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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沁恬 -【萱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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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6: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沁恬 - 萱草

可以嗎?她可以“愛”已死去的妹妹的男朋友嗎?  
從小,他就姐姐、姐姐的叫,現在要她接受他的愛,  
委實有很大的心理障礙。  
但,不可否認的,個性龜毛、有些自閉的她,自從有他在身邊,  
感覺真的好好!  
不只心靈上得到了滿足快樂,個性似乎也變得開朗多了。  
雖然他的行為舉止有時候真的很幼稚、不過,卻是幼稚得可愛。  
是的,可愛;可愛得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他……  
但,還是不行。  
為了他好,她不得不忍痛說分手,讓他遠赴異國求取包高的成就,  
直到——  
直到好友指出她手上那只他說是地攤貨的戒指是不折不扣的Tiffany正牌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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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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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7:2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時針走向七點,女人睜開眼,不需要鬧鐘,就知道該起床了;俐落的起身,把壓在身上的大手移開,毫不留戀,然後起身走向浴室。

十五分鐘后,她梳妝整理好,千篇一律的套裝──白色襯衫、黑色罩衫、黑色西裝褲,臉上化上淡到不行的淡妝。

她走向床前,拍拍男人的臉。「起來。」用的是冷漠不帶感情的語氣。

男人翻了個身,把棉被捲成一圈,然後,繼續悶頭大睡。

她毫不留情的唰一聲,把棉被扯開,他身上只穿著一條內褲,禁不住冷,只好不情願的睜開眼。

然後,她走向窗戶,唰的一聲,把窗帘拉開,陽光立刻灑了滿室,也順便刺了他的眼,愛睏的睡意,立刻精神了不少。

他坐起身,看著走來走去的女人,整理公事包,又理了理他丟了一地的衣物,好像昨夜的激情一點都不存在。

她的步伐向來快速,做事也簡潔,三兩下,小套房內又恢復成單身女性該有的秩序與擺設。

好像,昨夜,真的不算什麼。

整個房間,又回復到她的調調,簡約又冷調。

米白色的床單,米白色的窗帘,黑色化妝台上的瓶瓶罐罐不超過三瓶,黑色電視櫃旁邊的書桌上面擺著的,是黑色的筆記型電腦。

整個環境,再簡潔不過,就像是她的人一樣,不拖泥帶水,永遠有著一雙似是看透一切的眼眸。

昨夜丟了一地的內衣褲、鞋子,一瞬間便回歸整齊;白色磁磚,甚至乾淨到發亮。

好像,他是一個多出來的人。

不屬於這裡,不屬於她。

昨夜短暫的熱情,又降到零。

冰點。

她快速折好他的衣物,放到床頭柜上,再換上高跟鞋。「我去上班了。」回頭睨了他一眼。「你,也該走了。」

說完,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關上門,喀一聲,門關上了。

他還聽得到她的腳步聲,快速又從容的步伐。

「他媽的!」他生氣的捶打枕頭。

她總是這樣,不把他當一回事;總是這樣,冷卻的時間比熱情的時間長。

他知道自己氣歸氣,暗地裡罵了又罵,最後卻還是會回頭來找她。

他在她心中,可有可無。

他卻無法,放下她。

無法──

不愛她。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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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寧馨社區,一個寧靜又溫馨的社區,絕大部分的住戶在這裡住了大半輩子;獨棟一戶人家,鮮少有搬進又搬出的鄰居,整個社區團結又和樂,街頭巷尾熟到底,誰家生了一個娃,誰家又娶了媳婦,小小的社區內馬上就知道。

「請問,趙公館怎麼走?」一名男子問在路旁散步的老婆婆。

「趙家,喔……趙家呀,這個社區就只有一戶姓趙,就是巷尾榕樹下那個趙家嘛。」老婆婆隨手一指。

「謝謝,我知道了。」男子問完,隨即準備要走了,但老婆婆講個不停,他也不好意思不聽,於是停下腳步聽老婆婆說話。

「趙家他們人都很好,夫妻倆在做貿易,他們家有兩個千金,可美啦!大的是比較漂亮一點,但是悶不吭聲,一臉人家欠她債似的。但是這丫頭可優秀啦,我們社區就屬她最會念書。妹妹是沒有姐姐漂亮啦,但是呀,萱丫頭嘴可甜了,上次還帶我這個老骨頭去復健,呵呵呵……」老婆婆講得起勁,突然想到──「你,是幹啥的?問這麼多幹嘛?」

「啊……我是收報費的。」明明就是老婆婆自己講個不停,他一句話都沒有問呀。

「去去去,收報費的問這麼多幹啥。」說完,老婆婆拄著拐杖,又一步步往前走。

收報費的男子摸摸頭,順著老婆婆指的路,一路來到巷尾榕樹下的趙家。

「收報費!」他按電鈴大喊。

出來開門的是一個好可愛、臉紅紅的女孩。

這是趙家那個萱丫頭吧,他心裡想。

隨後又出來一個個頭比較高一點的女孩,渾身散發著清冷的氣質。

這……是那個一臉好像人家欠她債似的姐姐吧。

趙惜珺把錢遞給他,等找完錢,就關門說再見了,反倒是那個妹妹,笑著跟他說謝謝,還跟他說辛苦了。

果真是妹妹比較討喜一點。

之後,收報費的先生又趕往另一個地方收報費去了。

咳咳咳。趙惜萱咳個不停,一張清秀的小臉紅通通的,唇顯得更紅艷,身體重重的,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恍惚。

趙惜珺將溫度計從妹妹的腋下拿出,水銀跑到四十的刻度,她的秀眉蹙得更緊,然後,瞪了妹妹一眼。

「四十度。早叫你不要拖,你拖拖拖,現在好啦,發燒到四十度。」邊念邊開始準備帶妹妹出門去看醫生。「等爸媽回來,我一定要跟他們說你感冒不去看醫生,發燒到四十度,還跟我說你要去上學的事情。」

趙家父母是一家小型貿易公司的負責人,常常要飛來飛去的當空中飛人,這些天又出差到印度談生意去了。

「姐……對不起嘛。」惜萱小聲的囁嚅,軟軟的像在呢喃,再怎麼鐵石心腸的人都會為之心軟。

媽媽很忙碌,向來都是姐姐在照顧她;姐姐既像媽媽又像姐姐,姐妹倆感情好到讓男朋友有時候都會吃一點小醋。

聽到妹妹撒嬌,趙惜珺本來面無表情的臉稍稍軟化了一點。真是的,下次要是有任何一點小感冒,她即使用拖的也要拖妹妹去看醫生。都上高一了,還怕打針吃藥,羞不羞呀。

惜珺先打電話到學校幫妹妹請假,也順便幫自己請了一天假,好照顧妹妹。

「姐,對不起,你都高三了,我還生病害你請假……」心裡小自責,姐姐向來拿全勤獎,而且功課上超認真,反倒是她向來散漫。

姐妹倆講到一半,這時,門鈴響了。

想也知道是誰……惜珺看了妹妹一眼,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

惜萱原本病懨懨的臉,頓時亮了起來。

「我去開門就好。病成這樣你還想吹風,真不會照顧自己。」惜珺搖搖頭。

修碩彥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了;萱萱雖然愛拖,但是最多遲個五到十分鐘,這次也讓他等太久了吧。

兩人從國中時交往到現在,雖然現在上了不同的高中,但還是習慣一起走路去搭公車。

門一開,發現是惜珺姐姐,修碩彥恭敬的說:「姐姐,早安。」

自從和惜萱交往後,碩彥也跟著女友叫惜珺姐姐。不曉得為什麼,碩彥對惜珺也總是多了一分必恭必敬,雖然只差了兩歲,但他對惜珺的態度完全是用對長輩的態度尊敬著,惜萱就常笑他對惜珺的敬語。

事實上他的個性不是這樣的,時下大男生該有的壞習慣他都有──罵髒話、和長輩頂嘴、沉迷於打電動……等等的壞習慣;卻只有在面對惜珺姐時,他的個性就會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變成一個斯文有禮又靦腆的好青年。

而他確實也是一個好青年。體育健將、功課頂尖,不過,他絕對不是那種讓人拿來當榜樣的好青年;他有一些小聰明,在學校很足夠用,但是在別處上,就完全沒轍。例如,他就不知道要跟惜珺姐講什麼,也不知道怎麼讓惜珺姐喜歡他。

「今天你自己去上學吧,萱萱重感冒,燒到四十度呢。」

「四十度!看醫生了嗎?」修碩彥皺著眉。天呀,惜萱向來嬌憨,這下會不會燒得更呆?碩彥心裡雖然這麼想,但臉上還是寫著濃濃的疼惜與不舍。

「她剛剛一直說想去上學,還說怕你等太久,一直吵著要下床呢。」惜珺無奈的說,領著碩彥進門。

「碩彥!」看到碩彥,惜萱臉上寫滿了愛戀,即便是發燒生病,全身無力,但只要有碩彥,就會好轉吧。被碩彥喜歡,喜歡碩彥,她好像被幸福包圍著,只要她一天愛著碩彥,她就會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像小說的女主角一樣,好、幸、福。

碩彥摸摸惜萱的額頭,又皺了一下眉。「聽姐姐說,你燒到四十度,還吵著要上學?」這女朋友,成天跌倒的小迷糊,永遠讓他操心操不完。

惜萱吐吐舌頭。「人家以為多喝開水多睡覺就會沒事嘛……」怎麼碩彥連皺眉都這麼帥!她實在是太幸福了。

惜珺叫來了計程車,準備送妹妹去看醫生。

「碩彥,你去上學吧,這裡我來就好,你再不走,上學會遲到的。」

「沒關係的,姐姐。我今天也請假好了,剛段考完,其實不太重要。」說完,還真打了通電話請假,任惜珺怎麼阻止也沒有用。

算啦,就讓這對恩愛的小情侶恩愛一天好了,惜珺心裡想。

然後,碩彥背起惜萱,準備下樓搭計程車。

「碩彥,你肩膀好寬,好香喔……」惜萱臉貼著碩彥的肩,嗅著碩彥的味道,一臉幸福。

「你都病成這樣了,還有心情說這個……」他一臉尷尬的專心下樓梯,旁邊還有惜珺姐姐,瞧瞧他女朋友剛剛說了什麼,這麼不低調。

偷偷瞧了一眼惜珺姐,只見她要笑不笑的模樣,好像有一點習以為常。

惜萱就是這樣,心裡永遠藏不住心事,喜歡的事情會大聲的說出來,不喜歡就生氣和大哭,喜、怒、哀、樂在她的臉上有著明顯的區分,表情總是很分明。

雖然惜萱有時候真像漫畫中走出來的人物,從不懂得掩藏喜怒,任何感情的表達,都直接得讓人明白,完全不用猜測,是一個完全沒有心眼又單純的傻女孩。

但他就是喜歡惜萱這份真實的感覺。

惜萱總是說,她好喜歡、好喜歡他,一天可以說上好幾次,這種情況從交往到現在,從不曾間斷過。

一開始,他是喜歡上惜萱喜歡他的感覺,是一種驕傲的自大心理。

有個女孩,肯為他早起,陪他練田徑;有個女孩,為了他的生日,熬夜織了一件毛衣給他,雖然事後發現領口大到不行;有個女孩,在情人節的時候親自做了一大疊卡片和甜到不行的巧克力送給他;有個女孩,在寒流來臨的冬天流著鼻水在他家樓下等了又等,只為了給他賽前幸運帶……

這些情感的堆疊,都讓他有些承受不起她的好;這女孩,也太喜歡他了吧。

一開始,這份愛是不平等的,因為這個女孩太喜歡他了,他雖然也喜歡她,只是沒有像她對他的那麼濃烈。

但日子一久,他不只愛上女孩喜歡他的感覺,更愛上了女孩這份純粹無瑕的愛。

他好想對她說,他也好喜歡、好喜歡她,絕對不亞於她對他的愛,他也很喜歡她,也許比她愛他還多、還多……

「碩彥,對不起,我不小心把鼻涕滴在你制服上了……」惜萱驚呼。

「沒關係,回去洗一洗就好。」

「我就知道碩彥一定不會跟我計較,因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生。」生了病的人,沙啞著聲音也要大呼她的親親男友是全世界最好、最一等一的好男人。

修碩彥又尷尬了,赧紅悄悄爬上他的俊臉。唉……惜珺姐在旁邊,怎麼他女朋友就從來不懂得低調的藝術呢,惜珺姐會怎麼看呢,就怕她不認同他,覺得萱萱和他在一起,會影響到她的功課和生活。

也怕惜珺姐吃醋。萱萱說過,惜珺姐不喜歡交朋友,唯一的朋友只有她;現在萱萱這樣完全無保留的情感,不知道惜珺姐會不會吃味?

他搶了惜珺姐最好的朋友,最愛的妹妹。

「令妹是典型的流行性感冒,她的肺部有一些浸潤的現象,支氣管也有些發炎,我建議住院好好觀察。」主治醫生如是說。

一旁的趙惜萱完全傻眼!她只是頭痛發燒,喉嚨有一點痛,四肢有一些無力,就是一般的感冒呀,這這這……要住院?她有沒有聽錯?

另一旁的惜珺也有一點驚訝。沒想到妹妹要住院,看來病況沒有他們想像中的樂觀;妹妹本來就有一點氣喘,感冒了本來就要多注意,她不禁有一些自責,沒強逼妹妹就醫,讓她拖出大毛病。

安排好住院的事宜,惜萱躺在病床上,因為藥物的關係,顯得有些昏沉。

「你乖,我每天都會來看你。乖乖吃藥打針,等你好了我送你一個禮物。」碩彥哄著女友。

一聽到要住院,惜萱眼淚就掉個沒完。要打針,而且還是很多支針,還要吃藥,嗚嗚嗚……她不要!還有,她聽過太多醫院的鬼故事了啦,她不要呀。

「是……小熊維尼?」惜萱問。

「不是。」

「是……金城武的簽名海報?」

碩彥嘆口氣。「不──是。」

「那是什麼嘛?」

「你乖乖把病養好,就知道是什麼了。」他耐心的哄著女友。

「那好,一定喔……一定是一個大驚喜,大──驚──喜。」隨著藥物的藥效,惜萱本來強撐著跟碩彥講話,後來不知不覺就陷入了昏睡。

碩彥臉上寫滿了心疼,憐惜的輕輕撫著女友的發。「快點好起來,不習慣你這模樣,快點好起來喔。」

等惜萱好起來,他一定要強力幫惜萱執行健身計畫。首先要教惜萱游泳,游泳對氣喘好像滿有幫助的;假日的時候要盯她去慢跑;還有,一定要嚴格禁止她吃冰的東西。

「吃飯吧。」惜珺安排好住院的事宜,站在門口喊了一聲。

她可沒錯過他對妹妹的憐惜,本來……她不喜歡妹妹太早交男朋友。惜萱做事老是一頭熱,況且年紀還小,就讓他們兩小無猜的在一塊,也許他們玩一玩就分手了,而且修碩彥功課、人品各方面都不錯,她不擔心。

但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從國中到現在,比她想像中還認真,本來也持反對意見的趙家父母,也開始默認這對小情侶。

整個早上他陪著她們看診、就醫、安排住院,現在都下午兩點了,應該是餓了吧。

惜珺帶著碩彥到醫院的餐廳吃飯,兩人吃著簡單的套餐,對話不到十句。

面對惜珺,碩彥總有一股壓力;他們姐妹倆是完全不同的個性,惜萱是明亮、歡樂、合群、易親近的;相對的,惜珺是單調、少言、獨來獨往、孤傲的;但姐妹倆的感情好到不行,甚至可以說是焦孟不離。

他很少看到惜珺姐笑,她給人的印象有些嚴肅,對人也總是維持客氣的疏離,有時候他覺得惜珺姐像一個高貴的瓷器,碰不得,只能擺在展示櫃供人欣賞;她國中時以榜首之姿考上第一志願的高中,爾後年年拿獎學金;長相其實比惜萱好看一點,但始終不若惜萱討人喜歡。

這頓飯,他吃得有一點……食不下咽。就算惜珺姐只是靜靜的吃飯,都有一種嚴肅的感覺;他在腦中思索了一千遍,始終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和她應對。

趙惜珺吃飽后,秀氣的擦擦嘴,看著眼前神色緊張的男孩,心裡不禁想:她真有這麼可怕嗎?怎麼他從頭到尾都低著頭,一副苦惱的模樣?

「姐姐……你吃飽了嗎?」總算想到一句話了,沒想到一出口竟是這種廢話型的話題。

「飽了。」

「……」該再說什麼才好?甚至上次拿市長獎和市長合照,他都沒有那麼緊張過。

「你不要緊張,我沒那麼可怕。」她不禁失笑,看來這男孩真的非常怕她。

「我沒有緊張呀。」撐住!他怎麼會怕萱萱的姐姐,只不過是惜珺姐,有什麼好怕的,不怕不怕,咦……怎麼感覺好像在催眠自己?

萱草又名「諼草」、「金針」、「宜男草」等。《救荒本草》叫它「川草花」;《古今注》稱之為「丹棘」;《本草注》謂:「萱草味甘,令人好戲,樂而忘憂。」,故又名「忘憂草」;《本草綱目》名之為「療愁」。

「醒來醒來,我帶了你最喜歡的萱草,你說你的幸運花是萱草。不要再睡了,快點醒來。你說你是讓人忘憂的小天使,快點醒來,不要讓我們擔心。」惜珺戳了戳妹妹,不准她再睡,她不準。眼淚流個不停。

「快點醒來,萱萱。我說過,我要送你禮物。我跟你說好了,是一個大驚喜,是上次我們在銀鎮看到的項煉,我請老闆在上面刻了一個萱和彥字,很漂亮。快點醒來……快點。」碩彥也在病床邊不停的對女友講話。

醒來,醒來,快醒來。

「小萱萱,不要再睡了,你是爸爸媽媽的小天使,我們回來了,帶了你最喜歡的巧克力,是瑞士巧克力,最好吃的那種。不要再睡了,媽媽……最疼你了,你最乖了,醒來好不好……」從小,萱萱就愛撒嬌,惹人疼,趙媽媽不忍看心愛的女兒躺在床上,用哄小孩的口氣對萱萱講話。

醒來,醒來,快醒來,不要再睡了。

她好想醒來。她的幸福花是萱草,因為她的名字里有個萱字,那是可以讓人忘憂的幸運草呀。媽媽想要生個男孩兒,但生出來的是她,她不要媽媽難過,她要醒來。

碩彥,她感覺到碩彥的眼淚,她最喜歡、最喜歡的男生,長大……長大要嫁的人。

聽到了,她有聽到。銀鎮的項煉很貴,都是手工制的,好貴好貴!碩彥怎麼有錢買呢?怎麼可以為她亂花錢。她想醒來,親眼看看那條刻了「萱」又刻了「彥」字的項煉。

姐姐,姐姐的聲音怎麼是顫抖又孤單的?她向來最冷靜的呀,向來是眾人的榜樣,怎麼會那麼彷徨?她要醒來,要醒來。姐姐沒有朋友,不愛交朋友,姐姐唯一的朋友是她,她最愛姐姐了,她不要姐姐孤單。

醒來、醒來、快醒來……好多人在呼喚她,好多人!甚至外婆都從彰化上來了。外婆的聲音她認得;好多鄰居也來看她,她聽到了劉阿姨、吳奶奶、將軍爺爺的聲音,大家都叫她醒來。

她想醒來呀,可怎麼眼皮怎麼這麼重,為什麼任她如何用力,還是睜不開?她想看看大家,她的四肢怎麼一點力氣都沒有?她要揮手,叫他們不要擔心呀。

怎麼……一點都使不上力?生氣,她好生氣,氣自己沒有力氣,氣看不到大家,好生氣。

「你們看,萱萱流眼淚了。」惜珺趕緊握住妹妹的手。「萱萱,要快點醒來。你說過的,你結婚的時候,要帶姐姐一起嫁到夫家去。你不在,我好孤單、好寂寞。姐姐只有你一個朋友,你不醒來我怎麼辦?你還說你以後要當言情小說作家,要寫出像席絹一樣很幸福的故事,可你總是沒寫幾個字就斷頭了。快點醒來,姐姐陪你一起寫,你要做什麼事我都陪你,還有……還有金城武演新的電影了,你最喜歡他了,快點醒來,我們一起去看金城武演的電影……快點醒來,醒來呀。」

碩彥一看到惜萱有反應,隨即立刻跟她說話,希望她快點醒來。「萱萱,你快點醒來。你說我是你最喜歡的人,每天你都會跟我說,你喜歡我。你好多天沒跟我說了。快點醒來,我也要跟你說,我也好喜歡你、好愛你。等我們長大,我們要去海邊結婚,你快點醒來……不要再鬧我了,我會生氣,生你的氣。」不習慣她不帶笑沒有表情的臉龐,不習慣她這樣死氣沉沉,不要再鬧他了。

碩彥……她好想看看他,但始終沒有力氣睜開眼。不要生她的氣,她也想要快快醒來;她喜歡跟碩彥說,她喜歡他,雖然她每天傾吐心意,而碩彥總是看似不在意,其實她能感受到碩彥嘴角上揚,那種甜蜜蜜的幸福。

她要快點醒過來,她還有好多夢想要完成。她要寫一本言情小說,她想要和碩彥一起上大學,她要和碩彥結婚……快醒來,快醒來,不能不堅強呀。

但她的身體好像無法控制了,無法……愈來愈沒力,像羽毛一樣,完全無法施力,就算用意志力撐著,也無法抵抗的力量,不停耗掉她的體力和力氣。

力量愈來愈大,然後,她像捲入一場溫柔的漩渦,一個明亮而舒服的空間。

「為什麼她只是感冒就醒不來了?為什麼?為什麼?」趙家父親指著主治醫生質問。

「趙先生,令嬡本來就有支氣管的慢性病,這一波的流感病毒較為兇猛,加上令嬡又延誤治療的時間,以致引發肺炎、心肌炎等併發症。我們已經儘力了。」

「你們明明就是在推卸責任!她只是一般的感冒,感冒會死人?!

「趙先生,請你冷靜……」

惜珺輕輕的關上門,把門外的紛擾關上。爸爸媽媽最近情緒很不穩定,不時來醫院吵架,甚至揚言要鬧出醫療糾紛的新聞。實在太紛擾了,惜萱一定不喜歡這樣,她向來是簡單的人呀。

病床上躺著惜萱,她最愛的妹妹,她靜靜的躺著,好像只是睡著呀,為什麼沒有呼吸了呢?她只是睡著吧?

惜萱生病的時機真的很不對,感染到最強的流行性感冒,引發多項併發症;情況最不好的時候,台灣又降臨十年來最強的低溫冷氣團,惜萱撐不過去,撒手人寰。

「萱萱,為什麼你不醒來呢?你知不知道,你最喜歡的碩彥,難過到去撞牆……好傻,對不對?縫了五針。他說他一定是在作夢,他一定要敲醒自己。修媽媽把他帶回家了,你不要擔心,不要留戀,要往光的地方去。」惜珺握住妹妹的手。

「你一直是家裡的小天使,沒了你……家裡會很悶的,爸媽會很寂寞。我向來不擅言詞的呀,沒有你,我又該怎麼辦?我只有你。你忘了,我不交朋友的,我唯一的朋友只有你呀,你怎麼這樣,說走就走……」惜珺掩面而泣,第一次這樣情緒失控,把十七年的眼淚一併流光。

聽說人過世,不能立刻送進冰庫,因為人的魂魄還沒有離開身軀,她會很冷很冷。

但現在寒流還沒有走,萱萱是不是還是很冷?她要幫她蓋很厚的棉被,不然萱萱會冷,她一向怕冷。

「我好高興這輩子能當你姐姐,有你十五年的陪伴,我已經好滿足了。你不要留戀,要往光的地方去,不要為我們放不下。下輩子,我們再當姐妹吧。」

姐姐……她流下一滴眼淚,落在姐姐的肩膀上。

好多好多哭泣聲;天使的羽毛,因為承受太多眼淚,始終飛不高。去看看碩彥吧,雖然她的天命已到,她仍是最不舍他──她最喜歡的人。

碩彥……病了,瘦了一圈。怎麼才短短几天就瘦那麼多呢?頭上的傷口,必然很痛吧。

碩彥、碩彥,要好好的喲,在人間要好好的,不要挂念她,她不能久留,她的翅膀開始啟動了,她必須前往她該去的地方了。

天使的眼淚,是無形的,滴落在心愛的人的身上,是祝福。

代表──

他會幸福一輩子。因為,他有天使的祝福。

醫生說,他傷心過度,心理影響生理,所以才會一直發燒。他想要去醫院看看萱萱呀,家裡的人關著他,不讓他出門;她怕生,沒有他在的地方,她是不是會害怕?

迷迷濛蒙中,他看到一束光,始於一瞬間,然後瞬間消失。

他一定是太難過了,所以產生幻覺了吧。

萱草,花開的壽命通常只有一天,所以西洋人又稱萱草為一日百合。

萱萱的生命雖然短暫,但就像她的幸運花──萱草,花開花謝,都帶給人們無限的追思。

惜珺收著萱萱遺留下來的東西。電腦里有好多萱萱寫了一半的故事,還有好多萱萱巧笑倩兮的照片:那笑容,還是好真實。

喪禮上來了好多人。萱萱向來就有好人緣,寧馨社區所有的鄰居幾乎都到了,碩彥也來了,瘦了好大一圈,他的眼淚始終沒有掉下來。他走得很急,惜珺看到碩彥遠遠的背影,擦淚擦個不停。還是個大男孩,不習慣在別人面前掉淚吧。

他憐萱萱,持續了三個月,每個禮拜都可以在萱萱墳前看到一束萱草。

後來,李奶奶說,不要常去看往生的人,她會走得不安詳。

萱草,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美麗又可愛的惜萱,終於最璀璨的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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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分租雅房,意洽李小姐電話:0937-852-XXX

修碩彥被迫騎著機車、神情疲累的大街逛小巷的尋找房子,一看到那張分租廣告,考慮也沒有的就撕下來。

騎到那棟準備分租的公寓樓下,他先撥了通電話給那位李小姐,正巧那位李小姐在家,他就上樓看了。

一上樓,他首先看到的是鞋櫃。看來另一個房客是女生,而且是很愛乾淨,生活又嚴謹的女生。她的每一雙鞋都乾乾淨淨,每一雙都嶄新得像新鞋,但看得出來,其實那是因為它們的主人勤於保養,其實它們都被穿了有些時候了。

分租的雅房,有著一個很溫馨的小客廳、小廚房和廁所。客廳和廚房就像剛剛看到的鞋櫃一樣,很整潔,雖然傢具都是很普通的材質,沙發甚至有些老舊,桌子的四個邊還缺了一角,但由於整潔,不至於讓人感到寒酸,甚且還有一點溫馨的古樸。

至於廁所,是會讓人不敢相信的乾淨。他懷疑洗手台和馬桶根本是新安裝的。

「你看到了,客廳、廚房和廁所都是公共區域,但是……要輪流打掃,環境清潔是要靠人去維持的。」李小姐領著他參觀,邊解釋。

「另一個房客是女生,事實上我是幫忙她的,這個時間她都在上班,她算是二房東,真正的房東是她姨婆的四女兒的……第二個兒子的樣子。」

「所以真正的房東是她表哥?」修碩彥插話。

「咦……這樣的關係是表哥嗎?反正我不知道啦。真正的房東都住在美國,平常都是她在管,也不是真的她在管,她只是暫時管,我跟她也不熟,我算是……兼職仲介。」

看來,這位李小姐不懂得說話要說重點的藝術。

後來,修碩彥又看了一下他要租的房間,也整理得很整齊,簡單的傢具,看來這位二房東滿會理家的,就不曉得人怎麼樣了。照觀察二房東理家的態度,通常這種人都有一點龜毛、潔癖,外加有一點不通人情。

「房租怎麼算?」修碩彥對這個地方滿意極了,離學校和補習班都不遠,屋況也不錯,重點是有家的感覺,讓他滿心動的。

「這裡是市區,旁邊又有便利商店,走兩步路又是捷運,騎車十五分鐘又就可以到夜市,重點是屋況好、房間大,這邊的行情價至少都要一萬──」

李小姐話還沒講完,修碩彥就忍不住插嘴了。「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要知道一個月到底多少錢,有包水電嗎?」

「一個月差不多七千,但是沒有包水電。我告訴你,你夏天的時候不要開冷氣,其實花不了多少錢的。我算一下,一個月如果你省一點的話,頂多八千塊。」

突然,修碩彥有一種想大叫的感覺。他只想聽重點,為什麼這位兼職仲介的李小姐總是要跟他舉一反十的講更多、解釋更多呢?幸好她只是兼職仲介。

「七千塊有一點貴。這不是雅房嗎?」他只是一個窮學生,能講價的話最好,雖然他知道愈跟這位李小姐講話,他的頭只會更痛。

「你要講價的話,要跟二房東講。我說過了,我跟她不熟,我只是剛好認識她,我最近沒工作,幫她帶人看房子而已。她上班很忙的,她在醫院當臨床心理師,這跟心理醫生不一樣喔,臨床心理師是……」

「停,停,停。」修碩彥的忍耐已到達了極限。「李小姐,我親自跟這位二房東講價好了。還是說,我等她有空的時候再來看房子?」

「她喔,也是可以啦,但是她回來的時間很不一定,而且她不喜歡給人家手機號碼,要的話我來聯絡她,不過真的有一點麻煩,她的手機不喜歡開機,是只打不接的那種。」

「有市內電話。」

「對喔,有市內電話。我晚一點再幫你打電話問她好了。」

這時,公寓大門被人用鑰匙開啟,然後,是高跟鞋進門的聲音。

修碩彥想,大概是二房東回來了,他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然後,還沒有看到人,就聽到──

「李思瑤,你分租廣告忘記給我寫『限女性』這三個字了。」那聲音冷冷的,聽起來有一點不爽,就像他想像中的那種龜毛、有潔癖、不通人情的女人的聲音。

修碩彥往大門的方向一看。

血液不禁往上升。

「姐姐!」他脫口而出。

修碩彥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青澀的毛小子時代,既緊張又不安,明明面對的人不過就是一個姐姐呀。

他很緊張,緊張到現在惜珺姐長什麼樣子他都還沒敢抬頭好好看一下。

好久了,七年了。惜珺姐,好久不見。他在心裡感嘆。

後來,惜珺姐把那個兼職仲介──李思瑤──打發走,而時間也到了該吃晚餐的時候,惜珺姐就提議一起到巷口的餐館吃飯。

「你在找房子?」惜珺淡淡開口了。

「是。」他低頭猛吃炒飯。

「現在在念大學嗎?」

「是。」他不覺地有一些心虛。

「咦……你不是小我兩歲,應該畢業了才是呀。」惜珺算算,突然覺得不對,她自己都心理研究所畢業,還實習完了,照理他應該大學畢業了才是。

修碩彥在心裡哀嚎了一下,果然是精明的惜珺姐。「我延畢考研究所。」聲音低低的,有一點羞愧。

天呀,是優秀的惜珺姐耶,她會怎麼看他?玩世不恭?還是混吃等死的死大學生?

「喔……哪間學校?」

「T大。」

「那不就是我學弟。你怎麼學期末找房子?」

「我……」他吐吐吞吞的,實在不想講這個讓他丟臉的事。「我被房東趕出來了。」

說來他也有一點委屈。同學在他那寄養了一隻金吉拉,但他卻是懶得理,反正就把貓放在籠子里,時間到了,給它東西吃就是了,才一個月而已嘛。

但一個月後發現,可愛的金吉拉走了,留下的卻是成群的跳蚤,原來貓沙是要更換的,原來貓咪也是要洗澡的,事後他才知道。

後來,他就被趕出來了,房東一點情面都不給他,限他兩個禮拜搬出去,要找清潔大隊來大掃除。

「你租房子的預算是多少?」惜珺又問了。

「差不多五千吧。」碩彥還是不敢抬頭,當然是能把價錢壓到最低最好,雖然這附近的雅房和套房都是天價,但五千真的是他最理想的預算。

「那就租你五千吧。記得不要再讓同學寄養寵物就是了,我不喜歡貓貓狗狗。」惜珺還是那冷冷的聲調,吃飽后秀氣的用面紙擦擦嘴,若無其事的說出這段話。

「嗄……」修碩彥驚得抬起頭,終於看清楚七年不見的惜珺姐了。沒有看錯的話,惜珺姐向來沒有表情的臉正對著他笑呢。

七年不見了,惜珺姐更標緻了,真不愧是當年寧馨國中的校花。

七年了,怎麼心有一種刺刺的感覺,像高一那年,第一次了解痛徹心肺的感覺,好像特地擱在那的記憶又被開啟了。

惜珺姐,萱萱的姐姐;萱萱,曾經,他最愛的女孩。

放學時刻,他牽著她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每天,他會送她回家,自己再走路回家。

算一算,他們已經交往八個月了,而他也收到了八個禮物。

因為她說,每個月的二十三號是屬於他們的日子,是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從那天起,她說她的幸運數字是二十三。

每個月的二十三號,他都會收到禮物,不是很貴重的那種,但都可以感覺到送禮的人十分有心。有時候是她親手做的卡片,有時候是有他們合照的相框;有一次比較特別,是她寫的五千字短篇小說,女主角叫趙惜萱,男主角沒有意外的就叫修碩彥,然後鉅細靡遺的描寫他們如何相愛,最後的結局當然是男女主角結婚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他還記得,那則短篇小說的名字叫:戀戀碩彥。

不得不說,他的女朋友有時候真的夢幻到不切實際。

「碩彥,我們放學不要一起回家好不好?」

「為什麼?」握著女友細嫩若無骨的小手,他不自覺地握緊了一些。

「以前我都和姐姐一起走路回家呀,現在和你在一起,姐姐都一個人回家,好可憐的。」

「吼,你姐那麼大一個人了,而且她也國三了,K書比較重要,才不會管你跟誰回家。」幹嘛要為了姐姐捨棄他,說出去耍笑死人。

「不行啦。姐姐喜歡回家溫書,我們以前都一起回家,現在她一個人,會很孤單的。」

「吼,你姐是沒有朋友喔,哪有人上了國中還要和妹妹手牽手一起回家的。」受不了萱萱要捨棄他們相聚的時光,她不是說最喜歡他嗎?

「反正就是不行。你早上可以來找我啦,我們一起去上學,我陪你練田徑,早上六點姐姐還沒有出門。」她不忍看姐姐一個人孤孤單單,放學后姐妹倆手牽手一起回家,一直是很美好的時光。

「那你比較喜歡我還是你姐姐?」忍不住想拿來比較一下。

「嗯……都喜歡。」愛情和親情哪能比較,她都喜歡。

「硬選一個。」他一定要聽一個答案。她不是說最喜歡他的嗎?這股氣突然輸不起,他怎麼可以輸給她姐姐。

「不能選啦,我都喜歡嘛。」她嬌嗔道。

又來了,又來了,每次逃避問題就用這種軟軟的聲音講話,誰吃這套呀。

唉……他吃。

走到家了,他突然好捨不得她;以後放學時候沒有期待的心情了,他的班級是二班,她是二十五班,教室離得那麼遠,分別在不同的兩棟。好險早上她會陪他練田徑,至少不太糟。

每次回家,萱萱都會捨不得,都要猜拳,輸的人先回頭,不能拖時間,要快點回家。

這次,他輸了,他先回頭。

走了兩步,他突然很捨不得的回頭了。

只見──萱萱還站在原地,沒有進家門,還對著他揮手。

他想,是不是每次他送萱萱回家,不管是誰輸誰贏,她都是這樣目送他離開,一直到他真的從她視線中消失?

那天,麻吉吳聰明問他,真的有那麼喜歡自己的馬子嗎?

他一定要告訴吳聰明,他超喜歡的,還有,不能叫女朋友為馬子,他的萱萱是要好好珍愛的人,叫馬子太隨便了。

鬧鐘鈴鈴作響,修碩彥倏地睜開眼。

發現自己躺在藍色的單人床上,藍色被單是新買的,周圍乾淨整齊得有一點不真實,感覺……怎麼和之前的狗窩不太一樣?

回想了一下,對對對,他搬家了,而且已經是第八天了。

看了一下鬧鐘,靠!已經十點了,他再蹺這老頭的課,肯定又被死當,永遠畢不了業。

匆匆收一收,準備去上學,臨走前在餐桌上發現了包子和豆漿,旁邊遺留了一張紙條,娟秀的字跡寫著:早餐,不要客氣。

然後,他真的很不客氣的把它放進書包里,準備帶去學校吃。

騎車的時候,還有一股恍恍然。

萱萱,好久沒夢到你了。

在天堂,還好嗎?

風一直吹,還是吹不散那個曾經最深愛的女孩的身影。

加快了時速,飆到學校,然後再用跑百米的速度衝到實驗室。

很剛好,正巧叫到他的名字。「修碩彥。」

「有!」

老教授推推老花眼。「你總算出現了,本打算告訴你,這堂課再不出現,你就準備再延畢吧,你學期末考個滿分也是死當你。」

「嘿嘿嘿……」翻開課本,一天的開始,頓時忘記了一切。

大學四年都過得很渾噩,通常被當都是因課堂出席率不到二分之一,不然他向來是考試高手、抓重點天才,只要考前抱一下佛腳,通常都會輕輕鬆鬆的PASS過去。

但到了畢業前夕,他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他算得剛剛好的學分,居然少算了一堂營養學分,然後,被迫延畢。

不過也好,延畢的日子,看大家都在準備研究所,自己也就認真抱一下佛腳好了,拚個研究所來念念。

於是每天過著上課、補習、K書的日子。

和惜珺姐成為室友,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本來,他很緊張;從小他就有一點怕惜珺姐,一方面她是女友的姐姐,他總想要表現好一點,讓女友的家人喜歡他。

另一方面是,惜珺姐給他的印象是表情不多、個性很嚴謹;嚴格來說,是那種有一點龜毛、做事一板一眼,少言到惜字如金的人。

還有,她優秀的課業成績和校花的光環,都讓他覺得,惜珺姐是那種只能遠觀而不能褻玩的人。

幸好,他都搬來一個月了,居然很少和惜珺姐碰到面,多半都是他關在房間里K書;常有的時候,只聽得到惜珺姐進門、開門的聲音,兩人的作息有一點不一樣,惜珺姐很規律,上班、下班,固定的時間起床,還有,客廳的電視從來沒有被開啟過。

難怪他當初看房子的時候,有一種錯覺,電視很孤單……

所以他正式和惜珺姐打照面的機會少之又少。

這讓他,放心了不少。

讓他比較不好意思的是,惜珺姐每天早上都「請」他吃早餐。還有,他習慣不好,不做垃圾分類,每次隨手丟的寶特瓶,隔天都會發現被洗好放在資源回收袋裡。

更讓他不好意思的是,他要換洗的衣服習慣放在洗衣機旁邊,也習慣一個禮拜洗一次,有時候一忙,衣服放到酸臭是常有的事。

那天要洗的時候,才發現,惜珺姐竟幫他洗了,用的洗衣粉還是加倍潔,讓他亂不好意思的。

隔天,他要跟惜珺姐道謝時,一直遇不到她;然後晚上補習回來,居然發現他的衣服不僅用加倍潔洗乾淨了,還整整齊齊的折好,像百貨公司專櫃的那種折法,安安穩穩的放在他的房間,這讓他……更加不好意思了。

想跟惜珺姐講些什麼,總是沒機會,因為兩人的作息實在不一樣。

補習完又和同學討論了一下解題,到家都十一點了;一進門,才發現客廳有人……惜珺姐還沒睡。

然後,場面有一點小尷尬。

一個看起來氣宇軒昂的男人,臉色有一些不好看。

而惜珺姐,本來她就是一個表情不多的人,但現在看起來,臉色卻像是凝了霜一樣的難看。

兩人似乎呈現對峙的局面,他看到的時候,那個男人還狠狠抓了惜珺姐的手肘拉拉扯扯,因為他進了門,所以男人才放手。

「你走,我不想跟你談。」惜珺推了男人一把,把他逼到門口。

「趙惜珺,我們之間能不能對等一點?」男人的聲音里有些挫敗,生氣的耙了耙頭髮,他的額上有一些皺紋,身上的衣料不錯,修碩彥猜,這男人大概三十多歲,而且大概是事業有成的社會人士。

「請你離開我的房子。」惜珺下逐客令。

「難道我們不能好好談一談?」男人又說。

「不行。至少不是今天。」

後來,男人如斗敗的公雞般一臉頹喪的離開了,走之前好像又想講些什麼,卻被惜珺姐狠狠的關上門,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惜珺有一絲狼狽的對著碩彥說。

「不會……姐姐,你的手沒事吧?」他看那男人抓得滿用力的。

「沒事。他不會對我怎麼樣。」說完才又覺得應該有解釋的必要。「他是我男朋友,我們剛剛有一點小吵架,但不礙事,我們常吵架。」

「喔。」他企圖化解惜珺姐的尷尬。「姐姐,我有買消夜喔,鹽酥雞,是我們補習班旁邊的,每天都要排很久,我今天買到算幸運。」他高舉手上的消夜晃了晃。

惜珺皺了皺眉。「常吃鹽酥雞對身體不好,回鍋油會致癌的,而且食材不曉得新不新鮮。」

這下,換碩彥尷尬了,手上拿著會致癌的毒物。

惜珺噗哧一笑,不好意思的說:「不好意思,我老是這樣掃人家的興,紹衡也常說我的一板一眼會讓人窒息。」

碩彥搔搔頭。「不會啦。我不常吃,只是今天被香到受不了,我平常很少吃的。」

後來,他們坐在客廳里,惜珺意思意思吃了一口炸雞塊,孤單的電視終於被開啟了,他又開始猛嗑手上的消夜。

有一種矛盾的安靜。明明電視上的節目還滿好笑的,但他就是笑不出來。惜珺姐盯著電視,卻明顯的心不在焉。

「住在這還習慣嗎?」惜珺忽然問。

「還不錯。這裡離學校、補習班都近。」停頓了一下,他才鼓起勇氣說:「姐姐,你不要幫我洗衣服,也不用買早餐給我,我會不好意思。」

「這對我來說是舉手之勞。我喜歡乾淨,也喜歡做家事,那個李思瑤之前其實也住在這,後來她想和男友同居才搬出去。我和她不熟,我也是這樣對她,也是常常順手幫她洗衣服,這對我來說沒什麼,更何況……你是萱萱最喜歡的人。」

那是一種愛屋及烏的心理吧,不自覺地讓她想照顧他。

碩彥常讓她有一種熟悉又安全的感覺。本質上,他和萱萱很相似,他們的個性都很隨和、向陽,看到他,總讓她想起萱萱。

「姐姐,後來你們搬走了?」

萱萱離開后,他自然和趙家慢慢疏離,一次遇到寧馨社區的李奶奶,經由她的告知,他才知道他們已搬家了。

「嗯……爸爸媽媽很自責,而且那邊有太多屬於萱萱的回憶了,媽媽常常觸景傷情,一直不能恢復,後來我們就搬走了,住家和爸媽的公司一起遷到台中。」惜珺解釋。

「你呢?」惜珺接著問。

「我?」

「你過得好嗎?有交別的女朋友嗎?」碩彥的條件一直都很好,萱萱當年常常強調她的男朋友長得像金城武,功課又名列前茅。她還記得,萱萱說時的神情,總是好幸福、好驕傲……

「算沒有吧。如果照和萱萱交往的那種深度,算沒有吧,多半玩玩而已,兩三個月就分了,通常不超過半年。」他有些落寞。要是萱萱知道他這種遊戲人生的態度,不曉得會做何感想?

「快點找個好女生愛,用愛萱萱的用情,去愛那個女孩,這樣,對你比較好。」他的人生路還很長。

她只比他長了兩歲而已,卻好想好好告訴他,「勿為死者流淚,請為生者傷悲」的道理。她是家裡最快恢復的人,媽媽最難過的時候,甚至指著她,罵她冷血。

但,那又如何呢?活著的人要往前走,勇敢的往前走,如果她也倒下來了,爸爸要照顧傷心到幾近崩潰的妻子,難道還要再照顧一個傷心到無法自已的大女兒?

有時候,她常想,為什麼上天不帶走她,她是那麼不討喜,為什麼要帶走一個小天使呢?

李奶奶說,萱萱是來報恩的,恩了情斷,任務完成,她就不留在人間受苦了。人間的七情六慾太讓人苦惱。李奶奶說,萱萱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還有在練田徑嗎?」

「沒有。好久沒有了。」沒有那個女孩的陪伴,跑再快好像也沒有了意義。

「萱萱總說你比風還快,四百公尺是你的強項,爆發力和肌耐力沒有人贏得過你。」惜珺像在說一件往事,說這件事情給她聽的女孩,常常形容得很生動,手舞足蹈的,好像在表演,不像在說一件事情。

「那是以前的事了。」

「對呀,那也是以前她告訴我的。」

兩人不自覺地陷入沉默。

電視聲音轟隆隆的,像是在播放噪音的怪物。嗑完一包鹽酥雞,剛好十二點。

「姐姐,晚了,我先睡了。」

「晚安。」

那晚,他離開的時候,惜珺姐還坐在沙發上,仍是沒什麼表情,但有一種孤單寂寞的感覺。電視聲音依然轟隆隆的,播放著吳宗憲獨特的笑聲。

電視聲音,到了半夜一點才停止。

惜珺姐,萱萱的姐姐,謎樣的女人,有著美麗的外表,渾身散發出冰冷的氣息;其實相處過後才發現,惜珺姐並不可怕,她只是很孤單而已;她孤傲的外表下,其實藏著很多很多的寂寞和憂傷。

萱萱以前常說,惜珺姐不交朋友,不愛交際,也不喜歡講話,她是她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現在不在了,惜珺姐不曉得有沒有找到另一個好朋友?

為了思索這個問題,修碩彥失眠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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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8: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常帶她去看醫生,先檢查耳朵,看看是不是聾子,再檢查腦波,看看是不是有異常。

答案都是:她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孩子。

但這個孩子,怎麼不愛哭、不愛笑、不愛搭理人呢?

醫生說,這個小女孩只是個性內向罷了,她沒有聾,更沒有啞,也沒有自閉的傾向。在一連串的檢查下,醫生還恭喜媽媽,說她的女兒很聰明,有很多聰明又早熟的孩子,童年時都是比較內向的。

於是,媽媽和爸爸本來只打算生一個孩子的,後來因為這個孩子個性實在過於內向,甚至不太黏父母,媽媽只好再接再厲生一個孩子來陪陪惜珺。

第二個孩子,媽媽很希望生一個男孩,臨盆前甚至還早晚在胸前插一枝萱草花,祈求生子,但還是生下了一個女娃。

但這娃兒比較不同,她是帶著笑降臨這世間。媽媽總說,萱萱一出生就像一個小天使,好愛笑,任何人抱都會呵呵笑,不像她小時候,只要生人一接近,就會尖叫大哭。

她想,是不是他們總認為萱萱是小天使,所以萱萱就真的回天上,不再理會凡間的俗事,做天使逍遙去了。

從小,她就貪靜,但不是真的寂寞,她有一個好朋友──像天使般的妹妹;她不喜歡出門,也常常懶得開口,妹妹是她的窗口,妹妹的世界永遠比她的有趣。她喜歡聽妹妹口中的世界,常常她認為平淡的事情,妹妹去經歷了,永遠比她的感觸和感動來得多,所以,她有妹妹這個窗口就夠了。

常常,她覺得,她離不開妹妹。

十七歲那年,她才真正懂得寂寞的滋味,也才真正了解悲傷的痛苦。

她的悲傷一直都是默默的,收藏於內心底處,沒有人真正了解她;透過窗口,她了解世界,別人也因此而了解她。

唯一的窗口消失,變成她生命中最大的缺口。

那年之前,她從來沒有經歷過死亡,第一次處理的後事,居然是自己最疼愛的妹妹,唯一的好朋友。

彷徨、無助、困惑、悲傷、寂寞、思念,她都一一嘗過了,然後藏在心底,不再渴望別人了解她,卻十分了解,那點點的滋味。

「心理師,其實是我媽求我來的,我也很痛苦,非常的痛苦。但是我不能控制我自己,我就是還是很愛他,但是我們家因為我和他相愛,變得愁雲慘霧的,請你幫我吧。」一個看起來滿斯文的大男孩坐在診療椅上,苦惱的說。

「嗯……你們在一起多久了?」惜珺想看看那大男孩,但他總是低著頭,看不清楚他真正的表情。

「三年。」

「在一起快樂嗎?」

「啊……」大男孩終於抬頭了,認真地看了一眼美麗的心理師。問他快不快樂?好奇怪的問題。

「快樂。」男孩沒思考多久,就回答了。

和傑在一起時,是他最快樂的時候。他們是在社團認識的,有相同的興趣──彈吉它;傑雖然長得不出色,但是他們的頻率很對。

一開始,他總覺得,他對傑的好感,太異常了,好到可以講一個晚上的電話,手機費破五千大關,老媽拿菜刀追著他跑。

好到,他的眼神會追著傑的身影跑;好到他教別的女生彈吉它,他一整個不爽,不爽到不接他電話,不爽到,輕輕的揍了他一拳。

傑吃下了那記拳頭,嘴角還破皮流血,之後,傑卸下吉它社社長的職務,變成他專屬的吉它老師。

他們愈來愈好,他就愈痛苦,心裡清楚明白,這是一個禁忌。他父母都是公務人員,他家是很保守的小康家庭,而他又是獨子……

一直努力維持著好朋友的舉動,小心的不去碰觸那個介於安全和禁忌的交界。

高中畢業,他考上高雄的大學,傑則不小心沒考好,分發到桃園的學校。

本來兩人一起說好,要一起去高雄念書的,沒想到事與願違。

臨去高雄時,他好痛苦,好像生離死別;傑在客車後面追,嘴裡不曉得在大喊什麼。

他想,這不是電視上男女分離的狗屁劇情嗎?怎麼會發生在他和傑身上?

後來,他傳簡訊問傑,在客車後面邊追邊大喊些什麼。

傑只傳了三個字。

我愛你。

他想,這輩子,最感高興的,莫過於這件事情,比他媽的考上高雄醫學院還要爽一百倍。

遠距離的禁忌戀愛,談得既甜蜜又痛苦。

情人節,傑從桃園下來找他;兩個月不見,思念加上情慾的翻騰,他們倒在床上,禁忌全拋開了,拋開了……不理了……

最狗血的事是,爸媽帶著雞湯跟隨著進香團剛好經過高雄,可以想見,爸媽當然會順道來看看兒子,手機一直沒有接通,因為,他剛好在翻滾中嘛……

於是,他這輩子最精採的驚喜,活生生的在他宿舍中上演。媽媽手中的雞湯匡啷掉落地,雞湯灑了到處都是。

他和傑坐在床上,爸爸臉色鐵青,媽媽則是險些暈厥,嘴裡念著:「造孽呀、造孽,阿彌陀佛……」然後抱著爸爸痛哭。

最後,他被迫休學,回台北進行心理治療。

「那你覺得你有病嗎?」惜珺問。

「你覺得我有病嗎?」他反問她。

「你都考上醫學院了,應該比我還清楚同性戀並不是病,只是性向和大多數人不一樣而已。有交過女朋友嗎?」

「沒有。」

「有手淫過嗎?」

「啊……」大男孩紅了紅臉,小小聲、小小聲的說:「有時候會。」

「同性戀有造成你社交上的不便嗎?簡單來說,你有因為自己的性向和別人不一樣,而感到痛苦、感到絕望嗎?」

「沒有。事實上,除了我爸媽,我周圍的人都知道我是同志。我並不覺得可恥,上帝製造萬物,本來就沒有一定的道理。」

「你的想法很健康嘛……其實不用來找我。」惜珺拿著筆,在筆記上速記著。

「是我媽跪下來求我來的,我也很痛苦。我和傑分手了,如果可以不那麼痛苦的話,我希望找一個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去找一個女生來愛。我不那麼痛苦,我家人也不要再痛苦。」

「喔……你有喜歡的女明星嗎?最喜歡的那種。」

大男孩有一點搞不懂這個心理師了,但還是老實的回答:「林志玲。」那種性感尤物,任何男男女女都會愛的。

「那林志玲和傑,選一個和你上床,你要選誰?」

大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氣。「傑。」

「約個時間,請你媽媽一起來找我吧。」

大男孩臉上寫著疑問,惜珺則慢慢的解釋。

「你希望我把你變成一個異性戀,還是一個快樂的同性戀?事實上,我比較傾向把你變成一個快樂的同性戀。這癥結在你家人身上,需要做溝通的,是你的家人,你個人沒有社會功能障礙。」

大男孩一直低著的頭終於抬起來了,熱淚盈眶,感激的說:「心理師,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他根本不想改變。他只想找一個折衷的辦法,一個符合社會期待的方式,就算犧牲了自己的幸福也無所謂,只要爸爸媽媽不要覺得沒面子,只要媽媽不要每天以淚洗面,一看到他就嘆氣。

惜珺帶著職業性的笑,那笑容帶著一絲溫暖。「不客氣。這輩子能找到個可以依靠又懂你的人,是幸福的,不要因為太多社會的枷鎖而放棄,你應該去爭取,不要放棄任何心中所愛的。」

大男孩離開了,還沒走遠,就看到他在撥打電話,邊哭邊笑的說了些什麼。

電話那頭,應該是傑吧。

惜珺望著大男孩,看著他又哭又笑,向來沒表情的臉龐也泛起一絲溫柔的微笑。

這就是她的工作──臨床心理師;和心理醫生不一樣,她擔任的臨床心理師是附屬於醫院的精神科部門。簡單來講,她是在醫院的「張老師專線」療診。

多半來找她的人,不是真的得了什麼「症」或是什麼「病」,通常是心理發展偏差或是認知、情感的障礙。

有時候醫院會安排一些在安寧病房的家人來找她。

這些人,通常有一個特點,他們都很悲傷。

「悲傷……」她笑了笑,曾經好熟悉的感覺。悲傷是無所不在的,它不會隨著時間而消失,它會一直存在,只不過深淺程度不同而已。

念研究所時,她理智的選擇了臨床心理所,家人一陣撻伐。爸媽始終不了解研究別人在想什麼有什麼出息,但她還是選擇了。北上求學、工作;台北,這個曾經好熟悉的地方,這個讓他們曾經都好「悲傷」的地方。

本來,她就比較擅長傾聽,現在不只找了一份傾聽的工作,還能幫助別人,這是一份可以讓她喜悅的工作。

但願她能減輕人們心中的悲傷與憂愁。

下了班,她站在醫院門口等。

過了不久,就出現一輛黑色賓士。她上了車,看著前方,紹衡看了她一眼。

「今天很累?」

「還好。不就是聽人說話,然後開導的工作。」

「要不要去看電影?」紹衡思索著最近評價還不錯的電影,提議。

「好。」她仍是注視著前方。

他們看的是那種催淚的片子,有關親情、愛情的文藝片。紹衡看了一下周圍的女生,幾乎都哭紅了眼,只有他女朋友始終沒什麼特別的表情,更別說是眼淚了。

「不好看嗎?」他覺得不錯呀,劇情滿感人的。

「還不錯。只是那種愛情好少,我不相信。而且,我覺得女主角的未婚夫好可憐。她選擇了男主角,但那個被分配到男配角的男人,真實人生該怎麼辦?他是被拋棄的角色耶,電影的切入點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另一個被遺忘的男配角活該被拋棄,只因為女主角找回最初的愛?太可笑了。」

「不過就是看電影,你有必要把工作上的那套拿來分析嗎?」紹衡的口氣開始有點直了。

這是吵架的前兆,惜珺識相的不再開口。

最後,紹衡開車到惜珺家的樓下。

「不邀我上去坐坐?」

「不了。這麼晚了,你要坐到什麼時候?我明天還要上班。」說完,惜珺就準備開車門下車了。

紹衡阻止了她。「那我們下來走一走好不好?十分鐘也好。」

戀人手牽著手散步,不是很浪漫嗎?

惜珺的回答是──

她微皺著秀眉,艱難的回答:「好吧。不過不要走太久。」

把車子停在路邊,他們沿著巷子走,紹衡想到第一次遇見她時的感覺。

他們認識的場合,是商場的聚會。惜珺的父母和他父親有生意上的往來,他見惜珺從頭到尾都寒著一張臉,擺明著告訴大家,她對這種場合不僅沒興趣,還很感冒。

真正吸引紹衡的不是她的美麗。他大惜珺十歲,什麼樣的美麗女人他沒見過?他看上的是她獨特的氣質,那種憂鬱沉靜的美麗。

於是他展開熱烈的追求。如今兩人交往也一年了,惜珺的態度總是讓他摸不清,像是他永遠無法掌握的女人。如果這是欲擒故縱的手段,那麼她成功了,他確實拿這個小他十歲的女友沒辦法,也該死的在乎她。

「惜珺?」他牽著她的手,早已習慣她的沉默。

「你愛我嗎?」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問這個問題,他感到有一點窘,但就是想問。

「我……」惜珺思索了一下。「我喜歡你。」

這個答案讓紹衡持續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再問她問題。通常這時候紹衡會講很多有趣的事情,沖淡他們之間的空白與沉默。

然而今天,紹衡已不再想話題了,不再想得到她的回答,也不再希冀她會因為一個玩笑而出現那抹淡而清幽的微笑。

累了,卻還是不想放手。他像是被捲入一個感情的漩渦,不知如何是好,那是一種想征服的慾望吧,想征服她,讓她也染上和他相同的癥狀。

想擁有對方,並把對方視為所有物的癥狀。

「晚了,我們走回去吧。」惜珺看看手錶。

每次都是惜珺先道再見,他們之間就連最微小的差別都顯而易見。

他總是比較在乎她。

又是下班時間。

天空下著大雨,連帶打了雷。

趙惜環皺了皺眉,又看了看手錶,再看看手機。

站在醫院門口等了又等,手機終於響了。

那熟悉的聲音說:「今天我要開會,自己回家吧。」

雨愈下愈大,本來是毛毛雨,她想等雨停,沒想到卻等成了傾盆大雨。

後來,趙惜珺只好淋著雨快步跑到捷運站。才幾步路程,她就全身濕透了。

一路上,她都有一點恍惚。捷運獨特又緊張的聲響催促著她上車。

紹衡從來沒有因為公事而忽略她,也從不曾先掛電話,他總是等她掛了電話才收線。

到了家,發現碩彥也在家,剛好也拿著大毛巾在擦頭,想必也是淋到雨了。

「姐姐,你……淋雨啦?」碩彥有一點驚訝。據他了解,惜珺姐都有專車護送回家的呀。

「嗯。」惜珺不想解釋,簡短的回答了一聲。

突然又想到好久沒關心他了,她向來過自己的生活,除了生活上照顧他的一些舉手之勞的事情外,她鮮少和他碰面聊天。「你今天不用補習?」

「姐姐,我不用補習了,而且我已經順利畢業,也考上研究所了。」

本來也拿著大毛巾在擦頭,準備去洗澡的惜珺,認真的抬起頭。「恭喜你。」看來是自己太忽略了,連碩彥畢業了都沒發現。

「啊……」惜珺姐也太認真恭喜他了吧,弄得他怪尷尬的。延畢考上實在沒什麼了不起呀。

「考上哪?」

「一樣T大,我們學校。」他又搔搔頭,有一點不習慣惜珺姐太關心他。

隔天,他在房間的書桌上發現一台最新上市的遊戲主機,旁邊壓了一張紙條,娟秀的字跡寫著:

恭喜你考上研究所。我不知道你們大男生喜歡什麼,別拒絕喲。

靠!怎麼會拒絕,簡直是太喜歡、太想要了!這最新的遊戲主機,市價要一萬五,台灣還買不到咧,重點是好玩到爆呀。

唉……惜珺姐不知道,他就是玩遊戲玩到曠課過多才延畢的,居然還送他遊戲主機!

但管他的,看到那精美的主機,他血液都沸騰起來了呢。

謝謝啦,惜珺姐。

於是他了解了,惜珺姐雖然和萱萱的個性截然不同,但到底是姐妹,不可能差太多。萱萱關心人的方式很直接,惜珺姐卻用著自己的方式在關心他。

幫他洗衣服、買早餐、資源回收,甚至房租遲交了三個月,惜珺姐也沒說什麼,還問他是不是沒錢,沒錢的話她可以先墊。

惜珺姐是冷淡了點,但是他發現──

現在,他一點也不怕惜珺姐了。

灰色系統,乃於半知半解,其於訊息不充足之下,研究者對事實未獲充分訊息,其數值計算相當有彈性……

正當修碩彥努力地想要了解「灰色系統」這個鬼東西,突然,手機響了。

他看也沒看,大概猜得出來是誰。

「喂,哩娘咧,不要吵我,自己的數據自己跑,你老闆要砍的人不是我,不要來吵我,老子現在在研究什麼鬼屁灰色理論,什麼白不白、黑不黑的,超硬的啦……」

修碩彥以為是同學打來鬧,罵得正起勁,沒想到電話中一陣沉默,正覺得發毛,就聽到──

「碩彥……」

他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姐姐……」不曉得他的聲音聽起來有沒有肅然起敬的感覺?

「你現在可以到樓下嗎?」惜珺姐的聲音怪怪的。

「樓下……」他看了一下窗外,發現優雅的惜珺姐居然坐在地上!

他沖了下去,惜珺頭低低,不好意思的說:

「我剛剛走路不小心絆到東西,腳好像扭到了。本來撐了一下還可以走回來,後來發現我連樓梯都爬不上去。」

碩彥幫惜珺把高跟鞋脫下來,發現她的腳踝已經踵得像麵包一樣。

「惜珺姐,你這個要快點去看醫生,我之前練田徑時也常扭到,快點看會比較好。我幫你打電話給紹大哥好了。」

本來惜珺頭始終低低的,這時才抬起頭來。

「不用了。我和他分手了。」

碩彥這時才看到惜珺姐淚流滿面的臉龐。

他一把背起她。「姐姐,我背你去看醫生吧。」

走在路上,惜珺在他背上還是有一點啜泣,那聲音聽起來很無助。

後來碩彥背惜珺姐去國術館喬骨頭,那種扭到是最痛的,以前他常常被喬得呼天喊地的,惜珺姐卻是從頭到尾都不吭一聲,最多就是倒抽一口氣。

看得出來惜珺姐是在隱忍,一定很痛很痛。

包括,和紹衡大哥分手的痛。

一定也是很痛很痛吧……

惜珺姐不曉得是怎麼絆到的,通常人都只會一隻腳扭傷,但惜珺姐是兩腳,痛到要拄拐杖才能走路。

一大清早。

「姐姐,我載你去上班好不好?」

「不用。我現在好一點了。」

「吼,不管。」仗著惜珺姐現在「不良於行」,他硬是把她架到機車上。

每天,他都要和惜珺姐爭論,勸她讓他載去上班。

惜珺姐腳不方便,早上上班時間坐捷運人來人往的,一定不方便,但是惜珺姐就是愛逞強,每天早上他都要重新說服一遍,還滿累人的。

「我快好了啦,你不要這樣跑來跑去,去學校途中又開始飄車,我會很擔心你。」

「咦……你怎麼知道我飆車?」他都很懂得做做樣子,在惜珺姐面前都保持六十以內的時速呀。

「我接到你媽媽打來的電話,她說她收到你的超速罰單了。你這小子,台北市區你給我騎一一○!」

「嘿嘿嘿……」他也只能幹笑回答啦。

每天,他都載惜珺姐上下班,然後再載惜珺姐去國術館喬骨頭。

惜珺姐表面上好好的,維持正常的生活作息,沒有失戀的人該有的癥狀──喝得大醉,或是跟朋友講電話講個沒完,或是聽情歌聽到哭。也沒有見她燒情書、照片這等的瘋狂舉動。

只有──

每天早上他看到她的時候,她的眼睛都有一點腫。惜珺姐畢竟是個女人嘛,再如何堅強,也是會哭泣的。

傍晚下班時間,他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看到惜珺姐。老實講,她無助的時候,看起來居然滿可親的。但若這樣心態被惜珺姐知道,一定會想敲他的頭。

等了等,沒等到惜珺姐,卻發現一輛熟悉的黑色賓士──紹大哥的車。

然後,更扯的是,後來上他車的女人,居然是惜珺姐醫院的護士,上車前還給紹衡一個香吻。

一股氣,他他媽的快瘋了!搞女人搞到分手女人的同事,算什麼英雄好漢!

他沖了過去,把紹衡從車子里拖了出來,硬是揍了三拳。旁邊那個護士則是尖叫個沒完,看就知道很弱,是不會來擋幾個拳頭,讓人知道她對他的愛是「真愛」嗎!

「你這個王八蛋!惜珺姐為了你哭個半死,你竟然飢不擇食的跑到她的醫院來把妹,你是純心讓姐姐難堪嗎?!你這個王八羔子,我打死你!打死你!」

紹衡也回打了他一拳,兩人扭打成一團。

「住手。」

冷冷的聲音,讓兩個大男人頓時停手,看向另一邊。

惜珺拄著拐杖,吃力的走向他們,然後冷冽的瞪著修碩彥,然後!

甩了碩彥一巴掌。

「跟紹先生道歉。」惜珺命令。

碩彥撫著被紹衡海K的臉頰,心不甘情不願的說:「對不起。」

紹衡沒多說什麼,看了惜珺一眼,拉著哭泣的護士開車離開了。

惜珺則拄著拐杖,一拐一拐的走向捷運站方向。

「姐姐!姐姐!」天呀,他現在超怕惜珺姐的,但是惜珺姐真的好像快跌倒了!人在盛怒下,真的會更容易跌倒吧。

該死的!他真是多管閑事。他揍了紹衡幾拳,人來人往的醫院,圍觀的人那麼多,加上那護士尖叫的分貝那麼高,以後惜珺姐不是會更難堪?

他真是……被打得很活該呀,人果然不能衝動。

他跑到惜珺姐面前,想要認真的說對不起,想要勸惜珺姐不要撐了,讓他的破機車來代勞吧,也很想要負荊請罪。

卻看到了──

惜珺姐掉淚了。

而說對不起的人,居然是惜珺姐。

「對不起,痛不痛呀?」她指了指碩彥的臉頰。

「啊……」他摸了摸臉頰。「你是說你打的,還是紹衡打的?要比較的話,當然是紹衡打的痛,你的力道簡直是蚊子在親吻我的臉頰嘛,嘿嘿嘿。」他又尷尬了。

怎麼回事?惜珺姐跟他道歉?還有,惜珺姐,現在真是……他媽的我見猶憐,超正的。

不過這都是心裡話,若惜珺姐知道了,可能會補賞他一巴掌吧。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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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8: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後來,他們沒去國術館喬骨頭。碩彥個人認為今天不宜;惜珺姐心靈都已經受創了,沒必要再去受肉體的痛,明天再載她去好了。

上樓梯的時候,還是由碩彥背著她上四樓。

到了家,惜珺很反常的坐在客廳,平常她是一回家就往房間里鑽的那種人。

今天又開了那台孤單的電視,頻道居然是台音,播放江蕙早期的MV。惜珺姐明明不太會講台語。

碩彥有一點擔心,今天發生太多事了。

他坐在惜珺姐的旁邊,形成很奇怪的場景──沉默不語的兩個人,看著台音頻道,現在在播放陳雷的歌。

「其實……」惜珺首先打破沉默,在陳盈潔的歌聲下。

「紹衡劈腿好一陣子了,我一直知情,因為他做得太明顯了。他做事情一向仔細,他只是想引起我的嫉妒和反應,我太了解他了……後來,他大概死心了吧,我的反應大概讓他很失望,我不是他要的女人,他才向我提出分手。」

他說:「我感覺你只是在找一個朋友陪你,我在你身上找不到溫度與笑容。惜珺,我再問一次,你愛我嗎?」那時紹衡的口氣還有一點希冀。

她忽然無法回答,卻淡淡的開了口:「我喜歡你。」她無法欺騙自己心裡的感覺,也無法欺騙紹衡,雖然她真的需要紹衡的陪伴。

她只是一個孤獨的人,需要有人作伴。

那個夜晚,他們分手了。

她一邊掉眼淚,一邊走路,踩空了兩階樓梯,從樓梯上滑倒。

心裡空空的,那種感覺,好像跟萱萱離開她時的感覺一樣,很無助。

「奇怪的是,我難過的是我少了一個朋友,而不是我失去紹衡。所以,紹衡他沒有錯,是我太寂寞了。我不愛他,而且我答應分手的時候,紹衡感覺比我還痛苦,我想……他和美蘭在一起,是故意的吧。」美蘭暗戀紹衡很久了,但知道紹衡的人都知道,美蘭永遠不可能是紹衡會喜歡的女人。

他只是想報復吧,想讓她難堪而已。

「紹衡沒有錯,錯的人是我,是我太寂寞了,明明不愛他……我只是,想要有一個朋友。」

紹衡成熟又穩重,和她的領域又不同,所以他也是她的一個窗口,透過他,她了解了更不一樣的世界。

「姐姐,」碩彥突然把電視關掉,室內有一點窒人的安靜。「我可以當你朋友呀。」他認真的說道。

「你?」惜珺有一點不知所措,也不曉得今天怎麼會跟碩彥講心事,也許她真的悶壞了,需要一個抒發情緒的出口。

「我不行嗎?」碩彥瞪大了眼。

這反應逗笑了惜珺。「當然可以。」

「姐姐,你知道嗎?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你應該常笑的。」他誠懇的說。

「嗯……我知道你都是這樣討女生歡心的,但是,這招對我來說沒有用,但還是謝謝你,也許別的女生聽到了會很高興。」

「吼,我是說真的啦。」

「好吧好吧,真的謝謝你。」她勉強又扯了一個笑容。

但,硬扯的笑容,還是正到一個不行呀。

碩彥真的很把惜珺當朋友。每天載她上下班,她總拒絕,碩彥都會說:「你不把我當朋友?」

她愣愣的回答:「當呀。」

「那朋友之間還計較什麼。以前我有一個同學,高中三年,外加大學聯考,都是我一路護送的。」他揚揚他自信的眉毛說:「姐姐,朋友就是這麼好用,我利用你,你利用我。

「後來那小子的回報也很夠意思,打麻將不曉得是故意輸我,還是真的輸我,總之我每次跟他打麻將,我那個月的房租都有著落,呵呵。」

然後他拍拍機車的後座說:「好朋友,快來利用我吧。」

她被堵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摸摸鼻子跨上機車。

他常常用「好朋友」的名義想拉她出去,介紹他的好同學給惜珺姐認識。惜珺姐之所以寂寞,是因為生活太單調貧乏,多出去走走和多認識其他的人,是有益身心健康的。

之後碩彥放學回家,也不會再直接往房間里走,他會打開孤單的電視,讓整間房子充滿聲音。一開始惜珺常皺眉說:「電視的聲音好吵。」

但是因為好朋友要看,就讓電視的聲音放著吵,放久了,居然覺得,有時候一個人的時候,開著電視,也不會明顯的感覺到寂寞。

「姐姐?」碩彥敲了敲門。

他和惜珺姐變成室友這麼久,他居然沒看過惜珺姐的閨房。主要是惜珺姐習慣很好,總是隨手關門,加上他也沒有太大的好奇心,所以始終不得一窺究竟。

「我借了DVD,一起出來看好嗎?」他看了看手中的影片,這種溫馨喜劇應該男女的接受度都高吧。

「不了,我在忙。」她仍是關在房裡。

自從和惜珺姐變成「好朋友」,他就再也不怕她了。惜珺姐只是表情不多,讓人感覺她很嚴肅,而她確實有一點龜毛,但是漸漸熟了之後就知道,惜珺姐有一個罩門。

她是一隻紙老虎,看起來很可怕而已。其實惜珺姐很不耐煩,只要人家一盧,她就會無法思考的「好好好」答應所有的事情。

其實她很好哄的,就像一般的女生呀。

他又敲了敲。「姐姐,快點啦,我在等你耶。」

隔了三秒。「但是我真的在忙耶。」她的聲音已經有一點遲疑了。

這樣就代表可以繼續盧。

「吼,姐姐,我剛考完期中,變態老闆也沒有一直猛催我交報告,我難得有空,你能陪一個好朋友看一下DVD嗎?」

惜珺終於開門了,面帶猶豫。「但是,我真的在趕東西。」

碩彥愈來愈大膽,在門外探頭探腦的想觀察惜珺的房間。

「趕什麼?我幫你。我數理很強,打字也很快。」然後更大膽的鑽進惜珺的房間,想要仔細的好好觀察。

惜珺來不及阻止,碩彥就鑽進去了,她顯得有一點尷尬。

一進去,就發現房間真的很有惜珺姐的味道,擺設很簡約,沒什麼太多女性的裝飾。

惜珺本來很自若的說:「我房間沒什麼啦,有什麼好看的。」

碩彥看了一下,也覺得滿無趣的,正想離開,突然發現──

一排用布蓋起來的小矮書櫃。「姐姐,這是書嗎?」說完就順手撩了起來。

「啊……那個不能看啦!」話還沒來得及傳達,碩彥的動作就下去了。

碩彥看到近二十本的言情小說,作者都是同一個人,名為萱草。

「這個……」他蹲了下去,仔細看了看每一本的書名。「姐姐,原來你在兼職寫言情小說呀。」

言情小說和惜珺姐畫上等號,真是一件很反差的事,很難想像惜珺姐面無表情的寫男生和女生愛來愛去的故事。

惜珺困窘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那不是我寫的啦,我只是喜歡收藏,那不是我寫的。」

碩彥完全不理她的解釋。「是因為萱萱嗎?」

「才不是咧,你不要亂猜。」

他繼續自顧自地說:「萱萱知道了,一定會很感動,她的夢想你幫她完成了。」

「不要再亂猜了。」她把書蓋起來,不讓他看,硬是推了他出去。「你不是要看DVD?走走走,我們去看。」

「所以你常常回家就窩在房間里寫小說喔?姐姐出新書告訴我一下,我去買一本,記得給我簽名喔。」

「修碩彥,不要再鬧了,那不是我寫的。」她假裝板著臉。

但她只是只紙老虎,誰吃她那一套。「對啦,是一個叫萱草的作者,是萱萱的姐姐嘛。」他硬是鬧她。

她臉脹紅。「就說不是我寫的,隨便你講,無聊。」她講得很氣弱,理不直氣不壯的。

後來,碩彥適可而止的不再鬧她,DVD播了好一陣子,才又吐出這句話:「萱萱知道了,會很高興,你幫她圓了夢。」

還記得萱萱的夢想就是出一本自己寫的言情小說,她一向是很愛幻想的女孩;多年後,居然是冷調的惜珺姐幫她圓夢。

惜珺姐習慣板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孔,慢慢接觸后才能體會,她一直是用她的方式來溫暖這世界。

她看了他一眼,懶得再否認,很認真的看著片子。

片末,他又開口問了:「姐姐,你寫床戲嗎?」

「你的頭啦,就跟你說不是我寫的。」

「吼,跟我講一下啦。」看完片子,他跟著她進房間,不停的盧她。「不然借我一本看好了。」

「不行!」急忙的護衛那一排小說。

「幹嘛不行?反正又不是你寫的。」他硬搶了一本,跑回房間,然後快速的關上門。

任惜珺姐在門外大吼大叫的逼他把書交出來,他就是不開。

隔天,上班、上課的時候。

惜珺想要假裝若無其事、自己準備去搭車上班之際。

哪知這時碩彥早就在樓下發好車了。「好朋友,順路順路。」還擺著很可笑的手勢。

她憋了憋笑,跨上了車,戴上安全帽,輕扶著碩彥的肩。

碩彥把車子的引擎發得很響,然後轉頭。「姐姐,你寫得很好喲,而且床戲也很入戲,看得我很害羞喲。」

「修碩彥。」她又板起臉了,那種讓人以為應該要害怕的臉孔。

不好意思,他現在修成正果了,但──

「好嘛好嘛,姐姐,很危險啦,不要跳車,大馬路的,我以後不敢開你玩笑了啦,但是,你真的寫得很好喲。」

「你再說!」她硬敲了他的頭一記。

「還有,姐姐你不要害羞啦,抓我的腰不會懷孕,你一直抓我的肩膀,我肩膀很痛耶。」尤其是他轉彎的時候,肩頭總是傳來讓他很想咆哮的痛。

他又被敲了一記響頭,但轉彎的時候,惜珺姐終於扶他的腰了。

微風輕輕的吹,和萱萱自在相處的感覺又回來了,她想,這就是擁有朋友的幸福吧。

另一頭的碩彥,臉上掛著淺淺的笑。

萱萱,在天上還好嗎?

他還是很想念她,但悲傷已漸淡,還是有好多好多的懷念,沒有因時間而淡忘,他想告訴萱萱:「我有幫你照顧姐姐,不要擔心,她不會再孤單。」

天使的日子,過得舒暢嗎?是不是還是一直跌倒又迷糊?

萱萱,那天使般的女孩,多年後,那種溫暖的感覺,在她的姐姐身上找到,他們姐妹都有一種特點,都是會讓人感覺很溫暖、人生有希望。

用的方式不一樣,卻都有一顆柔軟的心。

有一個好朋友,是好幸福的事。

好朋友是你不用刻意找話題,你們之間的沉默會很自在。

好朋友是你不會真的跟他計較,就算氣惱,你也會很快的原諒他。

好朋友就是你會無條件的相信他、挺他。

好朋友會知道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好朋友是你在無助時,能給你很好的意見。

好朋友是久久見個面,但仍是能感覺到對方的溫暖,不會因為時空而生疏。

還有──

碩彥說的,好朋友就是互相利用。

她生平交的第一個好朋友,是萱萱的男友──碩彥;也因為碩彥的關係,她的個性變得比以往開朗活潑了。

假日,碩彥喜歡拉著她去壓馬路,雖然她很討厭人擠人,但是她了解了,只要是好朋友喜歡的,她也會配合,因為她喜歡和好朋友相處的自在。

而碩彥和惜珺逛街有一個心得,那就是,她是一個相當自律的人,也非常的理性,很多東西,她只會考慮實用性,只要是虛有其表的東西,都被她列為拒絕往來戶。

不像他,喜歡就心動,心動就破財。

和惜珺姐變成「好朋友」之後,雖然他常常開惜珺姐玩笑,也常拉惜珺姐出去走走,但惜珺姐的表情還是不太多,但是已經有些進步了。例如說能虧他於無形之中,又很能明顯的感覺到惜珺姐在取笑他,她變得比較活潑了,但還是有惜珺姐的調調。

很少看到惜珺姐會有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或表情,她總是淡淡的,對一切事物都有她獨到又理性的見解,好像什麼事情都不用有太大的情緒。

他忽然很想看看惜珺姐其他的表情,例如說,恐懼……

壓馬路壓到一半,碩彥提議:「姐姐,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看電影……好呀。」前幾天碩彥才借了一堆影集回來,不膩嗎?但,好朋友嘛,互相配合是應該的。

他們去看最近影評最恐怖的鬼片,甚至同班的男同學都說看完后不敢一個人洗澡,這種恐怖的鬼片,應該可以激起一些他想看的表情吧。

當時惜珺姐微皺著眉說:「你喜歡看這種沒營養的片哦?」搞不懂花錢找罪受幹嘛,但還是陪碩彥去看了。

進電影院,一開頭,就一個既噁心又可怕的畫面,音效又讓人嚇了好大一跳,不少人還尖叫出聲,他偷偷看了一眼惜珺姐。

只見她安然的拿著爆米花猛吃,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接下來有好幾個畫面他都被嚇得發毛,旁坐的女生都小鳥依人的靠在男友的懷裡,緊張又害怕,只有惜珺姐從頭到尾拿著爆米花吃吃吃,維持那一號淡然的表情。

齣戲院的時候,碩彥拍了拍自己的臉,希望不要太難看才好。

「你還好嗎?」惜珺問。

「姐姐,我是男生耶,怎麼會不好?好得不得了。」他硬是逞強,提議的人是他,若怕的人也是他的話就太沒面子了。

「你不用這樣。我是研究心理的,人在恐懼下會有什麼反應我很清楚,更何況每個人都有恐懼的權利,這方面是男女平等的,不要逞強。」她拍拍他的肩。

他簡直無言以對。沒想到惜珺姐的幽默是展現在這一面呀。

靠……沒有嚇到惜珺姐,反倒嚇到自己,他都被嚇到胃痛了啦。

忍不住的,他提出疑問:「姐姐,你不覺得有幾幕真的很恐怖嗎?尤其是那個女的突然張開眼的那一幕,音效突然又發出來。」

「這些都是人為的,有什麼好可怕?我抓到好幾幕子合邏輯的場景,製片很不用心耶,一直專註在鬼身上,後面有些場景都不連戲,而且用血腥畫面來營造恐怖氣氛的鬼片一點都不精采,只是音效唬人而已。」

「……」他又無言了。

惜珺不在乎的笑了笑。「我很無趣對不對?」

碩彥搔搔頭。「還好啦,是跟一般女生不一樣而已。」

惜珺姐則安慰的拍拍他。「下次跟一般的女生來看這種片好了,也許你逞英雄會有用一點。」

他突然想到惜珺姐以前代表國中部去參加辯論比賽拿過詭辯三才的殊榮。她好像只是沒太多表情而已,至於惜字如金的態度不是因她真的少言,而是她懶得開口,只要一開口,就是犀利級的。

他不就被暗箭傷了好幾次?

正當修碩彥在趕寫變態老闆猛催的類神經網路論文時,突然傳來……

「啊……」

很凄厲的叫聲。

他衝到陽台,發現惜珺姐拿著晒衣架、面露恐懼的指著一隻長度兩公分的小蟑螂說:「蟑螂!」

那隻小蟑螂很無害的只是在洗衣機下,用它的觸角搜尋周圍。

後來他隨手拿起腳上的拖鞋一拍,把蟑螂打死。

他安慰惜珺姐:「沒事了啦,我打死它了。」

「你……」她指著廁所的方向。「你不要靠近我,把屍體包好丟到垃圾桶,然後你去洗拖鞋。」

他拍了拍惜珺姐說:「姐姐,不要害怕,人人都有恐懼的權利,這是平等的,你剛剛十足展現你的恐懼,很好,不用壓抑。」

說完,他一派輕鬆的去洗拖鞋,心情大好。

原來她怕蟑螂,和一般女生一樣嘛,而且尖叫的分貝也很高。

他終於見識到惜珺姐不同的一面了。

「喏,酒精,記得消毒拖鞋。」惜珺又恢復那一號表情,自若的拿了一瓶酒精給他。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房子總是一塵不染,垃圾絕對每天都倒,因為惜珺姐怕蟑螂嘛。

之後,電話鈴鈴作響,碩彥衝去接電話。通常電話響,十通有九通是找他的,剩下的一通,是打錯電話的。

過了三十秒。「姐姐,電話。」碩彥臉上帶著奇怪的表情。

「誰?」惜珺好奇的問。曬完最後一件衣服,順便拍了拍,是碩彥的襯衫。

「我學長──王博仕。」

「你學長打電話給我幹嘛?」前幾天碩彥拖她去認識的新朋友,他資訊所的學長,現在在念博士班,還真的叫王博仕,挺有趣的。

「那你等一下問一下王博士找你有何貴幹。」這個士,不是那個仕,他總是喜歡諷刺那個念書念到有一點呆的王學長博仕先生。

碩彥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耳朵可沒有閑著,正努力聽他們的對話。這個王博仕認識惜珺姐不到一個月,他有什麼企圖,他可清楚得很。

「喂……喔……嗯嗯,不是吧……沒事?……好,再見。」說完,她一臉摸不著頭緒的問坐在一旁的碩彥說:「你學長幹嘛打電話問我你的課表?你不是每天都要去實驗室的嗎?他是有毛病唷?」問錯人了吧。

「他就是博士嘛,不要跟他計較。」白痴,哪有人這樣追女生的!

說完,一派輕鬆的轉著電視,心想著明天一定要好好去問那位「王博士」。

修碩彥睨了一眼旁邊的學長──一直盯著電腦又不時推推眼鏡的王博仕。

「學長,你幹嘛打電話給惜珺姐問我的課表?我明明每天都在實驗室。」

王博仕推了推眼鏡,靦腆的說:「我還滿喜歡你二房東的,只是我不曉得要怎麼跟她接觸,可以的話,你可以幫我一下嗎?」

「啊……但她是惜珺姐耶,她是姐姐。」

王博仕搭著碩彥的肩說:「學弟,基本上你稱她為姐姐,不代表我也是。事實上我比她大。」他念的是博士班,還比惜珺大上一點呢。

「可以幫我嗎?」王博仕又問了。

可以嗎……碩彥想了想,王博仕是個書獃子,但人很好;雖然是學長,但沒什麼架子;從小成績都很好,幾乎是一路從國小念到博士的乖乖好學生,所以常常有一些獃獃又拙拙的舉動。但他人真的很好,會提攜後輩,也不會交代一些不合理的事情操死他們研究生。

所以,少數博士班中的學長,王博仕算是和他比較有交情的,加上他也開得起玩笑,只要他們實驗室沒事,都會一起聚聚餐,分享課業上的事情。

真的要幫他嗎?惜珺姐配王博仕,滿不搭的;他覺得紹衡雖然很欠揍,但是和惜珺姐很登對,兩個人都很出色。

「學弟,可以幫我嗎?」王博仕又問了。

他勉為其難的回答:「可以呀。」

反正惜珺姐那麼難搞又龜毛,又不是他幫忙就一定有用,到時候王博仕就會知難而退。要溶化那座冷山,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晚上──

他敲了敲了惜珺姐的房門。「姐姐,王博仕呀,就是上上禮拜我們一起去烤肉,我那個戴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但有一點呆的學長,他說想約你明天去吃早餐,順便載你去上班。」

「為什麼?」惜珺打稿的身影回頭看了一下倚著門的碩彥。

「姐姐……不要假了,男人做這種舉動意圖很明顯,而且你行情那麼好,會不知道?」他壞壞的奸笑。

說「不」吧,那個獃頭鵝怎麼可能配得上惜珺姐姐。惜珺姐耶!他從小又敬又怕,品學兼優又是校花級的惜珺姐姐。

他等著惜珺姐說不,然後他再回頭去勸王博仕死心,再好好安慰那顆受傷的心靈。

惜珺想了一下。「好呀,幫我答應他。」

本來倚在門邊的碩彥差點跌倒。「什麼!是王博仕耶,那個平均十秒就要推一次眼鏡,沒事就皺鼻子的王博仕!」

「我不曉得你是這樣形容你學長的,我再跟他講一下好了。」她要笑不笑的看了一眼碩彥誇張的表情,繼續說:「你不是叫我多交一些朋友?王博仕人不錯呀,我也覺得多認識一些人不錯,交交朋友嘛。」

是呀,他是叫她多交一些朋友,個性可以開朗一點,但也不要變得這麼快,不要這麼不挑吧。

隔天,王博仕就來接惜珺姐,開著一輛小福特,比他那台爛機車好多了。

他從陽台往下看他們的身影,突然有一種酸酸的滋味在心裡發酵。

王博仕怎麼配得上惜珺姐嘛。

但到底惜珺姐應該配什麼樣的男人,他也說不上來。紹衡是不錯,但是惜珺姐不愛他呀,兩個人只是看起來登對而已。他有一種責任,覺得惜珺姐的幸福就是他的責任;好像她是他的親姐姐,配不上她的男人,他都不放心,甚至……不甘願。

這是什麼鬼心態,他也說不上來。

之後,每天早餐加上溫馨接送情持續了三天,就再沒看到王博仕出現在他們公寓樓下了。

他心中大喜!是不是惜珺姐終於醒悟,拒絕了王博仕?

「姐姐,怎麼最近沒看到王博仕來接你上班?」他假裝不經意的踱到陽台,隨口和惜珺姐聊天。

「最近他的車送修呀。我叫他教我開車,然後我倒車的時候不小心撞到。」惜珺面帶不好意思。

「你要學開車?!」

「對呀。上次我們聊天有聊到,而且我最近已經去駕訓班上課一陣子了。王博仕說他的車借我練習,早上車太多了,撞到他的車,真的很不好意思,改天要請他吃飯。」

「姐姐,那你對他的印象怎麼樣?我是說,你對他有好感嗎?」

「不錯呀。」她抬眼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叫我多交一些朋友?他還滿幽默的,有時候一些拙拙的小動作很可愛,人也很貼心;而且我撞到他的車,我要賠他錢,他一直說不用,害我很不好意思。」

天呀……他有一點想哀嚎。該不會那個王博仕真的會變成惜珺姐的真命天子吧?他怎麼有一種很不甘心的心情?

原來,惜珺姐的要求真的不高,連王博仕那種型的她都吃得下去……

後來,電話又鈴鈴作響,又是王博仕找惜珺姐的電話。

他默默回房間和報告奮鬥,默默計時了下,惜珺姐和王博仕至少講了四十分鐘的電話。惜珺姐一向懶得開口的呀,怎麼可以和一個書獃子講四十分鐘的電話!

他很不甘心啦。

惜裙姐耶,她怎麼可以自甘墮落,怎麼選來選去選了一個王博仕!

假日的時候,惜珺姐常常和王博仕單獨出去。據惜珺姐的說法,他們是去練車。

惜珺姐考到汽車駕照沒多久就買了一輛小車,每天開小車上下班代步,王博仕當然就沒有理由再載她去上班,而他更是沒有理由用他那台破機車載她。

王博仕也變成惜珺姐的好朋友,假日不需要他再拖惜珺姐出門,王博仕自然會來約惜珺姐出去玩。有時候開惜珺姐的車,有時候開王博仕的車,兩個人一起出門。惜珺姐常常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然後王博仕的眼神就會用一種小狗般可憐的哀求眼神望著他,他自然都會說他要忙報告……

一種不曉得什麼理由的心理,他向來覺得沒有車幹嘛考汽車駕照,考了也會忘記怎麼開,有需要再去考就好。

但他卻去報名了,然後偷偷的跟朋友借車練習,非要把開車的技術練到很純熟不可,至少不能輸給惜珺姐,也不能輸給王博仕。

「你最近心情不好?」惜珺敲敲碩彥的房門,遞給他折好的衣服。

「沒、有。」他悶悶的。

「不要騙我,我是臨床心理師,看太多個案了,你現在這種情形叫做死鴨子嘴硬。」

騙不了惜珺姐,他只好老實講了。「姐姐,你真的喜歡王博仕?」

惜珺睜大了眼睛。「誰說我喜歡他的?」

「那你幹嘛跟他出門,還常常通電話?姐姐,我告訴你,你千萬要想清楚,王博仕他只是人好而已,但講你們臨床上的學名,他根本是一個社會功能不完全的人,他連喝珍珠奶茶都會噎到。還有,他有一次請假,居然是因為耳屎太多,導致聽力不正常。」他一定要講清楚,王博仕真的不適合惜珺姐。

惜珺認真聽完他的長篇大論。「謝謝你的提醒。但我們只是好朋友,而且我跟他說清楚了,他也能接受,我們就只是一般的好朋友,就像你跟我一樣呀。不過我們比較好一點,因為我們還有一些姐弟般的情誼。」惜珺說。

「你真的不喜歡他?」碩彥問。

「真的。」她保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覺得我怎麼會喜歡王博仕?但是小老弟,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普通人,只有適不適合,沒有什麼配不配得上的問題。基本上王博仕有吸引我的特質,只是我們比較適合當好朋友。」

然後她拍拍他的肩說:「你在擔心我,我很感動。」

修碩彥面露無奈。「姐姐,不要拿你在醫院那套來跟我講話,又分析又安撫的,我是怕你因為和紹大哥分手,所以隨便一個男人都好。」

惜珺斜眼睨了他一眼。「謝謝你,我沒那麼隨便。」又恢復面無表情,然後關上碩彥的房門離去。

碩彥回神,看著演演算法,眼前原文書里的字似乎在飛舞,本來打結的螞蟻演演算法似乎沒那麼難了。不就是螞蟻嘛,那種密密麻麻的小生物,他一隻手指就可以捏死的東西。怎麼有一種心情開闊的感覺?居然被螞蟻這種小玩意兒給難倒?他笑。

然後,居然邊唱著歌,邊和書上的螞蟻演演算法奮戰,最後,他終於戰勝螞蟻了。

他躺在床上,問自己:

「我那麼高興幹嘛?」

螞蟻演演算法:依照螞蟻在爬行的時候會留下的費洛蒙去追蹤問題。

他現在的行為,跟螞蟻有什麼不同?

之前心情都很不爽,看到王博仕就想狠ㄎㄠ他一拳,本來覺得他那些還滿好笑的小舉動,現在都被解讀成社會低能兒;還有,他剛剛數落了一堆他的缺點。

他跟螞蟻有什麼不同?

依循他的所作所為。

他從床上跳了起來。

修碩彥用他所學的演演算法套用在自己身上,然後,由此推算……

「啊!」他大叫。

「怎麼了嗎?」惜珺聽到叫聲,在門外敲門問。

然後碩彥一臉裝鎮定,開門說:「沒事,我終於算出來了。」

「喔……加油,我先去睡了。」

看著惜珺姐離去的背影,那纖纖身影,他更加確定了。

他、好、像、喜、歡、上、惜、珺、姐、了。

他一夜無眠。這種轉變,他無法調適,從小又敬又怕的惜珺姐,萱萱的姐姐?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不知道。如果能知道就好了,他應該會制止自己,因為這註定是苦戀,惜珺姐不可能接受他的嘛,他也會覺得無法接受,但……體內的費洛蒙無法控制,他就是喜歡上了嘛。

凌晨三點,他跪在床邊。

他嘴裡默念:「萱萱,如果我可以喜歡惜珺姐,就是人頭朝上。」

他將手上兩塊硬幣往上拋。

然後──

兩個硬幣,人頭皆朝上。

後來,他又連續拋了十九次,都是人頭朝上。

他算了一下,用機率來算,是四分之一的二十次方,等於是一兆九百九十五億一仟一百六十二萬又七千七百七十六分之一。

「一兆多分之一的機率……」他默念,鬆了一口氣,開心得想大叫。

萱萱,那麼,我要喜歡惜珺姐了喲,你答應的。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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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9: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把惜珺姐當成自己的姐姐,把惜珺姐當朋友,和喜歡惜珺姐,這三種心情的轉換。

不知不覺,他喜歡上惜珺姐,但,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這才是苦惱的開始吧。惜珺姐不可能會接受他,幹嘛破壞這番好友誼?好不容易惜珺姐接受他這個好朋友了,難道他要破壞這份和諧,去追求一段困難重重的感情?

還是順其自然吧。也許以後他就不喜歡了呢。他曾經很愛萱萱,喜歡一個人是能說斷就斷的嗎?至少他不是。他和萱萱之間的感情是被命運狠狠切斷的,那跟惜珺姐呢?

想了一夜,他都覺得,喜歡惜珺姐,一點勝算都沒有,該怎麼辦呢?

就算萱萱答應了,那他也只是罪惡感沒那麼重,想來想去,都覺得很奇怪,怎麼會突然喜歡上萱萱的姐姐?

就順其自然吧。通常人家說的順其自然,大都是沒有答案的,就照著人生該有的命運走吧。

一早起來,他睡眼惺忪的走到廁所,準備梳洗,發現惜珺姐已在裡面,而且已經穿戴整齊。

惜珺姐每天都穿樣式差不多的套裝,不外乎白襯衫、黑裙子或黑褲子,淡掃蛾眉的裝扮,很素雅,卻很宜人。

「姐姐,早安。」他吞了一口口水,突然覺得自己剛睡醒的樣子很蠢。

一早。桌上有早餐,太趕的話帶去學校吃。」

「喔……」突然想多跟她講幾句話。「姐姐。」

「嗯?」惜珺姐已走到玄關穿鞋子了。

「你今天很好看。」

本來低頭拿鞋子的惜珺,抬眼用她那冷淡的表情睨了他一眼。「你吃錯藥了嗎?我每天都是這樣呀。」然後一臉的莫名其妙。

唉……他是怎麼了?怎麼釐清了,反而更混亂?

他想要順其自然,喜歡上惜珺姐是一件不知不覺的事,像癌細胞一樣,慢慢的、慢慢的侵蝕你的意志,然後,當發現的時候──

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了,變得無藥可救,只有死路一條。

對抗它的話,只會讓自己更痛苦。

是不是愛上惜珺姐,會讓自己走向死胡同呢?他不知道,目前也只好繼續靜觀其變,看他對她的喜歡何時會反撲,把自己逼成一個大傻瓜。

晚上,惜珺在陽台洗衣服,把碩彥又塞得皺巴巴兼發黃的衣服先用手搓洗,然後再丟到洗衣機里。

碩彥剛從學校回來,到陽台跟惜珺打招呼。「姐姐,我回來了。」

「唔。吃過了嗎?」手裡正拿著碩彥的四角褲往洗衣機里塞。

本來把惜珺姐當成自己的姐姐、好朋友看待,這洗內褲的動作,好像沒什麼,惜珺姐覺得是舉手之勞,他也就懶懶的,讓惜珺姐照顧。

但是,現在他喜歡上惜珺姐了呀,怎麼可以讓自己喜歡的女生洗自己皺巴巴的內褲!任何戀愛公式,都不可能是這樣進行的吧?

「姐姐,這種東西,我自己洗就好。」把自己的衣服拿走。

「咦?為什麼?」

讓喜歡的女生洗自己的內褲、臭襪子?修碩彥愈想愈不妥。

「反正不用啦,我會不好意思。」他有些不自在。

「我幫你洗就好。我們就像姐弟呀,而且又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利用,你說的呀,幹嘛跟姐姐計較?而且我都是順手,又不麻煩。」又把他的衣服搶回來,繼續說:「你沒發現你的衣服都洗不幹凈嗎?因為你總是弄不清楚衣服會不會染色,所以你的衣服常常不是洗不幹凈,而是被染色。還有,你常常內褲和襪子一起洗,很臟耶。」她一臉的不敢苟同。

「姐姐,反正以後我自己洗啦。」又把衣服搶回來,直直的往房間走。

惜珺姐已經把他當弟弟看待了,會喜歡上他嗎?他在她眼中真的是一個弟弟吧。據他了解,惜珺姐喜歡的男人是成熟、穩重的,他這種連洗衣服都要她操心的毛小子,惜珺姐會喜歡才有鬼。

他氣惱的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覺得自己是幼稚的小鬼。

惜珺在門外敲了敲門,然後探頭進他房門。「你被老闆削了?」

「沒──有。」他看了一眼惜珺姐無害又充滿關心的臉。

「心情不好?」

「沒──有。」翻翻白眼,惜珺姐是不可能了解的。「對啦對啦,我心情不好,你要怎麼安慰我?」

「那我們去逛夜市好了,走一走心情會比較好。」惜珺提議。

然後,他們真的去逛夜市。惜珺姐的逛夜市,就是一條街走到底,然後再走回頭,這就是她的逛法。

晚上夜市的人滿多的,簡直人山人海;人潮幾乎將他們推擠著前進,有一瞬間,他有一種錯覺,好像惜珺姐被他擁抱在懷裡。

惜珺皺著眉,回頭問:「還要逛嗎?人好多。」

「要。」

覺得碩彥的表情也太認真了吧,可能真的心情不太好吧。「我們去買杯飲料好了,好熱喔。」

路邊賣楊桃汁的老婆婆大概覺得生意不太好,愁眉苦臉的,惜珺走向前。「兩杯楊桃汁,謝謝。」

老婆婆滿臉堆著笑。「小姐的男朋友好帥喲,郎才女貌。」到底是做生意的,嘴巴像抹了糖般的甜。

「不是啦,他是我弟弟。」遞了杯楊桃汁給碩彥。「多少錢呀,婆婆。」

「四十塊。」

正當碩彥在掏錢的時候,惜珺已經掏了四十塊給老婆婆。

離開攤子,碩彥拿了四十塊給惜珺。

「這是幹什麼?」惜珺問,看著手上的四十塊。

「剛剛的飲料錢。」

「不用啦,這一點小錢,我請你,而且真要給,給我二十就好。」說完又把錢遞還給碩彥。

常常,兩個人出來,惜珺都會付一些小錢,她總覺得自己是姐姐,照顧碩彥是應該的;而且碩彥還是一個窮學生,而她已經在工作了,所以能幫忙的就盡量,反正只是小錢嘛。

碩彥兩手插在口袋裡,就是不肯收。惜珺覺得他怪,但為了四十塊起爭執也很無聊,就收下了。

走出了夜市,惜珺問:「你怎麼了?」

「姐姐,你不要常常把我當弟弟看,我不是你弟弟,也不要常常請我客。」

他不想永遠讓惜珺姐認為他就是一個小鬼,連四十塊都付不出來的毛小子。

但這句話說出口,是滿傷人的。「你叫我姐姐,我把你當弟弟看待有錯嗎?不過是四十塊而已嘛,你要出錢就讓你出,最好下次我們吃的是法國料理大餐,你要出也記得那麼爽快,我不跟你爭。」

惜珺姐平常是懶得講話,冷淡了些,但話一出口,就是誰與爭鋒的嗆。

「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反正你又不是我的親弟弟,好朋友也是說假的,是誰說的?好朋友之間是不用計較的,你跟我計較這四十塊?」

「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被你當弟弟。」

惜珺本來還有一些嗔怒的表情,瞬間換成面無表情。「那麼是我會錯意了。原本我以為我少了一個妹妹,但是多了一個弟弟、好朋友,我本來好珍惜的,原來……不是這樣。」惜珺聲音輕輕的,感覺有一點遠,那是孤單。

「姐姐……」他在後頭跟著走,突然又變得跟小時候一樣,有一點害怕此刻的惜珺姐。

他默默跟在惜珺姐後面,一直到回到家,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講一句話。

和一個少言的人冷戰,是什麼情形?

那就是,降到冰點。

他也見識到了。惜珺姐冷戰,會非常有耐性,不講話就是不講話,把她面無表情的一面發揮到極致。

他好多次想要解釋,都無從解釋起。

惜珺姐大概是打算長期作戰,他說衣服要自己洗,就真的讓他的梅乾菜衣服放在洗衣籃里發酸。

然後每天起個大早。他起來的時候,惜珺姐已經出門了;回來后好不容易看到地,才想要說什麼──

「砰」的一聲,惜珺姐會當著他的面甩上門,他常常連「姐姐」這兩個字都還沒講完,門就關上了。

這種日子,過得很煎熬,也很痛苦。

惜珺姐不理他,所以他常常對著窗外發獃,看惜珺姐出門的身影,只有這個時候,他才可以看得很放心又明目張胆。

他坐在書桌前趕論文,思緒飄到外太空,等他回神時才發現,他根本K錯書。

心情煩躁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覺嘆了口氣。萱萱,你姐姐真不是普通的難搞,我真的可以喜歡惜珺姐嗎?希望你保佑我,給我力量。他心忖。

看著時鐘,十點了,惜珺姐還沒有回來,覺得有些奇怪。惜珺姐作息向來都很規律,沒必要躲他躲到晚歸吧。

他有一點擔心。問題是惜珺姐的手機向來是只打不接。

他要從何找起?坐在客廳沙發上,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惜珺姐晚歸的原因。

半夜三點半,惜珺小心的進門,就怕吵醒了已入夢的人。

躡手躡腳的輕輕把門帶上,一轉身,就發現一個黑影站在她面前,嚇了她好大一跳。

「你去哪了?」口氣近似質問了。

「你在等我?」看他一臉擔心的模樣,氣也消了。「醫院今天有醫生結婚,我去喝喜酒,大家鬧到剛剛。」

說完,摸摸他的頭,用對弟弟的口吻說:「去睡覺吧。」

「姐姐,我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他像小孩子的口氣。

真討厭自己這樣,真的好像是一個小弟弟。

「以後不要再為四十塊錢計較了,我們是好朋友,也是姐弟。」惜珺說。

「趙惜珺,我不想當你弟弟。」

「幹嘛連名帶姓叫我?當我弟弟有什麼不好?」她笑笑的講,搞不懂碩彥最近怎麼了。

「吼,都什麼年代了,已經不流行干姐姐這一套了。你把我當弟弟看,很好笑耶,又沒有差幾歲,你是多老?我又多小?幹嘛對外稱我是你弟弟。」他胡言亂語一通,轉得很硬。

惜珺則是怪怪的瞧了他一眼。「天呀,修碩彥,你好幼稚喔,你明明就比我小呀,難不成我明明比你大,還要叫你哥哥嗎?什麼鬼邏輯。」然後搖搖頭,自言自語的回房間。「奇怪,明明才差兩歲,這樣就有代溝了嗎?已經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什麼了。」

修碩彥張了張口,有苦說不出。惜珺姐剛剛說他幼稚!

他剛剛確實說了一段智能不足的話。戀愛會讓人變笨,果然是真的。

他走到她房門,試叫了一下。「趙惜珺?」有一點不習慣,但還是要習慣,不想被一直當弟弟。

惜珺開了門,對著他假笑。「幹嘛?大哥哥,我要睡了。」口氣很諷刺,完全是惜珺姐會用的口吻,冷調的嘲諷。

她假笑完,又關上門。「你好幼稚。」

他可以確定的是,他和惜珺姐現在和好了。

也可以確定,他在惜珺姐心中真的是一個幼稚的毛小弟弟,完全上不了檯面,他真是懊惱極了。

他走回房間,還是在練習「趙惜珺、趙惜珺」的叫法,一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怎麼這樣!真的很幼稚耶。

椿樹下的海產店中人聲鼎沸,生意好不興隆。

啤酒玻璃杯「鏗」的一聲。「恭喜修碩彥先生研究所順利畢業。」惜珺大聲祝賀。

在場的還有碩彥的父母;已經退休的修家父母,退休后移居高雄,特地北上幫兒子慶祝。

「我看現在的學歷應該還滿好拿的,連碩彥都能研究所畢業,還考上博士班。台灣大概快完了。」修爸爸笑說著。

夫妻倆都是辛苦一輩子的老實人,沒特別注重小孩的教育;就是能念書的話便盡量栽培;不能的話,像修家父親一樣開砂石車賺錢也是一條路,反正都是讓小孩子自己做決定。

條條大路通羅馬嘛,沒想到這兒子倒是挺成氣候的,還一路念到博士,大概是祖上保佑吧。

「吼喲,老爸,我很認真的好不好,不然你問趙惜珺。」修碩彥在旁邊抗議,他可是悔過向上,兩年研究生的生活,只差沒把書拿來當枕頭而已,他的老闆可是對他讚不絕口,還說如果要找工作的話可以幫他介紹咧。

「小孩子不懂事,趙小姐你不要介意。」說完,修媽媽拍了一下兒子的頭。「人家趙小姐,你要叫姐姐的,還是你以前女朋友的姐姐,連名帶姓的叫人家,懂不懂禮貌,白養你了。」修媽媽心直口快的說。

「媽……幹嘛提這個。」萱萱不是禁忌,但是每次提到萱萱,惜珺姐都會難過好久。想當年,他們兩家都很熟,因為萱萱的關係,修媽媽也很喜歡她,想想,惜珺姐也很久沒回台中,他也好多年沒看到趙爸、趙媽了。

「啊……對不起,提到這種傷心事。」修媽媽愈描愈黑。

惜珺連忙出來圓場。「修媽媽,沒事的,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倒是碩彥,現在年輕人不曉得在想什麼,說不想被叫小,反正我也不喜歡被叫姐姐,我也想裝年輕幾年,碩彥都念到博士班了。」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她依稀還記得碩彥牽著妹妹的手、兩小無猜的模樣,怎麼都過九年了。萱萱走了,碩彥考上資工所的博士班,滄海桑田,不由得不感慨,若是萱萱還在,不曉得會是什麼模樣。

「是呀、是呀,我這兒子就是沒定性,毛毛躁躁的,這種樣子說是要去念博士,我講出去大概沒人會信啦。」修媽媽一邊糗自己的兒子,臉上卻是帶著驕傲的笑容。

一個晚上,主角都是碩彥,也被糗了一個晚上。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居然會一路念到博士!

他是有一點資質,國高中時隨便念念,不太認真竟還可以考上好學校;但大學畢業后再往上念就需要毅力了,他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會準備博士班的考試。

可能他覺得,如果念個博士,看能不能改變惜珺姐一直認為他幼稚的形象吧。

博士耶,多少有點專業的威嚴吧。

另一方面,可能是讀書讀出興趣來了,覺得也許以後做學術研究也不錯;和老闆討論了之後,就認真去準備了。

他是這樣想的,也認真拚了一年,居然被父母認為是因祖上積德的關係。

他拚了老命的念書,關祖宗八代什麼屁事呀。

總之,惜珺姐還是認為他很幼稚……

吃完飯,老爸老媽就趕回高雄去了。

他坐惜珺姐的車回公寓,看她熟練的操控方向盤,覺得她的駕車技術無疑可以稱得上是女中豪傑了,有時候搭她的便車,都覺得好驚險。

行駛到巷子時,突然,「碰」的好大一聲,他們往前衝撞,雖然力道不是很大,還有系安全帶,但還是心有餘悸,幸好他和惜珺姐都沒事。

他和惜珺姐下車準備理論,一個理平頭的大胖子嘴裡嚼著檳榔,身穿白色吊嘎內衣和夾腳拖鞋,簡直是流氓的基本裝備,然後渾身酒味的走向他們。

「小姐,你會不會開車呀?」大胖子滿口檳榔,耍狠的吐了一地檳榔汁,挺了個大大的啤酒肚,用斜眼睨著他們。

這是什麼情況?打人的喊救命就對了,碩彥氣不過。「大哥,你嘛幫幫忙,是你來撞我們的車,應該是你會不會開車吧?」

「他媽的,老子就是不會開車,怎樣?你想打我嗎?」大胖子勒住碩彥的領口。「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誰?」劉德華嗎?不然有必要認識他嗎?

「我是海口幫的堂主,罩子放亮一點。」大胖子戳戳碩彥的胸口。「小兄弟,精神傷害我就不跟你們計較了,把我的車子修好就好。」惡狠狠又野蠻的態度。

現在是什麼情形?他們遇到土匪了,撞到人家的車還要求賠償,台灣還有天理法律存在嗎?

「大哥,我不知道什麼是海口幫,我只知道你酒醉駕車,還撞了我們的車,另外還意圖恐嚇我們。我看既然我不知道什麼是海口幫,請警察來比較快,警察或許知道您的大名,另外也會知道酒醉駕車該怎麼處理。」碩彥完全不吃他那一套,任惜珺在旁一直猛拉他,他就是不理。

「小子,你敬酒不吃,不曉得我趙胖什麼名號,找死就對了!」然後走到後面,再出現時手上已多了一根棒球棒。

「你叫警察呀,快呀。」手上拿著棒球棒,兇狠的瞪他,挑釁地揮著球棒,握住又放開的看著碩彥。

「好呀,我就叫警察。」說著,就真的把手機打開,準備撥打。

趙胖豈是省油的燈,一把用球棒打掉碩彥手上的手機,然後用蠻狠的力氣抓起碩彥的頭去撞牆,招招狠戾,不給人留餘地;手上的球棒也沒閑著,準備往碩彥背脊招呼。

惜珺眼看情形不對,連忙上前阻止。「大哥,對不起,我弟他還小,不懂事,這事我來處理就好。你給我你的電話,我請我的保險公司聯絡你,處理賠償和修車的事。」

「還是小姐識相。叫你弟弟不要不識抬舉,這就是社會,不要想來挑戰老子的耐性。」說完,扛著球棒,留下電話。「小姐,沒事可以出來喝喝咖灰。」這小姐倒挺識相的,人也長得漂亮,不虧幾句受不了。

趙胖說完,就扛著球棒駛車離去了。

修碩彥小時候是打過幾場架,但從來沒有跟一個專門以打架為生的人正面衝突過,他的頭被抓著去撞牆,正流著血。

他一臉不甘心的說:「你幹嘛放他走?他的錯耶,為什麼我們要賠錢!」這還有什麼正義存在!血氣方剛的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錯。

惜珺狠瞪了他一眼,跟剛剛的趙胖沒什麼兩樣的狠勁。「你這個白痴、幼稚鬼,會不會處理事情呀,被你氣死。」

說完,拖著碩彥回車上。

碩彥也很生氣。他白痴?他幼稚?他不會處理事情?

什麼鬼東西!他媽的,心理很不平衡啦。

一上車,惜珺丟了一盒衛生紙給他。「快點止血,已經夠笨了,不要失血過多,變成智障。」其實她有一點擔心他的傷口,但嘴裡不饒人。

「不用,我想變智障。」他的口氣也很嗆。

惜珺氣得抽了一把衛生紙往他額頭冒血的地方壓住。「那不要把我的車子弄得都是血。」

靠……這女人,氣死他了。

「啊……姐姐,你輕一點啦。」還是改不太過來,有時候還是會叫她姐姐,尤其是現在這種非常時刻。

「再凶呀,再狠呀。」用力把雙氧水塗在他傷口上,然後再用力用棉花棒滾過白色反應的傷口。

修碩彥想到還有氣。「為什麼我們明明沒有錯還要低頭?為什麼要放他走,幹嘛不報警?」然後接下來又慘叫了一聲。「啊……靠,我跟你有仇喔。」

「那個趙胖說的沒錯,這、就、是、社、會!你有比他狠嗎?有比他凶嗎?重點是你敢一言不和就把他的頭掄去撞牆嗎?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我們能避免麻煩就盡量避免,任何可以用錢解決的事情都是小事。而且你以為我保險保假的?就算叫警察來,他真的賠我們錢了,你想要日後我們天天不得安寧,動不動就被恐嚇,然後提心弔膽的嗎?

「我們跟他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們是文明人,他不是呀。不能用文明的方式解決,就只好息事寧人,你懂不懂呀,幼、稚、鬼。」愈講愈生氣,手上沾更多的雙氧水往碩彥的額頭猛擦。

當她看到趙胖拿碩彥的頭去撞牆時,簡直去掉了半條命!這小鬼,還敢在這邊不服氣,氣死她了!

「反正我就是幼稚鬼啦。」對啦對啦,她最成熟。

媽的咧,幹嘛要喜歡上這個女人,理智到有一點冷血。

靠……

他超沒有男子氣概的啦。

「知道就好,幼稚鬼。」惜珺火上加油。

愈想愈生氣,很生氣,氣到一個不行,人在衝動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事都是無法預料的。

「我就是幼稚鬼啦,我為你打抱不平耶。你看看,你把我說得一文不值,老子這一年多來白努力了。你幼稚、幼稚的叫,你到底曉不曉得,我他媽的超努力想要改變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你咧?不是冷嘲熱諷,不然就是一張好像我欠你幾百萬的臉。」人在生氣的時候,常常是口不擇言的。

要吵架嗎?好,她也會,不會輸入的。

「那你成熟一點呀。你要是不那麼幼稚,我會罵你?你也不看看你剛剛的行為,被打死了怎麼辦?只是因為一個小車禍而已,你會不會算呀,這樣值得嗎?還有,幹嘛在乎我對你的看法呀,我又不是你的誰。你說的,不想當我是姐姐,誰知道你這個幼稚鬼在想什麼,虧我剛剛還替你擔心個半死,幼、稚、鬼。」

「你以為老子想喔?靠!你這個死怪胎,我活該倒楣喜歡上你啦。老子做那麼多努力,就是擺脫不了幼稚鬼的形象啦。好啦,算我倒楣,這樣可以了吧。」說完,很生氣的站起來回房間。

「碰」好大一聲的甩上門。

留下一臉錯愕的惜珺。他剛剛說什麼?喜歡她?

然後,開始哈哈大笑,去敲修碩彥的門。

「修碩彥,你真的很幼稚,幹嘛不承認?開這麼無聊的玩笑,說你幼稚還不承認。」還是笑。

碩彥開了門,一臉嚴肅。「趙惜珺,你笑屁呀,我剛剛是說真的,認真的,我喜歡你!」開始大吼。

有一點被他的認真嚇到,但她是趙惜珺,以冷靜著名的。「你以為你說這種可笑的話,就能掩飾你的幼稚嗎?還有,有人是這樣表白的嗎?如果我大吼的說喜歡你,你會接受嗎?你幼稚的表現真的讓我印象深刻,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很好玩嗎?」

「趙、惜、珺,我沒有在開玩笑,我真的喜歡你,我寧願跟任何一個死三八開這種玩笑,也不想跟你這種人開玩笑,老子真的喜歡你啦!」說完,怒氣沖沖的衝出公寓。

臨走前,還氣沖沖的說:「我真是衰死了,幹嘛喜歡你!不領情就算了,還說我幼稚,靠……我長到這麼大從沒這麼沒尊嚴過啦!」然後衝出公寓。

趙惜珺冷靜的看著他走出公寓,然後好整以暇的把公寓大門關上。

他一出門,準備騎機車出去狂飆,才發現──

靠……他忘了帶鑰匙了。

機車、大門、公寓的鑰匙,全都沒帶!

重點是,身上也沒有手機,口袋裡只有一一十塊。

他生氣的坐在路邊。「老子真的要被看扁了啦。」十分懊惱。

然後,在外面晃了一小時,用二十塊買一瓶飲料,喝了一個小時,發現自己困到可以在公園的椅子上睡著。

最後,只好很不爭氣的回到公寓樓下,猶豫著要不要按電鈴;正當他還在猶豫的時候,門就開了。他抬頭看了看四樓,燈還是亮的,惜珺姐幫他開的門。

走上四樓,大門已經開了;他進門時剛好看到惜珺姐進房門的身影。

他頹喪的倒在沙發上,揉揉眉心。他今天到底在搞什麼鬼,居然跟惜珺姐表白!這還不打緊,還跟惜珺姐大吵一架。

他第一次有騎虎難下又有苦難言的感覺。

他到底在幹嘛啦……一團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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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09: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對於一個幼稚男人說的話,趙惜珺選擇把它當成屁。

日子一樣正常的過,絲毫沒有把某人的告白當一回事。

兩人的關係,前所未有的降到冰點。惜珺忙,碩彥更忙。博士班的日子就是研究和論文,偶爾為了賺一點外快,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

總之,苦不堪言。

她沒問,他也就懶得再提了,反正她就是認定他是一個幼稚鬼,向來沒什麼執著的事情。

反正這世界就是不停的改變,汰舊換新,追求進步。所以他每天才會為了研究而幾乎把實驗室當家。

至於那女人要怎麼看他,也無所謂了;反正,他就是一個幼稚鬼,年紀永遠及不上她是事實,罷了。

他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但其實,他又偏偏執著某些事情,很無聊的一些事。

他,只喜歡第一個。

萱萱是他第一個喜歡的女生,所以,他會一直很喜歡她,就算萱萱已走了,在他心裡還是留有一個位置,萱萱是他永遠的懷念。

不是第一個喜歡的,也就是沒那麼喜歡;但他向來不執著,第二喜歡的,就不那麼挑了,順眼就好。反正不是第一個喜歡,那就是不那麼喜歡,順眼就好,這是他不執著的地方,所以大學時期過了一段滿荒唐的日子。

問題來了。他有「第一個」的癖好……萱萱走了之後,惜珺姐是他第一個動心的女人。也就是說,他「第一個」最喜歡的女人走了,離開這世界,而來取代「第一個」這個位置的人出現了,變成繼「第一個」出現后的「第一個」。

他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既然有第一個喜歡,就不可能出現第二個,除非這個「第一個」又再度離開他,他才可能再度嘗試第二個喜歡。

他這種挑選性的執著,執著在第一眼、第一個感覺、第一個令他心動的女人;第一是最初,最無瑕,最需要被保護,所以,他有第一個的偏好。

日子又回復到剛開始和惜珺姐同住時的感覺,兩人常常碰不到面,也許是故意的,但更重要的是,他真的超級忙。

忙到固定一個禮拜七天在實驗室里做研究,忙到回家時中油又漲價了他都不知道……當初真的不應該批評王博仕是書獃子。

如果他後悔做過什麼決定,那大概就是念博士班吧。如果之後出來是教一群比他還幼稚的大學生,那他肯定受不了。

通常,胖的人是不會再忍受和比自己胖的人交往,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既然他這麼幼稚了,就不會想去教一群比自己幼稚的大學生。

回到家還不得休息,他趕寫外面接的案子的驅動程式,有一個bug搞了他一個晚上,重複測試,還是不得要領。

走到陽台,抽根煙。

剛入學,就被新的老闆操得要死,壓力大到他想哭天,然後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伯伯同學拿了根煙對他說:「抽一根會比較好。」

然後他就真的染上了煙癮。之後,只要他一心煩,就會拿起一根煙,還作賊心虛的四處張望,就怕被惜珺姐發現。

已經被當成一個幼稚鬼了,再加上一個不愛惜身體的罪名,他實在很不想擔,雖然對她已呈現放棄狀態,但還是該死的在乎。

沒辦法,他有第一個的癖好。

這麼樣的執著,很可笑。

點上一根煙,舒爽的抽一口,滿腦子都在想,剛剛的程式到底哪裡出錯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修碩彥一驚,差點燙到自己的手,結結巴巴的。「姐姐……」每次只要面對她,他不是變成幼稚鬼,就是畏畏縮縮、智能不足。

「抽煙對身體不好,你知道嗎?」她倚在陽台門邊,而碩彥背對著她,始終不敢看她的表情。

自從他放棄,也就是說,他不再企圖想改變自己在惜珺姐心目中的形象,幼稚就幼稚吧,他已懶得再努力了。

卻發現,原來他是太在乎惜珺姐的想法和觀點了,所以一切都顯得很不自然;太刻意的情況下,把他的性格顯現得有稜有角,就像個小夥子,禁不起任何風吹草動,任何事情都放大處理,刻意強調自己的改變,所以顯得更幼稚。

「姐姐,我都二十五、六歲了。」

「也對。少抽一點,對身體不好。」她低沉的嗓音在靜夜裡有一種催眠的作用,讓他好想就這樣一直靜靜地和她站在一起,不做任何事。

「我想,我要跟你道歉。」

「道歉?」他仍是背對著她,嘴裡仍在吞雲吐霧,不宜面對惜珺姐。

而且他才剛吸一口,捻熄多浪費。

「對呀。你說得對,我確實不是你的姐姐,但我老是用自以為是的態度教訓你,是我不對。碩彥,其實你幫助我很多,我個性上比以前開朗,是你的功勞;甚至我走出失戀的痛苦,也是你幫我的。我很謝謝你。」吵完架后,她總覺得碩彥一定會先來低頭,確實後來碩彥也真的向她道歉了。

只是兩人的感覺不像以前了。她知道碩彥真的很忙,但是不再像以前那樣拚命的想證明什麼,很可笑,很幼稚,但也很可愛。

她錯了,錯在她可以面對咨商的人任何無理的情緒,也可以理解他們的感受,替他們分析、解愁、規畫。

她用高標準來規範碩彥。她可以對任何人的情緒感到理解,甚至嘗試感受他們的感受,卻用她習慣的生活態度、思維來對待碩彥;而這個人,是稱她為姐姐、好朋友的人,她卻沒有用最軟柔的一顆心來對待他。

這樣並不公平。可以的話,她很希望回到以前那種情誼,什麼都能說,打打鬧鬧,甚至互相揶揄,那樣的日子,很快樂。

修碩彥用力吸了一口氣。這樣的道歉,他不知該要有什麼樣的反應。惜珺姐跟他道歉,意思是,他沒那麼幼稚,純粹只是她個人龜毛、愛挑剔嘍?

但那又怎樣?他在意的,不過就是在她心裡,他是個怎麼樣的人罷了。多得到一個道歉,他不會比較爽快,只有更加五味雜陳。

「姐姐,我上次說的,是真的。」他吸了五口,然後把抽掉半截的煙捻熄,卻還是不敢正面看惜珺姐。

上次亂告白一通,好像是來鬧的,既然他放棄了,那就好好說一下,表達心意不是為了真的想要得到什麼。

而是,告訴對方,有人這麼喜歡你,收到心意就好。

就像寫了一封文情並茂的信,但對方不見得收得到;但管他的,他有寄就好。雖然他放棄了,不代表他不繼續喜歡。

「什麼真的?」一頭霧水。

「我是說,我上次說我喜歡你,是真的。」一口氣說出來。

「嗄?」真的?!

「你的反應是……」

「受寵若驚。」她縝密的思慮像網路連結一樣,終於悟出碩彥一連串奇怪的舉動,原來是這樣呀。

她靠在門邊,就這樣讓他背對著她。這樣也好,她也比較好說出口。碩彥對她而言是不同的,必須要好好說清楚;她好珍惜這個朋友,必須要好好處理,日後心裡才能免於疙瘩。

「碩彥,我聽到你這樣說,一開始真的以為你在開我玩笑;對於這點,我很抱歉。但是聽到你說喜歡我,我真的感到很榮幸,謝謝你的厚愛。我覺得很高興,你一直是個優秀的男孩,各方面都很出色,老實講,如果我跟你一樣大,我會感到非常的高興,但是,我是萱萱的姐姐,還是你從小到大叫姐姐的人。」

惜珺又繼續說:「我不曉得你怎麼會有這種錯覺。碩彥,去找個女孩來愛吧,但那女孩至少要跟萱萱一樣善良貼心,不然我大概會很不甘心。」她的口氣有一點戲謔,卻可以感覺得到她的認真。

「至於我,我不適合你,也不適合任何人。萱萱小的時候就很有遠見,她說她長大結婚要帶我一起嫁到夫家,她怕我孤單……有些人就是註定要孤單,我就是那樣的人。」她露出一抹苦笑,看了看他,又說:「你呀,大概是喜歡上我幫你做一些小事,就感激的以為喜歡上我。謝謝你如此的回報,我心領了,我們之間確實是相處和諧,但你不要錯把喜歡當作愛,那不是愛情。」

惜珺姐幾乎是用開導的口氣跟他講話。她向來懶得開口,沒想到第一次聽到她長篇大篇,居然是開導他……

是這樣的嗎?他錯把喜歡當作愛?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分析他的感情?他難道會不清楚自己嗎?

她不會了解的。但他放棄了,卻持續的喜歡,喜歡一個人,惜珺姐。

她和碩彥的關係變得很模糊。明與亮之間,是忽明忽滅的。碩彥一樣很關心她,她也依然習慣照顧碩彥,但從前友好的關係已不復在了;任何友情中若參雜了一些別的情愫,就不會再純粹,也難以自在的友好相處。

兩人變得有一些陌生,也有一些疏離;雖然日子一樣在過,但仍可以感覺到一切都不同了。

問題出在她身上。從小,她就跟別人不一樣。紹衡說過,她身上有一道無形的牆,阻隔了別人對她的關心。爸爸媽媽剩她一個女兒了,焦點變得只放在她身上,她卻只感到透不過氣。

她習慣置身事外,用旁觀者的角度去觀察一切;只要她在局外,她就會感到安心又自信;她向來對一切都很疏離,像一座孤獨的冰島,獨善其身。

她用最快的速度遺忘喪妹之痛,表面上,她還是那個冷眼旁觀一切的惜珺,媽媽口中的──冷血。

她有好多好多的愁放在心裡,沒有人知道。二十歲那年,她吞了二十顆安眠藥,床旁邊擺著惜萱的照片。不想再孤單了,這世上,只有惜萱了解她呀。

爸媽出遠門了,她記得。她睡了三天三夜,沒有死。

媽媽回來了,叫她起來吃飯,她沒有開門,扯了個謊說明天一大早要和同學去旅行,要早點睡。她起來時胃痛得讓她站不起來,腹部的絞痛讓她感覺自己的肚子像被洗衣機攪了一回,半夜自己冷靜的坐計程車去掛急診,洗胃……

病床邊,是一個得了罕見疾病的小妹妹,正在和死神搏鬥中;而自己則是吃安眠藥洗胃,很諷刺的場景。

記得,隔一天,就是萱萱的忌日。那天她撐著贏弱的身軀想趕回台北看惜萱。四月天,竟颳起大颱風,她獨坐在病房中,看著外面的狂風暴雨,想著萱萱,想著這是不是意味著什麼;也想著以前的點點滴滴,然後,她懂了,也想到了──

要好好活著。也許她的人生不會多精采,也不會多豐富。她想到當初萱萱在病床前告訴她,等她好了,要好好努力,努力寫小說,努力念書,也要好好的鍛練身體。那時她們都不知道她們會從此天人永隔。萱萱說,生病好麻煩,很多事情都不能做,囑咐她要幫她餵魚;然後,突然的,萱萱就走了,一家人都亂了,等她發現的時候,萱萱最珍愛的孔雀魚也死光了。

之後她再養孔雀魚總是養不活,總之不管怎麼照顧,都不像萱萱之前養的孔雀魚那樣健康又悠遊。

萱萱走了,她沒完成的,她要幫她完成。

然後,是不是,萱萱感受到她的孤單了呢?

「趙小姐,你不用太擔心,通常九成乳房腫塊或疼痛都不是乳癌,所以放鬆心情等報告。」醫生親切的說。

「嗯……」惜珺點點頭,漠然的走出診療室。

「怎麼樣?」如璘走近問。

「等檢查報告。」惜珺聳聳肩。

「你也有一點反應好不好。胸部長一塊小腫塊,你居然這麼平淡的告訴我。我和續歲研究了一個晚上的乳房病理學,還把續歲之前的同學挖來問,你這個當事人也做做緊張的樣子好不好。」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她特地幫她掛最有名的治療腫瘤的醫院。

「喔……」還是一臉沒表情。

「你沒救了。」如璘翻翻白眼。

「你現在換了一顆心,可以為了不是自己的事情這麼緊張哦?可見你現在的心臟很強壯。」惜珺語帶調侃。

「是還滿健康的。至少活著是一件好事。」如璘看看手腕上的表。

「是嗎?」那是為有目的的活著呀,她的人生里並沒什麼太大的目標,若真的消失在這世界上,也許爸媽會難過一陣子;但這些年來她一年回台中兩三次,就當她是嫁去外太空就好,應該沒差。

「等你有了小孩就知道。」生命中被另一個生命牽絆住,無論如何,都會想好好活著,更何況世界很美好不是嗎?

他們倆坐在醫院外的椅子上,過了好一會兒,一輛休旅車按了一下喇叭。「啊,我老公來了。」她和惜珺打了一下招呼,就飛奔向前。

車窗放下一半,小海揮著小手,一張臉笑得燦爛,尤其是看到媽媽,雙手還高興的拍了拍。

這小孩,不是每天都見得到媽媽嗎?怎麼可以興奮成這樣?好像久別重逢。

然後一家人就離開了,獨留惜珺一個人坐在人行道旁發愣。

認識如璘,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們是筆友,正確來講,如璘是她的書迷,通信了好一陣子,發現很契合,便認識了。

嚴格來講,她和如璘是同一種人,他們都孤單;她是性格上的孤單,如璘則是受困於身體不好,所以終日待在家,因而也孤單。

但如璘現在不孤單了,她一直都有人陪伴。她呢?

如璘把她當成好朋友;如璘說她沒什麼朋友,孤單的人,要有一兩個朋友,所以,她才開始學會交朋友,不再總是被動,朋友都是要主動聯絡感情才會持久的。

再也不會有人像碩彥一樣,拚了命的想把她從孤獨中挖出來,她要主動一點了,靠自己。

一個禮拜后,檢查報告出來了。

她特地去吃了一頓大餐,把這輩子認為是垃圾食物的東西全買齊了。

修碩彥一回到家,發現桌上一大堆炸雞、可樂、披薩,還有鹽酥雞。「姐姐,今天請客嗎?」

「沒,突然想吃。」惜珺隨口說了一聲,便進浴室洗澡了。

「啊……」修碩彥張了張口,重視健康和營養的惜珺姐怎會突然想吃垃圾食物?

浴室里。

她脫掉一件件衣服。活了二十七年,她第一次好好端詳自己的身材。

每次去買內衣,總覺得很尷尬,小姐總會說她身材很好,還問她要不要去當內衣模特兒,那當下,她實在很難再用面無表情來拒絕那一切好意,因此總是困窘。

胸部是用來撫育下一代的器官,不是用來展現的,她總是這樣想;所以從不覺得自己身材好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也從不曾好好的展現它的美。

水注嘩啦啦的落下,她從來沒那麼仔細的洗過澡,也從來沒有這麼放鬆心情的洗澡、愛護自己的身體。

突然,電燈閃了一下,瞬間,浴室的燈滅了,一片黑暗。

她蹲了下來,放肆的大哭,蓮蓬頭的水嘩啦啦的轉到最大,然後,痛哭。

「姐姐,好像跳電了,你等等喔,我修好你再出來,不然絆到東西就不好了。」碩彥只聽到水聲,很大、很大的水聲。

五分鐘后,恢復光明。

「姐姐,我修好了。你洗好了嗎?」水聲還是很大,惜珺姐從來沒洗過這麼久的澡呀。

然後,水聲停了,碩彥看到芙蓉出水般的惜珺,臉頰紅撲撲的,眼睛卻紅腫得嚇人,顯然剛哭過。

「姐姐你怎麼了?電燈我修好了啦。」原來姐姐怕黑?

她好像抓到了一根浮木,一手捂住臉,一手拉著碩彥的手大哭。

「姐姐,不要哭啦,以後浴室放個照明燈好了,不要怕。」

等惜珺平復情緒,表情又恢復成漠然,讓碩彥摸不著頭緒。「沒事了,不好意思。」然後走回房間。

手機鈐鈴的響,她放著最喜歡的古典樂,接起手機。「如璘,檢查報告出來了,是乳癌二期……你不要哭啦,我沒有事……小心你的心臟,我沒事……我會很堅強……」要堅強。這世界就是這樣,只能堅強,軟弱處理不了事情,要堅強。

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掛的電話,而淚水早就模糊了視線。

然後,過了一個禮拜。

「姐姐,幹嘛搬得這麼急?」碩彥搬了紙箱,到惜珺新的套房裡。

「這叫下好離手,你懂什麼。」

碩彥環顧四周。這個地點比他們之前住的公寓好,設備和裝潢也是出自名家。據惜珺姐說,是她一個超級有錢的朋友空下的房子,既然沒人住,就租給她,而且是便宜租,純友情價。

沒多久,惜珺姐就搬出公寓。惜珺姐說,公寓太小了,她找了一個單身的套房,地點和房子她都很喜歡,於是就搬了。後來他一看,還真的是一個高貴的單身套房,比簡單的公寓豪華很多,要是他也會搬吧。

搬家那天,他很捨不得。他還是很喜歡惜珺姐,但是惜珺姐離開,他是不是就得正式向這段單戀告別,然後認真的尋找下一個第一個喜歡?還是湊合的找尋第二個喜歡?

他想,除非他搬到呼吸不到台灣空氣的地方,他才會放棄,不然,就這樣一直喜歡下去,喜歡著她。

惜珺姐還是擔任二房東,她那個住在美國的遠房表哥似乎短期內沒打算回台灣;惜珺姐快速的幫他找了一個室友,也就是王博仕。

王博仕博士念到第八年了,再不畢業就沒辦法了。前些日子,居然和他們學校的助教訂婚。這麼沒定性!枉費他把他當成假想敵,認真的排斥他好些日子。小倆口大概準備王博仕真的變成博士后才要結婚吧。

王博仕和助教去吃晚餐了,只剩他一個人在房間里設計程式。他苦命的博士班生活就是不停的接case維持生活,還有不停的在實驗室和研究論文問培養深厚感情。

電話鈴鈴作響,他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拿著馬克杯喝水。「喂……」

「請問趙惜珺小姐在嗎?」

「她、她搬走好久了,至少兩三個月了。」

「那怎麼辦?我聯絡不到趙小姐,她手機都不開。」對方聲音有一點急。

「你跟我講就好啦,我有聯絡她的方法。」就是去找她。好想她,能藉著這方法見到她也好,平常沒什麼借口能見面。

「是這樣的,趙小姐的保險費下來了,我想跟她講詳細的事宜。」

「保險費?什麼保險?」他好奇。

「癌症醫療險呀,乳癌。」

碩彥手上的馬克杯險些掉落!他剛剛聽到了什麼?癌症?惜環姐得癌症?!那種台灣死亡病因第一名的癌症!

他要去找她,找她……

她是他現在第一個喜歡的女生呀,怎麼可以再次失去!怎麼可以!

他幾乎是用不要命的速度狂飆到惜珺姐的新家。

難怪總是約不出來,難怪她總是躲他,難怪不給他她家裡的電話……難怪……

他急急的按電鈴,叮咚叮咚。

門一開,是惜珺姐,她剪短頭髮了,面黃肌瘦,但,還是那個美麗的惜珺姐呀。

他還是會很喜歡她。

「姐姐……」

「怎麼突然來了?都不說一下。」她有點不知所措,摸摸自己的小男生頭。

他無法控制,一把摟住她。「趙惜珺,你很過分,我們是好朋友呀,你居然不跟我講,一個人跑到這種高級的地方治療。幹嘛?你以為躲到這種高貴的地方就可以跟張無忌一樣掉到洞里吸取日月精華,然後不藥而癒嗎?你根本不把我當朋友!」然後死命的摟緊她。

惜珺姐在顫抖,他的肩頭濕濕熱熱的,是惜珺姐的淚水。

「我會照顧你。你不想麻煩別人,想要一個人默默的孤單都可以,但是我要陪你,我們是好朋友呀,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利用。」然後揉揉她的短髮。「快來利用我吧,好朋友。」

「我會很醜,頭髮掉光光,也許日後還要切除乳房。」她囁嚅的訴說,其實也在訴說自己的害怕。

父母的年紀都那麼大了,她不想讓父母擔心,而且才二期,她有自信可以活得很好,等到她痊癒,再告訴他們好了。

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才知道,她真的好害怕,也很渴望好好的活著,用力的呼吸。萱萱以前常說世界很美好,她都沒有好好去體會。

現在想要體會,不知是否已太晚?

「你忘了,我之前才跟你表白呀,我、喜、歡、你。趙惜珺,讓你體會一下人世間的真愛也不錯。」他哈哈一笑,握緊她的手。

惜珺輕拍他的頭。「小鬼,我不適合你啦。」

他無所謂的一笑。「沒差啦,我喜歡你就好,誰說愛情一定要有去有回,我就是犯賤的想都栽在你們姓趙的女人身上。記得喔,我喜歡你。有苦同享嘛。」他哈哈一笑,揉揉她的短髮。「你短髮滿好看的嘛,我看你的頭形,之後變光頭也會滿有型的。」

她佯裝姐姐的架勢,不想再這麼軟弱。「你不是很忙?快回去念書啦,我知道你的心意了。」趕他回家。

「趙惜珺,你到底要假裝堅強到什麼時候呀,偶爾軟弱一下,世界不會因此垮下來啦。」然後拍拍她的肩。「我現在就比你堅強,倚靠我一下。我比你高,天塌下來,我頂著啦,放心。」

然後用力把她的頭壓放在他肩膀上,畫面看起來就是倚靠。

再堅強的人,都有軟弱的一面;示弱不代表不堅強,只是代表需要人幫助罷了。

這個從小叫她姐姐的男人,從小說要娶她妹妹的男人,現在說要讓她倚靠!好矛盾的關係,但她怎麼覺得好溫柔、好想就靠在他的肩膀上,就這麼一輩子呢?

其實,惜珺姐就像個正常人,除了一開始治療時有一點不舒服。她把年假請光,住院專心接受治療,除此之外,她完全不像個癌症病患。

惜珺姐是第二期乳癌,腫瘤在兩公分以內,沒有淋巴轉移,所以目前是採用放射線治療;惜珺姐仍一樣的去上班,規律的生活,除非真的很不舒服,不然她都盡量讓自己維特正常人的生活,再怎麼難過,也不見她喊痛過。

她當病人,也是個嚴謹的病人,其實不怎麼需要碩彥的照顧。照時間去醫院化療,還知道要補充其它的營養,每天自己榨果汁來喝,吃維他命。

簡直是一百分的病人。但他知道,再怎麼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時候,還是需要有人陪的。

「姐姐,幹嘛不讓我陪你去化療?」

「我化療的時候,你會很無聊,跟過來你也沒事情可做。」

但他不管,硬是跟著。前幾次都被惜珺姐逃掉了,這次他一定要跟去。

他呆坐在醫院外。惜珺姐出來的時候,他明顯的感覺到她的不適與虛弱,這種情況,她居然還常常自己來作化療!

他一把抱起她。她氣虛的懶得開口,也懶得管他,然後沉沉的靠在他的胸膛,竟就這樣睡著了。

再次醒來,她已躺在自己床上了,一旁的碩彥笑呵呵的端起雞湯。「姐姐,我照食譜熬煮的,而且有我媽線上指導,再加上我的聰明伶俐,還不算難喝啦,呵呵。」他扶起惜珺,喂她喝雞湯。

「碩彥,不用這樣啦,我會照顧自己的。」有一點難為情。

碩彥小心的舀起雞湯,小心的用嘴吹涼,一邊說:「如果我說我喜歡這樣照顧你,你會不會說我幼稚?」把雞湯湊近她嘴邊,她只好僵硬的喝了,實在很不習慣這樣被照顧。

「碩彥,我沒辦法回報你,我不適合你。」

「我適合你就好,我來配合你,你不用適合我呀。」又舀了一口雞湯。

不曉得為什麼,她向來不愛哭的呀,怎麼感覺淚蒙蒙的,是雞湯太熱嗎?薰得她眼迷濛?

還是心裡溢滿了感動,讓她承受不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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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不曉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總之,她就是一直走;看一看手錶,已經接近傍晚了,她走了快六個小時。

她也不曉得他是不是還是一直跟著,最後,終於感覺到腳腫脹得疼痛,於是隨便坐在人行道樹下,休息。

低著頭,頭有些暈眩,還有很多的不適,感覺自己快昏倒了。

頭上一暗,一抬頭,發現是他。原來他沒有死心呀。

「姐姐,聽話好不好?」他蹲下來,把她走了半天的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按摩,又遞了瓶礦泉水給她,誘哄著說:「只是切除腫瘤部分而已,外觀不會影響太多。」

她不領情,抽回自己的腳。「我不要。你不要理我,我情願就這樣死了算了。」為什麼用這種溫柔對待她?為什麼?

走了一天的路,從台北走到淡水,他的耐性也被磨光了。「你他媽的,趙惜珺,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是癌症耶,會死人的!切掉一點又不會怎樣!胸部少了一塊肉,還是叫胸部,你他媽的在堅持什麼!」

她用力的推開他。「不用你管,我是你的誰?我是你姐姐嗎?我什麼都不是!我就是不想活了,癌細胞擴散也沒關係,我、不、想、活、了!我要去找惜萱,我一個人活得好累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幼稚鬼!」她蹲在地上大哭。他懂什麼!她向來冷調成性,但她畢竟還是個女人呀,少了任何一部分就不完整了,他懂不懂!

她好害怕、好害怕,努力的配合所有醫療,為什麼醫生還是建議她切除部分乳房?她最害怕的。她不懂,明明沒有擴散,為什麼要切除?她不要……她很害怕。

一開始醫生叫她切除,她不肯;歷經了半年的痛苦化療,努力了半年,醫生居然還是強烈建議她切除部分乳房。她不怕死,但怕不完美;她向來獨立、追求完美,任何一點點瑕疵,她都無法忍受。

修碩彥深深吸了一口氣,要自己冷靜。「姐姐,現在有重建手術呀,你算幸運的了,拖了半年沒切除,它還乖乖的沒有擴散,不要想死不死的問題好不好?你死了,我怎麼辦?你們趙家的女人可不可以多替別人著想一下?」萱萱也是沒交代一句就走了,現在這個還一直想著放棄自己。

「姐姐,你之前說的,世界很美好,你想要活下來;人生的風景你還沒有看夠,我陪你,發生什麼事,我都陪你,但是請不要放棄自己。它只是看起來不完美,但是在我心目中,它還是很完美的。」他認真的說。

發生什麼事,我都陪你。

她摸一摸碩彥的平頭,比她的短髮還短。剛化療的時候,頭髮一直掉,但她還是捨不得理光頭。發量少,她就戴帽子。

她還記得,那天碩彥又拿著雞湯來她的小套房,大冬天的,碩彥也戴著一頂毛帽,進了室內把毛帽一脫,她才發現碩彥理了一個大光頭。

她邊哭邊喝雞湯。「你這個……醜八怪,醜死了!理什麼光頭嘛……」

他則是笑笑的說:「姐姐,發生什麼事,我都陪你。」

回到現實,碩彥還是那句老話:「姐姐,切掉它好不好?」幾乎是哀求的口氣了。

她噙著淚。「我很捨不得。真的會好醜,我不喜歡,我好害怕。」

他硬是將她的頭壓靠在自己胸膛上。「就這件事我不能陪你。我再切下去,就內凹了。姐姐,不要怕啦,反正我的身材也不好,我們在一起才登對。」

她立即恢復趙惜珺的本色,抬起頭,推開他,面無表情的說:「誰跟你在一起了。」

「唉呀,你很愛計較耶。」硬拉著她的手,甩也甩不掉。

他附在她耳邊說:「姐姐,明天我就去跟陳醫生說了喲。」

她輕輕的一點頭。「嗯……」

「惜珺,我們坐捷運回去好不好?」他覺得自己的腳起水泡了。

「叫我姐姐。」她叮嚀。

「你又不是我姐姐。」是我喜歡的人。

他摟著她的肩,不管她的掙扎。

那天淡水的夜景很美,很多人在放煙火。

碩彥拉著她的手,晃啊晃,走在淡水河畔,有一瞬間,她感覺回到小時候,她和萱萱小手拉著小手,感覺好稚氣,卻好快樂。

一抬眼,那是萱萱小時候說長大要嫁的男人──碩彥。好奇怪的感覺。

台北沒有好星空,和碩彥坐在河畔,她望著天空,寧靜的享受這一刻。碩彥湊近她,偷了一個香。「姐姐,你真的,好漂亮。」

他真的,好喜歡她。

她白了他一眼。「你很幼稚耶。」然後起身。「走啦,我們回台北。」

哪裡漂亮了!她現在因為化療的關係,臉又黑又凹,頭髮又短,雙眼無神,動不動就想吐,他就只會耍嘴皮子。

碩彥哈哈一笑,不是很在意,反正她答應不玩命就好,怎樣都好,都好呀。

一年後。

腫瘤切除手術,左邊胸部少了一塊肉,歷經兩次乳房重建手術,定期回去檢查。

她照著鏡子,摸著胸部上的疤,感覺好不真實。

碩彥在外頭敲門。「姐姐?」

「來了。」她趕緊把衣服穿好。

碩彥一把摟住她。「怎麼了?」他關心的問。

「沒事。」她臉色有一點僵。

他隔著衣服摸她的傷口。「還會痛嗎?」他關心的問。

被她的素手一拍。「不要亂摸。」

他不在意,小聲咕噥:「我不僅看過,還親過,摸一下有什麼關係。」

「你走開啦。」把他推出門外。「你今天回公寓睡,不要理我。」

「你又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他擔心。

「沒有沒有!不要管我,我心理有病,你不要理我。」然後把他推出套房門外。

叮咚叮咚,他按了按門鈴。

過了一分鐘,他的包包被丟了出來。

摸摸鼻子,他習慣了,認命的背起包包。

有一點生氣、不甘願、懊惱,他不時的被她丟出來,原因都不明,端看她心情。他覺得自己好像流浪狗,常常被她丟來丟去,開心就來摸摸他,不開心就把門一關,叫他滾回家。

但……他要命的一再被丟棄,還是很忠心的一再回去找丟棄他的主人,吐吐舌頭,一臉討好。

不是不想生氣,只是他知道,只要他一放棄,她就真的會把他丟棄了。

好像他對她而言,可有可無。

也許他真的該維護一下男性的尊嚴,放棄算了;每次被丟出來,他都會這樣努力的告訴自己。

然後,又回去找她。

很沒尊嚴……修碩彥超懊惱。機車一發動,風馳電掣的騎走了。

屋內的她,怔怔的看著窗外,看他騎走他那輛破機車,速度卻像風一樣。

心裡有一股氣。「渾小子,騎那麼快乾嘛,很危險的……」更有一部分是氣他怎麼都趕不走。每次她一發起神經,亂髮脾氣就把他轟走,他都不會生氣嗎?

幹嘛對她這麼好?

她是萱萱的姐姐。他可以對任何女生好,就是不該對她好,因為她是萱萱的姐姐呀。曾經那麼愛惜萱,現在反過來對她好,這樣的關係,不是矛盾又讓人不自在?

她還是他一直叫姐姐的女人,罵他幼稚、把他的男性尊嚴踩在腳底的惡質女人,這麼的不溫柔又獨裁,幹嘛還對她好?

重點是,她是一個不完美的女人,幹嘛對她這麼好?

但是,不知不覺,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沒有口頭上的承諾,卻有實質上的行動,介於情人與朋友之間的情愫、曖昧與行為。

碩彥真的履行他的承諾,陪她。

切除乳房的那陣子,她都覺得自己應該去給臨床心理師輔導輔導,有時候連護士都受不了她陰陽怪氣的脾氣,只有他忍受得了。

討厭自己變成這樣不理性的人,一再接受他的好。

好像吸了大麻一樣,她習慣了他的存在,習慣他對她好,漸漸的接受,然後對他的一切上癮。

然後,他們居然也上床了。

說糊裡糊塗也不對,她都快三十歲的女人了,但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她現在想起來,還真的是迷迷糊糊。

他每天都來陪她,把她的客廳當成書房,在客廳寫論文,累了就睡在客廳,反正他就是要陪著她。

熬雞湯、切水果,還有,講一些很無聊的笑話。

她哭,他就陪她一起哭。她說:「幼稚鬼,你哭什麼。」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比她還傷心。「吼……我也不知道,老子真的一點男性尊嚴都沒有了啦。」然後跑到陽台大哭。他心疼個半死,惜珺姐耶,驕傲的惜珺姐,連皺一下眉頭都充滿氣質的女人,現在居然變成「少奶奶」俱樂部的會員。他心疼她一向那麼驕傲卻要承受這樣的打擊,心疼她連掉淚都想要忍住,想哭就哭,幹嘛憋!

害他看了好難過!看到她終於憋不住的哭了,然後他也跟進,掉下男兒淚。

那天是她乳房切除手術出院的第一天。

之後,他們變得更親密,既像親人,又像好朋友,更像情人。

碩彥,常常被她罵幼稚,行為上也動不動就被她糾正。在她眼中,他就是一個不成熟的大男孩。

但是跟他在一起,好舒服又好自在。

他很孩子氣,洗澡的時候會哼唱周杰倫的歌曲,但沒有一個音是到位的。

喜歡吃垃圾食物,每次吃完鹽酥雞,還會一隻一隻的吮指頭,真的好幼稚又很不衛生。

夜裡,她常常尖叫,醒來就是發怔,不肯掉淚,就是怔怔的。

「姐姐,你怎麼了?」他從客廳衝到她身邊,如果她肯好好大哭一場,也許他就不會那麼擔心她了。

她還是不理他,就是發怔。

「姐姐……惜珺……姐姐……惜珺……」他來來回回的,像在念咒語般,反覆的喚她,用下巴努她的唇,再用他的鼻子,像小狗一樣,磨擦著她的鼻子。

慢慢的,她有了一點知覺,眼睛一眨,掉下了淚,無聲的。已經不太痛了,但是痛的是心裏面,那種痛,是內心都在震蕩的痛。

還是好孤單、好無助,她迫切的需要一點溫暖。將頭埋在他懷裡,默默的流著淚,又感覺到碩彥的淚了,他也是一個愛哭鬼。

她低啞著說:「又不是你胸部少一塊,你哭什麼。」還是埋在他懷裡。

「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替你挨這刀呀。」碩彥的聲音像小朋友的哭聲,抽抽噎噎的。

「修碩彥,你好幼稚。」她低語著,不看他,手指往上戳他的頭。

「我從來沒說過我成熟……」

漫漫長夜,她需要擁抱和溫暖,他供給,而且無限量供給,然後瞬間的觸動了什麼。總之,她可以感覺到碩彥無法控制的情慾正暗暗的勃發中,她可以推開他,甚至呼他一巴掌。

但是她沒有,就讓它發生了。她需要溫暖和陪伴,她也想要證明,自己還是一個女人。

碩彥特地親吻她醜陋的疤痕,說:「小小的,也很可愛呀。日後去做重建手術,搞不好更偉大。」然後認真的親吻她,像膜拜一樣,她的肌膚上都是他的吻痕。

他是強壯和精力旺盛的,相對來說,她是枯萎和衰敗的,她應該要阻止一切,但是看到碩彥一雙飽滿深情的眼,又捨不得退卻。

「還會痛嗎?」手在她的疤痕上畫圈。「其實,我覺得很美。」

「你這個幼稚鬼……」她話還沒有講完,吸了一口氣,碩彥進攻了,進入了她的身體。

「趙惜珺,你不覺得我們應該認真一點嗎?」說完,碩彥就真的很認真。

認真呀,她其實不是很認真。她在思考,碩彥不僅幼稚,還昧著良心講話。她的疤怎麼會美?不管日後怎麼重建,都會有一條很醜的疤,很醜,永遠不會完美。

碩彥真的很溫柔,他傻氣的認真,真的很可愛。

尤其是他一直問會不會痛的神情,像是怕弄壞了什麼,讓她覺得自己被捧在掌心裡呵護著。

她卻還是掉淚。他說:「姐姐,我們在一起好不好?我來照顧你。」在兩人脫光光、然後她左邊胸部去了一大塊的情況下。

她用棉被蒙住臉,不看他。「不要,我們不適合。剛剛是一場遊戲,我只是需要溫暖,難道你不知道嗎?為什麼要逼我。」然後她從被子里探出頭,冷眸睨了他一眼。「只是這樣,對不對?只是一場你情我願的歡愛,對不對?」她的眼神讓人沒有置喙的餘地。

他嘆口氣。「你說是就是吧。」不逼她。

他拉她靠向他的懷裡,摸摸她的頭。「你愛怎樣就怎樣,反正我愛你,被你吃定了,只要你需要倚靠的時候,記得靠向我這就好了。」他喃喃的說。

入睡的前一秒,她記得碩彥在耳邊不停的告訴她:「你真的很美。」

像是在催眠她,還是他在催眠他自己?

她怎麼可能會美……

在她莫名其妙把他轟出門后,固定的時間,他又出現了,習慣咧著大大的笑容。「這次的雞是我媽帶上來給我的,烏骨雞喲。」一手拿著手提電腦和雞湯,另一手則是抱著一大疊書和文件。

「我已經和正常人差不多了,不用再進補了,不要一天到晚熬養生雞湯給我喝。」她想幫他拿一點東西,被他拒絕,用奇怪的表情。

「反正我的拿手菜也只有熬雞湯和切水果。女生多吃一點補好。」然後走入廚房,不一會兒,三菜一雞湯就出現了。

「大作家,吃飯了。」將最後一道菜擺上桌,惜珺則是背著他在打稿。

「你不用常常煮飯給我吃,我會自己照顧自己。」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她現在很好,已經恢復正常了,但碩彥還是很喜歡把她當病人照顧。

吃飯的時候,碩彥笑嘻嘻的拿出一盒小東西說:「送你。」

「幹嘛送我東西?」

他頓了一下,隨口胡謅:「生日,你生日。」

「我生日是上上個月,那天你煮了一桌的菜,還把燈關掉,然後滿屋子找蠟燭,我以為是停電,差點跌倒,你忘了?」記性這麼差?

「反正就送你啦。」

她打開,是一隻戒指,閃閃發亮的鑽戒。

「這要多少錢?貴嗎?」她皺眉。討厭他亂花錢。

「不會。在地攤看到的,覺得好看,順手就買了下來。」他扒飯,然後含糊的說。

「你不要亂花錢好不好?沒事買東西送我幹嘛?還有,不要在我皮包里塞錢,我有錢。」

之前治療癌症,留職停薪了四個月,幾乎快把她的積蓄花光,但是也用不著他這樣。她還有錢,只是沒以前多罷了。

碩彥專職念博士班,偶爾在外面接一些Case來做;她知道他的經濟並不寬裕,二十七歲了,還是一個窮小子。

「男人養女人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修碩彥,你很幼稚。」

「對,幼稚。」他已經猜出她要講什麼了,還跟她同一時間說出來。無所謂啦,被說幼稚又不是一、兩天的事情。

「你又沒什麼錢,幹嘛養我?你自己的薪水養自己剛剛好,拿什麼來養我?我現在有工作,銀行里也還有一些錢,你顧好你自己就好。」

是是是!他就是一個窮光蛋,養不起她,塞錢給她或買東西給她都要被罵。

很不爽啦,氣死了!

趙惜珺明明知道他不高興,還是不理他,碗筷收一收,就去寫稿了。

一個人生悶氣,對方不僅不理你,還很無所謂的去做自己的事情,真……他快要氣死了!

他也要生氣。打開電腦,專心弄自己的研究論文。

套房裡都是打字聲。

過了一小時,他終於受不了這種吵架的氣氛,用力的合上電腦,然後走到惜珺的身邊。「姐姐,我們要不要去走一走?」

唉……很不爭氣,又沒有男子氣概,他知道;但是,愛情雙方,比較吃虧的總是那個比較在乎的一方。

惜珺姐很能耐得住冷戰,他領教過。反正拉下臉道歉又不會少一塊肉。

他和惜珺姐走在東區的街頭,他牽著她的手;她不喜歡讓他牽,原因他不敢問,每次總是他硬牽她的手。

好處是,硬牽她的手,現在她比較不會甩開他,但還是要看她的心情。

惜珺姐還是沒有改變習慣,逛街就是純走路,巷頭走到巷尾,就叫逛街了。

「剛剛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你為我花錢。我還是要說,我不適合你。有一天你離開我,我一句話都不會多說。不要花無謂的金錢和心力在我身上。」這些話她常講,尤其每次他們交歡后,她總是會殺風景的說出這些話。

碩彥很好,好到讓她一再錯下去,但心裡還是覺得有太多的不適合;她沒有辦法調適,所以總是用最惡劣的態度對待他,如果他也能回以惡劣的態度就好了。

那她就不會這樣一直捨不得。

「嗯……」碩彥沒有說什麼。

他還會不了解她!惜珺姐從來就不是尖酸刻薄的人呀。她心很軟,不然當初就不會用低於市價的價錢把房子租給他;後來他才知道,惜珺姐因為便宜租給他,所以多出來的錢是惜珺姐自己吸收下來。

如果她真的是一個嚴苛的人,就不會默默照顧他,連一句怨言都沒有。

他一直都知道呀。

只是,她到底要讓他等多久才能接受他?日子愈近,他愈著急。

走一走,惜珺姐突然甩開他的手,他還沒搞清楚狀況,就發現遠方有一個人迎面走向他們,表情很誇張。

「趙、惜、珺,天呀!好久不見。」林美枝的表情好像他鄉遇故知。

「這個帥哥是你男友?」林美枝問。

惜珺這時才簡單的介紹:「林美枝,我大學同學。」

「修碩彥,是我……妹妹的男朋友。」

林美枝又說:「哇!你妹男友好帥喔。」

此時,碩彥的臉漸漸沉了,林美枝和惜珺在旁聊了一會兒才離開。

惜珺鬆了一口氣,轉向碩彥。「我們回家吧。」

修碩彥再也忍下去了,再忍下去大概會得內傷吧。他一定要問清楚。「為什麼說我是你妹的男朋友?」

「你本來就是萱萱的男朋友呀。放心,我跟林美枝沒什麼交情,她根本不知道我有沒有妹妹,她只是講話和動作比較誇張,並沒有太多心眼。」惜珺搞不懂他幹嘛臭著一張臉。

「我的重點是,為什麼要這樣介紹我?在你心裏面,我到底是什麼?」他眼睛瞪得很大,氣鼓鼓的。

「我說你是我妹妹的男友有錯嗎?難道你不是?」

「你明明就知道不是這樣。萱萱不在了,我以前很愛萱萱,但是她走了呀,難道我還能跟她在一起?還有,如果我是你妹妹的男朋友,你跟我上床是什麼意思?」

惜珺冷冷瞧了他一眼。「你不要沒事找我吵架,我不想理你了。」說完,低頭離開,不想再聽他說什麼。

他對著她的背影大吼:「趙、惜、珺!」

碩彥,應該很生氣。要是她,也會很生氣吧?他終於受不了她了嗎?

很好,她也希望這樣。這樣很好。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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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0 00:10:1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十二點了。惜珺在月曆上畫了一個記號,又過了一天。

他已有十三天沒有出現。

她強迫自己照著往常的生活作息,很規律的過著每一天,唯一比較不同的就是畫月曆,每過一天,就畫掉一筆。

代表,他離開她幾天。

總是得慢慢習慣沒有他的日子。

碩彥和她之間有太多的衝突點。她從小就早熟,而碩彥就算到老也還是會孩子氣。

她冷調,碩彥熱情;她習慣一切置身事外,用客觀的角度來分析一切,而碩彥向來事事感同身受,甚至一些小事情,碩彥都能將之放大。

還有,她是萱萱的姐姐呀,他怎麼可以愛上她,甚至說想要照顧她一輩子!萱萱是那麼美好又可愛,而她和萱萱完全沒有一處相同,他到底愛上她哪一點?她不懂,他們是那麼的不同。

所以,她又習慣性的將一切事情客觀理性化。再這樣下去,他們也不會幸福,且看不到未來,因為有太多的不同。快樂如果是短暫的,那麼她寧願不要,因為擁有再失去會很痛。

她習慣只做有把握的事情,她和碩彥之間卻有很多的不確定性。

那種不安全感,是她不喜歡的。理性與感性之間很少出現拉鋸,她向來理性,也習慣分析,她分析過她和碩彥之間完完全全的不適合,那麼,長痛不如短痛,就這樣結束了也不錯。

至少,她是這樣想的。

這樣算是分手了嗎?她想了很久。沒有在一起過,何來分手?是她自己說的,這是一場男歡女愛的遊戲,既是遊戲,又何必認真?

大病一場后,她更注重作息了。十一點一到,必定上床休息,以前常常趕稿趕到三更半夜。

十二點,還是沒有睡意。想著什麼呢?悵然若失的感覺,是愁吧?

門鈴叮咚叮咚的響,她幾乎是用跑的去開門。

一顆心居然好期待,撲通撲通的跳著,像是少女情懷。

一打開門,還是那張熟悉的面孔,揚起無奈的笑容。「姐姐……」表情痛苦又無奈。

她是做了什麼事,讓他那麼痛苦又無奈?她好想告訴他,這樣做比較好,她分析過了,他們真的不適合。

任何事情都可以分析,雖然不是絕對的精確,但至少是一個客觀的參考。

而她擅長分析呀。

他感覺好像剛遠程回來。跟著她進房,她想說些什麼都還來不及,他就急切的把她壓倒在床上,幾乎是粗魯的脫掉她的上衣,最後,一顆鈕扣也沒解開,索性撕了它。

「碩彥,你……」來不及講完,她的話就被他的吻給封住了。

「拜託你不要講話。」他的動作急切到有一點好笑,換作是平常,她肯定會罵他幼稚。他脫她的合身牛仔褲脫得很吃力,那種布料不是一扯就開,最後反倒是她自己脫了,也順手幫他把身上的衣物拋開,不然他一邊用力的吻她,一邊笨手笨腳的找扣子,樣子很好笑。

他來回親吻她每一寸肌膚,最後才回歸原點。她抱著他男性的身體。

真的,好想念他。

「惜珺……趙惜珺……我愛你。」每次和她歡好,在到達高潮的時候,他總是會這樣講。

男人做愛時說的話能相信嗎?

她不是很想相信,但是每次聽到他這麼說,總是有一種幸福盈滿的感覺。

常常想要回應他,卻硬逼著自己閉嘴,所以她只能不停的咬他,咬他的肩胛骨。

事後卻又不停的懊悔,都瘀血了,但碩彥總是笑,說那是愛的印記,只是痛了一點。

歡愛后,惜珺姐顯然累壞了,一句話都沒說的窩在他身旁,像是睡著了。

但他知道惜珺姐沒有睡著,因她睡覺時一定要關燈。

其實碩彥很怕她開口,卻又很希望她說一些什麼。

他心裡有一些冀望,希望她開口問他這些天去哪了。

問他沒出現的這十三天都在幹嘛。

聰明如她,其實不用問也可以猜出他在幹嘛,還不就是泡在實驗室里,不然就是在趕論文。但他心情煩躁得什麼都做不好,寫的程式漏洞百出,老闆甚至叫他回家休息。

他的情況很糟。那種腦袋裡脹滿滿的,想睡卻又睡不著,想做什麼又充滿無力感;明明該吃飯,卻食不下咽;重點是他酒量其差,想要買醉,一杯啤酒就可以讓他宿醉,隔天則頭痛得要死。

每天對著手機發獃,想著,她該會想打通電話給他吧?

結果沒有。一通也沒有。

等到失了耐性,等到受不了,等到他快瘋了。

他只好自己出現;他和她之間,他總是先低頭的那一個。

點了一根煙,他好久沒有抽了,因為惜珺姐大病一場,所以他戒了。

在床頭,他吸了一口,滿滿的苦澀。

本來一直都閉著眼的惜珺突然張開眼睛。「抽什麼煙呀,對身體不好。」用長輩的口吻,然後素手將他嘴裡的煙抽掉,捻熄。

他也不反抗,就讓她這麼做,反正抽了,心情也不會變得比較好。

看她一臉安然,雲淡風輕的,他就有一股氣,氣她對他不聞不問,更氣自己該死的在乎她。

「我還想要。」不等她反應,他低頭索求。

慾望馬上就被點燃。她想以冷淡回應他的索求,卻一再違背自己的理性,禁不住體內一股衝動的回吻他。

碩彥特愛吻她胸部上的疤痕,而她總是推拒;碩彥不理會她的推拒,會不停的親吻,直到她全身紅通通的不知如何是好。

事後,他將汗濕的她抱進浴室,小心又溫柔的幫她凈身,不停的親吻她。「趙惜珺,你一定要對我這麼狠嗎?打通電話有這麼難嗎?」他一直在等她,就算不道歉,隨便講些廢話也沒有關係,為什麼連打一通電話都這麼難?

蓮蓬頭裡的熱水只淋在她身上,他自己則是裸身從後面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肩膀上,嗅聞她的味道。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快沒有時間了?為什麼不給他一點回應,或是一點點的熱情,至少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傻子。

她不語,只是讓熱水沖洗著他們。

「我今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學位了。我視差五百度,所以不用當兵,老闆推薦我去波士頓做博士后研究,對方學校給的待遇很豐厚,我老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趕在她穿浴袍之際說了。

她淡淡的回過頭。「那很好呀。這是一個好機會,要把握。」

「那你呢?」還有,那他呢?他去了美國,這樣他們不就分開了,難道她不在乎嗎?

「我就在台灣呀,你怎麼問這麼奇怪的問題。」然後走出浴室,關上電燈,倒頭就睡。

「惜珺?」碩彥輕輕的靠向她。「跟我一起去美國好不好?」聲音低低的,又帶著小心翼翼。

惜珺轉了一個身,背對著他。「不要。我不想去,你自己去。」

他耐著性子說:「跟我一起去,我照顧你。我們先結婚好不好?怕無聊的話,你也可以過去念書。」

趙惜珺這時才張開眼睛,打開床頭燈,轉身認真的看著他。「結婚?我說過我們之間只是一場遊戲,一場男歡女愛罷了。婚姻怎麼可以兒戲。修碩彥,我不適合你,你只看到現在短暫的快樂,你有想過以後嗎?請你多思考一下。」原來碩彥竟認真到想跟她結婚!事態嚴重了。

「我當然思考過,所以才要你跟我一起去美國。難道我在你心中真的沒有任何意義嗎?我們真的只是一場男歡女愛?」

惜珺別過頭,不看他。「是,我們之間只是這樣,沒有別的了。」

「好了!你他媽的完全不在乎我,我也不用再窩囊的求你!」然後氣沖沖的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穿好。

臨走前。「我再問一次,我們只是這樣嗎?看著我講。」

惜珺冷然的看著他。「我們之間只有單純的男歡女愛,沒有別的了。再有的話,也是姐弟之情。」

忍不住的,還是想告勸他,她緩了緩口氣。「碩彥,我真的不適合你,我的個性太自我了,現在在一起,你也只是勉強的配合我,日後呢?我不會改變我自己,你難道要一直配合我?我們不適合,你照著你的計畫走,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們就這樣,到此為止吧。」

講完后,她有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明明覺得這樣做是最好的安排,卻還是忍不住心痛。

「好,我成全你。」說完,碩彥就憤然甩門離開。

她本來就應該是孤獨的呀,有些人註定一輩子孤獨,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會害她一輩子,所以早抱定單身的決心。

她希望碩彥找到個女孩,好好的去愛;她已經不完美,脾氣又不好,何苦要執著於她。

她又聽到碩彥發動機車的聲音了。一定又生氣的亂飄車了,她走到窗戶邊看他,發現他剛好也往窗戶的方向看。

她一驚,趕緊關上窗。

然後,她聽到碩彥離去的聲音。她算了算,碩彥雖然不富有,但買一輛中古車應該不難,為什麼要一直騎機車鑽來鑽去。

讓她擔心。

但以後她也沒有立場擔心了。

聽王博仕說,碩彥已經拿到博士學位了;也聽王博仕說,碩彥的老闆很器重他,美國那邊的學校是他老闆推薦的,碩彥只要熬完在美國的博士后研究,之後就可以到任何一家大公司擔任研發主管,前途不可限量。

是的,她都是聽說的。算了算,她和碩彥已經兩個月沒見面了。

也就是說,他們真的「分手」兩個月了。

這樣也好。多看看一些別的女生,碩彥才能了解,他們是多麼的不適合。

她每天都很努力的讓自己步上軌道,甚至比平常還要努力妝扮自己。平常不太化妝的她,最近甚至買了最新的眼影;平常的衣服過於樸素,前些日子,如璘還帶她去買衣服,特別妝點了一番,氣色變得更好。

她坐在心理師的椅子上,看了下接下來要諮詢的病人。

病人走了進來。他很高,大概有一八○,身材十分挺拔,長得也好看,特別是他的五官很陽光;很少有這樣的男人,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卻像在笑;但他渾身散發的氣息很憂鬱,精神狀況好像也不太好,黑眼圈很嚴重,也許是很多天沒睡好了吧。

男子進來后看了惜珺一眼,眼神中帶了點驚艷;一坐下來,就開始傾訴,似乎很清楚自己哪裡有病,也許他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

「我生病了。」

惜珺認真的看了他一眼。「感冒?」

「不,我有心病。我想,我今天通通講出來會好一點。你的工作不就是開導我?我想我會好一點,我今天講完,也許就會死心了吧。

「心理師,我喜歡上一個女人。很剛好,這女人是我以前女友的姐姐。我和她在一起很愉快,她個性有一點龜毛,期望每一件事情都井井有條,讓人無從挑剔;她追求完美,我卻粗枝大葉。她一直說我們不適合,我也覺得我和她個性上也許沒那麼適合;嚴格來講,她是那種很機車的女人,我應該會討厭這種個性的女人,但是感情不是拿著一把尺丈量,也不是可以分析的,你說是不是?」男子口條很清晰。

惜珺愣了一愣。「嗯……是的,任何分析,只能變成一種困果關係論。分析的目的,是想在相關性的變數中,找出對你最有利的出口。」

男子換了一個坐姿,看起來似乎很苦惱。

「我很愛她。心理師,你相信愛情嗎?」

惜珺頓了一頓。「我相信。愛情讓人產生力量,他散發的費洛蒙讓人變得更有吸引力。」

「我也相信愛情,但她始終不相信,一直不斷的排拒我,我其實可以感覺到她並不像她自己說的那麼無情。她比我大兩歲,加上我是她妹妹之前的男朋友,所以她才會這麼排拒?」

「這我不清楚。也許你要問她。」

「她一直很孤單,也很好強,她唯一的朋友是她的妹妹,但是她妹妹去世了。你說,對於一個去世的人,我們該用什麼心態來面對?我想到她,還是會有一點難過,畢竟是自己曾經最喜歡的女生。但是,她已經離開了呀。」

「是的,她離開了,我們無法不悲傷,但還是要活在當下,讓悲傷慢慢遠離我們,然後懷念這個離開我們的朋友。」惜裙帶著輔導的口氣講,她都是這樣跟她喪親的病人說的。

「我知道,也調適得很好。但她好像表面上好好的,事實上,我覺得她根本沒辦法走出來,她只會假裝自己過得很好,假裝很堅強。她很好強,她不喜歡交朋友,也不善於交朋友,但她很擅長分析,也很冷靜,常常把我批評得像是一無是處的幼稚鬼。我小時候還有一點怕她,現在卻愛上她,我想,我大概沒有她不行吧。」他苦笑。

「你說她擅長分析,那也許經過她評估后,你們真的不適合。她有她的考量,也許你們分開,對你來說是較有利的。」

「是的,我也尊重她的決定,和她分手了,是她提出來的。但是,心理師,你不覺得有些事情是沒辦法分析的嗎?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沒辦法用分析就說得準的。氣象預報常常也唬弄人,他們不也經過精密的儀器和專業的判斷?但是又如何?還不是常常在唬人,更何況是感情。人有七情六慾,本就很難去分析。就算她覺得這樣是對我好,但我並不覺得啊。那到底是為我好,還是純粹是她個人的逃避,然後用一句『為我好』來打發我走?要是我不覺得那是為我好呢?」

有好一會兒,惜珺突然說不出話來。停了三秒,她才緩緩開口:「那也許是她自以為是,也可能是她自私的只專註在自己的情緒當中。」

「我很想告訴她,我不在乎一切,只要她肯愛我、肯要我,我都無所謂,我都能配合。反正我在她面前也沒什麼男性尊嚴了,我想要好好照顧她。她很孤單,不愛交朋友。台灣一年就有三次情人節,西洋、七夕再加上一個白色情人節,還有聖誕節、跨年,每次都是我硬拉她出門的。這些節日一個人過很無趣,又會顯得特別孤單,我想陪她。」

「嗯……也許她不需要人陪。你說了,她習慣孤單,也許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那就是我擔心的地方。我害怕我做了那麼多努力,卻依然沒有用。但我還是愛她,不想放棄。我常常被她丟來丟去。做愛的時候熱情如火,然後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我又被她轟出門。但我還是她媽的沒有她不行。你說是她有病,還是我有病?我得到一種病,病源是趙惜珺,只要她一出現,我所有的抗體都會消失。」

他看著惜珺的眼,認真的說,讓惜珺有一點窘,旁邊還有一些護士呢。

「也許她根本沒有愛過你,她是在玩弄你,你不要花太多心力在她身上,這樣對你比較好。」

「我認識她十幾年了,她是怎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但我不曉得她到底哪裡出問題了,可以的話,我希望她好好用分析我的態度去分析一下自己。真的是一場遊戲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只希望她好。」

惜珺吸了一口氣,看著他。「我想,她會很好的。這樣聽起來,她是一個很獨立的女人,凡事她都經過思考和分析,應該會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她。」

「我下禮拜一飛美國,改變主意的話,打電話給我。」他說完,就準備離去了。

惜珺叫住他。「碩彥,我不會去的。祝你一路順風,不要再想我了,我真的不適合你。」

碩彥背對著她。「既然不愛我,那就不要管我過得好不好,你自己好就好;記得照顧自己,定期回去檢查。你沒有不完美,世界上沒有人是完美的。」說完,還回頭看了惜珺一眼。「看來你過得很好,至少容光煥發。也許就像你講的,你根本從來沒有愛過我。」

說完,碩彥就走了。惜珺看著碩彥的背影,眼淚竟不知不覺地掉了下來。

奇怪,她從不掉淚的呀,怎麼說哭就哭?

下禮拜一飛美國。還有六天,碩彥就真的要離開她了。

想了一下,在一起那麼久,她居然連碩彥的手機號碼都記不住。

她和他之間,也許就這樣畫下了句點。

碩彥……好想謝謝他,其實也想告訴他,她不是不愛他,只是她還是沒有辦法走出自己那一關,就讓她逃避一輩子吧。

一旁的護士突然湊近惜珺。「喂,那男的說的病源是趙惜珺耶,那不就是你?不要再ㄍ一ㄥ了好不好?你們之間的問題,就是你莫名其妙嘛。吼……有這種男人你不要,那送我好了。」

惜珺清清喉嚨。「你怎麼可以偷聽病人講話?這樣很沒有職業道德,叫下一位病人進來。」說完,低頭寫自己的東西。

護士吐吐舌頭。還是工作重要,趙心理師是出了名的嚴謹,只是……天呀,居然有這種浪漫的八卦!這麼優的男人,幹嘛不要啦。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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