那一套,今日你逢迎陛下,提出這種自己都不確定的建議,無端增加水師營的麻煩,屆時要試驗,你自己去,本人恕不奉陪!」

說完,石森轉身便走,結果一個不小心不知撞到了誰,因為只是輕輕踫一下,盛怒的石森也懶得管那麼多,連句道歉都沒留下便氣沖沖的快步離開。

榮煥臣卻是看得明白,被石森撞倒的可是個女眷,所以即使只是輕輕一踫,對方卻是直接被撞倒在了地上。

能夠尋到御書房來的女眷,不是妃嬪就是公主,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石森可以無視,榮煥臣身為石森的長官卻是不能,只能在心中一嘆,朝那女眷走了一步,卻沒有太靠近。

「我替那位同僚向……公主致歉,不知公主是否無恙?」一看對方不是梳著婦人髻,那肯定是公主了,榮煥臣也算夠義氣,沒有把石森的名字說出來。

跌坐在地上的恰巧就是陛下最大的女兒開陽公主,這位公主自小受寵,從她還是郡主時便刁蠻任性、飛揚跋扈,四周的宮女太監們也以為開陽公主會借機發飆,想不到她抬頭一看榮煥臣的臉,居然沒有破口大罵,而是臉蛋微微紅了起來。

今日入宮匆忙,榮煥臣穿的是水師的戎服,護臂綁腿凸顯了他肩寬腿長,充分體現出英武之氣,加上他有著深邃五官,眼瞳雖比旁人淡一點,卻更有一種獨特的迷蒙感,眼神所過皆是多情。

所以當他用著低沉的嗓音溫柔地問候開陽公主時,這位涉世未深的公主一下子就著迷了。

「我不要你們扶我。」開陽公主拒絕了宮人的攥扶,坐在地上指著榮煥臣。「我要他扶我!」

「這個……」隨行的宮女太監簡直要瘋,公主這是要外男來唐突她?

榮煥臣就算再傻也知道公主金枝玉葉,不是他可以隨意觸踫的,但是眼前這位公主卻像賴上了他似的,坐在地上驕傲地命令著他,讓人有些反感。

「既然公主這麼說,那就得罪了。」榮煥臣也不羅唆,反正跑不掉,他並未伸手去扶公主,而是撿起了公主落在地上的飄帶,令眾人驚訝地伸手一卷一拉,飄帶居然纏著公主的腰將她拉得站了起來。

確定她站穩了,榮煥臣手一抽,那飄帶便回到了他手上,他恭敬地雙手奉上交還。「下官失禮了,此便歸還公主之物。」

開陽公主伸手取了飄帶,含情脈脈地看著他還想說些什麼,榮煥臣卻視若無睹,作揖告退,一雙大長腿沒幾個眨眼就走出了開陽公主的視線之外。

她這輩子哪里看過這樣性格的人,痴迷的眼神土見一時收不回來。

「去給本宮查查,那個人是誰!」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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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1 00:03: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臨危不亂

盛昌帝命令一下,工部、欽天監及幾個相關部門便忙碌了起來,投入新火炮的研造。

在這期間,榮煥臣被留在了京師督造,天津衛暫時交由李同知及石森暫代。

由于榮煥臣所知改良方案的由來是顧巧,顧巧又是由西方外邦的 圖書所得,放眼整個天朝,可能也只有顧巧一個能將西方外邦的語言文字用得像母語,所以他便把顧巧也帶上了。

在改善鐵制炮管的部分,顧巧其實對冶鐵一竅不通,所以通譯時遇到頗多困難,這次她直接被帶到工部的軍器局中與匠人們討論。

那些匠人原本還瞧不起她這個小娘子,但她照本宣科說得頭頭是道,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和他們商討出正確的用詞及做法,外邦的冶煉手法的確給了他們極大的啟發,一時之間軍器局內冶鐵的熱情沸騰,遠在薊州官營最大的遵化冶鐵廠都派了專人前來交流學習。

象限儀更不用說了,這原就是西方外邦用來定位星座的儀器,其實在天朝已經有了類似的渾天儀,但只限于地平圈的觀測,前朝將渾天儀加上了經圈,多了經度的概念。

這個象限儀提出了前所未有的緯度概念,以距離天頂高度綜合渾天儀的觀測畫出來的天體圖相當立體,簡直轟動整個欽天監,顧巧的名聲也在欽天監中傳開。

不過畢竟這東西是要應用在火炮上的,既然知道了制造的原理與技巧,工部很快便著匠人做出了幾個適合安置在火炮上的小型象限儀,由榮煥臣帶回天津衛安置,擇日試驗。

選了一個欽天監所算風和日麗的日子,榮煥臣親自帶領麾下水師試肘,眾船由大沽口出海,不僅如此,他還讓顧巧一同觀看,讓她戴著帷帽立在了他身旁。

顧巧還是第一次見到水師營雄壯的船隊,整齊的排列在岸邊,這些都是經榮煥臣重新編隊訓練後的成果。

見她看得目不轉楮,榮煥臣心中自是有些得意,在上船前向她介紹起來。

「船側以輪擊水的叫車輪舸,比一般劃船的戰船快些;還有較小型的叫蒼山船,此戰船亦配有火炮,作戰時較為機動;等會兒主要負責試射的叫海滄船,上面新制的佛郎機炮就安了四門;而我們會在這艘最大的福船上觀看試射的結果……」

夫妻倆身後站著的是李同知與石森,原本就心不甘情不願來參與試射的石森從頭到尾臉色都相當難看,如今不經意听到了榮煥臣與顧巧的對話,他也顧不得自己是偷听,直接就朝著榮煥臣發難了——

「榮將軍,本來我還敬你是指揮使,又有陛下撐腰,只能眼睜睜看你在水師營胡來,裝一些沒用的東西。現在你居然還想帶個女人上船,讓整個水師營陪你娛樂美人嗎?」「石森,你說話注意點,這並不是什麼娛樂美人!顧巧是我的妻子,與我是一體的,不是你隨便可以出言輕侮的!」榮煥臣直接板起臉,毫不相讓。

要說石森找麻煩也行,但他更多的是迂腐守舊,是真見不得女人上船。「水師出航是多麼隆重之事,你讓女人上船分明就是昏庸之舉,這回試射,你若要帶這女人上船,那我便遣回我轄下戰隊,恕我不奉陪你烽火戲諸侯!」

榮煥臣厲聲反駁,「新火炮及象限儀的研究,我的妻子全程參與,也是有她的通譯才能做出成品來。她是最懂的人,她的出席經過了陛下許可,況且若不讓她親眼看到試射,如何改進其中問題?你不讓她上船,那就是找碴了。」

「哼!我不與你詭辯,總之今天有她就沒有我!」石森這是擺明與榮煥臣杠上了。

榮煥臣連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回頭與身後其他官員兵將說道︰「上船!」說完,他牽起顧巧的手,直接上了福船。

他身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也默默地跟著上船,只有幾個直屬于石森的下屬掙扎了半晌後站在原地,沒有跟上。

「榮煥臣,你會後悔的!」石森怒火中燒到連尊稱都忘了,帶著他的人直接離了港口。

顧巧從頭到尾被批評得莫名其妙,一臉茫然地抬頭看向榮煥臣,低聲問道︰「那黑炭頭是誰啊?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他便是我和你說過的石同知石森,看我很不順眼那個。」榮煥臣搖頭。「你算是受我所累,只要是和我牽上關系,他是一概反對的。」

「可他是你的副手吧?可以這麼沒有禮貌?」顧巧沒看到便罷,今天這個人可是在她面前直接杠上榮煥臣,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可能他旗下的水師營平常給他吃的都是火藥吧。」榮煥臣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顧巧朝石森離去的方向皺了皺鼻子,很是認同地點頭。「也是,我听他說話就像炮仗,簡直亂炸一通。」

「豈不是像炮仗,我也沒怎麼回慰他,只是陳述事實,那家伙就像改良前的炮管,還沒機會發炮就自己炸裂了。」榮煥臣說得一臉正經。「而且他那門火炮還沒裝象限儀,打的都不準,遲早打到自己身上,所以也不用浪費太多時間與他計較。」

這番渾話讓顧巧原本還繃著的小臉噗嗤一笑,榮煥臣見哄笑她了,也不想再提石森之事。這是他該解決的,被他所累已是不該,若還得讓她煩惱,那他這丈夫也做得太窩囊了。

對石森的忍讓只是一時之計,榮煥臣目光望向海滄船上幾門嶄新的火炮,一切就看今日試射成果如何,或許很快就能給石森一個教訓了……

新火炮的試射自然是相當成功的,在裝設象限儀後,幾乎每發火炮都能擊中想擊中的地方,不說百發百中,但準確度大大提升,火炮也因炮管的改良使成本降低許多,等于能使用的次數更多、頻率更高,無疑讓水師的戰力加強不少,當天參與的兵將們無不歡欣鼓舞。

在成功試射了之後,欽天監與工部再加上一個國子監,三個部門飛快計算出了不同口徑的火炮搭配象限儀發射時距離與高度的數據,榮煥臣領導的水師也針對此開始了新型戰法的訓練,就在天津衛水師發展得如火如荼時,朝鮮果然派人來求援了。

這一場入侵朝鮮的戰役倭寇出動了海船七百余艘,趁著深夜由對馬島度海,于朝鮮南端

慶尚道的釜山登陸,然後大軍直搗黃龍,兵分四路,一路攻陷了全羅道、忠清道,一直打到京畿道,佔領了朝鮮的王京,因為兩方兵力懸殊,這一場戰役幾乎只花了一個多月。

朝鮮的君王出逃,遣使前往天朝求援,恰好天津水師的火炮改良完成,正是士氣高張之時,于是盛昌帝派遣了將領,率五千兵由陸路前往朝鮮王京救援,榮煥臣則率領石森及天津衛水師于海路攻擊倭寇的軍艦。

陸路一方的戰役十分慘烈,天朝的五千兵將加上朝鮮本身的軍民與倭寇死戰,最終將倭寇逼回了南方沿海。

榮煥臣一得到倭寇撤退的消息,立刻讓水師營備戰,出動了艦艇五百艘,水師三千余人,分為三軍,由他率領中軍,石森率領左軍,李同知率領右軍,浩浩蕩蕩駛向了朝鮮南部,由光陽灣入,中軍及右軍登上了貓島,左軍登上大仁島為根據地。

待巡弋的前哨船只信號煙火于夜空中燃起,榮煥臣率領的水師齊出,迎戰退兵的倭寇,力求務必全殲來敵。

由于這一手打得倭寇措手不及,深夜匆促接戰,視線不清,又遇上了火力強大的天朝水師,火炮幾乎彈無虛發,只要出手必能擊中一艘倭寇敵艦。

榮煥臣水戰經驗豐富,總能適時調動船只圍剿、控制火力攻擊,中軍與右軍這里的戰爭毫無懸念,在天色將明之時成功殲滅了倭寇的艦隊。

在歡欣的氣氛之中,李同知由跳板跳上了榮煥臣的福船,一見面便長揖到地,滿臉欽佩地道︰「將軍,下官真的服了,這一場仗打得真他媽痛快!」

但榮煥臣卻沒有高興的表情,反而神色有些凝重。「戰事尚未結束,石同知那里不知怎麼樣了?」

李同知遲疑道︰「船上安裝的都是新式火器,就算石同知調兵遣將不如將軍您,趁著夜色躲在一旁看準了開炮,也總能催毀大半敵軍的艦隊吧?」

榮煥臣卻是搖了搖頭,心中總覺不安。「倭寇由朝鮮的順天退至曳橋,欲經光陽灣向南撤退,必會經過貓島、大仁島之間海峽,我們埋伏的貓島在南,算是迎戰了大部分倭寇的戰力,石同知由北面的大仁島出戰,接觸的是小股人馬,總該比我們早結束戰事,但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左軍的戰報傳來?」

李同知聞言,心頓時涼了一半。「這……」

就在兩人商議之時,遠遠的洋面突然響起一陣鷹唳之聲,然後就看半明半暗的天際閃過了一絲火光,榮煥臣與李同知的臉色同時大變。

這是左軍的求救信號!

榮煥臣當機立斷地道︰「所有中軍隨我救援,李同知率右軍繼續打掃戰場!」

在福船打出旗號後,訓練有素的中軍便迅速集結,李同知也跳回了自己的船上,憂心忡忡地看著榮煥臣領著中軍遠航而去。

而在左軍這頭,石森已經負傷,卻仍堅持著與倭寇的將領進行肉搏戰。他乘的福船船尾已被轟掉一半,其余艦艇也有半數損壞,甚至沉船。

也算他運氣不好,雖然遭遇的只是小股倭寇軍隊,但這隊人馬卻是倭寇的水軍主將所帶領用來斷後的。若是石森聰明,應該保留實力放他們離去,然後再餃尾追去,且打且放,直至與中軍及右軍會合,剛好包抄所有倭寇。

但他忘了窮寇莫追的道理,一心想建功壓過榮煥臣,結果遇到了敵軍的頑強抵抗。這也就罷了,當初船上換裝新式火炮時他一直嗤之以鼻,讓自己麾下的水師依舊以舊的方法訓練,所以船上的象限儀沒有幾個人會用,仍在憑感覺發射火炮,遇上準頭更好的倭寇主將,這便吃了大虧。

他率領的一百艦艇損壞四十,被打沉十數艘,最慘的是倭寇主將善于夜戰,反正都窮途末路了,居然豁出去讓倭寇乘小艇模上了左軍的船只,殺了好幾個人,石森更是率先受傷。

于是左軍的兵就開始慌了,登上船的倭寇也越來越多,本來該是對左軍有利的海上炮戰,一下子成了甲板上的拼殺,左軍情勢危急。

一直不願對榮煥臣低頭的石森也知道自己造成了左軍的慘敗,心里存著死意,派出兵員前去施放求援的信號煙花,他雖然嫉妒榮煥臣,卻也知道榮煥臣對麾下的兵極講義氣,無論如何都會來救,只是不知道他來不來得及,又能救下多少人來……

才這麼想著,倭寇主將的大刀已經劈到他的面門,他彎身一個懶驢打滾躲過,卻是無力再戰,眼看第二刀就要取下他的頭顱,倭寇主將猙獰的笑意在眼前不斷放大,當他閉上眼遺憾死期到來,卻久久等不到那痛苦的一刀,緩緩睜開眼楮,卻見榮煥臣一副肅穆神情站在他身前,而倭寇的主將已死在了榮煥臣的刀下。

「還能打就起來,否則躲遠點,你死了我很麻煩!」榮煥臣見原該情勢一片大好的戰役被石森搞得慘不忍睹,心中有氣,但這不是算帳的時候,撂下一句狠話,便持刀往其他地方殺去。

石森終于得以喘口氣,他的心跳得飛快,快得都痛起來,得緊按著胸口才能緩和一點。

幾乎是在求救訊號放出之後,不到兩刻鐘的時間榮煥臣的人已經來援。

石森知道福船不可能開得那麼快,肯定是榮煥臣帶著好手改乘小型快速的鷹船先來馳援,大軍稍後才可能抵達,所以來的人必然不會很多。

想通了這一點,石森一咬牙,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在地上執起一把刀,重新加入了戰局之中。

中軍福船的龐大身影慢慢的在清晨的霞光之中出現,久攻不下的倭寇全亂了,主將已死,敵軍來援,他們也沒抱著活的希望,全都是豁出去的打法,尤其他們看出了榮煥臣是帶頭的將領,便五個人一起圍攻他。

榮煥臣即使武功不俗,在經歷了前一場戰役後又馬上趕來此激戰,精神及體力一直處在高度緊張狀態,中間幾乎沒有停頓及休息,時間一久也漸漸露出疲態。

其中一名倭寇向榮煥臣劈出一刀,傷了他的手臂,榮煥臣一個閃躲,雖然成功躲過要害,但臂上留下了一道傷口,手上的刀也被打掉了。

倭寇看準了這一點,又飛快劈出一刀,榮煥臣無奈伸出手抵抗,這一下若是劈中了,至少也會掉只胳膊,想不到打橫里不知哪里插進來一把刀,擋住了這一擊,還順勢將那倭寇給踢飛出去。

榮煥臣抬頭一看,是渾身鮮血淋灕的石森,後者露出一個慘兮兮的笑,非常難看。

「我也救了你了,我們扯平了。」石森說道。

榮煥臣不語,眼下的情況也不容許太多話,他只是用腳尖挑起了落在地上的刀,又繼續拼殺,石森眼楮一眯,也隨著他身後迎敵。

在中軍福船抵達之後,戰事就呈現一面倒的狀態,倭寇一一被殲滅,就連跳海求生的倭寇也被箭矢所射殺,在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動作時,代表著這場戰役已經勝利了。

雖然是慘勝,但左軍的人也歡呼起來,幸存的戰友們勾肩搭背地大笑,更多的是坐在甲板上累到動不了的兵將,石森尤其淒慘,一身血污,慘白著臉喘息不休,得用大刀支著地板才能勉強站著不出丑。

就在這時候,船上發出驚叫,石森只听到耳邊傳來一聲——

「小心!」

然後他便被人壓倒在地,當他莫名其妙地微抬起頭,卻發現壓倒他的人是榮煥臣,而榮煥臣的背上正直挺挺地插著一支箭。

他睜大了眼倒抽口氣,放眼望去,那個放冷箭的倭寇早已被其他人亂刀砍死。

「榮煥臣!你……」石森抓住榮煥臣的雙肩,卻沒有將他推開。

「扯平不了的……」榮煥臣說出最後一句話,便伏在石森身上昏了過去。

石森渾身發抖,不敢相信自己長久以來因為不服,一直針對著榮煥臣,甚至因為自己急功近利險些導致戰敗,在這樣的情況下,榮煥臣竟還願意舍命救他。

這是多偉大的情操?作為一個主帥,榮煥臣已經做到了極致,難怪水師弟兄個個服他,這樣有情有義又大度的將領,誰會不服?

終于,天色大亮了,但這一天的太陽始終沒有出來。

顧巧坐在窗邊,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微微嘆了口氣,將手上縫的襖子留了個口,方便之後將棉花塞進去。

再過幾天就是臘月,山寒水冷,天津衛的氣候其實與海口村差別不大,所以她並沒有適應不良的問題,不過即使再冷,顧巧每日也堅持開一扇窗,彷佛看到了天空就能離那出海作戰的英雄近一些。

榮煥臣出征已經兩個月,她心中的忐忑始終沒停過,她使自己鎮日忙碌,有時做幾件衣服,有時整理以前通譯史密斯的文字,有時管管帳理理事,有時還會親自上街去,挑選府中需要的柴米油鹽。

縱然如此,只要一閑下來,那無盡的思念就會瞬間將她淹沒。

面臨戰爭,她才知道身為一個將領的家屬要背負的責任原來如此沉重,她卻不能抱怨,必須做他最堅實的後盾,他才能無後顧之憂的奮勇作戰,平安歸來。

然而這幾日她總是特別不安,無論做什麼都有氣無力的,有時候莫名心悸得慌。

「夫人!夫人!」劉總管飛快地沖進了大廳,差點撞飛在一旁奉茶的春桃。

針不小心刺到了手指,泌出了一滴刺眼的血,這微微的疼痛也將顧巧拉回神。她順手取了塊碎布將血滴擦去,然後大廳里的一主一僕就這麼沒好氣地瞪著劉總管。

劉總管也知自己魯莽,但他要報告的消息著實太重要也太驚人了,也顧不得可能會被責備,逕自說道︰「將軍快回來了!」

顧巧猛地睜大了眼,定定地望向他。「你說誰快回來了?」

「將軍快回來了,可是……」劉總管吞了口口水,神色有些緊張。「夫人您听了千萬別激動,將軍……將軍在戰場上受了重傷,是被抬回來的。」

「什麼?」顧巧刷地一聲站起,身後的花凳都因此倒下。「怎麼受傷的?他沒事吧?」

「實際情況還不清楚,是兵部派了一個小兵先來報信,說將軍受了傷,人還沒醒,約莫再一個時辰就要抬回府里養傷,讓我們先做好準備……」劉總管一股腦兒地把話全說了。

當下,顧巧的腦袋都空了,眼眶也瞬間轉紅,原來她的不安其來有自,他真的出事了,而且听起來傷勢還不太妙,如果……如果他有了個萬一,那她怎麼辦……

劉總管瞧她臉都白了,一副快哭的樣子,似乎嚇得不輕,一時間只能安慰道︰「夫、夫人,您……您要振作……將軍回來的安排……還要您主持……」

顧巧深吸了一口氣,硬是壓下那種想哭的脆弱,表情變得堅決,「傳我的令下去,先派馬車去請和春堂的林大夫,府里所有人現在開始不得出入,讓灶下先煮幾鍋熱水,將軍會用到的用具全用水煮個一刻鐘,另外準備兩桌宴席接待兵部的人,多弄些熱湯及肉菜……」

「叫幾名護衛到大門附近接應,清空大門往東次間的道路……春桃,你領幾個婢女去將東次間收拾出來,先用煮沸的醋將房間全蒸一遍,散去氣味,燒炕把房間弄暖和了,炕上鋪上軟墊,多備一點干淨的布巾,將軍使用的水用銀盆裝……」

一邊說著,顧巧已經穿上厚棉襖往屋外行去,一出溫暖的室內,迎頭的寒風隨即讓她更加清醒,就這麼一路說著一路安排,當她人來到了門外,已經好一段時間過去。

劉總管一直跟在她身後,看她有條不紊處理一切事務,有些他想不到的她全想到了,對她的冷靜及周到再一次感到驚嘆,這跟常常在將軍面前撒嬌的那個夫人完全是兩個人。

「夫人,送將軍回來的車隊只怕還要半個時辰,您要不要入屋內等……」他看著外形柔弱的顧巧,不由有些不忍。

顧巧搖頭。「我要他一回來,第一個見到的就是我。」雖然,並不一定見得到……

天色漸漸的暗了,顧巧的手幾乎要凍僵,但她還是堅持站在門口,不知過了多久,馬車轆轆的聲音傳來,她迫不及待的迎了過去,果然馬車在府門前停下,打頭下馬車作揖問訊的居然是一名內監。

來人自稱陳公公,問清了顧巧的身分後,他回到馬車旁,將一位衣著低調卻華貴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迎下車。

顧巧莫名其妙地看了那男子一眼,卻在與那男子對上眼時,被對方散發出來的一種威勢及貴氣所震懾。不過對榮煥臣的擔憂很快戰勝了內心的惶恐,她的怔然只是一瞬,隨即向那位貴人福了福身。

「妾身感謝大人將外子送回,不知將軍何在?」

那名貴人似乎對她的冷靜感到有些驚訝,不過瞧她臉色都凍青了,約莫也是等了許久,所以也不羅唆,直接先大手一揮。

「先將榮將軍抬進屋里。」

馬上有人將榮煥臣由另一輛馬車里用軟擔抬了出來,榮府的護衛也上前幫忙,顧巧也顧不得這個貴人,很快地行了一禮就直接跟在了抬擔的眾人身後。

陳公公與那貴人相視一眼,也默默地進了榮府。

很快地,榮煥臣被放在了東次間的炕上,那貴人一入門就見到房間里已經有一名老大夫等著,床鋪布巾什麼的都收拾得齊全,還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擺設,讓他不由覺得有些新奇,居然難得地忘了穩重,東張西望起來。

這頭陳公公已經向顧巧解釋道︰「榮將軍此次重傷,本想留他在太醫院治傷,但中間榮將軍曾醒來一次,堅持要回家,經太醫診斷將軍能移動了,我們才將他送回。此行太醫亦有隨行,夫人既然已安排得周全,榮將軍顛簸了這一路,先讓太醫教導服侍的人替榮將軍換藥,屆時再與夫人請來的大夫囑咐榮將軍的醫案。」

「謝陳公公,換藥的事我來吧。」顧巧月兌下厚襖,挽了袖子,居然一副打算親自服侍榮煥臣的模樣。

太醫遲疑了一下,待陳公公點頭,他才上前。

想不到顧巧取來了酒液,居然先用酒液洗了手,還示意太醫一起洗。

「這是我在西方外邦典籍上看到方法,酒液我已經用特殊容器煮過一陣,蒸去更多水分,比平素喝的酒不知濃了多少,這樣的酒無法飲用,但用來清潔手部卻有奇效,能大大減低甚至消除我們手上不潔之物再侵入榮將軍身上傷口的可能。」她向看得納悶的太醫解釋著。

太醫恍然回道︰「夫人所言有理。酒可抵御瘴氣濕邪,炮制藥材時有的也需用酒以達到防腐之功,若如夫人所言這酒還煮過,確實比用普通水洗更潔淨。」

說完,他也學顧巧用酒液洗了手,隨即開始教顧巧如何換藥。他先小心翼翼的取下榮煥臣身上的薄紗布,其肩頭慢慢的露出一個箭矢造成的傷口,因為傷得深所以還沒癒合,看上去還有些血淋淋的。

「每回換藥,要先將舊的敷料及血跡擦去,最困難的是,若有腐肉,也要割除。」太醫說道。

顧巧隨即端來了準備好的銀盆,里頭是稍燙的水,又取來一把亮晃晃的小刀。「因為想著可能用得到,這些刀刃都是事先磨好,用沸水煮過一刻鐘,若真有必要使用,刀快一點痛苦的程度也會降低。而用銀盆裝水也是我之前的外邦老師史密斯教我的,說銀可以抵抗毒物產生,他們當地的貴族都是用銀杯銀器喝酒用膳的。」

「夫人對刀具的處理實為大善,我正想與夫人提到煮沸這件事。至于銀器的使用,道理殊途同歸,我們宮里也是用銀針試毒的,不過用銀盆及銀杯銀器的想法倒是別致,宮中說不定可以參考一下。」太醫隱晦地看了那貴人一眼。

貴人微微點了點頭,他一直听著顧巧與太醫的對話,發現顧巧所言無不新鮮,當真給了他不少啟發。

清理了榮煥臣的傷口,接著太醫便教顧巧如何敷藥,如何減低榮煥臣的痛楚,以及他這陣子可能會發生的病況等等。

顧巧本就心靈手巧,細致的動作讓榮煥臣甚至連吃痛抽搐一下都沒有,太醫也看得連連點頭。

待換藥完成,太醫開始與和春堂的林大夫交流醫案,顧巧才離開了床沿,將袖子放了下來,儀容整理整齊,接著恭敬地走到了貴人身前,在眾目睽睽之下居然跪了下去,行了一個磕頭大禮。

「顧氏叩見陛下,方才妾身因心急夫君傷情未先行大禮,請陛下恕罪。」顧巧說道。

那名貴人也就是盛昌帝,饒有興致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朕的身分?」

「妾身曾听過陳公公是專門服侍陛下的,夫君的任命 書就是陳公公親自送來,所以方才陳公公一說出自己的身分,妾身便聯想到了。況且世間如陛下如此氣度的人並不多,妾身在大門口時未行跪拜,是想著陛下微服而來,必不想驚擾四鄰,才在此補行。」

「你先起來吧!朕一開始沒有表明身分,你的應對也是正確的,何罪之有?」盛昌帝點了點頭,益發欣賞起這個年輕的小婦人。「何況榮將軍為了剿寇傷得這麼重,朕還擔心無法與你交代。這次榮將軍立了大功,他一直是朕最信任的臣子之一,你們夫妻若有所求,可以向朕提出來。」

顧巧站直了身,想都不想便回道︰「夫君時常告訴妾身,陛下是個明君,他視追隨陛下為榮耀,身為一個將領,為國征戰更是天職,並非為了升官發財,因此妾身無事所求,且妾身相信夫君也是一樣的想法。」

她談吐不俗,腦袋清晰,听得出有些緊張,卻沒有失了分寸。尤其觀察這間養傷的房間,府內府外的安排,連兵部人馬的膳食都準備好了,還有她與太醫的對話,再想想那些改良過後的馬車還有火器等等事物,都證明了她是個不凡的女人。

「你很好,很好,難怪榮將軍在封官之初還求朕先讓他回鄉去成親,那副心急的模樣你是沒看到,但朕現在明白了。」盛昌帝居然笑了起來。

他突然指了指櫃子上的一個木盒子,上面插了支像轆轆般的把手,盒子上的花紋前所未見,不由問道︰「听聞你專攻西學,這玩意兒朕沒見過,不知可是西方外邦之物?」

顧巧將盒子取下,轉動把手後那盒子居然發出了音樂。「確實是西方外邦之物,這叫音樂盒,如此操作它便會演奏樂音,這盒子是我恩師史密斯臨行之前送予妾身的。」

她直接將盒子打開,讓盛昌帝看里面的構造。

盛昌帝觀察了一會兒,點點頭道︰「這盒子自行演奏的道理似是不難,可以讓內監的匠人去研究一番。」

而後他又饒有興致地指了指靠著牆的一個木箱模樣、上頭還有指針的東西,問道︰「這也是來自西方外邦之物吧!上寫著子丑寅卯,朕猜應當是報時用的?」

「陛下所猜無誤,這是一座時鐘,用來看時間的,和日暑的用法差不多,卻更準確。雖不是由外邦而來,制作原理卻是妾身由西方 書中學習而來,請匠人制作的。」顧巧順帶說明了如何看這座鐘。

盛昌帝也是聰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時鐘的好處,他抬頭看了看天色,今天恰好是陰天。「天色不佳時,無法確認正時,這倒是好東西,朕在午門擺一座,官員們早朝約莫不敢再遲到了。」

他的風趣原該讓顧巧莞爾一笑,但心里頭畢竟掛念著床上傷著的榮煥臣,暫時她還笑不出來,不過附和他倒是沒問題。

「陛下說的是。其實還有一種小型的鐘,這鐘小到可以收到衣袋里,妾身也研究出原理來了,只手藝不到家,做不出實物。史記謂『立表下漏』,設置立木刻漏以計時……妾身暫且稱之為『表』,因為做工需用金石,此『表』系表字加上金字旁。

「陛下想想,如果應用在戰事之上,將領身上都帶一塊表,分兵約好出擊的時間,不必放信號煙花提醒敵人,是否更有出其不易的效果……」

盛昌帝听雙眼放光。「你說的對!不管是那音樂盒子、座鐘或是表,看來這外邦的學問當真有許多我們可以借監的地方。」

顧巧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既然帝王這麼上道,她自也不會藏著掖著,恭敬地說道︰「外邦學問龐雜,但懂其文字者畢竟不多,早年妾身便通譯了一些外邦知識的書,只是未被重視,妾身一直引以為憾。」

「妾身師從外邦學者史密斯,在史密斯離開前,曾告知妾身若能順利回國,必派遣使者前來我朝交流。未來陛下如果有需要妾身之處,妾身在所不辭。」

盛昌帝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意味深長地道︰「你會有這個機會的。」

盛昌帝離去三日後榮煥臣才清醒過來,而他醒過來第一時間見到的就是愛妻顧巧,知道自己撿回來一△叩,不由微微笑了。

然而顧巧的反應卻是恰恰相反,他昏迷的這三日她表現得十分冷靜,但當他真正醒來,她卻當場號啕大哭,哭得他不知所措,安慰又不得其法,認真考慮起自己是不是要重新昏過去算了。

後來經由劉總管解釋,先是盛昌帝親自送受傷的他回來,一干人馬都是由顧巧應對招待;還有榮煥臣的服侍之事,顧巧一概不經旁人之手,他才知道這三日發生了這麼多事。

她即使再聰慧再堅強,細瘦的肩膀也不該一下子扛這麼多事,她一定又害怕又無助,身為一府主母卻不能表現出來,難怪他醒來後她會哭成這樣。

不管在外頭是多麼聰明獨立,在他面前她永遠是那個愛撒嬌的小臭美,榮煥臣心疼地連忙將妻子抱在懷里好好疼惜了一番,最後還是顧巧顧及了他的傷勢,不敢與他太親熱,才收斂好情緒。

又將養了兩日,榮煥臣底子好,已經可以在床上坐直了,此時劉總管來報——

「將軍,石同知在外頭求見,要見嗎?」

听到石森來訪,顧巧的臉直接沉了下來,別有深意地直朝榮煥臣使著眼神,彷佛只要他點頭,她就馬上叫人把石森打出去似的。

誰不知道榮煥臣會受重傷就是石森害的呢?

榮煥臣卻是燦然一笑,揉了揉她的臉蛋算是安撫,接著說道︰「請他直接進來吧,就說我有傷在身不便親迎。」

劉總管得令去了,不一會兒便將滿臉憔悴一身風塵的石森領了進來。

榮煥臣與顧巧見到他齊齊嚇了一跳,這家伙的氣色簡直比養傷中的榮煥臣還差。

殊不知這些日子石森是活在多麼深的自責之中,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他不敢來探病,怕打擾榮煥臣休養,一听說人終于醒了,馬上備上重禮而來。

石森一進門便跪在了榮煥臣夫妻面前,顧巧連忙往旁邊一閃,避過了這一禮,榮煥臣卻是無奈了,因為傷勢只能定在床上,硬生生受了這一禮,不由暗自瞄了小妻子一眼,彷佛在控訴她不講義氣。

為什麼會有這麼一跪,榮煥臣心知肚明,不由說道︰「石同知,你不用……」

「屬下這一跪,首先是要感謝將軍的救命之恩。」石森先磕了一個頭。「次之,屬下剛愎自用,不願配合將軍訓練水師,導致使用火炮不當,險些輸了戰役,還害得將軍重傷,同袍死傷,船只受損,屬下有愧,罪該萬死。」他又磕了第二個頭。

「第三……」

榮煥臣連忙制止他。「這樣就夠了,哪里來的第三?」

石森卻堅持叩了第三個響頭。「屬下是領著宣旨公公而來,這第三事就是與聖旨有關,只是將軍傷勢在身不便下跪接旨,屬下便請貴府劉總管將香案擺在房外,將軍在屋內接旨即可。」

雖然不明白怎麼會來了聖旨,榮煥臣也知怠慢不得,點了點頭。石森站了起來將房門大開,果然外頭已經擺好了香案。

宣旨公公上前,屋子里除了榮煥臣以外的人都跪下了,宣旨太監此時才開始宣讀聖旨。

只是當他宣讀完聖旨的內容時,不僅榮煥臣傻了,就連顧巧也瞠目結舌,久久不能自已。

「……剿滅倭寇,厥功至偉,封榮煥臣為一等忠勇伯,賜丹 書鐵券,享食邑,並親領神機營……欽此。」

「……忠勇伯夫人顧氏巧援引西學,改良器械,舉要刪蕪,于社稷有功,誥封三品淑人,賜黃金百兩,翡翠玉如意一座……欽此。」

分別將兩人的聖旨及誥命文書頒布交付給這一對呆若木雞的夫妻,或許他們的反應稀里糊涂,看上去特別有趣,宣旨太監居然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突然又取出了另一份文書,慎而重之地交到了顧巧手上。

「這是……」顧巧雙手接過,一頭霧水。

「這是四夷館的任教令。」宣旨太監回道。

「四夷館的任教令?」

顧巧與榮煥臣對視一眼,前者兀自莫名其妙,後者卻似有所悟,示意她稍安勿躁。

宣旨太監繼續解釋道︰「陛下對夫人所言西學相當有興趣,夫人曾言外邦可能會有使者到來,即便他們不來,我們也可以派學子度海至外邦交流,在此之前必須先學會外邦語言文字。因此陛下想借重夫人之長才,請夫人至四夷館任教,教授外邦語言,四夷館將會為此成立西語館,俸祿同八品,學生由國子監選出,只要一月數日即可。」

「我?四夷館教書?我可以嗎?」顧巧整個人都呆了。

不管她可不可以,盛昌帝都已經決定了,石森替他們夫妻恭送那宣旨太監離去後,才回頭不好意思地道︰「光陽灣一戰因為戰勝,全殲倭寇,成績斐然,所以屬下也沾了榮將軍的光,得到一些賞賜,因為將軍升任神機營坐營武官,陛下便抬舉屬下為天津衛指揮使。」

「這頭倒是應該磕,我都被你篡位了啊……」榮煥臣佯怒瞪著他好半晌,張牙舞爪地揮了幾下拳頭,才霍地笑開。

石森見榮煥臣笑了,也露出憨厚的一笑,兩人間的芥蒂及過節算是一筆勾銷。此時他突然轉向了顧巧,這次沒有磕頭,卻是行了一個揖禮。

「過去我曾對夫人不敬,請夫人見諒。」

顧巧也回以一禮,笑道︰「幸好你沒再磕頭,否則我不得逃出房去。」

這就是不計較了。

或許是沒了成見,石森對這兩夫妻的觀感頓時好起來,三人笑語寒暄幾句之後,他也告了辭,終于在經歷了一片混亂後,又回到夫妻兩人獨處。

到現在顧巧仍不敢相信自己接了什麼旨意,誥命文 書也就罷了,因為榮煥臣本就是三品官,她早有心理準備他會替她請個誥命,但四夷館任教就真的是意料之外。

她美眸瞪得老大,指了指榮煥臣,又指了指自己,「你升官進爵了?我要到四夷館授課?」

她傻兮兮的模樣惹得榮煥臣直笑。

「其實在你替水軍改進火炮時,帶來許多額外的知識,陛下已經有那意思了,只是在我昏迷的時候,你與陛下不知交流了什麼,才讓他下定決心。想不到我傷了一場還替你弄了個差事,就要為人師表了,你感覺如何?」他揶揄著她。

「當然緊張死了啊!」但她緊張的原因完全超乎他想像之外,只見顧巧捧著自己的臉蛋,在房間里轉來轉去。「我去四夷館教書,要穿些什麼啊?可以穿撒花裙嗎?馬面裙會不會端莊點?還是鳳尾裙感覺比較隆重?」

榮煥臣看得眼都花了,不由失笑,「國子監的師生都是穿欄衫的,你的學生來自國子監,不知道會不會也要求你穿禰衫,但即使不必男裝,光看禰衫那單調的模樣,想來也不會讓你穿得太花俏吧?」

「禰衫啊……」果然讓人意興闌珊,不過顧巧很快又振作起來。「那穿禰衫的話,頭上能不能插金釵?若嫌金釵太浮夸,我有一支兔紋銀簪不知道行不行?至少也能戴頭花吧?」

榮煥臣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笑的時候還得按著傷口,免得迸裂開來。「我的天,你真不愧是咱們海口村小臭美,旁的人得了這差事,緊張的是該授些什麼課,會不會遇到旁人刁難之類的,只有你緊張的居然是要穿什麼裙子、插什麼釵?」

「給學生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啊!這叫慎重,哪里臭美了?」顧巧氣不過,撲上去做勢要打他。

「你就是臭美,小臭美小臭美小臭美……」

榮煥臣可能一天不逗她就皮癢,她又氣又笑的伸出玉手在他身上亂拍,不過那也只是做做樣子,他還有傷在身,她可不敢真的打下去。

榮煥臣趁著她不敢亂來也不敢反抗的機會摟住了她的縴腰,湊上去便是一記熱吻,大手順便上下其手吃點豆腐,他養傷這幾日,就見小嬌妻扭著細腰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卻不能吃也不能踫,忍得比受傷還痛苦。

好不容易他稍稍解了渴,放開了她,就听她嬌嗔道︰「臭石頭你真的很壞!只會欺負我!」

「我已經遭到報應了。」榮煥臣苦笑。

「什麼報應?」顧巧不解。

「本來只有傷口痛,現在這麼一折騰,我渾身都痛了。」他曖昧地看著她,笑得無賴。

顧巧一開始還听不懂,反應過來後當下滿臉通紅,管他哪里痛,欲怒還羞的推開他,轉身離開了東次間。臭石頭死性不改,與他胡混還不如去研究她的四夷館造型!

這下當真拉扯到傷口了,榮煥臣倒抽一口氣,按著傷口咬牙切齒地道︰「真狠,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啊……」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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