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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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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野櫻 -【豪商小主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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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4: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終于洞房花燭夜

  昏暗且彌漫著各種臭味的船艙裡,幾名十歲出頭的孩子們正在刷地。

  一名喝得醉醺醺的船員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不意踢翻了水桶,髒水漫了一地,濕了船員的鞋。

  「你這蠢貨!」船員一腳踢飛那跪著刷地的孩子——阿良。

  瘦弱的阿良被踢飛,撞到一隻箱子才停住,疼得抱著肚子直發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給我爬過來!」船員兇惡吼著,「把老子的鞋舔乾淨!」

  見阿良動也不動,蜷縮在那兒,船員氣衝衝地跑過去,朝著他瘦小的身軀一陣狂踢。

  孩子們害怕地看著這一切,沒人敢發出聲音。

  在這艘黑船上,他們都是可能看不見明天太陽的童奴,每個人都得學著自求多福。

  孩子們蜷縮在一起,臉上佈滿恐懼,他們緊緊捱著,像是冬夜裡取暖的溝鼠。

  其中一個孩子約莫十歲左右,身形清瘦,但比同齡的孩子都高些。他神情堅毅,勇敢地看著眼前正發生的慘案,已幾乎按捺不住地想挺身而出。

  見狀,旁邊另一個皮膚黝黑的孩子拉住他,低聲道:「安海,不要。」

  馬安海握緊拳頭,神情掙扎,這是地獄,猶如惡夢,但這不是惡夢,惡夢會醒,這地獄卻是無邊無際。

  「安海,你先離開避難,等事情過了,表舅會接你回來的。」

  就這樣,他被表舅高福生塞進一個醬缸裡,送上了船。

  沒想到他卻從一個地獄跌進了另一個地獄,表舅讓他上的船竟是艘黑船,船上有許多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孩子,男女都有。長得漂亮的女孩被如牲畜般賣了,長得一般的則成了無良船員們泄欲的工具。

  一個月不到的時間,有些孩子就這樣被折騰死了,或是傷了病了。他們將死掉的孩子隨意扔下海,那些奄奄一息的則被丟在甲板上自生自滅,不給水也不給食物,直到他們斷氣。

  為了活下去,他拼命地勤快做事,然而即便如此,船員只要稍有不快,就隨意拿他們當沙包打,不是用極其低俗的話語謾駡,便是拳打腳踢,暴力相向。

  夜裡,船艙不時傳來啜泣聲,船員們若沒了女孩可狎戲,就開始動起歪腦筋,侵犯那些看來特別秀氣清瘦的男孩——阿良便是其中之一。

  他們總得互相鼓勵打氣,才能有活下去的勇氣。

  這時,船員像拎小雞般將阿良提了起來,接著再用力拋下,阿良躺在地上不動了,他蒼白臉上的口鼻全是鮮血。

  「裝死?」船員看他不動,又抬起腳狠踹。

  馬安海終於忍無可忍,他的良心驅使他去做了危險的事情——他霍地站起,拿起一旁的棍子沖向船員,一棒子往他後腦杓敲……

  等馬安海再醒來,是因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那船員正用鞭子鞭笞他。原來他敲了那船員一頭血,船員便惱怒地揍昏了他,並將他吊在桅杆上。

  他們不斷鞭打他,用利器劃破他的皮膚,並讓其他孩子們看著他渾身是血的可怕模樣,他們甚至用燒紅了的鐵條烙燙他的皮膚。

  那船員是黑船船長的族兄弟兼大副,在黑船上的權力僅次於船長,之後他將死去的阿良丟在馬安海面前,讓他日日夜夜對著那具腐爛發臭的瘦小身軀。

  他很痛,他想哭,可是卻流不出半滴眼淚。

  就這樣,他被折騰了三天,船長認為他比其他孩子都堪用,決定饒他一命。

  他被放下來的那天,大副掐著他的脖子恐嚇,「你最好給我老實點,不然我就丟你下海喂魚!」

  性子傲,脾氣也硬的他恨恨瞪著大副,虛弱又勇敢地說:「要是我表舅知道你們這樣對我,絕對饒不了你們!」

  大副聽完,放聲大笑,「你這蠢貨,就是你那好表舅賣了你,他還吩咐永遠都不要讓你回到刺桐,哈哈哈哈哈……」

  聞言,他瞪大了佈滿血絲的眼睛,「你、你騙人!」

  「我騙你做什麼?」大副哼笑出聲,「高福生是人口販子,是負責提供『貨源』的人,你這個蠢貨!」

  「你胡說!」他不知是哪來的力氣,兩腳一蹬踢開了大副。

  大副惱怒地將他從地上抓了起來,將他的頭壓進蓄水的大木桶裡。

  他不能呼吸,肺部的空氣慢慢稀薄,胸腔像是被一顆大石頭壓著,越來越重,越來越緊,他開口想求救,水卻灌進了他口中,他奮力掙扎,力氣卻一點一滴的流失,又根本敵不過壓制他的大人,他感覺到自己在下沉,四周一片黑暗。

  「唔……不……」他不想死,他要回刺桐,他要替他爹娘報仇!

  突然,一雙手緊緊抓住了他,黑暗中,他看見遠處的一點光暈,那光點慢慢地擴大再擴大……

  他猛地吸到一大口氣,睜開了眼睛——

  明明是在幽暗的內室裡,馬鎮方卻清楚看見了趙宇慶的臉。她緊緊抓著他的手,臉上有著憂心又關懷的表情。他一時回不過神,只是兩眼發直地望著她。

  趙宇慶用力抓著他的手,而他也緊緊抓著她的,像是個快要滅頂的人。

  她騰出一隻手輕輕抹著他臉上的汗水及……淚水,心疼地輕聲安撫,「你作惡夢了,一直在申吟……」說著,她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他們已經同室,甚至同床好幾個月了,她從沒見他或聽他在夢裡申吟及呢喃。

  可他從八月會的宴上回來後,突然變得沉默,雖然他平素也不是個聒噪絮叨的人,但她感覺到他的不對勁,偏偏又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

  是跟高濱松有關嗎?是不是高濱松想替謝家一吐怨氣,公報私仇,在海務上諸多刁難呢?他的事向來不容她過問,就算她問了也得不到答案,她只能將這些擔憂和疑惑深深的藏在心裡。

  他就寢後,她起身到花廳想新款式,不到兩刻鐘的時間,卻聽見內室傳來他的囈語。

  一開始她沒在意,直到聽見他發出像在哭泣的聲音,她立刻跑回到床邊。

  他像是陷在很深很深的漆黑惡夢中,她試著想喚醒他,他卻始終醒不過來。他的身子在顫抖,他的雙手在無助地掙扎……看著,她的心都揪住了。

  她不知道他夢見什麼,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傷痕累累的身心靈都是因為那個黑暗深淵……不,她想那是地獄。

  緩了過來,馬鎮方看著眼底漫著不舍及心疼,靜靜流著兩行眼淚的她,他緩緩深呼吸了幾下,讓自己彷佛快窒息的胸腔慢慢感受空氣。

  「你回家了。」她對他說,唇角微微上揚。

  他微頓。回家?他已經很久都感受不到「家」這個字對他的意義了。

  哪裡是家?對他來說,刺桐是個傷心地,不是家。

  可是當聽到她說出這句「你回家了」的時候,他竟歡喜到想哭。

  「不管夢裡發生什麼事,都再也傷害不了你。」

  他伸出手,溫柔撫著她淚濕的臉頰,聲線低啞地道:「為什麼哭?」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看見你這麼痛苦,我……我就覺得很難過。」

  聽著,他的胸口暖了起來。

  這個女人是真的疼惜著他,也悲憫著他的過去。她是如此良善美好,任何男人擁有了她,都會像是擁有了全世界一般。如今,他便是那個擁有了全世界的男人。

  他將她扣入懷中,她趴在他胸口繼續流著眼淚,軟軟地說:「你已經安全了,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他輕輕揉著她的肩膀,再度深呼吸。

  他一直沒佔有她,是因為對她生了愛及憐惜,他本想毀了她以報復她的父親,到頭來卻費盡心思地在保護著她、幫助著她。

  他慢慢憶起被仇恨掩蓋的過去,馬趙兩家曾經是多麼的要好,甚至讓相差十歲的他們結了娃娃親。這麼多年來,那塊白玉同心結一直陪在他身邊,即使身處地獄之中,他也沒有讓它離身過。

  他以為自己是為了記住馬家的滅門之仇,但也許他是為了記住馬趙兩家曾經的情深義重,這樣的趙家,真的是害了馬家的兇手嗎?

  他想起那年趙家擺滿月酒時,繈褓中的她哇哇大哭,卻在抓著他的手指頭時安靜了下來的場景……當時,他是什麼心情呢?

  小宇慶,別哭,我會保護你喔!對了,當時他是這麼想的。

  他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

  就在他情緒激動的此刻,趙宇慶突然自他胸口離開,雙手捧著他的臉。

  「馬鎮方,我會趕走你的惡夢,我會保護你。」她一臉堅毅地說。

  迎上她那澄淨又堅定的眸子,他不再猶豫,不再旁徨,甚至不再……害怕。

  不管未來會怎樣,他都決定擁有她。

  他一個翻身,將她輕壓在身下,她先是一驚,然後嬌羞地望著他。

  發現他眼中閃得跟火光一樣的異采,她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可她心中沒有恐懼及抗拒,身體也沒有。

  「可以了嗎?」他聲線低沉又迷人。

  她羞怯地、不明顯地點了點下巴。

  他的大手立即覆上了她起伏急促的酥胸,她微頓,抓著他的手,「慢著。」

  他微微皺起濃眉,「還不成?」

  她搖搖頭,有點害羞地道:「你……你不需要什麼特別的嗎?」

  「嗯?」他微怔,「特別的?」

  「你不是有什麼奇怪的渴望或怪癖需要被滿足嗎?」她羞澀的問:「難道不需要特別的,只要跟一般人一樣就行?」

  他幾乎快笑出來,「你想了幾個月,有想出什麼特別的嗎?」

  她有些難為情地搖頭,「其實我也沒認真想……」

  「就知道你是在敷衍我。」他笑出聲。

  她一臉抱歉,然後開始給建議,「不然……你把我綁起來,或是蒙住我的眼睛?」

  他勾唇一笑,「這些……以後倒是可以試試,今天就不用了。」說著,他輕捏了她的鼻尖,「今晚……我們就像一般人那樣吧。」語罷,他吻上了她。

  趙宇慶幽幽轉醒,聽見他在身旁那沉穩的呼吸聲,她抬起眼看著他的睡臉,胸口一陣甜暖,她悄悄伸出手,用手指頭輕輕地撫著他的濃眉。

  雖是如此青澀的身軀,可被他擁抱及佔有的時候,她卻一點都不覺得痛苦。

  昨晚的他,是那麼的溫柔又有耐心,他不急著攻城掠地,而是循序漸進、一點點突破她的防線,讓她在身心靈都渴望著他的時刻,才進入了她。

  現在想起昨晚的纏綿,她還會忍不住全身顫抖且發熱。

  她輕輕將手放在他心臟的地方,它跳得有力又規律,感覺著他的心跳及溫度,她覺得很安心很放鬆。

  「唔……」突然,他發出聲音,沙啞且低沉,「再亂摸,我可讓你下不了床……」

  聽著,她臉兒一熱,急忙想抽回手,他卻一把攫住她的手往下帶,她以為他要拉著自己的手去碰什麼,嚇得嬌呼一聲,「呀!」

  就在她嬌呼的同時,他將她的手拉到自己腰上擱著,然後睜開眼睛看著她,眼底有著一抹狡黠,「你以為要放哪裡?」

  她羞紅著臉,嗔著,「幹麼捉弄人?」

  他寵溺一笑,將她攬在懷裡,「抱緊。」他像是命令似的說。

  她抱著他的腰,稍稍用力。兩人都沒有說話,卻一點都不覺得這段沉默會尷尬。

  天快亮了,已經隱約可以聽見院子裡有人走動的聲音,想是那些僕婢們起身在忙活了。

  突然,她想起一事,雖然這時候問好像有點煞風景,不過她實在太在意了。

  「有件事問你……」她試探開口,「昨晚你回來時怪怪的,發生什麼事了?高大人找你做什麼?」

  他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

  「他是不是為了趙家跟謝家毀婚之事找你麻煩?」說著,她一臉歉疚。

  看著她的臉龐,馬鎮方想,她是養在深閨裡的花朵,對於她爹在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不清楚的,除了知道高濱松是謝明潔的親舅舅,除此之外恐怕什麼都不知道。

  當年高濱松說趙毓秀違法走私被他爹發現,為怕他爹舉發,便殺害了他爹並縱火燒船,可高濱松離開沒多久馬家就遭人縱火,將近二十口人在那場大火死去……

  而這個他原以為唯一能信任且可靠的表舅,卻是將他賣入黑船的人。

  前些年他開始派人調查趙毓秀跟高濱松的事情,發現趙毓秀跟高濱松的妹婿謝家結了親,而且這些年來因著高濱松的幫忙及打點,趙家在海務方面得到許多的方便,由此可見,兩家的關係是十分緊密的。

  也因為如此,他深信當初就是趙毓秀勾串了高濱松謀財害命。他們一個是他爹的至交,一個是他娘的親戚,卻合力讓他家破人亡。

  直至昨天,他一直都是這樣認定的,那也是他當初多方用計將趙宇慶自謝家手裡搶來的主因之一。

  知道高濱松回到刺桐後,他一直在等一個碰頭的機會。高濱松在刺桐人面廣,在會館裡也認識不少有力的大老爺,可突然出現在刺桐的他,卻是高濱松未能拿捏的人。

  他搶了謝家的親不說,還叱吒刺桐,無人匹敵,這樣的他對高濱松這種人來說,是極富吸引力的。

  他知道高濱松也想會會他,所以他給高濱松製造了一個機會。他故意遲到早退,甚至挑釁新任總兵,是為了讓高濱松對他更加好奇並以為他對新任總兵有所不滿,也是為了給高濱松一個與他私下談話的機會。

  只要高濱松跟他碰頭,很多事都會慢慢明朗,包括高濱松跟趙毓秀之間的牽扯。他一直以為他們倆是同謀,但在昨天高濱松找上他之後,他有了疑慮。

  先不說高濱松回到刺桐後從未與趙家有過接觸,就說高濱松昨天松一口氣並且信誓旦旦地說會幫忙復仇,提供他所有的援助,就讓他不由得起疑。

  若他跟趙毓秀當年是合謀的夥伴,如今為何又反過來咬趙毓秀一口?

  就算趙毓秀落難,可難道高濱松不怕趙毓秀把當年的事情供出來?還是他打著滅口的主意,想甩脫趙毓秀?

  「你這樣……」見他不說話,不知在思索著什麼,趙宇慶不安地開口,「我覺得有點害怕。」

  他回過神來,淡然一笑。「怕什麼?」

  「當然是怕高濱松利用職權,背地裡捅你一刀呀!」說著,她回想著高濱松的樣子,有點生氣的說:「他看起來就是個口蜜腹劍的狗官!」

  聽見她這麼形容高濱松,他先是一怔,然後展眉一笑。「你只看他一眼就斷定他是口蜜腹劍的狗官?」

  「嗯。」她肯定地道:「狗官我可看了不少。」

  「噢?」他微微一怔,她哪裡看的狗官?

  「你得小心提防他,我覺得他不是個正派之人。」她一臉嚴肅慎重地勸告。

  「他可是謝明潔的親舅舅呢。」他開玩笑地說:「要不是我把你搶來,你也得喊他一聲舅舅。」

  她一本正經地看著他,「所以我很高興你把我搶走了。」

  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望著她,「你很高興?」

  「嗯。」她認真地說:「謝家除了老爺夫人,還有老太爺跟老夫人呢,一家子四尊大佛,我光想都覺得頭皮發麻,而且那位謝夫人看著就知道不是好相與的,我這脾氣要是進了謝家的門,那肯定是要雞飛狗跳,雞犬不寧的。」

  聽著她這些話,馬鎮方既驚又喜。「我以為你氣恨我把你搶來……」

  「你初時那樣對我,我當然有點氣,可恨……倒是沒有。」她望著他,「要不是你,我現在或許只能待在後院繡花,天天跟婆母、妯娌還有小叔小姑周旋……想著我都覺得發抖。」說著,她故意全身發起抖來。

  看著她那可愛逗人的樣子,馬鎮方情難自禁地將她抱進懷裡,重重在她唇上吻了一記。

  她既驚且羞的看著他,「這是做什麼?」

  「高興。」他話鋒一轉,「你放心,高濱松不會動我也動不了我。」

  她凝望著他,沉吟了須臾。「嗯,看你這麼有信心,我就放心了。」

  馬車一路往卓記佛具香紙店而去,玉桂不解地問:「小姐,那天卓夫人在八月會上欺負你,為什麼咱們還去那兒買沉香?」

  「她雖然可憎,可卓記的沉香卻是上等的。」趙宇慶微笑,「再說,如果她那天欺負我,我就躲著她,豈不表示我怕了她?」

  「咱們當然不怕她,只是不想讓她賺咱們的錢。」玉桂說。

  她噗哧一笑,「就那麼點錢,你還真小家子氣。」說話的時候,馬車已經到了卓記佛具香紙店前了。

  馬車停妥,她跟玉桂一前一後的下了車,便走進卓記。

  可還沒踏進去,就聽見裡面一陣謾駡叫囂,那聲音聽著便知道是卓夫人的。

  她跟玉桂互覷一眼,很有默契地便往店裡邁了進去。

  店裡有十幾名客人圍攏著,像是在看戲似的。

  「你這種低賤的女人別進來污了我卓記的招牌!」卓夫人扯著嗓門不知在罵誰。

  趙宇慶從人群鑽了個空隙一探究竟,這才發現櫃檯前站了一對主僕,竟是那天到東二街找她耀武揚威的露湖及她的婢女。

  那卓夫人站在櫃檯內,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露湖,「你的銀子都是靠那些下賤的伎倆從男人那裡撈來的吧?」

  「卓夫人,我已經付了賬,請你把我買的香燭給我,我立刻走人。」露湖雖身在風塵,卻也是個倔強要強的人。

  「我卓記的香燭不賣你這種不要臉的賤蹄子!」卓夫人毫不留情地斥駡。

  雖說之前露湖跟她有點過節,不過聽卓夫人這樣公開羞辱露湖,趙宇慶可看不下去。

  這時,她聽見一旁圍觀的客人偷偷議論著——

  「卓夫人何必搞得這麼難看?這不是鬧笑話嗎?」

  「可不是,東西趕快給人家就算了,錢都收了。」

  「你們有所不知,卓老爺為了見上露湖這頭牌一面,不知在逍遙樓砸了多少銀兩呢!」

  「原來如此,那……卓夫人這是在報私仇羅?」

  「卓夫人是只母夜叉,我看這位露湖姑娘今天是難逃生天了……」

  聽見客人的議論,趙宇慶總算知道卓夫人為何找露湖的麻煩了。說來又不是露湖逼著卓老爺上逍遙樓撒銀子,怎麼可以把氣出在人家身上呢?有本事就把自己的丈夫拴起來呀!更別說這露湖又不是特地上門挑釁的。

  「你快給我滾!否則我對你不客氣!」卓夫人語帶警告地恐嚇。

  「你講不講理?」露湖的婢女忍不下這口氣,氣呼呼地道:「我們小姐都付錢了!」

  「付錢了是吧?」卓夫人一把抓起櫃檯裡的幾個散碎銀兩往露湖身上砸,「你的髒錢拿去!滾!」

  露湖站在那兒,眼眶瞬間紅了,她羞憤至極,渾身不住地顫抖。

  卓夫人一臉得意地笑視著她,「還不滾嗎?」

  「小姐,」婢女忍著眼淚,輕拉了露湖的手,低聲勸道:「算了,咱們走吧?」說著便要去撿拾那些撒在地上的銀兩。

  「別撿!」趙宇慶自人牆後出聲,那站在她前面的幾個人反射般地讓出一條路來。

  露湖疑惑地轉頭,一見是她,露出了驚疑不解的神情。

  趙宇慶又往前幾步,站在露湖身邊,像是跟她同陣線似的。

  「你……」卓夫人吃驚地看著她,有點驚慌失措,「你、你要做什麼?」

  「卓夫人,這就是卓記的待客之道嗎?」她質問卓夫人,「客人上門是給你羞辱的嗎?」

  「什……」卓夫人一時慌了,但仍張口辯解,「她……她是娼婦!是妓子!」

  「就算是妓子,也不容你這般羞辱。」趙宇慶義正詞嚴,「卓記收了銀錢卻不給香燭,這是坑騙。」

  「我不要她的髒錢,我可是還她了。」卓夫人咬牙切齒地說。

  「不要也不能丟在人家身上,傷了人家,你賠?」趙宇慶再安她一條傷害罪。

  「什……」卓夫人又氣又急,卻反駁不了。

  「我願意為這位露湖姑娘做人證,到官衙告你傷人及謗人兩條罪。」

  卓夫人惱羞地出聲,「我哪裡謗她?她就是個賤……」

  「你想好了再開口。」未等卓夫人說下去,趙宇慶便語帶威脅地打斷她,同時「教育」她,「有能耐的女人對付的該是自己不聽話的男人,卓夫人可別這般沒出息。」

  卓夫人陡地一震,頓時語塞。

  趙宇慶上前,一把取走櫃檯上夥計早已打包好的香燭,轉身,她走向瞠目結舌,一時沒了反應的露湖。

  「走吧。」她一把拉住露湖,在眾人注視下走出了卓記。

  來到店外,趙宇慶將香燭交給了露湖的婢女。

  那婢女急急忙忙地接下,並以崇拜及感激的眼神看著她。

  露湖困惑又難以置信地開口,「你……你為什麼要幫我?」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她說。

  露湖柳眉一揪,「你真心幫我?」

  她挑挑眉,「我像虛情假意?」

  「不像,可是……」她的挺身而出所帶給露湖的震撼,遠遠超過受卓夫人當眾羞辱,「我之前與你有過節,你為何幫我?」

  「一碼歸一碼。」趙宇慶氣定神閑地說:「我知道你幫了我官人不少忙,也知道你對他有感情,他那麼優秀,你會情難自禁也不怪你。」

  露湖眼底的憂疑更深,「你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之前你還那麼不客氣地修理我,為何……」

  「你這話可不公平。」趙宇慶打斷了她,「先侵門踏戶尋釁的人可是你,我總不能悶不吭聲任你打吧?我今天幫你完全是仗義,沒什麼私心或意圖,你若不信就算了。」說罷,她轉身便要上車。

  「馬夫人!」露湖喚住她,神情有點猶豫掙扎,「謝……謝你。」

  「不客氣。」趙宇慶停下腳步,「如果你還需要材料包,就到我店裡來吧!」

  聞言,露湖微怔。

  「我知道最近有幾家店開始模仿繁錦貳館的品項,你可別去買假貨。」她一本正經地說著,「要認明繁錦貳館的戳章喔!」

  露湖看著她,愣了好一會兒,接著展顏一笑,「馬夫人,你這個人真是妙。」多麼率真又爽直的女人呀!

  趙宇慶頓了一下,神情認真,「這是……恭維嗎?」

  「是。」露湖爽快地說:「我終於明白馬爺為何鍾情于你了,不說他,連我都忍不住喜歡你了。」

  趙宇慶眨了眨眼,「你也喜歡我?」

  「是。」露湖點頭,「夫人這般爽直率真,誰不喜歡?」

  趙宇慶那古靈精怪的眼珠子轉了一圈,不知想到什麼。「既然如此,咱們交個朋友吧!」

  露湖驚疑地看著她,「朋……朋友?」她居然要跟一個青樓女子做朋友?她是在開玩笑吧?

  「你不樂意嗎?」趙宇慶眉心微擰。

  「不是……」露湖有點反應不過來,「你不嫌棄我的出身?不怕別人笑話你議論你?」

  趙宇慶挑眉一笑,「我交朋友還得別人同意嗎?」

  露湖像是想確定自己沒聽錯,轉頭看著身邊的婢女。

  婢女跟她點了點頭,彷佛在告訴她「小姐沒聽錯」。

  「馬夫人真不在乎露湖出身青樓,又與馬爺……」露湖狐疑地看著她。

  「你跟他是在我之前的事,我管不著。不過我可告訴你,今後不要打他主意就是了。」她說著,咧嘴笑笑,俏皮又逗趣。

  這一刻,露湖是真真切切打從心裡佩服著她。「馬夫人不嫌棄露湖出身,露湖感激不盡。」

  趙宇慶上前,伸出兩手,熱忱地握住了她的,「以後請多多指教。」

  內室裡,洋燈在這秋夜裡映了一室溫暖。

  趙宇慶坐在鏡前,馬鎮方正在她身後,悉心且溫柔地替她梳著一頭烏黑長髮。

  「我聽說了……」馬鎮方稍稍彎下了腰,唇捱在她臉頰邊,「你今天做的事。」

  她微頓,「你是說……」

  「聽說你在卓記香紙店裡殺得卓夫人片甲不留?」

  「只是牛刀小試罷了。」她輕描淡寫,「誰教她欺人太甚呢!」

  「你居然為露湖出頭?」馬鎮方擱下梳子,將她轉向側面,然後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微微仰視著她,像極了崇拜,「我真是由衷地敬佩著你。」

  她一臉「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淡然表情,「我只是做該做的事,說該說的話。」

  「之前她到貳館去的時候,你明明一副要將她拆吃入腹的樣子……」他促狹地道。

  「你說得好像我是什麼吃人鬼一樣……」她輕啐一記。

  馬鎮方笑意一斂,雙手輕握著她的手,眼底是滿滿的崇拜,「你總是讓我驚喜……」

  「露湖姑娘也不是自個兒願意淪落風塵的,就算是,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事。」

  聞言,他又是一驚,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

  「每個人都有其生存之道,她憑的也是自己的才藝跟手腕,那說來也是一種能耐。」她說:「你沒聽到卓夫人用多麼不堪的字眼羞辱她呢,我聽著都有氣!」

  看她義憤填膺的表情,馬鎮方溫柔一笑,「我還聽說你交了她這個朋友……」

  她微頓,嘖嘖兩聲,「這才今天發生的事,你全知道了,一定是海豐那個耳報神說的吧?」

  他勾唇一笑,「他本來就是我的耳目,你才知道嗎?」

  趙宇慶佯怒地道:「看我明兒怎麼修理他……」

  馬鎮方用手指撇了她鼻尖一下,「你這人寬厚,連露湖都能接納,怎會捨得修理海豐?」

  「接納?」她正色更正,「我是跟她做朋友,可不是同意她跟你……」

  「你吃醋?」他打斷了她,眼底閃過一抹狡黠。

  她也不裝模作樣,率直地說:「是,你以前的事我不管,可往後卻是萬萬不能,我已經提醒過她不准再打你主意了。」

  「要是她還打我主意,你欲如何?」他問。

  「當然是打你羅!」她一本正經地說:「女人不為難女人,我一定沖著你去。」

  聽著她這番有別於一般女子的霸氣作風,他先是一頓,旋即哈哈大笑。

  夜深人靜,他突然笑得那麼大聲,教她忍不住捂著他的嘴,「你小點聲。」

  他凝視著她,眼底充滿深濃的愛意及崇敬。他緩緩拿開她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是老天爺派來治我的吧?」他說著,單手按著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裡有個黑暗的房間,那房間裡關著連我自己都害怕的怪物,這麼多年來,我讓它吞噬啃蝕著我的心,直到你……」

  說到這兒,他又深吸了一口氣,眼底閃過一抹的痛苦,「曾經我想讓那怪物傷害你,可如今我卻害怕它傷害你……」他深情卻又痛苦地注視著她,「我不是好人,我……」

  話未竟,她又一次捂住了他的嘴,「從你身上的傷,我便知道你是受害者……那些年,你究竟過著什麼生活?」

  「我……曾經在人口販子的黑船上待過。」他輕描淡寫地說:「那是地獄,我不想你知道。」

  人口販子的黑船?她過去也看過相關文章,雖然不曾親眼見過,但光是想像都覺得可怕且殘忍,更別說他那一身的傷……

  原來他曾經在黑船上待過,受過不人道的對待,想到這裡她的心就好痛好痛。

  「那些痛苦的記憶成了你黑暗房間裡的怪物?」她柔聲地問。

  他微微頷首,「嗯。」

  她深深注視著他,濕潤的眼底滿是憐惜。

  須臾,她伸出雙手環過他的肩膀,摟著他的頸項,將臉靠在他肩窩裡,溫柔又堅定地宣告,「不怕,我專門打怪的。」

  這未來的用語放在此時此刻,真是毫無違和。

  聽著她這句話,他忍不住將她緊緊環住,教她幾乎快不能呼吸。

  她輕輕推了他一下,嗔怪道:「想勒死我嗎?」

  「我捨不得。」他深情凝視著她。

  她滿意一笑,「其實我跟露湖姑娘化干戈為玉帛,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你。」

  他微頓,「我?」

  「嗯。」她笑意一收,「你不是說她一直在幫你打探消息嗎?我想……你要她幫忙打探的事情也不是小事,商場如戰場,有各種的爾虞我詐,凡事動輒得咎,輕忽不得,要是她一怒之下向你的對手投誠,那可不妙。」

  他心頭一震,他真沒想到她有這樣深沉細膩的心思。

  「你這丫頭當女人實在可惜了,慶隆記真該由你來打理的。」

  她恬淡一笑,「功不必在我,我在乎的是爹……慶隆記不只是他一生的堅持及成就,更承載著他對故友的承諾。」

  故友?他心一抽,驚疑地看著她,她口中的故友是指……

  「你一定不知道吧?」她安適地坐好,歎了一口氣,「慶隆記是我爹跟一位馬世伯共同創立的,趙馬兩家情誼深厚,當年我出生時還跟馬世伯的獨子結了娃娃親……」說著,她自顧自一笑,「很巧吧?最終我還是嫁了姓馬的。」

  他已然笑不出來,神情僵硬。

  「怎麼了?」她疑惑地看著他,「你的表情好……」

  「繼續說。」他調整了下表情,「好像是個……有趣的故事。」

  她微頓了一下,眼底閃過一抹愁緒,「其實這不是有趣的故事,馬世伯一家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他不著痕跡的深吸了一口氣,裝得像是好奇的局外人。「發生什麼事?」

  「當時我不到周歲,對那件事根本沒有印象,都是後來聽說的。」她續道:「聽爹說馬世伯誤信親戚,惹禍上身,一家子都沒了,爹後來想幫他們討公道,卻屢遭官府阻撓甚至警告……」

  馬鎮方濃眉揪緊,胸口一陣抽痛,幾乎忘了呼吸。

  「爹怕招禍,不准我們在外面說這事……」她一歎,「慶隆記是爹對馬世伯的承諾,也是他們兩人之間最後的聯結,在情感上的價值超過了一切。」

  他發現自己在顫抖,如果趙毓秀沒對女兒說謊,那就是說……一直以來他都誤會趙毓秀了?高濱松對他和娘說謊,將一切嫁禍給趙毓秀,又將他送上沒有歸期的黑船,死無對證。

  這麼看來,高濱松回到刺桐後未曾見過趙毓秀也合理了,因為他們從頭至尾都不是共犯,不曾合謀。

  可若趙毓秀只是編了個謊騙她呢?

  不對,他們家遭難時宇慶不到一歲,他有什麼編故事騙她的理由及必要?況且馬家的事對外都是用意外結案的。

  高濱松曾說他牽線讓謝明潔跟趙宇慶訂親,是為了鑽空子親近趙家,以找到趙毓秀謀害他父母的證據,那當然是謊言,因為高濱松便是這樁滅門血案的兇手之一。

  那他牽線促成謝趙兩家的婚事究竟目的為何?難道他不怕趙毓秀髮現他的真實身分?

  這張網還缺了幾條線,他得把這幾條線找到才能窺見全貌。

  「你怎麼了?想什麼這麼出神?」見他若有所思,她疑惑地問。

  回神,他看著她,「這確實不是有趣的故事,不早了,咱倆上床去吧。」說完,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向了那舒適的錦榻。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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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4: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開誠布公

  富春閣,長樂廂房。

  富麗堂皇的廂房裡鬧哄哄地,四位公子哥兒正攬著富春閣的紅牌姑娘們侍酒陪笑。

  一桌八人,個個歡聲笑語,卻只有趙宇佐一人喝著悶酒,愁眉不展。

  「趙兄,怎麼不說話呢?」一旁朱記餅鋪的二少爺朱世鼎問道。

  「是呀,瞧你今晚像只悶葫蘆……」善樂筆莊的小少爺黃士鴻也問著,「怎麼了你?」

  坐在對角的謝明禮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酒,「唉,他肯定是又在家裡捱他家老爺子罵了……」

  朱世鼎微頓,「你家老爺子不是還病著?有力氣罵你了?」

  「病什麼?」趙宇佐懊惱回道:「他現在罵我的時候多精神……」

  「罵你什麼?」黃士鴻好奇。

  「肯定是又拿他那出嫁的妹妹來修理他了。」謝明禮笑歎一聲,「我說宇佐啊,你也別想不開,你妹妹得道,雞犬不都升天了嗎?你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多少人巴不得把女兒或妹妹送進馬府呢!」

  「謝兄這是在損我嗎?」趙宇佐斜瞥了他一眼。

  「非也。」謝明禮以同情的眼神看著他,語帶安慰,「我明白你肯定是憋屈著,不過你妹妹雖然出嫁了,終歸是趙家女兒嘛!娘家有什麼事,她總會幫著,這不是挺好的?你或許是覺得面子掛不住,但是……」

  「幫?」趙宇佐哼出聲,「我看她根本是想把慶隆記從我這個大哥手裡搶走!」

  「怎麼會呢?」朱世鼎道:「這世上豈有嫁出去的女兒回來當家的道理?」

  「就是。」黃士鴻搭腔,「再說了,她有馬鎮方撐著,那家繁錦貳館不是做得風風火火地,哪會回頭來跟你搶慶隆記?」

  「她在東二街開那家繁錦貳館擺明瞭就是要下我臉面!」說到這個,趙宇佐更是一肚子火了,「如今方掌櫃那老傢伙常常私底下去找她商量布行的事,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裡!」

  「唉,你別氣了……」朱世鼎給他身邊的姑娘使了一記眼色。

  「是呀,趙少爺,別生氣了。」一旁的姑娘捱著他,捧上杯盞,「一醉解千愁,喝吧!」

  趙宇佐依舊板著臉,悻悻然地道:「如今慶隆記能跑的船隻剩下兩艘,官府在海禁方面也未明朗,趙家現在是寅吃卯糧……我爹又說我不懂得開源,腦子不如我妹妹靈活,我真是夠窩囊的!」說著,他一把搶過姑娘手中的杯盞,仰頭飲盡。

  「我說……」謝明禮道:「你妹妹那家店鋪正賺錢,也難怪你家老爺子拿來比較。」

  「如今我有張票子下月初五就要到期,還不知銀子要從哪裡來。」趙宇佐氣怒的說。

  聽見他缺現銀,一旁的黃士鴻跟朱世鼎瞬間安靜了。

  趙宇佐敏感又易怒,立刻察覺,不悅地頂了一句,「放心吧!我不會跟你們開口的。」

  黃士鴻跟朱世鼎尷尬地搖手,「趙兄,不是的,你也知道現在世道不好,大家的手頭都不方便……」

  此時,席上一直沒說話的譚金虎說話了。

  「趙兄,若你需要現銀,在下倒是有門路……」譚金虎語帶試探,「不知你可有興趣?」

  譚金虎是謝明禮帶來的朋友,也是永新造船的客人,譚金虎在大員有家商行,專門買賣鹿皮、藥材、布疋跟生絲、白糖。

  「譚兄,你要是有賺錢的門路,就趕緊告訴宇佐吧!」一旁的謝明禮興高采烈地接話。

  「那也得趙兄有興趣呀!」譚金虎蹙眉一笑。

  「譚兄請指點明路。」有賺錢的機會,趙宇佐頓時精神許多。

  「是這樣的,」譚金虎說道:「我在魍港的朋友有一船的貨物要運進刺桐,只可惜他的船是艘武裝商船,船又是荷籍,如今泊在外海不得其門而入,趙兄家裡的船都是在籍合法的吧?」

  「那是當然。」趙宇佐說。

  「趙兄可有意願幫我魍港的朋友將這船貨物運進刺桐?」譚金虎說:「酬謝金方面,他開出三百兩銀,不知能否解趙兄的燃眉之急?」

  聽到三百兩銀,趙宇佐眼睛一亮。他正需要兩百兩銀周轉,要是賺到這三百兩銀,他還多出一百兩呢!他趙家的船如今閒置,只要向市舶司申請出港准許,便可賺進這三百兩銀了。

  「譚兄所言是真?」他有點激動,「你的朋友真願意出三百兩銀請人運貨?」

  「我怎麼可能騙趙兄?」譚金虎蹙眉一笑,「你可是謝兄的好兄弟呀!我若騙你,他饒得了我?」

  「是呀!」謝明禮一臉認真,「金虎要是誆你,我可不饒他。」

  趙宇佐拱手揖謝,「那……就有勞譚兄牽線了。」

  城中,三春樓。

  廂房裡,馬鎮方跟高濱松相對而坐,相談甚歡,這宴是馬鎮方邀的,說是之前來不及給表舅接風洗塵。

  席間,高濱松問了他這些年的經歷及生活,贊佩他可以有今時今日的成就及地位。馬鎮方則感激高濱松,道是表舅當年救了他並將他送往海外,他才得以有今天的一切。

  「要是你爹娘還在,看著你今時今日的成就,一定以你為傲……」高濱松說著,一臉哀傷,幽幽長歎。

  他神情平靜的接話,「表舅這些年來,一定很煎熬吧?」

  高濱松微怔,「可……可不是嗎?日日夜夜想著你爹娘的遭遇,我真的……」說著,他低頭拭淚。

  儘管內心恨意張揚,馬鎮方臉上仍沒有一絲的惱怒憤恨。

  這些年,他早已將情感鎖住,除了……對,除了在宇慶面前。在她面前,他經常不小心的失守。

  「逝者已不可追。」他安慰著佯哀的高濱松,「表舅,如今咱舅甥相逢,定可為我爹娘報仇。」

  「沒錯,有了你,我可說是如虎添翼。」高濱松說著,話鋒一轉,「對了,你之前提過的那位席瓦爾先生,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席瓦爾先生是葡籍海商,是位成功的商人,與官方及軍方都有相當良好的關係。」

  「你與他還保持著聯繫?」高濱松問。

  「當然。」他頷首一笑,「席瓦爾先生一直想到刺桐做生意,只不過這幾年來各國在海上角力,爭端不斷,朝廷對於開港這件事也由開放轉為閉鎖,他連在馬交都快待不住了。」

  「要是杜宸或是其他人在總兵的任上,我還能使上力,可惜如今來了胡知恩,這個人……」高濱松嘖地一聲,「看著是不好相與的。」

  「表舅是刺桐的老人,在官府也任職十年有餘,自然是有自己的人脈吧?」

  「人脈是有,但杜宸之事剛過,大家也不敢輕舉妄動……」高濱松續道:「刺桐會館的幾位大老爺們之前已聯合向胡知恩請命,希望他能放寬船隻出入埠的數量跟貨物品項,不過這事石沉大海,至今他那邊未有回覆。」

  「確實。」馬鎮方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如今那些外國商船近不了馬交跟刺桐,也中斷了金流的流通,就算是萬海號這樣的商號都有明顯的虧損。」

  高濱松搖頭一歎,「胡知恩可是朝廷命官,據說他的恩師還是戶部的重臣,動不得他。」

  馬鎮方深深一笑,眼底閃過一抹銳芒,「刺桐會館幾位大老爺們可給了他好處?」

  高濱松陡地一愣,「好處?你是指……賄賂?」

  馬鎮方點頭,「難道有不愛錢的人?」

  「你可知道這胡知恩以清廉出名?」

  「清廉可能是因為金額還不足以撼動他的。」馬鎮方唇角一勾,「為了錢,多少人可以兄弟鬩牆,骨肉相殘,哪次的背叛不是因為金跟權?」

  高濱松驚疑地看著他,「莫非你有辦法了?」

  「胡知恩那兒,就交給我來處理吧。」馬鎮方眼底及臉上充滿自信,「我自有收買他的辦法。」

  見他一副勢在必得的自信模樣,高濱松既驚且喜。「若你真能把他拿捏在手裡,咱們可就好辦事了。」

  「錢的方面我能處理,其他的可就仰仗表舅您了。」

  「那是。」高濱松說著,嘴角勾起一抹陰險高深的笑意,「很快地,表舅就會讓你見識我的能耐了。」

  「不好了!不好了!」繁錦布行的夥計銀江急急忙忙又驚慌失措地沖進繁錦貳館,「小姐,出大事了!」

  正忙著招呼客人的趙宇慶將客人交給其他夥計接待,立刻上前,「怎麼了?你慢慢說。」

  雖然從繁錦布行到貳館來也不是多遠,銀江卻是上氣不接下氣,臉色蒼白地,「小姐,咱們布行的船被官府扣住,說是貨物與報關單有出入,官府不只沒收所有貨物,還開罰兩百兩罰金。」

  「什……」她一震。趙宇佐到底在做什麼?

  「不只這樣,那些碼頭工人不知在哪兒聽說大少爺現銀短缺,票子跳了,擔心領不到工酬,便一個拉一個往總號去。」他續道:「大少爺嚇得從後門逃跑,躲在繁錦布行,可那些工人發現了,如今將布行團團圍住,方掌櫃臨時封了門,那些工人還說要放火燒雜咱們的店鋪……」

  聽著,趙宇慶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也理解事情的嚴重性了。

  人在氣頭上是沒有理智的,她想那些工人也不是說說而已,她得趕緊去繁錦布行瞭解狀況,解除危機,否則他們真會放火。

  「我們走!」她毫不猶豫地道。

  「小姐!」玉桂一驚,急忙拉住她,「太危險了,您別去呀!」

  「我非去不可。」她拉開玉桂的手,「海豐跟著我便行,你待在這兒。」說罷,她旋身便疾行而去。

  海豐見狀,趕緊跟銀江一起跟上。

  來到繁錦布行,遠遠就看見二、三十個碼頭工人圍在店門口,他們都是長期幹粗活的人,個個身強體健,還手持棍棒地在門外叫囂著。

  在大街的另一頭,不少人圍攏著看熱鬧,一個個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趙宇佐!出來!你這個孬種!快出來!」

  「我們知道你躲在裡面,出來面對!再不出來,咱兄弟們就放火燒了你趙家的鋪子!」

  她稍稍觀察了一下,發現帶頭的是一個膚黑精實的漢子,只要搞定他,應該就能解除危機,於是她鑽過人群,走上前去。

  見她一個姑娘家突然出現在店前,大夥兒疑惑地看著她。

  帶頭的也沒問她身分,便朝著其他人喊著,「大家瞧!趙宇佐不敢出來,派他出嫁的妹妹來了!」

  發現帶頭的一眼就識得她,趙宇慶也覺奇怪。雖說她開店做生意不少人都認識她,但她店裡的客源畢竟單一且單純,不太可能接觸到碼頭那邊的人。

  這人見過她?能一眼認出她的身分,除非他們曾經接觸過,可她卻不記得自己見過這個人。

  「叫你大哥出來!我們要工錢!」帶頭的繼續叫囂著。

  「這位大哥,請問尊姓大名?」她平心靜氣又禮貌地問。

  「我是州仔,是碼頭工班的頭兒,我們知道趙宇佐躲在裡面,快叫他出來!」

  「州仔大哥,」她依舊沉靜地微笑著,「慶隆記在刺桐深耕,一向重信譽,該給的,我們一定會給,我明白你們擔心拿不到工資,但我保證無論如何,工資一定能如期發放。」

  「騙誰!」州仔一臉兇惡,「誰不知道慶隆記就快完了,你大哥票子都快兌現不了,現在還攤上這等爛事,得罰上兩百兩銀!」

  「是呀,快把錢發給我們!」州仔身後的人也跟著嚷嚷。

  「各位大哥大爺請聽我說。」她微扯著喉嚨,好讓所有人都聽見她的聲音,「工資的部分,我會立刻處理,絕不會讓各位做白工。」

  「你又不是慶隆記的當家,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你?」州仔吼著,「兄弟們,我們沖進去把趙宇佐抓出來!」

  「好!沖進去!」

  州仔一聲號令,其他人跟著附和,緊接著便步步進逼。

  「夫人!」海豐擔心她受傷,拉了她的手臂,「先撤。」

  「不行。」趙宇慶甩開他的手,擋在門口,「大家冷靜!要是你們衝破了門,傷了任何人,都是要吃刑罰的!那是得不償失!我發誓會在三天內把工資發給各位,請相信我!」

  看見她堅毅果敢地擋在門口,又口口聲聲承諾會發給大家工資,工人們似乎有點被說服了。

  「你真的會在三天內給工資嗎?」

  「是呀!不會騙我們?我家裡老的小的可是有七口人,每天張口就等著吃飯!」

  大家爭相提問,十分吵嚷。

  「請大家放心,三天后的中午,我會親自帶著工資到碼頭去,大家給我三天時間。」她給了確切的時間跟地點。

  大家稍稍冷靜下來,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安靜了許多。

  這時,州仔見大家動搖了,振臂高呼,「大家別被她騙了,她只是在拖延時間好讓她大哥脫身,她已經是外人,不會為慶隆記負責,咱們沖進去!」說著,他跟身邊及身後十數名工人便往前沖。

  這些工人都是心裡沒個定數的粗人,見頭兒帶頭,就有人跟著沖。十幾個大男人一擁而上,嚇得趙宇慶緊捱著門板。

  海豐跟銀江護主心切,立刻沖了上去擋在她面前,可卻被一把推開。

  趙宇慶跌在地上,眼見著就要被踩踏,突然,一道身影像是疾風、猶如箭矢般竄至她身前——正是聞風而至的馬鎮方。

  看這群工人就要傷了趙宇慶,他怒火中燒,幾個大步上前,振臂便將沖在最前面的州仔推開。

  州仔撞到後面的工人,四、五個人就那麼跌成一團,阻擋了後面還想沖上來的人。

  他目光冷厲地直視著他們,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肅殺的氣息。

  身後,海豐已將跌在地上的趙宇慶扶起,馬鎮方看了她一眼,確定她無礙,便目視著前方,「我是萬海號的馬鎮方。」

  頓時,工人們鴉雀無聲。萬海號是刺桐當今最龐大且穩健的一家行號,在石獅塘碼頭還擁有刺桐最大的倉庫,他們這些工人都知道。

  「人是你帶來的?」他目光一凝,冷冷地看著帶頭的州仔。

  「是……是啊!」州仔狼狽地起身,「欠債還錢!叫趙宇佐出來!」

  「有萬海號在後面扛著,你們還怕拿不到工資?」他環視面前的群情激動的工人們。

  這時,後面有人問:「她說三天后的中午在碼頭發工資,算數嗎?」

  「我妻子承諾你們的,我馬鎮方擔保。」他沉聲道:「現在全都給我離開,還想鬧事叫囂的,我絕不客氣!」

  聞言,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眼底都有畏色。

  「既然馬老闆開口了,我們就看在你面子上先散了。」州仔見情勢不對,立刻叫散,領著一班工人離開。

  馬鎮方轉身看著驚魂甫定的趙宇慶,神情嚴肅又帶著微微的慍色,「你就是太大膽了。」

  她一臉委屈地解釋,「我……我怕他們砸燒布行……」

  「要不是我一得到消息就趕來,你知道後果是什麼嗎?」他說著,狠狠瞪著海豐,「我讓你看著夫人,你這是怎麼看的?」

  「別怪海豐。」趙宇慶立刻為海豐說情,「他哪裡拗得過我?」

  「你……」馬鎮方懊惱地看著她,似乎想說什麼又打消念頭。

  這時,店裡的夥計聽見外面喧囂散去,疑怯地將店門打開一道小縫。

  「他們都走了,開門。」銀江對著門裡的夥計說。

  裡面的人松了一口氣,這才放心地打開店門。馬鎮方跟趙宇慶步進店裡,只見方掌櫃跟所有夥計全一臉驚惶。

  「小姐!」方掌櫃趨前,「你可來了。」

  「我大哥呢?」她問。

  「大少爺他……」

  方掌櫃往裡面一指,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像只過街的耗子般畏畏縮縮地走出來的趙宇佐。

  「都走了?」趙宇佐疑畏地問。

  「大哥,你究竟都幹了什麼?」趙宇慶又急又氣地上前質問他。

  趙宇佐眼見危機解除,氣焰又稍稍張揚起來,「什麼我幹了什麼?我還不都是……啊!」

  他話未說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讓馬鎮方一拳給揍飛了。

  「孬!」馬鎮方冷然又不屑地吐了一個字。

  數日前,總兵府。

  馬鎮方求見胡知恩,將一大疊的銀票擱在胡知恩的案上。

  胡知恩跟許天龍陡地一震,驚怒地看著他。

  「馬鎮方,你這是何意!」許天龍怒問。

  「這銀票面額,一張是五十兩銀,共有二十張,共計一千兩銀。」他說:「人人都說胡大人是清官,可草民認為沒有錢買不到的人。」

  「大膽!」許天龍七竅生煙,「你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馬鎮方一派輕鬆,胡知恩看著他,也沒有說話。兩人相視須臾,胡知恩這才開口——

  「馬老闆不像是這般冒失的人。」他語氣平靜。

  「胡大人是可以買的人嗎?」馬鎮方反問他。

  忠直護主的許天龍可忍不住了,他一個箭步沖到馬鎮方面前,一把拎住他的衣襟,「馬鎮方,你!」

  「天龍。」胡知恩沉聲阻止,「放手。」

  「大人,他……」許天龍氣得直發抖,兩隻眼睛都冒血絲了。

  「我叫你放手。」胡知恩沉穩地堅持。

  許天龍不甘願地鬆開手,但兩隻眼睛還惡狠狠地瞪著面前一抹沉靜微笑的馬鎮方。

  「馬老闆,」胡知恩淡定地看著他,「本官不是你能買的人。」

  馬鎮方唇角一勾,「那我就放心了。」

  此話一出,胡知恩跟許天龍都微頓,不解地看著他。

  「馬老闆這是……」胡知恩狐疑地開口。

  「大人,草民已在總兵府後門備了馬車,可否請大人移步?」他問。

  胡知恩微頓,思索了一下,「看來馬老闆早有安排……」說著,他站了起來,自案後走出。

  「大人?」許天龍憂疑地勸阻。

  「無妨。」胡知恩毫無疑畏。

  「都司大人,車上有您位置,一起走吧?」馬鎮方笑視著剛正不阿但性情急躁的許天龍。

  許天龍當然不可能放著胡知恩獨自前去,立馬跟隨著主子往外走。

  出了總兵府後門,馬鎮方果然安排了一輛低調的馬車在後面候著,馬車上駕車的不是文成,而是面生的小夥子,明顯就是為了避人耳目。

  一行三人上了車便一路往城西而去,馬車在一處舊宅子前停下,三人才下了馬車,裡面便有人前來開門,正是文成。

  三人走進宅子,文成立刻掩上大門。

  這宅子也不算小,共有三進及左右護龍。院子裡曬著孩子的衣褲,為數不少,看著是這宅子裡住了一些孩子。

  除了這個,胡知恩還發現院裡沒有做雜活的僕婢,只有一些看似練家子的護院來回穿梭著。這兒若不是有誰需要保護,便是有誰需要看守著。

  想著,他心裡更是疑惑了。

  這時,他們已隨著馬鎮方來到三進院裡。院裡有五名武裝守衛看守著,見狀,許天龍不覺繃緊神經。

  「都司大人不必擔心,胡大人與你都是安全的。」馬鎮方笑說著的同時,已走向左護龍的一間房門前。

  文成打開門上的鎖頭,胡知恩跟許天龍便隨馬鎮方的腳步進到屋裡。

  眼前的景象,教兩人一驚。

  這屋裡其實是個大牢籠,以木板隔成三間,一共關押了七名男子。一見馬鎮方進來,幾個人便此起彼落地叫嚷著——

  「馬老闆,你什麼時候放我們!」

  「是啊,該說的我們都說了,快放了我們吧!」

  胡知恩倒抽了一口氣,神情凝肅地看著馬鎮方,「這是怎麼回事?」

  「大人,這些人都是草民從私掠船上逮獲的海盜。」他說。

  聞言,胡知恩跟許天龍陡然一震,驚訝地看著他。

  「私掠船?」胡知恩想起許天龍之前跟他提的那件事,震驚不已,「三個月前在銅山外海沉了兩艘私掠船的……真的是你?」

  馬鎮方微微一頓,旋即撇唇一笑,「看來大人知道的事比草民以為的多。」

  「這些人真是你逮住的?」許天龍難以置信。

  「有一艘船趁亂跑了,這七個人是從燒了的船上抓來的,其他人……都跟著船沉到海底了。」馬鎮方續道:「除了這七個人,草民還在船上發現十多名遭販子擄走的孩子,也都安頓在前面的院子。」

  胡知恩一怔,「什……可剛才沒看見人?」

  他一笑,「一早就都送到嶺南書院跟牧學學塾去上課了。」

  聽著,胡知恩跟許天龍更是震驚了。

  「你們聽著,」馬鎮方轉而跟七名海盜說道:「這位便是刺桐總兵胡大人及都司許大人,你們知道什麼,要一字不漏的說出來。」

  七人聽說進來的是總兵及都司大人,不覺露出驚恐的表情。他們都是殺人越貨的海盜,讓官府逮了是唯一死罪啊!

  「放心,只要你們供出有用的情資,相信大人會免除你們的死罪。」

  七人分別關在三個牢房裡,除了同牢房的,誰也看不見誰,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大人,介意讓草民代勞嗎?」馬鎮方禮貌地詢問。

  胡知恩頷首同意。

  「告訴總兵大人,你們是誰的屬下。」

  「大人,我們是李兵的屬下。」

  胡知恩跟許天龍互看一眼,有點驚訝。李兵是海盜集團的頭子,手底下有十多艘武裝船隻在大員、魍港及馬交銅山等三不管海域掠奪商船,但官府始終逮不到他們,也不知道李兵背後的資助者是誰。

  「你們在刺桐的接頭人是誰?」馬鎮方又問。

  「是個名叫州仔的搬運工頭,他負責進出非法及未報關的貨物。」

  「除了走私,還有呢?」他又問。

  「還有……還有他會定期地交給我們一些童奴……」其中一人畏卻地。

  聽著,胡知恩跟許天龍都瞪大了眼睛,驚怒交加。

  馬鎮方神情冷凝,「告訴大人,你們是怎麼將孩子運出去的?」

  「裝在醬……醬缸或是木桶裡,假裝船上物資……運出去……」

  「混賬!」許天龍忍不住地痛駡,「你們這些喪心病狂的東西!」

  「除了這個名叫州仔的跟你們接觸過,還有誰?或是你們曾聽過任何的名字?」馬鎮方又問。

  其實這些事他都已經問過,也都已經有答案,如今只是讓他們在胡知恩跟許天龍面前再說一次。

  「還有……還有一個擰?,他會給我們送銀子來,有次他提到謝少爺,可我不知道是誰……」

  「你們在船上可還聽過什麼?」

  「大約一年前,我們在馬交附近碰上一艘官船攔截,頭兒沒逃,還讓官兵登船,官兵帶走船上白銀,有聽他們提到汪副使這號人物……」那全盤托出的海盜一臉卑微討好,「幾位爺,咱兄弟幾人該說的都說了,就這麼多,沒別的了。」

  馬鎮方唇角一揚,「這些也堪用了。」說罷,他以手勢及眼神示意胡知恩跟許天龍往外走。

  離開三進院,馬鎮方領著他們進到前頭的花廳裡。

  「不知胡大人有何想法?」馬鎮方問。

  「馬老闆三個月前便關押了這七個人,想必早就問出端倪,也有收穫了。」胡知恩神情一凝,「不如你告訴我吧。」

  馬鎮方一派輕鬆自若,「李兵是何許人也,應該不用草民說了,先來說州仔這個人。他是石獅塘碼頭的工班頭兒之一,為了搶生意,私下恐嚇或暴力脅迫其他工班時有所聞,他也經常出沒在番坊跟浣石巷,而那些地方亦是孩子失蹤案頻傳的地方。」

  「他是負責幫李兵找貨的……」胡知恩說。

  「沒錯,不過他雖是地頭蛇,也還是需要有強龍替他打點一些事情。」他續道:「他提到的擰?,咱刺桐也不多見姓牛的,依他的描述,草民認為便是永新造船的其中一位賬房牛三春,他口中的謝少爺則是謝家大少謝明禮。」

  「馬老闆何以如此斷定?」

  「謝家有三個兒子,除了謝明禮,二兒子謝明潔跟麼兒謝明皓都未能有權限插手謝家的買賣交易。」

  看他十拿九穩,胡知恩相信他一定有相當的把握。

  「至於他提到的汪副使,草民判斷就是前海道副使汪柏。汪柏在任上貪賄,去職後還是遊走在官府跟非法海商之間,利用過往人脈縱放被豢養的私掠船,從中獲得利益。」

  「馬老闆似乎對汪柏毫不陌生?」胡知恩眉心微皺,「你海上行商多年,跟他交過手?」

  他深深一笑,「是,他每次收賄,草民都在場。」

  聞言,胡知恩跟許天龍陡地一震。

  「想必兩位大人都聽說過那年他在收賄時,提刑按察布政使剛好在場之事。」

  「沒錯。」胡知恩點頭,「據說當時葡商的通譯員說那是地租,可汪柏收賄之事還是傳得沸沸揚揚。」

  「若我說……當年當著布政使大人面前行賄是葡商故意所為呢?」

  胡知恩疑惑開口,「故意?」

  「葡商行賄何以挑在布政使大人在場之時?」馬鎮方深沉一笑,「向地方官員行賄可是犯法之事,葡商怎會犯這麼大的錯?」

  胡知恩頓了一下。也是,這一點道理都沒有,行賄豈能光明正大?

  「大人,」馬鎮方神情一凝,正色說道:「葡商席瓦爾先生為了將馬交做為轉運港及中途基地,即使不願,也不得不向汪柏低頭,年年奉上五百兩白銀。可雖然每年給汪柏五百兩白銀,商船在附近海域及馬交的安全還是無法得到保障,經常被他國武裝商船或是海盜船、私掠船伏擊掠奪。」

  這些事,胡知恩當然是知道的。

  「除了席瓦爾先生,不少葡商及我國海商也紛紛向汪柏輸誠行賄,這些白銀若是由朝廷接收,便是兩方互惠之事。」他續道:「他國商船向朝廷繳交港埠稅及地租,可以充盈國庫,強大軍需,進而鞏固扞衛我朝海域。詳實登記,有效管理,也能防止有不肖海商或海盜趁機作亂,有百利而無一害。」

  聽著馬鎮方這番話,胡知恩只感覺胸口像是被不斷衝撞,他感到震驚及佩服,沒想到能在馬鎮方口中聽到這般有見地的想法及建言。

  「看來,你與這葡商相當熟稔……」

  馬鎮方淡淡一笑,「不瞞大人,草民便是當時在場的通譯員。」

  胡知恩跟許天龍陡地瞪大眼睛,驚呼出聲。

  「你……」胡知恩倒抽了一口氣,兩隻眼睛閃閃發亮。

  「席瓦爾先生為了通航行商,不得已向汪柏低頭,幾番想反制汪柏,又擔心遭到報復,於是草民便獻計,挑在提刑按察布政使來時,當場行賄。」

  「這是險招。」胡知恩說。

  「奇兵走險。」他一笑,「若席瓦爾先生不想受制于汪柏,只能反將一軍。當著布政使大人面前給汪柏五百兩白銀時,汪柏可嚇壞了。」

  胡知恩跟許天龍眼底,有著藏不住的佩服。

  「我向布政使大人解釋,說那五百兩白銀是葡商在馬交的地租,此舉不只為收賄的汪柏解圍,使他免受牢獄之災,也同時讓席瓦爾先生解套,不再受到汪柏的勒索。」

  馬鎮方目光一凝,直視著胡知恩,「給汪柏的賄款變成繳交給官府的地租後,葡方的商船在附近海域及港口的貿易活動合法化,且受到官衙的保護。同時,朝廷還增加了稅收,促進商業發展,可謂一舉數得。」

  「馬老闆真教本官驚歎。」胡知恩由衷地道。

  「大人,」馬鎮方拱手一揖,恭謹道:「如今海禁政策不明,非法商船跟海盜在海上橫行,不只影響商業的發展及交流,還造成我朝海域動盪及海疆限縮,草民以為大人應該開放商船,進行船籍普調、管理課金,此舉不僅可打擊海上非法貿易,還可充盈國庫稅收。」

  胡知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本官也同意你的看法,不過……我想知道馬老闆對把總高大人有何看法?」

  馬鎮方微頓,唇角卻慢慢地浮現一抹笑意。

  「大人應該知道我在三春樓宴請高大人之事……」

  胡知恩眉心一皺,「你……」

  「大人對草民有疑慮,草民亦然。」他蹙眉一笑,「草民也怕大人是杜宸之輩。」

  胡知恩恍然明白了什麼,「難道你……」

  「大人,」馬鎮方神情凝肅,「在這張犯罪的網裡,處處都有高濱松的身影,卻又看不見與他直接的關聯。他是謝夫人的胞兄,謝明禮的舅舅,當初以養病為由離開刺桐以回避杜宸貪賄一案的調查,草民就著各種管道及人脈,卻在浦城尋不著他的影蹤,直到他趕在大人即任之前回到刺桐,這才曝露了他的藏身處。」

  聽他說是「藏身處」,必然不一般。胡知恩一副求解若渴的神情,定定地望著他。

  「他並沒有回浦城,而是避到陝南的一處小莊子。」馬鎮方說:「而這小莊子的主人正是汪柏的小舅子。」

  聞言,胡知恩跟許天龍都驚疑不已,這麼一來,一切都說得通、都合理了。

  「馬老闆何以對高濱松如此……」

  「他本名高福生,是我表舅。」馬鎮方眼底閃過一抹憤恨及悲慟,「是我母親以為可以信任的遠房表弟,是害我家破人亡的兇手,是將我塞入醬缸送上再無歸期的黑船的人。」

  「什……」胡知恩跟許天龍幾乎是同時驚呼出聲。

  「馬老闆,你……」胡知恩眼底有著驚疑及憐憫。

  馬鎮方深深吸了一口氣,唇角再度掛著淡淡的笑意,「大人,我們合作吧。」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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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5: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解開誤會

  「荒唐!」趙家內院裡,趙毓秀坐在椅子上,氣得顫抖地指著臉上紅腫的趙宇佐。

  在場的,除了趙毓秀、趙宇佐、江挺秀,還有馬鎮方及趙宇慶。

  說來是家醜,是丟臉的事,所有的僕婢都被撤走,只剩下貼身服侍趙毓秀的老僕張四。

  「你……你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居然敢違法走私!」趙毓秀拍著胸脯,痛心疾首,「我趙毓秀一生奉公守法,撐起慶隆記這塊敞亮光明的招牌,如今都讓你給污了!」

  「爹,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趙家,為了慶隆記。」趙宇佐仍為自己辯解,不認犯錯。

  「住口!」趙毓秀怒視著他,「你私運未報關的貨物,還敢說是為了趙家,為了慶隆記?今天萬幸的是沒有什麼旁門左道的貨,若有,咱們家的人頭都要擱在刀口上了!」

  「爹,」一旁的江挺秀見丈夫被罵得狗血淋頭,忍不住替他說情,「宇佐也是為了替趙家開源呀,他……他不是故意的。」

  趙毓秀瞪著她,「看來你也知情!明知他幹的是蠢事,你竟然未規勸他?」

  江挺秀心虛地低頭,不敢再說話。出事是真,罰銀也是事實,怎麼說趙宇佐都理虧。

  「你看看你,都結識了什麼狐群狗黨?」趙毓秀失望又憤怒。

  「爹,」趙宇佐覺得憋屈,不認自己有錯,「那譚金虎是明禮的朋友,他也是為了幫我才給我找的門路,明禮他舅父是把總大人,我想著也是安全的,誰知道……」

  「你還說得都是理了?」趙毓秀氣怒地指著他,「混賬!我怎麼生出你這種混賬!出了事你就躲起來,還讓慶兒去扛?要不是鎮方及時馳援,慶兒她……你這個廢物!」

  被父親當著妹妹及妹婿的面前痛駡,趙宇佐覺得臉面無光,尤其方才在布行,馬鎮方還揍了他一拳,想著,他越覺心有不甘。

  他恨恨抬起羞惱憤懣的眼,「爹,我才是您的親兒子啊!」

  「是,你是我的親兒子,就因為這樣,更是痛心。」趙毓秀倒抽了一口氣,緩緩靠在椅子上,調和著激動的情緒。

  「兒子不成器,我還有女兒……」他一字一字幽緩地吐出。

  聞言,趙宇佐心頭一震,隱約察覺到什麼而瞪大了眼睛,「爹!」

  「我決定了。」趙毓秀目光一凝,神情堅定,「我要將慶隆記交給慶兒。」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不已,包括……馬鎮方。

  「爹!」趙宇佐跟江挺秀幾乎同時大叫一聲,「您這是糊塗了嗎?宇慶是出嫁的女兒,她怎麼可以掌管慶隆記?」

  「是呀,爹。」江挺秀哭喊著,「您這麼做,宇佐他往後還怎麼在刺桐做人呢?您這不是要他去死嗎?」

  趙毓秀心意已決,「慶兒雖是出嫁的女兒,可她身上同你一樣是流著趙家的血,為了趙家跟慶隆記的永續,我得做出正確的抉擇。」

  「爹,」趙宇慶憂疑也忐忑,「您這是……」

  「慶兒,」趙毓秀打斷了她,語重心長,「慶隆記不能毀在我手上,那不只是咱趙家的,也是馬家的,我不想日後在九泉之下,無顏見你馬世伯。」

  聽到趙毓秀沉痛萬分地說出這番話,馬鎮方的胸口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之前雖然聽宇慶提過趙家跟馬家的事,但他聽到的跟他所認知的有相當大的出入。

  如今親眼且親耳聽見看見趙毓秀那般悲憤的說著這些沉痛的話語,讓他幾乎可以認定當年的滅門血案,根本是高濱松嫁禍給趙毓秀的。

  剛才趙毓秀痛斥趙宇佐違法損了他一生誠信守法的名譽,顯見他是非常在乎名節聲譽之人。再者,當他聽到趙宇佐說是謝明禮介紹譚金虎給他認識,才讓他攤上這事時,他也沒有那種震怒的、遭到背叛出賣的反應。

  若他與高濱松同流合污,又怎容得了高濱松的背棄離叛?

  現在,他居然要將慶隆記交到出嫁的女兒手上?

  「鎮方……」

  就在馬鎮方想得出神之際,趙毓秀喚了他,他回過神,有點無措地看著趙毓秀。

  「慶兒雖有能耐,但畢竟還是貿易上的生手,往後……還請你多擔待幫忙。」趙毓秀說著,慢慢起身,竟向他作揖,「無論如何請你幫慶兒扛起這塊招牌。」

  「別……」他上前一步,托起趙毓秀的手。

  這是他第一次碰觸到趙毓秀,內心竟激動無比。

  趙毓秀眼底泛著淚光,語帶懇求,「有勞你了。」

  迎上趙毓秀的目光,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不自覺地點了頭。

  「爹!」這時,趙宇佐情緒完全崩潰,激動地吼叫著,「您是老糊塗了嗎?咱趙家的家業怎能落在外人手裡!」

  「你住口!」趙毓秀氣怒吼道:「慶兒不是外人,鎮方也不是外人。」

  趙宇佐瞋瞪著雙眼,憤怒在他的眼睛裡化為兩隻紅蜘蛛。他顫抖地指著宇慶跟馬鎮方,咬牙切齒,「好呀你們,居然這樣就偷走了慶隆記……」

  「大哥,你冷靜一點,不要再說了。」趙宇慶不想在老父親面前上演兄妹相殺的劇碼。

  「你這賤丫頭,看你平時乖順,沒想到心地如此深沉陰狠,居然聯合著外人來侵吞娘家!」趙宇佐已經失去理智,開始胡說八道。

  「你真是越說越過分了!」趙毓秀氣惱不已,「來人,把大少爺帶回院裡!」

  「大少爺,」張四趨前,好言相勸,「如今老爺正在氣頭上,你就少說一句吧。」

  趙宇佐狠瞪他一眼後,一把將他推開,然後突然沖向趙宇慶。

  「都是你!都是你!」他一把抓住趙宇慶,想把她往地上砸。

  見狀,馬鎮方一個箭步上前攫住了他的手。未免在岳父面前對趙宇佐動粗而弄傷了他,馬鎮方收斂了幾分力氣,豈知趙宇佐不領情,奮力地掙扎。

  「你這個賊!你們這對賊男女!」他歇斯底里地亂吼亂叫,並攻擊著馬鎮方。

  「住手!你給我住手!」

  「你別傷了我丈夫!」

  「大少爺,姑爺,別……別啊!」

  頓時,花廳裡亂糟糟也鬧哄哄,誰都聽不清楚誰的話。幾番拉扯,馬鎮方終於下了重手,一個掃腿再加上壓制,便將情緒激動的趙宇佐制伏了。

  趙毓秀一點都不心疼,只氣恨地大叫,「張四,叫人!」

  張四點頭,到外面叫來了幾名小廝,幾人聯手將瘋了似的趙宇佐拉了出去。

  江挺秀見狀,也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面走了出去。

  趙毓秀搖頭歎息,頹然坐了下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說著的時候,他眼尾餘光瞥見眼前地上有塊青白色的圓形物體。

  定睛再看,他陡然一震。

  那是白玉同心結,當年他跟馬家口頭訂親時送給馬安海的信物,雖是十多年不曾再見的物品,可他卻還是一眼就認出。

  怎麼可能?那已隨著馬安海消失在火海之中的白玉同心結怎會出現在眼前?他顫抖著站起,本能要往前走。

  此時,馬鎮方像是發現了,迅速彎身拾起,緊握在手心中。

  抬起眼,迎上趙毓秀那激動、震驚、不可置信又夾帶著狂喜的淚眼,他的心一揪。

  趙宇慶也發現他們有點不對勁,疑惑地看著兩人。

  「鎮方,那是……」趙毓秀慢慢走向馬鎮方,抓住他的手,顫抖地掰開他握緊的拳頭。

  馬鎮方神情凝重,沒有抗拒。他沒想到隨身的白玉同心結會在跟趙宇佐拉扯時掉出,更沒想到趙毓秀一眼便認出那久違之物。

  看著老淚縱橫,眼底充滿各種情緒及感情的趙毓秀,他已然明瞭了一切。

  「這是我當年給安海的信物,怎麼會……」趙毓秀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馬鎮方,聲線沙啞而顫抖,「難道你、你是……不,怎麼可能?」

  聽見父親這麼說,趙宇慶猛地一震,也意識到什麼了。她驚疑地看著馬鎮方,微微張開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

  「當年慶兒滿月時,我與拜把兄弟馬斌為慶兒及他的獨子安海定下婚約,我以白玉同心結相贈,大嫂則將傍身的雙鵲戲雲玉扣送給慶兒做為信物……」趙毓秀緊緊抓著馬鎮方的手,「同年,馬家慘遭奸人所害滅門,這白玉同心結從此未再出現,為何你……」說著,他抽顫著,兩隻眼睛巴巴地、深深地端詳著馬鎮方,淚問:「你是安海?你是安海?你是安海嗎?」像是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般,他一連問了三次。

  趙宇慶在一旁已震驚到說不出話來。馬鎮方是馬安海?是馬家當年葬生在火海之中的獨子?天啊!這是什麼戲劇化的安排?

  馬鎮方緊抿著雙唇,眼底有著掙扎,他轉頭看了宇慶,而她也正用茫惑的眼神看著他。

  「你……你真是……」趙宇慶秀眉一擰,「你真是馬安海嗎?」

  馬鎮方長長歎了一口氣,穩定了聲線,「是,我是馬斌之子,馬安海。」

  趙毓秀的院裡,所有人都被撤離,不准接近院子半步。

  內室中,他用顫巍巍的雙手捧出一隻木匣子,輕輕擺在桌上。

  這木匣子看著有些歲月了,表面亮晃晃地,可見經常拿在手上。

  馬鎮方跟趙宇慶坐在桌前,兩人沒有說話,神情都有點激動。

  她不時偷瞄著馬鎮方,不解他若是馬安海,為何不與他們相認,而且之前還那麼對待她和趙家,還說什麼要毀了她、破壞她……他對趙家有什麼誤解嗎?

  打開匣子,趙毓秀先拿出被他妥善收著的雙鵲戲雲玉扣,小心翼翼地交到馬鎮方的手上,「這是你娘親的隨身之物,你看看。」

  馬鎮方接過玉扣,胸口一陣起伏。是的,這是他娘親的物品,是他娘親出嫁時外婆送給她的。他娘親一直隨身帶著,所以他一點都不陌生。

  「這只玉扣本來一直都讓慶兒隨身帶著的,後來她跟謝家二公子定了親,我覺得不妥,才將它收了回來。」趙毓秀說著,又取出匣中信件,「這只匣子是在你父親出事前來訪時放的,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疑惑地接過,打開一看,信紙泛黃,墨蹟已淡,但他依舊可認出是他父親的字跡。

  「這是……」他不解地看向趙毓秀。

  「你自己看。」趙毓秀說。

  馬鎮方迅速又仔細地將信上的文字逐字逐句地讀了一遍,臉上同時變化著各種不同的情緒及反應——震驚、憤怒、悲傷,懊悔,還有……歉疚。

  他父親寫給趙毓秀的信裡簡單扼要地說明了高福生的犯行,以及他不想卻又不得不揭發的掙扎。他父親當時一定是念在親戚一場,以為規勸高福生後能有轉圜之地,是希望高福生自首,才會私下跟他見面……

  可他父親又擔心從事人口買賣的高福生,恐怕心中良善已泯沒、所剩無幾,這才會給趙毓秀留下這封信以防萬一,沒想到他此去無回,連妻子及家中僕婢都不保。

  他一直以來都以為趙毓秀也有分,可原來趙毓秀從頭至尾都是無辜的。

  「我發現這木匣子跟信件後,才驚覺到你們被高福生所害,可我對他卻連一丁點的瞭解跟認識都沒有……」趙毓秀懊悔又自責,「一直以來,我都負責陸路的買賣,海路及船務都是你父親一手打理,他用什麼人我也從不干預過問,只知道你母親老家有個表弟高福生在他手底下做事……」

  說到這兒,趙毓秀又難過得流下眼淚,續道:「事發後,我立刻到官府告發此事,可官府卻找不到高福生這個人,我不死心,三天兩頭往官衙走,之後官府找人暗示我不要再追查此事明哲保身……當時,慶隆記剛做出一點成績,慶兒跟宇佐又還年幼,我只好……」

  「趙叔,不怪您。」馬鎮方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底閃過一抹肅殺,「我爹娘的血海深仇,我會給他們報的。」

  聞言,趙毓秀跟趙宇慶都一怔,疑惑地看著他。

  馬鎮方將母親的玉扣握在手中,俊朗的臉上有著令人生畏的殺意。

  「孩子,你當年是如何逃走的?」趙毓秀忽而想起這事,問道:「你為何不來找趙叔叔呢?」

  馬鎮方眼底有抹傷痛及淒迷,「那晚,高福生來到家中帶回父親的惡耗,說父親死在起火的船上,兇手便是趙叔叔您……」

  「什麼?」趙毓秀陡地瞪大雙眼。

  「我娘親說要告官,高福生苦勸她不要與您為敵,以免遭殺身之禍。」想起那晚的事情,他的聲線還隱隱顫抖著,「高福生說要去想法子,要我娘親先別妄動,我娘親自然是信他的。

  「他離開不久,幾名黑衣人闖進馬府,殘忍殺害十幾名僕婢。」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我娘親將我推進牆邊的小洞,要我離開,不一會兒,馬府便火光四起……」

  聽著他描述當時的情景,趙宇慶只覺得心口一陣緊縮,她無法想像當時的他有多麼的恐懼,她只想……擁抱他。

  難怪他要將她搶來,難怪他要那樣冷待她,難怪他夢裡的怪物讓他那般的害怕,難怪他……真是難為他了。當時的他,不過是個天真無憂的十歲孩子。

  「我逃走後便去投靠高福生,他卻將我帶往碼頭裝進醬缸,將我送上人口販子的黑船。」

  「什麼?」趙毓秀難以置信,「你爹娘如此厚待他,他……他真是禽獸不如!」

  「我在黑船上受盡折磨,但為了替我爹娘報仇,我從來沒想過放棄,幸好有次黑船遇風暴沉沒,我在海上漂流了幾日,終被救起……」他抬起眼,誠摯地說:「趙叔叔,我一直誤解了您,對您、趙家還有宇慶,都做了不好的事情……」

  趙毓秀微頓,「你是指婚宴那天……」

  「不止是如此。」做過的事,他選擇坦承以對,「趙家那艘新造的戎克船,也是……」

  「船是你燒的?」趙宇慶驚疑出聲。

  「不是我動手的,但確實是我派人慫恿趙家的船工及水手所為。」他臉上有著深深歉意,「我還故意支持宇慶做生意與她大哥作對。」

  「什……」趙毓秀先是感到震驚,但旋即又釋懷,「這不怪你,你是無辜的,一切都是那個高福生……是我能力不夠,始終找不到這個人。」

  「趙叔叔,他一直都在刺桐。」馬鎮方說。

  「咦?」趙毓秀一怔,「你說他一直在刺桐?」

  「是。」他頷首,「他改名高濱松,正是刺桐的把總之一。」

  「你……你說什麼?」趙毓秀像是被雷轟了般,「你說高濱松就是……就是高福生?」他過去不曾見過高福生,也因此沒有認出人來。

  「鎮方,難道之前在八月會時,高濱松找你說話就是……」趙宇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你的身分?」

  「當然,我與他相認了。」他一笑,「他以為我仍一心想著找趙家報仇,不知道他幹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其實這次慶隆記的船遭查扣,也是他設下的陷阱,目的是為了取信於我。」

  趙毓秀受到極大的震撼,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慨然長歎,「老天爺,我還在他牽線之下讓慶兒與謝明潔訂親……」他身子一軟,「慶兒差點就成了他謝家的人了。」

  「趙叔叔,如今真相大白,我心中大石總算是卸下了……」馬鎮方濃眉一皺,苦笑著道:「整天對著宇慶,我心中深感愧疚,也害怕有一日她發現我對趙家做了這些壞事會離我而去……」

  聽著,趙毓秀笑歎出聲,看著正用疼惜憐憫的眼神望著馬鎮方的趙宇慶,「放心吧,慶兒可捨不得你……」

  「是呀!」趙宇慶故作勢利,「我最愛錢了,才不會放過你這座金山呢!」

  趙毓秀聽了,笑了起來,虛弱蒼白的臉上多了兩團紅潤。

  「孩子,」他語重心長地注視著馬鎮方,「這一定是你爹娘有靈,才會教我們繞了這麼一圈又兜在一起。」他伸出手握著馬鎮方的手,懇切期望,「慶兒跟慶隆記就交給你了。」

  馬鎮方眼神堅定又剛毅,「我不會讓趙叔叔失望的。」

  暖帳裡,趙宇慶將一條腿擱在馬鎮方身上。

  馬鎮方溫柔地幫她揉著那條藕白細嫩的腿,她則躺著把玩那只雙鵲戲雲玉扣。

  緣分啊,真是不可思議。

  「下面下面,那裡緊酸的……」她一邊玩著玉扣,一邊指揮他往哪裡揉,「對,就那兒,稍稍用點力。」

  見她一臉舒爽的樣子,馬鎮方故意用力捏了下去。

  「啊!」她叫了起來,漲紅著臉,氣呼呼地看著他,「你跟我有仇啊?」

  馬鎮方勾唇一笑,欺近並環著她的腰肢,「沒仇,一睡泯恩仇了。」

  她羞得推了他一把,「少沒正經的……」

  馬鎮方用寵溺的眼神注視著她,突然不說話。

  她瞥著他,疑怯地問:「幹麼那樣看人?」

  「我想起你剛出生的樣子……」他說。

  「少騙人,你哪裡記得我剛出生的樣子?」她挑了挑眉頭,「剛出生的娃兒,個個都跟小猴子一樣,沒什麼差別。」

  他一笑,「不,你長得不一般。」

  「是嗎?」她微頓,好奇地問:「哪兒不一般?」

  「別人都像小猴子,你特別不一般。」他眼底閃過一抹狡黠,「你特別像頭小豬。」

  「什……」她羞惱地搥了他一下,鼓著腮幫子,「你胡說!」

  許是誤會冰釋,心裡踏實了、輕鬆了,他終於能爽朗大笑,心頭沒有半點憂慮及愁思。

  「真的像小豬。」他攫著她搥過來的手,笑道:「你娘親身子不好,為了安胎可吃了不少補藥補品,可她沒補著,倒是都補到你身上了。」

  聽他說得煞有其事,她也認真了。「真的?」

  「嗯。」他續道:「你一出生就白白胖胖,吸了一個月奶水後更是圓滾滾地,你這條膀子跟手臂啊……」說著,他抓起她的手,「一截一截肥肥短短,像是蓮藕一般。」

  她輕啐一記,將手抽回,「聽你說的,人家是天仙下凡,我好像是豬神轉世一樣……」

  馬鎮方聽著,忍俊不禁地又笑了起來。

  看著他如今那輕鬆自得、如釋重負的笑容,趙宇慶看癡了,眼底還有一點點的濕潤。

  他見狀微怔,「怎麼了?」

  她伸手環抱著他,將臉貼在他胸口,「你辛苦了……」

  他心頭一緊,上次的「你回家了」,現在的「你辛苦了」,她的話語總是能打到他內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這十幾年來,你一定很痛苦,很煎熬……」她語帶憐惜。

  「痛苦,但不煎熬。」他笑歎一記,「煎熬是在娶你為妻開始。」

  「咦?」她抬起眼,「聽著,好像是錯誤的選擇呢!」

  他用寵溺的眼神笑視著她,「不,煎熬的是你就在身邊,我卻不能擁有你,煎熬的是……我想愛你,又不能愛你……」

  聽著,她甜甜一笑,「現在,你可以放心的愛我了。」

  「我會全心全意地愛你。」他深情地宣誓,「從今以後,我不會讓你哭,只會讓你笑……」

  「沒事一直笑,我傻子嗎?」她開玩笑地問。

  他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裡,發出幸福的喟歎,「還記得你滿月那天,大家擠在花廳裡說說笑笑,而你呢,每當我靠近就使了勁的哭,屢試不爽。」

  她抬眼瞅著他,「一定是你偷捏我吧?」

  「我可沒有。」他微微皺眉,「大家都誇你是個乖巧不哭的娃兒,偏偏只要我靠近,你就哭了,直到……我們的爹娘給我們定了親。」

  她微頓,「咦?」

  他溫柔的眼低垂著注視她,唇角一勾,「一定是知道長大要嫁給我,這才不哭了吧?」

  「臭美。」她噘了噘嘴。

  他低頭在她額頭上輕吻一記,「感謝老天爺讓一切都來得及,幸好我沒對你及趙家做出更壞、更無法挽回的錯事……」

  「許是你爹娘在天上看著吧。」她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臉,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我可是你娘親挑的兒媳婦,你可得好好對我,不然她晚上會打你的。」

  他眼底充滿愛憐,「放心,我會好到你每日謝天謝地。」

  趙宇慶聽著,笑了起來。

  可須臾她想起了高濱松,想起了他的血海深仇,突然感到憂心。

  他是狼,但高濱松是狐狸,而且是冷血至極的老狐狸,一個可以泯滅良知殺害信任且照顧他的表姊一家子的人,心裡是沒有半點良善的。

  雖說如今的馬鎮方也已不是當年的馬安海,可她還是感到不安。

  她將臉往他胸口蹭,小小聲地說:「不管你要做什麼,答應我,你要平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肯定地應道:「嗯。」

  正月,總兵府下了詔令,宣佈開放外國船隻登記列籍並課金管理。

  開港令一頒佈,沉寂已久的刺桐又活絡了起來。

  因為官船未補,萬海號於是調撥了五艘中小型的戎克船借給官府以維護海疆和平。

  開放海域後,官船經常在海上巡防,商船也可以進到巡防海域界內,那些商船遭襲的事件也少見了。

  運送各種貨物的小船絡繹不絕,也帶動了碼頭附近的商業活動,不只碼頭工人工作機會增多,就連走販也開始在碼頭附近做起小本生意。

  官府方面招募新兵,增派人手並加強巡邏,也因此就算碼頭出入的人員繁雜,治安卻不至敗壞。人人都道胡知恩是位好官,終讓刺桐一掃過往陰霾,再現榮景。

  商貿發達帶來了人流及金流,好一段時間不再燈紅酒綠的秦樓楚館又再度熱鬧起來,每日華燈初上,客人便絡繹不絕,川流不息。

  跟三五好友喝茫了,情緒更高亢的謝明禮在隨從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富春閣。

  門外,謝家的馬車已候著,但卻不見車夫。

  「人呢?」謝明禮皺了皺眉頭,「哪兒去了?」

  「或許是去方便吧?」隨從說道:「大少爺先上車歇著吧。」

  謝明禮酣醉著,也沒多說什麼,在隨從的攙扶下先上了馬車。

  隨從本要等著車夫回來再上車,但見謝明禮在車上東倒西歪地,便先讓他上車安頓。

  這時,車夫回來了。

  「去哪兒了?」隨從問了句。

  「人有三急。」車夫垂著頭,回話極短。

  「趕緊回府吧,大少爺乏了。」

  「是。」車夫答應一聲,立刻上了車,拉了馬往前行。

  車行在月下,噠噠的馬蹄聲在靜寂的石頭路上響著。

  車裡,謝明禮靠著車側,迷迷糊糊。

  隨從從車上的小窗往外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敲敲車壁,問:「咱們要回府,你這是走的什麼路?」

  車夫沒搭理他,繼續前行。

  他起身往前掀開車簾,拍了下車夫的肩,「你聽見我說話嗎?」

  車夫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從登時瞪大眼睛,「你……你是誰?」

  車夫一把拉住他的衣襟,狠狠朝他胸口捅了一刀。

  隨從慘叫一聲的同時,車夫一個振臂將他推進車裡,撞上了謝明禮,然後隨從便倒在他腳邊。

  胸口插著一把刀且鮮血直流、已然斷氣的隨從,讓迷迷糊糊的謝明禮因驚嚇而酒醒。

  他瞪大眼睛,顫抖著,「常……常安?」

  那車夫往後一看,恍若剛才不是殺人,只是捏死一隻螞蟻似的笑著,「謝大少爺,老子想見你舅父,帶個路吧!」

  謝明禮陡地一驚,「你……你是誰?」

  「老子是……」車夫唇角一掀,「李兵。」

  謝家的馬車一路來到了高濱松的宅邸前,值夜的守衛見是謝家的馬車並未警戒,但謝家馬車在這個時間到來也不尋常。

  守衛趨前,問:「誰在車裡?」

  「是我。」謝明禮探出頭來,「我有要事求見舅父。」

  「大人怕是已經歇下,屬下立刻去通報。」守衛不疑有他。

  冒充車夫的李兵拉著車裡的謝明禮下車,一路往側門走去。

  因為李兵將謝明禮拉得死緊,高府守衛還狐疑地多看了一眼。不過謝明禮一身酒氣,他們心想他或許是喝多了,車夫怕他踉蹌才會緊緊拉著他。

  進到茶廳不久,高濱松一身素衣來了。

  「這麼晚了,有什麼要事不能明天再說?」他走進來的同時,嘴巴叨念著。

  「舅父,」謝明禮面露疑懼不安,「不能等……」

  這時,站在他身後,一直低著頭的李兵抬起臉來,「高大人,叨擾了。」

  見到李兵出現在面前,而且是直搗黃龍進到他的宅邸裡,高濱松陡地一震。他跟李兵見過兩面,一次是在海上,一次是在馬交,當時汪柏都在場。

  為求安全起見,他從未跟李兵這海盜頭子在刺桐碰過面,而今李兵竟膽大包天地進到他家裡?好個亡命之徒!

  「李老闆,你這是……」雖說李兵是個海盜頭子,可高濱松卻都以老闆稱呼他。「你什麼時候上岸了?」

  「昨天。」李兵說:「我跟幾個兄弟一起上岸了。」

  這話,他是要讓高濱松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近來官府查緝得嚴實,李老闆實在太冒險了。」高濱松一臉關心及憂心地道。

  「咱兄弟們都快餓死了。」李兵一臉不悅地說:「自從胡知恩開港後就斷了我們的財路,高大人你得想想辦法,總不能你吃香喝辣,卻讓我們在海上餓肚子。」

  「瞧李老闆說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老夫也是無奈,正想著法子呢!」

  「是嗎?」李兵冷哼一記,「聽說高大人如今跟人稱刺桐之鬼的馬鎮方交好,看著是要金盆洗手了。」

  「李老闆,人脈便是金脈,朋友本是多多益善,錢路方可四通八達。」高濱松續道:「那馬鎮方可是神通廣大,連胡知恩這樣的人都能拿捏住的人。」

  李兵微怔,「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胡知恩為何開港?就是應了馬鎮方的要求。」他道:「馬鎮方跟葡商及平戶的海商都有往來及交情,實施海禁就等於是斷了他的金源,所以他跟胡知恩談了條件,給了所有好處,讓胡知恩同意開港……如今門戶洞開,他可是財源廣進了。」

  「那又如何?」李兵忖了一下,「好處都是你們的,我的好處呢?如今出入的貨物查得嚴實,別說是人,就算是只耗子都逃不過官家的查核,我跟幾位兄弟們可是花了五十兩才跟船東買了合法的海引,假冒船員姓名上岸的。」

  「李老闆不要急,過陣子我想法子給你弄個合法的船籍,到時……」

  「你這是想耍我嗎?」李兵打斷了他,激動又惱火,「老子是海盜,是撈偏門的,你要我從良?」

  這李兵是個刀口舔血、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高濱松也不想得罪他。

  「老子放消息說要見汪柏一面,他老小子竟躲著我,避而不見。」李兵惱怒地指著他,「你以為我冒險來見你是為了什麼?我可告訴你,老子這趟要是沒撈點好處,我就拉著你們一起去死!」

  聽他放話威脅,高濱松心裡很是不悅,可李兵這人性情悖狂,讓他惱火了,難保不會做出損人不利己的蠢事來。

  「我可警告你,高大人……」李兵態度張狂,「你別想著要弄掉我,我外頭可是有人的,要是我有個閃失,你也吃不完兜著走!」

  高濱松蹙眉笑歎,「李老闆,聽你都說到哪兒去了?你能有什麼閃失?咱們是同條船上的兄弟,不是?」

  李兵眉梢一挑,斜瞥著他。

  「你先別氣也別急,讓老夫想想有什麼門路。」他盡可能勸慰著李兵。

  「我告訴你吧!」李兵說:「我要十個孩子,十二、三歲上下,要皮相好的。」

  高濱松一頓,「孩子?」

  「沒錯。」李兵續道:「前些日子有個荷商跟我討十個黑髮黑眼珠的孩子,男女都可,但皮相要好,說是有個貴族托他買的,一個開價八十兩白銀。」

  高濱松瞪大眼睛,「這開價高於行情……」

  「那位貴族相當富有且鍾情東方風情的童男童女,出得起這個價錢。」李兵一臉「我非要不可」的神情,「總之你讓州仔想法子給我弄十個八個來,我手底下那麼多兄弟等著吃飯,要是餓慌了,我可不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瘋狂的事情。」

  李兵膽敢挾持著謝明禮,正大光明地闖進他高府,看來是早有準備且勢在必得。為了不讓他惹出事,高濱松縱使惱火也得先應付著他,之後再想個法子把這個麻煩又不聽話的瘋子除掉。

  「李老闆放心,我會讓州仔想法子給你弄幾個孩子,你跟幾位兄弟如今棲身何處?」

  「你以為我會笨得告訴你?」李兵哼笑出聲,「十天后的子時,我在老地方等,讓州仔把孩子帶來給我。」

  「我會儘快讓州仔去辦的。」

  「那我就代一幫兄弟先謝過高大人了。」李兵達到目的,拱手一揖,「大人著人帶我出府吧,這高府九轉十八彎地,我怕走不出去。」

  他夾刀帶槍的戲謔之語,高濱松只是一笑置之,喚來親信將他先送出了宅邸。

  李兵前腳一走,高濱松臉色丕變,眼底迸射出怒意及殺機。

  「舅父,真要順了他?他……他是個瘋子,他殺了常安!」方才一直未敢出聲的謝明禮,此時終於放心開口。

  聽說李兵殺了謝明禮的隨從常安,高濱松臉上也沒特別震驚,他斜瞥謝明禮一眼,「他刀口下的亡魂多著了。」

  「他……」舅父的淡然讓謝明禮有些氣結語塞。

  想起常安那滿身鮮血的死狀,他既氣怒又恐懼,他想,馬夫應該也遭李兵毒手了。思及自己方才離死亡是那麼的近,他不禁背脊發涼。

  「還有,你是怎麼搞的?居然被他逮著?」高濱松語帶責怪。

  「我……我也沒想到他居然如此膽大包天。」謝明禮因驚怒而聲線顫抖,「他竟敢……竟敢……」

  「看你嚇的,他是刀口上舔血、有今天沒明日的亡命之徒,逼急了,什麼事情都能幹得出來,這次先順了他,日後再收拾他不遲。」高濱松沉吟須臾,神情冷酷地交代,「你立刻聯繫州仔,讓他想法子在十天內給我弄幾個孩子交差。」

  「是。」謝明禮點頭。

  「小心謹慎,可別出紕漏。」高濱松慎重其事地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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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5: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一網打盡

  十天后,子夜。

  二月天,春寒料峭,今夜烏雲蔽月,昏暗無光,那平時讓月光映得波光瀲灩的大海,彷佛一片黑毯。

  夜色下,州仔跟幾名同行領著一排孩子往岸邊走。

  這兒離石獅塘碼頭有一段路,是過往他們躲避官兵巡邏以進行交易的地點。

  孩子們有男有女,嘴巴裡塞著防止他們叫喊的破布,一個綁著一個,像是粽子串般。

  「走,往前走。」州仔扯著繩,拉著他們往前行。

  堤岸底下有人冒出頭來,正是李兵及他的黨羽。

  李兵跳了上來,快步向前,稍微點數了一下,是五個男孩、四個女孩。

  「我不是要十個嗎?」他不悅地抱怨。

  「李老闆,」州仔一臉無奈,「你以為我容易嗎?你要十二、三歲,又得皮相好,我可是派了大半的人手到處去尋,才湊了九個。」

  也就差了一個,李兵倒也沒跟他計較。

  他上前約略看了一下這九個孩子,他們目露驚懼,披頭散髮,但看著都長得細皮嫩肉,五官標緻。

  「好吧,都先上船。」李兵一聲令下,手下便接手,將孩子們往堤岸邊拉。

  發現要被拉上船出海,孩子們都流下驚恐又無聲的眼淚,可李兵這夥人早已良知泯滅,毫無悲憫之心,很快將他們一個拉一個地往底下候著的兩艘小船帶。

  六個大人加上九個孩子坐了滿滿兩艘小船,便趁著夜色往外海劃去。

  船行至五海裡處,夜色中隱隱出現一艘小型戎克船。再細看,戎克船的兩旁還有三、五條小艇,眾人還沒反應過來,船上及小艇上突然亮起了火光。

  一片紅光中,李兵看見那船上載著的都是水兵。

  「大哥!是官船!」李兵的手下驚慌大叫。

  李兵一時也慌了,霎時竟不知要往哪裡劃去。

  「李賊!投降吧!」小艇上有人喝著,「你們逃不了了!」

  李兵豈是輕易就繳械舉白旗的善類,操起小船上的傢伙,「你娘的,你們這些蝦兵蟹將,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們!」

  小艇快速地劃向他們,水兵拋出鉤鏈扣住了李兵的兩艘小船,孩子們因為恐懼而躁動,小船頓時晃了起來。

  李兵及其黨羽被孩子們這麼一晃,也急了,他們一邊想穩住船身,一邊又想揮刀抵抗,頓時手忙腳亂。

  水兵勾住小船一拉,小船翻了,所有人都掉進了海裡。

  李兵等人深諳水性,立刻泅水遁逃,可這些水兵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個個也都是水中蛟龍。

  孩子們四個五個綁成兩串,倒是便利了水兵們的救援,只要拉住了其中一個,便能扯起其他的,一會兒功夫,孩子們都被拉上了小艇。

  「放箭!」確認孩子們的安危後,水兵向戎克船上的弓箭手喊道。

  咻咻咻地,頓時箭矢便像是雨點般落在李兵等人的周圍,將他們困住。

  「不想死就降了!」船上的許天龍扯開他的大嗓門喊著。

  眼見已經是逃不了的困獸,李兵及手下先後丟了手上的刀械。

  水兵們游向他們,命令他們往戎克船的方向遊去,然後依序一個個地攀上繩梯,上了甲板。

  甲板上,許天龍率著武裝的水兵嚴陣以待,李兵及其手下一上來便被用繩索捆住,船樓上則站著兩個人,一是胡知恩,一是馬鎮方。

  許天龍看著李兵,說道:「你就是橫行海上多年的鬼見愁李兵?」

  「正是老子。」李兵即使被縛,態度還是囂張得很。

  許天龍一笑,轉頭看著船樓上的胡知恩,「總兵大人,想不到高濱松高大人的情報如此精准,李兵這海盜頭子總算落在咱們手裡了。」

  一聽見高濱松三個字,李兵勃然大怒,「你說什麼?高濱松?」

  「怎了?高大人可是咱刺桐的把總之一。」許天龍笑視著他。

  「是他蒙了老子!」李兵一聽見是高濱松舉報他,讓他栽在胡知恩手中,頓時怒火攻心。他咬牙切齒地吼著,「娘的!高濱松,你敢這樣玩老子!」

  「李兵,聽你說話……好像認識高大人一樣?高大人怎可能跟你這種海盜頭子有什麼干係?」許天龍佯裝一臉不悅地斥道。

  「娘的!」李兵忿然不已,「這些孩子都是他叫人交給老子的!」

  「天龍。」船樓上的胡知恩氣定神閑地開口,「把人帶進來。」

  艙房裡,李兵被五花大綁地帶進來。

  胡知恩坐在案前,馬鎮方則坐在一旁,神情輕鬆怡然。

  「大人,人犯帶到。」許天龍親自將李兵押了進來,並令他跪下。

  李兵不肯,胡知恩也沒強迫,「就讓他站著吧。」

  胡知恩這樣的反應讓李兵有點訝異,反倒冷靜了下來。他看著胡知恩,直問:「你就是新任總兵胡知恩?」

  「本官正是胡知恩。」胡知恩態度平和從容,「方才聽你說那些孩子都是高大人叫人帶給你的?此話當真?」

  李兵未開口,先冷哼了一記,「你該不是天真的以為高濱松是個清官?他在刺桐當了十來年的把總,在杜宸任職期間甚至有地下總兵之稱,你說是為什麼?你以為貪贓枉法那些事,就杜宸幹了,沒他的分?」

  「高大人並未捲入任何案件之中,本官怎知你不是含血噴人?」胡知恩問。

  「高濱松是只老狐狸,他身邊的人全都攪進去,就他兩手乾淨。」李兵恨恨地道:「讓老子脫身了,一定剝了他的狐狸皮!」

  這時,一旁的馬鎮方笑了起來。

  李兵疑惑又羞惱地瞪著他,「你笑什麼?」他聽過馬鎮方的名號,卻還沒見過馬鎮方的人。

  「笑你。」馬鎮方直視著他,「你怎會以為自己能脫身?」

  「什……」李兵怒視著他,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殺人越貨是死罪,如今落在胡大人手裡,你居然還想著找高大人報仇?」馬鎮方直視著他,「眼下你想逃過死罪,只有一條路。」

  李兵以為他也是官家的人,沒多想便急問:「你們想我怎樣?」

  「助我們一臂之力。」馬鎮方說:「若你能幫我們逮到高濱松,便能逃過死罪。」

  此話一出,李兵是喜,胡知恩跟許天龍則是驚。

  「馬……」許天龍性急,立刻就要出聲。

  馬鎮方給了他一個眼神,要他稍安勿躁。

  「是真的?」李兵疑惑地反問,「我只要幫你們逮到高濱松,就能逃過死罪?」

  「當然。」馬鎮方肯定的道。

  李兵半信半疑,「我怎知你們會不會糊弄我?」

  「你眼前還有別的路嗎?」馬鎮方勾唇一笑,「就算要死,把他拖下水去,對你也沒壞處。」

  李兵忖著也覺有理,「好,我幫你們,但你們可別耍我。」

  「放心吧,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絕不會耍你。」馬鎮方道:「至於要怎麼做,胡大人跟我商議過後再告訴你。」說罷,他跟胡知恩使了個眼色。

  胡知恩平靜地道:「天龍,把他帶下去吧。」

  「是。」許天龍答應一聲,便押著李兵出了艙房。

  門一關,胡知恩臉上一沉,「馬老闆,你怎能答應他?」

  「答應他什麼?」馬鎮方好整以暇地反問。

  「你剛才答應他如果他幫我們逮到高濱松,就留他一條活路。」胡知恩道:「此人十惡不赦,殺人無數,就連官兵都敢下手,怎能讓他逃過死罪?」

  馬鎮方唇角一勾,「若不這麼說,他怎麼肯跟我們合作?」

  胡知恩微頓,「難道你是騙他的?」

  「當然。」

  胡知恩愣了一下,「這……這不是訛騙嗎?」

  馬鎮方笑問:「大人怎會跟李兵之流講誠信道義呢?」

  他這麼一問,胡知恩也懵了一下,但想了想,又覺得他說得有理,豁然開朗,「也是。」

  馬鎮方臉上笑意一收,目光一凝,「汪柏、謝明禮、州仔、李兵,還有那些助紂為虐的人,他們全是依附著高濱松的一丘之貉,這次就將他們一網打盡吧!」

  高府茶廳內,高濱松正跟謝明禮喝著今天剛收到的碧螺春,兩人談著李兵在海上遭到官船攔截之事,心情十分愉悅。

  「聽說李兵等六人全被船上水兵以弓箭射死,沉到海裡了。」

  「真是老天有眼,那混賬敢威脅舅父,真是死有餘辜!」謝明禮哼地一笑,「本還想著要怎麼除掉他呢!沒想到胡知恩幫了咱們一個大忙。」

  「雖說胡知恩重組水兵,斷了咱們不少門路,可卻也意外地幫我們除掉了李兵這個麻煩。」高濱松啜了一口茶,續道:「這混賬狂悖又愚蠢,留著也只是壞事,咱們要另外找人來替代他。」

  「舅父說得是。」謝明禮點頭贊同,「舅父還記得上次幫我們的譚金虎吧?他很想跟咱們合作呢!」

  高濱松微頓,「是嗎?」

  「就看舅父肯不肯了。」謝明禮說。

  「再讓我觀察一陣子吧。」高濱松忖度著,「胡知恩正戮力於整頓刺桐,為免節外生枝,咱現在不能隨便讓人摻和進來。」

  「甥兒明白。」謝明禮點頭。

  「大人。」這時外面傳來管事的聲音,「有個小夥子送來一封信,說是攸關大人的生死存亡,無論如何都要交給大人。」

  聞言,高濱松心頭一震,「拿進來。」

  管事推開花廳的門,快步走了進來,並將剛才收到的信交到高濱松的手上。

  聽說攸關自己的生死存亡,高濱松豈能輕鬆視之?

  打開信,上面只簡短的寫了幾個字,還有幾個白字。

  他臉色丕變,神情冷厲又懊惱地擱下了信。

  謝明禮疑惑地看著他,「舅父,是誰?」

  「李兵。」他說。

  謝明禮一怔,「什……他……他沒死?」

  「這混賬命硬,竟讓他自箭幕底下逃脫……」高濱松將信交給謝明禮,「他逃上岸了,要我明日子時到石獅塘碼頭的老地方碰面。」

  謝明禮看了一下,「他定是要舅父收留他,或是幫他離開刺桐。」

  「嗯。」高濱松微微頷首,若有所思。

  「舅父怎麼看?要將他送去哪裡呢?」謝明禮困擾地敲著桌子,「官衙那邊要是尋不著他的屍身,怕是會加強海關及陸路的查緝,咱們也無法把他送走……」

  高濱松沉吟須臾,冷冷一笑,「那就不要送他出海,也不必送他出城……」他眼底閃過一抹殺機,「該是拔掉這根肉中刺的時候了。」

  「夫人,你這是喜脈,快兩個月了。」總讓人聯想到土地公爺爺的尉鳳海,笑眯眯地看著趙宇慶,「恭喜你跟馬爺了。」

  「什……」趙宇慶驚訝地瞪大眼睛。近來她總覺得食欲不振,精神不濟,月事還慢了。本以為是因為過於勞累所至,特來找尉鳳海開幾服益氣補身的方子,沒想到脈一把,竟是因為她懷孕了。

  「尉大夫,您說的是真的嗎?」一旁的玉桂驚喜地說。

  尉鳳海撚著鬍子,呵呵一笑,「玉桂姑娘這是懷疑老夫的號脈功夫?」

  他這麼一說,玉桂尷尬了,「不不不,絕對不是,尉大夫的醫術自然是高明的,我只是太高興了,所以……那我家小姐的身子還好吧?」

  她點頭,「是的,十句有八句都懂。」

  伊娃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真是開了我的眼界……」

  「很抱歉,你一見鍾情的尼克已經是我的丈夫了。」趙宇慶說著,自然而然地牽起馬鎮方的手,還與他十指緊扣。

  伊娃怔住,瞪大了眼睛,「你……你這是在跟我耀武揚威嗎?」

  「是的。」她率直地坦承。

  頓時,伊娃語塞了。

  一旁的若昂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輕攬著寶貝女兒,「伊娃,你輸了。」

  伊娃雖然不甘心,但也服氣了。

  她歎出聲,無奈地道:「好吧,我輸了。」說著,她看著馬鎮方,衷心祝福,「尼克,你得到一個非凡的女子了,我祝福你們。」

  馬鎮方頷首微笑,「謝謝你的祝福,我們會很幸福的。」

  馬車上,微醺的趙宇慶倒在馬鎮方的身上,說著聽起來有點傻乎乎的話。

  「那個……伊娃小姐好漂亮喔!」

  「沒有你漂亮。」他說。

  「呵呵呵……」她笑了起來,指著他,「你求生意志很強喔!」

  他蹙眉一笑,「你醉了。」

  「她很會喝……」趙宇慶自言自語,「我差點被她灌倒了……」

  「你真的醉了,睡吧!」他將她的頭輕輕壓在自己胸口。

  「尼……尼克……」

  聽她叫他尼克,他歎了一口氣,「老天爺啊,你饒了我吧!」

  「我要叫你尼克。」她推開他,兩隻眼睛直視著他,「我從今天開始要叫你尼克。」

  他無奈地道:「你想怎麼叫我都行,不要找我麻煩就好。」

  「我不會找你麻煩……」她說著,又自己倒進他懷裡。

  他用雙臂環抱著她,哄著,「睡一下吧?」

  「嗯……」她嘴裡喃喃地不知念著什麼,然後又問:「尼克,你……你親過伊娃小姐嗎?」

  馬鎮方哭笑不得,「原來你喝醉了是這樣啊?以後不准喝酒了。」

  她抬頭看著他,自顧自地傻笑,「你親過她,對不對?」

  「沒有。」他肯定地道。

  「騙人!」她秀眉一擰,「她……她那麼漂亮,身材又好!」

  車外,傳來文成憋不住的笑聲。

  馬鎮方低斥一句,「你閉嘴。」

  「你叫我閉嘴?」趙宇慶瞪大眼睛看著他,一副心靈受創的表情。

  「不是你。」他趕緊解釋,「我叫文成閉嘴。」

  「喔……喔!」趙宇慶自個兒歎了一口氣,「你真的沒親過她?」

  「沒有。」他幾乎要指天起誓了。

  「那她……」她一臉嚴肅地盯著他,「她親過你,對不對?」

  他頓住,一時語塞。是,伊娃親過他,但那是在他猝不及防之時。

  「有,對不對?」她激動地重複。

  「她偷襲我,那不算吧?」他尷尬地笑笑。

  「你怎麼可能被偷襲?你……你是馬鎮方,是尼克拉斯欸!」她拍著他的胸口,咕噥著,「你一定是半自願的,你……你很開心吧?」

  馬鎮方一臉「你饒了我吧」的表情,「我不該讓你喝酒的……」

  「我……我不喜歡你親別人,也不喜歡你被別人親,你……你是我的……尼克。」她捧著他的臉,兩隻眼睛定定地望著他,「你是我的。」

  看著她那醉醺醺,然後說著讓人哭笑不得、啼笑皆非的傻話的臉,他無奈卻又感到……幸福。

  是的,他感到幸福——因為擁有她。

  他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記,「是,我是你的。」

  她先是一怔,然後兩眼發直又迷蒙地對著他傻笑,「我愛你,我好愛你喔。」

  他溫柔一笑,「我也愛你。」說著,他將她重新擁入懷中,發出幸福的喂歎。

  他愛她,也感激她。

  他感謝老天爺讓她來到這個世上,因為她的存在及出現,他受傷的心才能被治癒。

  她進入他胸口裡的黑暗小房間,為他引進了光,然後……趕跑了那只長年佔據了他心靈的怪物。

  他終於明白那些海上喋血的歲月裡,他努力且拼命的活了下來,不是為了報仇,而是為了……遇見她。

  他低頭看著她,而她已經昏睡在他懷裡。

  「宇慶,」他在她額頭上深情一吻,「你是我的陽光。」

  她不知道聽到了沒,但唇角微微上揚,彎起了一道甜甜的弧線。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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