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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未來 -【妳是唯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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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5 00:08: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未來 - 妳是唯一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剛搬來沒多久的鄰居是個大怪胎
哪有人話都沒說過幾句就堅持要送她出門赴約?
說什麼女孩子太晚外出不安全,有人接送比較放心
問題是下午五點哪叫晚,再說她還怕被他載到山裏去!
可是看他一副她若不從他就要切腹自殺的堅決姿態
她只好慶倖他是騎機車,若是情況不對她要跳車也快些
哪知他真當自己是忠心護衛,她不過是去買鹽酥雞
他居然臉不紅氣不喘的硬是請老闆換掉整鍋炸油
在他人眼中瞬間榮登重視女友身體健康的貼心好男人
她則成了無視男友關心只愛嗑垃圾食物的任性女人
然而當他忽然好幾天不見人影,她又不禁想念得要命
冷面騎士終於擄獲了芳心,她也相信幸福總算降臨
沒想到她的父母這才說出他處心積慮接近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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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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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5 00:08:56 |只看該作者
夢境
  
  她出車禍了!
  
  尖銳的煞車聲。
  
  強大的撞擊力。
  
  無法避免的劇烈疼痛。
  
  在倒地的同時,她就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麼事。
  
  被汽車撞上的下場非死即傷,何況撞上她的汽車駕駛根本來不及反應,可供踩住煞車的時間相當短暫。
  
  她,會死嗎?
  
  腦中沒有閃過傳說中的人生跑馬燈,她便想著自己車禍後下場會有多慘。
  
  就算讓她走運沒死,也逃不了得在病床上躺數個月的結果吧?
  
  可是,活著總比斷氣好啊!
  
  思及此,趴倒在柏油路上的她想試著撐起雙手確認自己的傷勢如何,但疲軟的雙手根本不聽她的指揮,只要輕輕一動就被如同萬箭穿心般的劇痛襲擊,嚇得她不敢再輕易挪移身體,生怕熬不過疼痛後會昏死過去。
  
  雖然此刻對她來說,昏迷肯定比腦袋清醒還要來得幸福。
  
  因為昏迷後,救護人員會于這段時間內在她身上完成一切急救程式,她不需要擔心被搬動身體時因過痛而尖叫,也不用睜眼看著救護人員忙進忙出而感到不安,她只需要乖乖地躺在那兒,就可以躲避清醒時的不堪及痛楚。
  
  但,她實在不敢放任自己的意識逐漸飄遠。
  
  除了害怕一睡下就再也醒不過來之外,她還沒看清楚撞她的兇手是誰呢!
  
  要是沒有好好把肇事者瞧個仔細,她找誰負責?找誰理賠?
  
  再萬一不幸成了鬼,她好歹得知道冤親債主是何人,才能夜夜入肇事者的惡夢中,哭喊著還她命來吧?
  
  啊--她還這麼年輕,怎麼可以還沒大肆享受人間的種種幸福就變成孤魂了呢?
  
  要真是如此,她會很不甘心、很不甘心的!
  
  為了保持神智,她吃力地睜開雙目,想從眼前被血水滿布的縫隙中窺得汽車駕駛人的臉孔。
  
  她得好好看清楚那該死的肇事者,死也要把對方的臉孔深深地刻進腦海裏。
  
  這筆帳,她一定找對方算個清楚!
  
  痛死人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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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5 00:09: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我載你去。”站在面前的男人輕聲說道,語氣裏的堅定不容動搖。
  
  “你、你說什麼?”方本心愣愣地看著剛搬來她家對面的新鄰居,滿臉就像聽到女生居然得義務當兵一般不可置信。
  
  “你要出門不是嗎?”新鄰居看向她肩上的皮包,而且她正從家門步出,沒道理是剛回到家。
  
  “呃,是啊,我是要出門沒錯。”她老實地回答,沒想過要說謊。
  
  所以了,“我載你去。”他又重複一次。
  
  “你要載我去?!”她真的沒聽錯,這位新搬來的對門鄰居的的確確打算載她出門。
  
  他點頭,非常肯定。
  
  為、為什麼啊?
  
  她和他根本沒有交集不是嗎?
  
  嚴格說起來,他搬進這棟公寓式的大樓大約一個星期,除了搬來的第一天禮貌性地登門造訪外,他們完全沒有過任何接觸。
  
  方本心只記得當天她回到家裏,便發現客廳裏除了雙親外多了一位陌生人,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也輕輕向她點了個頭,經父母介紹後才知道原來他是剛搬來的新鄰居,就住在他們家對面,取代了先前住在裏頭的王媽媽一家四口。
  
  先前知道王媽媽要搬家時,她感到有些惋惜,因為王媽媽對她很親切,每次在門口巧遇,總會熱情的塞些好吃的甜點給她……
  
  咳,扯遠了。
  
  那天,她向他短暫地打過招呼後就匆匆回房趕畫稿,對他一無所知,也從不曾放在心上,當下頂多只覺得他禮數好周到,不忘特地來跟新鄰居打個招呼,以現代人來說,他可算是稀有。
  
  這幾日,方本心足不出戶地瘋狂趕稿,總算在截稿日前一天,也就是今天,把成果e-mail給出版社,之後也順利過稿了。為了解放趕稿的壓力,她一知道過稿後就立刻聯絡好友可喜,約她晚上一同看電影放鬆一下。
  
  整裝就緒後方踏出門口,就正巧遇到從對面的大門走出來的新鄰居。
  
  以往都是和王家的人打照面,如今換了鄰居,方本心雖然一時反應不過來,也很不能適應,但她依然有禮地點頭微笑,打好關係。
  
  誰知,當他點頭回應後,她就聽到他令人吃驚的發言。
  
  連她的目的地都不知道就開口說要載她去?!他敦親睦鄰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點。
  
  “呃……”他姓什麼啊?她的記憶力還真是不怎麼樣。方本心努力回想著當天他來家裏拜訪時的狀況。
  
  “我姓海,大海的海。”海汪洋很識時務地道出自己的姓。
  
  這個人有讀心術不成?
  
  “呵呵……海、海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好尷尬啊,但她真的連初次見面時他到底有沒有自我介紹都沒印象。
  
  不過,他的姓還真是特別。
  
  “女生晚上單獨出門很危險。”台中市的治安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會嗎?還好吧,何況我是和好朋友在一起,不是單獨一個人。”方本心拿出手機瞄了下時間,“現在是傍晚五點多,就算看完電影回到家,也還不到十點,不算晚啊。”
  
  “你要去哪間電影院?”海汪洋接著問。
  
  “老虎城華納威秀。”方本心有問必答,絲毫未覺她正將待會兒的私人行程一點一滴地曝光。
  
  “西屯區的車流量大,交通很亂,所以我載你去比較安全。”
  
  無視她的呆愣,他走到電梯處,按了下樓鍵。
  
  “咦?”這不又回到原點了嗎?“海、海先生,我自己去沒問題的,現在大眾運輸工具那麼發達,坐公車很方便啊。”方本心跟著走到電梯門前。
  
  家中不缺汽車和機車,但她早已習慣搭公車處理生活裏的大小事,既環保又省油錢,更不需要為了找不到一位元難求的停車格而火冒三丈。
  
  “坐公車總是比不上我載你。”從家裏出發,又是專人接送的免費交通工具更方便。
  
  唔,話這麼說是沒錯啦,但……
  
  “可是、可是我們不熟!”現在提出這個重點還不算太遲吧?儘管她已經和不熟稔的他聊了一會兒,行程好像也交代得一清二楚了。
  
  哪怕氣氛會瞬間冰凍到讓企鵝開心地出來逛大街,她也得說,因為這本來就是事實啊。
  
  雖然方本心罵不出“有沒有這麼白目?!都說不用了還硬要載,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對我老媽有意思所以存心拉攏我啊?”這類戲劇化的臺詞,不過直說理由至少乾脆多了。
  
  人心隔肚皮,她不知道他如此堅持載她一程的動機和用意,何況防人之心不可無,無所謂心軟不心軟。
  
  雖然她對潑他冷水感到小小愧疚,但萬一出了事,到時恐怕不是裝可愛說句我好笨就可以解決的。
  
  她與他是非常不熟的鄰居,接送這類的事實在言之過早!
  
  新聞看太多,她很怕他會把她載到荒郊野外去啊……
  
  海汪洋聞言不語,只是默默且緩慢地仰起頭,像是要避免什麼東西從他臉上滑下來。
  
  見狀,方本心一驚,心中暗忖,不會吧,這樣就受傷了?她太過直接了嗎?萬一他等會兒流露出難過的神情,她該怎麼反應?道歉?裝傻?還是大笑三聲蒙混過去?
  
  “海先生,你……你還好嗎?”硬著頭皮,她試探著問。
  
  靜靜地不搭腔,海汪洋不再抬著頭,沒有從他臉龐滑下什麼水珠,也沒有傳出她怕會聽到的脆弱低泣,空氣中只聞電梯馬達運轉的悶悶機械聲。
  
  收回落在他臉上的目光,她就這樣尷尬的和他並肩站在電梯門口。
  
  呼!不回話是表示他生氣了嗎?
  
  也罷,假使之後有機會慢慢認識,到時再將誤會解開也可以,至少她此刻不用再忙著推辭不熟的他難卻的盛情。
  
  當一聲,電梯門往兩側滑開,海汪洋率先大步跨入電梯內,按下顯示一樓的樓層鍵,然後旋身轉向電梯門,並且看著她,面無表情。
  
  他果然不高興了……
  
  方本心壓不下嘴角尷尬的牽動,以怪怪的笑容面對他,二度硬著頭皮決定走進去,打消坐下一趟電梯的念頭,以免兩人間嫌隙擴大,導致日後想挽回鄰居情誼都難。
  
  她剛踏出第一步就聽到電梯裏的男人開口。
  
  “坐機車可以嗎?”海汪洋的嗓音低沉和緩,不帶絲毫怒意,語調平穩,就像寧靜的湖。
  
  方本心腳步一頓。
  
  “機、機車?”她耳朵非常好,他那句話的意思分明表示他仍未死心。
  
  “別擔心,我有多的安全帽。”他一向守法。
  
  但她在乎的重點從頭到尾就不是這些啊!
  
  “海先生,謝謝你的熱心,但是我們今天算來才第二次見面,我……”她不介意解釋得詳細點,企鵝要出來逛大街,索性逛個過癮吧!
  
  “別擔心,等一下我會跟管理員打聲招呼,萬一我真把你帶到深山去,他絕對可以立刻想到誰的嫌疑最大。”瞭解她的擔憂,海汪洋不拐彎,直接挑明。
  
  他的話確實有道理,大樓裏不乏監視器和管理員,要掌握哪位住戶和誰一同進出不是問題,所以安全上多了層保障。
  
  “讓你特地載我,不會太過麻煩嗎?”方本心搞不懂的包括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應該說是動機。
  
  想害她?
  
  可是,他剛剛已經解除了她對人身安全的疑慮。
  
  喜歡她?
  
  拜託!男人對她一見鍾情這種事絕對和她無緣,下輩子再說,因為她沒有驚人的美貌,也沒有傲人的身材,她有想過裝裝可愛,偏偏她學不來,每次模仿娃娃音,可喜總是毫不留情地罵她是何方妖孽。
  
  那他到底圖的是什麼?
  
  “我不覺得麻煩,因為你的腳不方便。”
  
  海汪洋淡淡的這麼說,卻給了方本心重重一擊。
  
  因為你的腳不方便。
  
  你的腳不方便……不方便……不方便……
  
  他一針見血的直接像山谷的回音,在她耳邊不停回蕩,儘管她從不曾刻意、也無法隱瞞自身的缺陷,可是他不加掩飾的話仍殺得她措手不及。
  
  無視她的僵直,海汪洋神色自然地再度開口。
  
  “要先進來嗎?我的手酸了。”他抬起左手,指著持續按住開門鍵的右手,“不過,其實我如果不小心鬆開手也不用太擔心,被電梯門夾到應該不會痛到哪里去。”
  
  恍惚中,方本心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企鵝出現。
  
  “頂多就是糗了點。”新鄰居說得正經八百,完全不像是開玩笑。
  
  不是凱迪拉克,沒有保時捷,更別說什麼蓮花,坐在YAMAHA一二五機車後座的方本心輕歎口氣。
  
  好吧,她承認浪漫的言情小說不該看太多,才不會希冀自己有朝一日突然像書裏的女主角般幸運,在陌生男子說要載她一程後搭的都是名貴轎車。
  
  拋開糟糕的愛慕虛榮和不切實際的幻想,方本心默斥自己要有自知之明,對右腳不方便的她來說,不用擠公車已經非常幸福了。
  
  第一次坐在陌生男人的機車後座,她上半身異常挺直,雙手抓住椅墊後方的扶手,始終和載她的男人保持禮貌的距離。
  
  這樣的姿勢挺累人的,但比較起當公車裏的沙丁魚,算是已經好很多。
  
  不知道是明白她的顧忌還是個人的騎車習慣,他沒有請她抱牢他的腰或故意不時來個緊急煞車乘機吃豆腐,時速一直保持在只要自行車踩快一點就能超越他的安全速限內,不搶黃燈,紅燈必停,綠燈慢行。
  
  這男人好妙喔……
  
  方本心對新鄰居的好奇心不斷湧出,不時瞄著他寬闊的後背。
  
  她可以不理會他就逕自走人,也可以對他破口大?,拒絕他莫名其妙的提議,可是這些做法統統不符合她處事的原則,除非他自大一點、輕佻一點,但他沒有,反倒使她真的開始考慮就這麼讓他載一程似乎也無傷大雅。
  
  他確實跟大樓管理員表明了兩人的去向,即使管理員一頭霧水,不解住戶為何得向管理員報備行蹤。
  
  他更直截了當地點出她的殘疾,即使他們幾乎是陌生的。
  
  等從安心和震驚裏漸漸回過神後,她已經在他機車後座上了。
  
  方本心不禁自嘲的一笑,看來,她可能是個很好騙的人。
  
  原先,她想從他說完那句話後的臉上找出嘲笑、鄙視、悲憐或是同情,可是她失敗了。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起伏和變化,就只是單單描述一件存在的事實。
  
  或許,這個發現是她此刻坐在他身後最大的原因。
  
  爸媽告訴她,因為她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造成右腿和常人不同,雖然不需要坐輪椅,但微跛的步伐說明了她身帶殘缺。
  
  不過,她倒是很看得開,過往的記憶中,她想不出有曾為了右腿的缺憾而內心痛苦得無法自拔的片段,或許,無法全力盡情奔跑是註定的結果,可是她至少還能緩慢地小跑步,已該慶倖了不是嗎?
  
  每當有人問起她的右腿,她從不回避,但詢問者的語氣莫不小心翼翼,唯有她這位新鄰居不同。
  
  大剌剌的說完“你的腳不方便”後,他並沒有提出任何相關的疑問,害她錯愕了好幾秒,因為她已習慣接下來百分之九十九會出現的一連串問與答,這次出乎她的預料,反而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雖然在他的臉上找不出明顯的情緒,但他那麼堅持載她一程的理由,她此時也有些懂了。
  
  方本心微微揚起嘴角,替心目中的他貼上“這個男人可能很有愛心”的標籤,當作對他的第一層認識。
  
  突地,一陣令人垂涎三尺的食物香氣從前方飄來,方本心拉回思緒,側頭越過他的肩膀看向前方的路旁,在確定飄香的來源是她和可喜看電影前的必備品後,連忙拍了拍海汪洋的肩。
  
  “海先生,可以在前頭那個十字路口右邊停一下嗎?”她臉上的興奮藏也藏不住。
  
  聽到後座傳來的要求,他點頭,沒多問就應允。
  
  來到她指定的停車處,他才剛將機車熄火,方本心就連忙離開坐墊,小跑步至她的目標。
  
  太好了,現在只有她一個客人耶!
  
  感受到她的喜悅,海汪洋定睛一瞧,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快樂得彷佛中了頭獎。
  
  帥哥無骨鹽酥雞?
  
  嗯?鹽酥雞攤,全臺灣幾乎各地都有,只是,攤名倒很少見。
  
  海汪洋走到方本心身旁,看見她駕輕就熟地拿起鐵夾和小籃子,很快的搜括起想吃的食材。
  
  百頁豆腐、甜不辣、五香豆幹、雞皮、米腸、米血統統是她採購的範圍,不消多久,手中的小籃子就被佔領得滿滿的,像座小山丘。
  
  “我跟你說喔,這攤超好吃的,炸出來的東西不會太油也不會太幹,趁熱吃簡直美味得讓人想尖叫,就算冷掉了,也比其他攤好吃很多!”方本心滔滔不絕地推薦,活像該攤的代言人。
  
  “你喜歡吃油炸物?”海汪洋問道。
  
  “以前還好,不過自從可喜……喔,就是我約了一塊看電影的好朋友,她跟我推薦這攤後,我也跟著著迷了。尤其是百頁豆腐,剛炸好時外酥內嫩,是我和可喜的最愛!”那滋味太美妙,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油炸物吃多了不好。”
  
  方本心看了下老闆。哎喲,要不是老闆轉身忙著補充食材,這位先生絕對會被瞪。
  
  “我知道啊,可是我並不常吃,只有看電影時才會順道來買。”她笑了笑。
  
  雖然因為電影院不准帶外食而必須和可喜在外頭先解決掉,但她們還是樂此不疲,沒辦法,太好吃了嘛。
  
  “你不要看現在只有我一個客人,再晚一點,人潮就會開始暴增,到時沒有等個二十分鐘以上是買不到的!”她今天真幸運,這可不是天天有的。
  
  相較于方本心的開心,海汪洋顯得非常冷淡,似乎對眼前攤子上的食物沒有一絲興趣。
  
  “你要吃嗎?我請客。”她當起推銷員來,順便報答接送之恩。
  
  海汪洋搖搖頭。
  
  “不要啊?”真有定性,居然拒絕得了四溢的鹽酥雞香味。“不然等一下分你吃好了,也許你吃過之後就會跟我們一樣成為忠實顧客。老闆,甜不辣和雞皮我要中份的,其他都各一份。”
  
  未等鹽酥雞攤老闆開口詢問,方本心便熟練地交代,並把裝滿食材的小籃子遞向前。
  
  年約五十歲左右的老闆豪爽的應了聲,接過小籃子準備處理。
  
  “老闆,等等。”
  
  嗯?方本心和老闆同時看向聲音來源。
  
  只見她的新鄰居從皮夾裏抽出一張千元鈔票,大步繞過攤子邁至老闆身旁,道:“老闆,我用一千元跟你買一桶全新的炸油。”
  
  “啥?”方本心和老闆異口同聲,驚訝不解。
  
  她原本還以為他改變了主意,決定買一些炸物來嘗嘗,哪知炸物沒買,反倒買油?
  
  “先生,我是賣鹽酥雞的,不是油品批發商啊!”這傢伙找碴嗎?
  
  “海先生?”踢館也不是這種踢法吧。
  
  “老闆,一千元換你一鍋新油應該是綽綽有餘的。”海汪洋舉起手中的千元大鈔。
  
  老闆先看了看眼前高他許多的男子,再看了看攤子前的女客人,頓時意會過來。
  
  “先生,你不用擔心啦,我的油都是天天換的。”雖然說出來會相信的人絕對不多,看,眼前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老闆在心底嘀咕,神情無奈地看著不為所動的男子。
  
  方本心聽了老闆的回話,連忙來到新鄰居身旁,小聲地道:“海先生,你別為難老闆,沒有人像你這樣請老闆換油的……”要是附近有記者見了,明天鐵定搬上新聞頭條。
  
  何況,她以後還想來這攤報到啊!
  
  “老闆,麻煩你了。”海汪洋沒有理會她的話,拿著鈔票的手不動如山,語氣也不容動搖。
  
  “海先生……”突然想起他堅持載她的毅力,不好的預感迅速爬上她的背脊,讓她顫抖了一下。
  
  這個人不達到目的是不會甘心的啊!
  
  方本心哀歎一聲,猜想今天極有可能吃不到期盼已久的美味,因為照他這般“特殊”的要求,不惹老闆發火還真是奇跡!
  
  嗚,她心心念念的百頁豆腐啊……
  
  擔心往後會永遠失去來這攤光顧的勇氣,方本心毅然決然的準備放棄這次大啖美食的機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豆腐吃,趁老闆對她的印象可能還不深刻前先走人要緊。
  
  “老闆,真是不好意思,我……”頭垂得低一點比較安全。
  
  “好吧,我知道了,就現場幫你換一桶新油!”沒有發怒轟人、沒有相應不理、沒有冷眼以對,老闆哈哈笑了兩聲,接過千元鈔後便離開攤子走進巷內的住家,沒多久果真提了一桶新油出現。
  
  咦?咦咦咦?
  
  劇情的發展出乎意料,方本心目瞪口呆,一張嘴哪還閉得起來。
  
  她吃驚地盯著老闆,眼神問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
  
  老闆看回去,以眼神回答,因為……嗯,吃飽太閑。
  
  “算你運氣好碰到我,不然照你這種再莫名其妙不過的要求,九成九絕對會落得被邊罵邊趕的下場。”老闆開門見山的直說,倒也不謙虛,“我的攤子生意好,天天換新油是必然的,否則哪能應付大量食材?不過實話有時沒人相信,就當我今天公開證明,雖然現在客人只有你們兩位,可別忘了多幫我宣傳。”花點力氣換新油可以得到無遠弗屆的宣傳,划算得很。
  
  “謝謝。”提出無理要求的人難得地揚起一抹淡笑。
  
  咦咦咦?首度見到他的笑容,方本心繼續癡呆中。
  
  “不過,我也不是慈善機構,該收的還是得收,一桶油的進價是六百九十元,加上必須倒掉現在鍋子裏的新油和你女朋友買的一百三十元,總共是一千五百一十元,所以你還得再補我五百一十元。”
  
  毫無二話,聽完老闆所言,海汪洋乾脆地再掏出一張千元鈔票補上。
  
  接過千元鈔票,老闆著手工作,念道:“你們挑的時機也剛好啦,現在沒客人我才有時間搞這些,下次要再有這樣的念頭,拜託換別攤嘿。”
  
  醜話說在前頭,他的耐心不是天天上架的,就算以客為尊,哪有力氣時時應付有特殊“癖好”的客人?
  
  方本心尷尬地猛點頭,怕是得有一陣子羞於上門光顧了,再瞧瞧身旁的男人,他仍然少有表情。
  
  定力真好,她真懷疑他已非常習慣一切令人尷尬不已的場面。
  
  “小姐,你男朋友對你真的很好喔,非常注意你的健康,他是第一個教我換油的客人,跑遍全臺灣,這種事鐵定沒有發生過!”老闆還滿佩服這位顧客的用心,除了存心惡整商家,為了女朋友而提出換油要求的人哪里找?
  
  男、男朋友?!
  
  “哎呀,老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啦!”方本心一驚,死命否認,搖手搖得極為勤奮。
  
  兩人的關係被誤會,以後跟他偶遇,她還抬得起臉來嗎?
  
  方本心以眼角偷瞄新鄰居的表情,只瞧他眉頭微蹙。
  
  看吧、看吧,他一定也困擾極了!
  
  “你們不是情侶?”
  
  “怎麼可能,我們只是……”朋友?好像也不太對,“只是鄰居。”
  
  “鄰居?”唬人嗎?打哪來的鄰居會熱心到自掏腰包替鄰居向鹽酥雞攤要求換炸油?又不是錢太多!“是鄰居也沒關係,這麼好的男人一定要好好把握,從現在開始變成男女朋友也不遲啦!”老闆說得活像牽線的紅娘。
  
  “呵呵呵……”方本心苦笑,百口莫辯。
  
  老闆,求求你別再說了,難道你都沒有發現氣氛很僵嗎?別說是男女朋友,往後碰頭能不能坦然互視她都沒把握了啦!
  
  “對了,我先前好像打斷了你的話,你是要說什麼?”他不介意聽到“老闆,為了我親愛鄰居的好意和用心,我決定不買這種油炸食物了”,但要他退油錢可不行喔,油都換了呢。
  
  她有要說什麼嗎?方本心努力地回想著。
  
  對了,原本她怕老闆發火,打算放棄這次的美食,只要場面別鬧得不可開交,日子一久,老闆就會忘記她的長相,到時再上門也不遲,反正忍一時不吃強過永遠吃不到,誰知老闆居然答應換油。
  
  海先生提出這個要求背後的用心,她真的懂了!
  
  “老闆……”
  
  “怎樣?”他食材還沒下鍋,決定不買真的沒關係。
  
  方本心眼睛閃亮得像是冒出星星來,“我決定了!百頁豆腐再多炸一份,然後……”她認真地再度掃看著食材,“啊,我沒有吃過炸魷魚,那炸魷魚也來一份,順便再炸塊雞排。”可喜鐵定會吃到翻過去,呵呵呵!
  
  “你、你確定?”老闆睜大雙眼。
  
  為什麼這麼問?嫌她買太少了嗎?
  
  “確定,我已經買得比平常多很多了,就先這樣。”新鄰居特地請老闆換油,她豈能辜負他的好意?“老闆,胡椒多一點,要小辣喔,謝謝。”
  
  方本心笑咪咪,無比期待,靜待一旁的海汪洋則始終默默無語。
  
  唔,做生意嘛,總會遇到不同的客群,有什麼好訝異的?
  
  老闆決定了,不再多說,認分地切著女客人追加的百頁豆腐。
  
  反正她身旁的男人第二次掏出來的一千元還夠付她加點的百頁豆腐、炸魷魚和雞排,身為商人,千萬別跟錢過不去……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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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海先生,謝謝你載我一程。”將安全帽遞向前,方本心提著滿滿兩袋飄香的油炸食物道謝。
  
  “不客氣。”海汪洋坐在機車上,側頭看著她,“電影看完大約幾點?我在這裏等你。”
  
  正要轉頭離去的方本心差點跌倒,“你、你還要來接我?!”
  
  “我剛好要來這附近買些東西。”他的時間很好打發。
  
  方本心茅塞頓開。他載她還能為什麼,不就是順便?
  
  領悟到這點,她心頭除了豁然開朗,還多了些許說不出的失落。
  
  “海先生,別麻煩了,通常可喜都會陪我搭公車回家。”她和可喜雖不常見面,但每次在外頭碰面,可喜最後總會上她家串串門子。
  
  “『通常』和『固定』畢竟不同。”海汪洋嚴肅地道。
  
  沒有百分之百的確定率,就表示會有意外的可能。
  
  “呃……真的不需要接我啦,我有可喜陪著!對了,鹽酥雞的錢還沒給你呢。”她趕忙轉移話題,空出一隻手從錢包裏抽了兩張千元大鈔要塞給他。
  
  “我請你。”他拒收。
  
  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跟她拿錢的念頭,畢竟提出換油的是他,至於她買的炸物算一算也沒有多少,他負擔得起。
  
  “哪有這回事啊?已經讓你載我一程了,怎麼能還讓你請客!”她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出這筆錢。
  
  “沒關係。”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讓她回請,他們是住得很近的鄰居,互相打開自家的大門就能看見對方的鄰居。
  
  “不行、不行!這兩千元請你務必收下,別找我錢了。”好險她皮包裏現金足夠,就算多給他也好,否則一直惦念著欠他錢,她電影還要不要看?
  
  “說了是請你的。”海汪洋將兩千元推還給她。
  
  “不可以!”方本心又將兩千元塞過去。
  
  他再推回來。
  
  “拜託你收著啦!”
  
  在這種事情上,兩人同樣固執。
  
  熱鬧的大路旁,就見一男一女拉來扯去,路過的人掩面輕笑,不約而同地勾起了既有的印象。
  
  不都是如此?總是一方捧著紅包或禮物嚷嚷著“收下、收下”,另一方佯裝發怒喊“幹嘛那麼客氣啦,三八!”重複著推來塞去,徒留在旁觀看的小孩們乾瞪眼,只想趕快請大人們了事好回家看卡通。
  
  但這看在離他們有點距離的可喜眼中就不是什麼令人發噱的場景,她只見到好友被一個陌生男人動手拉扯,小臉上的雙眉緊緊攏起,神情不悅。
  
  可惡!哪來的大膽色狼,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下欺負她家小心心?!
  
  真是欠人修理,剛好讓她練練拳腳!
  
  “喂喂喂喂喂!你這色狼想幹嘛?看女生好欺負是不是?”可喜舉足狂奔,沒幾步就跑至目標,“看招!”俠女出手,在好友和陌生男人之間劈出一掌,成功地打斷雙方的糾纏。
  
  聽到那聲逼近的怒喊,海汪洋在極短的時間內反應過來,及時抽手,雖閃過了可喜的攻勢,但身體後退的作用力使得機車搖晃了好大一下。
  
  若非連忙以腳撐地穩住,他和機車早已橫倒在車水馬龍的柏油路上,萬一剛好後方有車輛駛來,他想避也來不及。
  
  “誰啊?!”方本心驚呼,明顯受驚嚇,轉頭一看,才察覺是熟識,“可喜!”
  
  沒時間打招呼,可喜恨恨地瞪著糾纏好友的男人。
  
  “老兄,你想做什麼壞事?搶劫嗎?還是看她漂亮色心大起?這裏人那麼多,你還敢亂來!治安已經差到不行了,你還來湊熱鬧增加犯罪案件?你是不是打算到監獄裏吃免費牢飯逃避失業?還是不吃一下女生的豆腐會很痛苦?啊?”
  
  被劈頭就是一頓好罵的人沒有回嘴,但劍眉輕攏。
  
  “怎麼,心虛了?無話可說了?”擺出戰鬥姿態,可喜雙手握拳不停在胸前小幅擺動,蓄勢待發,架式十足。
  
  一聽方本心喊出名字,他知曉眼前“見義勇為”的女子就是方本心一直掛在嘴上的好友,見對方勇敢的替朋友出頭,他並未全然放心,反倒有些擔憂。
  
  強悍在險惡的社會上已經少有用武之地,對付耍耍嘴皮子的混混可以,但若不幸惹毛夾槍帶棍的惡棍,對方區區一發子彈就能輕易終結她的咄咄逼人,哪有機會讓她繞口令?拳頭永遠快不過彈頭。
  
  “可喜,你誤會了,他是我的鄰居海先生,最近才搬來的,不是壞人啦!”方本心擋下可喜,趕忙替他澄清冤屈。
  
  “你的鄰居?”可喜停下炮轟,滿臉納悶,握拳的雙手頓止在半空中。
  
  “嗯、嗯。”方本心直點頭,“是他特地載我到這裏的。”
  
  方本心看向受無妄之災的他,很是抱歉。
  
  在人潮洶湧的市區被公然說是壞人,他的心情絕對好不到哪去吧?要換作她,還真不知該如何反應,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恐怕也消不去滿臉的紅。
  
  “什麼啊,你也早說嘛!”還以為她又被不良少年欺負。
  
  可喜怒火驟消,恢復平常的站姿,瞅著他的目光不再殺氣騰騰,卻也緩緩轉為狐疑。
  
  這個男人是小心心的鄰居?何時的事?
  
  “你像火車頭一樣突然沖過來罵人還準備劈人,我消化狀況都來不及了,哪里有辦法在第一時間跟你解釋啊?”她第一時間只想躲避狠勁十足的手刀好嗎?
  
  “我擔心你嘛,總不能教我先問他,『嗨,你是壞人嗎?要拐我家本心上哪風流啊?』等到問完,他都不知道拖著你騎到哪條街去了呢。”
  
  “扯到哪里去了……”
  
  可喜轉過頭盯著眼前的男人,大方的道歉。
  
  “本心的……鄰居,你好,真抱歉,我從頭到尾都以為你是壞人。”而且是會拖本心去草叢裏做壞事的那種。
  
  “沒關係。”海汪洋接受她的道歉,並不太介意被誤認為色胚。
  
  “請原諒我事出有因。我會和本心認識,就是有回見到她被幾個臭男生纏住,脫不了身,我這天生好管閒事的個性怎麼看得下去?”可喜搭著身高差不多的方本心,儼然是她的貼身保鏢,“替她解圍之後,一段美好的友誼就此產生啦,她現在歸我罩,剛剛你們拉來扯去,我勢必要出馬幫她的。”
  
  救人一次,豈能不繼續救第二次、第三次?尤其好友的右腳不方便,她難免更加擔心。
  
  “謝謝你當時救了她。”聽聞方本心曾經遇上麻煩,海汪洋不禁心生怒氣,“不過……”
  
  可喜打斷他的話。
  
  “嘿,你可別說什麼女生畢竟還是比較吃虧的一方,以後要多小心別老愛強之類的話喔,我有多少斤兩我自己很清楚。”沒有十足把握,她不會拿生命開玩笑,又不是九命怪貓。
  
  聽完,海汪洋知道她非貿然行事之人,便將欲出口的話吞回去。
  
  她應該沒有說謊,否則只是有勇無謀,斷無法撐到今天還神采奕奕。
  
  方本心的這位朋友,似乎可以放膽信任。
  
  “不是吧,你原先真的要說那些話啊?嘖,我猜得還真夠准,樂透怎麼就不中?”可喜攤開雙手,一臉無奈。
  
  身為女性真不公平,當個仗義執言的人就得被先入為主地認為不適任,沒道理嘛!
  
  “很謝謝你。”海汪洋由衷道。
  
  “不會啦!”可喜擺擺手,明白他在謝什麼。
  
  佇立在一旁的方本心始終沒有漏聽他和可喜的對話。
  
  他總共向可喜道謝了兩次。
  
  他替她道謝,但,為什麼呢?
  
  雖然對這個問題很是疑惑,但可不否認的,她心中卻感到溫暖。
  
  “海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了你這麼多時間,有可喜在我身邊我很安全,你真的不用再來接我回家。”方本心笑了笑。
  
  “放心、放心,我會陪她回去的。”順著好友的意願,可喜幫忙開口保證,才說完,便嗅到陣陣食物的香味飄來,她眼睛睜亮,發現方本心手上的兩袋鹽酥雞後,非常自動地提了過來,然後非常自動地閃到一旁去。
  
  “厚!寶貝,我怎麼可以現在才看到你們?真失格啊我!想死你們了……”把你們吃光光才不叫辜負!
  
  “吃慢一點啦,要留點百頁豆腐給我喔。”不意外有人見食忘友,方本心叮嚀可喜後,接著忽然想到,“海先生,你有東西要買不是嗎?我實在佔用你太多時間了。”
  
  何況她得利用所剩不多的時間快快和可喜拼完兩大袋美食,好趕緊進場看電影,因為在鹽酥雞攤上花了不少時間啊。
  
  “嗯。”
  
  可喜的表現多少說服了海汪洋,於是他不再堅持,簡單的道別後,便騎著機車離去,完全不拖泥帶水。
  
  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方本心才旋身走到可喜身旁落坐。
  
  剛坐定,她猛地想到了什麼,低呼一聲。
  
  “哎呀!忘了還他錢!也忘了分他一點……”她手裏還握著被捏皺的鈔票。
  
  真是糟糕。方本心歎口氣,將鈔票收回錢包裏,思考著之後該找時間還他不可。
  
  “哈羅,從實招來喔,我怎麼不知道你交了男朋友?有沒有把我當朋友啊?我真是受傷!”可喜邊發問邊感慨,說什麼也不肯相信剛才那個男人只是方本心的鄰居。
  
  太不合常理了嘛!她怎麼就沒遇上願意免費接送她的異性鄰居?
  
  雖然她比一般女生強,但不介意偶爾享受男生的保護啊。
  
  “什、什麼男朋友啦!”方本心連忙撇清,“不騙你,他真的是我家對面剛搬來的……”她一五一十向可喜交代來龍去脈。“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是喔,那他還滿奇怪的。”可喜下了個結論。
  
  從對方種種舉動看來,她跟方本心一樣無法猜透他的心思,對他扣上好人或有心人的帽子都嫌太早,對他也不公平。
  
  不過,稱他為怪人倒挺契合,因為他的所作所為確實怪怪的。
  
  “他幾歲啊?”舉手提問,可喜不忘咬一口外酥內軟的百頁豆腐。
  
  “不知道。”方本心壓根沒想過要問他年紀。
  
  “結婚了嗎?”道出第二個問題,可喜繼續進攻雞排。
  
  “我怎麼可能問到那裏去!”又不是主持過時的“我愛紅娘”。
  
  唔,好吧,坐在他機車的後座時,她曾經閃過一個念頭,假使他已婚,絕對沒有一個做人家太太的會開心見到丈夫接送別的女人。
  
  她這樣算不算狐狸精啊?有沒有構成破壞別人家庭的罪責?
  
  越想越膽寒……
  
  “不然,身高總該知道吧?”可喜繼續問。
  
  “嗯……應該有一七六吧。”
  
  “應該?”一聽就知道是猜測得來的數字。
  
  “哎呀,我和他相處不過短短的時間,在這短短的時間內還忙著買鹽酥雞,趕來和你碰頭,哪里有機會和空檔對他問東問西?”方本心擦了塊炸魷魚遞到可喜嘴前,“吃吃看,我記得我們沒買過炸魷魚對吧?”
  
  可喜張開嘴吃掉炸魷魚。“對耶,沒有吃過……嗯、嗯,滿有嚼勁的,不錯、不錯,好像在我嘴裏跳舞!”她誇張的形容道。
  
  “今天讓你多等了我一會兒,這次的鹽酥雞我請客。”
  
  “真的嗎?!”可喜開心地問。
  
  “我騙過你嗎?而且你最近家裏不是有些狀況要處理?”知道好友家的處境,區區鹽酥雞的錢她若還計較,算什麼朋友?再說可喜常護送她回家,請人家吃點東西也是應該的。
  
  “本心,謝謝你--”可喜雙眼發亮,彷佛此時坐在她身旁的不是凡人,而是特大的美味炸百頁豆腐。“不過,你別想轉移話題!”目光瞬間淩厲,可喜面前的方本心也瞬間從百頁豆腐變回普通人。
  
  “電視上常報導會被壞人拐走的類型,就是在說你!你對那個鄰居的來歷完全不清楚,也敢放心跟他走?是嫌生活不夠刺激,所以想體驗被擄走是什麼滋味嗎?都二十六歲了還那麼沒警覺心。”
  
  方本心不以為然的低聲咕噥著。
  
  “罵人也大聲點吧。”可喜繼續碎碎念,“你該警覺些,萬一被陌生人抓走想逃,一條腿不方便,是能跑到哪里去?”
  
  “至少我知道他姓海啊。”她不是沒有評估過利害,答應讓他接送前,她也思考了很多。
  
  “名字呢?”姓海的確特別,但有個屁用?連她這個不是他鄰居的人不也知道了他的姓?
  
  “這……”
  
  看看,這麼沒戒心!
  
  “限你在最短的時間內和你的新鄰居打好關係,摸透他的底細,如果他居心不良,我幫你送他幾拳,不跟你收錢;如果你們兩個擦出愛的火花,請在第一時間跟我報告!”語畢,可喜專心且努力地吃著比以往多上許多的炸物。不說了,因為再念下去,就趕不上電影開場啦!
  
  “哪會有什麼愛、愛的花火!”方本心喊道,對這四個字的反應極大。
  
  “是『火花』,謝謝。”可喜始終低頭猛吃。
  
  許久沒聽到回應,偷空抬頭看了方本心一眼後,可喜搖搖頭,決定靠自己解決所有食物。
  
  瞧她身旁的友人聽完她的話後就開始莫名其妙的臉紅發愣,等回過神來再加入掃食的行列已經太慢了,所以她自己拼比較實在!
  
  海汪洋回到住處後,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仰頭面向天花板,雙眼閉合,像座沉思的雕像。
  
  實際上,他的思緒雜亂不堪,比糾結的毛線團還要難解。
  
  他終究太性急了,性急得幾乎壞了事!
  
  即使心底早就不斷地提醒自己要理智,按部就班重新和方本心相處,可是一碰到她,他就無法全然冷靜。
  
  虧他反復在心中模擬了不下千次,實際上場,千次的類比變成了笑話。
  
  今天,他突如其來提出載她的要求,還固執的不允許她拒絕,偏執的行為鐵定嚇壞她了。
  
  加上他要求鹽酥雞攤的老闆臨時換油,這近乎瘋狂的舉動會不會讓她更厭惡?
  
  厭惡他也許尚稱事小,更糟糕的情況是,說不定她之後將刻意回避他!
  
  因為,面對古怪又熱切過了頭的陌生人,閃躲是唯一不造成彼此尷尬的方法。
  
  一想到方本心可能逃離他,海汪洋心裏升起不悅。
  
  不悅?他憑什麼不悅?
  
  對她來說,他充其量只是個新鄰居,說穿了,他只是個陌生男子。
  
  但,對他而言,他不單單是她生命旅途上的一個陌生人!
  
  她怎麼能夠乾脆地忘了六年前的種種?
  
  怎麼可以!
  
  隔了六年再見到她,他得費多大的力氣壓抑內心的激昂,才不至於失態,他對她有極深的愧疚,用一輩子補償都仍嫌不足。
  
  剛開始,他還抱著希望,哪怕可能看到她飽含怨懟的眼神,他都坦然接受。
  
  可是,她在家中的客廳見到他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任何反應,只有乍見陌生人的客氣有禮。
  
  她那帶著距離的目光,幾乎劈得他動彈不得。
  
  一時間,他好想挖掘出藏在她眼神裏的偽裝,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她是真的忘了他,她澄澈的眼神裏沒有他所冀求的真相!
  
  方本心那天的眼神扎扎實實的烙在海汪洋的腦海裏,他霍地睜開眼,以為她就在他面前。
  
  是幻影,他雕塑出來的幻影……
  
  他瞪著那真實的雙眸,幾乎想將它破壞,他不能忍受她這麼看他,用那種什麼都忘了的目光看他,那令他想死!
  
  海汪洋漸漸握攏拳頭,緊得想把力氣全都發洩。
  
  他以為他會心痛至極,全然心碎。
  
  不,他心裏只有恨!
  
  他當然恨啊!她打亂了他的一生,讓他自那件事後再也快樂不起來,坦蕩不了。
  
  這些年來他為了她而活,她卻將他忘得一乾二淨,半點不剩……
  
  殘忍的是他還是她?
  
  一直以來,他心中總燃著小小希望,期盼她再看到他時會罵他、怪他、打他,讓他心頭不再那麼難受。
  
  如今,這個希望的燭火熄滅了,被她漠然的眼神澆熄了,嫋嫋升起的餘煙是他久久不散的苦澀。
  
  和她四目交接時,他就體悟到這殘酷的訊息。
  
  不,不允許,他不允許她借著忘了他而走出他的生命。
  
  他欠她,她何嘗就不欠他了?她欠他一個不抱憾的靈魂,償還的人非她不可,換成別人,那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海汪洋鬆開幾乎緊握得已沒有知覺的兩手,同時給自己打了一針強心劑。
  
  今天他是操之過急了,往後遇上方本心,他會克制,不做出令她困惑的舉止,他一定得儘量做到。
  
  沒有過去記憶,但能開創將來。
  
  她不想踏進他的圈圈沒關係,換他試著踏入她的世界。
  
  不,他一定得這麼做。
  
  既然他們深深相欠,就讓他們對等互還吧。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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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5 00:1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同樣的夢再度上演。
  
  撞擊、劇痛、倒地、鮮血。
  
  方本心忘了這樣的夢境是何時開始進駐她的腦海,但,她知道只要它心血來潮,就會讓她身陷其中。
  
  也許連續兩、三天都夢到,也許好幾個月才夢那麼一回。
  
  不管間隔多久,每次的夢境都讓她痛苦非常,車禍的疼痛在她身上不留情地刻劃著,椎心刺骨,幾乎讓她以為醒來後依舊處在血泊中。
  
  方本心從未跟任何人說起這詭異血腥的夢,若提來閒聊,只是徒增驚呼,若正經地談論,又徒增親友擔憂,不如不講。
  
  她曾想過那會不會是過往的親身經歷,但她的記憶中全然空白,而且若有此事,這麼重大的車禍,父母怎會隻字未提?
  
  若那是預言,那她還真害怕,面對這樣的劫數,誰能心存坦然。
  
  悠悠忽忽,夢裏的方本心照舊使力抬眼欲瞧清肇事者,每次的結果都是夢境中斷,她就這麼醒來,像本斷頭的小說,再怎麼翻閱結局都是空白。
  
  可是,這次她發現她抬眼後,眼前多了不曾出現的身影。
  
  夢正延續著!
  
  方本心很詫異,不知是夢裏的心情還是現實的心情,也可能兩者都有,總之,她詫異於夢境居然進行著以往未有的場景。
  
  流淌過雙眼的血模糊了她的視線,導致肇事者的身影連帶看不清,隱約只見對方的輪廓和模糊的五官。
  
  真糟糕,她要看清楚肇事者的臉呀,白白痛苦那麼多年還撐著不掛精神科已經很辛苦了,別讓她這點變相的樂趣和心願充滿缺陷嘛!
  
  痛得四肢無法動彈的她無法伸手抹去滿臉的血,只得死命眨眼,看能不能讓視線清晰點。
  
  她反復在夢中眨著眼皮,一下又一下……
  
  方本心有些緊張地閉眼深吸一口氣,然後在吐氣的同時張開雙眼。
  
  沒什麼大不了,就當按自己家的門鈴,反正這裏每一戶的大門都長得差不多,新鄰居家也不例外,誰聽過按自家門鈴會猶豫的?
  
  趁心理建設最堅固的一刻,她按下門旁的電鈴。
  
  叮……
  
  喀啦一聲,門霍地打開。
  
  咚!
  
  望著忽然出現在門框下的海汪洋,方本心按門鈴的手都還沒來得及放下。
  
  “呃,你、你好,要出門啊?”她嚇一大跳,門鈴都還沒響完就應門,哪里有這樣巧的事?
  
  “咳!我剛好要去丟垃圾。”海汪洋四下環顧玄關,最後拿了雙擱在鞋櫃旁的休閒鞋,朝她晃了晃。
  
  看來乾淨簇新的鞋子要丟掉?
  
  “你找我有事?”就算瞧出她臉上明顯的疑惑,他也不會坦承,只要待在家中,他便一直盯著門孔外的狀況,盯得幾乎顏面抽筋,只等著她踏出家門這一刻。
  
  這舉動令他像個偷窺狂,不,已經是偷窺狂了。
  
  透過門孔見她居然停在門前,門後的他情緒一時失控,思緒翻湧,才會在門鈴聲還未結東時便失神的打開了兩人間的阻隔。
  
  唉,他是想接近她,不是要嚇跑她啊!
  
  他得冷靜,不能壞事,不能讓她太快洞悉他的破綻,天知道他要維持疏漏百出的城牆有多艱辛!
  
  “喔,對,我是來還你錢的。”方本心左手一開始就握著鈔票,因此立即遞給他,“原本我怕你出門上班去了,沒想到你在。”
  
  “你很堅持?”海汪洋瞄了眼鈔票。
  
  “無功不受祿,我沒有理由讓你破費。”而且堅持的人是你才對吧!方本心在心裏嘀咕。
  
  “如果我堅決不收呢?”他淡然地問。
  
  這幾天她邊畫新稿邊惦記著要還他錢,背債的心情已經夠令她坐立難安了,拜託別再折磨她,收下不好嗎?他的頑固她一點都不想習慣啊!
  
  “海先生,別讓我心頭老掛著一件事,我不愛欠債的,總不能麻煩你讓我請吃飯以便抵銷吧?”現金多實際,比起吃完飯拉一拉就沒了要好上太多。
  
  “有何不可?”
  
  對嘛,哪有人會傻傻的把錢往外推……啥?有何不可?他說有何不可?!
  
  “你寧願讓我請你吃飯當作抵銷?”該不會有詐吧?他想敲她一頓豪門宴嗎?唉,若真是如此,她也認了,早點把債還一還,省得她渾身不自在。
  
  “我很樂意。”海汪洋揚起微笑。
  
  方本心承認他笑起來比面無表情好看多了,難怪笑容是融化人心最有效的利器之一,就算荷包失血,她至少掏得情願。
  
  “那,海先生你何時有空?”在家畫稿的她隨時可以配合,只要不碰上昏天暗地的趕稿日。
  
  “就現在吧,反正也快中午了。”放下休閒鞋,海汪洋進屋套了件外套,就著一身原本的輕便裝扮,拎起鑰匙,準備出門。
  
  動作也太快了吧?
  
  “可是,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我的工作時間很有彈性。”這一點不用擔心。
  
  “你、你女朋友……或是老婆……”她很孬的,萬一走在路上或回到自家門口,突然被沖來的女人賞一巴掌,該怎生應付啊?
  
  “我單身,也沒有女友。”需要他拿出身份證嗎?
  
  聽到他是孤家寡人,方本心松了口氣。
  
  別想歪,她只是少了擔心,可喜交代的事也完成了些,絕對沒有一絲開心的成分……
  
  對於他異常的偏執,她還真有點怕怕的啊。
  
  “但等會兒我要去當志工……”所以出門時才順道先到他這兒還錢。
  
  “只是吃頓飯而已,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海汪洋頓了頓,“還是,其實你不情願請我吃飯?”
  
  這……他的語氣有必要這麼落寞嗎?活似她沒心沒肚一般。
  
  他們真的沒有那麼熟吧?
  
  “哪有這回事?別污蔑我啦,講得我像個吝嗇到家的小氣鬼!”方本心斟酌了一下時間,心想應該不會影響她志工的工作。“好吧,擇日不如撞日,海先生,你想吃什麼呢?”
  
  她抬頭徵詢債權人的意見,正巧對上海汪洋如釋重負的微笑,差點讓她心律不整。
  
  幹嘛呀?她的話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嗎?還是她是哪個酒國名花,答應出場會讓客人樂不思蜀?這比喻很不恰當,但她就是有這種感覺啊!
  
  “我有打算了,走吧。”說著,他套上休閒鞋。
  
  呃,那雙鞋不是要丟掉?
  
  “安全帽我有,你知道的。”海汪洋踏出大門,落鎖。
  
  意思就是她得再度坐上他的機車?
  
  “搭公車挺方便……”方本心舉步跟上他,有點無奈,小聲地說。
  
  “你說什麼?”他按下電梯的按鍵,臉上雖然看不出欣喜,但語調洩漏出輕鬆感。
  
  “沒事、沒事。”也罷,跟他比堅持?她哪有勝算啊。
  
  “別擔心,跟上回一樣,我會先跟管理員打聲招呼。”
  
  “噯……”先生,重點不是那個,假使照你騎車的速度,我恐怕點完餐還來不及動刀叉就得結賬趕下一場啊!
  
  搭公車不是挺好的嗎?是不是?
  
  看著對面的男人吃得津津有味,方本心都快懷疑這裏是必須擁有無限卡才消費得起的高級餐廳。
  
  “海先生,你不用跟我客氣的。”這家簡餐店位於學區,由於主客為學生,所以價格低廉,雖然是他選擇的,但她老覺得過意不去。
  
  “美食的定義不在於價位,臺灣夜市的小吃遠近馳名,怎麼就不見昂貴的定價?”海汪洋覺得眼前這份鹵排骨飯勝過知名餐廳端出來的菜色。
  
  也對,“你認為值得就好。”
  
  “海汪洋,我的名字。”他咬下一口排骨。
  
  聽見他主動告知他的全名,讓方本心愣了會兒。
  
  “今年三十了,剛好卡在不上不下的年紀。”他喝了口餐點附贈的冰紅茶。
  
  咳!她都還沒發動攻勢探聽呢,不費吹灰之力真讓她勝之不武。
  
  “怎、怎麼突然說這些?”不能洩漏出好奇!方本心直要自己含蓄點。
  
  “上次我太唐突了,如果再不自我介紹,我怕你不把我當朋友。”
  
  朋友?!跳級跳得那麼快?她才正要習慣鄰居身份的他耶。
  
  “都一起出來兩次了,早就是朋友啦。”她真沒種,瞧見他有點落寞就心軟了,她果然是容易被騙的體質……
  
  “你還想知道些什麼嗎?”
  
  “身高!”哎呀,她反應太快了,他可別起疑呀,她只是為了交可喜的差,絕對不是對他感興趣啊……
  
  “呵,我身高一七五。”見她懊惱,他嘴角微揚,笑了。
  
  他為什麼要笑?因為聽出她明顯的探求之意嗎?不過,他笑起來真的令人感到好舒服。
  
  “我們好像在相親喔。”方本心沒頭沒腦地說了句,語畢,頓覺後悔。
  
  啊啊啊啊--這下跳進黃河也沒用了,哪里洗得清嘛,嗚……
  
  “是嗎?”她的表情五味雜陳,海汪洋大開眼界,忍不住轉開頭。
  
  他絕對是在偷笑!送一口白飯入嘴,方本心哀怨地嚼著。
  
  “海先生,你的名字很特別,不當漁夫還是游泳選手真可惜。”海汪洋,含水量真夠充沛的,他的父母是在何種契機下替他取這樣的名字?
  
  聞言,他心口一抽。
  
  “名字是我取的,因為我喜歡能夠包納無數生命的大海,所以成年後申請改名。”他淡然地說道,“不知道本名有個好處,可以替自己冠上喜愛的稱號,聽別人喊起來爽快多了。”
  
  他甫出生就被丟棄,沒有名字,沒有身份,雖然當時院長替他取了名字,但成年後的他仍舊選擇改名。
  
  因為,他無法主宰出生,但可以主宰自己的選擇。
  
  “我是孤兒。”這四個字道盡了他的身世。
  
  方本心聽他說得雲淡風清,內心卻四起漣漪,控制不了憐憫氾濫。
  
  她是不是問得太快了?
  
  “你跟一般人一樣,走到這裏了不是嗎?平安的成長到現在,就是活著最大的恩賜,這一點不是父母健在的小孩就會特別受到禮遇的。”
  
  “我不可能不怨恨親生父母,但,怨了有何用?他們不痛不癢,仇視的我倒顯得愚蠢,恨著連長相都不知道的雙親非常悲哀,想想,還是少做吃力不討好的無聊事。”他和親生父母完全沒有感情可言,沒有感情支撐恨意,只剩蕭索罷了。
  
  “嗯、嗯。”她沒有資格評斷他的想法,但可以扮演聆聽者。
  
  “我不是漁夫,也不是游泳選手,不過,我的確選擇和名字有關的職業,我在水族館工作,因為台中開了分店,所以我從臺北到台中來幫忙。”
  
  “哇,你在水族館工作啊?整天照顧一堆魚辛苦嗎?你的工作時間很有彈性對不對?”有時和可喜經過台中知名的水族街,她會一時興起走進店家瞧瞧,看著許多不知名的魚兒游來游去,心似乎也變得輕盈許多。
  
  “不急,改天有時間再慢慢聊我的工作。”他吊她胃口。“現在該你了。”
  
  “我?”方本心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開始蔓延。
  
  “我都掏心掏肺了,你不該表示些什麼嗎?”海汪洋滿臉正經。
  
  不會吧?就知道天上不會平白掉下禮物,有得必有失。
  
  那她現在再多挖他一點東西還來得及嗎?
  
  “是是是,你都掏心掏肺了,我當然得掏肝掏腎。”她還是認命吧。
  
  “謝謝。”他好整以暇的再度啜了口快見底的冰紅茶。
  
  唉,她真是誤上賊船啊!
  
  有債必償的方本心花了點時間介紹自己,等到聊到一段落,兩人盤子裏的餐點也漸空。
  
  “體重的部分就讓我保留點女性的尊嚴,可以吧?”她連年齡都照實報告了,總得留一點給別人探聽啊。
  
  “當然。”海汪洋揚起微笑。
  
  “呼,真像交出了一份研究論文。”她有種被榨幹的感覺。“哎呀,都這個時間了!我先去結賬!”差點忘記當志工這回事。
  
  “別緊張,來得及的。”海汪洋輕聲道。
  
  抄起帳單,方本心匆匆步向櫃檯,準備付賬。
  
  時值用餐時段,顧客眾多,櫃檯擠滿點餐和付賬的人們,身高不過一六公分的方本心卡在人潮後頭,正想盡辦法突破重圍。
  
  “小姐,要不要幫你?”大學生甲貼近她,顯得別有心機。
  
  靠這麼近幹嘛?!“不用了,謝謝。”她往旁邊退開兩步,想了想,再退開兩步以策安全。
  
  “別害羞嘛,我們很樂意幫你的。”和大學生甲同夥的大學生乙從另一邊包夾,假裝要拿過方本心手上的帳單,卻乘機碰觸她的手背。
  
  員警打哪兒去了?現在調戲良家婦女的壞蛋都光明正大成這樣啦!
  
  “同學,放尊重點,萬一被學校知道沒有關係嗎?”她抽回被侵犯的手,乾脆交迭在胸前。
  
  兩名大學生看方本心說話溫溫淡淡,臉龐上雖瞧得出不滿卻無高張氣焰,音量從頭到尾都被嘈雜的人聲沖淡許多,想必是受到委屈也不敢喊出聲,加上其他人只顧著點餐和付賬,完全沒有空暇將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於是便得寸進尺。
  
  “別緊張,我們只是想跟你做個朋友。”大學生乙笑咪咪地道。
  
  “這頓我們請,等等看要去哪里玩。”大學生甲接著說。
  
  “不用了,我沒興趣。”眼看就快輪到她結賬,她直視櫃檯,決定不再搭話。
  
  “真冷淡啊,我們……”大學生甲的手才要摸上方本心的肩,就被另一隻力道十足的大手攔截。
  
  “同學們,男女授受不親。”海汪洋嗓音沉穩,表情無波,可是釋放的力道卻讓大學生甲差點喊痛。
  
  方本心看到他來搭救,著實感到安心不少,何況現場人多,她不怕這兩個學生肆無忌憚。
  
  海汪洋的舉動讓顧客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們四人身上,眾多狐疑的目光使得兩名大學生心虛畏縮。
  
  “看、看什麼看?我們、我們只是見她被擠到後頭結不了帳,才、才好心幫她。”大學生乙結結巴巴,標準的敢做不敢當。
  
  “好心幫忙需要動手動腳?”海汪洋此話一出,眾人開始竊竊私語。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別含血噴人!”大學生甲氣得叫道。
  
  “我不止看到,還剛好抓到。”海汪洋舉高猶在他掌中的狼爪。
  
  人證物證俱在,多名女性顧客忿忿地注視著那兩名學生。
  
  大學生甲萬分羞怒地拔出被箝制的手,“我伸手是要跟櫃檯點餐。”
  
  媽的,真是失算!這個臭女人居然還有救兵!
  
  “點餐就點餐,需要點到我這裏來嗎?原來跟女生搭訕是通關密語。”方本心出聲諷刺,下意識偎近海汪洋。
  
  她依向他的舉動稍稍澆熄了他滿腔的怒火。
  
  他在座位上目睹經過,卻不見她向他求救,鬱氣不禁充塞他心間,失落和憤恨難以控制地爬滿他全身,虧他熬過了六年,這麼點不快還是惹得他極為痛苦。
  
  她明明可以投以一記目光,向他求助的!
  
  掙扎了幾秒,他終究起身遏止惡劣學生的行為,天知道他是極為努力不讓方才箝制在他掌中的手腕被他硬生生折斷!
  
  “同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名店員察覺情況不妥,前來瞭解。
  
  “走了、走了。”大學生乙見苗頭不對,催促著同夥想離開。
  
  真是出師不利啊!
  
  “媽的!”妞泡不成,飯也甭吃了!大學生甲咒?著。
  
  “就這麼放他們離開?”海汪洋低頭詢問身邊的當事人。
  
  “我很不想承認,但就算把他們丟進警局,你覺得人民的保母會有什麼大作為嗎?”教黑道扁他們一頓可能比較有喝阻作用,偏偏她沒半個道上朋友,可惜。
  
  為惡之人若不能靠自身醒悟,即使被判死刑,怕也是含恨,永遠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是歹事。
  
  她的比喻是誇張了點,但這就是現實啊!
  
  “也罷,反正他們沒討到我什麼好處,就留待以後他們勾搭上大哥的女人,再讓大哥去算這筆帳吧。”摸魚總是會摸到大白鯊的,保重。
  
  海汪洋順著方本心的意不追究,但他一雙冰冷漠然的眼眸並沒有放過他們。
  
  前來關切的店員好心地告誡,“同學們,改過吧,下次別再犯了,否則一定告到你們學校去。”他也得顧全店譽,客人在這裏被性騷擾,傳出去不可能對他們這間餐廳毫無影響。
  
  大學生乙知道這次走狗屎運,早就開溜了,殿后的大學生甲心有不甘,邊走邊回頭惱羞成怒地道:“還真以為自己多正?不過是個殘廢,到死說不定都嫁不出去咧!”
  
  殘廢……
  
  聽見對方口出惡言,存心傷害,海汪洋再也壓抑不住沸騰的怒氣,一個箭步向前就要揪住對方的衣領,不排斥以野蠻的暴力賞他一拳,活動一下筋骨。
  
  這一拳不揮出去,他的自製力會崩解!
  
  就在海汪洋正要扯住大學生甲的衣服時,突來的啜泣聲拉住了他,他猛然一頓,立即收勢。
  
  “嗚嗚嗚……”方本心的小臉埋在十指裏,顫抖的肩頭不住起伏,三不五時還傳來吸鼻子的聲音。
  
  絕對是心靈受創了,好可憐的女生,好可惡的男生!眾多客人眼神一致,從對方本心的憐憫慢慢變成對大學生甲的瞪視,群情激憤。
  
  “說話也留點口德吧!”
  
  “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搞的,家教敗壞成這副德行。”
  
  “同學,我們去那條巷子裏聊聊,如何?”
  
  一人一句,逼得大學生甲再也抵擋不住,哪需要揍他?眾人光用言語就驚得他發抖,閃人閃得跟噴射機一樣快。
  
  惡人無膽,不,連惡人的邊都構不上,頂多是人渣,嗟!大家心裏所想的皆相同,徹底瞧不起那傢伙。
  
  “本心……”海汪洋一時手足無措,安慰的話在腦中千回百轉,竟是說不出口,哪還管得著別人?
  
  “嗚嗚嗚……”方本心哭聲漸歇,很小聲地問:“他走了嗎?”
  
  “那個敗類?早逃得不知去向了。”
  
  方本心張開手指,確定從指縫中沒看到大學生甲後,便若無其事的放下雙手拾起頭,臉上不見淚痕。
  
  眾人一愣,包括海汪洋。
  
  “真是,還得逼我使出絕招,要不是現在人多,對方又不成氣候,這絕招也是會失靈的。”
  
  假哭博同情,利用輿論壓力來攻退調戲她的臭男人,這招她可是經歷多少風雪才學得的。
  
  “海先生,看不出來你這麼衝動,以暴制暴不是最能解決問題的方法,萬一對方告你傷害罪,得不償失啊!”她真的很怕他剛剛揮出拳頭。“不過,謝謝你,我很開心你願意幫我出氣。”也許方法不夠完美,但她心裏的感動沒有少半分。
  
  不知算不算是可悲,她早已習慣了歧視,尤其是刻意尖酸的歧視。
  
  但她周遭的朋友往往比她更在意他人對她的目光。
  
  他和可喜一樣,為了她挺身而出,她既感激又擔心。
  
  可喜是女生,那次替她解圍時,對方見她會點拳腳功夫,便不再跟她們糾纏,但這次他要是真把那一拳結實地揮下去,對方鐵定抓著這個把柄不放。
  
  “下次除非我說絕招沒用,你千萬得沉住氣啊。”方本心耳提面命道。
  
  眾人合上大張的嘴,被叮嚀的男人則恢復面無表情,盡力不讓自己的肩膀看起來是往下垮的。
  
  平安落幕就夠安慰他了,真的。
  
  “啊--遲到了啦!”方本心忽然驚呼一聲。“老闆,讓我先結賬吧?剛剛真的快輪到我了,別算我插隊好不好?”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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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5 00:11: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台中市私立光英育幼院。
  
  “周院長,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方本心很抱歉。
  
  “沒關係、沒關係,也才晚了十分鐘,不礙事的,這只是志願工作,別太有壓力。”四十多歲的周院長笑容可掬。她除了是三個親生兒女的慈母,也是育幼院裏每個小孩的媽。
  
  但她向來是準時報到的。“我良心會不安,今天就讓我延後半小時吧。”方本心眨眨眼道。
  
  “我再感謝不過了。”周院長好笑地拍拍她的手臂。
  
  志願工作是服務性質的無酬工作,社會上有愛心的人不少,但有耐心的人卻不多,來當志工的人往往試個兩、三回是極限,來個一天就再也不見蹤影是常態,加上大環境普遍不景氣,人人忙著煩惱自個兒的肚皮都來不及了,哪還顧得了別人棄養的小孩?
  
  雖然大企業家們慷慨解囊,可是默默無名又不具新聞性的小機構獲得善金入袋的機會不多,大多數都是節約苦撐過日子。
  
  人力、物力皆缺乏的情況下,像方本心這樣定時幫忙的志工便顯得珍貴,雖然固定提供育幼院助力的志工不是只有她一個人,但每每出席又做得由衷快樂的唯有她。
  
  “這位先生是?”周院長沒有忽略她身旁的男子。
  
  “他姓海,是我的……嗯……朋友。”方本心介紹道。
  
  “周院長你好。”海汪洋以點頭代替握手,禮貌地打聲招呼。
  
  朋友?不光是鄰居了?對於她的改口,他很滿意。
  
  “你好。”周院長笑了笑,心裏倒是好奇這兩人的關係。
  
  以往方本心都是獨自出現,如今身邊冒出一個看來年紀相當且顯得成熟穩重的異性,還不引入猜測?呵呵。
  
  方本心看出周院長眼神裏的曖昧,就如同可喜初聞她和他的關係時一樣,她心中難免無奈,但這回多了點赧然。
  
  她並不想再麻煩他,但搭公車絕對會延誤更久,加上他說什麼都堅持載她一程,妥協是最好的辦法。
  
  這次她並未推拒,因為那只是浪費時間。
  
  唔,假使有人揶揄他是她的專屬司機,她還真不知該如何反駁。
  
  只要碰上他,她好像就變得很沒有原則,真糟糕啊。
  
  “海先生,今天真是謝謝你。”認識他之後,她最常用的字彙就數“謝謝”了。“回程我和平常一樣搭公車,你可以先回家休息了。”在簡餐店裏被這麼一鬧,他想必很累了。
  
  她這是趕他走嗎?
  
  “周院長,請問這個時段還缺志工嗎?”隱忍著一絲不悅,海汪洋詢問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怎麼不缺,志工無薪,沒有人會搶著做。”即使非閱歷無數,周院長至少懂得察言觀色。
  
  “呃,海先生,你該不會也要留下來吧?”方本心有些呆住。她沒有要強迫他當志工的意思啊!
  
  “如果你相信有愛心的人不少,你會更有愛心。”他忍不住刺她一剌。
  
  聽她的口氣,活像他留下來是種罪過。海汪洋心頭悶極了,儘量不讓濃眉太過聚攏。
  
  “走吧、走吧,小朋友們一定很開心多了一位帥哥來陪他們。”瞧出情況不對勁的周院長趕緊開口,想領著兩位忘工踏出辦公室,轉換氣氛。
  
  本心啊,我都不知道原來你的神經粗得跟拔河繩有得拼呢。
  
  “海先生,你的意思是說……”方本心瞇起眼。
  
  “小朋友們等很久羅……”眼見圓場恐無效,周院長只好堆起更多笑容,總之能融化多少僵硬算多少。
  
  “因為你很有愛心,所以你要留下來?”
  
  “我不急著走。”質疑他嗎?
  
  “哼哼!”
  
  她是嗤之以鼻?海汪洋心頭那口悶氣罩得他不得不跟著方本心瞇起眼。
  
  “哼哼哼哼!”仔細一聽,哪是什麼不屑,說是如魚得水的歡快聲還差不多。“這真是太好了!海先生,你是我的救星啊!”
  
  海汪洋和周院長滿臉不解。
  
  “那群小鬼跟我越來越熟後就漸漸不怕我了,今天多了你這個陌生人在我旁邊,他們一定會尊敬我一些!”難得的靠山耶,開玩笑!
  
  嗯,方本心的邏輯,海汪洋和周院長確實很難理解。
  
  最大的不超過十歲,最小的才一歲半,一群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們圍繞在方本心的身旁,溫馨得讓人想掉淚。
  
  不過,遠看像幅畫,近看就慘不忍睹了。
  
  海汪洋很慶倖他對這些孩子們而言是陌生人,所以不用被一群活潑得幾乎沸騰的小鬼頭們包圍著吱吱喳喳鬧個沒完。
  
  “本心姊姊,我昨天有看『神奇寶貝』喔,你改天可以買皮卡丘給我嗎?牠好不好養啊?”院童一號不懂得現實和卡通的差別。
  
  “要叫阿姨。”她糾正道。“皮卡丘很難養,會亂電人,如果我買給你,會被院長罵的,所以不可以。”不能私下贈送物品給院童,她只好說個謊,反正小朋友長大就會分辨卡通都是假的。
  
  “本心姊姊、本心姊姊,我現在不用包尿布了!”院童二號驕傲地道。
  
  “要叫阿姨。”她再次糾正,“真的嗎?你好厲害!”她拍拍院童二號的屁股以茲鼓勵,“嗯?”怎麼濕濕的?沒關係,童子尿很補的,可以護膚。
  
  “本心姊姊,你今天比較晚來耶。”院童三號道。
  
  “是阿姨。”她繼續糾正,然後誠懇地道歉,“對不起,阿姨今天遇到壞男生,為了嚇跑他們,所以遲到了,對不起、對不起。”
  
  “本、本心姊姊,你、你可以教我怎麼、怎麼嚇跑壞男生嗎?”院童四號怯生生地靠在她身旁,他有著稚氣卻好看的五宮,非常有求知精神。
  
  “乖,阿姨說很多次了,要叫阿姨不是姊姊喔。”唉,都二十六歲了,被喊姊姊真是占了小朋友們的便宜啊,她臉皮很薄的。“要嚇跑壞男生有很多方法,不過阿姨比較常用……”呃,教一個小男生梨花帶雨會不會影響他的性向?“比較常用……”臨時想不到啦!
  
  “不要跟壞男生在一起就好了。”海汪洋伸出援手,給了個最安全也最死板的解答。
  
  “對對對對對!”呼!方本心投以感謝的眼神。
  
  今天的工作內容可說是最簡單卻最耗體力的項目--陪伴無依的院童們。
  
  因為院內除了無依的兒童、青少年,還有身心障礙者,除了課業輔導、生活輔導、醫療複健等等外,育幼院特別安排了休閒時段,讓院童們可以利用這些時間和志工們互動,雖說是休閒時間,實際上是希望他們能夠多和院外的人有所接觸,訓練社交能力。
  
  也許是方本心的磁場和他們很合,每每輪到她擔任這項工作時,院童們特別愛圍在她身旁飛舞,就像蜂兒繞著花朵那般。
  
  她喜愛當志工,唯獨陪伴院童讓她很有壓力,當然不是嫌麻煩,她的壓力來自於他們的殷切,生怕自己無法妥善應對。
  
  其實她已經進步很多了,只是,面對毫無遮掩的熱切目光,她始終覺得功力不足。
  
  方才海汪洋適時的接話讓她安心不少,如果他可以再幫她分擔一點小朋友們的熱情圍攻,她會無比感激。
  
  接收到求救的目光,海汪洋神色淡漠,臉上明白寫著“我很有心要幫忙,但是這群小朋友不喜歡我,半個都不黏過來,真是抱歉”。
  
  先生,你也不露個笑,誰要黏叢仙人掌?方本心心裏咕噥著。
  
  她只好自立自強,兜著一群嘴巴沒停過的蜜蜂打算找個地方坐下。
  
  這時,一名看來不到三歲的小女孩摸著她的右腿,很是疑問地說:“本心姊姊,你的腳腳壞掉了嗎?”
  
  小女孩這麼一問,年紀小些的院童同樣露出困惑的神情,年紀大些的院童則顯得有些尷尬。
  
  海汪洋默不作聲,雙眼倒是不放過方本心所有的反應。
  
  惡質學生的嘲諷無法動搖她半分,小小孩的童言童語又算得了什麼?想必她並不需要他的援手。
  
  “小淨,要叫阿姨喔,不是姊姊。”方本心神色自若,“阿姨的腳因為小時候生病,所以和你不太一樣,你要不要給阿姨一個呼呼?”說著,她溫柔地一笑。
  
  “姊姊的腳腳生病了?呼呼、呼呼,姊姊的腳腳不要壞掉。”小淨嘟起小嘴輕輕吹氣。
  
  “謝謝,小淨好乖喔。”她拍拍小女孩細嫩的臉頰。
  
  “本心姊姊,呼呼了腳腳會好嗎?”小淨很在意自己的安撫有沒有效用。
  
  望著小淨充滿希望的純淨大眼,方本心反倒不知該怎麼回答才能讓她瞭解現實的殘酷。
  
  “小淨,腳腳壞掉也沒關係,因為會有騎士來抱公主,當公主的腳腳。”海汪洋走近方本心,毫無預警地打橫抱起她,顯得輕鬆無比,彷佛手上的重量對他而言完全不是負擔。
  
  “呀--”方本心大吃一驚,雙手不由自主的環住他的脖子。
  
  他、他在幹嘛啊?!
  
  眾院童們看到童話故事般的情節,紛紛起哄,笑聲四起。
  
  “海先生,快放我下來啊!”她靠在他耳邊輕聲道,就怕說話太大聲會帶給院童不良示範。
  
  “配合些,小朋友們總是會想瞧點話劇類的表演。”海汪洋跟著在她耳邊悄聲說。
  
  熱氣襲來,熨得她臉紅心跳。
  
  太親昵了,就算是朋友也不必到如此貼近的地步吧?他是個正經又固執的男人,怎麼有這種整人的壞心肝啊!
  
  “叔叔,騎士是什麼?”小淨仰頭盯著海汪洋,能理解的辭彙尚不足。
  
  “騎士就是擋在公主前面的人,有壞人要欺負公主,騎上就先打壞人;有噴火龍要對著公主噴火,騎士就必須沖第一站在公主前面,被火烤成木炭。”他很認真的講解。
  
  喂喂喂,幫個忙,這麼亂教小朋友可以嗎?方本心的頭有點痛。
  
  而且,先將她放下來再講故事也不遲,就算她不重,抱久了手也會酸啊。
  
  “叔叔,公主漂亮嗎?”小淨仍問個下停。
  
  “漂亮。”
  
  方本心忽然心跳加速。嗯,她絕對沒有歡喜的感覺,因為他說的是事實,童話裏的公主哪個不美?
  
  “叔叔,我也要當公主,漂亮!抱抱!”小淨似乎很滿意海汪洋的答案,吵著要當被騎士抱得高高的小公主。
  
  夢幻的心思不分年齡,在場的女童們開始捧著一顆顆公主心,輪流鬧著要海汪洋給她們來個公主抱,仔細一瞧,還有小小男孩混在裏頭想過過癮。
  
  “好,一個一個來。”他應允,非常樂意給這些和他同樣是孤兒的孩童們擁抱。“公主可以先換人當嗎?”他意有所指的問方本心。
  
  “都給她們當也沒關係好不好?”雙腿順勢落地,她好氣又好笑。
  
  她有那麼小氣嗎?才沒打算賴著這個溫暖的懷抱不走呢!
  
  “吃醋了?改天再補償你了”
  
  方本心沒看錯,他的眼神裏閃過一絲促狹。
  
  吃醋?她哪句話聽來像吃醋啦?她氣得牙癢癢的,嘀咕個沒完。
  
  “來吧,排好隊。”海汪洋發號施令。
  
  想被抱得高高的小鬼頭們聽話得很,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各位小公主們,騎士要先說一句話。”他高聲宣佈。
  
  乖乖排隊的小公主們還有小王子們安靜的等候著。
  
  “我是大哥哥,不是叔叔,要記住喔。”如果不是微揚的眉角緩和了他的嚴肅,他那淡漠冷靜的神情還真是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
  
  一旁年紀大些的院童們紛紛張大了嘴,方本心恢復得最快,對他的個性多少已有免疫力了。
  
  看來,他和這群小孩子可以相處得非常好!
  
  “騎士大哥哥,你累了嗎?”方本心遞給他一杯綠茶。
  
  工作時段結束後,她領著顯出疲態的海汪洋坐在庭園裏的長椅上。榕樹替他們遮去大半刺眼的陽光,徐徐微風吹得人慵懶不少。
  
  “還站得住。”海汪洋連續使出公主抱,就算是身子輕的孩童,時間一久也是相當耗體力。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小鬼頭們幾乎黏著他不放,要不是知道始末,她絕對會以為他是既資深又孩子緣極佳的志工。
  
  “氣味相投吧。”同樣的無依,多多少少讓他和院童們一開始就沒了無形的隔閡。
  
  方本心曾聽說過志工不少是孤兒出身,不知道他是懷著何種心情踏進這裏?
  
  “你為什麼會選擇到育幼院當志工?”海汪洋打斷她的沉思。
  
  “為什麼?”
  
  “可以當志衛的場所很多不是嗎?”郵局、警局或公立圖書館都能見到志工的蹤跡。
  
  方本心想了幾秒鐘,道:“因為同情。”
  
  她的答案令他胸中氣息紊亂,就差那麼一點,困囿已久的氣血將破禁而出。
  
  緩長的呼出一口氣,收回不該沖欄的心,他調開膠著在她臉上的視線。
  
  “這個答案很讓人難以接受嗎?”她以為他生氣了。
  
  她是不是應該說,當志工其實是為了轉移自身的痛苦,將負面且黑暗的情緒在服務院童時昇華為正面、樂觀、積極的能源,並藉由和天使般的院童們互動,重新塑造自己,讓自己成長、茁壯,更加堅強?這類的話是不是比較動聽?
  
  但她怕她還沒說完就會跑到廁所去,把午餐貢獻給馬桶。
  
  “不……”不是生氣,而是……而是……
  
  “我喜歡在育幼院當志工勝過在公家單位服務大眾,理由真的很簡單,我同情這些沒有親人的小孩。”方本心並不想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人為什麼要當志工,不外乎消磨時間、事業或課業需要、同情心氾濫,如果沒有上述理由,無酬的工作恐怕征不到什麼人。”
  
  他讓湛藍無雲的天空入眼,她清悅的嗓音入耳,沒有說話。
  
  “我不需要消磨日子,因為趕畫稿讓我恨不得能擁有雙倍的時間,當然,出版社更不可能要求我參加志工體驗營,我離學生時代更是已經有好多年了。”她捶捶略酸的右腿,“所以我想,我是因為第三個原因,同情心作祟。”
  
  海汪洋仍僅是傾聽。
  
  “很爛的理由吧?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抱負或聽來感人肺腑的壯志,我只是同情育幼院裏的孩子。”她歎口氣,“真可悲,就像別人同情我的右腿一樣。”她的同情心並不氾濫,大不了只有足夠給這些院童們的份量。
  
  許久後,他才回應道:“做好事不需要有理由,行動就足以代表一切。”
  
  “你知道嗎?當小淨問起我的腿,當下我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方本心轉頭看著他,笑著說。
  
  “我以為你的臉皮夠厚了。”察覺她的目光,他對上她的眼。
  
  “初次見面時,你點破我的殘缺,還有今天惡劣學生的嘲諷,我都能平靜的接受,因為我知道你只是陳述事實,壞學生只是拿其當扞衛自己愚蠢舉動的藉口。”她半點哀傷都沒有喔。“但小淨的話就像我以往常常反問自己的疑惑,問句裏包含著最原始的不解,我和別人是不一樣的,我的腳為什麼壞掉了?雖然爸媽說是因為生病,我卻消極的認為老天爺真不公平……”
  
  海汪洋凝視著她的雙眸,清楚她眼底泛起了水光,但那層熱液選擇漸漸消逝,倔強的不願跌落眼眶。
  
  沒什麼好哭的,她已經接受這個事實很久了,久到幾乎不曾對人訴說過最細微的感受,久到幾乎沒有可傾訴的物件出現。
  
  因為,沒什麼值得一提的,沒什麼……
  
  “如果你的腿不是因為生病而不便,你會更能接受嗎?”
  
  海汪洋以為她早已練就一牆穩固的防衛,再尖酸的嘲諷、再善意的關心、再平常不過的點明,她都能如老僧入定般無動於哀,但他終究過度自負,跋扈的將愚昧的認知套在她身上,渾然不察她的城牆也有填補不了的裂縫。
  
  “換個原因是不是?沒差的,哪里有差?還不都是瘸了腿。”每本書的結局都相同,排版的字體是新細明體或標楷體並不重要。
  
  很爛的比喻,但她真的這樣認為。
  
  若教她選擇故事的結局,或許她還比較能認真的思考,偏偏結果註定是不能更改的。
  
  “沒差,是嗎?”如果光靠眼睛就能洞悉一個人的內心,海汪洋心想,他會迫不及待地在她身上一試。
  
  那是什麼眼神嘛,害她不禁拉緊衣襟,好像整團心思都暴露在他面前,沒有半點遮蔽。
  
  越和他相處,她越覺得看不清他。
  
  原來,人類可以是這麼難懂的生物。
  
  “哎呀,我是在消極什麼?一定是熔樹太盡責,沒讓我多曬點能趕走憂愁的陽光。”站起身,方本心走到樹陰外,伸了個懶腰。
  
  掏心掏肺、掏肝掏腎的對話真累人,她企圖中止太過超前的進度,不希望這種跨越普通朋友的親密無節制地蔓延。
  
  她懷疑自己是個愛示弱的女人,對見面次數不超過三回的……朋友,居然能談到這裏來。
  
  她無須全盤托出的……
  
  “你一定很喜歡看童話故事對吧?”方本心好奇地問。
  
  “此話怎講?”海汪洋也走出樹陰,陪她曬太陽。
  
  “騎士啊!”真是浪漫,“虧你想得出這麼夢幻的理由。”
  
  想到被他抱在懷裏的那一瞬間,紅雲老是無法克制地飛上她的臉頰。
  
  怎麼會有這麼輕浮的人嘛,連問都沒問就亂抱女孩子,她很害羞的好不好!
  
  “很夢幻嗎?”
  
  “瘸腿的公主有騎士當雙腳,還不夠夢幻?”咳,她也是有粉紅少女心的。
  
  “是嗎?我不過是別有用心罷了。”海汪洋飲盡綠茶,捏扁紙杯。
  
  別有用心?
  
  “說來聽聽、說來聽聽嘛!”假如從他口中冒出更浪漫的情節,她都可以接受。
  
  “真的要聽?”
  
  “別做吊胃口這種缺德事。”她洗耳恭聽。
  
  “我只是想乘機瞭解你不願跟我掏肝掏腎的女性尊嚴。”既然她要解答,他就給。
  
  什麼意思?
  
  “你可以再減一些,體態會更好。”雖然他現在也抱得動。
  
  她懂了!她聽懂了!她完完全全聽懂了!
  
  “如果遇到『女性尊嚴』這種事,你還是吊我胃口吧。”忍住,牙一咬就過去了,別指望男人會有多少浪漫細胞。
  
  他向來寡言,一出口倒是輕鬆便擊敗她,每次都讓她輸得徹底。
  
  “我想,你的老闆一定很怕你,該不會你說要休假,老闆根本不敢拒絕?”方本心有些沒好氣地道。
  
  為了堅持己見,展現出扳不倒的固執,還有著“精闢不凡”的思考回路,他的朋友不知道多不多?
  
  “的確,我想休就休。”不然哪能老是製造和她的“偶遇”?
  
  “果然是這樣。”她猜得真准。“真想到你工作的水族館去瞧瞧。”認識一下和她同病相憐的老闆。
  
  “可以啊,改天找個時間帶你去。”
  
  “呃……”她只是說說而已,這樣豈不是成就第三次變相的約會?“打擾你上班,會讓老闆扣你薪水的。”他不會勇敢到這個地步吧?
  
  “唔,我沒有說過我就是老闆嗎?”
  
  什麼?!
  
  老天,一次把雷劈完給她個痛快吧,幹嘛這麼折磨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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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5 00:11: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在工作桌前畫著稿件,手上的筆俐落地勾勒出線條,原本空白的畫紙上便呈現出一隻小白兔的雛形,只不過移動迅速的筆尖突然像是燃油不夠的機車,漸漸減速,最終靜止不動。
  
  方本心已數不清自己最近常這樣失神了多少次。
  
  腦中的罪魁禍首真是莫名的霸道,老愛插播,讓她完整的思路被切斷得亂七八糟,一天總愛跳電個幾回才甘願。
  
  如果一個女生三不五時掛念著男人,是不是就叫花癡?
  
  她覺得自己快要能體會花癡的心情了!
  
  自從三個星期前,海汪洋第一次陪她去當志士之後,他們就再也沒碰過面。
  
  明明之前巧遇得跟約好了一樣,現在看來倒像黃粱一夢,兩人的緣分在當時就已用罄。
  
  好幾次經過他家門口,她總想上前按按門鈴,期望他會以最驚人的速度應門,可是在按下門鈴的前一秒,她停住了,對當下的舉動感到可笑。
  
  她幹嘛啊,如果他真的開了門問她有何貴事,她拿什麼理由回答?
  
  嗨,好久不見,想看看你還活著嗎,嘿嘿!
  
  你好討厭,怎麼一聲不響就斷了聯絡啊?
  
  五花八門的理由在方本心腦海裏浮浮沉沉,可恨的是,幾乎每個選項都讓她由衷唾棄。
  
  海汪洋又不是她的誰,沒道理時時刻刻跟她報告行蹤吧,非男女朋友也非夫妻,即使是朋友,也不一定常聯絡的。
  
  而且,她為什麼如此在乎他?
  
  難道,當對一個人傾訴較為私密的想法和感覺後,對方在心中的份量就會快速膨脹,哪怕不想在意,也難以抹滅他的確占了空間的事實?
  
  萬一真是這樣,未免太恐怖了!
  
  方本心細眉輕蹙,有點害怕這個情況。
  
  如果她是個不懂得拿捏分寸的人,她心裏的空間肯定會因為塞滿太多他人的情緒而爆炸,崩潰於掏盡自己的後果。
  
  她得感謝右腿的不便讓她始終與人保持禮貌的距離,不生疏但也不親近,藉由身體的殘缺早點體悟人類部分惡劣的本性還真是因禍得福,或者說,是種變相的幸運。
  
  可喜對她的好不是虛假,她懂。
  
  海汪洋跟她的相處不是虛假,她沒道理看不清。
  
  但為何她會這麼在意他的消失?
  
  她可能和所有人一樣,都是習慣於“習慣”的動物,有一天抽走了“習慣”,就會非常不習慣。
  
  一定是前陣子太習慣他的存在,等到抽離後才會對他這般牽腸掛肚。
  
  她可能有被虐傾向,對方說不定絲毫不覺得日子有何不同,她卻被迫當個一直想著男人的……嗯……花癡。
  
  只是朋友罷了,有什麼好心心念念的?想想他那固執又不凡的思考回路,一開始她可頭痛得很!
  
  雖然,到最後總順著他的意……
  
  他的出發點良善嘛,絕對不是因為她骨頭軟。
  
  唉,打個電話給她也好啊,又不是沒有她的手機號碼,上次在育幼院不是交換過了嗎?
  
  他先開頭,她才好接話呀……
  
  “哎呀!”移開方才失神下沾了太多墨水的筆,方本心趕在墨水污染畫紙前拉回全部的意識。
  
  有點職業道德好不好,工作時間混水摸魚真不應該,如果她身處在辦公室,怕是被老闆記上好幾個大叉了!
  
  在家接工作原來還有這個好處。方本心苦笑著想。
  
  她揉揉脖子,繼續奮鬥。
  
  再苦情下去,她可以去演連續劇了。
  
  突然,桌上的手機響起,嚇了她一大跳,連忙拿起。
  
  她按下通話鍵,“喂?”
  
  “小心心,在忙嗎?有沒有想我?”可喜朝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在晝稿,所以沒時間想你。”嗯,那怎麼就有時間想男人?方本心語畢,暗自心虛。
  
  她居然是個見色忘友的人……真想吐自己口水!
  
  “原諒你,下次要想我喔。”可喜噁心巴拉地道。
  
  “是--”遵命。“找我有事?”
  
  “當然,不然電話費很貴的!”
  
  “你可以打市內電話給我啊,我去客廳接電話又不麻煩。”
  
  “有些事是得關起門來講的,懂不懂?”可喜說得神秘兮兮。
  
  “比如說?”
  
  “你很不夠意思喔,想裝癡呆嗎?事情都不能交代的呀!”
  
  “別拐彎抹角嘛,我……”啊,她知道可喜打來所為何事了。
  
  “快點從實招來!”
  
  “喔。他叫海汪洋,今年三十歲,身高一七五,單身……”方本心能告知的都講了,當然,有些“小細節”就這麼略過,因為她不好意思說啦!
  
  簡報結束。
  
  “就這樣?這樣到底是有進展還是沒進展啊?”先不說對方是否居心不良,光是斷了聯繫就什麼都甭玩了。
  
  “隨緣吧。”這種事哪能強求,何況也無所謂進展,他從頭到尾沒提過男女私情,她在這頭胡思亂想根本是庸人自擾。
  
  就算她不再單單當他是鄰居,但頂多就是提升到朋友的階級,再進一步……誰知道?
  
  “實話?”聽完他們的相處紀實,可喜不認為用“隨緣”兩字就可以打發兩人的關係。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啊。
  
  “唉,別搞得我神經兮兮的好不好?”方本心籲口氣,耳邊忽然聽見手機插播訊號。
  
  她今天生意真好。
  
  “我有插撥電話。”可能是編輯要跟她討論稿件。
  
  雖然她有那麼半秒鐘揣想著來電者是海汪洋,不過照他這三個星期的不聞不問來看,機率並不大,而且,他和她一樣,沒有理由撥電話給對方。
  
  “說曹操曹操就到,開心了喔?呵呵呵呵……”可喜笑聲詭異。
  
  “是是是,我很開心。”方本心拿她沒轍,“再聯絡羅。”
  
  “好啦,不打擾你進行隨緣計畫了,有新的進展一定要跟我報備喔,我要搶頭香!”
  
  搶頭香?什麼跟什麼啊!
  
  方本心苦笑著收線,然而插撥訊號已經停止,來不及接聽。
  
  她看著未接來電的顯示,上頭顯現的名字不是編輯,而是她以為機率不大的海汪洋。
  
  真的是他!
  
  偶像劇也沒這麼灑狗血吧?
  
  方本心猶豫著是該主動回撥還是等等看他會不會打第二次,正思忖時,手機鈴聲再度響起。
  
  “喂?”清楚感覺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頻率,她想是因為太緊張,而非像中樂透,畢竟她是第一次和他通電話,不習慣嘛。
  
  “本心嗎?”透過話筒傳來的嗓音有些不真實,但的確是海汪洋的聲音。
  
  “我是。”聽見他喊她的名宇,令她的心跳又快上幾拍。
  
  “最近好嗎?好久沒看到你了。”
  
  然後呢?想我嗎?
  
  斥責自己不要臉兼莫名其妙的念頭,她捏了大腿一下以示懺悔。
  
  “我很好啊,倒是你似乎很忙喔?幾乎都沒有遇到你呢。”聽聽,這不是擺明瞭她很注意他嗎?方本心這次改揪住頭髮,超級懊惱。
  
  冷靜點,她不希望講完電話後滿身傷,然後驚覺自己原來有自虐的癖好。
  
  是哪位大師說異性之間沒有純友誼的?害她潛意識裏奉為信條,導致現在反應怪異。
  
  “這陣子忙工作的事,台中分店剛上路,許多細節還在跟中部的廠商以及員工磨合,每天回到家幾乎都三更半夜了。”
  
  所以,他和她碰不到面是正常的,沒打電話給她也是因為夜已深吧?方本心心中的疙瘩很沒志氣地化成輕煙。
  
  “當老闆要處理的事情,恐怕不是我們這些小職員可以瞭解的,辛苦、辛苦。”老闆這個稱號從來不是她的夢想之一,能畫畫稿賺些可以餬口的薪水就夠滿足了,又不是非豪宅不住,非名牌衣不穿,她也不需要替身為公務員的雙親擔心退休後的生活,這樣的際遇再抱怨會被毆的。
  
  “如果可以只當個職員,我會加倍高興。”許多事,他沒得選擇,不,應該說自從發生那件事後,他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嗯……人總會碰上身不由己的時候。”
  
  她老覺得他常常話中帶話,不隱瞞卻也不說清楚,就像裹著無數包裝紙的禮物,明明知道禮物就在裏頭,卻怎麼也拆不完層層的包裝紙。
  
  除了話中帶話,海汪洋看她的眼神也讓她困惑。
  
  如果眼睛會說話,她已經聽到了許多,氣憤、怨恨、愧疚、激切甚至鍾愛……種種情緒揉合混雜,偶爾會在他以為她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時丟出來,砸得她兵荒馬亂,措手不及。
  
  他為什麼會對她擁有這麼多她難以解釋的心緒?
  
  方本心曾經想問,卻沒有付諸行動,因為,她怕自己根本會錯意。
  
  饒是如此,沒有碰面的這三個星期裏,她還是老想著他,猜測著許多事。
  
  身處迷霧中很痛苦,但她又不想逾越隱密的界線,親人之間尚有不能說的秘密,遑論他們還是才剛認識不久的朋友。
  
  也許是她太過敏感,說不定什麼謎也無。
  
  “是啊,身不由己。”海汪洋的語氣仍舊淡然。
  
  唔,她該接什麼安慰的話才好?
  
  “你明天有空嗎?”他忽然問。
  
  “明天?”算了算,已完工的畫稿都在進度內,她也不賴嘛,靈魂出竅多次還能維持工作進度,如果往後也能不拖稿真是天下太平。“如果沒有臨時的稿件,還算清閒。”不過,他會這麼問……
  
  “那好,明天早上十點我帶你去水族館看看。”他並沒忘記要帶她去自家店面瞧瞧的約定。
  
  果然。“我似乎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她可以配合,但是,“你該磨合的公事呢?都完成了嗎?”
  
  “暫時告一段落了。”
  
  “嗯。”
  
  “就這樣,明天見。”
  
  “晚安。”等會兒還是多趕點稿件進度,她比較放心。
  
  當方本心準備拿開耳邊的手機時,電話那頭突然又冒出聲音。
  
  “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嗯?什麼?我有什麼話必須說嗎?”她一頭霧水。
  
  她要說什麼?晚安?剛才說過了啊!
  
  “看來你也是難以將思念說出口的人,這樣很吃虧的。晚安。”海汪洋說完,瀟灑地掛斷電話。
  
  聽著陣陣嘟嘟聲,方本心非常挫折。
  
  為什麼丟下這沒頭沒尾的啞謎?
  
  她智商不高已經夠可憐了,懷揣著不給解答的問題,她今晚還要不要睡啊?
  
  並非第一次來到水族街,但方本心看到“海之心水族館”六個大字,還是感到無比新奇和驕傲,因為她的朋友是這間水族館的老闆。
  
  “為什麼會取名為『海之心』呢?”她指著招牌興奮地問,“和我的名字好搭喔!”好巧,處處是驚喜!
  
  “想知道?”視線停駐在她的雙眸中,此時海汪洋的瞳眸已不像無波的湖,像暗潮洶湧的深海。
  
  “拜託一定要告訴我。”別再讓她失眠了,昨晚的教訓還不夠狠?想到天亮也抓不出半個線頭。
  
  “因為……”他傾身靠近她。
  
  方本心屏息,直覺會聽到很不一樣的答案。
  
  “因為,我挺喜歡『鐵達尼號』這部電影。”
  
  “呃,所以『海之心』這個名字取自於那條項鏈?”她一呆。
  
  “請幫我保密,這算半抄襲。”海汪洋繼續在她耳旁悄悄地說。
  
  抄襲啊,意境都不優美了……
  
  她臉頰微微抽動,懷疑他真的沒有浪漫的因數,有點委靡地跟著海汪洋走進水族館裏。
  
  水族館裏共有三名員工,兩名正職,一名工讀,皆為男性。海汪洋並不排斥女性員工,但男性員工是必須的,畢竟這份工作得扛些重物如魚缸、造景物等等,剛好來應徵的都是男性。
  
  雖然員工們看到總孤身出現的老闆身旁多了位女性,很是好奇,但不敢多發問,向他們打個招呼便繼續在店裏各個角落忙碌著。
  
  “我知道的魚種不多,頂多叫得出孔雀魚。”方本心流覽起大大小小的水缸,店裏魚類繁多,令人眼花撩亂。
  
  “如果你有興趣,往後我可以向你一一介紹。”海汪洋跟在她身後道。
  
  “那麻煩你先從這家店的起源說起羅。”
  
  “原本我只是在臺北總店裏當個小員工,後來因為老闆經營不善,想將生意收起來,我便大膽提議希望能接手,更改店名,看能不能重整成功。”瞥見一尾七彩神仙狀況不好,海汪洋喚來其中一名員工處理後,繼續道:“至於結果如何,你看見了,我在台中開了第一間分店,目前總店和分店皆沒有倒閉危機。”
  
  “費了你許多心力吧?”聽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她知道過程絕不可能如此輕鬆順利。
  
  “結果才是重點。”商場上的殘酷,沒有必要讓她碰觸。
  
  “沒想過當個領薪水的員工就好嗎?”原本的水族館倒了總還有其他工作可找,扛起未知的難題得下多大的決心?
  
  “自己當老闆才能讓賺錢的速度增快。”海汪洋的語氣依舊淡然。
  
  想多賺點錢無可厚非,方本心能理解。
  
  “但是風險相對也高。”
  
  “當時積蓄不多的我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如果害怕放手一搏,我永遠無法知道成功曾給過我契機。”
  
  從他的言談聽來,他當初非常想儘快飛黃騰達,不,應該說非常汲汲營營於掙錢。
  
  “那時的你很需要錢是嗎?”
  
  “也許。”海汪洋模糊的應道。
  
  “為什麼?”方本心不得不承認,她對他那段過去充滿好奇。
  
  “為了……為了贖罪和證明自己。”他扯起不怎麼好看的笑。
  
  這兩個答案完全不在方本心的猜想裏,她一愣,回過頭來,剛好將海汪洋的苦笑盡收眼底。
  
  她從未看過他露出如此難堪的笑容,他給她的印象通常是不苟言笑,表情漠然,鮮少幾次看見他展顏,但他那時的笑是真誠的,不曾這樣滿是陰暗。
  
  他過去曾發生了什麼事?
  
  “贖罪?證明自己?我滿訝異是這樣的原因。”
  
  “這樣的原因也並非我樂意。”他的選項只有一條路,諷刺的是,他是心甘情願走上那條路。
  
  “抱歉,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事情的始末完全不明,她沒有資格評斷。
  
  “謝謝。”
  
  “你達到目的了嗎?”孤兒的背景有許許多多不同面貌,每個故事一定都非歡欣喜悅,若能解決遺憾,是再感謝不過的事情。
  
  “要看對方給不給我達到目的的機會。”決定權始終不在他手上,他只是賽跑的選手,終點在何處,他無從得知。
  
  “你選擇在台中開分店而非其他地區,也和……這件事有關嗎?”
  
  “你說呢?”他又把問題丟回給她。
  
  “我問這麼多,希望不會太冒犯你。”她突然不安起來。
  
  知道太多不見得是好事啊。
  
  “怎麼會,我從來就沒有要隱瞞你的念頭。”只是早知道或晚知道的差別。
  
  這句話仔細探討,還是帶著隱晦不明。
  
  他不打算隱瞞任何人?還是單指她?
  
  如果他所認識的人都能知道,她當然放心;但如果她是他要傾訴的主角,她不免坐立難安。
  
  綜觀過去這段日子兩人的交集,她再遲鈍,也能感覺出他不是只將她當作普通朋友。
  
  曖昧已然滋生……
  
  “能夠讓你信任,我……”很榮幸?很無措?很兩難?很開心?
  
  方本心深深陷入大腦打結的狀況中,短短幾個字實在很難說清楚她此刻的心情。
  
  海汪洋睇著她苦惱的表情,居然很是享受。
  
  正欣賞著時,他的衣角被一股小小的力道拉了拉。
  
  他往力道來源望去。
  
  “叔叔,我要買三叢莫絲。”一名約小學三、四年級的男孩道。
  
  莫絲屬於陰性水草,在極低的光線下即能生存,小魚、小蝦喜愛躲藏其中,算是比較好照顧的造景水草,水族新手大多從此入門。
  
  “你好,昨天買的數量不夠是嗎?”海汪洋記得這個小學生,昨天在清點店內水草總數量時,就是他替這個孩子服務的。
  
  “爸爸說多放一點會更好看。”男孩指了指將車臨停在店外等待的父親。
  
  “願意幫爸爸跑腿真乖,我馬上幫你撈莫絲。”向方本心投以暫時失陪的手勢後,海汪洋領著小學生到水草缸那兒去,“如果你叫我大哥哥,我再偷偷送你一叢小莫絲。”
  
  敢情總店會重整成功,半買半相送,與顧客搏感情,這招是功臣之一吧?但有必要把育幼院那套稱呼沿用到這兒來嗎?
  
  方本心失笑,得花點力氣才能壓抑笑聲。
  
  她想,海汪洋真是很難令人摸透。
  
  單單幾個形容詞難以描繪出完整的他,越和他牽扯,越發現他的面貌多元,人如其名,大海雖然本質是水,變化出的姿態卻有萬端,他習慣將外在圈囿於無波無浪中,但一涉足探入,海面下的樣貌可能極為豐富。
  
  他可以固執,可以冷淡,可以溫柔,可以幽默,初相遇時的纏繞雖令她困擾,可是到了此刻,她並不討厭他,甚至樂於繼續習慣……
  
  她,想好好將他看個仔細。
  
  那專注於撈水草的手臂當然比不上健美先生,卻願意替她教訓惡人;身高不比模特兒頎長,但他打橫抱起她的視線高度卻令她一時迷炫;不特別出色的五官沉穩悠然,讓她看著、看著竟不顧基本的危險常識,答應跟他出門好幾次……
  
  她和他之間的關係就像一句成語……唔……啊,想到了,交淺言深。
  
  言語有種神奇的力量,她大概可以體會。
  
  方本心的視線隨著他的身影,看他將莫絲打包好遞給小學生,然後伸出手接過小學生付的錢,在收銀臺上按了幾個按鍵後,撕下發票和應找的錢一併遞給小學生,揮揮手目送小學生開心地奔出店門。
  
  海汪洋旋過身,梭巡著她的目光,然後與她四目相接。
  
  她該趕緊命令眼珠移動,隨便找個魚缸當目標物也好,省得臉頰上的熱度有飆升的危險,但,他的視線就像磁鐵,將兩人吸住。
  
  這時該有什麼反應比較好?
  
  嘿嘿笑?
  
  好像讓她更難逃脫花癡的命運。
  
  眨眨眼偽裝沙子跑進眼睛裏?
  
  當這裏是海灘啊,有著舒適空調的店裏哪來剛好搗亂的風沙?
  
  算了、算了,誰怕誰,看就看啦,反正她也還沒瞧過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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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坐在沙發上無所事事的方本心開始環顧四周。
  
  這幢大樓裏每一戶的格局皆差不多,和她家一樣的空間看不出有重新裝潢和打通隔間等等變動,連大件家俱都是沿用王家舊有的物品,除了房間內的擺設她看不到外,廚房和客廳幾乎少有異動處。
  
  “王媽媽是不是搬家搬得很倉卒啊?”以前偶爾會到鄰居家裏來,所以方本心很清楚王家等於把大型家俱都留下了。
  
  “王媽媽?”詢問聲從廚房裏傳來。
  
  “原本的住戶。”
  
  “喔。”海汪洋想了起來。“怎麼說?”
  
  “好多家俱都沒帶走。”如果帶到新的住處去,可以省下一筆錢。
  
  “嫌麻煩吧,我也樂得接收。”他的說話聲伴隨著切菜聲響起。
  
  看著廚房裏忙碌的身影,方本心實在過意不去。
  
  “我看我還是幫……”她起身想踏進廚房。
  
  海汪洋慢慢地回過頭,睇了她一眼,不含怒氣,卻讓她縮回身子,乖乖坐回去。
  
  好嘛,不幫就不幫。
  
  她提出好多次想要當他的助手,不然坐在沙發上活像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令她彆扭得很,偏偏海汪洋堅持她來者是客,別跟他搶份內的工作。
  
  來回幾次後,他已經不想多費唇舌,只瞧她一眼,拋給她無法反駁的示意。
  
  “讓你親自下廚太麻煩你了。”被人服侍的滋味哪里舒服?她只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占人便宜的罪惡感咕嚕嚕地直冒。
  
  無功不受祿可以稍微解釋她忐忑的心情。
  
  “我不覺得麻煩。”
  
  “我以為我們是要到外頭吃。”如果知道他要親自下廚,她也好早點說服他讓她幫點忙,不過,她很懷疑跟他比堅持會有勝利的一天。
  
  “我的料理應該不至於讓人食不下嚥。”海汪洋慢條斯理地說。
  
  嗯,剛剛是不是有一聲剁菜聲……大了點?
  
  “你太謙虛了,我很期待呢!”冤枉喔,她沒有嫌棄的意思啊。
  
  “先看個電視吧,再等我一下。”他打開瓦斯爐,將火勢調至適當大小。
  
  方本心順從地打開電視,將頻道定在新聞台。
  
  也好,有事情可以轉移注意力,天知道她其實除了彆扭,心跳頻率都快失速了
  
  就她有記憶以來,這是第一次獨自進入單身男子的家裏,雖然年代不比以往,加上他是她的朋友,這時才來說危險未免矯情,可是要知道,凡事都得有心理準備才能驅使表現完美嘛,在毫無心理建設下就被“拐”進他家,她還顧不顧矜持?
  
  上次參觀完水族館後,海汪洋約她截稿後吃個飯,她以為是上餐館,怎麼都沒料到地點是他家。
  
  “先進來坐會兒。”他打開大門後丟下這句就逕自走進屋裏。
  
  她只好尾隨在後,坐在沙發上等他做好出門的準備,誰知一坐就坐出這個結果。
  
  她實在是好騙到家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對她而言是不小的刺激。
  
  幸好他態度坦蕩,表現和平常無異,替她消去大半的局促。
  
  不過,是她的錯覺嗎?今天他的話量多了那麼一些,要不是語調始終沉靜如往常,她幾乎懷疑他緊張的表現和一般人不同。
  
  “你那位好朋友知道你這次截稿後沒有找她出門,能接受嗎?”海汪洋手上忙碌,嘴也沒閑著。
  
  嗯,他絕對沒有計策得逞、搶贏她朋友的優越感,絕對沒有。
  
  “被罵慘啦。”方本心語氣哀怨,眼睛不離電視螢幕。
  
  “她罵你?”
  
  “可喜說我忘恩負義、重……”要是把“重色輕友”這個詞說出口,不就暗示他和她真的關係匪淺?吞下去、吞下去!“不重視她,拋棄她拋棄得這麼乾脆,她的面子往哪擺?”汽油又要漲價了?坑人啊!真替開車的人抱不平。
  
  “她真這麼說?”她和朋友反目成仇非他樂見的結果。
  
  “我找不出話反駁她,她說得千真萬確啊。”怎麼臺灣社會一天到晚都有搶劫事件啊?
  
  兩人間靜默了幾秒。
  
  “我幫你跟她解釋。”
  
  “嚇!”被陡然湊近的聲音嚇到,方本心偏頭看向神出鬼沒的屋主。
  
  他不是在廚房裏大顯身手?腳步還真是無聲無息!
  
  “有手機號碼嗎?還是你撥給她,我來談。”居高臨下望著沙發上的方本心,海汪洋神情嚴肅。
  
  “要……要談什麼?”好有壓迫感喔。
  
  “逃避不是辦法。”她想當鴕鳥?
  
  “呃,不、不用談啦,因為我是開玩笑的……”方本心硬是擠出爽朗的笑容,實際上嘴角有點抽搐。
  
  開玩笑?他難得地瞇起眼,眉頭深鎖。
  
  “雖然交稿後我常找可喜出門,但那不是一定的慣例,而且這陣子她收了個徒弟,忙得很,和我聯絡的次數也少了,哪有機會說那些話?”真是的,她會那麼說只是好玩呀,玩心懂不懂?
  
  他不認同地繼續加深眉間的皺褶。
  
  “是我不該亂講話,抱歉。”被他那麼一瞧,再無傷大雅的玩笑彷佛都成了罪過。
  
  “你們沒事就好。”他這才終於舒展濃眉。
  
  “多點幽默,生活比較有意思嘛……”
  
  “我會努力。”撂下四個字,他立即回廚房趕工。
  
  “……加油。”還真聽話,方本心握住差點滑出手中的電視遙控器,壓根沒料到他會回應。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啊。
  
  但她猜,他是基於關心。
  
  說到關心,至今她不再懷疑他會吝嗇給予。
  
  當他的朋友,似乎是件挺不賴的事。方本心露出燦爛的笑容。
  
  看著電視新聞,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在她快要餓得前胸貼後背時,海汪洋適時地宣告大功告成。
  
  “可以吃飯了。”招呼著她,他邊將碗筷擺好。
  
  “好香喔!”關掉電視,她來到飯廳,滿懷期待地想一睹美食的風采。
  
  方才在客廳就一直忍受自廚房飄出的香味,她差點忍不住想提前一覽菜色的衝動,眼睛雖然盯著電視螢幕,滿腦子早就幻想著一道道佳餚。
  
  人類遇上饑餓,真是沒有半點贏面。
  
  “坐,別客氣。”海汪洋替她拉開椅子,然後繞到她對面的座位。
  
  “謝謝。”方本心落坐,但未將目光鎖著菜肴,反倒定在他身上的圍裙。
  
  原本準備坐下的他想到身上還套著圍裙,俐落地脫下後才坐定。
  
  “你常親自下廚嗎?”男生穿著圍裙的模樣畢竟少見,她發現她很開心看到他的另一面。
  
  居家型的男人婚後大多是好老公吧?咳咳!她在亂想些什麼?
  
  “偶爾。”海汪洋並不想當“老外”,但身不由己。“一個人吃飯的份量不好拿捏。”
  
  “也是。”
  
  “如果是準備兩人份,我就不用煩惱了。”
  
  咳咳咳!別用遺憾的眼神說出這種會讓人想歪的話好嗎?她定力不好的!
  
  “讓你忙了一個晚上,辛苦、辛苦。”不曉得該接什麼話,她只好奉承道。
  
  “不會,我很開心。”海汪洋露齒一笑。
  
  啊啊啊啊--他過去曾笑得這麼過分嗎?
  
  “我得趕緊嘗嘗,才不會辜負你。”拒絕好不容易平復的心跳再次被他難得的耀眼笑容刺激,方本心看向桌上的菜色。“哇--”好、好……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料理……
  
  對著滿滿一桌的炸物,她呆住了。
  
  鹽酥雞?!
  
  她沒有看錯?盤裏的料理都是鹽酥雞攤常見的食材,分別盛在不同大小的盤子裏,上頭還點綴著不可或缺的九層塔。
  
  “第一次炸這些東西,不知道你滿不滿意。”海汪洋將為她準備的筷子放進她手裏。
  
  “你是……第一次炸?”
  
  “別擔心,我上網找了不少資料,儘量呈現和鹽酥雞攤一樣的風味。”他有先做過功課。“只是,不知道我有沒有記錯你愛吃的種類?”
  
  他還特地挑選過?方本心極為詫異。
  
  百頁豆腐、甜不辣、五香豆幹、雞皮、米腸、米血,她一盤一盤確認,果真都是她必點的。
  
  他只看過那麼一次就記住了?
  
  “少了炸魷魚和雞排,我的新歡……”她發現心中有股熱熱的東西在作怪。
  
  “下次補給你。”他很不好意思地道。
  
  “我以為你不喜歡看我吃這些油炸食物。”
  
  “是不喜歡,但自己炸總比在外頭買來得安心。”他對油炸物的好感不可能增加,但他不排斥偶爾炸一些讓她解解饞,這種癮可以慢慢戒,他有信心。
  
  糟糕,那股熱熱的氣流好像往她的眼睛聚集了。
  
  “我先吃吃看我最愛的百頁豆腐。”夾起一塊炸得金黃的百頁豆腐,賣相絲毫不遜於專業的鹽酥雞攤,她欣賞了幾秒,送入口中。
  
  “小心燙。”海汪洋看著她將百頁豆腐放進嘴裏,掩飾不了緊張,安靜地等待評語。
  
  外酥內嫩的百頁豆腐帶著胡椒香和九層塔特有的氣味,在口中融成一體,三者搭配得天衣無縫。
  
  “好吃嗎?”他問道。
  
  方本心沒有回答,吞下百頁豆腐後,她朝炸雞皮進攻,接著是甜不辣、米血……
  
  吃完一輪後,她放下筷子,小臉上竟滿是懊惱。
  
  “不合你的口味?”她的表情令他惴惴不安,猜想這次的成果可能不會獲得太高的分數。
  
  方本心苦惱許久,終於開口:“和『帥哥』比起來,人家的還是比較好吃。”
  
  果然。
  
  “看來我練習得還不夠,下次願意再試試我的手藝嗎?”說不失落只是逞強,海汪洋爭取平反的機會。
  
  練習?今天這次不是他初試啼聲?他反復忙碌了多少次?
  
  “『帥哥鹽酥雞』很好吃,可是,我眼前這幾盤卻讓我吃到好多、好多溫暖,這些溫暖外面沒得買,要是吃上癮了該怎麼辦?”
  
  聞言,海汪洋心口一跳。
  
  她好煩惱喔,總不能心血來潮就吵著要吃他炸的百頁豆腐吧?那豈不像極了斷奶未成功的小孩?
  
  她拿什麼身份要求他?
  
  “你對朋友都這麼好嗎?”真是貼心的好男人。
  
  “什麼?”
  
  “當你的朋友就這麼幸福,如果是女朋友或老婆,不知道要被你寵到什麼地步……”說著,方本心再吃一口炸百頁豆腐。
  
  “我不會為朋友做到這個程度。”海汪洋動筷吃了一塊雞皮。嗯,還可以,是歷次以來最完美的。
  
  他怎麼這麼說?什麼意思?
  
  “我以為我已經是你的朋友很久了……”她會錯意了嗎?
  
  “你就這麼看輕自己?”他替她在碗裏添上甜不辣。
  
  “難不成我的等級升為女朋友了?哈哈哈哈哈!”她很自然地夾起碗裏的甜不辣,邊笑邊吃。
  
  “你的等級從來沒有降過。”他的語氣仍舊淡然。
  
  “什麼……咳咳……”方本心因而嗆著,直拍胸口,幫助順氣。
  
  他他他……他的意思,不會是她聽到的那個意思吧?!
  
  “你、你說什麼?”這種事是不能開玩笑的耶!
  
  “趁熱吃吧,涼了會走味。”嗯,光吃這些好像不太營養,他應該再準備些青菜才是。
  
  不是這句啊,先生!
  
  沒聽到他重複那句話,方本心只好繼續吃著,怎麼也鼓不起勇氣追問清楚。
  
  “等你再升一級,我會開放點菜,不過,保管菜錢的工作就交給你了。”分工合作,多好。海汪洋心情頗佳,替她夾炸物的動作輕快無比。
  
  “咳咳咳咳咳咳……”她再度嗆著。
  
  “別急,慢慢吃,看你咳得臉都紅了。”
  
  愛情沒有道理。
  
  毫無創意的說法,但確實印證在方本心身上。
  
  他們正式交往了。
  
  如果跳過“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嗎”、“我願意”這樣的過程不談,她和海汪洋的關係的的確確已換到名為“戀人”的跑道上。
  
  近水樓臺,月亮是她,還是他?
  
  過去,方本心從不曾放棄和異性交往,可是還沒開始就提前放棄的人往往是對方,如果對方察覺她行走不便,和她的關係就永遠是朋友,再進一步絕無可能。她知道世上會有不在乎她缺憾的人,只是她還沒遇到,如今,那個人出現了。
  
  她感動于海汪洋的接納,反倒難明白她有什麼地方令他傾心?
  
  “愛情沒有正確的解釋,第一次看順眼,就是喜歡。”不太嚴肅的應答,但是他很認真地這麼說。
  
  她似懂非懂,倒也不想打破沙鍋問到底,留點對愛情萌芽的想像比較美。
  
  起因可以保留幻想空間,但關係確定的宣告不能省。
  
  然而無論她如何旁敲側擊,希望他多少給個實質的肯定,噁心肉麻點也咽得下去,可是他總以淡淡的語氣回她一句,“如果擺個普通異性朋友對照組,你就會知道我們的相處有多不同。”
  
  這是什麼說法啊?
  
  她也只能乾笑。
  
  固定到育幼院當志工是方本心不曾中斷的事,交往後,海汪洋如影隨形,除非分身乏術,否則只要她前去育幼院,就一定能見到他的身影。
  
  “你不用陪我,這已經等於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真是剛好,到育幼院當志工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怎麼沒聽他說過?!
  
  追問之下,她才發現他早就領有志工證,在臺北時也不曾間斷地付出一己之力,他不局限服務場所,但育幼院是最常受他幫助的單位。
  
  為什麼是育幼院?
  
  她差一點點就要把這不經大腦的疑惑問出口。
  
  還能因為什麼?他比她更懂得孤兒的心。
  
  “育幼院是我們最常約會的地點,你不覺得很特別嗎?”海汪洋曾這麼問。
  
  只要有你在,地點我不是很在乎啦。
  
  方本心非常想這麼回答,可是話到嘴邊就是擠不出來,光頂著一張緋紅的小臉給他看。
  
  約會是情侶必做之事,他們乖乖遵守,至於地點是否浪漫,因人而異。
  
  在育幼院約會,很有意義。
  
  某天,兩人結束志工的工作要離開育幼院時,他跨坐在機車上,一如往常替還未坐上後座的她戴好安全帽。
  
  咦?安全帽的扣帶好像松了些。
  
  正當她這麼想時,他也注意到了。
  
  “你的安全帽太松,過來點,我幫你調緊。”
  
  “這個我自己來就……”最後的“好”字還沒說出口,她便放棄當個自立自強的女人,不敢搶走他的工作。
  
  又不是被瞪,她為什麼違抗不了他的眼神?
  
  這就是傳說中被吃得死死的嗎?
  
  站到他方便“作業”的角度,方本心很無用地讓他替她調緊扣帶。
  
  海汪洋動作俐落,將鬆緊調至適中。
  
  過程短暫,她卻緊張得要命,因為兩人的臉如此貼近,前所未有。
  
  好危險的距離……
  
  “好了。”
  
  這麼快?“……謝謝。”她在期待什麼啊?
  
  “好像還是太松。”他示意她再次靠近些。
  
  “會嗎?”她滿臉狐疑,“剛剛好……啊!”
  
  方本心突然被海汪洋一把拉近,他扣住她的後頸,溫熱的唇覆上她的,動作和替她調扣帶一樣乾淨俐落,一氣呵成。
  
  她彷佛看到周圍煙火齊放,絢爛奪目。
  
  四片唇相貼不到一秒,他迅速離開她後,凝睇著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女友。
  
  “嗯,果然服貼得剛剛好。”他一語雙關。
  
  確認完畢,可以安全上路了。海汪洋這才悠哉地戴好安全帽。他當然是有預謀的,兩頂帽檐碰在一起,能成事嗎?
  
  方本心面紅耳赤,雙頰上的紅暈久久不退,意識有些飄忽。
  
  煙火好美……
  
  等等!
  
  這裏、這裏是人來人往的大馬路旁,耳目眾多就算了,還烏煙瘴氣耶!
  
  她幻想過好多次初吻的場景,羅曼蒂克是必要的氣氛,省不得,怎麼……怎麼初吻說發生就發生呢?
  
  “你太急……”都不先預告一下,害她失去選擇初吻場所的權利,真是欲哭無淚啊。
  
  “抱歉,這裏是大街上,等回到屋裏,看你要將時間拉多長都可以。”悉聽尊使。
  
  聽完他的話,她彷佛聽見轟一聲響起,被滿臉的高熱燒成灰燼。
  
  她不是那個意思啊啊啊啊--
  
  想起那令人害臊的回憶,躺在床上的方本心將頭蒙在被子裏,咿咿呀呀地悶叫一通,興奮過度。
  
  情人間的對話都得那麼曖昧嗎?她很怕有一天會承受不了,噴出鼻血來。
  
  都交往幾個月了,她的耐受力卻提升得很慢,有時接個吻就會讓她全身發軟,她無法想像當兩人結合時……
  
  可能會死掉吧!
  
  兩個構造迥異的身體得交迭在一起……這麼讓人害羞的事,她很怕自己配合不來……
  
  方本心從被子裏探出頭,滿腦子黃色顏料。
  
  她當然知道做愛這回事,但未曾體會過,肌膚相親是她未知的領域,而人類對於未知的事,本就存在許多恐懼。
  
  幸好,海汪洋對她頂多是摟抱、接吻,換句話說,兩人的親密度只到二壘。
  
  偶爾幾次她感受到他的失控,本想鼓起勇氣把自己交給他,但他總在她要脫口應允前一刻煞車,睜著一雙欲望和自製交雜的瞳眸凝視著她,告訴她,他還可以忍,忍到她也想要他的時候。
  
  她不是男人,無法體會忍住欲望的痛苦,可是她知道那一定不輕鬆。
  
  他不想勉強她,他願意等她……
  
  被呵護的感覺真好,她沉浸在戀愛的甜蜜裏,如同每個戀愛中的女人。
  
  前些日子,她將正式和海汪洋交往的事告訴了可喜。
  
  “我就知道,沒有鄰居會這麼多管閒事的,還不是為了把妹,還我小心心來!”可喜不改碎碎念,但還是獻上祝福,“恭喜啦!我會等著吃喜酒的。”
  
  喜酒?!她都還沒跟父母報告他的存在呢。
  
  方本心有些歉然。
  
  先前剛開始交往時,她想過結局也許並不美好,畢竟結婚都有可能離婚,閃電分手也不意外,但現在感情穩定發展中,她著實應該找個時間鄭重地把他介紹給父母認識。
  
  當然,把男朋友介紹給父母不代表一切就會順利圓滿,不過她覺得這是她認真對待這份感情的證明方式之一。
  
  爸媽一直擔憂她的右腿會影響她的交友,要是看到海汪洋出現,他們不知道會有怎樣驚人的反應?
  
  滯銷的貨還能有被挑走的機會……
  
  腦中浮起“顧客”的臉,方本心閉上沉重的眼皮,笑得開心。
  
  把自己貶低成貨物的人還笑得這麼愉快,她有沒有骨氣啊?真是!
  
  夜已深。
  
  方本心一墜入夢鄉,撲身而來的疼痛讓她知道今晚那個夢境將再度出現。
  
  又來了,誰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睡前她心裏明明甜得要命,怎麼不給她蜜糖般的美夢?
  
  一成不變的撞擊。
  
  一成不變的劇痛。
  
  一成不變的倒地。
  
  一成不變的鮮血。
  
  喔,還多了像是被濃霧籠罩著臉孔,導致看不清五官的兇手。
  
  真是殺風景,睡前她只要多想些和海汪洋間的點點滴滴,當晚,擾人的夢魘就會入侵。
  
  她的潛意識八成是提醒她,現實中的幸福也會有翻船的一天,居安思危才是上策,別把愛情當成生活的重心!
  
  方本心如此安慰自己。
  
  她好想知道有沒有人跟她一樣,有相同的困擾。
  
  夢中的畫面進展緩慢,靜止在她不管如何努力就是看不清楚兇手的臉那一幕。
  
  該醒了,該從惡夢中蘇醒了……
  
  如果沒有意外,夢境將停留至此。
  
  俯趴在地面上的方本心閉上雙眼,等待回到現實。
  
  ……嗯?
  
  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吃力地睜開雙眼,看到的不是房間的天花板。
  
  她還在夢裏?誰?是誰在叫她?是誰在夢裏叫醒本該回到現實生活中的她?
  
  那聲音聽來如此熟悉,一聲聲地呼喚著,斷斷續續,卻沉重得讓她想哭。
  
  盤據已久的濃霧,被縹緲的呼喚吹散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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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5 00:1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今天,輪到方本心下廚。
  
  雖然海汪洋樂得精進廚藝,但方本心堅持有時也該換她一展身手。他抓住了她的胃,她當然不能落後,這樣才公平。
  
  “我不介意當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的角色。”
  
  他站在切蘿蔔切得很專心的她身旁正色道,右掌環上她的腰,這親密的接觸讓她差點切斷自己的手指頭。
  
  “別搶我的工作好嗎?也別用正經的語氣做著不正經的舉動。”她慢慢地移開那令她非常害羞的大掌。
  
  “你什麼時候才能習慣呢?”
  
  海汪洋不再碰觸她,但他的氣息熱呼呼地吹在她耳畔,引發她一陣輕顫。
  
  他哪里嚴肅、哪里淡漠了,交往前後根本有嚴重的反差!
  
  “女、女生對這種事很難立刻習慣吧。”怎麼問她如此令人害羞的問題?女人又不像男人是感官動物,一切親昵的接觸都稱作本能,無法克制。
  
  “這樣啊,我以為女人會很高興有人幫忙分攤家務事。”家庭需要所有成員共同維持,而不是讓主婦忙得暈頭轉向,分身乏術,他始終這麼認為。
  
  “……”她……又誤解了。
  
  如果可以,方本心很想拜託他把話說明白點,別老是讓她想歪,她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只能聯想到齷齪事。
  
  “相信我,女人都很開心有人幫忙家務,完全不會有習慣上的問題。”是她接收問題時會出現障礙。“不過,請留點份量給我。”當少奶奶非她的命格,訓練到短短時間內就能變出一桌拿手好菜多令人驕傲。
  
  “很高興你是個喜歡分工合作的女人。”他和她會合作無間。
  
  “所以,別把該是我的工作搶走。”輪到她做菜,就請他安分當大爺。
  
  “讓我幫你忙。”幫忙不算搶。
  
  海汪洋挽起衣袖,打開水龍頭清洗雙手,準備當助手。
  
  只見方本心放下手中的菜刀,幽怨地瞅著他。
  
  “好吧,我認輸。”關上水龍頭,他擦幹雙手,離開暫時易主的廚房,認命地回到客廳,不待吩咐便乖乖打開電視,看電視去。
  
  作戰成功!方本心輕笑,重整心情,繼續料理食材。
  
  坐在客廳裏的海汪洋不時聽到廚房裏傳來“呀,忘記放鹽巴”、“嗯?我好像搞錯順序了”、“放糖還是放味精才對”等等自言自語和物品掉落或碰撞的聲音。
  
  “需要我幫忙,請喊我一聲。”他好心地提醒。
  
  “知道了,有需要不會跟你客氣。”雖這麼說,方本心卻始終不曾下達支持命令。
  
  喧鬧結束,當廚房歸於平靜,飄出香味時,海汪洋知道廚師大功告成了。
  
  關掉電視,他邁向餐桌,照舊替她拉開椅子後,自行在對座坐定。
  
  “好自動,都不需要我搖著鈴喊放飯。”方本心脫掉圍裙,洗淨雙手後盛來兩碗飯,在餐桌前坐下,笑咪咪地道。
  
  “辛苦了。”海汪洋柔聲道,接過她遞來的飯碗。
  
  當他煮飯,她道謝;當她煮飯,他也總是不忘說聲辛苦。
  
  “禮尚往來羅。”算算,他下廚的次數比她多很多呢。
  
  望著她的笑顏,他忽然問:“和我在一起很無趣吧?”
  
  “怎麼了?”她失笑。
  
  “我不會講甜言蜜語。”
  
  “嗯。”是這樣嗎?她倒是常常被他說出口的話逗得臉紅心跳,他真是太謙虛了。
  
  “我們最常約會的地點永遠是育幼院或這張餐桌上。”
  
  “嗯。”這兩個地方沒什麼不好,她很享受,因為這兩個地方的氛圍都是溫馨的,有家的味道。
  
  “我……不是時下的美型男。”
  
  “嗯。”帥哥是比較養眼沒錯,但老了皮膚一樣會皺,落差太大,像他這般耐看更好。
  
  “我的個性……很怪。”
  
  “嗯。”比起有的男人表裏不一,他的那點個性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每聽她一次附和的回答,海汪洋的心就下墜一分,說到後來,他幾乎不敢再出聲。
  
  她,也是這麼認為的,是嗎?
  
  “今天的你好反常喔,該不會以前你都戴著面具跟我相處吧?那個擇善固執,偶爾帶點強勢,努力經營事業,不管遇到任何事都淡然處之的人上哪兒去啦?”方本心伸出長期握著畫筆而磨出了些小繭的右手,撫平海汪洋蹙起的眉心,力道溫柔。
  
  “人……都會有弱點……”他反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印上他的唇。
  
  他怕她和他相處的時間越長,會越感到厭煩,因為,他不是個完美的人。
  
  他怕她在看清他的缺點後,毫不猶豫地離他遠去。
  
  他怕他在擁有她之後,無法承受沒有她的日子。
  
  死亡和失去她,何者令他恐懼,他無須懷疑。
  
  什麼時候把感情傾注得如此危險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他的渴望!
  
  “但是,人會更加堅強,也是因為弱點。”方本心羞紅著臉,順勢撫摸了一會兒他的臉龐後,抽回被他輕握的手。
  
  若沒有弱點,人們永遠學不會堅強。
  
  她的弱點絕對不比他少,可是,她不希望一輩子背著昇華不成堅強的脆弱。
  
  因為,總有一天,懷抱這份脆弱的她會摔得渾身粉碎,難以拼湊。
  
  “到現在為止,我和你在一起從不覺得無趣,未來我就不敢保證了。”
  
  他想開口,她又打斷了他。
  
  “未來我的右腿如果突然能夠健步如飛,我想,我可能會去找個更完美的男人喔。”
  
  她的心意,他若再不懂,請讓她撬開他的腦袋。
  
  要一個矜持的女人說出這席話得醞釀很久,給她點面子,謝謝。
  
  血液是熱的,海汪洋切切實實體會到了,滿身奔竄的熱度正在證明了它。
  
  “我……餓了。”心靈獲得飽足,襯得生理更顯饑餓。
  
  方本心瞬間紅了臉。這是言情小說裏的男主角會說出的臺詞啊,他想吃的究竟是什麼呀?
  
  “那就趕緊吃吃看我新學的紅蘿蔔燒肉。”莫名心慌意亂的她手滑了好幾次才成功夾起一塊紅蘿蔔,正要放到海汪洋的碗中,他的臉已經靠過來,將紅蘿蔔吃進嘴裏。
  
  這……他們又又又不是新婚夫妻!
  
  “好吃。”紅蘿蔔煮得熟透,卻不失特有的甜味。“你也嘗嘗。”海汪洋夾了一塊喂進她嘴裏。
  
  他的舉動羞得她頭頂冒煙,卻完全沒有抗拒。
  
  她是不是太純情了,這般再平常不過的互動,竟然讓她心頭小鹿亂撞,還撞得七葷八素。
  
  “好吃吧?”他問。
  
  “還可以。”她羞赧地點點頭。
  
  海汪洋笑得眼睛微瞇,開始吃起桌上的每道菜。
  
  每吃一口,他便輕輕頜首表示讚賞,彷佛全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全都搜羅在他眼前。
  
  幸福,好近。
  
  注視著對面的男人,方本心湧起希望與他相處到老的念頭,這樣是不是太衝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愛他,並且珍惜這份初戀,所以,她必須努力。
  
  “我問你喔。”
  
  “嗯?”
  
  “找個時間正式見見我爸媽,可以嗎?不是鄰居間的問候,而是表明你和我之間的關係。”
  
  海汪洋拿筷子的手明顯頓了一下。
  
  “你選個時間,我都能夠配合。”離上次和她雙親見面也有好些日子了,交往後的招呼確實不能失禮。
  
  “那,我再跟你說確定的日期。”
  
  “好。”
  
  “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方本心歉然地微笑,“不然,等吃飽再問也沒關係啦。”打擾他用餐,她感到很抱歉。
  
  “你問吧。”有個問題擱在心上,想必她吃起飯來也不好受。
  
  她在他碗裏猛添菜,以示歉意。
  
  “汪洋,”他的名字早已從她口中吐出好幾回,但第一次喊他時的悸動,她記憶猶新。“我們是不是早就見過面了?”
  
  嘴裏的飯菜來不及吞下,海汪洋的身軀忽然僵直,拿著筷子的手握得更緊,彷佛再給他一點刺激,筷子就會被硬生生折斷。
  
  “我好像還沒跟你說過,以前我是住在臺北,後來我爸媽因為職務調動的關係,所以全家才搬來台中。”
  
  海汪洋沉默無語,視線緊盯著餐桌的桌面。
  
  他為什麼不說話?生氣了嗎?
  
  “抱歉、抱歉,我知道我這番話有點蠢,同樣住在臺北又不表示一定碰過面,臺北說起來還挺大的。”
  
  她搔搔頭,猶豫著是否該說下去。
  
  “唉,坦白說,我常常作一個夢,夢中的我發生車禍,倒在地上幾乎無法動彈,可是我很想知道撞我的兇手是誰,拼了命也想要看清楚對方。本來兇手的臉很模糊,沒想到前幾天……兇手的臉變得清晰無比。”
  
  他一定覺得這種事非常怪力亂神吧?難怪臉色越來越陰沉。
  
  飯桌上真不該談論這種話題,她後悔了。
  
  “我真是的,發什麼神經,講些這麼古怪的事,對不起、對不起!”雖然她一直很想將困擾多年的夢境向他傾訴,以為他會認真地給她一點建議或安撫。“哎呀,菜都涼了,趕快吃吧。”她埋頭努力吃起飯來。
  
  沒有跟著動筷,沉默已久的海汪洋放下碗箸,抬起眼看向方本心,雙唇緊抿,像是心中極為猶豫、掙扎。
  
  “本心,那個兇手,你看清楚了嗎?”他的嗓音十分低啞。
  
  “……嗯。”她頓了頓,點點頭。
  
  “你……認識嗎?”
  
  她再點頭。
  
  “可以告訴我,你看到了誰?”海汪洋的手心已然汗濕。
  
  方本心抬頭看著他,“那只是夢啦,無憑無據,說來可笑,別提了。”
  
  “告訴我,我想知道。”
  
  “不可以當作沒這回事嗎?”即使開頭由她而起,她仍企圖臨陣逃脫,但他堅定的眼神逼她硬著頭皮面對,“你不會想知道的,甚至……會後悔知道的……”沒有人在別人的夢裏成了兇手,心裏不起疙瘩。
  
  她的這番說詞,若他再不明白,“遲鈍”這個詞已不足以形容他。
  
  “你看到的兇手,是我?”
  
  “這很荒唐我知道,所以我說那只是夢嘛,可能是我太常想到你,無意間就把你投射到我的夢裏了。”雖然替他安排這樣的角色很不應該。
  
  “你還想起……夢到些什麼?”忍住心頭翻湧的思緒,海汪洋繼續問。
  
  “沒有了……”一個詭異至極的夢就夠折騰她了。“哎喲,我不希望這件事讓我們之間產生嫌隙,原諒我的腦袋不知道裝些什麼,怎麼會夢到出車禍這種不吉利的事,還把你當成……咳,一定是因為從小到大都沒發生過車禍的我太幸福,所以老天才會讓我作這種怪夢。”
  
  他早該覺得不對勁,難怪今天她在廚房裏的表現異於平常,出錯連連是因為心不在焉,思緒卡在困惑上,哪能不失常?
  
  “如果你……真的曾發生過車禍呢?”
  
  “呵,怎麼可能,我的腦袋裏完全沒有出過車禍的記憶啊!”方本心失笑,“你的心眼不是這麼小吧?如果我真出過車禍,你不要告訴我你就是兇手喔,我會笑不出來的!”他得換個梗逗她才行。
  
  她笑得輕鬆,他卻眉頭深鎖,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張著既痛苦又憤恨、既愧疚又怨懟的雙眸困住她,讓她越發覺得怪異,越難展開笑靨。
  
  他的眼神令她心中驚顫,直覺事情有異,否則他不會露出如此複雜的表情,明白宣告她真的說中了什麼。
  
  但,這怎麼可能?那只是她的一場惡夢,醒來後徒增疲累的惡夢,即使惡夢緩緩地進展,可是,那終究只是虛無縹緲的夢啊!
  
  “我被你嚇到了,你的演技居然這麼好。”她強顏歡笑。
  
  “本心……”
  
  他低喚著,聲音聽來極為熟悉,和夢中喚她的嗓音一模一樣……
  
  “我一定是太喜歡你,所以……所以……”才把現實和夢境混為一談。“怎麼可能嘛,我非常肯定我沒有出過車禍啊!”方本心揉揉額頭,“你更不可能……更不可能是……”
  
  真是太可笑了,她改天要掛身心科,仔細檢查是不是生活中某方面造成壓力而她不自知。
  
  “本心,你的夢……真實存在。”但情節不夠完整。“如果你願意,讓我為你說個故事。”
  
  其實,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發現遺忘對她來說利大於弊,雖然他憤恨、心痛等等情緒無法找到宣洩的出口,可是,如今他願意背負著它們,比起她,它們已不重要。
  
  方本心一呆。他在說什麼啊?什麼叫作她的夢真實存在?
  
  “如果我的夢真實存在,那麼你……”就是兇手?她深吸口氣,不讓紛亂的情緒奪走她僅剩的理智,“我願意聽,但是,不是現在。”給她點時間,她不是神,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消化這樣的衝擊,她痛恨當個大喊“我不聽、我不聽”的情緒化女主角,起碼給她點緩衝的時間。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是這樣嗎?
  
  她是清醒的,還是從來沒醒過?
  
  “本心,長痛不如短痛。”他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我知道,可是,請你給我點心理建設的時間……”她站起身,“讓我做好準備,準備聽……聽兇手要跟我說的故事……”如果她的夢不是虛假的。
  
  “兇手”兩字像是尖銳的利刃,在海汪洋的心臟狠狠地戳刺,每一回跳動都湧出更大量的鮮血,一片猩紅。
  
  他痛苦的模樣讓方本心難受不已,她不曾見過他這般,好後悔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話。
  
  “我想……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等她,請等她,冷靜之後,她會願意聽完整個故事。
  
  方本心一咬牙,步向玄關。
  
  一見她離席,海汪洋幾乎是反射性地跳起來追上去。
  
  她要走了,像六年前那樣,走得瀟灑,留下他一個人面對難熬的日子……她走了……走了……
  
  六年的沉重瞬間壓得他動彈不得,看著方本心站在玄關處的背影,他想求她留下來,別再離他而去,怕必須再熬一個六年,可是雙腳不聽話,像是生了根,喉嚨也沒用地吐不出半句話,一張口,只剩下想作嘔的痛苦懲罰。
  
  留住她,留住她啊!然而他想拉住她的手卻像灌了鉛,舉不起來。
  
  左手探上門把,回頭望著如雕像般佇立在客廳裏的他,方本心的鼻端一陣酸楚,水光在眼底彌漫,模糊了他的臉,如同她夢境中原先五官被濃霧遮蔽的他。
  
  夢裏,他喚著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心痛又內疚。
  
  本心……本心……本心……
  
  他的呼喚拂去遮住他臉孔的濃霧,顯露出的真相竟殘酷得使人心痛。
  
  夢裏的他和現實的他臉孔交迭,她似乎可以聽到站在身後的他正無聲地喊著她。
  
  就要打開大門,方本心卻停滯不前。
  
  心頭有個聲音越來越響亮,說著,他是兇手又怎樣?她不記得了啊!她只記得他載她去赴和可喜的約,只記得他陪她去買鹽酥雞,只記得他想替她出氣,只記得他和她一同當志工,只記得他煮了一桌菜淡淡地問她好吃嗎,只記得他珍惜又小心翼翼地親吻她……
  
  以前的記憶比較重要,還是現在的記憶比較重要?
  
  她完全不記得什麼車禍,可是,他和她這幾個月來相處的點點滴滴,她都記得好清楚,好深刻!
  
  他對她的好,她珍藏在記憶寶盒裏,哪還有空間塞下不愉快的過去?
  
  收回擱在門把上的手,方本心緩緩旋身,再緩緩地走到海汪洋身前,仰頭與他的視線交纏。
  
  海汪洋有些愣然。換他作夢了嗎?夢裏的她不是已經離他好遠、好遠?怎麼又突然回到他身邊,還伸出小手撫摸他的臉,給他溫暖?
  
  “我冷靜完了,你呢?”撫著他的臉龐,感覺涼涼的,但沒多久,她摸到了溫熱。“啊,我想,你大概還不夠冷靜……”她替他擦去落下的一行淚。
  
  “你……不走了?”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沒想到你這麼愛哭,我以為你的表情只有冷淡再冷淡。”方本心取笑道。
  
  她不走了?
  
  不離開他了?
  
  不借著說要冷靜而從此不再理他?
  
  “是誰害的?”海汪洋摸上她臉頰的手不斷顫抖,生怕她是幻影。
  
  她的臉好溫暖……
  
  “請接受我的道歉。”語畢,方本心勾下他的脖子,主動獻上雙唇。“無論是誰,聽到這種事都不太可能馬上冷靜,然後心情很好的繼續聽下去。”最終沒有拔腿就跑,她的表現還算及格吧。
  
  “我……很怕……”怕她不給他說出故事的機會,怕她留下他一個人面對無限懊海。
  
  “我何嘗不是?”過去究竟曾發生過什麼事,她依舊滿腦子混亂,毫無半點印象。
  
  “那,也請接受我的道歉。”海汪洋低頭深深吻住她。
  
  她方纔的吻太過蜻蜓點水,不足以安撫他滿布傷痕的心。
  
  他給她的“道歉”又猛又烈,他以舌尖探索著她,對親吻仍顯生澀的她跟著探出舌尖,想如法炮製,然而他突然含住她伸出的舌,以輕微的力道齧咬後,再次攻城掠地。
  
  被他的攻勢突襲得頭昏腦脹,方本心一個重心不穩,拖著他往沙發倒去。
  
  “啊,抱歉……”她腿軟了。
  
  “不會,這樣剛好。”更方便他享用她的甜美。
  
  海汪洋擁著和他密貼得毫無縫隙的方本心,享受她壓在他身上的甜蜜重量,繼續熱情又親昵的吻。
  
  兩人吻得難分難舍,差一點就擦槍走火。
  
  拉回幾近失控的理智,海汪洋分開兩人相貼的唇,低啞且艱澀地說:“夠了……我的道歉,希望你能滿意。”再下去,對他來說是非人的懲罰。
  
  不夠不夠不夠不夠不夠不夠!方本心心裏叫囂著。
  
  “我不滿意……”她粉唇紅腫,耳朵也紅得像可以擠出血來。
  
  什麼禮教什麼貞操她統統不想管,她只想抱著他,跟他做男人和女人情不自禁下會發生的事!
  
  “別衝動……”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我還沒把故事說給你聽……”他希望她不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交出自己。
  
  “故事我會聽,但現在我更想跟你做別的事……”原來她在衝動之下是這般大膽,不過,解放的感覺還不賴。
  
  “你該回家去了,你爸媽……”海汪洋搬出父母牌。
  
  拜託,別讓他失去最後一絲理智。
  
  突地,方本心從他身上爬起,正當他為懷中的空虛發愣時,她已拿起話筒撥打電話。
  
  幾秒後電話接通,她立即道:“喂?媽,我是本心,今天晚上我要住在可喜家,不回去了……嗯、嗯……好,媽晚安。”掛斷電話後,她又走回他身旁,壓上他的身軀。
  
  “你說謊。”懷裏重新擁有她的感覺讓他感到心安。
  
  “日後我會向我爸媽好好解釋。”他要說的故事和她要給父母的解釋,她不會逃避。“所以,你別對我客氣了,好嗎?”她說得哀怨。
  
  最後的理智終於陣亡,海汪洋輕笑,神情充滿了誘惑。
  
  “說謊是要付出代價的。”說著,他抱起她,往臥房走去。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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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5 00:12: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方本心必須支付的代價讓她既期待又害怕,不過,期待比害怕多了一點。
  
  終於有機會踏進海汪洋的房間,她很想好好熟悉一下環境,但此刻的她只顧得了房間的主人,沒半點功力可以分心。
  
  海汪洋將她放倒在床鋪上,動作輕柔小心,使她覺得自己像是易碎的玻璃製品。
  
  他的眼眸墨黑幽沉,平常靜止無浪,現在波濤洶湧。
  
  被這般狂放的目光盯著,有如受驚白兔的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不過,儘管羞赧耳熱,她也不想臨陣脫逃。
  
  “我其實是、是個很容易害羞的女人。”只是遇上他後就……
  
  “我知道。”海汪洋送上一抹笑。
  
  “我其實很保守的。”只有今天反常……
  
  “我知道。”他脫掉上衣,露出結實的胸膛。
  
  方本心目不轉睛地注視他赤裸的上半身,忘了自己是個又害羞又保守的女人。
  
  他的肌肉不會過度發達,但肌理分明,想必是時常搬魚缸鍛煉出來的。
  
  “我的身材還可以嗎?”希望她滿意。
  
  “超出我的標準……”換她擔心自己端不出“好料”來。
  
  低低輕笑,海汪洋撥開她額際的發絲塞至耳後,仔仔細細地瞧著她。
  
  六年了,她的容貌僅有細微變化,多了點成熟,也多了點女性特有的魅力,髮型甚至沒有改變,多數時候,及胸的黑髮束起好方便工作,他喜愛束起頭髮的她,也喜愛解開發束讓長發散放於他枕上的她。
  
  但,此時她的神情多了點不易察覺的卑怯和鬱愁,這兩者,在她右腿完好時不曾存在過。
  
  憶起她不再無殘的右腿,海汪洋的心陣陣擰痛。
  
  他萬般不舍又帶點愧疚地吻住她,希冀她能接受他的所有。
  
  當四片唇貼合,要維持君子是件難事,兩人的呼息逐漸濃重,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勢燃燒著。
  
  他的衣物一件件褪去,連帶她的也一件不剩。
  
  察覺現下赤裸如新生,方本心紅了臉,道:“我是第一次……”請溫柔些。
  
  生活在性開放的年代,她非常瞭解男人和女人是如何製造生命的,但以身試法畢竟是另外一回事。
  
  海汪洋聞言,忖思了幾秒,而後,笑聲回蕩在他的胸膛裏。
  
  “請放心。”他吻上她的眉,“我也是。”
  
  什麼?他、他也是?也是處處處……
  
  大腦在他將吻移往更私密的地方時瞬間停擺,方本心只知道他吮吻著她的胸脯、她的腰、她的肚臍、她的柔嫩。
  
  她得咬住下唇才能抑制羞人的吟喔,原來,女人在得到男人的愛撫時,果真會發出破碎的嬌吟。
  
  親吻停下後,她雙眼迷蒙,看見他不知何時拿出保險套使用著。
  
  她沒有比較過,不曉得他的雄壯屬於正常還是偏大或偏小,她只擔心他進入她時的疼痛,據說那會讓人痛得呼天喊地……
  
  注意到她好奇直視的眼神,海汪洋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買來以防像今天這樣的萬一。”天知道他跟許多男人一樣卑劣,恨不得早日用在她身上。“別看得這般入迷。”他會不知所措的。
  
  瞥見他耳朵有著疑似羞窘的暗紅,她忽然有種莫名的優越感。
  
  又多挖掘出他新的一面,她真是收穫良多啊。
  
  海汪洋將燙熱的身軀覆上來,這次手口並用,令她無暇將注意力放在觀察他上,只能專心地感受他帶給她的愉悅。
  
  確定她已經準備好,霍地,他翻身平躺,將原本躺在床鋪上的她一提,變成她上他下。
  
  視野豁然寬廣,方本心驚覺自身正跨坐在他腰間,姿勢無比開放,這對她這個生手來說實在是太過震撼了。
  
  “怎麼回事?!”她雙手撐在他的胸膛上,一臉愕然。
  
  好丟人的坐姿呀!她的身材真的被他一覽無遺了,她好想先修正自己的體態再來放浪形骸……
  
  “這樣的姿勢你會比較舒服。”他怕她的右腿無法承受過度曲起。
  
  對菜鳥說這般露骨的話對嗎?!她爆紅了小臉,無話可說。
  
  “別怕,剛開始也許會有點痛。”不等她反應,他將陽剛對準她的柔軟,一點一點地送進她體內。
  
  “等等!”被撐開的感覺令方本心驚慌失措。
  
  “你可以的,放輕鬆。”海汪洋咬牙忍耐,已經將速度和力道放到最輕。
  
  她敏銳地感受到她的女性正緩慢的撐開,不適和被充實的快感正交鋒對戰,逼出她薄薄的香汗。
  
  一口氣卻極為憐惜地進入她體內,他籲出快意的歎息,滿足於被她緊密包圍的束縛感。
  
  方本心難忍地吐出嬌吟,渾身緊繃,坐在他身上不敢動。
  
  “你還好嗎?”海汪洋也不敢妄動,生怕她緊張過頭,因為她的濕嫩正以強烈的收縮擠壓著他,令他差點瘋狂。
  
  “我不知道……”會痛,但她能忍受,而且除了疼,還有更多的愉悅。
  
  好怪異的感覺!她不是應該會痛得飆淚嗎?
  
  “這樣呢?”他退離她一些。
  
  “啊!”方本心忽然叫了聲。
  
  摩擦惹出的火苗彷佛燃燒著她。
  
  “忍忍。”海汪洋再度完全深入她體內。
  
  “呃……”她忍不住皺眉。
  
  好像……她好像想要更多、更激烈的什麼。
  
  方本心無意識地開始動作,學著他律動。
  
  “嘿,等等、等等……”立場交換,沒料到她會有如此舉動,他仰起頭,難忍舒暢。
  
  “我這樣做……對不對?”她喘息著問。
  
  “沒錯……”簡直正確得足以逼瘋他,“但不要逞強。”就算他在下方,他也不希望她太賣力,吃力的事他來就好。
  
  “你好囉唆。”都什麼時候了,還不改本性?方本心笑得燦爛,俯身吮咬他的鼻尖。
  
  “對不起。”深切反省,他猛然一記挺身,表示抱歉。
  
  她尖叫出聲,渾身震顫。
  
  在床上,他們只是單純的男人與女人,單純地享受著古老的儀式。
  
  有什麼話,等儀式結束再說吧……
  
  早晨的陽光灑落臥室,照亮房間裏每個角落。
  
  在被子裏蒙頭大睡的方本心幽幽轉醒,接著刷一聲坐起身子,敏捷迅速。
  
  喝醉酒可能會遺忘昨天的某些事,但縱欲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她一清醒,腦袋就運轉著昨夜的種種,播完一遍再一遍,遇到精采處還會自動停格細細回味,過度重播的後果就是燒得她全身通紅。
  
  天啊,虧她好意思說自己是未經人事的處女!
  
  按照昨天的表現,她根本進度超前!假以時日,不必等到三、四十歲,她就已經如狼似虎了!
  
  “嗚……”她捂著臉,深感頭疼。
  
  書上、電視上、雜誌上講的僅供參考,誰說處子生澀?她一點都不這麼認為啊!
  
  不過,全身酸痛是真的,她的骨頭好像被支解過又重新組裝,私密處也隱隱作痛,提醒她昨夜的春宵千真萬確。
  
  順順發,房間內的時鐘顯示八點二十分,她再看向床鋪的另一側,沒有見到與她放縱整夜的同伴身影。
  
  他居然有辦法起得這麼早。
  
  哪像她,還有點渴睡。
  
  打了個呵欠,方本心忽然想到一件事,把棉被扯到床的角落去後,開始梭巡著整個床鋪,像個偵探般聚精會神,不放過任何細節。
  
  應該會有的……應該會有的……
  
  看著跪在床上,伏著身子摸來摸去的方本心,海汪洋不解又好笑地倚在門框旁欣賞。
  
  原先,準備好早餐的他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心想要是見到她尚沉睡著,便不吵她,可是現下只見已醒來的她不知正忙碌些什麼。
  
  “在找東西?”他可以幫忙。
  
  “啊!”一驚,她立即轉過頭。
  
  出個聲嘛,神不知鬼不覺的……
  
  “你嚇到我了。”
  
  “抱歉。”海汪洋仍一派氣定神閑。
  
  他看上去真是神清氣爽,害她被他散發的光芒刺痛了雙眼。
  
  慘了、慘了,她已有情人眼裏出西施的症狀。
  
  “你在找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我以為你出門賺錢去了。”才會不在她身邊。
  
  “當老闆有個好處,休假日自定義。”他請假的理由只有她。
  
  “當員工真可憐。”方本心替請假還得被上頭挖苦刁難的上班族悲歎。
  
  “我的員工例外。”因為是弱勢出身,他很注重員工權利的。
  
  “謝謝你幫我補完我沒說到的重點。”她一笑。
  
  能夠和她如此說說笑笑是海汪洋六年來最渺小也最奢侈的願望,他感動滿溢,一顆心就要盛不住。
  
  “來,兩個人找比較快。”他淡淡地說。
  
  他要幫她找啊?她很不好意思的……
  
  “我還是自己找就好。”
  
  “讓我幫你。”他執著的個性再次顯現,“找什麼?”耳環?戒指?他記得她身上沒有多餘的裝飾品。
  
  “唔……證據,我在找證據……”方本心越說越小聲。
  
  證據?海汪洋如墜五里霧中。
  
  “我是……第一次……”所以,“應該會有……”
  
  他一愣,好半晌後才理解。
  
  “沒關係,床單我來洗。”做家事他一向在行。
  
  好賢慧啊……不對、不對,她在乎的是另一件事啦!
  
  “我真的是第一次!”方本心想證明他是她第一個男人,第一個願意接受她的男人,“我只給過你。”
  
  眼底盡收她的真誠,對於這一點,海汪洋不曾懷疑。
  
  “我相信。”他寵溺地摸摸她的頭,“就算你找不出證據,我也相信。”
  
  她可以認定他剛剛那句話有潑她冷水的嫌疑嗎?嗚……
  
  第一次會笨手笨腳,但她昨夜憑著莫名的本能異常靈巧……
  
  第一次會痛得大叫,但她昨夜叫得放肆,絕對不是因為不舒服……
  
  第一次結束後,一般女人會久久不想再來第二次,但她昨夜卻欲罷不能,巴在他身上無法離開……
  
  看看,她哪一點像是……唉,連說出那兩個字都讓她覺得慚愧!
  
  再找不出幾滴血,她真的無法抬頭挺胸啦!
  
  “本心,你是不是第一次對我來說不是最重要的,我在意的是,我的物件是不是每次都是你。”海汪洋坐在床沿,伸手擁住她,也擁住她的沮喪。
  
  薄薄的肉膜不能代表什麼,它可以假造,激烈一點的運動也可能讓它消失,這些常識她都明白,只是,只是……
  
  “對不起,我的處女情結過分嚴重了。”方本心窩在他懷裏反省。
  
  “我會幫你徹底改善。”他曖昧地這麼說。
  
  “麻煩你了。”請多多指教。
  
  方本心細白的頸項不時刺激著海汪洋的視覺,他口乾舌燥,卻極力把持,不讓自己再次撲倒她。
  
  “本心,你要找的東西,我幫你收好放在床頭旁的開放櫃上頭了。”拍拍她圓潤的肩頭,他站起身定向房門。
  
  她要找的東西?不是說不找了?
  
  很是疑惑的方本心在望見開放櫃上頭擺著的“東西”,終於意會過來,頂著一張不輸昨夜的嫣紅臉蛋,僵直了身軀。
  
  櫃子上頭擺的是她的衣物,連貼身內衣褲都折迭得整整齊齊。
  
  同理可推,她此時全身赤裸,毫無半點遮蔽物!
  
  看光光了……被他看光光了……
  
  沒有尖叫,沒有慌張,她遲緩地將被她棄置床鋪角落的棉被拉過來,然後再很淑女地包裹住全身,回他一個有點像抽筋的笑。
  
  “多謝、多謝。”
  
  “哪里。”該道謝的是他,一早眼睛就吃飽了霜淇淋。“我等你吃早餐。”他走出房間,並且體貼地帶上門。
  
  確定海汪洋已離開後,方本心以最快的速度著裝,心中吶喊不斷。
  
  怎麼不早說怎麼不早說怎麼不早說怎麼不早說?!
  
  啊啊啊啊--
  
  晚上被看光光是一回事,早上被看光光又是另一回事呀!
  
  還讓他褶好她的內衣褲……
  
  再羞恥都不算什麼了!
  
  羞愧不已的方本心很想挖個地洞,不止有頭,她想埋住整個人,能逃避現實多久就逃避多久!
  
  穿好衣服的她氣喘吁吁,坐回床上稍作休息。
  
  鎮定、鎮定,等會兒還得和他共進早餐,她可不想臊紅著臉吃飯啊!
  
  以手搧風降溫的方本心乘機端詳著海汪洋的房間。
  
  這裏沒有太多擺設,只有一張雙人床,床旁有個小型的開放櫃,一座木制衣櫥,一架全身立鏡,一個五斗櫃,她不敢肯定這些家俱是王媽媽沒帶走還是他自己的東西。
  
  不大不小的主臥室色調明亮,日照充足,彷佛不需要鬧鐘就能天天讓陽光喚醒。
  
  環繞一圈的視線調回床旁的開放櫃,她發現架上放著一個大小的牛皮紙袋,照紙袋褪色的狀況看來,已有點歲月的痕跡了。
  
  饒是她剛剛拿取衣物時動作粗魯,碰到了牛皮紙袋,使得它危險地掛在櫃沿,搖搖欲墜。
  
  方本心想物歸原處,卻不慎使得開放櫃搖晃,牛皮紙袋應聲而落,自裏頭掉出了一個小方盒和一紙檔。
  
  糟糕,快點恢復原狀!
  
  她彎身先拾起牛皮紙袋,接著是小方盒,最後是檔。
  
  該份文件極為不平整,像是被人揉成一團後再攤平,從紙張上密密麻麻皺紋滿布的情況,可以想像揉成紙團再攤平的動作鐵定反復了許多次。
  
  是什麼原因讓這張紙的主人如此矛盾?
  
  心生狐疑,她不經意瞄到檔正面,上頭印著四個大字。
  
  “結婚書約?”
  
  方本心口中囁嚅著,不祥的預感緩緩升起,明知窺看他人的隱私非常不道德,可是彷佛著了魔的她卻一行一行往下看。
  
  當“海汪洋”三個字映入眼簾,她心跳倏然加快。
  
  他……騙了地?
  
  騙她是單身,騙她尚未娶妻,騙她仍是孤家寡人?
  
  可能被人欺瞞的痛楚充滿了她的心,她恨不得丟開彷佛會燙人的紙張,像是這麼做就能丟開被欺騙的事實。
  
  深深吸口氣,她穩住心緒,不讓理智消散殆盡。
  
  別慌,方本心,結婚書約只是份填寫的表格罷了,不能證明他的婚姻狀況。
  
  還沒看清事實就定罪,對海汪洋來說有失公平。
  
  要唾棄他,也得先弄清真相。
  
  壓下剜心的抽痛,方本心繼續往下看,想確認和他共同提出結婚書約的物件是誰。
  
  接著,她不可置信地掩嘴,倒抽口氣。
  
  怎麼會?怎麼會是……
  
  方本心?
  
  瞪著自己的名字許久,她以飛快的速度確認上頭的出生年月日、身份證字型大小和戶籍位址,是她的生日、身份證字型大小和臺北老家的位址沒錯,檔上屬於她的資料欄位也都是她的筆跡。
  
  雖然兩位元證人的資料處一片空白,但海汪洋和她的名字寫在上頭,已足夠令她消化困難。
  
  誰快來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昨天,他是開車撞她的人……
  
  今天,她卻發現他是她想託付終身的人……
  
  明天,他會不會笑著跟她說,他其實是她的兄長?
  
  對於自己還有閒情逸致編劇情,方本心苦澀的一笑,但仍化不開胸口沉重的陰霾。
  
  握著那個小方盒,即使她不必打開就已經能猜出裏頭所裝的是何物,她依舊選擇開啟它。
  
  樣式簡單大方的戒指靜靜躺在裏頭,看得出來價值並不高,甚至有點像路邊攤販賣的平價貨。
  
  方本心拿起它,有股衝動想將它套進無名指裏,卻遲遲無法付諸行動。
  
  若不契合,那這個戒指的主人也許根本不是她,才會讓他憤恨地將寫有她名字的結婚書約揉成紙團。
  
  若是契合,她又該以什麼姿態面對他?
  
  百感交集又邏輯不通的種種疑點在她腦子裏四處亂竄,東碰西撞。
  
  甩甩頭,方本心將戒指放回小方盒裏,連同結婚書約一起收進午皮紙袋,物歸原處。
  
  她是不是遺忘了不該忘記的過去?
  
  她是不是從頭到尾都誤解了他?
  
  她是不是根本不明白自己曾經有哪些回憶?
  
  為什麼她理不出半點頭緒,像是迷失在大海般教人手足無措?
  
  方本心恍惚地踏出臥室,差點一頭栽進正欲二度前來叫她的海汪洋懷裏。
  
  “我以為你需要我的幫忙。”早餐冷掉可就沒那麼好吃了。
  
  “不用,我好了……好了。”堆疊過多壓力的她精神很難集中。
  
  “你不舒服?”察覺她神色有異,海汪洋擔憂地問。
  
  “沒有啊……喔,有,好像有那麼一點不舒服……”她頭昏腦脹,很想乾脆回床上倒頭大睡。
  
  他扶著她,決定先讓她坐下休息,心想情況若不對勁,他隨時可以帶她到醫院就診。
  
  是感冒了嗎?他自責早上沒有提醒她儘快穿好衣服。
  
  他懷中的人兒一僵,不是坐往沙發上坐,而是舉步離開客廳,走出大門。
  
  往外走時,方本心不忘抄起她的隨身背包,並未愉快地道再見,而是逃難似的消失在他眼前。
  
  她沒有留下來聽他要講的故事……
  
  最終,她還是很孬的躲回家,拋下他一人。
  
  真孬……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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