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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子紋 -【郡王風流債(爺的房中事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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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紋 - 郡王風流債(爺的房中事之一)

朱天煜,自小貴為郡王,卻被算出命中注定刑剋家人,
爹娘早死、無妻無後,縱使大富大貴,也將孤老一生。
為了解救獲罪入獄的親爹,她自願入王府陪侍寧王,
得知寧王便是她當年所救且心繫之人時,她曾暗自雀躍,
不料當年的男人已變,性格變得殘酷冷漠,並遵行鐵血手段,
即便口口聲聲說愛她,卻讓她爹病死獄中,且不肯給她名分,
自那日起,她天天都想著要怎麼逃離他身邊——
她扮小廝、私自出府胡鬧,講規矩的他雖判了她入獄,
但只關了她一天,就放她回府沐浴更衣、大吃大喝;
她用言語激怒他,說寧可當奴才也不當他的女人,
他卻只是讓她過了幾天苦日子,就親自來接她,
她屈服了、想原諒他了,不料當她有身孕時,他竟不要孩子?!
心死的她只好詐死逃離,打算往後帶著孩子自己過生活,
沒想到命運弄人,幾年後,她這輩子第二次救起的男人還是他!
而她原先還擔心得再次帶著女兒逃走,沒想到他卻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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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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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他覺得自己在飄,飄在一個全然的黑暗之中,隱約之間他聽到了一點聲音,好似遙遠又好近——

  「妳救了他,到時若世伯知道……」

  「他不會知道!」輕柔的聲音帶了一絲堅持,「我們不救他,他就死定了!」

  他吃力的睜開眼睛,還以為自己看到了仙女——一個粉妝玉琢的仙女,美得就如同他最愛的芙蓉花。

  他死了嗎?原來死亡的世界裡竟有如此佳人。

  「我死了,是不是?」

  聽到他的問話,小仙女忍不住笑了,「如果你沒遇上我是死定了,不過你運氣好,我救了你。」

  他沒死?!矛盾的感覺頓時充斥心中,他若沒死,到底該哭該笑?

  他貴為親王的爹因病而終,親娘為了讓他避開皇族親戚嘲諷他們孤兒寡母,便帶他返鄉省親,不料途中遇惡徒,他娘為了保他周全,慘死刀下,而他聽從娘親臨終前最後留下的一句話——跑,所以他頭也不回的跑。

  跑到沒力氣了,他的肚子好餓,最後暈倒路邊,原以為自己此次該是在劫難逃,沒想到他不但沒死,還被一個笑容美得像仙女的女子所救。

  「其實妳不該救我的……」

  仙女臉上的笑容沒了,「再說一次!」

  原來仙女也會生氣?!朱天煜微斂下眼瞼,「我是個不祥之人,本不該存在天地之間,妳不該救我的。」

  「管大哥,」仙女翻個白眼,滿心的不以為然,「我猜他八成撞壞腦子了,明明就是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硬說自個兒不祥?」

  「妳別管人家那麼多,妳先讓開!」

  朱天煜看著一旁高瘦的男人伸出手將仙女給推到一旁,那動作使他不悅地眉頭微皺。

  管爾奕有禮的對朱天煜微點了下頭,「你是哪裡的人?我跟我妹子在路旁發現你,你應該是因為體力不支才暈倒的,雖然身上有些傷,但無大礙,只需要休養數日便可康復,可需替你知會親人?」

  他是哪裡人?這個問題令朱天煜嘴帶嘲諷的微揚。他是個出身皇室卻從小被算出刑剋親人、此生注定剋父剋母、無妻無後的不祥之人,而現在他的爹娘真的死了,那麼他是誰或來自何處,已經不再重要。

  搖了搖頭,朱天煜沒有回答問題,反倒將目光看向身旁的女子,「妳叫什麼名字?」

  她的眼睛骨碌碌的轉,「柳無雙,你呢?」

  「我?!」朱天煜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所纏著的白布,好一會才抬頭專注的看著她,「以後妳說我是誰,我就是誰。」

  柳無雙的美眸閃過困惑。「別說笑了,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叫我天煜,」他淡淡的口氣裡聽不出太大的情緒起伏,「一個無父無母,飄泊無依的可憐人。」

  聞言,柳無雙不由得起了同理心,輕握住他的手,「以後你不用孤身飄泊了,我跟管大哥就是你的親人。」

  她的話如春風吹撫過朱天煜的心,柔和了他臉上的神情。

  管爾奕在一旁輕搖了下頭,「看來你被我妹子纏定了。」

  柳無雙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我可沒說錯,」管爾奕取笑道:「妳外表的柔弱是拿來騙人的,骨子裡悍得跟男人似的,一旦妳打定主意要插手的事,天皇老子都沒法子阻止妳。」

  「我只做我認為對的事!」

  「對對錯錯都是妳在說,偏偏妳有些思想又異於常人。」

  「你——」柳無雙原本還想反駁,卻被朱天煜的輕笑聲打斷,她轉過頭,看著他的笑臉,有些驚訝,「原來你會笑啊,這樣很好,能看到你笑真好。」

  朱天煜的笑容微隱。其實他是不應該笑的人,但看他們能這樣自在的交談笑鬧,這溫馨的氣氛讓他忍不住笑了。

  「你們兄妹的感情很好。」

  「這算感情好嗎?我們只是一對愛吵嘴的異姓兄妹,你若羨慕,也可以當我們的兄弟。」柳無雙無心機的說。

  「我?!」朱天煜輕搖了下頭,「我一個一無所有的窮酸小子,不敢高攀。」

  「說這什麼話,交友貴在知心,」柳無雙看向管爾奕尋求認同,「對吧,大哥。」

  「當然,」管爾奕也好脾氣的點著頭,輕拍了拍朱天煜的肩膀,「我叫管爾奕,你現在待的就是我家,雖然我不若無雙妹子家大業大,不過這也是個遮風避雨之所,你若不嫌棄就暫且住下,無雙妹子要看你也方便些。」

  「幹麼特地說我家大業大啦,不知道還以為我在炫耀。」柳無雙又瞪了管爾奕一眼,才看向朱天煜,「你就留下來吧。」

  看著柳無雙一張熱切的臉,朱天煜微揚高了嘴角。是吧,不回京也許就能徹底擺脫宿命,況且還能常見到這芙蓉般的仙女,他不如就別回去了。

  「那就打擾了。」他輕聲說道。

  「既然這麼說定了,」管爾奕伸出手,推了下柳無雙的肩膀,「妳先回去,若讓柳府的人找上門,發現妳救了個陌生人就麻煩了。」

  「可是他——」

  「我自會照料。」管爾奕將她推出門口,隨手關上門。

  「這人是咱們聯手救的,」柳無雙雖然聽話的邁步離開,卻不忘叮囑,「你可不能讓他有半分差池,不然我唯你是問!」

  「拜託,他不過是個陌生人!」陪在一旁的管爾奕翻了個白眼,「我可是打妳在娘胎就把妳定下來的未婚夫,妳這麼說,真是太讓我傷心了。」

  「拜託!」柳無雙也沒好氣的學他的口氣,「你壓根就不打算娶我為妻,你把我當妹子,我也把你當大哥,只要一想到要跟你成親,我就會作惡夢!」

  「哎呀,妳這死丫頭,虧妳還是大家閨秀,江西鹽商柳震宇的掌上明珠,這麼自以為是,小心日後嫁不出去。」管爾奕忍不住大笑。

  「嫁不出去就算了,我也不在乎!」說著說著,柳無雙要走了,卻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裡捏了塊素白方巾。這是救起朱天煜時,他死命抓在手上的東西,該還他才是。

  思及此,她旋身往回走。

  「要去哪?」看著柳無雙又往回走,管爾奕可是一個頭兩個大。「太陽下山了!」

  雖然無雙不滿十三歲,但若是管柳兩家認為他們的行為與禮教不符,硬要兩人年紀輕輕就成親,這可就不是鬧著玩的。

  無雙雖然美矣,過幾年肯定出落得更標致動人,但妹子就是妹子,沒法子把她當成妻子一般朝夕相對,偏偏他擔心得要命,可這丫頭卻好似壓根無所覺。

  柳無雙像是沒聽見,自顧自的走回朱天煜休養的房間,剛推開房門便看到他試圖起身,她立刻一個箭步向前扶住他,「小心!」

  朱天煜臉色微白的抬頭看她,「我渴了。」

  柳無雙將他扶回床上,替他倒了杯水。

  他輕啜了一口水,「妳不是回去了嗎?」

  「本來是,但是我想到忘了還你這個。」她將手中的方巾拿出來,「物歸原主。」

  不料看到那條方巾,朱天煜的眼底反倒閃過一絲陰鬱。他想起了原本與他一同坐在馬車裡,拿出針線的娘親。

  「這是我娘親針黹用的方巾。」眼神黯下。

  柳無雙的笑容隱去,想起方才他所說,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可憐人,才思及這是他娘親留下的遺物。

  「那你快收好吧。」她邊催促邊遞上方巾。

  「丟了吧。」他移開了視線,淡漠得像是沒有情緒起伏。「我不要了。」

  「娘親留下的東西,怎麼能丟!」她不認同的嘟起嘴,「不准丟!」

  「人已死,再留也沒有用,只是徒增心傷罷了。」

  「睹物思人啊。」柳無雙堅持道。「要是你嫌方巾素淨,不如我來繡點東西給你,到時這塊方巾不單代表你娘親也代表著救你一命的柳無雙。」

  隨她身後進來的管爾奕聽了,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向來野慣的柳無雙竟然要主動繡東西、做女紅?!真是見鬼了!

  朱天煜的神色變得柔和,「意思是妳是我的再生父母嗎?」

  「不敢!」她對他甜甜一笑,「你想要我繡什麼給你?」

  看著眼前這對明亮的黑眸,他近乎著迷的說:「芙蓉。」

  「芙蓉?!」她輕聲重複了一次。「為什麼?」她還以為男人會喜歡霸氣些的圖案。

  「因為妳美得像芙蓉。」

  柳無雙聞言,忍不住紅了臉,打小就不少人誇她漂亮,卻從來沒有一句話如同他輕描淡寫的這一句這麼深得她心。

  「芙蓉啊……」她喃喃唸著,微垂下眼,「就送你芙蓉。」

  看著眼前的兩人,管爾奕忍不住輕嘆了一聲,情感往往來得無法預期,一次慈悲的出手相救,是命運也是注定——牽起了屋內三人此生切不斷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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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這是一個仙姿玉色、眼如秋水、面如桃花的絕世女子——她美豔得彷彿不存在天地之間。

  這幅畫不該出現在他的書齋,教他原以為不再波動的心起了波瀾,教他輕而易舉的被勾起了過往回憶。深如子夜的黑眸掠過一道冷光,他最愛芙蓉花,而她也美得如同芙蓉,即便多年未見,卻出落得更迷人心魂。

  在他流落民間、沒人知道他真實身分的那幾年,他一個無父無母的落魄人,可以任人欺凌,她一個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卻從來沒有瞧不起他,甚至願意與他來往,她就是這麼一個良善的人。

  本來只有在午夜夢迴孤獨一人時,他才敢放任自己想起那張令人忘卻煩憂的笑容,只是現在這幅畫便令他移不開眼。

  他拿出衣襟裡的白色方巾,上頭有著柳家小姐熬了一個晚上繡給他的嬌豔芙蓉……

  「王、王爺!」府裡的小廝有些慌張的出現在書齋門口。

  朱天煜厭惡被打擾,他握著方巾的手微緊,冷冷的看了過去。

  「那畫……」朱天煜的眼神使小廝的頭垂得更低,不敢直視,「抱歉,小的送錯畫了!」

  朱天煜微斂下眼,將視線再轉回畫上,依然不言不語。

  「那畫……是、是……」小廝結結巴巴的開口,「是……江西南昌柳家送來給管總管的,因、因為與巡鹽御史的書信一同送來,所以小的……一、一時不察全都送進了書齋,請王爺恕罪!」他咚的一聲連忙跪下,自知少不了一頓毒打,更怕一個不好,可能連小命都沒了。

  朱天煜目光如炬的盯著畫,依舊一聲不吭,小廝只能無措的跪在門口等著領罪。

  「小劉,怎麼跪在這?!又闖了啥禍?」

  聽到身後輕快的聲音,小廝鬆了好大一口氣。

  「總管!」小廝連忙面向出聲處,恭敬的喚了一聲。「小的做錯事,在等王爺責罰。」

  管爾奕看到小劉一臉哀求的樣子,嘴角一揚,抬起目光望進書齋。

  感覺不過轉眼之間,卻已是匆匆數年過去。眼前的男人早已不見初識時的稚氣,現在是個走到哪都會引人注目的英挺男子,而當年那個流落民間,差點死在街頭的孤兒,現在不單是高高在上的寧親王,還是當今聖上的堂兄,因平亂護國有功,功勛顯赫,特由郡王加封為親王。

  管爾奕站在門口,玩味的看著朱天煜的神情,外人總說王爺鐵面無私,殺人不眨眼,在某個程度上,他認同這句話,畢竟要在動盪險峻的朝廷生存,對人存著情義,就是讓自己陷入危難之中,不過他很清楚朱天煜不會無緣無故就要一個人的命,只不過與他認識多年,他還真沒看過他這般神情——似惆悵又似不悅的矛盾神色。

  「大總管,」小劉低聲道:「江西柳家送來了一幅畫,原該送給大總管,但是門房沒交代清楚,所以小的誤將給總管的畫軸與書信連同巡鹽御史的書信全呈給了王爺,王爺這會似乎不太高興。」

  江西柳家?!在多年後江西柳家竟然還記得他這個落魄的「故人」,甚至大費周章送來畫與信?

  管爾奕若有所思的緩步走進書齋,輕喚了聲,「王爺。」

  朱天煜沒有抬頭看他,目光依然停留在畫上。

  管爾奕不著痕跡的探頭瞄了一眼那幅畫,忍不住揚起了嘴角,「這丫頭小時候就長得俏,長大了更是如出水芙蓉般出落得標致動人。柳無雙啊、柳無雙——還真是人如其名,美貌舉世無雙,王爺,也該認同吧?」

  朱天煜斂下眼,不置可否。

  管爾奕一臉打趣的看著朱天煜的神情。當年朱天煜差一點就一命嗚呼,湊巧被他和柳無雙經過所救,事後他還讓朱天煜在他家住了好一段時日,也就因為過去這段相救機緣,所以他與王爺之間有著外人難以理解的情誼,王府上下就獨獨他這個管大總管不怕死,敢捋虎鬚。

  「王爺不說話,小的就大膽認為王爺同意奴才的想法。」管爾奕輕搖著手中的摺扇,「只是王爺貴為親王,還是當今聖上的堂兄,要什麼女人沒有,自然不會為了這個只有些許姿色的女子迷了心魂。」

  王府上下就只有管爾奕敢對他如此直言不諱,朱天煜終於將視線從畫上的佳人移開。「柳家為何給你送來這幅畫?」

  管爾奕若有似無的瞄向身後,示意那名送錯畫的小廝還跪在外頭。

  見狀,朱天煜大手一揮,小廝如獲大赦,連忙叩首,之後飛也似的離開。

  小廝一走,管爾奕轉身將門給關上。當屋內只剩兩人時,他這才大剌剌的坐下來,還不忘給自己倒杯水,繼續說:「前年江西大旱,王爺不也擔心無雙安危,所以命我派人去問了情況,不料江西柳家原本以為我早死在外頭,成了無主孤魂,我這一打聽,不單讓他們知道我沒死,還知道我在寧王府當差。」

  「我只問你——江西柳家為何送來這幅畫?」他的語氣聽似沒什麼起伏,其實已經沒什麼耐性。

  管爾奕一笑,自顧自的說:「王爺也知道無雙妹子是個打小被捧在手心的寶貝,不過外表雖是嬌柔模樣,但那性子若倔起來,可跟王爺有得比。」

  朱天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別這麼看著我,我會怕。」說是這麼說,但管爾奕的語氣裡沒有太多的認真。

  朱天煜輕輕一哼,「你若真怕倒還有救。」

  「王爺可別忘了當年曾對小的說過——」管爾奕輕笑,提醒道:「在外頭咱們一個主,一個奴,我得敬你是王爺,但關上門只剩咱們時,咱們就是兄弟,兄弟之間自然沒什麼好怕,也沒有什麼不能說。」

  「既然沒什麼不能說,就告訴我,」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從眼神看得出他的著急,「江西柳家為何給你送來這幅畫?」

  管爾奕笑而不答。

  朱天煜沒好氣的直視他,「真要激怒本王才知收斂嗎?」

  「王爺饒命!」管爾奕大笑,「不說不是不敬,而是怕會掉了腦袋。」

  朱天煜定定的望著他,思索著這話的意思。

  「王爺喜愛無雙,這事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但無雙是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妻,王爺也很清楚,就因為清楚,所以當年才會不留隻字片語,一走了之。」他側著頭,觀察起朱天煜的神情變化。「其實今日柳家會送畫進王府給我的理由,相信王爺也隱約猜得到,那便是催我去迎娶無雙。」

  不自覺的,朱天煜的眸中閃過一絲冷冽光芒。

  「瞧瞧王爺這神情,」管爾奕臉上沒有一絲懼怕,反而打趣道:「王爺該不會為了得到一個女人而殺了我吧?」

  「胡扯!」朱天煜冷冷的輕斥了一聲。「君子不奪人所好。」

  「好一句君子不奪人所好。」管爾奕的眼裡掠過笑意,「王爺早已不是當年流落民間的窮酸小子,至今還能一本初衷,實是難得、難得!」

  聞言,朱天煜陰鬱的看著管爾奕。他與柳無雙早在一開始便注定無緣,當年他貴為親王的父親少壯病逝,孤兒寡母在京城總是受盡冷嘲熱諷,尤其他這個一出生便剋父、及長剋母、終身注定孤老一身的不祥之人更不受人喜愛。

  他的娘親找了機會,藉故回鄉省親,偏偏在返鄉途中遇到惡賊,一行人死了大半,他雖只受輕傷,但體力不支倒地,差點一命嗚呼,所幸命不該絕被柳無雙與管爾奕聯手相救。

  他在管家休養了好一段時間,柳無雙日日都來探望,她從不知他的真實身分,卻從來沒有瞧不起他。她關心他,不因為他的身分地位,而單純的只因他是他。

  因為她,他嚐到一絲以為永遠失去的幸福滋味,為了她,他甚至斷了回京的念頭,只是最後——他斂下眼,將畫丟到管爾奕面前。

  他知道她是管爾奕未過門的妻子,而自己雖貴為皇親國戚,但自小便被算出會刑剋家人,而父母雙亡已經應驗,注定他這輩子不該娶妻有後,不論柳無雙待他再特別,他的心又如何為她波動,他與她的結局也早在最初之時已注定。

  在得知管柳兩家的婚約、在得知自己已為她動心之後,他選擇不告而別,回到京城,並協助當今聖上登基。

  但或許是自己的不祥身分使然,或許是與所愛之人不能相戀的悲苦太折磨人,又或者是朝廷上的爾虞我詐太殘酷,他變得越發冷酷無情,為了達成目的,即便要殺人也無妨。

  生命對他而言,已無風雨也無晴,最後眾人皆懼怕他這個冷漠無心的寧親王,他將高高在上卻注定孤獨活著。

  只是原本都該結束的過去,老天卻安排讓他遇上上京趕考的管爾奕,並知道他家道中落、父母雙亡,於是他便將人帶回王府,成了自己的心腹大總管。之後與他談及過往、談及無雙——知道他與無雙之間雖無男女之情,但指腹為婚一事不能輕言毀棄,對雙方的名聲都不好。

  「有任何需要,只管開口。」朱天煜的口氣依舊平淡。

  管爾奕看著一臉平靜的男人,要不是太了解他,還真會被他一臉冷漠給誆騙。

  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是朱天煜對他的恩寵,縱使當年他對朱天煜有救命之恩,但是在朱天煜回到京城、鎮壓叛亂、使自己成為受人敬重的皇親貴胄的那日起,兩人的身分便是雲泥之差。

  其實朱天煜可徹底將那段過去視為船過水無痕,但他沒有,他收留並重用自己,這也間接證明,寧王還是有血有肉的漢子,冷漠不過是種保護色。

  管爾奕斂下眼,看完柳家隨畫送來的信,輕聲說:「雖然不好主動毀婚,但我會想辦法讓柳家先開這個口,這不是為了王爺,而是為了我自己。」

  他跟柳無雙確實沒半點男女之情,他心中的位置早留給一個此生與他有緣無分的身影,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朱天煜心中那份從未說出口的遺憾,因為那份苦澀也同樣日夜侵蝕他的心。

  朱天煜沒有答腔,目光也不再停留在畫中佳人上。這世上許多事,不再看、不再想,自然就不再有惆悵。

  此生他注定是個不祥之人,柳無雙注定是他想擁有卻不能接近的人。其實這些年來,他有過無數女人,但沒給過任何許諾,也沒將目光停留在同一個女人身上太久,他明白自己只是在每個女人的身上尋找一張相似的容貌,或者一對相似到會令他心動的眼睛。

  朱天煜伸手拿起巡鹽御史送來的書信,閱完便沉了神色,「看來——柳家有麻煩了。」

  管爾奕不解的看著對方一臉陰沉。

  「現在就算你想娶她,她也未必能與你成親。」朱天煜將手中的書信丟到管爾奕面前。

  遲疑了一下,管爾奕打開信,總掛在臉上的戲謔神情隱去,雙眼因震驚而大睜。

  「王爺,這之中一定有誤會。」管爾奕皺眉說:「柳世伯向來克守本分,不可能做私鹽買賣。」

  「他有做與否,不是你說了算。」朱天煜陰鷙的看他。

  「王爺!」每當朱天煜出現這種神色,總令他感到不安,「他可是無雙的爹啊。」

  朱天煜的眼底閃過一絲銳利光芒,「你要我放了柳家?!」

  「若真有罪,國法難容,可不是我求王爺網開一面便成,這我心裡有數。」管爾奕畢竟太了解朱天煜,知道縱使他開口替柳家求情,朱天煜也不會留情面,「我只求王爺將事情交給我全權處理。」

  朱天煜冷漠的直盯著他,並沒有馬上同意。

  看他這樣,管爾奕一臉沉重的說:「我知道這要求過分,但是王爺也知道無雙的性子,如果你傷害了她爹,你們此生就真的無緣了。」

  「錯。」他的聲音有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澀,「我們早已緣盡!」

  「不!只要還有一份情,緣分便不會輕易被斬斷。」

  朱天煜沉默,臉上的表情絲毫未透露什麼,聲音冷漠,幾近無動於衷,「你難道忘了本王是個不詳之人。」

  「沒忘,但更清楚王爺從來就不是個膽小怕事之人,今日都還沒過完,何苦去煩憂明日之事。」

  「別說了!本王會派人徹查此事,」他轉過身背對他,非常平靜,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先壓柳震宇入牢。」

  「王爺!」

  「本王如何處置此事,你別管。」他的語氣帶著警告。

  管爾奕的心中因為朱天煜的神情而升起強烈不安的預感,目光再次飄到一旁的畫中女子身上。

  他的無雙妹子將來該如何面對判她爹入獄的朱天煜?!想起這個,管爾奕只能深深嘆息而無能為力。

  ※※※※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柳無雙一張絕美的容顏面無表情。

  她原是江西鹽商之女,自小生活富裕,更是爹娘疼愛的掌上明珠,不過自在的生活卻在一夕之間全毀,她爹被人羅織罪名入獄,她娘向來身子骨就弱,自己又是個女兒家,商行的大小事務只好暫時交由叔父打理。

  沒想到她爹入獄之後,叔父告訴她,只要肯進府服侍王爺,就能救她爹,於是她毀了打小與管家訂下的婚事,在叔父的安排下,進了王府,成為王爺的女人。

  她現在待在這座華麗的府邸,等了大半夜,就是為了等那個握著她爹生殺大權的男人。

  只要讓他喜愛自己就能救她爹——她緊咬著下唇,嚐到一絲鮮血的味道。她想救爹,但就是不甘心,一個女人的美麗成了手段,這張臉帶給她的到底是福是禍?她已經沒了答案。

  「想什麼?」

  聽到身後的聲音,她先是一驚,緩緩的抬起頭,原以為會看到傳聞中冷酷的王爺,沒料到卻是看到一張熟悉的笑臉。

  「管……管大哥?!」

  管爾奕爽朗一笑,「我的好妹子,咱們多久沒見了?三年?五年?」

  她眼底閃著激動,站起身,面對著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妳忘了,我在寧王府做事,妳爹不是還寄了畫軸跟書信來。」管爾奕柔聲說:「我現在可是寧王府的大總管,日後咱們會有很多碰面的機會。」

  是啊,她一直想著王爺的事,都忘了爹在入獄前還跟她提過管大哥在王府做事。

  但思及此,她臉上的笑容微隱,「真對不住大哥,我毀婚之事……」

  管爾奕伸出手,阻止她說下去,「妳我之間本無男女之情,今日妳毀婚,倒也替我解了心頭的重擔,只是妳被妳叔父送進王府來——這可是妳心甘情願?」

  柳無雙沉默了一會兒,「我想救我爹。」說到底,她只有這個念頭。

  「若妳真打此主意,我現下就可以勸妳放棄,走出王府大門!若王爺到時怪罪,我自會一肩扛下!」

  聞言,她的心沉了下來,「王爺不會因此放過我爹?」

  「如果妳爹無罪,王爺自會還他一個公道。」

  她的眉頭輕皺,「寧王真如傳聞之中冷酷無情、不留情面?」即便讓他喜歡上自己也改變不了什麼嗎?

  管爾奕輕笑著搖頭,「王爺或許對天下人皆無情,但對妳——」他欲言又止的對她揮了揮手,「過來。」

  柳無雙好奇的跟在他身後走出了閣樓。

  「妳看看上頭的題字。」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指著上頭。

  抬起頭,她才發現此樓的匾額上龍飛鳳舞的寫著「芙蓉閣」。

  「曾有人讚妳美若芙蓉,此生他也最愛芙蓉,妳可還記得是誰?」

  她怔住了!她不僅記得他是誰,還記得他的不告而別,從此失去音訊,原以為此生無緣再見,但今日管大哥會這麼說,難道……

  「現在妳還有機會可以走。」管爾奕靜靜看著她神情的流轉,暗嘆一口氣,「我想說的是,或許妳心儀於他,但他已經不再是妳所熟悉的那個人。」

  這是什麼意思?她無法言語,只能呆愣的看著那幾個龍飛鳳舞的字。

  「王爺已經回府。」管爾奕輕聲繼續說:「現下妳走還來得及,若再不走,此生妳就再也走不開了,一旦成為王爺的人,王爺絕不會放手。」

  「我不是誰的人,」她失神的喃喃道:「我是柳無雙,屬於我自己。」

  管爾奕在心中嘆了口氣,眼角看到了遠遠走來的朱天煜,立刻輕喚了一聲,「王爺。」

  柳無雙的身子微僵,緩緩的轉過身,熟悉的男性面孔令她心頭一陣悸動,但是他身上的穿著代表他此時尊貴的親王身分,已不見得是她熟悉的那個人。

  「不認得本王了嗎?」朱天煜專注的看著她,黑眸閃過一絲高深莫測。

  她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的看著他,感嘆起世事無常。一個飄泊無依的可憐人,最後竟搖身一變成了親王,而一個富商千金,如今也只是入王府陪侍的女人。

  管爾奕微低著頭,默默的轉身離開。這裡已經沒有他可以插手的事。

  朱天煜雙手背在身後,好整以暇的站在她面前。

  「你騙我!」終於,她開了口,語氣中有著怨懟。

  朱天煜斂下眼,「當年妳救了本王,本王確實斷過回京城的念頭!只是後來不得不……總之,本王並不算騙妳。」

  緊握雙拳,她忍不住大口喘著氣,感到一股怒氣衝上腦門,「你可知你不告而別,我找了你多久?」

  「本王知道,」他走近她身邊,「三年前,在京城裡遇上上京赴考的爾奕時,他全都告訴本王了。」

  她抬起頭,將他看個仔細,「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要……」

  「因為本王是個不祥之人!」

  她嗤之以鼻,「別再拿這個理由搪塞,若真不祥,為什麼要答應叔父收我入府為陪侍?」

  「因為妳只能是陪侍。」他一字一句的說:「從入府的這刻起,妳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柳家小姐,妳以後沒有名分,只能依附著我而活。」

  聽他這麼說,她的臉霎時白了,多年來,她將他放在心上,所有人皆以為她不願婚配,是因為在等進京趕考最後卻生死未卜的管爾奕,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的人是他——她希望能再見他一面!但今日她等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對她這樣殘忍。

  朱天煜輕撫過她的臉,拿出常年不離身的方巾,「本王只是想留住一直以來都想留住的人。」

  她沒有料到這麼多年過去,他竟然還留著她繡給他的芙蓉方巾,她的眼眶有點發熱。

  「本王此生注定無父無母、無妻無後,」他靜靜的看著她,道出對他們而言都同樣殘忍的事實。「所以此生——我不會許妳一個名分。」

  他的話讓她的心往下沉,靜默了好一會,才打起精神,繼續問:「那我爹呢?為什麼要壓他入牢?」

  「他若有罪,本該伏法。」

  「我爹無罪!」她的語氣難掩激動。

  他沉默,對此不願回應。從初識,他便對她情難自禁,他不願承認自己的私心,他確實對柳家施壓,遣去的特使意有所指的要柳家將柳小姐送入王府。

  「如果是我求你呢?」她的雙眸寫著祈求,相信他並非真的鐵石心腸。「求你放了我爹,我保證我爹不可能犯法。」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不是妳該插手的事。」他淡漠的說。

  她的神色一黯,「縱使我不要名分,心甘情願成為你的陪侍,你也無法網開一面,是嗎?」

  「妳該有所覺悟,縱使成為本王的女人,也永遠不能跟本王談條件!畢竟王府之內,我的女人並不單單只有妳一個。」他不想傷她,但這卻是鐵錚錚的事實,她早晚得面對,畢竟他的身分已不同以往,他必須謹言慎行,也必須學會妥協。

  她的身子僵住,臉色慘白,他明明就是當年她救起的那個人,但他變了——臉上沒了溫柔,只剩冷酷殘忍。

  思及此,淚水不聽話的滑落臉頰,她沒有費心擦去,轉身就要走。

  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進了王府,本王便不許妳走!」

  她掙扎的想要甩開他的手,「你以為你是誰,我想走就走,你留不住我。」,

  「大膽!」他斥了一聲。

  簡單的一聲斥責,加深了兩人的距離,顯示他現在不再是個無名小輩而是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即便她用盡力氣也爭不過他。

  朱天煜的手微用力,她踉蹌了一下,跌入了他的懷中。

  她美麗的眸子怔怔的望著他,原本她多期望有朝一日能夠再見他一面,但是他變了,變得讓她覺得好陌生。

  他低頭用力的吻住了她,而她克制不住自己的輕顫,想奮不顧身的投入他的懷中,最後卻用力的將他推開。

  「本王不准妳走!」他看她轉過身,心中滑過一絲焦急。

  她臉色蒼白的看了他一眼後,依然頭也不回的走向王府大門。

  「如果妳現在就走,我立刻殺了妳爹!」

  他的話使她硬生生的停下腳步,臉上血色盡失,仍背對著他問:「你在……開玩笑吧?」

  停了片刻,他淡淡的說:「妳可以賭賭看。」

  「你威脅我!你竟然威脅我!」被喜歡的人這樣對待,她心痛到幾乎無法喘息。

  「回來。」他重複一次。

  她轉身看著他,他眼底閃過的一絲哀愁扯動了她的心弦。

  朱天煜靜靜的對她伸出手,「過來!」

  她爹的事,他自有考量,當年因為管爾奕,他只好不情願的放開了她,多年之後,他終於不顧一切的想要擁有她,他不允許她第二次離開自己的身邊。

  柳無雙仍沒有動,她覺得一股冰冷竄過全身。她剛剛是有點心軟了,但無論他心中對她的情意如何,都不可否認他的性格有些改變了,變得讓她覺得害怕,況且他們之間還夾了她爹的事。

  她怎樣都無法走向那個男人。

  緩慢而堅定的,他自己走向她,在她退縮前摟住了她。「妳是我的人,此生只屬於我,妳哪裡都別想去。」

  看著他俊美的五官,她壓抑不下心中複雜的情感,有情愛也有恐懼……

  他將她抱進房裡,徐徐的將她放在床上,身子親暱的貼在她身上。

  「我真的很開心,妳回到我的身邊。」他柔聲的說。

  她的眼眸閃過一絲哀傷,若是相逢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也會很開心的。

  柳震宇的事終究在柳無雙心中埋下一個結,她不願相信,朱天煜真的變得如此絕情,總想著她如果再多求他幾次,他或許會願意為了她網開一面,最後柳無雙卻只等到她爹病死大牢的消息。

  心結與隔閡在柳震宇死後便在柳無雙心裡埋得更深,她居住在朱天煜為她打造的芙蓉閣,幾乎夜夜與他共枕,但天亮後,他們成了陌路人。

  在柳震宇死後數月,朱天煜收了皇帝送給他的美人,當下,柳無雙更是明白了一些事。那個男人用行動告訴她,縱使她再特別,也重要不過他現在的身分,他不可能拒絕這樣的禮物,不可能得罪皇帝。

  而她身為女人就該乖乖認命,逃不開依附男人的命運,注定一生卑微。

  她知道自己該認命,但隨著時間過去,心中的失落感越來越重,她不再是當初無憂的柳無雙,她也變了,她的眸光總是幽幽望著他方,笑容不再閃動,只想逃開這座華麗的府邸,逃開這躲不開的宿命。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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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還未全亮,微寒的風把豎立的青龍旗吹得飄揚,刀械弓矢在迷濛霧氣中閃著刺眼寒光,兩列侍衛神情肅穆的站著。

  在駿馬上的朱天煜目光炯炯有神,神情漠然,舉手投足滿是威儀。

  他是個好看又高壯的男人,走到哪,總是鶴立雞群、引人注目,但是他的五官總是陰冷,嘴角縱使微揚,依然無法軟化他剛毅的神情,就算私下只有她與他獨處,他全身也總是透著防備。

  他與她的距離在一開始就已經注定,她是獻給他的女人,他府中一名可有可無的陪侍,連妾都不如。

  他貴為王爺,對感情淡漠,從未娶妻納妾,高傲得從不允許他人左右他的決定,尤其是一個女人。這一點在她父親因為他查辦巡鹽御史貪贓枉法而辭世於大牢之中後,她便認清這點。

  曾經她對他存在的期盼,盼他看在她的顏面上,饒了她爹,最終也因為他的鐵面無私、毫無轉圜而消逝,她對他不再有希冀。

  轉眼春去秋來,兩個寒暑過去,她依然是他府中的一名陪侍,原以為時間可以治療傷痛,但怨恨卻越發蝕人心神,不論管爾奕對她說了再多次他待她如何特別,她的心都死了

  她的目光不再追隨他,甚至只要與他相對,她便忍不住的想要惹他、惱他、激怒他。

  「聽說今天進京的除了西域王之外,隨行還帶了幾名才貌雙全的公主,你說你的王爺會不會看中哪一個,到時我又能多幾個姊妹。」柳無雙悅耳的聲音帶了一絲慵懶。

  管爾奕身軀僵硬的坐在馬背上,他不會騎馬,還真怕從馬背上掉下來。他強忍著皺眉的衝動,「我的王爺不也是妳的王爺——妳行行好!把韁繩拉好,閉上嘴,別說話。」

  一大清早,王爺便整裝在城門口迎接遠道而來的西域王,畢竟這一行人可是為了皇太后六十大壽而來,疏忽不得。幾乎全城的人都出來看熱鬧,誰知道連柳無雙也跟著要來湊熱鬧。

  「只是說幾句話而已,有什麼大不了。」拉著韁繩的她一臉的不以為然,「難不成會掉腦袋。」

  管爾奕眼底寫著無奈,「我知道妳想惹麻煩,但是姑奶奶,拜託妳別挑這個時候。妳不要妳的命無妨,好歹可憐可憐我!我還沒娶妻生子,人生大事沒完成半件,還想留著小命,苟活個幾年。」

  柳無雙的嘴一撇,不滿的眼神掃向僵坐馬上的他,看他因為恐懼而發白的臉,故意道:「你看你,連騎馬都不會,當什麼王府大總管。」

  「呿!」他哼了一聲,「誰說王府大總管要擅騎術,我是個文人雅士,不來打打殺殺那一套。」

  「文人雅士?!」柳無雙扮了個鬼臉,「如此自誇還真不害臊。」

  他翻個白眼,壓低聲音,「王爺看過來了,妳別說話了。」

  不提還好,一說她越像是故意似的刻意揚起語調,「你明知道我就是故意要惹他、惱他,你何苦硬要跟著我來?!若最後真讓你掉了腦袋,也是你自找的!」

  管爾奕皺著眉頭,要不是騎在馬背上,不敢動彈,他還真想捂住她的嘴,讓她無法發出半點聲響。

  瞧她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他真的快氣死了。這死丫頭壓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有違禮教之事,她已經是王爺的人,不該這麼溜出來,應該安分守己乖乖待在府裡。

  今天一早,柳無雙便一身小廝裝扮打算偷溜出府,讓他給撞個正著,要不是看在他們打小認識,而他還是王府的大總管,出了大小事他也不能置身事外,他還真不想管她。

  別人也就罷了,王爺可是特別下令不讓她出府一步的,她這麼做根本是在捋虎鬚,還知道要變裝騙過守衛,真是拿她沒轍。

  「妳被送入府時,我便去信答應妳娘要好好照顧妳,」管爾奕忍不住訓斥,「我自然不能不管妳!真不知道我上輩子欠了妳什麼,妳現在給我閉上嘴,若讓王爺發現,咱們真的都完了。」

  「完了就完了。」她冷冷一哼,「若他真要我的腦袋,對我來說,不一定還是一種解脫。」

  管爾奕聞言忍不住搖頭嘆息。這丫頭入府都已兩年,怎麼這股剛烈性子絲毫沒被磨去些許,倔脾氣依舊。

  今日跟著她不是隨著她胡鬧,而是希望她能顧念身旁還跟了個他,若她真胡來鬧事,會害得他跟著一起陪葬,行為舉止多少收斂點,不過看來,今天這姑奶奶是豁出去了。

  「我們回府吧。」管爾奕當機立斷做下決定。

  「才正熱鬧,我不回去。」她的美眸閃著晶亮光芒。

  看著眼前這張絕美的容貌,管爾奕只覺得頭皮發麻,若是她在西域王面前胡鬧,就算王爺想保她都保不住。

  雖然王爺從未開口,但跟在他身邊多年,他很清楚無雙對主子的特別,從相識之初,他便深深為她著迷,只是之後的發展實在只能怪造化弄人,明明是一對璧人,最後卻變得跟仇人沒兩樣。

  現在兩人只要碰上面,無雙總是無禮、傲慢相待,想想王爺也算仁慈大度,不然以她的無禮,小命早就沒了,哪還容得下她放肆。

  看著她,他輕輕一嘆,語重心長的勸了一句,「俗話說,事若求全無可樂,人非看破不能閒!我的好妹子,妳爹的事就忘了吧,他人走了,但妳還活著,日子還得過下去,別跟自己過不去。」

  柳無雙絕美的容顏因為管爾奕的話而黯淡。她咬了下牙,撇開頭,不願多言。

  午夜夢迴,她也會忍不住問自己,在還不知他是王爺時,他們過得很快樂,但那時的快樂為何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是因為他高高在上的身分、是因為她爹的死,還是因為環繞在他身旁的眾多女人?

  當初進府的初衷是為了救父而不得不做出的決定,但她真的愛他,他卻從不在乎她的想法,不願放過她的家人,即便她知道讓他徇私是不對的,但她只是要他一點點的通融,況且她爹是真的無罪!

  看她這樣,管爾奕微皺起眉頭,也不知該從何勸解。她臉上的落寞從來就不該屬於她,他幾乎忘了有多久沒有看到她臉上無憂的笑容……不忍再見,他移開了視線,不料一抬頭就看到射在自己身上的銳利目光。

  他忍不住哀嚎了一聲,「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該遇上的還是得遇上。」

  拉著韁繩,柳無雙抬起頭,目光與朱天煜冷冽的視線相對,他的神情就算她早有心理準備還是沒來由的心頭一陣抖顫。

  朱天煜的黑色駿馬就停在她面前,手上的劍無預警的指向她的咽喉,她的雙肩微顫,一口氣梗在胸口。

  「王爺!」管爾奕忙不迭的從馬背上下來,雙膝跪地,「這、這小廝是新來的,還不懂規矩,驚動王爺,還請王爺饒命!」

  四周靜得連根針掉下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柳無雙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加速跳動的心,鋒利的劍直指她的咽喉,只要他稍一用力,她的小命就沒了。

  她的目光直勾勾的看著他,他是高高在上的寧王,殺一個人對他而言,就如同踩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雖然她一身小廝裝扮,但從他的眼神,她知道他認出了自己,認出了她是被下了禁足令的柳無雙。在這個生死存亡之際,她該感到恐懼,卻沒來由的感到一絲得逞後的得意。

  他與她之間一開始就存著一道跨不過的距離,他騙得她好慘,從一開始救他,當他是個可憐人,最後才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孫貴胄,自己成了送給他的女人,這對她來說太諷刺了。

  她為了爹娘不得不接受安排入王府,對爭名奪利本就沒有興趣,在她爹死後,她更沒有理由屈意奉承、討他歡心。

  嘴巴依然稱他一聲王爺,但她言行舉止表現出來的就是對他的厭惡與抗拒,即便她很清楚自己的無禮惹他不悅,卻依然故我,硬是要挑戰他對她的容忍度。

  「要殺就殺!」斂下眼,柳無雙淡然的說:「反正我爹死後,我早當沒了這條命!」微冷的風颳起滿地的沙,颳疼了她的臉,刺痛她的眼睛。

  看著騎在馬上的他,看到他周遭滿是對他懷有畏懼的人們,她從沒提過,其實她理解也心疼他的孤寂,其實有時候幾天見不著他,她也會想念,對他依然有種難以割捨,放也放不下的情感。

  然而最終,她想起她爹、想起府裡的其他女人,便不想再提,所以現在這樣也好,乾脆結束他們糾結的命運也好……

  朱天煜銳利的眸子審視著她,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淡然讓他心生不悅,更教他氣憤。

  突然,直指她咽喉的劍離開了,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朱天煜已經俐落的翻身下馬,手中的劍轉向管爾奕的脖子。

  柳無雙一驚,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你做什麼?」

  他緩緩轉頭看她,把她的焦急看進眼裡。她待他向來冷淡,沒料到此刻為了管爾奕竟會激動求情,莫名的,他心頭湧起一股怒火。

  「妳就這麼在乎他?!」他的聲音冰冷如寒冬夜風。

  她咬了下牙,神情一冷,「是我巴著管大哥要他帶著我來,今日一切與他無關,你有事大可衝著我來。」

  「管大哥?!」他收回劍,站立在她的面前,「喊得倒是親密,不管過去妳與他是何關係,別忘了,妳現在是我的女人,只能順著我,為我著想。」

  她看見他眸中燃燒的憤怒,感覺他身子的緊繃,但她沒有細思他憤怒的原因,只注意到他語氣中的輕蔑。

  「不順著你又如何?大不了就是命一條。」柳無雙直視著她,語氣異常輕柔,「只求你給我一個痛快。」

  跪在一旁的管爾奕忍不住暗嘆,眾目睽睽下王爺沒一劍殺了他們就是在找藉口放他們一條生路,只要低頭求饒就沒事,偏偏這丫頭完全狀況外。

  「來人啊!」朱天煜陰戾的低喝了聲,「把這兩個人給我壓下去!」

  柳無雙的手被士兵扯痛了,但是她沒有吭一聲,僅抬起頭與他對望,他深沉的眸子有她熟悉的霸道卻也有她陌生的傷感,他的哀愁令她莫名的心一酸……她緩緩的移開視線。

  ※※※※

  「如果我是他,早就要人砍了我這顆腦袋。」柳無雙手撐著下巴,咕噥著。

  「我的祖奶奶,我真服了妳!」管爾奕隔著木板看著被關在對面牢房的柳無雙,看她腦子盡想著怎麼自找死路,忍不住嘆息,「妳做盡一切就是想讓王爺殺妳,王爺是個聰明人,不會看不出來。姑且不論他對妳的情意,單就妳這個倔強的性子,王爺這麼高傲的人,沒得到妳心悅誠服的一日,他也絕不可能殺妳。」

  「你這麼說的意思,就是要我聽他的話,求他不要殺我,他就會殺了我嗎?」

  管爾奕一時語塞,最後只能無奈搖頭,「柳無雙,妳就真不在乎自己的命?」

  她微皺起眉頭,輕嘆了一聲,「不是不在乎,而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我爹的死跟他脫不了干係,他是我的殺父仇人,卻又是我的夫君,不過當然——」她的嘴角嘲諷一揚,「我視他為夫君,但在他的心中,我不過是個陪睡的女人,連當他的妾都不夠格。」

  「王爺不娶妻妾的事,妳又不是不曉得,妳現在鬧啥脾氣?」管爾奕翻了白眼,忍不住替自己的主子說話,「當年王爺出世之時,國師便算出其命格雖大富大貴卻刑剋家人,原本王爺視為無稽,但他年少時死了爹娘是事實,所以這些年來他縱使擁有女人無數也不願娶妻,更不願意有子嗣,就是害怕再歷經失去所愛之痛!在認識妳之前,他的命格對他從不是困擾,但偏偏老天讓他遇上妳,他内心肯定是想要娶妳為妻,但就怕……他也是苦惱。」

  聽到管爾奕的話,柳無雙心中滑過一絲莫名的悸動,但她隨即用力的搖著頭,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想聽,你每次都只幫他!」

  「我不是幫他,只是講道理!」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管爾奕跟著搖頭,「我知道妳介意皇上日前送給王爺的美人,但那是皇上給的,王爺不收不成!這種事以後還會發生,若妳真生氣,只是跟自己過不去。」

  柳無雙眉頭一皺,用力的將手給放下,沒好氣的嚷嚷,「我知道皇上給的女人他不收不成,但我總可以選擇不理、不看、不高興吧,我心中不快,掩飾也沒用,要不然就叫他放我走!」

  「無雙姑娘。」管爾奕難得嚴肅的喚她名字,「現在說這個未免太遲!妳已入府成了王爺的人,此生注定與他糾纏不清。」

  柳無雙咬著下唇,每次只要管爾奕叫喚她「姑娘」,便是要她記起自己的身分,不得任性妄為。她想開口反駁,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因為內心明白,這輩子除非朱天煜不要她,不然此生她逃不掉也躲不開。

  「妳爹的事,王爺也是無心!當年巡鹽御史貪贓枉法,放任私鹽買賣,知道王爺奉旨查辦,害怕東窗事發而拉妳爹下水,說妳爹暗中做起私鹽買賣。王爺當然得查到妳爹頭上,只是誰也沒料到事情還沒查個水落石出,妳爹就在牢裡生了場大病死了。

  「我知道妳難過,但是妳若硬將這事兒算到王爺頭上,實在不公平!更何況事後王爺不也還了妳爹清白。妳是聰明人,該明白做人要往前看,別老記著過去的事,王爺從無心傷妳。」

  柳無雙的頭一撇,沒有答腔。不論朱天煜有心無心,最終她爹沒能等到沉冤得雪的一天,在大牢裡得了病逝世是事實,即便還了她爹清白,但人事已非,她與朱天煜之間的心結,此生難解。

  「當年若他能再仁慈一些,對在牢裡的我爹好一些,或許我爹就不會病死了,他難道就非得將我爹關進大牢不可?」她爹會生病就是因為牢裡環境不好!

  管爾奕重重的嘆了口氣,關於這件事他確實沒法替朱天煜辯解,打一開始就知道公正無私的作為,終將導致今日的結果。

  「管大哥,我知道他是個高高在上的王爺,更明白不論我做什麼,能傷害他的程度都有限,但我總可以選擇不對他屈意奉承,安靜的在府裡過日子吧。」她低語。

  「說謊!妳真想要王爺將妳視為無物?!」他專注且認真的看著她,「跟王爺如此針鋒相對,妳真的開心?!」

  這問話令柳無雙啞口無言,她逃開他的注視,不想回答這矛盾的問題。「你無須理會我開心與否,你只要以後跟我劃清界線就好。」

  管爾奕無奈一嘆,「妳又想怎麼樣?」

  「只是不想讓你因我而陷入麻煩。」

  「認識妳,我早就陷入麻煩堆裡了,真不知道上輩子欠了妳什麼?」管爾奕自嘲道:「為了我自個兒,我想我這輩子還是認命的把上輩子欠妳的早點還清,以免來生再相遇,還得為妳做牛做馬。」

  他的話讓她想到自己當年毀婚的事,「說到欠債,是我欠你,若真有來生,是我為你做牛做馬才對。」

  管爾奕輕搖著頭,「前世或來生對我們而言都太過遙遠,我只圖今世有飯吃,不圖下世沒柴燒,妳把我當哥哥,我也把妳當好妹子,本想著讓妳離開江西,跟妳那個貪心的叔父拉開點距離讓妳開心點,才會同意退婚,讓妳叔父將妳送進王府,卻沒料到妳到了這裡依然不快樂。」

  「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是啊,我不該感到意外,妳畢竟是自由慣的人,王府的繁文縟節有時確實令人心煩,王爺又得要有親王的威嚴,妳自然不習慣,但既來之則安之,逝者已矣,妳不顧念自己也得想想妳的娘親,妳可得為她保重。」

  「我知道。」柳無雙的嘴一抿,腦中浮現了那張總是冷漠的臉,「你就跟他一樣,只要我頂撞他,他就會提到我娘,他很清楚我的顧忌,我爹死後,普天之下我唯一在乎的也只剩我娘了。」

  管爾奕忍不住搖頭,王爺也只有拿無雙沒辦法的時候,才難得顯現這孩子氣的一面,搬出她的娘親威脅,讓無雙乖乖聽話,沒料到這樣的做法久了會令無雙反感。

  「說到這,管大哥,我娘親可安好?」她問。

  管爾奕的心一突,但依然神色自若的回答,「當然。」

  他刻意隱瞞了她娘親染了風寒,至今還未痊癒的事,他怕讓她知道了這個消息,她會不顧一切的跑回江西。唯一讓她留在王府的理由就是親人,若這張王牌消失,王爺真的留不住她。

  跟在王爺身邊多年,他從沒見過他為一個女人忍氣吞聲過,只是這般付出,卻沒軟化無雙固執的心。

  管爾奕抬頭看著上方那微小的孔洞。太陽下山了,他們倆已經被關在牢裡一天一夜——

  「差不多是時候了。」他忽然道。

  柳無雙不解的看著他,不懂他話中的意思。

  他收回視線,對她一笑,「我們馬上就能出去了。」

  她一臉的懷疑,「出去?!他不罰我們嗎?」

  「王爺把我們關在牢裡一天一夜就已是責罰了,那是因為妳公然違逆王爺,王爺當下不得不做出處置,要不然咱們連這裡都不用待,還能立刻被送回府,吃好睡好!唉,他特地為妳這位如出水芙蓉的佳人建了芙蓉閣,偏偏妳放著不待,硬是拖著我,在這又小又髒的牢裡待了一夜。」

  她的眉頭微皺,「我真不懂他!」

  「王爺做事只是賞罰分明,不落人口實,妳只要明白王爺待妳真的有心。」管爾奕忍不住替自己的主子美言幾句。

  他的話聲才落,兩個獄史向前,同時打開了兩人的牢房,還恭敬的請兩個人出牢門。

  管爾奕一拍衣襟,笑容可掬的起身離開牢房,柳無雙則是呆若木雞的坐在牢裡。

  「無雙姑娘。」管爾奕輕喚了一聲,「妳不走,我可也得陪妳繼續待在這裡,妳就好心些,看在我已一身狼狽的分上,移動尊駕吧。」

  柳無雙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不是很情願的站起身,不發一言的踏了出去。

  ※※※※

  一出牢房,柳無雙不是先被送去見朱天煜,而是被帶去梳洗。

  畢竟要見高高在上的主子,她自然不能一身狼狽,雖然她滿心的不以為然,但能洗個舒服的熱水澡,換身乾淨的衣裳,還是令她舒服得想要嘆息。

  想想自己有時還真的挺不爭氣的……

  進了朱天煜的聽雨軒,桌上早就擺滿色香味俱全的菜餚,還這麼剛好都是她喜歡吃的東西。她已經餓了一整天了,看著四周沒有朱天煜的身影,反正食物擺著就是給人吃的,所以她不客氣的坐了下來,動手用餐。

  就算最後是一死,也不要當個餓死鬼。

  「妳倒挺自在。」

  低沉的男聲在她不遠處響起,她抬起臉,就見到朱天煜那張英氣煥發的男性臉龐,看他的打扮,該是才剛從宮裡回府。

  她該起身替他更衣,但是她只是拿著一雙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瞧,嘴巴不忘咀嚼飯菜。

  她也曾經對他柔順過,不過在她爹死後,他又納了一個美人為妾之後,兩人心結已結下,她也不再順從他。

  有時,她甚至會希望他能徹底忘了府裡有她這麼一號人物,讓她能找到機會離開而不會連累任何一個人。

  朱天煜望著她臉上的敵意,有絲淡淡的愁緒牽動他的心弦。他不想太愛一個人,害怕老天會奪走他的愛,但是他沒法控制自己的心,尤其命運將她送到他身邊,偏偏她爹的死,又在彼此心中劃下了一道永難忘懷的傷口。

  「皇上下令,近日本王得去江西一趟,或許有機會停留南昌。」他說得平淡,但其實他知道她思母心切,他甚至願意為她請旨,鎮守南昌府,帶她回到江西。

  但話到了嘴邊,她的冷漠卻令他說不出口,他要她心甘情願的順從,而不是勉為其難的與他相守相對。

  聽到朱天煜要去江西,柳無雙的眼底閃過光亮。

  她臉上的光彩,令他想起那日在書齋初看到她畫像的那一刻——那天仙般的姿色,如此蝕人心魂,她柔媚的神情勾起了他想要擁有她的念頭,而今他確實擁有了她的人,但她的心卻離他若天涯之遙。

  想起兩人的針鋒相對,他的雙拳忍不住握緊。

  他陰鷙的眼神令柳無雙微斂下眼眸。她好想回家,或許有機會可以看看兩年未見的娘親,但他高傲的神情卻令她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了進去。

  他沉靜的眼瞬也不瞬定定的望著她,「不求我嗎?只要妳開口,我或許會考慮帶妳隨行。」

  「若你想讓我跟著,不用求,你自然會帶上我。」她刻意讓自己的口氣顯得雲淡風清,「若你打定主意不讓我隨行,縱使我跪在你面前,磕破了頭,你也不會同意,你不就是這樣大公無私的人嗎?」

  朱天煜帶著不悅和熾熱的眸光流連在她美艷的五官上,「還真像個懂事的大家閨秀,但妳真知一名女子該有的三從四德是什麼嗎?」

  她突然覺得食慾盡失,將碗筷給放下,「我知道我是個女人,出世就得遵守三從四德,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為人女兒、妻婦,應對男性服從。你是男人,你是天與地,我是女人,就該柔情似水,依言而行。」

  「妳說的極是。」他冷靜的語調沒有太大的起伏,「現在本王下朝回府,妳又該做些什麼?」

  他要她像個奴才服侍他,臣服於他,討他歡心嗎?

  她撇了下嘴,「但我這輩子都不會心甘情願當你的奴才,你越要我往東,我偏要往西走!在你害死我爹之後,我們注定無法好好相處,這點你早該覺悟。」

  他的眉頭因為她的話而皺了起來,「我已還了妳爹清白,兩年過去了,妳到底還要記仇多久?」

  「在你眼中一條命算不了什麼,是不是?」她忍不住激動了起來,「只要還了我爹清白,一切就能一筆勾消,所以你連道歉都不肯是不是!」

  「妳爹的死本就與本王無關,歉意從何而來?」

  她憤怒的瞪視著他。「難道要你承認錯誤真有這麼難?」

  「我沒錯!巡鹽御史參了妳爹一本,查他是理所當然的事,他死在牢裡,是他的命,我已還他清白,本就仁至義盡!」

  她一時忍不住氣,揚起手,甩了他一個耳光。

  清脆的聲響令氣氛一窒,朱天煜冷冷的注視著她。

  看他臉色越發陰沉,她的心頭閃過一絲慌張,但想起死去的爹,她咬牙說道:「這是你自找的。」

  聞言,他握緊身側的拳頭,青筋暴突,用力的揮向她。

  她緊閉著眼,預備承受接下來的痛楚,但是他的拳頭卻在半空中轉了方向,直落在桌面上。

  砰地一聲,桌面被他擊成兩半,她震驚的睜開眼,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大膽!我真該要了妳的腦袋!」他開了口,說出冷酷的話,然而事實上他什麼也沒做。

  「這句話你已經說了很多次。」看著裂成兩半的桌子,她開了口,震驚於自己語氣中的平靜與淡漠,「我明白你要我的命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事。」

  「但我也知道妳壓根不在乎我要了妳的命!」從沒有人敢像她一樣膽大包天的忤逆他,她打了他一巴掌,卻依然倔強的在他面前挺直腰桿。「但妳可別忘了妳娘!」

  提到親人,她的臉色變了,原本高張的氣焰消了一大半,看著他一臉陰沉,她的眼眶紅了,「真是好極了,當初拿我爹逼我,現在又拿我娘威脅我,你真要逼我入絕境才肯鬆手嗎?」

  「如果妳肯聽話,本王何苦威脅妳?」

  他理所當然的語氣使她的呼吸一窒,她的心一陣抽疼,身子不由自主的退縮,轉過頭,她將視線落在窗外,此刻秋意漸濃,帶來蕭瑟的涼意。

  「在我眼中,你不是什麼王,你是畜生,你是殘酷、傲慢的畜——」

  他的神情冷了,眸子也更陰冷了一點,他忍不住氣的一把捉住了她,「大膽!妳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能順從?」

  他的神情雖然凶惡得令人打心裡發寒,但她臉上的神情依然未變,「若看不慣,你可以不看,反正我本來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奴才。」

  「奴才?」他的手忍不住加重力道,「妳像什麼奴才,連個奴才還不如。」

  她波瀾不興的看著他,他弄痛了她,但是她沒有開口求饒,甚至認同他的說法,「你說的極是,我不過是個陪你睡覺的女人,偏偏這種女人,你還多的是!當你寧王的女人,確實連個奴才還不如!」

  「住口!」他的雙眼閃過暴怒,在她心中竟然覺得當他的女人比當奴才還不如?!她就像他體內的一把火,快要把他逼瘋燃盡。

  她刻意迴避他盛怒的眼神。看他發怒從來沒有讓自己好過,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朱煜天使勁的捏住她的下顎,她的身軀一僵,抬起清亮的雙眸向上回望他。

  他倏地低頭,灼熱的唇霸道的攫住她微涼的雙唇,她驚愕的想要掙脫他,但是他不放,她則用力的咬住他——

  他陰鬱的望著她,嘴角流下一道血痕。

  柳無雙臉色蒼白的望著他盛怒的眼。

  她的存在左右了他的思緒,但是她從來不在乎,她爹的死非他所願,縱使貴為親王也無力迴天,但他卻得背著這條罪。她依然美得驚人,雙眼卻充滿對他的警戒。

  片刻的沉默,氣氛幾乎令人窒息。

  「當我的女人真的比當奴才還不如嗎?」他的聲音嚴厲,不帶一絲情意。

  看著他眼底浮現熟悉的冷酷,她想,終於她徹底惹惱他了。咬著牙,她沒答腔。

  「妳想要我殺妳嗎?」沒來由的挫折感使他心中的怒火漸升。

  在她眼中,他早是個冷酷到骨子裡的男人,對她有任何處置,她都不會感到意外。畢竟他是寧親王,縱使她再特別,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他,只是他眼神透露的輕蔑,令她的心沒來由的一陣寒顫。

  「不!我不殺妳,這輩子,我都不會殺妳!」他嚴肅的容貌陡地揚起了冷笑,「但妳得學學規矩。」

  聞言,她的身軀微僵。

  「此生,我絕對不放過妳。」

  「你……想怎麼樣?」她的眸光一轉,雙眉皺起。

  「現在才知道怕嗎?」

  因為這句話,柳無雙回過神,揚起了下巴。「我從不怕你。」

  「很好!」他的嘴角反常的勾起一抹淺笑,「我就看妳能倔強到什麼時候,我去江西的這段時日,妳就跟著府裡的奴才好好反省反省。」

  他不殺她,但要把她貶為奴?!她不悅的瞪著他一臉的淡然。

  她的倔強,他的冷酷,傷了自己也傷了彼此。表面上,他依然面無表情,但緊握的拳頭顯示他內心可不全然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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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的姑奶奶,妳真的吃飽撐著,沒事找罪受。」看著蹲在井邊洗衣服的柳無雙,管爾奕忍不住搖頭嘆息。

  柳無雙用力的拿著洗衣棒敲打石板上的衣服,手上已經因為這幾日的勞動而有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入秋了,微涼的風帶來了寒意,令泡在水裡的手龜裂,但她依然倔強的沒有求饒。

  「王爺今早從江西回京城了。」管爾奕故意在她四周打轉,「要不——我替妳去跟王爺求個情。」

  「不要。」柳無雙終於有了反應。

  她爹本是富甲一方的鹽商,她打小就沒吃過苦,雜務向來無須她動手,吃好、穿好,也沒給人低頭哈腰過,但在這王府被貶為奴才的日子裡,她總算是嚐到了所謂人情冷暖。

  她不再受王爺的恩寵,只是個洗衣煮飯的丫頭,沒人再把她當一回事,甚至還有人趁機打落水狗,閒來無事就來捉弄、嘲笑她。

  朱天煜想讓她受盡打壓,教她放下自尊,彎下腰桿子,但她雖然身體累得想要屈服,但是骨子裡的倔強卻讓她說什麼也低不下頭。

  「大總管,」她沒好氣的問:「你才跟著王爺回來,該有一堆事好忙,何苦一直繞著我這個小奴才打轉?」

  管爾奕翻個白眼,「我怕妳累死了沒人收屍,所以才回府就飛也似的來看妳是否安好。」

  「現在你看到了,我好得不能再好。」她睜眼說瞎話,她累得都快要癱了,唯一只剩那顆倔強的心讓她強撐著,「就是這偌大的王府不好,一個無情的王爺加上你這個無所事事的總管,王府十之八九要敗了。」

  管爾奕忍不住揚聲一笑,「妳這丫頭,人是憔悴了也瘦了一大圈,但這張嘴依然伶牙俐齒。」

  「當然,我可是柳無雙,舉世無雙,」她揚了下嘴角,「就算死,這張嘴還會動個不停。」

  聽她這麼說,管爾奕的笑聲更大。

  「你別盡在這裡笑,去做你的事,我真的很好。」她故意陰毒的說:「既然王爺人回府了,你就好生伺候你的主子,不過你叫他小心點,若哪天本姑娘一個不開心,或許會在他的飯菜裡下毒,讓他一命嗚呼!」

  「妳若真有這麼狠心就好了。」他壓根不信。

  她的嘴一嘟,拿起木盆裡最後一件衣服,「我衣服快洗完了,等會兒還得去灶房幹活兒,你快走吧!別礙事。」

  「還要上灶房幹活兒?!無雙啊!妳這到底是何苦來哉?」他沒見過王爺如此為難無雙,這之間微妙的情感,他看在眼裡,偏偏兩個人的性子都倔,他幫哪邊都不對,只會落得裡外不是人。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會輪流轉。」她用力的打著衣服,想像打的是朱天煜那張臉「早晚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他是王爺,出生就是皇親國戚,」蹲在她的身旁,他忍不住揶揄,「妳想擺佈他,等下輩子吧。」

  就算心中明白,以朱天煜那尊貴的出身,就像管爾奕說的,鬧到最後只是自討苦吃,但她口頭上就是不願吃虧,「很難講,不一定他會跟當年一樣,受了重傷被我所救,到時他即便人高馬大,也可能虛弱無力,只能任我擺佈,我看他如何趾高氣揚。」

  「可憐啊。」管爾奕哼了一聲,「柳無雙現在只能靠作作白日夢自我安慰了。」

  她瞪了他一眼,「反正我知道你是他的大總管,所以說到底,你一定站在他那邊,我們話不投機半句多。」

  管爾奕為難的一嘆,「我以前就說了,我是誰也不幫,只幫有理的。王爺進宮面聖了,若回府看妳瘦了這麼一大圈,肯定心疼。」

  「哈!」她假笑了一聲,「我才不相信他會有感覺,我不過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

  「卻也是最特別的一個!」他一針見血的指出,「不然王爺不會處心機慮的想要得到妳,還饒妳一次又一次!王爺對妳一片真心,怎麼妳都看不到?」

  真心?!這兩個字令她沉默了。

  或許就像管大哥說的,她該認命、認分的當個柔順的女人,但是她真的不行,她不想依附他,不是因為不在乎,而是太在意——有些東西情願一開始就沒有,也好過得到後失去。

  她好懷念當年那個孤苦無依的飄零人,雖沒有錦衣華服卻熱切待人,朱天煜漸漸變得不再是她喜愛上的那個人——

  「懂得珍惜、寬容的人,才配談真心。」柳無雙幽幽的開了口,「管大哥,王爺真是懂珍惜、知寬容的人嗎?」

  管爾奕愣住了。

  「就算我對他而言再特別,也不足以令他珍惜,讓他對我爹寬容仁慈些許,王爺要忘了我何難?!」她低語,黑眸閃著清澈、看透的光亮,「只要出現下一個特別的人,對我的執著自然就會磨去。你勸我再多,我能聽進耳裡,卻進不了心裡,我知道今日我所受的苦,都是自找的,縱使累了、傷了也不值得同情,更不需要同情。」

  管爾奕滿臉的無奈,早知道無雙有個倔脾氣,卻沒料到她還是個死腦筋,他不再多語的起身離去。

  她可以察覺管爾奕起身離開了,卻沒有費心的抬頭。當奴才真的沒什麼不好,只要做好分內的事,累了身體,心卻感覺得到自由了——她等,等自己的心不再因他而起伏。

  微涼的秋風襲來,帶來了寒意,忽然她好像聽到不太一樣的風動聲……她抬頭,放眼望去,早已沒有管爾奕的身影。

  是錯覺吧?!她斂下眼,收拾洗好的一大簍衣物,吃力的抬起。

  在陰暗處,朱天煜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向柳無雙漸行漸遠的背影。讓她做雜役的工作,原本以為頂多一天,她就會吃不消,倒沒想到她的倔脾氣讓她撐了下來,而且看這樣子,她也不在乎繼續做下去。

  管爾奕在朱天煜的身旁輕嘆了聲,「之前沒看到她吃苦受罪也就算了,現在你人回了王府,不想看都看到了。」

  「叫她回芙蓉閣!」朱天煜冷冷的下令。

  芙蓉閣是他特意依她的喜好而建,他並沒有逐她出閣,但是她卻主動收拾行囊,搬到了下人房。為了逃離他,她倒是挺自動自發。

  管爾奕一笑,「只怕我開口,她會當成馬耳東風。」

  「就說是本王下的令!」他咬著牙說。

  管爾奕的嘴一撇,「只怕我真這麼說的話,她更不會聽了。」

  因為他的話,朱天煜的臉色霎時難看到極點。

  「我只是照實說。」管爾奕一臉無辜,「你要發脾氣,可別發到我頭上,還是王爺你自個兒親自去跟她說,你大可告訴她,為了她,你將調派鎮守南昌府,帶她回江西,而且還不帶府裡其他的美人跟著,她肯定開心。」

  朱天煜的神情冷了,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轉身離開。

  管爾奕無言的看著已經消失柳無雙身影的方向,又看向冷傲走向反方向的朱天煜。兩個都是不服輸的倔脾氣,一開始他早就預見了今日兩人的針鋒相對,偏偏他看在眼裡卻什麼都不能做。

  ※※※※

  柳無雙壓下心裡的詛咒。這柴火怎麼樣也生不起來,她用力的一抹自己的臉,拿著竹管努力的朝著爐灶吹氣。

  灶房裡煙霧瀰漫,刺激得她眼淚直流,還止不住咳嗽。

  「哎呀!妳搞什麼,燒房子啊!」廚房大娘一踏進灶房,立刻喳呼了起來,「叫妳生個火而已,搞得整屋子的煙!」

  「不好意思,大娘。」柳無雙也滿是無奈,「這火生不起來。」

  廚房大娘探頭一看,忍不住搖頭,「這柴是濕的,怎麼起得了火,妳這麼大一個人了,怎麼連這點常識都沒有。」

  她的指責令柳無雙有些赧顏,不過這些柴火是兩個小婢拿給她的,她的目光移到一旁,就見那兩個小婢正掩嘴竊笑,知道她們是存心捉弄她,她壓住怒火,「大娘,我下次會注意。」

  「去、去!」廚房大娘揮了揮手,「後頭甕裡的水沒了,去提點回來。」

  「可是天還沒亮我就已經將大甕給裝滿水了,現在還沒過中午——」看著門口那兩個小婢的神情,柳無雙的聲音隱去,知道又有人搞鬼,她深吸了口氣,「大娘,我馬上去做!」

  她沒指責任何一個人或跟人起衝突,只是面無表情的走到屋後提起木桶,突然空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對這個味道,她並不算陌生,定睛一看,便找到了小徑上緩緩走來的窈窕身影。

  這些日子,她可成了這女人的最佳娛樂。原以為朱天煜回府之後,這女人會有腦子收斂一點,但是妒意似乎蒙住了她的眼,她似乎認定她柳無雙已是被打入冷宮的女人,比奴才還不如,怎麼欺凌都沒關係。

  蘇雪芙受朱天煜獨寵數年,直到柳無雙進府,這才令她真正嚐到被冷落的滋味,她怨朱天煜的無情,也恨柳無雙佔有朱天煜的心,便暗暗發誓,有一天一定要除掉這個奪她所愛的女人。

  「瞧瞧!這不是咱們的無雙姑娘嗎?」

  聽到這故作驚訝的聲音,柳無雙翻了下白眼,受夠了這些冷嘲熱諷,她有太多活要做,沒做完沒飯吃,所以不想理會,提著水桶就要走。

  「嘿,妳這什麼態度,雪芙姑娘在跟妳說話。」跟在蘇雪芙身邊的一個婢女往前一站,伸手不客氣的拉住了她。

  柳無雙的手一鬆,手上的木桶掉在地上,她微皺起眉頭。她抬頭仔細一看,才發現眼前這婢女就是剛才拿濕柴火給她的其中之一,原來又是蘇雪芙在搞鬼。

  「雪芙姑娘有事嗎?」柳無雙彎腰將木桶重新拾起,臉上沒什麼好臉色。反正她向來做不來卑躬屈膝、阿諛逢迎的事,在朱天煜面前就是如此,面對他的女人更不用多說。

  「妳可知道王爺回府了?」蘇雪芙輕搖手中的團扇,柔聲說:「無雙姑娘可要雪芙替妳美言幾句。」

  「不用了。」柳無雙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至少不用應付王爺和一群吃飽沒事幹只知道找麻煩的鶯鶯燕燕。」

  蘇雪芙的臉色微變,「妳真是大膽,若讓王爺知道妳出言不遜,妳就該死了!」

  「那妳快點去告訴他我出言不遜,我會把脖子洗乾淨,等他給我一刀痛快!」

  「妳——」這高傲的口氣,儼然就是挑釁,像是在說朱天煜至死都不會傷害她分毫,聞言蘇雪芙怒火中燒,「妳是美,但就算再美,現在也只是個奴才!王爺就算饒妳,但是得罪我,對妳也沒好處。」

  柳無雙非常平靜的開口,「雪芙姑娘是要打我、罵我,還是殺了我,我不在乎,隨便妳。」

  蘇雪芙瞪著眼前這張略顯蒼白卻依然美豔的臉龐,更覺妒恨。府裡的下人都說,她的眼睛與柳無雙有幾分神似,她才心驚的發現朱天煜的獨寵不是因為她真的特別,而只是因為在她身上找到了一絲柳無雙的影子,原以為自己特別,可以得到寧王寵愛,最後才知,自始至終,她不過是個替身。

  她爹是京城最大鏢局的總鏢頭,她向來因為美貌與家世受盡寵愛,但在見到朱天煜第一面時,她就彷彿被攝了魂似的,縱使聽過他此生不打算娶親生子的傳言,她也不顧家人反對,願意無名無分的跟著他,原本想著終有一天守得雲開見月明,卻沒料到柳無雙的出現,毀了她的美夢。

  柳無雙入府那日,她親眼見到朱天煜看著柳無雙的眼神,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專注眷戀的看一個人,但他對柳無雙的愛越深,她對柳無雙的怨就越深,仇恨在她的內心茁壯,一點一滴累積——對柳無雙的憎恨她未曾一刻忘記,也永遠不會忘記。

  她一直想教訓她,卻拿她沒半點辦法,因為跟在朱天煜身邊多年,她清楚王爺向來不喜歡瞞上欺下的事,若讓他發現她暗地使心眼,一個不好被逐出王府事小,可能連命都沒了。

  這段日子,朱天煜帶著管爾奕一同去了趟江西,不在府裡,她才敢私下派人欺凌柳無雙,現在王爺回府了,縱使她再怒、再恨,想動手教訓她,也只能忍下。

  「終有一天,我會讓王爺親手要了妳的命!」她會毀了她,這是她的誓言。

  柳無雙看到她眼底的濃濃恨意,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面無表情的提著木桶轉身離開。

  這富麗堂皇的王府裡,鎖住的何止她柳無雙一個人,所以她不埋怨蘇雪芙的刻薄欺壓,心中只是升起一股對這裡更深的厭惡。

  她從不想跟人爭些什麼,但有人就是看她不順眼,而這一切皆因朱天煜而起,她走不了、逃不開,他若此生不願放手,她真的得到死才能得到解脫。

  ※※※※

  柳無雙走向水井,吃力的打起井底的水,並倒進木桶裡。

  突然,低垂的視線看到一雙腳,她先是一愣,緩緩抬起頭,身影落入他專注的雙眸,除了風吹落葉的窸窣聲外,四周一片安靜。

  頓了半晌,她垂首跪地,喚了一聲,「王爺。」

  朱天煜靜靜的打量著她看似柔順的樣子,他知道這只是假象,縱使她一身粗布衣裳、吃足苦頭、遭人作弄,骨子裡的她依然倔強、不服輸。

  然而她眼眶下有著陰影,秀氣的容貌顯得清瘦,整個人幾乎瘦了一圈,他心頭湧起莫名的心疼,即便她還是不聽話,但他卻不忍了。

  「方才雪芙的話,令妳難受了。」

  他聽到了?!

  她的心微驚,抬起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我不難受,她也是個可憐人,如此待我也是情有可原,你……別為難她。」

  低頭看著她,他眼裡有顯而易見的哀傷,「妳在乎許多人,卻從不在乎我。」

  簡單的一句話令她的心頭一顫,她咬著下唇,沒有答腔。

  「我向來厭惡瞞上欺下之人,她壞了規矩,逐她出府也是應當。」

  聞言,她一時忘了身分,從地上站起身,雙手扠腰站在他面前,「若論壞規矩,我柳無雙做得比她徹底,而且我冒犯的人還是你這個王爺,所以你第一個就先該逐我出府才對。」

  看著她一臉怒火,他忍不住微揚起嘴角。

  看著他嘴角揚起笑,她皺起了眉頭。

  「妳也知道自己冒犯了嗎?」他笑道。

  她的嘴一嘟,拿起木桶,用力的丟回井裡,「奴才勸王爺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為人厚道些,別做得太絕。」

  她吃力的想將裝滿水的桶子拉起,見狀,向來就高大威猛、孔武有力的他伸出手,輕而易舉的用單手就將頗有重量的木桶給拉起。

  「本王只知窮途末路之時,不會有人對本王仁慈。」

  看著他因用力而鼓起的臂膀肌肉,她忍不住咕噥,「我還真想看你窮途末路的樣子……」

  「妳見過。」他淡淡的提醒,「當年本王傷重為妳所救之時,妳見過本王最狼狽的模樣。」

  聽他提起,她有感而發,「我倒希望我們停留在那個時候……」感覺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專注的看她,「還是不服輸?!」

  「你我之間,一開始輸贏早已注定。」她水亮的眼眸直勾勾的看他,「你是王爺,當今聖上的堂兄弟,這輩子想要贏你是不可能,雖然我總嘴硬的說風水輪流轉,早晚我會向你全討回來,但此生等不到,或許等來生吧,但是天知道,來生……我根本不想再遇上你!」

  他握著她的手不由一緊。

  「我仗著你對我的一絲憐惜任意妄為,你不殺我,是對我的恩寵,但你何必忍受這些,你高高在上,根本不缺人奉承,為什麼不能放過我?」她坦率的盯著他的黑眸。

  他搖了搖頭,「即便眾人奉承,少妳就是不成。」

  聽了他的話,她幾乎忍不住嘆息。「我們真的無話可說了。」她別開了視線。

  「那是因為妳不肯給我機會,妳到底要我如何做?妳爹的死與本王無關,妳卻無理賴在本王頭上,難不成要本王拿命換才成嗎?」

  她斂下眼,幾乎不敢看他銳利閃亮的黑眸,有些執著看來愚蠢,但這就是她過不去的那關,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可以糊塗些、知足點。

  她嗤道:「奴才不敢,王爺可是千金之軀,豈能與個賤民的性命相提並論。」

  出乎意料的,朱天煜伸手將她纖細的身軀扯入懷中,她下意識的想要推開他,但是他不放,眼神陰鬱的緊捉著她不放。

  「柳無雙,那本王把命給妳,賠妳爹一條命,這樣夠不夠!夠不夠!妳能不能別再這樣折磨我!」話說到此,其實他已經示弱了。

  聞言,她的眼眶紅了,他認真的神情、真摯的情感,令她的心感到一陣久違的溫暖,淚水從她的臉頰悄然落下。

  察覺了她的軟化,他將雙手緊收,擁她入懷,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封住她的唇,嚐到了她的淚。

  他不讓自己失去她,不管是用任何方式,都會讓她留在自己身邊。

  ※※※※

  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特別晚、特別大,不過才一夜而已,大地便一片蒼茫。

  暖爐將屋子弄得暖呼呼,但是一早起來,柳無雙的胃就不舒服,一直到了快中午,反胃的情況依然沒有好轉。

  「無雙姑娘。」門口的女婢小碎步跑了進來,「雪芙姑娘來了。」

  柳無雙微斂下眼,蘇雪芙從未踏入她的芙蓉閣,最近倒來得挺勤快的,過幾日,朱天煜便要帶她起程往南昌,就她所知,蘇雪芙並未隨行,可是心有不甘、另有深意?

  蘇雪芙儀態萬千的走了進來,「如雙姑娘,外頭可真的好冷啊。」

  柳無雙微揚了下嘴角,當是回應。

  蘇雪芙看著四周忙碌的奴婢,他們正收拾著東西打算前往江西,她的眼神一冷,一股恨意襲來,她至今想不透自己究竟哪一點不如這個高傲的女人。

  朱天煜當著下人的面斥責了她欺壓柳無雙一事,讓她的顏面掃地,原本他要逐她出府,是柳無雙替她求情,但她一點都不感激她,畢竟今日她所受的罪,全是柳無雙給的。

  蘇雪芙擠出笑容,「姑娘,今日可好?」

  勉強坐直身子,柳無雙努力想抑制胃的不適,「我很好,只是妳日日前來,說的好聽是請安,但妳我向來平起平坐,心高氣傲如妳,不可能有此禮數,說吧,妳到底有何目的?」

  她心想,蘇雪芙十之八九是想要開口請她求朱天煜帶著她一起前往江西。

  「妳多想了,只是關心而已。」蘇雪芙露出一個淺笑,移動身子,走到柳無雙的面前,「不過妳的臉色怎麼這麼糟?」

  原本壓下的不適,因為對方身上的香氣而湧至喉間,柳無雙難過的抱住肚子,彎身欲嘔。

  蘇雪芙嚇了一跳,連忙後退了一大步,手顫抖的指著她,「妳——」

  看她一副見鬼似的惶恐樣,柳無雙沒好氣的瞄了她一眼,「今天我身體不舒服,雪芙姑娘請回吧。」

  「來人啊!」彷彿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似的,蘇雪芙叫嚷著,「快請管總管!」

  「叫他做什麼?」柳無雙一臉蒼白,略微虛弱的看著她。「不准叫!我身體不適的事不准說出去!」

  聞言,蘇雪芙瞪大眼,「柳無雙,看來我還真是低估了妳,原本就知妳無禮大膽,卻沒料到妳可以目中無人到這個地步!」

  柳無雙皺起了眉頭,「我只不過是有點不舒服,不想把事情鬧大,不然我可能回不了南昌,見不到我娘。」

  「現在妳的小命都不保了,還想著見娘親!」蘇雪芙冷哼一聲。

  柳無雙忍不住動怒了,「蘇雪芙,妳要胡言亂語到別處去!」

  「等總管來了,得到了我要的答案,我自然會走。」蘇雪芙好整以暇的給自己找了個好位子。

  不想惹事,柳無雙撐著頭,忍著不適,看著管爾奕的身影出現在眼前,總是笑口常開的他,此刻卻冷著臉從門外走了進來。

  「婢女告訴我,妳頭暈欲嘔是嗎?」

  「我只是胃不舒服。」她堅持這麼說。

  管爾奕沉著臉,「老實告訴我,妳可有每日乖乖的喝嬤嬤上呈的湯藥?」

  「當然。」柳無雙一愣,腦中思緒飛快的轉著,「王爺不允許自己有後,這是眾所周知之事。」

  管爾奕的眉頭深鎖,每日呈上的是加了麝香的涼藥,用來避孕用的,這是王爺的女人每日必服的藥品。

  朱天煜自小便被算過命格雖大富大貴,但刑剋家人,所以父母雙亡,王爺也不願成親娶妻,更不願有孩子,這些年來也從來沒出什麼亂子,怎麼現在……他的眉頭越鎖越深,依無雙和王爺的性子,看來平靜沒幾日的寧王府又要雞飛狗跳了起來。

  「管大總管,雪芙知道你與無雙姑娘頗有私交,但在這件事上頭,你可不能徇私,沒了規矩。」蘇雪芙火上加油。

  管爾奕一臉沉重。

  「到底怎麼了?」柳無雙的臉也跟著沉了下來。「我只是胃不舒服,我想休息了,你們出去吧。」

  管爾奕專注的看著柳無雙蒼白的臉,「妳真不知出了什麼事嗎?」

  柳無雙的臉失了血色,喃喃道:「我只是——胃不舒服!」

  「別再裝傻了,妳不斷乾嘔,最近又常窩在芙蓉閣裡不出門,妳分明知道自己有孕!」蘇雪芙冷哼一聲,擺明不信。

  聽她指出自己有孕在身,柳無雙感到十分恐慌,她求助的目光看向管爾奕。

  管爾奕深吸了口氣,咬了下牙,「無雙姑娘,這事不是鬧著玩的,王爺不准妳有子嗣,這事妳是知道的!」

  她不再回應了,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幾乎等同了默認此事。

  「所以這個孩子——」他心一橫,縱使會惹怒無雙也不留情的開口,「留不得!」

  只見柳無雙的神情一冷,看到她臉色的轉變,管爾奕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無雙姑娘,算我求妳了,別在這件事情上鬧脾氣。」

  柳無雙忍著不適站起身,並不正面回應,「先不論我腹中真有孩兒與否,但如果真的有,我想留著我的孩子,這叫鬧脾氣嗎?」

  「王府有王府的規矩!」蘇雪芙走上前不客氣的拉住了她的手,「妳才從下人房走出來,難不成又想回去當奴才。」

  「如果他不讓我留著孩子,我情願去當奴才!」

  「就算妳去當奴才,王爺也不會讓妳留下孩子。」蘇雪芙不留情的點出重點,臉上盡是看好戲的揶揄,「王爺再寵妳,也不會放妳胡來,壞了規矩。」

  「雪芙姑娘,請妳鬆手,」管爾奕立刻出聲,制止了蘇雪芙的行為,「此事王爺自會定奪。」

  蘇雪芙的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用力的甩開了柳無雙的手,「我知道你們是青梅竹馬,但這次我看管大總管也保不了妳。」

  柳無雙踉蹌了一下,管爾奕立刻伸手扶住她。

  怎麼辦?!柳無雙水亮的雙眼抬頭看著管爾奕,下意識的輕觸依然平坦的小腹,彷彿這樣就可以避免任何傷害。

  「對不起。」管爾奕將視線移開,只能輕喚一聲,「無雙姑娘。」

  每次管爾奕這麼喚她,就是希望她能記起自己的身分,一切以王爺為重。這些她都懂,思及此,心中便升起一股絕望,這次管大哥不會幫她……

  「管大總管,」蘇雪芙語帶催促的開了口,「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稟報王爺一聲。」

  看著她不懷好意的神情,管爾奕怒火中燒,但礙於身分也只能忍住。若是他私下知曉此事,或許可以讓他有時間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之法,但現在蘇雪芙也知道了,事情只會鬧大。

  「無雙姑娘,先靜下心來,別胡思亂想。」他堅定的看著柳無雙,輕聲說:「大哥先請大夫,先確定了再說。」

  柳無雙沒有回應,只是呆愣的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語。其實自己的身體她心裡有數,這時候請不請大夫已經不是重點。

  管爾奕不捨的看了她一眼,一臉凝重的轉身離開。

  初冬的冷冽隨著張揚的風不留情的在屋外肆虐,屋內的爐火正熾卻溫暖不了她的身心。

  柳無雙抬起頭正好看到蘇雪芙臉上不懷好意的笑。

  「這次——」她的聲音透著一絲不尋常的冷靜,「或許真如妳所願,可以看王爺親手殺了我!」

  蘇雪芙心中滿腔的怨恨和惱怒像潮水般一下子全湧上來,她眼神冷漠的望著她,「從妳進府的那天,戰爭便已開始,妳、我之間本來就只能留下一個。」

  她得意的轉身離開,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男人,她不在乎誰丟了性命,正如同她相信只要給柳無雙機會,對方一樣會置她於死地。

  柳無雙沒有理會遠去的蘇雪芙,她輕撫著自己的肚子,對還未出世的生命,她心中升起一抹期待,只是這不會是朱天煜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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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深了,書齋透出燭火的光亮,管爾奕原想等朱天煜歇息時再來向他稟報,但等了大半夜,都不見朱天煜的身影步出書齋,他最後只能嘆口氣,硬著頭皮開口求見。

  「到底有什麼事?」管爾奕進門時,朱天煜並沒有費心的抬頭看他,只是淡淡的開口問。

  他早從進書齋奉茶的婢女口中得知管爾奕在外頭來回走了大半夜,他等著他開口求見,卻沒料到他到現在才現身。

  「王爺——」管爾奕欲言又止的看著他。

  朱天煜將手中的筆給擱下,「無雙出了什麼事嗎?」

  管爾奕的表情微變,「王爺聽到了什麼嗎?」

  「我沒聽到什麼,只是明白會令你為難的,王府上下應該只有無雙一人。」朱天煜的嘴角微揚,「說吧,她又怎麼了?」

  「就——」一陣寒風從開啟的房門襲來,管爾奕一愣,一個轉身,就見柳無雙披著暗紅色繡著芙蓉的披風出現在書齋門口。他又驚又苦惱的看著她,不由斥道:「妳來做什麼?」

  管爾奕難得嚴肅的口吻令朱天煜輕挑了下眉,他瞄了柳無雙一眼,「看來妳闖了大禍。」

  柳無雙的反應只是微斂下眼,沒有答腔。

  管爾奕在心中輕咒了一聲,轉而面對朱天煜,「王爺——」

  「你下去吧。」朱天煜的手輕輕一揮,打斷了他,「她會來,就是她自個兒想跟我談,就讓她自己說。」

  管爾奕無奈的目光來回在兩人身上梭巡,意味深長的嘆道:「無雙,小心天下去得,魯莽寸步難行。」

  柳無雙的臉色霎時慘白,而朱天煜的眸光一冷,心中隱約升起不安。

  管爾奕嘆了長長一口氣,退了出去。

  朱天煜靜靜的看著臉色蒼白的柳無雙,站起身對她伸出手,但是她沒有移動分毫。

  「看來事態真的嚴重。」他雙手背在身後,緩步走到她的面前,低頭專注看她,「說吧。」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你真的愛我?!」

  看著她一臉專注,眼底閃著祈求,這個表情他並不陌生,就如同當年她求他高抬貴手放過她爹時一模一樣。

  「出了什麼事?」他沒回答她,精明的反問。

  她的心一沉,「為何不回答我?」

  「因為妳必定是有求於我。」他明快的說:「只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縱使是妳,也不能壞了規矩。」

  「果然是個官,總有說不完的道理。」她斂下眼,輕聲說:「我真的無法愛上當了寧王的你,太冷漠、太殘忍!」

  他沒有生氣,而是勾起了她的下巴,細細的打量她,「到底怎麼了?」

  「我想求你一件事。」為了這件事她願意示弱了。

  他看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脆弱,即便她長密的睫毛飛快的掩去那股不安,他還是看見了,「說。」

  頓了一會,她緩緩道:「……可否饒了我的孩子一命?」

  聽到這句話,他完全僵住,無法移動分毫,心中抗拒著這不想相信的事實,他低頭看著她,黑眸寫著震驚。「不可能!」

  「大夫來過,管大哥要向你稟報的便是此事。」她低語,看著震驚從他臉上退去,怒火取而代之。

  他急促的喘息,情緒洶湧起伏,「妳沒喝藥?」

  面對他的指責,她揚起下巴,傲然的說:「那已經不重要了。」

  「該死!」他憤怒的瞪視著她。她有身孕的消息只帶給他即將失去親人的恐慌,那疼痛幾乎要將他吞噬,他實在無法再多承受一次這樣的傷痛。

  這孩子留不得!

  他的咒罵使她的心盪到谷底,她定眼望著他,「我只問你一句——我的孩子,你留還是不留?」

  看到她寫滿期盼的水亮雙眸,他心一緊。他曾拒絕對她關在大牢的爹伸出援手,而今他不該如此待她,讓她心傷,但他也不想讓自己再次陷入傷痛欲絕的困境。

  他不敢……他害怕……

  「不留!」他急促、近乎陰沉的說。

  簡單的兩個字將她打入絕望的深淵,過去的種種迴旋在她的腦海之中,她從不後悔當年救了受傷的他,但今時今日她後悔,真的後悔,當初她不救這個冷酷絕情的男人,現在她也就不會如此痛苦。

  「懦夫!」她心碎的斥了一句,退了一大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看到她眼中的痛苦,心急的伸出手拉住她,「大膽!我是王爺,妳不可不敬。」

  「我確實大膽,往後還會讓你見識我如何大膽!我不會再聽你的了,從今而後你的話,我都不會再聽!」

  她語氣中的恨意令他震驚,他的手微用力,「不許放肆!要做任何事前,妳最好三思,想想妳娘親——妳若敢不聽我的,我就要她的命!我同意讓妳隨行回南昌,妳不久後就能見到她,不可任性妄為。」

  他的話像是致命的打擊,突然,她覺得好冷,不單因為這隆冬的寒意,更因他的語帶威脅。

  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只會搬出她娘親來牽制她,但他不知道,若她如他所願,連自己的孩子都能放棄,此生她也沒什麼好不能割捨的了。

  瞬間,她什麼都想通了,他的心不是她所能擁有,她不該盼望再多的溫柔真情,反正到頭來只會等到傷害痛苦,她不想再折磨自己。

  柳無雙木然的拉開他的手,一滴淚不爭氣的落下臉頰,「我明白了,叫你的人送打胎藥來芙蓉閣吧。」

  看到她備受打擊的模樣,他的心一陣莫名的抽痛,想收回成命,但最後卻只是眼睜睜的看著她轉身遠走。

  這場爭執像是無形的巨掌,緊緊掐住了彼此的咽喉,這個晚上,兩人都感到窒悶難受,然而,這還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

  夜晚無聲的退去,金色的晨光透過厚重的雲,帶來了一片光明。

  朱天煜緩緩的踱向窗邊,看著芙蓉閣的方向。他一夜無眠,無雙離去時的神情深深困擾著他。

  他想得到她的愛,但最後卻變成了她的仇人,他的心不像表面上的冷酷或無動於衷,但為了留下她,他只能不斷拿她娘親逼迫她。

  「王爺。」管爾奕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朱天煜沒有回過身,依然看著前方,想著芙蓉閣裡的柳無雙。

  「王爺?!」管爾奕加重了叫喚的力道。

  收回視線,朱天煜微轉過身,這才注意到管爾奕臉上滿佈焦慮,他的心不由自主的往下沉,「出了什麼事?」

  「無雙她……」管爾奕暗咒了一聲,「她不見了!」

  震驚襲向心頭,他往前跨了一步,「不見了?!這是什麼意思?」

  「天一亮,我便帶著大夫上芙蓉閣,但沒有看見無雙的身影,我派人遍尋王府上下也沒見到她的人,然後——」他欲言又止的頓了一下。

  「說下去!」他厲聲說。

  「馬房的人來報,說王爺的馬——也不見了。」

  聞言,朱天煜倒抽了口氣。難道……

  不,他不能胡思亂想,先別緊張!冷靜下來!

  他雙唇緊抿、蒼白著臉,大步走出書齋,管爾奕則一臉沉重的跟在他身後。

  朱天煜走進芙蓉閣,環顧四周。除了一件披風之外,她什麼都沒帶走,昨夜她轉身離開時,臉上決裂的神情依然清晰,一股恐懼擄住了他。

  他立刻伸手翻找房間,期待她或許有留下隻字片語。

  「王爺。」管爾奕怕他激動傷了自己,試圖阻止他。

  「她走了!」找不到,什麼都沒有。他近乎瘋狂的嚷著,「她真的走了?!難道她不在乎她娘親了?」

  「難道王爺到這個時候,還是只知道用她的親人強留她!」放下身分,管爾奕忍不住斥責。

  「放開我!」他一個旋身就把對方甩開。

  勸阻不了,管爾奕只能站在一旁看他瘋狂的行徑,不一會目光瞄到馬房的小廝站在門邊,連忙問道:「找到了嗎?」

  朱天煜聞言,動作一頓,立刻上前一把抓住那名小廝,「人呢?」

  小廝一臉蒼白,嘴巴微張,被嚇得發不出半點聲音。

  「說話!」朱天煜用力的搖晃他。

  「回王爺,沒找著無雙姑娘。」小廝的聲音因為恐懼而顫抖,「但是王爺的自個兒跑回來了。」

  朱天煜的心一突。馬回來了,但人不見了……

  「該死!」管爾奕也同時想到這冰天雪地的時候,無雙匆匆離開,可能出了意外。

  朱天煜覺得心像被人用利刃一刀刀劃著,他用力咬著下唇,嚐到了一絲腥甜血味。他將小廝給推到一旁,大步的往外走。

  「王爺!」管爾奕擋住了他的去路。

  「讓開!」朱天煜沉下臉。

  「讓她留下孩子吧!」管爾奕忙不迭的勸說,「如果你無法同意,就算找到她,她還是會再找機會離開。」

  「爾奕,你該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他憤怒的推開他,「我不要孩子是因為我不想失去她,如果生子令她有危險怎麼辦?將來孩子長大,她得失去孩子怎麼辦?如果有一天我得失去她怎麼辦?我從不想傷害她、看她難過,她不懂,但你該懂!」

  管爾奕語塞的看著他走遠。

  「總管?!」小廝一臉不知所措。

  管爾奕微斂下眼,「再多派人手出府尋找,王爺往城東的方向去,我往城西的方向找。」

  管爾奕出了王府,天空又落下雪花,他難掩擔憂。無雙一直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備受寵愛,如今天寒地凍,她一個女人家又能跑去哪裡?

  縱使她跑得再遠,朱天煜天涯海角也會把她給追回來。王爺的決心任何人都無法動搖,但以無雙的性子,若真不讓她留下孩子,她又該如何忍受……想到這些,管爾奕的心頭像是壓了塊大石,無法輕鬆。

  ※※※※

  柳無雙的臉被寒氣凍得發紅,但她毫不在意,仍維持淡漠的表情,把淚水強往肚裡吞。只是這世界之大,卻不見她的前程……

  一夜的冰寒,讓河面結上了一層薄冰。

  騎著朱天煜的馬,她本想遠遠離開,但是出了城,到了這河邊,馬竟然不願再往前奔馳,似乎想要回到主人的身邊。

  頓時,她好像也明白了自己根本逃不開,她就跟這馬一樣,以他的能耐,縱使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會把她找出來,所以她下了馬,放馬自由,看著牠撒開四蹄,消失眼前,而她自己則是茫然的站著,享受這也許十分短暫的自由。

  她從不懷疑朱天煜誓在必得的決心,但也明白縱使被捉回去,她此生對他只剩恨與怨。

  寒風吹起她身上的披風,上頭栩栩如生的芙蓉花嬌豔依舊,對他而言,她美得就如同出水芙蓉,所以他為她建了芙蓉閣,並種了滿園的芙蓉花——只是這樣的容貌,卻在此刻令她厭惡起自己。

  夜色漸淡,天際劃開一抹亮白,天亮了,她的心卻依然在漆黑不見底的深淵,她伸手解開了身上的披風。

  罷了!她閉上雙眸,來這世上一遭,早該看透世間本是萬般愁苦事,不論有情、無情,生命消失之後,都會隨風而去。

  「妳在做什麼?」

  在她一腳踏上河面上的薄冰時,身子就被人從身後一把往後扯,她重心不穩的跌在地上,抬起頭,便看到管爾奕一臉陰鬱的盯著她。

  「妳不要命了嗎?」他斥責她。

  她倔強的咬著下唇,沒有答腔。

  他蹲下來,將地上的披風撿起披到她身上,卻被她伸出手用力撥開,他眼底浮現無奈,「我跟王爺分頭找妳,他急得快瘋了,現在我就派人告訴他,我找到妳了。」

  聽他提起朱天煜,她猛然站起身,又往河面衝。

  見狀,管爾奕驚慌的拖住她。

  「放開我!」柳無雙掙扎著,「反正回王府我也是死路一條,不如你給我一個痛快!」

  「王爺不會殺妳!」

  「但我會想盡一切尋短,」她不想哭,但一滴熱淚硬是不聽話的滾下粉頰,「我知道走或不走他都不會放過我,此生我逃不了,求一死總行吧!」

  管爾奕不由語塞,看著她的淚,他的心中升起無奈,怎麼也想不透這兩人為何會走到今天這步天地——一邊是主子是好友,一邊是妹子是親人,他幫哪邊都不對。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他輕聲規勸,「這世上沒任何事過不去,每天等著、等著總會等到天亮。」

  「可是管大哥……我累了。」她幽幽的說:「先是他的謊言,然後是我爹的死,再來是我肚裡的孩子——我真的累了,我沒有力氣再等下去,我看不到天亮。」

  看著她哀戚的神情,管爾奕知道多說無益,他的心一緊,徐緩的鬆開自己的手。「那妳走吧。」

  柳無雙驚訝的看著他,他一臉平和就如同平時一般寬容待她。

  「午夜夢迴我總會想,難道一開始就錯了?」思及過往,他不禁一嘆,「當年若我堅持不顧彼此的心迎娶妳為妻,或許妳與王爺也不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大哥——」

  管爾奕抬起手,制止了她的話,將帶在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都交到她手裡,「我會告訴王爺,妳投河自盡,那麼王爺不會再找妳,妳便可以自在的做妳的柳無雙,但答應我,找個地方安定下來後,一定要派人給我捎個消息。」

  她的眼淚在雙眸中閃動,最後,她輕搖了下頭。

  看她搖頭,管爾奕皺起了眉頭。

  「我不會給你捎來任何消息。」她緊握手上沉甸甸的銀兩,感激的看著他,「你得對王爺效忠,又要對我這個妹子講情義,讓你得知我的下落,只會令你為難,不如從今而後,大哥也當我死了吧!天地之間無柳無雙此人,別為我牽掛。」

  他沉默了,知道無雙跟王爺的性子一樣,不容他人輕易說服,他得下決心。這時,他的身後傳來聲響,有人朝他們的方向過來了。

  「走吧!」管爾奕輕聲催促,「免得我改變主意。」

  柳無雙強忍著眼淚,擠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管大哥,保重。」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她轉身,迅速的消失在自己眼前,蒼茫的雪地上只留下那件繡著美麗芙蓉、栩栩如生的披風。

  他彎腰將披風拾起,找到一顆大石,用力的丟進河面,將河面砸起一圈大漣漪。

  腳步聲一靠近,他立刻大喊,「來人啊!無雙姑娘投河自盡了,快來人啊!快救人——」

  在遠處的侍從聽到這呼喊全都跑向管爾奕這邊。

  管爾奕沉著臉,看著眾人圍在河邊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不久,一道馬蹄聲由遠而近,收到通報的朱天煜也來了……管爾奕就站在河邊,等著男人的質問與悲痛。

  一抹芳魂葬生河底,就如同無雙所言,這世間再無柳無雙,她與寧王從今而後一生一死兩茫茫。只是他不禁再次長嘆,早知終究走到今日這一步,或許兩人當初不該相逢也不該相識。

  ※※※※

  數年後。

  今日城裡的氛圍有些奇怪,柳無雙背著自家養的母雞生的雞蛋來城裡叫賣,敏感的察覺走在街上的路人不斷交頭接耳,似乎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她走向揚州城裡最富裕的一戶人家的後門,輕敲了下門,很快的便有下人來應門。

  「小哥,我送雞蛋來了。」柳無雙掛著微笑,有禮的彎著腰。

  一個約莫十歲的小男孩把門給拉開,讓她進門來。看著跟在她身後的小人兒,不由笑開了嘴,「咱們的小美人也來了啊!」

  「易哥哥,早。」柳芙蓉甜甜的道早。

  「早。」看到她的笑顏,魯惜易也笑開了嘴,「等會兒易哥哥拿顆桂花糕給妳。這可是廚娘特地給易哥哥留的,易哥哥捨不得吃,就等著妳來,要給妳。」

  「謝謝易哥哥!」

  「你會寵壞她的。」看著眼前還帶著稚氣的男孩,柳無雙說:「每次我進城,只要告訴她是要送蛋來魯府,她便緊纏著要跟來,小丫頭就是貪著你每次送她的小點心。」

  魯惜易聞言,笑得更開心。

  其實他只是魯府裡的一個小小雜工,才三歲就被賣進魯府簽了賣身契,連姓名都改了,成了魯府最低賤的下人,這輩子注定得在魯府老死,且因為身分卑微、年紀又小,所以沒人把他當一回事,任何人都能欺負他。

  唯有柳大娘待他特別不同,儘管不是魯府的人,但冬天時怕他穿不暖,會給他縫件棉襖保暖;夏天的時候,還會不忘多替他買杯涼茶。

  看著她美麗得像仙女的臉龐,已經忘了娘親模樣的他,時常會把柳大娘想成是自己的娘親,對芙蓉更是疼愛得像是自個兒的親妹妹。

  「大娘,妳聽說了嗎?」跟在柳無雙身後的魯惜易,牽著柳芙蓉,一邊玩,一邊對她說。

  柳無雙微轉身,不解的問:「聽說什麼?」

  「巡鹽御史為了巡視河道運輸,要來咱們揚州了。」對柳無雙,魯惜易向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聽府裡的管事說,巡鹽御史每三年一巡,這次新接任的大人是第一次南巡,聽說來頭不簡單,是個英姿颯爽的王爺,好像是那個什麼……寧親王!對,沒錯,就是寧親王,我看有大人物要來,城裡肯定會熱鬧好一陣子。」

  聽到這個消息,柳無雙捧著蛋的手不由抖了一下。

  這些年來,她的人走了,但是思緒終日被記憶與思念纏繞,他與她最終真的走上了有緣無分的一條路。

  原以為此生無緣再見,但是他竟然要來揚州?!來到一個與她如此接近的地方。

  但更教她訝異的反倒是自己,在下定決定離開他之後,她以為兩人徹底成了陌路人,沒想到不過提及他的稱號,她的心還是顫動了一下。

  「大娘。」看到她發呆了,魯惜易催促了一聲,「往這走。昨日我們大少爺還跟我問起妳,自上次他遇見妳之後,就動了歪腦筋,想打妳的主意,說是要娶妳當他的四姨太,所以大娘,妳還是快把東西放下就帶著芙蓉走吧,要不然遇上他,可就麻煩了。」

  「那倒是。」柳無雙連忙應了一聲,收拾飛揚的思緒,連忙跟上。

  為了生活,她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傲氣,在揚州城外一個只有數十戶的村落安居下來,住在簡單的小屋子裡,靠著自己種菜、養雞賣蛋,帶大孩子、養活兩人。

  一身粗布衣裳,早不復見當年的貴氣模樣,只是日子雖然平靜,但因為自己這張絕美的容貌,縱使身上沒有華服點綴,還是難免遇到登徒子,不自量力的上門輕薄、找麻煩。

  魯府的大少爺自命風流,是眾所周知的敗家子,已有妻妾三人,但還是不滿足。若是以往,對這種傢伙她根本無須懼怕,甚至還會賞他幾個巴掌,而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要養家活口,凡事只能以和為貴。

  「小哥,可有聽說寧王人什麼時候到?」將蛋給放下,柳無雙狀似不經心的問起。

  「聽總管的口氣,該是最近幾日。」魯惜易的口氣也不確定。「總管說,王爺來了,一定會上魯府坐客,畢竟咱們可是這江南一帶最大的鹽商。大娘,妳也想看看大人物是吧?!」

  柳無雙勉強的揚了下唇角。其實寧王是她這輩子最不想見到的人,她很快的在心中做了決定,「小哥啊,還麻煩你替我向總管說一聲,就說大娘有事,要帶芙蓉回故鄉一趟,這一去十天半個月是免不了的,暫時不能替魯府送蛋了。」

  魯惜易的臉垮了下來,「大娘,是不是我跟妳提了大少爺的事,妳要帶芙蓉離開這啊?」

  聞言,她對他溫柔一笑,「你乖!大娘只是回故鄉一趟,又不是不回來,我答應你,回來的時候給你帶些好吃、好玩的,好嗎?」

  魯惜易的臉上依然有著難掩的失落。

  她拍了拍他的頭。這真是個乖巧的好孩子,只可惜命不好,出身為奴,在這狗仗人勢的魯府裡,每個人都能欺負他,無奈以她現在的能力,她能幫的也是有限。

  牽著柳芙蓉的手,柳無雙往後門的方向走。

  不過才剛要踏出魯府,她的手就被人從後頭給抓住,她嚇了一大跳,一個轉身,便看到色迷迷的雙眸,而那雙眼睛的主人就是魯府的大少爺魯清源。

  真是人倒楣的時候,連喝水都會嗆到,誰不好,竟然遇見他!

  「大少爺。」她壓下火氣,輕喚了一聲,並不著痕跡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偏偏他的力氣遠在她之上,他若不放手,她根本別想逃脫。

  她只能停止掙扎,冷著臉,希望他適可而止,但看他那副色迷心竅的模樣,肯定沒看到她的明示。

  魯清源的手輕搓她的手背,一臉猥瑣的笑,真是個令人心動的美人兒。「無雙啊!怎麼來了沒打聲招呼就走?」

  他的觸碰令她感到噁心,但想起女兒在一旁,她只能勉為其難的開口,「大少爺,不好意思,我趕著送貨,能不能請你……」

  「美人兒,何必這麼辛苦?」魯清源的臉貼了上來,「只要妳點個頭,本少爺自會好好照顧妳。」

  「無雙一向自由慣了對進府當奴才沒興趣。」她當沒聽懂他的暗示,四兩撥千斤的回絕了。

  魯清源沒耐性了,乾脆挑明了說:「妳是聰明人,別跟我裝傻了,若想繼續跟魯府做買賣,妳該知道要好好伺候我,讓本少爺開心。況且只要妳跟了我,我不會……」

  眼看他的手就要撫上她的腰,突然一團黑影從一旁撞了出來,一把將魯清源給撞倒在地,而魯惜易小小的身軀不客氣的壓在他身上。

  魯清源狼狽的摔在地上,怒斥,「你這小鬼找死啊!」

  「對不起!大少爺,我不是故意的。」魯惜易忙不迭的道歉,剛爬起身,只是腳一滑又摔在魯清源身上。

  「該死!你這個笨手笨腳的傢伙!」

  「大少爺,對不起!對不起!」魯惜易一邊道歉,一邊用眼神示意柳無雙快走。

  柳無雙立刻趁機一手背起裝雞蛋的竹簍、一手抱起柳芙蓉,頭也不敢回的連忙跑離魯府。

  一直到跑遠了,確定沒人跟上,她才喘息著停下腳步。她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將懷中的女兒放下,打開竹簍,看到裡頭的雞蛋都完好無缺,這才鬆了口氣。

  「好險蛋沒破!」柳芙蓉也探頭看著竹簍,童稚的軟嫩聲揚起,「娘,蛋沒破才可以賣銀子,對不對?」

  「是啊。」柳無雙伸手揉了揉女兒的頭,「蛋破了就不能賣人了。」

  「娘,」柳芙蓉側著頭看著娘親,「剛才那個人一直摸娘——芙蓉不喜歡!」

  「娘也不喜歡。」柳無雙將竹簍重新背回肩上,柔聲解釋,「只是娘要跟魯府做買賣,所以再不喜歡這些人也得忍著。」

  「跟百花樓的嬤嬤一樣嗎?」柳芙蓉似懂非懂的說:「就算不喜歡也得忍著。」

  低頭看女兒一臉天真的模樣,柳無雙不由一笑。這是她拿命換下來的孩子,為了她,什麼苦頭她都能咬牙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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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當年,柳芙蓉未足月就被生下來,差點活不了,是柳無雙顧不得產後的虛弱,找了最好的大夫,幾乎花光了當初離開時管爾奕給她的所有銀子,才終於救回柳芙蓉的一條小命。

  她將孩子取名為芙蓉——因為她記得,朱天煜最愛芙蓉也說她美得像芙蓉。

  芙蓉打出生就較別的孩子瘦弱,身子骨不好,到現在還常常受風寒,時常需要銀兩吃補藥或看大夫,所以她不敢得罪任何一個願意跟她做買賣的人,只是照現在看來,魯府的生意是做不長久了。

  帶著孩子,柳無雙轉進一條小胡同來到百花樓的後門,輕敲了下門,沒多久便有門房來開門。

  她在門口就將雞蛋交給了門房,但不知是刻意還是剛巧,就見百花樓的老鴇正好來到這,一見她的身影便搖著團扇、扭腰擺臀的走來。

  老鴇看到門房拿了幾個銅錢交到柳無雙的手裡,揚起略微尖細的嗓音說:「明明是個活色生香的美人,何必辛苦的早出晚歸,只為了賺這幾個破銅錢。」

  柳無雙對老鴇一笑,輕喚了一聲,「陳嬤嬤。」

  「瞧瞧妳這張臉,長得還真是俏。」被喚作陳嬤嬤的老鴇不客氣的打量著柳無雙,「來百花樓吧!嬷嬷保證,不出十日,讓妳豔冠江南。」

  這件事陳嬷嬷跟她提了不下百次,若是當年的柳無雙早就不客氣的斥喝對方無禮,但最終她只是微微一笑,牽著柳芙蓉的手轉身離開。

  人生實在充滿意外,想當初朱天煜讓她在王府當奴才,就是要逼她認清人情冷暖,磨掉身上的傲氣,但仗著他的寵愛,其實她也沒吃幾天苦,倒是現在她帶著孩子生活,為了五斗米,她的腰能彎得比任何人都低。

  只是今日進城做完這趟買賣之後,她暫時就不能進城了,一切得等到朱天煜離開之後再說。

  在這個節骨眼,她無法去細思這一個月不能做買賣會損失多少銀子。

  柳芙蓉乖巧的拉著她的衣角,跟在她的身旁。

  柳無雙將剩下的雞蛋帶到市集叫賣,在每次固定擺攤的位子坐了下來,思緒還是忍不住飄向朱天煜。

  她曾聽人說寧王變了,坊間傳言是因為府裡一個他寵愛的陪侍死了,後來他遵照旨意鎮守南昌府,至今仍未娶妻,過著清心寡慾的生活,聽說是王府的奴才們聊天聊起的,至於真假已經分不清。

  她不敢奢望他的轉變是因為她,只知道越打聽他的消息令她越心亂,所以久了,她對寧王的事不再好奇聞問。豈料他竟離開南昌,接掌了巡鹽御史一職,要來揚州了。

  柳無雙若有所思的拿出方才魯惜易給的桂花糕——

  「娘!」

  身旁突然冒出來的聲音令她嚇了一大跳,手上的桂花糕一時拿不穩,只能眼睜睜的看它掉在地上。

  「娘?」柳芙蓉眨著無辜的眼看著柳無雙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芙蓉嚇著妳了嗎?」

  「沒事。」柳無雙一笑,彎下腰將桂花糕給撿了起來,仔細的將上頭的灰塵給撥乾淨,「娘只是想事情出了神。怎麼了?」

  「芙蓉想吃豆腐腦。」

  市集裡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個大娘擺攤賣豆腐腦,那個大娘年紀大了,只是年輕時丈夫死了,留下了一個女兒,女兒長大嫁人後,現在就剩她一個老嫗辛苦幹活養活自己。

  每次進城,她都習慣跟她買碗豆腐腦讓芙蓉解饞,今天只顧著想事情,經過了大娘的攤子竟然都忘了。

  「對不起啊,娘忘了,妳乖乖在這裡等娘。」她將手上的桂花糕遞給女兒,「娘這就替妳買,要乖乖的喔。」

  「知道了。」柳芙蓉俏皮的一笑,咬了一口香香甜甜的桂花糕。

  「樓伯伯,」柳無雙轉看向擺在她隔壁的簡陋賣菜小攤子,柔聲說:「也替你買碗豆腐腦好嗎?」

  坐在賣菜攤子後頭的是一頭花白頭髮的樓幼山,他搖搖頭,「買給芙蓉就好,不用算我老頭子一份。」

  「好。」拍了拍女兒的頭,柳無雙起身往豆腐腦的攤子走去。

  「爺爺!這是易哥哥給芙蓉的桂花糕!」柳芙蓉黏到了樓幼山身旁,將桂花糕掰成兩塊,一塊遞到樓幼山手裡,「給爺爺吃。」

  「芙蓉真乖。」樓幼山拿起手中的桂花糕咬了一口,「芙蓉給的桂花糕是爺爺吃過最好吃的糕點。」

  柳芙蓉聞言,開心的發出笑聲。

  這無憂的笑聲令樓幼山也揚起了嘴角。這些年來,他的視線越發模糊,越來越看不清東西,實在慶幸有這對以賣蛋為生的母女不嫌棄的照顧他這個無妻無子的糟老頭子。

  「你看——那個沒爹的孩子在吃東西!」

  柳芙蓉咬著桂花糕的動作微頓了下,抬起頭就看到附近幾個攤販的孩子,因為看到她娘不在身邊就來欺負她。

  她雖然還小不懂事,但她聽過那些大人們私下討論的話。叔伯們每次談到她娘都會露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她知道他們笑是因為她娘長得漂亮,其他大娘們談到她娘不會笑,但是會皺眉頭,原因也是因為她娘長得太漂亮。

  不過他們笑或不笑都令她不開心,尤其是那些大人還會放任自個兒的孩子欺負她,好似她沒有爹就活該被捉弄似的。

  她娘說過,她有爹,爹還是個器宇軒昂的大英雄,所以她根本不用理會那群討厭的人說些什麼。想到這,柳芙蓉挺直腰杆,沒有退卻的看著那些孩子。

  「我娘說,她娘是個不安於室的女人!」

  「什麼是不安於室?」

  「就是每個男人都能當那個臭丫頭的爹!」

  柳芙蓉皺起了眉頭,討厭他們語氣裡的惡意。她娘親很美,美得像是天上的仙女,總有不少登徒子找機會輕薄,但她娘明明沒給任何人機會,但最後流言依舊越來越難聽。

  娘每次都說什麼「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說短長」,要她當沒聽見那些難聽的話,但她就是聽見了,還聽了心頭難受。

  「別理那些孩子。」樓幼山輕聲說:「他們壞,芙蓉乖。」

  點點頭,柳芙蓉只好氣悶的揚起稚嫩的童音,「我娘快要回來了,你們快走,不然我叫我娘修理你們。」

  那些孩子們沒打算這麼簡單就放過她,甚至伸出手拉她辮子,害她痛呼了一聲,扭動著身子想要掙脫,卻踢翻了裝蛋的竹簍。

  看著她娘辛辛苦苦背進城的蛋全毀了,柳芙蓉怒火中燒,雖然瘦小,卻一點都不服輸的衝上向,撲倒了足足高她一顆頭的男孩子,幾個人就在街上扭打成一塊。

  樓幼山在吵雜聲中,只模糊看到一團黑影,驚慌的瞇起眼,極力的想要看清現狀把柳芙蓉給拉開,卻沒辦法。

  此時,提前來到揚州、走在市集的朱天煜,冷眼看著擋住他去路的幾個打鬧中的孩子。他看得出來,幾個較大的孩子正在欺負一個瘦弱的小女生,但這小丫頭倒是不服輸,也全力反擊,另外還有一個看似眼盲的老人家在勸架。

  「王爺……」

  朱天煜舉起手,阻止了管爾奕的話,他幾個大步向前,手一伸,先擋住了那位眼盲的老人家,再直接將那個不服輸的小女孩一把拎起。

  柳芙蓉的手腳不停的舞動,嘴巴還不停的發出怒罵。

  她這不服輸的性子令朱天煜不由揚起嘴角。這讓他想到一個人……

  柳芙蓉苦惱的看著他,不知這個陌生人抓住她的意圖。

  朱天煜看著這孩子一身粗布衣裳且因為在街上扭打而沾染髒污,臉更是花了一大塊,但那水亮亮的雙眸卻無畏的直視他,這是雙似曾相識的眼眸,又讓他想起了某人。

  「妳叫什麼名字?」他難得感興趣的問。

  柳芙蓉正要開口,卻看到這男人身後的幾個大男人把那些欺負她的男孩子全都抓了起來,水亮的眸子隨閃著愉快的光芒。

  「我爹來了!」她得意的揚起下巴,「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欺負我?」

  她的話令一旁的管爾奕變了臉色,這個小丫頭真不要命了,竟敢大庭廣眾說自己是王爺的子嗣。

  他正要開口訓斥,卻因朱天煜臉上的淺笑而停頓。真是天要下紅雨了,他還真懷疑自己看錯了,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對朱天煜能重拾歡顏不抱任何希望,沒料到這個素昧平生的小丫頭卻令王爺笑了。

  「你真是這丫頭的爹?!」一個被壓住的孩子不知畏懼的問。

  朱天煜看著小丫頭一臉的祈求……又是一個他想忘也忘不了的神情……

  「沒錯。」朱天煜淡淡的說,「我是她爹,以後不准你們再欺負她,不然我會找上你們父母,聽清楚了嗎?」

  他使了個眼色,他的侍從立刻鬆手。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最後很有默契的做鳥獸散,跑進複雜的胡同裡,消失在他們眼前。

  「謝謝!叔叔。」柳芙蓉用力的摟緊朱天煜的脖子,笑容甜美。

  朱天煜低頭定神看著她,小小年紀面對他的嚴肅依然無所懼,漸漸的,他的眼底有了更深的笑意。

  「不再叫我爹了嗎?」

  柳芙蓉搔了搔頭,俏皮的模樣勾起了朱天煜心底深處的某個記憶。這些年來,他雖不提不說,但心總會隱隱作痛。

  「小丫頭,妳叫什麼名?」他輕聲問。

  「芙蓉!」她撒嬌的說:「娘說,我叫芙蓉是因為芙蓉的爹喜歡芙蓉花。」

  他的眸子變得柔和,「我跟妳的爹一樣,也喜歡芙蓉花……」只是心中最愛的那朵芙蓉已經凋零。

  他黑色的睫毛垂下,隱住黑眸中顯現的一抹痛苦,再揚起眼睫時,眼裡已是一片平靜。他抱著芙蓉,低頭看著樓幼山,「老人家,這孩子是你的孫女兒?」

  雖然看不清楚,但這鏗鏘有力的語調還是透露了一絲不若平常百姓家的威嚴,樓幼山微低下頭,恭敬的說:「小的可沒這個福分。」

  「我娘去買豆腐腦了。」柳芙蓉解釋完,接著看到撒滿一地的碎雞蛋,臉上的笑意全沒了,指著地面,一臉的苦惱,「怎麼辦?娘帶來賣的蛋全破了。」

  朱天煜看著一地的蛋汁,將她放在地上,對一旁的管爾奕使了個眼色。

  管爾奕立刻掏出銀子,遞到小丫頭面前。

  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柳芙蓉眼睛一亮。

  「拿去。」管爾奕蹲在她的面前,看到她的神情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些蛋就當我家公子買下了。」

  柳芙蓉興奮的接過銀子,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搖了搖頭,「不行,娘說過,蛋破了就不能賣人。」雖然捨不得,但她依然將銀子忍痛還回去。

  「拿去,沒關係。」朱天煜說道。

  她依然固執的搖頭。

  這孩子怎麼連這點都像……朱天煜索性拉起樓幼山的手,將銀子交到他手中,「老人家,你的菜也被打爛了,這些銀子就給你和這丫頭的娘。」

  樓幼山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突然反手握住了朱天煜的手,瘦弱的手捏上他的手臂。

  「大膽!」管爾奕立刻上前斥了一聲。

  樓幼山連忙將朱天煜的手給放掉,退了一大步。

  「公子骨骼奇特,臂有四肘,魁梧奇偉,然雖有大富大貴之相,卻得飽嚐顛沛流離、骨肉別離之苦。」

  朱天煜的嘴角揚起一抹冷笑,「老人家會看相?」

  「皮毛而已。」樓幼山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眼瞎了,是老天給的警告。但今日公子出手相救,你我就是有緣,小的就給公子一句忠告——今年有血光大災,凡事小心為上。」

  血光大災?!聽到這幾個字,朱天煜先是一愣,最後忍不住輕笑。

  一旁的管爾奕可笑不出來,連忙問道:「老人家,什麼血光大災?可有方法化解?」

  樓幼山欲言又止,最後只能搖頭輕嘆,「一體兩面,就端看公子如何看待。」

  「銀子拿去吧。」朱天煜止住笑,嘴不在乎的一撇,轉身要離去,但目光觸及小丫頭那雙崇拜的眼,不由遲疑了一下,抬起手輕柔的撫了下她的頭。

  「叔叔,你真是個好人!」柳芙蓉眨著一雙水亮的眸子說。

  好人?!朱天煜覺得諷刺的一揚嘴角,他並不壞,但也絕不是個好人。他轉過身已恢復一臉的漠然,大步離去。

  「公子你不問清楚嗎?大災……」管爾奕翻個白眼,無奈之餘也只能連忙跟上。

  縮在牆角看著高大的身影轉走離開,柳無雙的指甲用力的掐入掌心,但也只能懦弱的躲在角落。

  熟悉的身影就在不遠處,這些年來,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在外頭生活,她自以為早就練就了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的能耐,卻沒料到那份自在,在看到他之後,全都變得氣弱。

  看到朱天煜一走遠,她連忙上前,一把拉住了女兒。

  「娘!」柳芙蓉興奮的想要告訴娘親自己遇上了一個好人的事。

  「噓!」柳無雙拿著食指輕壓了下自己的唇,也顧不得收拾碎了一地的蛋,只將竹簍背在身後,對樓幼山道:「樓伯伯,不好意思,我想起家裡有點事兒,先走了。」

  沒等樓幼山回應,她拉著女兒,頭也不回的往反方向跑開。

  一陣微風揚起,朱天煜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微轉過頭——只看到背著竹簍的背影消失眼前,他微皺起眉頭,身軀微僵。一道早已遠去的身影嬌容,趁隙鑽進他的腦海之中……

  是她?!不是她?!

  管爾奕也跟著朱天煜停下腳步,轉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但沒有看到什麼,就連剛才那個小女孩也不見蹤影。

  剛才那個小女娃俏麗的樣子令他想起了柳無雙,朱天煜雖然沒開口,但是管爾奕很清楚王爺與他都想起了同一個人。

  這些年來,柳無雙沒有半點消息,就如同當年她離開時所言,為了不讓他陷入情義兩難,所以絕不聯絡。但是這些年來,只要一想起她,他就寢食難安,怕她一個女人懷著身孕在外生活可能遇到任何不測。

  偏偏縱使擔憂,怕會驚擾王爺,他也沒法子派人公然尋找。

  「王爺?!」管爾奕好奇的輕喚了一聲。

  這聲呼喚令朱天煜回過神,他微斂下了眼,一股說不出口的傷痛,纏繞心頭。他冷著臉,提醒自己多年前她已經死了,儘管再相似也不過是另一名女子。

  「公子,剛才那老人家的話令我心頭怪不舒服的,咱們還是別在這外頭走動,回別苑吧。」

  「不,找間客棧歇息。」彷彿沒有聽到他的建議,朱天煜逕自下了決定。

  這些年來,他的出類拔萃令同是皇室的親王、郡王們眼紅,去年又因為接掌巡鹽御史一職,大公無私的斷了不少人的財路,許多人巴不得找到機會除掉他,這些他都很清楚,但完全不在乎。

  或許在多年以前,無雙死去的那一天起,他已不在乎自己的命了,最後讓他撐下來的人,反而是無雙的娘親——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她的娘親是唯一讓無雙牽掛的人。

  她死了,她的娘親就由他來守護,這些年來,她的娘親也視他如己出,一直到去年,她娘親壽終正寢後,他才返京接掌官印,接任巡鹽御史。

  「不然我們再多找幾個隨從吧!」管爾奕無奈之餘,只能咕噥,「公主現在大腹便便,我怕若出了事,自個兒的孩子沒能見我這個爹爹一面。」

  「如果你怕,就回別苑或回你的駙馬府去,本王也懶得因為你而得跟那個刁蠻公主交代行蹤。」

  管爾奕翻個白眼,無力道:「聽聽這口氣,還真像當年任性的柳無雙。」

  「你說什麼?」他銳利眼神射向他。

  緊閉上嘴,管爾奕搖了搖頭,又不是真不要命了,跟王爺主動提及無雙。

  ※※※※

  銀白的月光照在身上,朱天煜深吸了口早秋的微涼氣息,提著一壺酒,獨自一人走在鮮少人煙的城郊。

  好不容易才擺脫管爾奕和一群煩人的侍衛,讓他得以有獨處的時間。

  今天喝得是有點多了,他不勝酒力的跌坐在一株大樹旁的草地上,灌了一大口酒,從懷中拿出一塊繡著芙蓉花的方巾——他愛芙蓉,所以她給他繡了芙蓉。

  這些年過去,這塊方巾從不離身,他緊握起拳頭,頭靠著樹幹,看著皎潔月光,眼前浮現的卻是一雙忘不掉的眼眸。一幕幕的過往似真似幻的在他眼前上演,只有一個人的時候,他才能放任鬼魅般的黑影襲上心田。

  黑暗中,他靠著大樹,仰頭閉上眼,心中閃過千頭萬緒,一滴淚無聲的從他的眼落至草地。他的內心想仰天長嘆,只有表情維持一臉平靜。

  朱天煜太專注於自己的思緒,沒有留意到有人接近,當他察覺時睜開眼,他的脖子已經被人狠狠掐住,並將他的頭用力撞向樹幹,頓時他感到一陣暈眩,只是雙眸依然有神的瞪著來人。

  抓住他的黑衣蒙面人被他的眼神一震,遲疑了半秒,朱天煜立刻毫不猶豫的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用力刺向偷襲他的人。

  一刀斃命,他推開已無氣息的黑衣人,得到暫時的自由,只是後腦的疼痛加劇,讓他不太能專心。

  他站起身,眼前還有四、五個壯漢,他惡狠狠的問:「是誰派你們來的?!」

  回答他的是一把刺過來的劍,他側身閃過,但是暈眩感令他的反應稍慢,銳利的刀鋒劃破他的手臂,鮮血汩汩流出。

  「大膽!」他咒罵了一聲,飛身一躍就踢掉了對方手上的劍。

  雖然敵眾我寡,但朱天煜沒有絲毫懼怕,即便受了傷的他,身手根本無法敏銳的施展開來,但應付這幾個人還綽綽有餘。

  印象中,他見過這些人使的武功所屬的派別,卻一時想不起來。他原想捉活口問個清楚,但是唯一活下來的傢伙一看情況不對就逃之夭夭。

  他想追上去,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鮮血從後腦不斷冒出,他可以感覺自己的腳步變得虛浮。

  他的手摸向疼痛的後腦,手上有著觸目驚心的鮮紅,染紅了他手中的芙蓉方巾。

  「該死!」他低聲詛咒,只想趕快將方巾給洗盡。無雙留下的芙蓉該是高雅而潔淨,不該染上髒污。

  他下意識的往前走,隱約聽到水聲,只是越走越覺得自己在飄,像是飄浮在一個沒有感覺的世界,突然,他踩到不平的地面,一個踉蹌,整個人撲倒在地,前額狠狠的撞上硬物。

  當他陷入黑暗之中,他的心湖浮現了一道永不消退的倩影……

  ※※※※

  月明如鏡,將溪流水面照得閃爍,好一個花好月圓的良辰美景。

  柳無雙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來,拿著洗衣棒敲打衣物,沒有閒情逸致欣賞美景。

  芙蓉正在一旁丟著石頭,玩得開心,來此的一路上,她不斷聽到芙蓉用崇拜的語調談那位出手相救的「好心叔叔」。

  她可以給朱天煜一堆的形容詞,但「好心」這兩字,她絕不會拿來形容他。

  過去的一切飛快的在她的腦海中掠過,當年他不允許自己有後,為了保住孩子,所以她懷著身孕逃了。

  對他而言,這個孩子是不應該存在這天地之間的,所以芙蓉的身世,她一定要保密到底。

  事已至此,她沒有退路也不再心存奢望。不遠處傳來芙蓉的笑聲,是那麼天真無憂,女兒是她最大的安慰,雖然她的生活從此不再有他,每每想起時,心仍隱隱作痛,但至少她擁有芙蓉這個孩子。

  「娘——」

  西女兒突地響起的驚恐叫聲令柳無雙的身軀一僵,心跳隨即因為恐懼而加速跳動,擔心女兒出了事,也顧不得衣物,連忙起身往女兒的方向衝去。

  才剛到,就看到女兒站著直挺挺的,好奇的看著前頭。

  她一個箭步向前,一把將她抱起來。

  「娘!」柳芙蓉眨著發亮的大眼睛,指著前方,「有人跌倒了!」

  柳無雙微皺起眉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隱約在一塊大石後頭,有個人形黑影,但因天色太暗,她看不清楚。

  她的手微使力,抓住又打算甩開她的手走向前的女兒,「別過去!」

  「娘,那個人……怎麼不動了?」柳芙蓉一臉天真的問。

  柳無雙一把將孩子抱起,若是當年的自己絕對不會見死不救,但是這些年,她早學會了明哲保身,不管那倒在溪邊的傢伙是誰,她都不會出手相救,畢竟她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若出手,實在太危險了。

  她回頭將洗了一半的衣物給收拾好,「跟娘回家了。」

  「可是——」柳芙蓉被動的被拖著走,抬頭看著娘親一臉凝重,還是忍不住說:「剛剛那人又動了,他沒死。」

  柳無雙的腳步因為女兒的話而停頓。若那個人真死了也就算了,若還有一絲氣息,她真要狠心把人丟在這個鮮少人煙的地方不管嗎?!她的心不由一擰。

  「娘,」柳芙蓉拉了拉娘親的手,「我們去看看好嗎?」

  無奈的嘆了口氣,雖然不想管閒事,但柳無雙終究無法狠下心來,她很不情願的放下手中的木桶。

  「在這裡乖乖待著,娘去看看。」她交代完女兒,便小心翼翼的朝那人走去,沒想到快靠近時,她卻腳一滑,整個人撲倒在那人身上。

  她聽到對方悶哼了一聲,不禁嚇了一跳,連忙坐直身子,然後她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手上有溫熱的液體,在月色照映下,她清楚看到手中的鮮紅。

  她壓下心中的驚恐,吃力的將他扶起來,微側過臉,她終於看到他的臉——雖然滿是鮮血,但她依然一眼就能認出他。

  這麼多年,怎麼也料想不到兩人再次相遇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看他一臉蒼白的緊閉雙眼,她的心跳幾乎要停了。

  她不該再與他有交集,想起她的女兒,是個他不允許存在的孩子,為了保全孩子,她應該要遠遠的逃開,不讓他有機會發現,只是她看見了他緊捏在手上的白色染血方巾……

  這麼多年過去,他依然留著這塊方巾,這讓她不禁陷入天人交戰。

  不,她不該這樣的,孩子的安危才是自己該考量的,她要遠離他才是…可是他現在這個樣子又教她如何走開?!

  ……不管了!她一個咬牙,做下決定——等救活他,到時她再帶著孩子逃也不遲,反正已經逃了一次,也不在乎再來一次。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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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柳無雙將朱天煜帶回自己簡陋的小屋,慶幸前幾年為了少聽些流言蜚語以免影響孩子,所以帶著芙蓉搬到這裡,這離最近的人家還有好一段距離,所以他的出現除了幫忙她將人帶回來的鄰居大嬸一家之外,並沒其他人發現。

  這幾日,她幾乎不眠不休的照顧他,雖然他還未真正甦醒,但是看他的臉色漸漸好轉,她也暫時鬆了口氣。

  這會看見他的額頭連連出汗,她起身擦了塊濕布輕拭他的額頭,感覺到他稍稍蹙起眉,她的眼睛露出興奮的光芒。

  他可是清醒了?!

  只見他的雙手在半夢半醒之間緊握,憤恨的聲音從嘴唇逸出,「該死!你們——全該死!」

  她不由一愣。該死?!這兩個字應該跟她沒太大關係吧?她眨了眨眼,看到他的手掌動了,下意識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徐徐的睜開眼,凝視著她。

  她的心因為他的甦醒而懸在半空中。他向來就不是個溫婉之人,她曾見過他眼也不眨的殺人、鐵面無私的向人問罪,她愛他,但有時也怕他,尤其是身為寧王的他,所以對他的複雜情感一直矛盾的衝擊著她。

  在他心中,她是個早該死去的人,如今再見他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她欺騙他而震怒?

  「這是那裡?」朱天煜想要起身,但是頭卻暈眩得厲害,且他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完全不像他。

  她壓下緊張的情緒,擠出聲音回答,「我住的地方。」

  朱天煜看到她眸子閃過瞬間的驚恐,不解的想再嘗試坐起來,卻使不上力。

  見狀,柳無雙不自覺伸手向前,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了動作。打定主意,如果情況一不對,她就帶著芙蓉逃之夭夭。

  他注意到她伸出的手在碰到他之前遲疑的僵在半空中,眉頭皺起,他上下打量著她,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問:「妳是誰?」

  他簡單的一句話令她霎時瞪大了眼,「什麼?!」

  「妳是誰?」他側著頭,冷靜的重複問了一次。

  當下,柳無雙的恐懼全部消退,火氣倒是直衝腦門,她怒問:「你說這什麼鬼話?!竟然問我我是誰?!」

  她快要氣死了,這些年來所受的點點滴滴,現在想來就像笑話似的,她日日夜夜心懸於他,但他早將她忘得一乾二淨,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天啊!天啊!」她大口喘著氣,要不是看他還有傷在身,她真的想要狠狠的狂揍他一頓。「我要瘋了!瘋了!」

  他虛弱的看著她,看著她美麗的容顏上明顯帶有怒氣,他卻覺得這樣的她更漂亮,讓他幾乎著迷的移不開視線,即便他根本不認識她。

  「我該記得妳嗎?」他用和緩的口氣試圖緩和她的怒火。

  這是什麼鬼話?!

  柳無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可惡的你!可惡的傢伙!」她忍不住用盡全力怒吼一聲,接著甩頭就走。

  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沒來由的令他升起一股莫名的焦慮與心急,他想要翻身下床攔住她,不料身子太虛弱的他,才剛撐起身便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

  「娘!」柳芙蓉看著盛怒中的娘親,遲疑的輕喚了一聲。

  方才在外頭,她聽到屋子裡的娘親大吼,她還真沒聽過娘親這麼大聲說話過,連忙跑了進來。

  看著女兒,柳無雙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揚起下巴,忍住在眼眶打轉的眼淚。

  她才不會再哭,她不要浪費任何一滴眼淚在那個殺千刀的男人身上,就這麼幾年,竟然將她們母女倆忘得一乾二淨,不知她這些年來到底是為誰心酸、為誰忍耐。

  她勉強對女兒揚了下嘴角,「沒事了,芙蓉乖,先去外頭玩,娘要煮飯了,等會兒就開飯。」

  柳無雙進了廚房,生起灶火,煙熏紅了她的眼她將滑落的淚水擦掉,自欺欺人的說是被煙熏的,其實比誰都明白是不甘的淚水。

  柳芙蓉不放心的隨後進了廚房,她不明所以的站在一旁,不安的看著娘親,她還從沒看過娘親哭得這麼傷心。

  「該死的男人!」柳無雙雖然嘴裡咒罵,卻怎麼也克制不住心裡冒出的酸楚,淚水不停的往下掉。「才不過幾年,你竟然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男人果然都不可信!虧我還替你生了孩子。」

  雖然她努力的想要平復情緒,但眼淚就是止不住,情緒的起伏大得令她幾乎承受不起。

  「所以叔叔是芙蓉的爹嗎?」

  身後響起的童稚音令柳無雙愣住,怔怔的轉過身,淚還掛在臉上,視線望進女兒認真思索的雙眼。她竟沒注意到女兒就在一旁,真的是被氣糊塗了。

  「娘,叔叔是芙蓉的爹嗎?」柳芙蓉眨著大眼睛,一臉期待的問。

  柳無雙頓時說不出半句話,看著女兒天真又充滿盼望的臉,要否認的話到了嘴邊,硬生生的梗住。

  「娘!」她輕扯著娘親的衣袖,「芙蓉好想有個爹,叔叔是芙蓉的爹嗎?」

  「沒錯,他是芙蓉的爹,但是他忘了咱們了。」雖然殘酷,但柳無雙還是將孩子拉到跟前,將臉上的淚抹去後,老實的說:「不過沒關係,以後他不要我們,我們也不要他,這些年來,娘跟芙蓉都過得很快樂不是嗎,以後也不會改變。」

  柳芙蓉看著娘親的淚,有些不知所措。她心裡想的是,這些年來她跟娘確實過得很快樂,但是她覺得爹回來之後,他們會過得更快樂,畢竟她爹是個好人。

  可是娘掉眼淚了,又哭得那麼傷心,她開始不知道爹回來是好還不好……突然她想起市集裡有個擺攤的大嬸說過,人開心的時候也會掉眼淚的。

  沒錯!就是這樣!

  柳芙蓉甜甜一笑,伸出手用力的抱住了自己的娘親。

  ※※※※

  當朱天煜再次轉醒,守在身邊的人不再是那個美如天仙的女人,而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娘說你醒了就得吃點東西。」柳芙蓉露出一抹甜笑,一看到朱天煜睜開眼,立刻興奮的從床沿跳下來,小心翼翼的去端起桌上的粥,才又回到他身旁。

  孩子臉上的笑容讓朱天煜乖乖的張了嘴,吞下她送到嘴邊的粥。

  「爹,你長得真的好好看,而且好高——比我看過的人都還要高。」

  這一聲爹令朱天煜差點嗆到,「什麼?!爹?!我是妳爹?!」

  柳芙蓉用力的點點頭。雖然爹不記得她,但是她其實不介意,畢竟她從沒見過爹,那日在街上也不認得自個兒的爹,所以她跟爹彼此不認得這件事算是扯平了,只不過娘親好像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朱天煜皺起眉頭想思考有沒有這件事,但一用腦只覺得頭一陣暈眩,根本想不起來任何熟悉的片段。

  「爹,你流了很多的血,娘很擔心,她都沒睡,一直在你身邊照顧了你好幾天。」柳芙蓉聰明的說起自家娘親的好話。

  「那妳娘呢?」他一邊吃著女兒餵的粥,一邊輕聲問道。

  「娘在外頭餵雞、撿雞蛋。」

  他對孩子一揚嘴角,「妳幫爹叫她進來,就說爹找她。」

  「好,那爹要乖乖吃完喔。」柳芙蓉將碗放到朱天煜的手上,這才輕快的跳下床,跑了出去。

  等了好一會兒,朱天煜勉強喝了半碗粥,才看到柳無雙一臉鐵青的走了進來。

  看著他半臥在床頭,精神好了許多,柳無雙鬆了口氣的同時,心中依然有著難解的心酸與怒氣。

  「快點把粥喝一喝,有點力氣之後,趕快走!」她口氣不善的說。

  「走?!」他微揚了下唇,「這是我家,我要走去哪裡?」

  柳無雙瞪著他。這個節骨眼上,他還敢尋她開心?!

  「我這間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這破地方怎麼會是你的家?!」她冷冷一哼。

  看著她一臉憤慨,他的眸子不由轉柔,苦笑了下,「看來我做了什麼令妳生氣的事?」

  很好!他連做了什麼混蛋事都記不起來,肯定不覺得那有什麼吧!不行了,再面對他,她真的會瘋掉!柳無雙氣沖沖的轉身就要走。

  「對不起。」

  簡單的三個字,卻令她硬生生的停下了腳步,她先是驚訝的睜大眼,旋身看了他一下,立刻又將視線移向窗外。

  夕陽西下,天空染上一片橘黃,沒有狂風驟雨,更沒有天地變色,但是他竟然開口說對不起?!高高在上的寧王跟她說對不起?!

  「我看你真的摔壞了腦袋。」她只能得到這個結論。

  對她的無禮,他臉上依然不見怒氣,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看著溫柔的陽光在她身上灑落光亮,他突然渴望伸手觸摸她絲綢般的秀髮,那是一股他不能理解卻無法遏止的渴望——

  「我的頭很痛,每次試圖想起以前的事就會這樣,所以,對於我忘了妳跟孩子,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他真誠的說:「剛剛那孩子喊我爹,說妳是她的娘,我們是一家人對吧?!至少我對妳是感到熟悉的,雖然我不明白我以前做了什麼讓妳生氣,但我願意道歉。」

  聞言,柳無雙傻眼了。現在是他瘋了,還是她?!

  「你不要再耍我了!若真耍我,我會生氣、非常生氣……」她低喃著。

  他溫柔的看著她,「我也希望這是假的,忘了自己的妻女是多麼痛苦的事,況且眼前的一切對我來說是全然的陌生,我更不知道該怎麼做。」

  頓了一會,柳無雙呆呆的看著朱天煜,他臉上的確掛著連她幾乎都要遺忘的溫柔笑容,他已經很久不曾這樣笑了,難道……他真的什麼都忘了?

  「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她依然懷疑。

  朱天煜輕摸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因為痛而瑟縮了一下。

  她連忙上前,拉下他的手,「別碰!有傷!」

  他抬頭專注的看著眼前這雙透亮的大眼睛,縱使她臉上還有餘怒未消,但對他的關心仍不容置疑在她的行為舉止之間流露。

  見狀,他不禁反手握住她,將她的手舉到自己的唇邊,輕輕的吻上,而他深情的雙眸毫不掩飾的望著她,想讓她相信他所言。

  那樣專注深邃的雙眸幾乎讓她迷失其中,她原本以為將他救起之後,她們母女倆又得開始一段逃亡的生活,卻沒料到他失憶了。

  「我是怎麼受傷的?」他問。

  他的問題令她瞬間回到現實。「應該是被人打的。」她壓根不知道他怎麼會受傷,更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倒臥在她平常洗衣服的溪谷,不過看他的傷可以判斷出是被打的。

  他困惑的問:「誰會打我?」

  「誰知道這幾年你惹了什麼仇家。」她望著他一臉認真的模樣,眉頭不自覺鎖緊。

  雖然得知他是因為失憶而記不得她,令她的心平衡了一點,但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當今聖上的堂兄,怎麼會有人膽敢傷他?甚至要他的命?這些年來,看來他樹立了不少敵人,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這幾年都不在家嗎?」他不解的問。

  「……呃,說是要做生意,就……沒回來了。」看他這樣,她也解釋不清,索性找了個理由先搪塞過去。

  突然,他伸手將她摟緊,拉她靠著他。她下意識的想要掙扎,但是他眼中的溫柔令她停下了推拒動作。

  「別怕。」望著她柔美的容顏,他柔聲說:「不管我惹了什麼仇家,都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妳和孩子。」

  她的心跳因為他的話而加快。難道與他的感情真有失而復得的一日?

  「我們的女兒像妳,很漂亮……」他有些疲累的閉上眼,「我這個爹真該死,竟然會把妳們給忘了……」

  柳無雙盯著他,沉默了。嚴格說來,這孩子是他不要的,當年的事還歷歷在目,她一刻也不敢忘記。

  思及此,她便告訴自己不該多想,縱使他現在失憶也是暫時的,他終究還是那個冷酷的寧王,恢復記憶之後,今日的溫柔也會隨風消散。

  「你休息吧。」看著他一臉蒼白,她拉開了自己與他的距離,要他躺下來。

  「陪我。」他的手緊握著她,不想讓她離開。

  看他堅持,她點了點頭,靜靜的坐在床沿看著他入睡,心想,等他好一些,她便將他送回王府,她則繼續帶著孩子過隱姓埋名的日子。

  她凝望著他。他的溫柔,不論以前、現在或未來,都是奢望。

  ※※※※

  等朱天煜有力氣下床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他與柳芙蓉父女之間的感情進展神速,孩子崇拜自己的父親,更敬愛他的聰明與力量,知道有親爹在,從此就不會被嘲弄欺負。

  夕陽西下,拿著樹枝,朱天煜耐性十足的蹲在地上寫字,教導女兒認字。這也是他的新發現,雖然往事回憶他忘了,但有些本能不會忘,例如:他會寫字。

  「娘!」看到柳無雙從城裡回來,柳芙蓉立刻跑上前去,懂事聽話的幫忙卸下背在娘親身後的竹簍。

  柳無雙溫柔一笑,「今天在家乖不乖?」

  「芙蓉很乖!」柳芙蓉甜笑著說:「爹還教芙蓉背詩寫字。」

  看著朱天煜,柳無雙勉強扯了下嘴角,並不熱絡。

  要不是她總不經意的流露關心,朱天煜真的懷疑他們是對夫妻,她似乎總是想要不著痕跡的逃避他,只有在她以為他沒注意到時,才會將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柳芙蓉接過已經空了的竹簍,勤快的拿到屋後放好。

  「今天一切可好?」朱天煜輕聲問道。

  「很好。」柳無雙簡單帶過,反倒是看著地上龍飛鳳舞的字跡和女兒童心未泯的繪圖時,不自覺露出微笑,「真看不出來,你是個好爹爹。」

  「還是個好夫君。」他站起身,在她又想逃開前,握住了她的手。

  「你或許是個好父親,」她暗暗的掙扎,但是他的力氣在她之上,她無法如願,只能沒好氣的看他一眼,「但未必是個好夫君!」

  看她微嗔的樣子,他不以為然的挑了下眉。

  他那副睥睨天下的傲氣模樣就像沒失去記憶前的寧王,沒來由的,她心中升起一股火氣,「不然你倒是說說,該怎麼做個好夫君?」

  朱天煜覺得好笑,「我只知當個好妻女該有三從四德。」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翻了下白眼,甩開他的手,「你沒救了!」

  她的表情令他覺得受到了侮辱,他伸長手,將要走開的她拉住,脫口斥道:「大膽!」

  「大膽?!」她像想殺人似的瞪大眼,語氣揚高,「你說大膽嗎?」

  看她氣得漲紅了臉,朱天煜壓根不明白她的怒氣從何而來?

  「我確實是說大膽,那又如何?」他一頭霧水,卻因為她的氣憤而感到一抹悵然,他厭惡自己壓根不知她心裡的想法,也不悅自己似乎總是惹她不悅。

  「那又如何?!」她的聲音嚴厲而拔高,「這些年來,你一個人在外逍遙自在,對我們母女不聞不問,最後你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帶著滿身的傷回來,還將一切忘得一淨二淨,甚至用這種高傲的口氣跟我說話,斥責我大膽?!」

  「我……」

  「我告訴你,從以前到現在,我最討厭你跟我說的就是『大膽』兩個字!反正我這個地方,你來得莫名其妙,走也是早晚的事,現在既然你的身體好多了,你乾脆就走吧!回去屬於你的地方,還我一片清淨地。」她氣沖沖的轉身背對他。

  他略顯慌張的望著她的背影,「我很抱歉!我真的太差勁了!我忘了……我不知道……」

  看到他無措的樣子,她心頭的矛盾又起。從他回到身邊之後,她的心日日夜夜被莫名的情緒纏繞,恨他、愛他、想離開他又想留住他……

  「我以後不走了!」他從背後摟住了她,「真的不走了!」

  雖然他忘了過去,但她身上有某種令他難忘的氣質,不是因為美貌,還有其他他無法確定的東西,看著她——他的心會愉快,卻又帶了一絲無法形容的酸楚……但這些都只讓他確定,他不想失去她。

  「不論過去妳我之間發生多少風雨,從今而後,我絕不負妳。」

  他的溫柔令她忍不住輕輕一嘆,她知道不論他的口氣再真誠,最終也只是謊言,等他記起過往,他們終究只會走上分道揚鑣這條路。

  「你不懂……」她輕搖著頭。

  「那就說給我懂!」他緊摟著她。「我是芙蓉的好爹爹,更想當妳的好夫君。」

  頓了一會,她在他懷中轉過身,美眸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你真想當個好夫君?」

  她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算計光芒,令他升起危機感,只是依然穩重的應聲,「當然。」

  她的眼睛骨碌碌的轉動著。想起當年他將她貶為奴,她還跟管爾奕說過,她早晚會向朱天煜討回公道,原以為這不過就是此生難圓的玩笑,沒想到,今天老天爺卻給了她一個好機會——

  「要當個好夫君很簡單。」她一鼓作氣的說:「洗衣、煮飯一手包辦,有事、有話好好說,不能動不動就拉下臉來,對人有愛心、做人有主見,但對娘子要做的事不能出意見,要懂得尊重!你做得到嗎?」

  朱天煜不想皺眉,但是眉頭還是下意識隆起,「聽起來似乎……不太對。」

  「你質疑我的話,就不是個好夫君!」

  「不!」朱天煜不能認同的搖著頭,「妳以此斷定,未免太過獨斷。」

  「對別人是獨斷,但你願意嗎?你做得到我所言,當我心目中的好夫君嗎?」

  看著她發亮的眼睛,他一臉認真的問:「如果我說能,妳是否可以原諒我?不再生氣,不再躲我?」

  他雙眸中的祈求,削弱了她的堅持,她不太情願的出難題,「砍柴、生火、汲水、洗衣、煮飯——你真願意做?」

  他很老實的說出自己的想法,「相較之下,為夫比較希望能替妳進城做買賣,一個女人家拋頭露面總是不妥。

  縱使失憶了,骨子裡那副大男人的傲氣還是怎麼都抹不去。她的嘴一撇,這陣子城裡城外都平平靜靜,在還沒搞清楚到底是誰敢膽大包天傷害他之前,她一點都不想讓他進城,冒著被人認出來的危險。

  「在這家裡,女主外、男主內,」她不客氣的回應,「所以進城做買賣是我的事,你只能待在家做這些家務。」

  「但我堂堂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

  「一句話,做還是不做?」她飛快的打斷他的話。

  他沉默了一會,想起這幾日她對他若即若離的態度,他現在只想盡快改變現狀,至於其他小細節就容後再議。

  「好,」他勉為其難的先妥協,「既然娘子堅持,為夫就做吧!」

  見他首肯,柳無雙先是一愣,嘴角忍不住揚起一個弧度。

  看著她臉上的甜笑,他忍不住低下頭,吻住了她,她先是一僵,但最後仍柔順的留在他的懷中,回應他的吻。

  好吧,她再次告訴自己,早晚會送他回王府,但……不是現在,她明白這些愛都是短暫的,也私心想再擁有得久一些。

  ※※※※

  向來平靜的溪谷今天一點都不平靜,因為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竟扛了一籃衣服、牽著一個小女娃來到溪邊,他還撩起衣袖,動作略微笨拙的洗起衣服。

  周遭的婆婆媽媽全都拿直勾勾的目光盯著朱天煜。

  「爹!」柳芙蓉乖巧的將洗衣棒交到朱天煜手上。

  朱天煜找了塊平整的石頭,開始用洗衣棒敲打衣物,即便周遭的目光盯得他不自在,他依然能假裝視而不見,只專注於手邊的工作,就怕做不好,回去惹火了親愛的娘子。

  他覺得自己的妻子極美,像個天仙似的,只可惜他沒有用,得讓她辛苦的擔起家庭重擔,忙碌過日子,所以他做些雜務,也是應得的報應。

  本來的權宜之計,在思考後,反倒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樣行了嗎?」洗好一件衣服,他問起身旁的女兒。

  柳芙蓉崇拜的看著他,「爹好厲害,洗得好乾淨,比娘還行!」

  聞言,他的嘴角揚起了得意的笑容,孩子崇拜的目光令他不由得驕傲起來。

  「得快點把衣服洗好,回家爹還得趕緊生火煮飯,別讓妳娘從城裡回來還得餓肚子。」

  「爹好疼娘。」

  「妳娘跟妳——」他側頭親了下她的臉頰,「爹都疼。」

  「爹,你回來真好!」柳芙蓉的手勾著他的頸子,小身軀趴在他寬厚的背上,「以後就不會再有人欺負娘和芙蓉了!」

  朱天煜聞言,心不由一擰。他真的不是一個好夫君、好爹爹!無雙氣惱他還真是情有可原。

  「爹回來了,就不會再讓別人動妳和妳娘一根寒毛。」他堅定的說。

  「爹不走了嗎?」

  他搖頭,「不走了!就算妳娘拿棍子趕我,我都不走了。」

  柳芙蓉用力的摟著他,笑得頗為開心。

  「你——」一旁的大娘忍不住拖著裝著衣服的桶子往朱天煜的方向移動了些許,「怎麼一個大男人會帶著芙蓉來這兒洗衣服?」

  「陳大娘,這是芙蓉的爹。」柳芙蓉一臉驕傲的介紹自己的父親。

  朱天煜看著被芙蓉喚作陳大娘的婦人,微點了點頭。

  陳大娘驚訝的打量他,「你是芙蓉的爹?!真沒料到芙蓉的爹這麼俊俏!跟芙蓉的娘還真是相配,原本還在想,可惜了活脫脫一個美人兒,自己辛苦的養孩子,還以為她不是死了丈夫就是跟人亂來……呸、呸、呸!不好意思,我是個粗人,講話直接。」

  「無妨。」朱天煜微揚了下嘴角,「過去是我不懂事,所以讓無雙辛苦,以後我會好好照顧她們。」

  「你這小夥子人還不壞,竟然會幫娘子洗衣服,我家那口子跟你比,實在差得遠了!」

  感覺四周的竊竊私語都繞著自己打轉,但朱天煜一派淡然的洗著衣服,反倒沒了一開始的不自在。反正為自己親愛的妻女做事,一點都不該感到不自在。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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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撿了些柴火,牽著女兒的手,朱天煜走回簡陋的小屋。看著父女倆遠遠走來,柳無雙站在門口等著。

  「妳回來早了。」朱天煜對她一笑。

  「今兒個生意好。」先對他點點頭,她轉而看向女兒紅撲撲的臉,「有沒有乖乖聽爹的話?」

  「有!」柳芙蓉用力的點著頭。

  「乖。」揉了揉女兒的頭,從袖口拿出一枝包裝好的糖葫蘆,「易哥哥給妳的。」

  「哇!」小丫頭興奮的接過手,「易哥哥最好了!」

  朱天煜看著女兒一臉愉快,不以為然的瞄了糖葫蘆一眼,又看向一臉溫柔的柳無雙,「易哥哥是誰?」

  柳無雙好笑的看著明擺著介意的朱天煜,真沒料到有朝一日能看到他嫉妒的一面,畢竟高高在上的寧王,向來呼風喚雨,何曾真心在乎過一個女人。

  看他微皺起眉,她心中升起捉弄的念頭,更想看看他真實的一面。「芙蓉口中的易哥哥是位很客氣的小哥,在城裡的魯府當差,叫魯惜易。」

  「小哥?!」他心裡感到更不舒服了。

  她微笑繼續說:「這些年也真多虧了這位小哥,對我和芙蓉很照顧,把我們母女當成親人,芙蓉也很喜歡他。」

  她一臉甜蜜的笑令他怒氣頓生,從臉就看得出來,他以不容置喙的嚴肅口吻說道:「以後離那傢伙遠一點!」

  俏皮光芒從她的眼底一閃而過,「這可沒辦法!我得做生意——以和為貴,這是你從前就一直教我的,要我腰桿子放軟些,不要總是不服輸。」

  他的眉頭鎖了起來,「我真這麼教妳的?」

  「沒錯。」她重重的點頭。「就算窯子的花娘讚我貌美如花,只要跟著她,不出半個月就讓我豔冠江南我也不生氣,這些真的全都拜你的教導,我才知道,骨氣這種東西,真的不能當飯吃。」

  「我後悔了。」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心裡像是打翻醋罈子般酸澀,語氣也有著濃濃的酸味,「以後不准妳進城,現下我回來了,養家活口的事自然就落在我這個大男人肩上。」

  她沒有回答,只是輕搖了下頭。

  他還在生氣,看她搖頭更無法平息心中的妒意。

  「無雙,凡事最好適可而止。」

  柳無雙帶笑的看著站在她身旁的大男人,「若我不聽話,要我掉腦袋嗎?」

  「我不會要任何人的腦袋,更何況是妳的!」他一把摟住了要走開的她,「聽到沒有?」

  「這可真新鮮了。」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我以前總是惹你、惱你,你氣極了,總會說句『我真應該要了妳的腦袋』,現在失憶了,就都不認帳了。」

  他的眉頭微皺,搜尋自己的記憶……「我……不記得了,我以前到底是怎麼樣的古怪傢伙?!怎麼會說這種話?」

  那苦惱思索的神情令她臉上的笑容微隱,「不記得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偷快的事。」

  他輕撫過她的臉頰,不喜歡她臉上那抹淡淡的哀愁,「好!不愉快,就不想了,但是進城做買賣的事……」

  「我餓了。」柳無雙眨著眼,打斷了他的話。

  他立刻說:「我馬上去生火煮飯。」

  「我來吧。」她反手拉住他。原本是想要討回當年被他欺壓的怨氣,但看他如此心甘情願的承受一切,反倒令她心生不捨。

  「那我們一起!」。

  她笑了。他向來強硬無情,現在的笑容卻猶如陽光般耀眼,溫柔而熱情,縱使她心中明白他並不屬於這個地方,但又想,或許遺忘對他才是最好的安排。

  廚房裡,看著柳無雙熟稔的生火,他不由低喃。「這些年真的辛苦妳了。」

  她抬頭對他一笑,「只要你回到我們母女身邊就夠了。」

  因為這簡單的一句話,他臉上有了深刻的笑意,只是心頭一直有個疑惑,「芙蓉為什麼跟著妳姓?」

  柳無雙一愣,倒沒想到這個問題她眼睛一轉,很快的反應,「因為你是入贅的。」

  他的眼底閃過困惑。他入贅?!這似乎不像他的作為,但最後還是點點頭,沒有異議的接受了她的說法。

  看他不再追問,令她著實鬆了口氣。

  堂堂寧親王入贅?!她的嘴一撇,心想他最好這輩子都不會想起過去,不然他肯定會氣得想掐死她。

  ※※※※

  一大清早,柳無雙就看到朱天煜帶著女兒已經整裝坐在門口等她。

  她輕挑了下眉,看著這一大一小一臉期待,訝問:「你們父女倆是怎麼了?」

  「芙蓉要跟娘進城!」柳芙蓉牽著親爹的大手,甜甜的說:「可以嗎?」

  「我也要去!」朱天煜也連忙補了一句。「可以嗎?」

  她好笑的看著他們父女倆,不發一言。

  「拜託!」柳芙蓉鬆開了親爹的手,一把抱住了親娘的大腿,「娘!」

  「娘子!」朱天煜也摟住了柳無雙的腰,「拜託!」

  柳無雙低頭揉了揉孩子的頭,抬起頭看著朱天煜,眼底有著一絲無奈,「芙蓉可以跟我去,但你不成。」

  他的臉拉了下來,「給我一個理由。」

  「不安全。」

  他的眼睛微瞇,「有何不安全?」

  「就是——」她遲疑了一會兒,「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傷了你,所以你還是別進城去,以免遇上仇家之類的。」

  「原來妳不讓我進城,是因為關心我。」

  她沒好氣的看著他一臉滿足的笑,「是啊,我是關心你,誰教我向來菩薩心腸,知道你現在若少了我就活不下去,不然我還真不想理你。」

  「這可不成!因為不單現在,不論過去或未來,」他俯身在她的唇上一吻,「我沒妳都活不下去。」

  難得可以聽到嚴肅的他說出這些甜如蜜的話,她笑了,眸中滿載溫馨跟幸福。

  她柔聲說:「在家好好照顧芙蓉,我忙完就回來了。」

  雖然她嘴邊的笑容溫柔,但他很清楚若堅持下去,只會弄得她大怒,只好輕嘆了口氣,「路上小心。」

  拍了拍他的臉,又彎腰抱了下女兒,柳無雙才背起竹簍走遠。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眼前,朱天煜才一把將孩子給抱起,「芙蓉,告訴爹,娘都到哪做買賣?」

  柳芙蓉抱著親爹的脖子,撒嬌道:「先去魯府找易哥哥,接著去百花樓找陳嬷嬤,之後再去市集擺攤子。爹帶芙蓉進城裡去找娘好嗎?」

  「妳娘如果生氣怎麼辦?」嘴巴雖然這麼說,但是他的腳已經往外走。

  「就說芙蓉想娘,跟爹沒關係。」她笑容甜美的說:「娘不會跟芙蓉生氣的!」

  看著女兒酷似妻子的水亮眸子閃閃發亮,朱天煜不由大笑的吻了下她的臉頰。果然是他的乖女兒,知道他心中所想。

  ※※※※

  「柳大娘,今兒個比較早啊。」百花樓的門房一拉開門,見到是柳無雙連忙說道:「嬤嬤說要找妳,妳在這等會兒。」

  百花樓的老鴇找她?!

  柳無雙滿肚子的疑惑,也只能將手中的蛋交給門房,接著站在後門巷子等著。原本想早點把雞蛋賣完回家,但看來是不可能了。

  沒多久,陳嬷嬷就搖著團扇走了過來,見她站在巷弄,不由眉一揚,「唷!要賺咱們百花樓的銀子怎麼還自命清高?連一步都不敢踏進我的百花樓啊!」

  以往是帶著孩子,不想讓孩子出入這複雜的場所,最後倒也成了習慣,她並沒有瞧不起人的意思。

  柳無雙連忙搖頭說:「陳嬤嬤誤會了,是我還趕著將蛋送到其他地方。」

  陳嬤嬤哼了一聲,壓根沒被說服,但也懶得追究,她有更重要的事,「最近咱們城裡的事聽說了嗎?」

  柳無雙露出困惑的神情,「不知陳嬤嬤指的是?」

  「上個月本來說有個大官要南巡,但有事耽擱,說是這個月才會成行,看來咱們城裡還會熱鬧好一陣子,可是誰知道這個節骨眼——那個賤人青靈,我打小就用盡心力栽培她,她竟然跟我的死對頭迎春樓老鴇連成一氣,在這個時候帶走我一票姑娘去了迎春樓,真要把我活活氣死!」

  柳無雙微斂下眼,她可以理解陳嬤嬤的氣憤,但這好像跟她扯不上關係。

  「妳這丫頭,」陳嬤嬤上前,用團扇勾起她的下巴,「怎麼還像個悶葫蘆似的,連句話都不說。」

  「青靈姑娘真是太不應該了,陳嬤嬤別跟她生氣。」柳無雙壓下心頭的不解納悶,閃過陳嬤嬤手中的團扇,強迫自己笑著開口。

  陳嬤嬤不屑的一撇嘴,「妳這丫頭就只懂得說這些?」

  一雙眼骨碌碌的轉,除了這個以外,柳無雙可不知還要說些什麼。

  「想想這些年來,我也幫了妳不少。」陳嬤嬤不客氣的開口,「別的不說,就說前年大雪,妳女兒大病了一場,要不是我同意讓大夫先替妳女兒醫治,我看她早一命嗚呼。」

  這話柳無雙已經聽到可以一字不漏的背下來,前年確實多虧了陳嬤嬤,但除了感謝之外,她實在無法再多付出什麼。

  「現在我百花樓裡缺姑娘,」陳嬤嬤直截了當的開口討人情,「妳來替我渡過這個難關,我自然不會虧待妳,憑妳這長相,不用賣身,我也保妳豔冠江南。」

  這事陳嬷嬷已經提了無數次,她也從來沒當真,但今日看陳嬷嬷的神情,似乎是不管她願意與否,都要強逼她當百花樓裡的窯姐兒就是了。

  「陳嬷嬷,真是對不住,什麼事都好商量,但這事兒真的不成。」柳無雙難得沉下了臉,義正詞嚴的拒絕。

  「妳這丫頭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讓妳進百花樓可是瞧得起妳。」陳嬤嬤的語氣多了威脅意味。「若是得罪我,揚州妳都別想待了!」

  「若真是如此,無雙也只能另尋出路。」

  「妳這臭丫頭!」陳嬤嬤的手氣憤的揮舞著,「妳以為我在開玩笑嗎?我就斷了妳的後路,看妳的骨氣能撐多久?以後我百花樓裡的雞蛋不用妳送了!」

  「無雙還是只能說遺憾。」

  陳嬷嬷氣到眼看手就要落到了柳無雙的身上,但另一隻大手出乎意料的從一旁伸出,輕而易舉的扣住她的手腕。

  陳嬤嬤嚇了一大跳,一個轉身,視線對上一雙嚴肅的眸子。對方穿的明明只是粗布衣裳和草鞋,一看就是窮酸人家,但他高大身軀所散發的威嚴卻令人震懾。

  「妳若動到我娘子一根寒毛,我會要妳的命!」朱天煜一手抱著女兒,緩慢而認真的開了口。

  被他恫赫,陳嬤嬤駭然的瞠大眼,好半晌答不出話來。

  「放開她吧。」柳無雙輕拉了下他粗壯的手臂。

  朱天煜沒放手,眼神像要殺人似的瞪著陳嬤嬤。

  「天煜!放手!」她又扯了一下他的手。

  他咒罵了一聲,這才鬆開自己的手。

  陳嬤嬤立刻退了一大步,縮到了百花樓的門房身後。

  「原來是找了個姘頭!」陳嬤嬤的嘴巴半點不饒人,「看來也是個窮酸小子,以後若遇上了麻煩,就別指望我會給方便,把門給我關上!」

  看著後門不客氣的在他們眼前用力闔上,朱天煜的眉頭微皺。

  柳無雙背起竹簍,沒好氣的看著他。

  他的眉毛一揚,「那老女人欺人太甚!」

  「除了魯府以外,就只有百花樓會固定向我買蛋,我就是靠著這些你口中所言欺人太甚的人養活了自己和女兒。」

  自覺理虧,他默默的拉下她背在身後的竹簍,改背在自己身後。

  「我不是要你別進城?!」

  「若不進城,我怎麼能看到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對妳不敬?」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看到他的神情時,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他依然是那個冷酷的寧王,個性這種東西不會因為失憶而有任何改變,如果她方才沒有開口,陳嬤嬤最後的下場可能不死也只剩半條命。

  一手抱著孩子、背著竹簍的朱天煜走了幾步,發現她沒有跟上,不解的轉身,對她伸出手。

  「雖然陳嬷嬷的要求是無禮了些,」她踱步向他,握住了他厚實的大手,柔聲解釋,「但前年大雪,天寒地凍,不少人都受了風寒,芙蓉也病了,急著看大夫,但是抱著她找上大夫,才知道大夫被延請上了百花樓,百花樓裡的幾個花娘也病了,我一時情急只好抱著孩子上百花樓,陳嬤嬤看我可憐,給了方便,讓大夫先替芙蓉看病,這事兒,我依然銘記在心。」

  朱天煜冷冷一哼,「那不過是舉手之勞。」

  「我知道,但是她大可不理會我的。」她用手捏了捏他的掌心,要他別動怒。

  「在我看來,她早就覬覦妳的美色,想要賣妳個面子,讓妳欠上人情,有機會就叫妳上她的百花樓當花娘。」

  她想反駁,但他確實一針見血的指出了陳嬤嬤的盤算,她改而勸道:「不管如何,我從來沒答應,你也沒必要記在心上。」

  他冷冷一哼,心裡還是介意得很,他略帶不悅的看著她問:「接著上哪去?魯府嗎?」

  看著他神色不善的樣子,她沒好氣的抬頭看他,「你又想怎麼樣?」

  「我得見見魯惜易那小子。」他也不客氣的回答。

  她不禁對天翻個白眼,怎麼她從來不知他的醋勁如此大?

  「魯府的蛋已經送過了。」她忍不住捶了下他硬邦邦的臂膀,「接下來我要上市集擺攤。」。

  「真的已經送去了嗎?」他一臉的懷疑,「妳在怕什麼?怕我吃了那小子?」

  看著他略帶孩子氣的神情,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行得正,坐得端,有什麼好怕!不信你問芙蓉,每次進城,我都是先上魯府再去百花樓。」

  朱天煜的目光立刻看向女兒,柳芙蓉用力的點著頭,他的神情這才稍緩。

  「瞧你這樣子,真是太好笑了。」柳無雙忍不住咕噥。

  「有人打我娘子的主意,這一點都不可笑。」他不悅的皺起眉頭。

  她才懶得跟他爭辯,在熱鬧的市集上,她特地給他買了個斗笠戴在頭上,遮去他大半張臉。

  「做什麼?」朱天煜問。

  「太陽大。」她找了個理由搪塞,警告道:「戴好!不准拿下來。」

  雖然不情願,但他還是乖乖的將斗笠給戴在頭上。

  市集一如往常,人潮熙來攘往。他們才一坐定,柳芙蓉就拉著朱天煜四處獻寶去了,原本柳無雙想制止,但知道女兒只是想要讓那些以往欺負她的孩子知道自己也有爹,不由嘆了口氣,便由著她了。

  原本在一旁擺攤的樓幼山不見縱影,她雖然疑惑,但也只能暫時壓下,先忙自個兒的事。

  「娘!」柳芙蓉牽著朱天煜的手回來,手上還多了碗豆腐腦,「這是爹買給娘的。」

  柳無雙一笑,伸出手接過來。

  「娘,好吃嗎?」柳芙蓉坐到她的身旁問。

  「娘子,好吃嗎?」朱天煜也擠了過來。

  看著父女倆,她忍不住笑出了聲,「好吃,我相公跟女兒買的,怎麼會不好吃?」

  聽她這麼一說,柳芙蓉露齒一笑。

  「賣豆腐腦的老嫗說,賣菜的樓老病了,問妳知道這事兒嗎?」他溫柔的拿著那條已經洗乾淨的芙蓉方巾擦了下她的額頭。

  聞言,她連忙將口中的豆腐腦吞下,驚訝道:「樓伯伯病了?!」

  他點頭,「那老嫗是這麼說的,只是這樓伯伯到底是誰?」

  「在隔壁擺攤賣菜的老人家,等會兒做完生意,咱們帶芙蓉去探望他。」

  朱天煜對腦中一片空白的記憶感到有些不悅,「為何我總想不起來?」

  她扯了下嘴角,舀了一口豆腐腦進他的嘴裡,明白他沒說出口的苦惱,但是就算他什麼都想起來,他也不認得樓幼山,不過在這個時候,她當然不會跟他解釋太多。

  ※※※※

  遠遠的就看到樓幼山吃力的拄著木杖,彎著腰,在菜園子裡除草,突然腳一滑,眼看就要摔在菜園子裡。

  朱天煜立刻疾步上前,在他摔倒,長手一伸,扶住了他。

  「樓伯伯,你怎麼出來了?!身子不好,就該多休息,別只顧著幹活。」柳無雙牽著孩子連忙也跟著跑過來,擔憂全寫在臉上。

  樓幼山瞇著眼睛,想將跟著柳無雙母女前來、扶住他的壯漢看個仔細,「不做不成啊!呃,這位是——」

  他的話聲隱去,這人他似乎見過,他的手摸上對方的臂膀,這奇特的骨骼……他確定來人就是那日在街上遇上的那位貴公子,只是這人怎麼會出現在此?!

  「快!」柳無雙連忙指揮朱天煜,「先扶樓伯伯進屋。」

  朱天煜立刻貼心扶住樓幼山的臂膀。

  樓幼山受了風寒,躺了幾天,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只是還是沒什麼力氣,所以也就沒有拒絕朱天煜的好意。

  「無雙,」才坐定,樓幼山便開了口,「妳還沒告訴樓伯伯,這位是——」

  「他是芙蓉的爹!樓伯伯叫他天煜就好。」柳無雙倒了杯茶,遞到樓幼山的手裡,「才幾日不見,樓伯伯怎麼瘦了許多,等會兒無雙替你煮些東西,給你老補補身子。」

  「真是謝謝妳!」樓幼山瞇著眼,看著已將斗笠拿下來,抱著柳芙蓉安靜坐到一旁去的朱天煜。「我這雙眼睛真是越來越不行了,不然還真想替妳的夫君好好看相,那次在街上第一次見他,就知他非富即貴,卻沒料到他竟然就是芙蓉的爹,這世間的安排倒是自有道理,有緣千里來相會,只是妳可還記得今年立春,我跟妳說過的話?」

  柳無雙原本要走進灶房的腳步一頓,從立春開始,樓幼山的話就像大石壓在她的心口,無法喘息,所以凡事都特別小心,好不容易中秋過了,這個年轉眼也快到了盡頭——

  「你說芙蓉今年有大劫,凡事要小心,不然一個不留神,可能就過不了今年。」

  樓幼山點了點頭,「妳的夫君今年也同樣會遇上血光大災,這父女倆的命運是牽扯不斷的。」

  柳無雙的臉色不由得刷白,連忙蹲在樓幼山的面前,「前些時候,他受了傷,在床上躺了一陣子,這個災算是過了嗎?」

  樓幼山沉默了一會兒,縱使看不清楚,但也可以從她的口氣聽出焦慮,「若我告訴妳,妳的夫君骨骼奇特,雖大富大貴卻刑剋家人,妳的女兒會因他而陷入危難之中,妳可相信?」

  她想起當年管爾奕叨叨唸唸的擔憂,樓幼山的鐵口神算她是見識過的,原本她斥為無稽的謬論,卻在這個當下令她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難道無法可解?」她顫抖著聲音問。

  他輕搖著頭,「樓伯伯也想幫妳,只是命運這事兒要老天說的才算數,咱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只能聽天由命。人縱使千算萬算也算不過天,該來的躲不掉!我們只能等——等這個年過了,或許一切就過去了。」

  柳無雙斂下了眼,明白樓幼山只能言盡於此,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事情發生,她無助的閉上了雙眸。

  在一旁的朱天煜看她一副落入絕望深淵的模樣,冷下臉,抱著女兒起身,大手一揚,用力的一擊桌面。

  突然而起的巨響令柳無雙嚇了一跳。

  「你……」看著他震怒的神情,她不由有些語塞,「怎麼了?」

  「妖言惑眾。」他的聲音陰冷,神情顯然已經動怒。

  「樓伯伯以前是個相士,」柳無雙起身,站到他的面前,怕他因忍不住氣而傷人,「不過因為視線日漸模糊,所以才不再替人看相論命,他很靈驗,所以他的話,聽聽無妨。」

  「俗話說得好,算命若有靈,世上無窮人。」他神情一凜,眼睛瞇起,「算命嘴兩塊皮,好壞都由著他說。」

  看著他一臉森冷,她不由啐道:「講得如此義憤填膺,當年你怎麼不說國師是妖言惑眾。」

  「國師?!那跟我什麼關係?」

  她伸出手,直截了當的將女兒給抱回自己的懷裡,「別拿你這張凶狠的表情嚇人,如果你不想待在這裡,你大可走人,但是我還得留下來照料樓伯伯。」

  她不走,還抱著他的寶貝女兒,他怎麼可能邁得開步伐!

  他不悅的看著她,忍不住斥道:「妳真是大膽——」

  她挑釁的揚起下巴,「又是大膽!脾氣一起來,就一直講大膽、大膽,我的膽就是大,怎麼樣呢?」

  他的手指直指她的臉,「妳——」

  她不客氣的抬起手,用力的將他指著她的手拍掉,「別拿手指著我!如果你想待在這裡也不是不行,現在就去田裡把樓伯伯的活兒做一做,不做完不能吃飯!」

  「妳——」

  「怎麼樣?」她怒目瞪著他,「有意見嗎?」

  他哼了一聲,不太情願的啐道:「沒有!」

  「那還不去?」

  朱天煜最後只能不快的大步走了出去。

  看到他孩子氣的神情,她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將懷中的女兒放下,「娘知道芙蓉最會逗爹開心,去陪爹吧。」

  「嗯!」柳芙蓉邁開短短的腿,追上了朱天煜,小手牽上親爹的大手。

  看著兩人的背影,她的眼睛灼熱。絢爛的夕陽下,方才臉上的堅強退去,這平靜的日子——多希望日子可以如此繼續下去,她不過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一心只願夫君與孩兒平安,就算要她拿命來換,她也心甘情願。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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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今日,柳無雙還是一樣的行程,先去魯府送蛋,再去市集擺攤。

  到了魯府後門,她上前敲了下門,沒多久,門被拉開,魯惜易半個身子縮在門後,低著頭,輕喚了聲,「大娘。」

  「小哥,今日大娘來得……」她的話因為看到他臉上那一大塊紅腫而隱去,關心的伸出手,「你的臉怎麼了?」

  魯惜易低著頭,閃躲掉她的觸碰,「跌傷了。」

  她壓根不相信他的說詞,「又被打了嗎?」

  「是我自個兒不小心。」他畏縮的表示,「有貴客來了,我卻不小心打翻了總管特地交代準備的茶,才會被大少爺當場教訓了一頓。」

  柳無雙很清楚,魯惜易是魯府最下等的奴才,被賣進府裡,便注定了任人打罵的命運。只是這孩子年紀雖小,但不論受到多苛刻的對待,倒也難得的不怨天尤人,想到這,她不由輕嘆了口氣。

  「易哥哥!」柳芙蓉掙脫朱天煜的手,跑向了魯惜易。

  一看到她,魯惜易露出真誠的笑容,「小美人也來了啊,可是今天易哥哥沒東西給妳,下次——下次易哥哥一定給妳留好吃的。」

  柳芙蓉拉著魯惜易的手,用力的點頭。

  看著魯惜易,柳無雙心情沉重。看來不單被打了一頓,可能連飯都因為做錯事而被罰沒得吃。

  「他就是易哥哥?」看著那張稚氣未脫的臉,朱天煜對柳無雙輕挑了下眉。「妳口中待妳極好的小哥?」

  柳無雙的嘴角微揚,「沒錯。」

  「一個孩子?!」

  她揚起下巴,得意的看著他,「是啊,有意見嗎?」

  這下朱天煜才知道這幾日的醋是白吃了,她故意要惹惱他,他應該生氣,但他最後只是笑著輕搖了下頭。

  魯惜易好奇的打量著身材高大的朱天煜,見狀柳芙蓉甩著他的手,興奮的說:「易哥哥,芙蓉的爹回來了!」

  「芙蓉的爹回來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替小丫頭高興,魯惜易的嘴幾乎笑得咧開來,只是一拉到臉上的傷,臉扭曲了下。

  柳無雙立刻皺起了眉頭。「可有找大夫瞧瞧?」

  「沒有,不過這不礙事的,大娘,真不礙事。」魯惜易語調依然輕快,「大叔可以回來真是太好了,以後妳跟芙蓉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看著這孩子自然不造作的反應,朱天煜的嘴角微揚了下,輕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

  「大叔你長得好高壯,我還從沒看過這麼強壯的人,快點進來吧。」魯惜易將門再拉開些許,「大娘,今兒個就讓我帶大叔拿蛋進去,妳跟芙蓉待在外頭,以免遇上討人厭的大少爺。他每天都算著妳來魯府的日子,還四處打聽妳的住處,不安好心眼。」

  「魯府大少爺為何要打聽妳的住處?」朱天煜懷疑的微瞇起眼睛,他真的不是很喜歡這種凡事搞不清楚的情況。

  「因為我家大少爺想要大娘做他的四——」

  「沒什麼!」柳無雙出聲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朱天煜雖然失憶了,但骨子裡還是那個殘忍的寧王,說說玩笑話無妨,若讓他知道真有人打她主意還不知死活的輕薄過她,只怕他那股冷酷的性子揚起來,到時會很難以收拾。

  朱天煜依然一臉懷疑。

  「別看了。」她輕推了他一把,「快去幹活!我去買點吃的給小哥,不然可不知道他得餓幾天肚子。」

  「不用麻煩了,大娘,餓肚子是小事,大少爺還說,他只給了我幾巴掌算是客氣,慶幸我不是在那些大人、王爺面前出差錯,不然十顆腦袋都不夠賠。」

  「聽你家少爺胡扯,就算是王爺,也不會如此不講理!」朱天煜冷冷的開口。

  柳無雙忍不住笑了出來,全天下她看來最不講理的就是他這個王爺。

  看到她笑,朱天煜輕挑了下眉。「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有。」她搖著頭,沒打算解釋。「你當然沒說錯什麼,快點跟去吧。」

  抱持懷疑的朱天煜還是跟在魯惜易身後進門。

  柳無雙帶著柳芙蓉去買了些包子、饅子,才折回魯府後門等待。

  突然,後門被拉開,柳芙蓉以為是朱天煜,立刻衝上去,在還來不及反應前就被出現在門後的魯府大少魯清源一把抱住。

  「娘!」她嚇了一跳,連忙掙扎。

  柳無雙立刻上前,看著魯清源抱著自己的女兒。

  「放下她!」柳無雙壓下驚慌,鎮定道。

  「我只是跟孩子玩。」魯清源假裝真誠的樣子,雙眸卻閃著惡意的光芒,「我說無雙啊,這不過是個小雜種,何必這麼緊張?」

  聽到自己的寶貝女兒被說成雜種,她不由怒火中燒,但是孩子在他手上,她只能忍著氣,走向前,伸出手,「大少爺,請把孩子還給我。」

  魯清源不但不給,反而還把握住這個好機會,空出一隻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向自己。

  柳無雙實在受夠了這樣不受尊重的對待,更何況她才剛知道他動手打了魯惜易這乖巧的孩子,認定這個色膽包天的傢伙實在該受點教訓了,反正她已經丟了百花樓的生意,魯府的買賣她也不在乎了。

  雖說跟魯清源比力氣,她當然比不上他,不過她知道自己擁有比力氣更有用的利器,她的一張臉——

  她露出淺笑,柔情似水的抬起頭,像是要吻上他的唇似的將身子往他身上貼。

  魯清源心中大喜,沒料到一向冷若冰霜的她有自動送上門來的一天,手不由一鬆,她逮住機會,一把將女兒搶回懷裡,不客氣的提起腳狠狠往他的下體一踢。

  他痛得彎下腰大叫,「賤女人!該死!等我抓到妳,我會讓妳後悔一輩……」

  他的話沒有機會說完,因為一個厚實拳頭毫不留情的揮向他的下顎。

  在場的人都可以清楚聽到空氣中揚起骨頭斷裂的聲音。

  柳無雙難掩驚愕的看著朱天煜,他的眼中閃著凌厲的銳光,像是惡徒狂人。她對這個神情並不陌生,這讓她倒抽了一口氣——

  他會殺了他,他真的會……思及此,她連忙伸手拉住他。

  「放手!」他頭也沒回,自喉頭發出悶聲。

  「你不能動他,他是魯府的大少爺,咱們惹不起!」她忙不迭的說。

  此時此刻,朱天煜壓根聽不進這些,他沒理會她,沒被拉住的手一伸,直接掐住了魯清源的脖子,一鼓作氣的將相對瘦小的他提起,讓他雙腳懸空。

  「放開他!他不值得你大動肝火!」她死命的扳著他的手臂。現在的他可不是高高在上的寧王,他不過是個平凡的莊稼漢,若是殺了人,被送進官府,在她討到救兵迎救他之前,他可能就一命嗚呼了。

  朱天煜依然不為所動,即便看著魯清源的掙扎轉弱,臉上的表情依然不見一絲起伏。

  她急紅了眼,「天煜!」

  她的叫喚使朱天煜胸口一窒,微鬆開了手勁。

  「爹!」柳芙蓉抱住了他的大腿,「芙蓉怕!」

  妻子的叫喚已令他遲疑,女兒恐懼的聲音更使他只能壓下火氣,雖然巴不得扭斷這個登徒子的脖子,但終究——他還是選擇鬆開手,看著魯清源軟趴趴的倒臥在地上。

  「小哥,你們大少爺就請你照料。」拉著朱天煜,柳無雙對魯惜易說。

  「我知道!大娘、大叔,你們快走吧!」魯惜易蹲在半昏過去的魯清源身邊,伸手探了他的鼻息,「放心吧!他還有氣,等他有力氣討公道也得好幾日,你們有多遠就逃多遠!」

  「哼!」朱天煜冷冷一哼,「男子漢大丈夫,逃之夭夭算什麼好漢!」

  柳無雙忍不住打了下他的頭。

  「妳——」

  「都什麼時候了,還真有骨氣!把女兒抱好。」她火大的嚷嚷道,「小哥都比你懂事,他現在是拿自個兒的命幫我們,我們走了,他是魯府的人,等到魯清源復原了,第一個就會拿他出氣。」

  「沒關係的。」看到魯清源動了一下,魯惜易連忙說:「我打小被打慣了,不怕打罵,你們快走吧!」

  柳無雙拉著依然不甘心的朱天煜離開,不過他才走了兩步,腳就像生了根似的一動也不動。

  「走啊!」她催促著,「我們還有一點時間,我將你送回去。」

  他垂下眼眸,眼底閃過一絲光芒,「送我回哪裡去?」

  「寧王府!」她想也不想的回答。只要回到王府,除非魯清源想找死,不然想討公道,只能等下輩子了。

  他的眉頭微皺了起來,「寧王府?!那是什麼地方?」

  「就是——」頓時,她覺得心頭一酸,一份難言的苦澀在心中迴盪,「一個你真正歸屬的地方……」

  他微瞇起眼,他並不喜歡她現在的神情,但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朱天煜將她的手拉開,不顧她的叫喚,重新回到魯府,過了好一會才又回到她身邊,且懷中除了芙蓉之外竟然多了魯惜易。

  「他願意當咱們家的孩子!」朱天煜看著柳無雙驚訝的眼眸,平鋪直述的說:「從此我們一家四口,要逃一起逃!要死——也死在一起。」

  聞言,她的眼眸浮上了水霧,與他相識多年,早看清渴望他的柔情是奢求的,而今他卻能不計一切的珍惜疼愛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

  在寧王府的日子,縱使同床共枕,她也從來沒有擁有他的真實感,但在沒身分、沒地位的現在,他們卻擁有比以往更踏實的情感。

  「我不知道寧王府是什麼地方,但如果可以保全我們,我們就去!」他直視著她水亮的雙眸。

  柳無雙抬頭看他,幾乎被他臉上的溫柔奪去呼吸,看他原本冷峻的神情因為帶笑的唇角而柔化,她眼眶的淚也忍不住掉下來。

  看她掉淚,他的心跟著一擰,「好吧,我勉強答應妳,以後不會再亂打人了,妳別哭。」

  她忍不住失笑,他竟以為她的落淚是因為他跟人動粗。

  「走吧。」她柔聲說道。

  儘管當年懷著身孕離開他時,已經下定決心將他當成陌路人,但是今日他的柔情與改變卻還是令她的決定瓦解。

  縱使多年離別,她對他的情感依然不變,將來的事就留待日後煩惱吧。

  ※※※※

  坐在地上,手拿著竹叉,烤著方才朱天煜在河裡捉到的魚,柳無雙不忘叮嚀魯惜易,「易兒,看著妹妹,別讓她摔著了。」

  「知道了,娘。」魯惜易的態度從一開始的彆扭到現在已經能自然的叫喚爹、娘,成為家中的一分子。

  朱天煜有跟柳無雙提及替魯惜易改姓的事,但她都顧左右而言他。畢竟她很清楚,在他恢復記憶之後,不論是她、芙蓉或易兒,都不是他會放在心頭上的人,所以現在的任何改變都是多餘的。

  「易哥哥,你看!」柳芙蓉興奮的指著河裡的小魚。

  「易哥哥看到了,小心點!」魯惜易一手牽著她也是一臉的興奮。

  看著不遠處的他們,柳無雙的臉上滿是溫柔笑容。他們一路往京城的方向走,因為至今她還不清楚弄傷朱天煜、讓他失憶的人是誰,所以她也不敢找官府協助。她知道回到京城王府、找到管大哥,不論任何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

  「真香!」

  聽到身後揚起的輕柔聲音,柳芙蓉微愣了一下,她轉過身,原本在驛道上頭的一行人馬竟然停了下來,還走了過來。

  看著這一行人的穿著打扮,她猜測非富即貴,微斂了下眼。帶頭的是個長相清秀的女子,年紀看來與她相仿,梳著盤龍髻,髻上還插上了華麗的金釵,手上帶著貴重的金銀釧。

  「真料不到在這荒郊野嶺還能見到這麼一個標致女子。」

  柳無雙站起身,沒有答腔,只是恭敬的站到一旁。

  「娘!」魯惜易注意到了出現在柳無雙身旁的人,連忙抱著妹妹跑了回來,年紀雖小,但是神情嚴肅的問:「你們是誰?」

  「大膽!」一個高壯的大漢上前斥喝了一聲。

  「退下!」朱又蝶撇了下嘴,「別嚇壞了人家。」

  「是。」幾名看似家丁的大漢連忙退了幾步。

  「抱歉,家奴不懂事。」朱又蝶微微一笑,看了魯惜易一眼,又看向柳芙蓉,「真看不出,妳已經有兩個這麼大的孩子,瞧瞧這小丫頭,跟娘親一個模子般,美人胚子啊。」

  將兩個孩子護在身前,柳無雙得體的應答,「謝夫人誇讚。」

  「別緊張,只是聞香下馬,沒別的意思,畢竟這魚看來就很美味。」看著柳無雙一臉戒備,朱又蝶俏皮的眨了眨眼。

  「夫人若不嫌棄,等會兒……」

  「不嫌棄!」朱又蝶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就這樣大剌剌的坐了下來,「我還擔心妳不開口。」

  她的舉動明顯嚇壞了她一班奴婢家奴,但他們又全都拿她莫可奈何的樣子。

  這自以為是的樣子令柳無雙想起了朱天煜,忍不住也揚起了嘴角。

  「來!」朱又蝶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別站著,本宮還沒嚐過這河鮮的美妙滋味。」

  聽到她不經意的自稱,柳無雙的心一沉。本宮?!那應該是皇室的人了!她想到了去撿拾柴火的朱天煜,雖說這女人看起來不像惡人,但是敵是友還沒弄個清楚前,她在想是不是不該讓他們碰面……

  「這魚就快好了!」柳無雙連忙盯著火堆上的烤魚,「夫人等會兒就拿在路上吃吧。」

  「不急,慢慢來,這清風柳岸,美不勝收,我想多待會。」

  聽到這,柳無雙也只能捺下性子,給一旁的魯惜易使了個眼色,「去跟爹說,有貴客到,記得多撿些柴火再回來。」

  魯惜易畢竟在魯府裡當差當久了,察言觀色難不倒他,他將妹妹放下,就飛也似的跑去找朱天煜。

  不過他不去還好,朱天煜一聽到有陌生人接近他的寶貝妻女,便什麼都不管,連撿好的柴枝都丟掉了,火速的趕回來。

  「要吃,自個兒下河抓去!」朱天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搶下朱又蝶手中的竹叉。

  朱又蝶錯愕的抬起頭。

  身後的侍衛原想一擁而上,但是帶頭的壯漢一看到朱天煜,立刻伸出手制止身後的人,「是寧王!不得無禮!」

  他身後的人一聽,立刻收起刀劍,跟著雙膝落地。

  朱又蝶收起驚訝的神情,一看清來人是朱天煜,原本輕鬆的神情不見,隨即露出刻薄的晚娘臉,沒好氣的站起身,「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是死到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我的駙馬——那個一樣良心被狗吃了的管爾奕,為了找你已經三個月沒回府,就連自個兒女兒出世都沒空回府看一眼!」

  他沒理會她說了什麼,不客氣的伸出手,將咄咄逼人的她給推到一旁。

  朱又蝶踉蹌了一下,身後的婢女連忙伸手扶住她。

  「朱天煜,你真是欺人太甚!」朱又蝶氣得跳腳。

  朱天煜冷冷的瞄了她一眼,然後看向柳無雙母女,「沒事吧?」

  柳無雙搖著頭,視線轉向氣急敗壞的朱又蝶,聽她提起管爾奕,聯想到——「妳是——公主?!永樂公主?」

  看著柳無雙,朱又蝶皺起眉,「妳認得本宮?」

  不認得才奇怪,她雖人在揚州,但也知道管大哥當了永樂公主的駙馬,畢竟這事也成了市井八卦之一。

  知道她是永樂公主,柳無雙著實鬆了口氣,甚至笑了出來,「奴家姓柳名無雙,不知管大哥是否曾向公主提及奴家的事?」

  聞言,朱又蝶的雙眼因震驚而微睜。

  「柳無雙?!」她上下的打量對方,「駙馬當然提過,你們可是打小一塊兒長大、情同兄妹的朋友,本宮還知道他幫妳逃離——」她欲言又止的瞄了一臉防備的朱天煜,「沒料到妳還真的是國色天香,難怪寧王對妳心心念念、魂牽夢縈,所以,你們現下是和好如初了?」

  「此事說來話長。」柳無雙微斂下眼,礙於朱天煜在一旁,她也不好多說,只是問道:「不知公主是要往何處去?」

  「當然是去找本宮的駙馬!」說到這個,朱又蝶又是一肚子的氣,「說是要陪著寧王南巡河道,去去就回來,誰知後來卻只捎來一封家書說寧王失蹤,他得留在揚州找人,一去就是三個多月,本宮孩子都生了,他也不回來看一眼,本宮真的快被氣死了!」

  「公主息怒。」

  「別叫我公主了,叫我又蝶吧。」朱又蝶輕揮了下手,接著她看向一身粗布衣裳還穿著破草鞋的朱天煜,「寧王怎麼……看起來不太一樣。」

  聽她開口問了,柳無雙也只能說了,「事實上,他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朱又蝶的眉頭微皺,「這是什麼意思?」

  「他受了重傷,在溪谷被我所救,」她壓低了聲音,「雖是撿回一命,但已喪失記憶。」

  朱又蝶驚訝的說:「意思是,他不認得本宮,也不知他自己的身分?!」

  她老實的點頭。

  「果然老虎也有打盹時!」朱又蝶忍不住笑了出來,「報應!真是報應!哈哈——大快人心!」

  柳無雙驚訝的看著她,公主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還以為身為寧王的堂妹,她多少會有些難過或擔憂,但她現在看來還挺樂的。

  「你們全都給本宮站起來。」朱又蝶不客氣的指揮身後的一班奴才、侍衛,「認錯了,他不是寧王。」

  一班奴才、侍衛面面相覷,沒敢真的起身。

  「本宮叫你們全起來!」朱又蝶跺了下腳。

  看公主真要動怒了,眾人才緩緩起身。

  見狀,朱又蝶很滿意。雖是堂兄妹,但她真的很介意寧王私底下總在管爾奕的耳邊說她是刁蠻公主,還恥笑駙馬是妻管嚴,說他家有河東獅,早吞不下這口氣的她,現在可找到一個報仇雪恥的好機會了。

  「喂!」朱又蝶這才轉向朱天煜,「你可知本宮是誰?」

  朱天煜冷冷的看她,輕輕一哼。

  看他不可一世的樣子,朱又蝶嘟起了嘴,忍不住在柳無雙耳邊咕噥,「妳確定他失憶嗎?妳看他那樣子。」

  柳無雙無奈的點著頭,「俗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雖然失憶了,但某部分的惡質個性還是一點兒都沒變。」

  「真是不討人喜歡的傢伙!」朱又蝶忍不住咬牙切齒,揚起下巴,驕傲的對朱天煜說:「本宮是當朝的永樂公主,皇上的親妹妹。」

  看他聽完話卻波瀾不興的樣子,朱又蝶忍不住瞪著他,「還不快快行禮!」氣死人了!要看他在她跟前跪下,竟然還得自己開口用討的!

  朱天煜冷眼打量著她,「哼!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我娘子還比妳像個公主。」

  朱又蝶倒抽了一口氣,怒火中燒,脾氣快要按捺不住。

  「公主,妳別生氣,他……」柳無雙輕扯著他的臂膀,「不得無禮!」

  他的反應只是轉身抱起了自己的女兒,牽著魯惜易的手轉身走開。

  「真是對不住,公主。」

  「說了別叫我公主了。」朱又蝶翻了翻白眼,「算了,我早就知道他是個討人厭的人,對了,寧王懷中的那個女娃兒是妳跟他的孩子,本宮看得出來,但他牽著的那個男孩呢?」

  「是我們的義子。」柳無雙輕聲解釋,「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寧王對他疼愛有加。」

  「沒想到雖然失憶了,他倒有了點人性……」像突然想起什麼,朱又蝶不客氣的走向朱天煜,擋在他面前,「喂!本宮剛生了個女兒,長得粉雕玉琢的,就許給你兒子當妻子喔,對了,我還想收你女兒當乾女兒,將來給她尋門好親事!」

  「公主?!」柳無雙驚訝的微睜眼。

  「本宮自有打算。」朱又蝶伸手制止了柳無雙。當年管爾奕與她大婚之時,她曾答應過他,若當年他幫助柳無雙逃脫一事東窗事發,她一定替他保住柳無雙母子,今日她的諾言依然算數。

  寧王的冷酷無情,她是見識過的,畢竟要不是他的冷硬,她的皇兄也無法順利登基為帝,若有朝一日他恢復記憶,誰知道他會做什麼來報復她,但若是讓他的養子跟女兒都跟自己扯上關係,想必到時候他也不敢真的對她怎麼樣。

  「我子女的事輪不到妳來操心。」

  「大膽!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朱又蝶中氣十足的說:「我可是永樂公主!」

  「即便是公主也得講道理。」

  「哈!最不講道理的人現在竟然要跟本宮說道理!」

  朱天煜才懶得理會她,他彎下腰,將烤魚從火堆旁拿起,對柳無雙說:「娘子,我們走了,別理會瘋婆子。」

  「可是——」

  「什麼都聽妳的,但這事不成。」朱天煜打斷了柳無雙的話,不知為何,他就是看這個女人不順眼,總覺得她不安好心。

  柳無雙的雙眸一轉,不想在這個節骨眼跟他起爭執,於是輕輕搭上他粗壯的手這臂,柔聲說:「可是公主可以幫咱們,咱們不用再過逃亡的生活,你也知道幾日芙蓉咳得越發嚴重,看來是受了風寒,若是我們能依靠公主,就能讓芙蓉受到更好的照料,你說好嗎?」

  柳芙蓉是他的一大弱點,朱天煜下意識的沉下了臉。

  魯惜易在一旁聽了,突然跑上前,雙膝咚的一聲跪在朱又蝶面前。

  「易兒?!」朱天煜錯愕的看著他的舉動。

  魯惜易鼓起勇氣看著朱又蝶,「公主,如果我們跟著妳,芙蓉就可以坐馬車嗎?」

  「當然可以!」朱又蝶慈愛的伸出手拍拍他的頭,「看看我這孩子,年紀小小可比你那不成熟又不講理的爹識大體多了。」

  朱天煜火大的瞪著朱又蝶。

  「怎麼樣?」朱又蝶一臉得意揚揚的看著朱天煜,「誰教本宮出世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拔一根頭髮都比你這個人還值錢。」

  所有人都站在她這一邊,看朱天煜吃癟的樣子,真是大快人心。

  魯惜易立刻轉向朱天煜,可憐兮兮的哀求著,「爹,公主可以幫芙蓉,我們就跟著公主走吧,芙蓉的身子弱,可禁不起跟咱們這麼趕路。」

  「天煜。」柳無雙也適時的輕拉他的手臂。

  「爹。」柳芙蓉輕喚了一聲,還不忘咳個幾聲。

  「夠了!」他的嘴一撇,按下不悅,不是很情願的說:「跟她走就跟她走。」

  知道自己佔了上風,朱又蝶不由得意忘形了起來,「喂!你這傢伙聽清楚了,本宮可不是平白無故讓你跟著,你得幹活,你的妻小才有飯吃。」

  「公主!」朱天煜的雙眼蒙上一層陰鬱,「凡事適可而止!」

  他的神情令她暗暗吐舌,即使失憶,寧王畢竟還是寧王,當年為了協助皇上登基,殺人不眨眼,現在只是一個眼神,竟令貴為公主的她也不敢正視。

  「當我沒說過就是了。」朱又蝶不是很情願的嘀咕著,「反正你不做,我可以叫你兒子做。」

  挾天子以令諸侯這簡單的道理,她還懂,叫他孩子做,如果他真如柳無雙所言般疼愛孩子,她就不信到時他能置身事外。

  「妳敢!」

  「公主儘管吩咐,」魯惜易感激的磕著頭,「只要爹、娘和妹妹能安全,小的什麼都做。」

  朱又蝶讚賞的看著魯惜易,「這個孩子果然乖巧懂事,看來本宮還真替自己找了門好親事!起來吧,孩子,本宮現在不用你做牛做馬,只想吃一條你爹死拿在手上不給本宮的烤魚。」

  「是!公主!」魯惜易立刻跑回朱天煜的面前,對他伸出手,「爹。」

  因為兒子開口了,朱天煜滿臉心不甘情不願的交出手中的烤魚。

  「原來他的死穴除了妳以外還有兩個孩子,其中一個還是我未來的女婿,呵呵——」朱又蝶對柳無雙說:「看來我要整他的機會多了。」

  雖然幫著外人欺壓朱天煜有些不妥,但看著一向高高在上的他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倒也挺有趣的,所以柳無雙微斂下眼,暫且沒良心的對朱又蝶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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