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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上司的找碴
回到京師後稍作休整,顧巧穿上了她的深藍官服,簡單梳了一個單髻,戴上樣式樸素的發冠,看上去俐落又慎重地上衙去了。
鴻臚寺衙門與四夷館相當不同。四夷館是上課的地方,館閣都是獨立的,一棟屋子就是一間課室或號舍,整個四夷館依語種有十一館,數十間課舍;鴻臚寺衙門就是一棟古樸大氣的建築,重檐垂拱,一進屋幾十號人都在一個空間內辦差,頂多是根據業務不同佔據了不同的方位,上官的位置也比下官要來得大一些。
顧巧是由鴻臚寺的一名序班領進門的,她知道自己的工作可謂無比繁重,所以還將自己的二十幾個國子監生全借調過來,務期在西洋外邦使節來臨之前將工作做好。
況且如果真要接待西洋使節,肯定是這幾個國子監生出面迎賓,也要讓他們先來鴻臚寺學學迎賓的流程及禮儀才成。
序班直接將這一行人帶到鴻臚寺左丞的面前。
顧巧像模像樣地作了一個揖,朗聲道︰「下官顧巧前來應卯,拜見錢大人……」
錢寺丞顯然有些敷衍地打斷她。「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誰,顧司正嘛,你帶這麼多人來做什麼?」
「稟大人,這些都是下官在四夷館的學生,因著下官工作需要得接觸許多外邦文字,有他們協助能事半功倍,陛下便準許他們過來一同辦事學習……」
听到陛下準許,錢寺丞臉色微微一變,很快又恢復那不耐煩的模樣,再次無情打斷她的話。「本官可沒听說報到的還多了這一行人,你要多帶人進來,鴻臚寺不管俸祿不供膳食,更不負責諸位的安全,待不了的就自己出去。」
他指了指屋內的其中一個角落,「就那幾個空位,你們自行去分配吧!」
顧巧等人往那方向一看,是有幾張桌子,但上頭文房四寶全無,空蕩蕩的,她不由替大伙兒問道︰「敢問大人,這辦公的 書具等物該至哪里領取?」
「領什麼領,就你做的那些事,別浪費筆墨了。」錢寺丞終于不再掩飾自己對一個女官的嫌棄。「等會兒你們自去拿左邊架上的文獻來看,先看懂了再說!」
顧巧微皺眉,她可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看書上,不過如果書中內容值得參考,她當然從善如流。
于是在她眼神示意下,一名國子監生過去隨便取了幾本,顧巧接過一一翻看,氣得都笑了,「這一整個書櫃應該是過去鴻臚寺接待使節外賓的紀錄?可是只有年分及接待對象,看起來像是索引,其中介紹迎賓內容及細節一概全無,不知道大人讓我們看這個是要懂什麼?」
錢寺丞只差沒直接說你就乖乖尸位素餐少說廢話,冷笑答道︰「叫你看就看!我們鴻臚寺的新進官員,一進來都是要將這櫃子上的書倒背如流的!」
「是這樣嗎?」顧巧環視其他的鴻臚寺官員。
其中一名官員似想巴結錢寺丞,露出譏誚的笑容說道︰「就是這樣的沒錯,我們剛來時都背過那些書的!」
「是啊是啊!你就背吧,別羅唆了!」
有一個附和就有第二個,甚至他們還滿不在乎地發出嗤笑聲。
顧巧沉默了一下,突然對著第一個附和的官員道︰「隆和十五年七月,鴻臚寺接待的是哪里來的使節?」
那官員的笑聲戛然而止,本能的回道︰「都幾百年的老黃歷了,誰會記得那些東西?」
顧巧輕聲一笑,晃了晃手中典籍。「倒背如流?」
一群人當場被打臉,臉色都難看起來,尤其是錢寺丞,刁難人不成還被反將一軍,惱羞成怒是必然的了。
他指著顧巧罵道︰「有你這樣第一天上衙就沖撞上官、得罪同僚的嗎?女人就是女人,小肚雞腸、錨銖必較,我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難不成你帶這一群人來衙門就只會白吃飯嗎……」
或許是他罵得太激動忘我,聲音傳到外頭去,很快就驚動了鴻臚寺的大家長,身著繡著雲雁補子緋色長袍的鴻臚寺卿孫贊一臉沉重凝肅地踏進了大堂。
「吵什麼吵?成何體統?」
孫贊怒喝一聲,錢寺丞罵人的聲音當下停了,他立刻換了一個諂媚的笑。「孫大人,不是我們吵,是新來的顧司正太不像話了。」
孫贊若有似無地將眼神飄向顧巧一瞬,隨即像是刺了眼似的收回來,問道︰「顧司正哪里不像話?」
「她第一天來上衙,就對上官口出不遜,違背上官的命令,還出言折辱同僚,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所以我才會忍不住教導她幾句,沒想到驚動了孫大人……」錢寺丞幾句顛倒是非的話,沒少努力在孫贊面前抹黑顧巧。
孫贊終于正眼看向顧巧,厲聲道︰「上官的命令你服從就是,擾亂衙門該當何罪?本官念你初次上衙,給你個機會改過自新,你朝錢寺丞及被波及的幾名同僚行大禮道歉,這件事就算揭過,以後別再讓本官听到別人告你的狀!」
說完他轉身就想走,像是跟她多說一句都是浪費時間一樣。
顧巧可不服了,這什麼鬼鴻臚寺卿,根本是非不分!或許她乖乖听話就沒事,但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有多重要,刻不容緩,若是被這群食古不化的老學究壓制住,拖延了時間,到時候陛下怪罪下來還不知道是誰死!
況且她沒有錯,要她向這群刻意找碴的人道歉,還行大禮,門都沒有!
于是她據理力爭道︰「孫大人請留步。孫大人處理政務,從來只听信一面之言嗎?」
這質問令孫贊當下怒了,他本來就不想要一個女下屬,沒少為此被同僚調侃,盛昌帝硬要塞一個來他沒辦法,難道還要受她挾制?
一個小小七品司正而已,什麼玩意兒!
「你的長官與同僚都指認你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顧巧冷靜地回道︰「西洋友邦使者不日就要前來,下官受封司正是為迎接他們,須先規劃出相對應的禮儀及流程,為此下官還特地商請在四夷館學習了好一些時日的國子監生來幫忙。可是我們一來,錢大人不由分說就讓我們去背那一櫃子毫無用處的 書,還說每個同僚初來乍到都需倒背如流,我不過問了書中的一個問題,同僚卻答不上來,這也算折辱同僚?下官職內之事迫在眉睫,無法配合錢大人命令延宕時光,請孫大人明察。」
孫贊嚴肅的面容沒有一絲改變,但不屑一顧的驕矜態度卻更濃。「你說西洋使節要來?本官都沒有听說過的事,你卻說得有鼻子有眼楮,為自己忤逆上官開月兌,這豈非造謠生事?」
鴻臚寺其他官員皆清楚了解孫贊的立場,連忙跟著附和抱大腿,朝顧巧等人嘲諷道︰「西洋人可不就是些毛長體臭、沒長成人的猴子嗎?這樣的化外之民,有什麼好接待的?」
「是極是極,況且就算有使節來,接待也是我們這些熟手的事,你們新來的在旁邊看著就好,還想規劃什麼禮儀?國子監來的就是天真,回去把四書五經多讀幾遍才正經!」
他們越嘲諷越過分,彷佛直接指著和尚罵禿驢。不待顧巧發難,一群血氣方剛的國子監生都憤怒了。
「簡直倚老賣老,愚不可及!你們將西方外邦視為化外之民,可知道最近改良的馬車、火炮,都有西方的知識在里面?」
「連對方的語言文化都不懂,還想要接待?以往接待緬甸、暹羅、朝鮮等國的使者,你們還要去四夷館的暹羅館、緬甸館等借人吧!憑什麼就瞧不起我們西語館來的人?」
「西方外邦的語言文化與我們完全不同,幾乎其他友邦的東西都無法沿用,不讓我們規劃,靠你們能整出什麼?」
雙方吵得不可開交,孫贊氣得臉都紅了,驀地一個大吼,「全都給我住口!」
大家長的驚天一吼果真有用,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只是怒氣沖沖地瞪著彼此,誰也不干示弱。
孫贊一次不了這麼多人,索性把氣全出在顧巧身上,「好啊,你顧司匹第一日便帶來這麼多幫手,擾亂衙門、忤逆上官、造謠生事,為維持我鴻臚寺的規矩及安寧,你不用來了,這群國子監生也不得再踏入鴻臚寺,通通在家閉門思過吧!」
上衙第一日便慘敗收場,顧巧都郁悶得不想說話了。
在四夷館她是授業的教師,課室里她最大,所以不費太多力氣就能收服那些國子監生。可是在鴻臚寺她是下官,區區七品,誰都能來壓她一頭,更別說據理力爭了。
榮煥臣見她沮喪,出門到國子監轉了一圈,倒是沒有立即安慰她,只是如往常般與她說笑。
隔日不必朝會,榮煥臣將顧巧從被窩里挖出來,原就心情不佳的她沒睡好,萎靡地看著他,竟有幾分可憐,「不用叫我了,孫大人叫我不用去鴻臚寺,讓我閉門思過呢!」
昨日榮煥臣早就找過國子監那些學生,把顧巧的遭遇問個一清二楚,如今見她委屈,不由心疼地揉了揉她一頭亂發。「你的官是陛下封的,又不是他孫贊私人聘請的慕僚,他叫你不去就不去,憑什麼?你可是吏部登記有案的正式官員,若他不想看見你,要麼他得找個御史彈劾你,要不他就自己遞摺子去六科給事中,等陛下裁示免你的官。現在他隨口一句要你不去,到時候曠職責任可是在你身上,他頂多能在職務上為難你,在考察時抹黑你,對于官員的任免,哼哼,他還沒那等權力。」
顧巧原本腦袋還迷迷糊糊,听他這麼一說都精神起來了。「孫老頭陰我啊?」
「可不是陰你嗎,而且他憑什麼叫你閉門思過?他是哪位啊?你爹還是你祖宗?」榮煥臣又低聲咕噥了一句,「我都不敢叫你閉門思過呢,這麼凶……」
隨之而來的便是嬌妻的粉拳伺候。
兩夫妻笑鬧了一陣,顧巧也重新振作起來,穿上官服戴好冠,夫妻倆共乘一馬上衙去了。
天色才微明,還不到應卯的時間,榮煥臣左繞右轉,繞進了五老胡同,這里有許多賣朝食的,在這深秋,每個攤位都冒著騰騰蒸氣,看上去很是誘人。
榮煥臣路過小攤帶了兩個椒鹽火燒,又帶她到另一個攤子坐下,要了兩碗羊湯。
他將火燒遞了一個給她,笑道︰「我早想帶你來吃了,味道和我們海口村鎮上的有所不同,但還算可以。」
顧巧習慣性地將火燒掰成兩半,一半遞給了榮煥臣,另一半沾羊湯吃了一口。「真不錯啊!我得吃飽點,等會才有精力跟孫老頭耗!」
「孫贊會那麼針對你,倒也不完全是因為他迂腐看不起女人。」榮煥臣語氣有些無奈,「背後有人唆使他,但那人不足為懼,你只要安心做你的事,孫贊沒辦法拿你如何的。」
「誰?」顧巧皺眉,「我得罪了什麼人嗎?」
榮煥臣欲言又止,最後才訕訕說道︰「是開陽公主,她母親是淑妃,到現在還承寵,所以開陽公主讓孫贊刁難你,孫贊多多少少會動點手腳的。」
「開陽公主!」顧巧當然知道她是誰,不就女扮男裝來蹭西語課的那個人嗎!「我一直覺得她莫名其妙啊!沒事跑來上我在四夷館開的課,老愛與我抬杠,在課堂無所不用其極的搗亂,只差沒把門給拆了。難道是第一次上課時曾被我奚落,所以就挾怨報復?這氣量未免也太小了!」
「其實她會針對你……呃……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你不必追究,我會處理好……」這幾句話榮煥臣很想說得冠冕堂皇,但不知怎麼一出口就閃爍其詞,最後甚至說不下去,眼神飄遠。
顧巧定定地望著他,眯起眼。「該不會和你有關吧?」
榮煥臣不語,大口吃起火燒。「好吃,你不是說要多吃點?快吃快吃……」
「你惹的桃花債對吧!」顧巧柳眉倒豎,突然覺得羊湯火燒沒那麼好吃了。
「唉,她貴為公主,硬要糾纏我也沒辦法,不過我保證我一直避她避得遠遠的,她無機可乘才會尋到你身上。」榮煥臣瞧顧巧吃醋的小模樣,突然覺得有趣,心花怒放的感覺頓時比作賊心虛要大得多。「放心,我說的是真的,開陽公主不值一哂,我很快就會解決,你還不了解我嗎?應付我家小臭美就分身乏術了,哪敢有異心!」
顧巧死瞪著嘻皮笑臉的他,不知是看久了眼疫還是怎麼著,最後居然笑了出來。
要不是了解他,她早就翻桌了,哪里還會听他解釋?夫妻倆朝食用罷便前往衙門,顧巧以為榮煥臣送她到門口就會離開,想不到他竟領著她,如入無人之境地進了鴻臚寺。
站在門口的護衛認出他三品武官的牙牌,神機營管操更是連顏色都特別不一樣,護衛們連擋都不會擋。
「你要進去?」顧巧驚訝。
「當然。妻子被欺負了,當丈夫的怎麼能只看著?」眼下無人注意,榮煥臣趁機偷捏一把她的臉蛋。「且瞧瞧你夫君大發神威一回,替你好好教訓一下那孫老頭。」
原本還很緊張的顧巧听到這話突然不緊張了,心中涌起滿滿感動與愛意,甚至讓她鼓起勇氣走在了榮煥臣前面。
是呢!她可也是有後盾的人!有他在她怕什麼?
兩人一進門就看到孫贊立在窗前,似乎正在欣賞外頭那株艷紅的秋楓,听到腳步聲,他回頭看到顧巧,眉頭直接皺了起來。
「顧司正!你怎麼又來了?昨天不是叫你閉門思過,還不快趕她出去……」
顧巧身後的男人一身樸實無華的玄色曳撒,直接被孫贊當成外頭跟進來的護衛。
榮煥臣好整以暇地打斷他的話。「我倒不知孫大人的權力已經凌駕陛下,陛下親封、吏部登記有案的七品官,竟是孫大人一句話讓她不來就能不來的?」
這指控不可謂不狠,孫贊這才正視起他以為是護衛的這個男人。「你是誰?」
外頭看門的都還可以從牙牌認出他的身分,榮煥臣沒想到孫贊這老頭能眼拙成這個樣子,除了顧巧的丈夫,誰能站得離她這麼近?「都護送顧司正到這里了,你覺得我是誰?」
孫贊仔仔細細地打量榮煥臣,終于看到他的牙牌,突然想起顧巧的夫家似乎是忠勇伯府,而忠勇伯榮煥臣現任神機營管操,看來便是這廝了。
他沉著臉說道︰「榮將軍,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即便在神機營權力滔天也管不到我鴻臚寺來!」
「我管的不是你鴻臚寺的事,我管的是我妻子的事。」榮煥臣朝孫贊走了兩步,高大的身軀氣勢驚人。「陛下在封她為司正時指明了讓她做接待西方外邦使節相關禮儀之事,你不讓她做,她便完成不了陛下交代的任務,你說我該不該管?」
他仗著身高優勢,微微低頭睥睨著孫贊。「當然,如果屆時因為孫大人抵制的緣故她有所失職,孫大人願意負起一切責任,那麼我自然樂得袖手旁觀。」
「你!」對方傳來的巨大威脅讓孫贊本能退了一步,隨即又覺得自己落了下風,不由羞惱道︰「我會懲罰她,是她擾亂衙門、忤逆上官,還散發謠言說什麼西洋外邦的使節不日到來,簡直胡言亂語……」
榮煥臣嗤笑了一聲,伸手拍蒼蠅似的揮了揮。「行了孫大人,你自己說這話你信?她再怎麼忤逆作亂,你也沒有權力叫她閉門思過,以後都不用上衙。更遑論你那些托詞只是不想讓一個女人待在你的衙門而已,你可敢與我們至金鑿殿上辯一辯,看看誰有理?何況西洋使節的事是我告訴她的,你若認為這是謠言,歡迎你向陛下參我一本,我隨時奉陪。」
「你你你……好!你狠。」孫贊身為文官,竟比不上一個武官能言善辯,臉被打得啪啪響。
他奈何不了榮煥臣,只能咬牙切齒把炮口轉向一旁看丈夫看得心醉魂迷的顧巧。「顧司正,你要應卯是吧!我就讓你應卯!你最好能在鴻臚寺衙門好好待下去,如果待不下去也是你自己的事,將軍屆時可別怪我!」
這赤果果的威脅榮煥臣與顧巧都收到了,孫贊這是不想讓顧巧在鴻臚寺里好過啊!
「如此便感謝孫大人大量了。」榮煥臣像是听不懂孫贊的言下之意,做了一個抱拳禮,然後若無其事道︰「對了孫大人,我們都督府的衙門離你們鴻臚寺也就隔一條大街。你也知道京軍一群粗人,沒見識過文官的衙門,如果你們鴻臚寺鬧出什麼動靜沒辦法解決的,我們很樂意過來幫忙。」
他還刻意轉向顧巧。「顧司正听到了沒有?萬一鴻臚寺發生了什麼事,你可要快些來通報,屆時我一定帶齊人馬前來解救孫大人啊!」
這家伙實在太損,顧巧忍得千辛萬苦才沒有笑出來。「是的榮將軍,下官會記得你的話。」
孫贊氣得渾身發抖,但這當口,他真的不敢再說出任何一句狠話。
榮煥臣見達到目的了,唇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才裝模作樣地告辭。
「如此我便走了,孫大人告辭。顧司正……今日下衙時我來接你,記得等我啊!」
顧巧就這麼心安理得的開始了她鴻臚寺的為官生涯,日日準時應卯,行止作息全按規矩,錢寺丞即使有心找碴也無從找起。
不過孫贊那里交代了,不用管她做什麼,當她不存在就好,于是錢寺丞便堂堂正正的無視她,先前她第一次來衙門報到時至少還交代了讓她看典籍的工作,現在連鴻臚寺里的 書本都不讓她踫。
鴻臚寺里除了少數看不過去的官員會偷偷幫她一把,或是和她說兩句話,大多時候顧巧都是被晾在一邊。不過這不代表她無所事事,相反的她忙得很,因為榮煥臣已和她確認西方友邦的大帆船即將抵達,她每日忙著研擬迎賓禮節忙到飛起。
鴻臚寺不讓國子監生進門,她便借四夷館的課室將工作交代給眾學生,兩頭一起忙碌著。
很快的進了十一月,冬至本就是眾外邦朝賀的時候,加上這次還多了西洋外邦,所以鴻臚寺也要開始準備起來,在過了臘八節不久,盛昌帝特地召見了孫贊,詢問對于迎接友邦的準備。
因為每年都會問這麼一次,孫贊見怪不怪地入了宮,不過這次盛昌帝不問朝鮮,不問暹羅,居然問起了素未謀面的西洋友邦,孫贊突然有些緊張了。
「你應該收到此次冬至大朝會西方友邦也會出席的消息了。」盛昌帝對這件事很看重,「鴻臚寺做了什麼準備?」
孫贊恭敬答道︰「鴻臚寺已按過去外邦朝貢的情況,待使節團到來,由司禮賓辨其等位,教其跪拜禮節。禮部方面已著人安排會同館膳宿,至于招待,本寺建議帶西洋外邦使節團參觀天津衛水師軍演,揚我軍威震懾西方……」
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堆,盛昌帝卻越听越不對勁。「等一等,你的意思是,所有招待西洋外邦的事宜,全依舊例?還要讓水師營軍演給他們看?」
「是的。」孫贊覺得這麼做四平八穩,沒什麼不對。
瞧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盛昌帝皺起了眉。「顧司正呢?朕不是特地安排她進鴻臚寺,還讓國子監生協助她,就是要擬定一套接待西洋人的禮儀?」
「稟陛下,顧司正初來乍到,連鴻臚寺是做什麼的都還不太清楚,所以西洋使節團的招待事宜,臣令錢寺丞一力負責。顧司正每日也不知忙什麼,還不時外出,那些國子監生也……也沒來過,說不定他們並不知曉西洋使節團的到來呢……」言語之間,孫贊還不忘告顧巧一狀。
「荒唐!荒唐!」盛昌帝都氣笑了,「顧司正是朕特地請到鴻臚寺協助你們接待西洋使節團的,你們把她擱一邊還洋洋得意是怎麼回事?」
「顧司正她……」孫贊心頭一跳,只能硬著頭皮道︰「不太適應鴻臚寺……」
「朕不想听你推卸責任,你只回答朕,你可知西洋人用膳是不使筷的?這事你不安排教他們,屆時宴會使節團出漠你待如何?還有你不讓顧巧參與,也不接納那些國子監生,朕就好奇了,你哪里找得到懂西洋話的人與使節團溝通?對方可是有人會說我們的語言,總不能對方有通譯我們沒有,什麼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吧?」
孫贊終于明白盛昌帝生氣了,大冬天的冷汗都浸濕了後背,西洋使節團遠道而來,就他看來也不可能長期交流,所以根本不放在眼里。何況教導禮儀什麼的依樣畫葫蘆就好,招待更是領著人去吃吃喝喝看風景就交代得過去,就算不會說對方的語言也無妨,因著孫贊不知道史密斯的存在,所以根本想都沒想過對方會有通譯。
他低垂著頭啞然無語,盛昌帝見狀更憤怒了,直接拿起他的奏摺扔在了地上。「還有你說要帶對方去看水師對吧?你可知我朝水師火器的改造就是由西方的知識而來?你認為這震懾得了他們?
「冬至大朝會可是各方來朝,西洋使節團若是和善還好,萬一遇到幾個刺頭,把你們虧待使節團的事泄露出來,這可是讓整個天朝在所有友邦面前丟臉!」盛昌帝一個拍案。「來人,宣鴻臚寺司正顧巧!」
外頭的大太監應了聲,隨即去傳令了。
盛昌帝看都不看孫贊,低頭繼續批閱奏摺,硬生生把他晾在那里兩刻鐘,孫贊當真覺得這是他人生最難熬的兩刻鐘。
從孫贊被皇帝召入宮,顧巧就知道自己一定會有事,不管好事壞事,先做好準備總是不會錯的,所以當宮人來尋,她整了整身上的官服,拿了準備好的摺子就匆匆入宮了。
盛昌帝一見顧巧,直接免了她的禮,面帶不悅地問道︰「顧司正,你可知此西洋外邦使節團就要抵達,會參加我朝冬至大朝會一事?」
「臣知道。」她想裝作不知道都不行,因為盛昌帝很明白榮煥臣會將這件事告訴她。
「孫大人說,他準備依循舊例迎接西洋使節,你怎麼說?」盛昌帝忍住氣,如果顧巧的回答像孫贊一樣敷衍塞責,那就別怪他懲處了。
「臣以為,依循舊例並不妥當。」顧巧先呈上她所做的一連串招待及教導西洋使節團的流程,讓盛昌帝一邊看,她一邊解釋道︰「膳宿的部分,有禮部安排在會同館,西洋使節團雖是首次到訪,也不宜特殊對待。禮儀教導的部分,西方人不習慣跪禮,為避免沖突,過去帖木兒國也曾有不行跪禮而行鞠躬禮的先例,臣以為可以仿效,若陛下同意,令他們行單膝跪拜吻手禮。至于食衣住行,對方來使本就應以我們天朝習慣為主,比如使用筷子,可遣人先予教之,如果他們始終不習慣,可備一份他們習慣的刀叉餐具……」
顧巧的計劃可謂鉅細靡遺,甚至也沿用了本朝的先例,所有安排並沒有墮了天朝威風,女人的細心在此表露無遺。
盛昌帝看得滿意,又問道︰「接待的部分呢?孫大人說讓西洋使節團參觀水師軍演,你認為如何?」
顧巧看了孫贊一眼,對方面色鐵青,不過這不在她考慮的範圍內,她直率地道︰「臣以為不妥。水師營的火器用的是佛郎機炮,很有西方的影子,讓他們看他們自己的東西豈非貽笑大方?
「臣認為此次招待使節團,應以展示本朝的繁華富庶為主。就臣所知,西洋的瓷器還是單色粗陶,沒有我們的彩瓷精美,布料也單調,不如我們材質多樣、色彩繽紛。我們的 書畫在他們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更別說茶葉、棉布、雕刻工藝等等皆是西洋稀缺、使節團會向往之物。
「如果以此震懾他們,在兩國交流時可以借此輸入他們有價值的金銀器、火器、食糧種子、玻璃……等等物品,也能讓我們的學子至西洋學習時有多提條件的空間。尤其是火器,這一點西洋確實進步很快,超乎我們想像,如果我們學會了制作原理,日後何愁外族侵略?」
「說得好!」盛昌帝只差沒拍手叫好,他果然沒看錯人,當初會用顧巧是他相信榮煥臣的眼光,如今事實證明,這對夫妻都沒有讓他失望。
「既然你準備得如此齊全,那麼接待西洋使節團的任務朕便交由顧司正全權負責,鴻臚寺及相關部司配合,孫贊你可听到?」
都直呼名字了,孫贊連哭都不敢哭,只能苦著臉應承。
不過盛昌可沒打算就這樣放過他,「至于你,孫贊,朕提上去的人你竟敢對著干;朕支持的事你怠惰推托,要不是有顧司正,我朝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冬至及元旦朝會你最好別出一點差錯,待一應大事結束,朕自有懲罰!」
冬至,盛昌帝具袞冕于天壇祭祀後擺駕回宮,此時文武百官慢慢聚集在午門外等候大朝會開始,待鼓聲初響,所有人必須在皇極門前就定位,次響,官員們隨著禮官,依序由左右掖門進入,三響時,盛昌帝由中極殿出,陞座于皇極殿,整個百官朝賀禮儀開始。
經反覆奏樂、跪拜,而後致詞,百官三呼萬歲後禮畢,之後就是盛昌帝于皇極殿設宴,所有官員及外邦使者皆按品級入座。
宴會雖也有行酒舞樂等禮儀,但比起朝會時要輕松不少,此時外邦若進貢特殊物品受到皇帝喜愛,也會在宴會中特別嘉獎。
就在盛昌帝一一慰勉諸國使臣,提到了西洋來的外邦使節團時,西洋使節團內帶隊的威爾公爵站了出來,帶著他們的通譯,有些驕矜地朝眾人說道——
「我國大學者史密斯先生曾在貴國停留數年之久,對于貴國的文化相當推崇,才促成了我們使節團前來交流。我們雖對于貴國土地之遼闊及生活之繁榮感到驚訝,卻也覺得在實用的學識技術上,貴國似乎並無甚進步之處,故此我們要求向貴國提出兩個問題,如果你們答不上來,便要自認不如我國,且在未來的兩國貿易上要給予相當的優惠。」對方的通譯官說得很清楚,上首的盛昌帝朝百官們看了一眼,顧巧便知機地上前行禮,乖乖地站到了盛昌帝背後。
在場也只有她有能力當這個通譯官,她還是佔了榮煥臣是三品官的便宜,和他一起坐得較為靠前,所以盛昌帝一個眼神,她就明白自己的用武之地來了。
在隨同禮部主客司接待使臣,進行事前的教導時,她早就知道這群西方人不好惹,還懷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必然會在大宴會時搞出事來,心里已經有了準備並稟明皇帝了,這也是盛昌帝現在雖然被挑釁了卻還能維持態度中正平和的緣故。
「你們覺得我天朝泱泱大國,實用的學識技術上會無甚進步之處?威爾公爵,刀叉我們都會用,但你們還不會用筷呢!」
盛昌帝的話經由顧巧的口中通譯出來,那種因為強大自信產生的冷靜語氣也被她揣摩得微妙微肖。
「如今是你們來使,不是我們上前去求,若我朝不想在貿易上給予你們任何優惠,你又待如何?畢竟你都說我朝既遼闊又繁榮,就算做生意少你們一個國家,我們也無礙。」
「陛下……」威爾公爵沒想到對方言詞如此犀利,想到了自己來的另一樁目的,語氣也放軟了些。「那麼,就當我國進獻給貴國的物品再多幾樣吧!只是如果貴國認不出那些物品是何物、有何用途,那我們也沒辦法,可就不是我們批評貴國了。」
這話說得刁鑽,如果在眾外邦使者之前,天朝辨認不出進獻之物,即使威爾公爵不說,其他人也會覺得天朝的學識技術的確比不上西洋國家,讓天朝先丟個臉,之後不管要談什麼條件也好談。
然而這種做法,身為主人的盛昌帝卻不得不接招,他壓下心里不滿,讓顧巧淡然說道︰「那就把你們進獻之物拿出來看看吧!」
威爾公爵朝使節團點了點頭,使節團的人退了出去,由外頭推進來一輛推車,上面蓋著紅布。
當東西推到了大殿正中,威爾公爵一把將紅布拉了下來,微笑道︰「這車中有兩物,請陛下品監,不知貴國有沒有人能說出此兩物的用法?」
盛昌帝表情頗為微妙的看著那兩樣東西,其實就是大小兩個木箱子,大的那個上頭有指針和刻度,下頭一個擺錘;小的那個木箱看上去平平無奇,只是在箱子旁邊加了轆鱸般的把手。
顧巧見到這兩樣東西也是嚇了一跳,表情比盛昌帝更難解,她朝著下方俊臉都有點扭曲的榮煥臣眨了眨眼,做幾個手勢,榮煥臣便像懂了什麼,默默消失在大殿之中。
為了怕失態,盛昌帝先清咳兩聲,朝著背後的顧巧低聲問道︰「顧司正,這就是……你家那兩樣東西對吧?」
顧巧俏臉微微抽搐,很努力才能擺出正經的表情,回道︰「是的陛下,臣已請榮將軍回去取,他騎馬快。」
然而除了打啞謎的兩個君臣,朝中其他文武百官都不由得緊張起來,因為他們當真弄不清楚殿中的兩個木箱為何物,怕被盛昌帝叫出去回答問題。尤其翰林們一向被視為皇帝的智囊,現下更是連頭都不敢抬,怕和盛昌帝對到眼自已就倒楣。
詎料盛昌帝的反應令眾人驚掉了下巴,他居然親自起身走下了台階,先來到殿中擺著那大的木箱前,悠悠說道︰「這東西名叫時鐘,靠著下方重錘的擺蕩,帶動里頭的機關運作,使指針動起來。時鐘顧名思義就是用來計時,與日同,當指針從這里到這里,指的是子時,這里到這里,是丑時……六個時辰運作一圈。」
盛昌帝當初在榮家早就見識過時鐘,事後顧巧詳細和他解釋過運作原理,想不到在這里用上了,他寢宮里甚至還有一塊顧巧送的小表呢!
听盛昌帝說得有模有樣,經顧巧通譯,威爾公爵臉綠了,接著他又看著天朝的皇帝走向那小的木盒子。
「這是音樂盒,轉動這個把手就能利用里頭銅片的敲擊演奏出音樂,就是個花架子,博個有趣好玩,沒什麼大用處。」盛昌帝當場示範,直接轉動把手讓音樂流泄而出,口中說得毫不在乎,不過他讓宮里匠人模仿顧巧家所做的音樂盒子就放在龍床邊,他不時還會拿起來把玩把玩呢!
這下威爾公爵當真無語了,原來並不是這里的實用技術比不上他的國家,而是人家沒讓他見到罷了!這次回答的人甚至還是皇帝自己,不是什麼特別有學問的學究或大儒,足見這樣的常識信手拈來。
這讓威爾公爵信心全失,須知他們國家的榮恩國王,遇到這樣的情況,肯定會將大學者史密斯推出來的!
「天朝的陛下,我服氣了。」他終于願意朝盛昌帝老老實實的行了一個跪拜禮,這倒是讓顧巧意想不到的。
在西方使節團嘆服之後,文武百官及其他外邦使者立刻驚雷似的響起各種贊美及崇敬之語,諸如聖上人中之龍、才學無雙、識見高遠……等等,即使一向不喜臣子拍馬屁的盛昌帝都被拍得有些飄飄然——當然這回他們拍得可真誠,畢竟他們根本不認得那兩個木箱到底是什麼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榮煥臣趕回來了,他將家中的音樂盒及表都帶來,穿過眾人來到盛昌帝面前,行禮之後奉上兩物,至于座鐘實在太笨重,他騎馬拿不了所以作罷。
音樂盒先不說,這表可是顧巧讓人按圖索驥做出來的,盛昌帝讓人送到威爾公爵面前,得意地笑道︰「我朝也有這樣的東西,你看看是否相同。」
那表的做工畢竟與西方不同,但也就是這樣更引起威爾公爵等人的驚嘆,當他的目光放到音樂盒上時更是一雙眼楮都要凸出來。
「啊!這是史密斯家族的徽記。」威爾公爵突然苦笑起來。「是了,听聞史密斯在東方收了一個學生,不知是誰,可否為我們引見?」
威爾公爵和史密斯其實于政見上不合,他們的國家教派分裂,史密斯屬于新教,他則是舊教,如今國王支持舊教,威爾公爵才得以取代史密斯進行這次的出使。
這個結果令史密斯相當不滿,所以許多關于東方的事情都不願多說,威爾公爵現在才恍然大悟原來史密斯留了一手,他早就把很多西方的東西帶入東方大陸了!
「就是她,我朝的通譯顧司正。」盛昌帝指了指身後的顧巧。「接下來使節團的行程便由她負責招待你們,你們可慢慢敘舊。」
威爾公爵答謝之後重新入座,若有所思地看了顧巧一眼。
顧巧知道對方一定有什麼話要對她說,或許就是史密斯傳來的消息,于是她也輕輕頷首,雙方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榮煥臣在一旁注意到了這一幕,心中似有所感,卻不好在這當口發問,只能壓下心中狐疑。
盛昌帝回到上座,宴會繼續,今日西方使節團來這麼一手,也算替整場宴會造成了一波
高潮,這一次難得的賓主盡歡,氣氛空前融洽。
唯獨臉色鐵青的孫贊始終食不知味,他身邊的官員們有得知他干了什麼蠢事的,紛紛離得他老遠,反而凸顯出一種千夫所指的淒涼,他終于也嘗到被人排擠是個什麼樣的感覺。
隔日,由禮部帶頭,顧巧及國子監生陪同,榮煥臣也奉命守在一旁,領著西方外邦的使節團開始參觀車馬如龍、花團錦簇的京師。
如今接近臘月,更是街上集市熱鬧的時候,人潮川流不息,馬車無法行走,逼得眾人只能步行。
威爾公爵等人只是稍微听史密斯提過東方的繁榮,如今自己真正見識到了,都有種目不暇給的感受。
二十四個國子監生全用上了,能做基本通譯的人手夠多,使節團的成員們幾乎都玩瘋了,看到這也想買,見到那也想拿,才走了半天的路,使節團購買的東西已經裝滿了兩輛馬車,就這樣他們還嫌不夠。
威爾公爵倒是沒買什麼東西,只是眼神常常朝著衣著華美的仕女身上瞥去,榮煥臣隨即知道他好這一口,便用蹩腳的西語和他聊了起來。
榮煥臣的父親在他小時候也會用西語與他溝通,雖說長大忘了大半,但之後也和史密斯學過一點,顧巧亦是不時就教他兩句,就這樣竟也能和威爾公爵溝通無礙。
只能說,在這方面,全世界的男人都是一樣的。
禮部的人見使節團逛得沒完沒了,馬上與顧巧及榮煥臣提出請求。
顧巧聞言覺得有理,便與威爾公爵商量道︰「威爾公爵,如今時至正午,是否讓我們帶使節團前去用膳?我們已訂好京中最大的酒樓,保證能讓你們吃到最道地的東方佳肴!」
走這麼久的路也累了,使節團眾人自是點頭稱善,于是一行人便移駕到了酒樓雅間之中,上了一桌子八冷十六熱二十四道菜,一張大桌都擺不下。
席間,威爾公爵與榮煥臣已建立了交情,推杯換盞好不愉快,禮部的官員完全插不進話,只得換桌去招呼其他使者。
待威爾公爵喝到半醉了,榮煥臣突然拉來顧巧,請顧巧正確無誤地替他通譯一段話。
「公爵喜歡我們東方的女人吧!要不要自己帶一個回去?」榮煥臣說道。
這什麼話題?顧巧皺眉,輕輕打了下榮煥臣,榮煥臣朝她搖頭又眨眼,她才勉為其難的替他說出了這句話。
「當然好!你可是要替我找?」威爾公爵心中早有這個想法,醉眼朦朧的他說話有些大舌頭,顧巧很認真才听懂並通譯出來。
榮煥臣卻是搖搖頭,語帶遺憾的認真道︰「我無法替你找,但我知道有人很適合你,她的身分高貴,做你的妻子都夠格,得要你自己去求才行。」
「你說誰?」威爾公爵喝得腦袋有些暈,聞言突然間像是酒醒了,口齒清晰起來,連忙也提出自己的條件。「等等,我要漂亮的,越漂亮越好,還有你說她身分高貴對吧?沒有這些我是不要的!」
顧巧好像猜到榮煥臣想做什麼了,美眸中透出一種荒謬的意味,照實替他通譯了,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
「我說的這個保證漂亮……」榮煥臣這句話說到一半,發出了嘶的一聲吃痛的聲音,他連忙用手抓住顧巧捏他腰內肉的小手,假作若無其事一板一眼說道︰「……身分也保證非常高,配得上你。」
「好好好,你說是誰!」威爾公爵連聲問道。
「便是我朝的開陽公主,就是我們皇帝的女兒。」榮煥臣慫恿著,「我們陛下豐神俊朗,你是見過的,他的女兒還會差嗎?況且陛下還等著你們帶我朝的學子前去西方學習交流,你若提出聯姻的要求,很有優勢的!」
公主的身分倒是不錯……威爾公爵沉吟了一下,沒有再問榮煥臣,反而轉向了顧巧。
「你說,那個開陽公主真的漂亮?」
「真的漂亮!」顧巧鄭重的點頭,她可沒有浮夸,開陽公主的艷麗原就享譽京師。
威爾公爵突然又朝著另一桌的禮部官員大叫道︰「那誰,你告訴我,你們國家的開陽公主可漂亮?」
禮部官員听了身邊國子監生的通譯,雖然心中納悶,卻是如實回道︰「很漂亮,是公主中最漂亮的一個。」
當然,身為臣子,就算開陽主長得像頭母豬,他也會昧著良心捧成貂蟬。
「那成了。」威爾公爵很滿意,又和榮煥臣干了一杯,氣氛更加熱烈起來。
一直等到眾人酒酣耳熱,禮部的人才將使節團送回會同館,在分離的前一刻,威爾公爵突然喚住顧巧。
「那個,顧司正,你們皇帝說你是史密斯的學生對吧?」他喝得滿臉通紅,打了個酒嗝,都快站不穩了卻堅持把話說完。「史密斯讓我帶了封信給你,我……我放在屋子里,就……就去取來給你,你等著。」
說完,威爾公爵便進了屋子,顧巧與榮煥臣在外頭等著,不多時使節團的一個隨從送了一封信到她手上。
「怎麼史密斯會有信給你?」榮煥臣笑問。
顧巧對信的內容心中有數,並沒有立即拆開,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是啊,你想看嗎?」
「我應該看不懂。」榮煥臣聳聳肩。「不過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他說什麼,我洗耳恭听。」
他輕松的態度讓顧巧心中一沉,心忖听了信件內容後,不知他還能不能這麼輕松。
于是她慢慢拆開信,飛快的瀏覽了一遍,史密斯在信中提到的事,她真不知對自己來說是喜還是憂。
于是她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覷了他一眼,才說道︰「在通譯這封信之前,我必須先和你坦承,在史密斯回國之前,我曾經拜托他替你尋尋你父親的行蹤,還把你父親留下的家徽圖案讓他看了……」
果然,听到這里,原本還帶笑的榮煥臣眼神慢慢冷了起來,深邃的五官上添了幾許凝重。
顧巧微微一嘆。「史密斯信里說,他找到你父親了,他還活著,也承認了自己在東方有妻子與兒子,同時也對他的妻兒表達了無限的思念之情,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見一面。」
這消息花了榮煥臣一點時間才能除掉那種沖擊,沉默過後他忍不住露出一記冷笑。「找到又如何?既然他還活著,只是更加確定他刻意拋棄了我和我娘,我娘人都死了,他再說什麼思念也不過是虛偽罷了。」
「史密斯說他是有難言的苦衷,你爹的身分……太重要,他在信上不便多說,問我們要不要……親自去看一看?」顧巧鼓起勇氣說完。
榮煥臣不語,,陷入了掙扎,他其實真的想親自問問那個男人,為什麼要拋妻棄子,他娘和他到底有什麼不好?如果可以的話,順便當面揍他一拳,以平這麼多年他們母子受到的風言風語之恨。
可是他又隱隱覺得,和那男人見面了,會給他與顧巧如今平靜且幸福的生活帶來波瀾,他不由想起在海口村的海邊被窺視時拾到的那把西洋短劍。
與其冒那麼大的風險,他寧可一輩子不見親生父親,他可以逼自己不在意那人,卻無法接受顧巧有一點點危險。
「不必見了。」他咬牙道︰「去西洋也不是那麼容易,光船程就要三到六個月,海上可是比你想像的還危險,無須為那種負心人付出那麼大代價。」
顧巧看出他眼中的糾結與無助,每次提到他父親他都會這樣,如果這個心結不解開,那他是不是一輩子都要背負著這種遺憾與仇恨?
「去吧!」她輕聲說道,抓住他的小臂,「我不希望你永遠帶著恨,即便是現在,你睡到半夜都還會因此而夢魔你知道嗎?」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听到他在夢里喊著爹娘,有時甚至還會流淚,天知道她有多舍不得。
「你不是一直想替榮嬸問一個答案,也一直自我質疑為什麼父親不要你,是不是你哪里不好?如果見了他,這些疑惑都可以解開,我相信你這麼好,他應該不是故意拋棄你們……」
「不要說了!」榮煥臣難得厲聲制止了顧巧的話,這或許是自上回瘧疾發生後她吵著要以身試藥,他第二次對她發怒。
「總之我不會去,你也不許去,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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