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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兒 -【怪癖神醫(謎情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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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貝兒 - 怪癖神醫(謎情之一)

「男人比較欣賞穿著低胸上衣和窄裙的女人,那才叫做性感。
你全身包得密不透風,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小心嫁不出去。」
這被她救回來的奇怪男人居然敢對她出言不遜,
莫怪她手上的醫書會往他臉上砸去,搞清楚,是她不想嫁人!
相處後發現他一堆「傷風敗俗」的怪癖,說的話也古怪得很,
但他的醫術卻出奇的好,他究竟打哪兒來的啊……
除了對他的醫術心折外,他的「直接」更教她心慌意亂……

為了救一條狗,他「時空旅行」穿越到听都沒听過的朝代,
被一個名叫冬葵的姑娘給救了,還好心帶他回醫館照顧。
這冬葵姑娘二十二歲還未嫁,在古代算是個老姑娘了,
在他看來二十二歲還很嫩呢,而且她清純保守到不行,
他才說幾句提點她穿著打扮,她就窘得朝他丟醫書;
見她有心學中醫,他好心脫衣讓她練針灸,竟被當成登徒子。
就讓他這西醫好好調教她,包管她對行醫、男人都有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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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杏倫醫院——

    區明海看著剛脫下來,此刻掛在衣架上、象徵著驕傲和責任的白袍,今年二十七歲的他,首次感到茫然失措,不知下一步該往哪個方向走。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細細碎碎的啜泣聲,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於是轉過身,用一貫玩笑的態度面對平時相處得十分融洽的護士們。

    他抓了抓腦後過長的發尾,因為工作太忙,根本沒空去修剪頭髮,不過接下來休長假,應該有時間了。

    “你們不要哭了,這樣我會更覺得過意不去,又不是世界末日,這一點打擊我還禁得起,也相信最後一定不會有事的。”醫院方面也說會讓律師儘快跟病患的家屬達成和解,終止法律程式,只是自己的人生從此留下一個污點罷了。

    幾個小護士只敢躲在這間小小的辦公室內吐露心聲,想到這位風趣幽默、人緣又好、對待病人很有耐性,加上祖母是美國人,隔代混血讓他的五官輪廓更為英俊迷人的住院醫師,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不禁都為他打抱不平。

    “區醫師明年就可以當上總住院醫師了,現在卻要你扛起所有的責任,真的太過分了……”

    “根本就是林醫師開錯了刀,難道就因為他是主治醫師,和院長又是姻親,就可以把醫療疏失賴在一個住院醫師頭上嗎?”

    另一名資深護士連忙提醒說:“小聲一點!這種話出去可不能亂說……”

    “這個我當然知道……”

    區明海故作輕鬆地笑著,好來掩飾內心的沉痛,因為被最信任的人所背叛,是一種難以抹滅的傷害。

    “林醫師是我的恩師,從當見習醫師開始,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很照顧我,不但讓我有機會替他代診,只要有手術也會要我去當助手,讓我比其他同期醫師擁有更多診斷、治療和開刀經驗,我真的很感激他……”也就因為這份師生情誼,讓他無法大聲地為自己的名譽辯護,只能保持沉默地接受醫院的安排,面對往後的訴訟,以及旁人的異樣眼光。

    “我阿公生前常說一枝草一點露,就是要我遇到挫折不要灰心氣餒,因為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努力,自會找到出路的,所以你們不要為我擔心。”他不想讓一手帶大自己的親人失望了。

    護士們一面哭,一面替他加油,最後還是護理長進來叫人,才依依不捨地離開辦公室,去做她們的事。

    見門關上,區明海才收起有些僵硬的笑臉,打開抽屜,拿了皮夾、手機和家裡的鑰匙,以及阿公在他考上醫學系那一年所送的禮物——那是一條以相反方向交疊,形成六角形符號的大衛星墜子。據說大衛星具有不可思議的能量,是人類靈性和宇宙連結的象徵,加上又是用煙晶刻成,可以舒緩精神上的壓力,將內心的負面能量轉變成正面能量,這對當醫師的人來說相當重要。

    他將用皮繩串起的煙晶大衛星墜子掛在脖子上,就好像阿公還在身邊,自己並不是真的孤單一個人。

    “還是回家吧。”區明海對自己這麼說。

    於是,他步出辦公室,在同事們一雙雙憐憫、惋惜的目光下搭電梯下樓,最後踏出醫院大門。

    當區明海又回頭仰望身後的這座白色巨塔,在月色和燈光照映之下,依舊透著一股黑暗氣息,彷佛要把人給吞噬了似的。

    其實他並非不想為自己的清白而戰,可是孤掌難鳴,沒有人會站在自己這一邊而選擇和醫院為敵,也不會有人相信一個有名氣又醫術高明的主治醫師會犯下那種不應該發生的醫療疏失。

    區明海想到這一路走來,不管師長還是身邊的朋友,個個都誇他具有極高的天分,是個天才,一定可以比其他人更快當上心臟外科主治醫師,前途不可限量,或許就是太順利了,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一天,他的人生從此由彩色變成黑白。

    “呵呵……”真是諷刺!

    他一步一步地往住處的方向走去,當初為了節省往返的交通時間,還特地在醫院附近租了小套房,步行只要十分鐘,現在這段路卻變得格外漫長。

    “先打個電話給筱慧好了……”想到目前交往的女友老是跟他抱怨,現在終於有時間出去約會了。

    嘟嘟嘟……

    連響了十幾聲,對方總算接聽了。

    “明海,我爸和我媽要我們分手,他們說你不配當個醫師,以後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再見。”不等他開口就掛斷電話了。

    區明海先是呆愣在路邊,然後笑了,那笑聲帶著苦悶和嘲諷,心想這世上還有比這個更悲慘的嗎?先是成了醫院的代罪羔羊,接著又被女友甩了,現在的他真的是一無所有。

    區明海仰頭看著比平日還要大還要圓的月亮,才想到今晚是月球最接近地球的一天,也就是所謂的“超級月亮”,網路上還傳聞會有天災人禍發生,不過被專家斥為無稽之談。

    “我的運氣已經夠衰了,應該不會再遇上更倒楣的事了才對。”他不禁這麼自我安慰。

    他又突然想到晚上還沒吃飯,正打算到前面的便利商店買個便當回去,就在這時,只見一隻小狗不知從哪裡竄出來,沖到馬路上去,不禁想起從小養大的“搗灰”,在念初三那年,因為一時大意,沒有牽好狗繩,親眼看著它被車撞死……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同樣的不幸發生。

    這個念頭才生起,區明海的雙腳馬上有了動作,往前狂奔而去,他的目光也在同時瞥見垂掛在鎖骨上的煙晶大衛星在月光下,正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原以為只是光線反射,他並沒有多想。

    當區明海奔上前抱住那只小狗,一輛疾駛而來的貨車猛按著喇叭,就算踩煞車也來不及了,他的雙眼被車燈給閃得睜不開來,只能將它們閉緊,等待肉體遭到撞擊所傳來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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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好痛!

    區明海是被痛醒的,意識也因此恢復了些,眼皮卻怎麼也睜不開來,只能感覺到自己躺在地上,他想自己應該是被車子撞飛了出去,不過他的呼吸還算順暢,只是頭部有些暈眩,手腳也不聽使喚,可能有腦出血的狀況,還是暫時不要嘗試移動。

    不過他的人生還真是有夠悲慘,老天爺嫌他不夠慘,居然為了救狗而被撞成重傷……對了!那只狗沒事吧?

    “……寒璟,有人昏倒了!”一個大概四十左右的女人驚奇地嚷道。

    接著,一個聽不出年紀的低沉男嗓低聲喝斥。“明月,你能否不要這麼喜歡多管閒事?”

    “可是他倒在這兒,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你快點把他“變”到人多的地方,反正對你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是要“變”什麼呢?這位大姊,應該先幫我叫救護車才對。區明海忍不住在心裡犯嘀咕。

    “我為何要救他?”

    女人的嗓音帶了些調侃。“難道你打算袖手旁觀?”經過這麼多年的“調教”,知道他只是嘴巴毒,個性又彆扭,不是真的狠心。

    “哼!”

    “不過這個男人身上穿的衣服……”讓她覺得眼熟,又有親切感。

    “一個女人家這麼盯著男人看,成何體統?”男性嗓音充滿不悅和醋意。

    正打算湊近一點看個仔細的女人被拉開。“平常保養眼睛的機會不多,當然要乘機多看幾眼了……”

    這位大姊,拜託你先幫我叫救護車,要看再慢慢看……

    男人已經習慣她大膽的言論,還是很不是滋味。“看我就夠了,走!”

    “你先把他“變”走……”

    而區明海的意識不知何時散去,再也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過了約莫一刻……

    “大姑娘,這裡躺了一個人……”一個男童嗓音嚷道。

    紀冬葵連忙蹲下身來,先探了下對方的鼻息,又把了下脈。“去找兩個人過來幫忙,先把他帶回去再說……”

    當區明海的意識再度回籠,半夢半醒之間,鼻端嗅到了熟悉的中藥味,不禁回到讀大二之前,那時阿公還在世、家裡的中藥行還開著的記憶當中,胸口不由得溢滿溫暖和懷念。

    “阿公……”他啟唇喃道。

    由於兩歲那一年,父母在意外中雙雙過世,便由阿公和阿嬤帶大,想不到過不到兩年,阿嬤也跟著走了,從此祖孫倆相依為命,對區明海來說,阿公等於是他的爸爸,也是他決定學醫的啟蒙老師,是生命當中最重要的親人。

    待區明海掀開眼簾,視線從模糊不清,到逐漸對焦,原以為第一眼看到的會是病房的白色天花板,想不到卻是用結實的木頭所做、用來支撐屋頂結構的若干房梁,這通常只有老式建築物才會有的。

    “這裡是……”區明海注意到自己身處在一間坪數大約三、四坪左右的房間內,光線從窗櫺透了進來,可以看見屋內有木頭制的桌椅,而他則平躺在一張簡陋的木板床上,身上蓋了條被子。

    他先是一臉困惑,接著想起被車撞到之後,曾經醒來過一次,聽到一對好像夫妻或情侶的男女對話聲,雖然不太記得內容了,不過可以確定他們不會見死不救,或許就是那兩人救了自己。

    接下來,他又試著轉動頭部,不禁籲了口氣,慶倖沒有傷到頸椎,頭暈的狀況也消失了,接著發現四肢不但有知覺,還可以移動,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區明海皺了下眉頭,慢慢地坐起身來,伸手撫向額頭,原來那裡腫了一個包,還有胸口和手肘也有不少瘀青和擦傷,直到這一刻他才注意到穿在身上的衣物既古怪又眼熟,因為這身衣服只有在古裝劇、或是路邊的野台戲裡見過,是普通老百姓所穿的深藍色交領短褐,下身則是一條低襠的同色褲子,褲管還有綁腿,而這樣的穿著打扮實在不太有機會出現在現代生活當中。

    “不只是房子,連衣服都這麼有古早味……”他失笑地喃道。

    就在這時,布簾被揭開一角,一名約莫十歲的男童端著藥碗走了進來,身上同樣穿著短褐,腳上也是一雙粗麻布縫製的小鞋,頭上梳著“總角”,也就是古代童子的髮型。

    “公子醒來了,真是太好了。”男童高興地說。

    “呃……”公子?他愣愣地看著男童走近。

    “公子昨天昏倒在河神廟前,剛好咱們家大姑娘經過,就命人把公子帶回家來醫治……”男童用稚氣的嗓音向他說明始末。“幸好只有幾處皮肉傷,休養個兩天就會沒事了。”

    “河神廟?大姑娘?”他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這是在演哪一齣戲?還是在作夢?

    “公子先把這碗湯藥給喝了,才能早點恢復元氣。”男童不只將藥碗遞上,還附上兩片仙楂餅。

    區明海怔怔地接過來,心不在焉地喝著,由於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所以也忘了問是什麼藥。

    “你是……”

    “我叫八角。”男童有張黝黑憨傻的臉蛋。

    “好,八角,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他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兒是丁家,是咱們大姑娘母親的娘家……”

    “我的意思是這裡的地名。”

    “這兒是彰縣……”

    他以為小孩子說錯了。“你是說彰化?”怎麼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了?

    “不是,是彰縣。”八角糾正地說。

    “彰縣?”區明海一臉困惑。“從來沒聽過。”

    八角接過喝完的空碗,好奇地打聽。“請問公子為何暈倒在河神廟前?又是打哪兒來的?家住何處?”

    “唉!此事說來話長……不對!我幹嘛跟著演起古裝了。”他用手指揉著太陽穴,好讓腦子清醒些。“八角,你說這裡是彰縣,那離臺北有多遠?”

    “臺北?”

    區明海換個方式問道:“不然要去哪裡搭車?”

    “搭車?”

    見八角一問三不知,以為是他年紀太小的緣故,區明海決定找個大人來問。“這裡還有其他人在嗎?”

    不待八角回答,簾外響起一個刻意放輕的女子嗓音。

    “八角,病人醒了嗎?”

    “是咱們大姑娘來了……”八角連忙走向簾子,揭起一角,對著外頭的人說:“那位公子已經醒了。”

    就在區明海思索眼前的詭異狀況之際,一抹纖瘦窈窕的身影就這麼跨進門檻,他不由得張大嘴巴,瞪著眼前大約二十一、二歲的女人,她長得白白淨淨,手上還捧著兩本書,看來應該在念大學,雖然不算美女,但也是個清秀佳人,不過身上卻穿了一套淺紫色襦裙,不只是衣服,就連頭都梳成古代女子的髮型,這一切已經超過自己的想像。

    難道住在這屋子裡的人都有COSPLAY的興趣,連在家裡都喜歡作這副打扮?雖然他尊重個人嗜好,不過太過沉迷于網路世界或角色扮演,只是在逃避現實,也算是一種病態。

    “是你救了我?”還以為是最先發現自己的那一對男女。

    冬葵看著坐在床沿的病人,年紀約莫二十七、八,有一張俊美的容貌,兩道濃長的雙眉、深凹的眼窩、纖長漆黑的睫毛,眼珠的色澤也和一般人不同,介於藍與黑之間,再襯著一管挺直的鼻樑,由於五官輪廓不似我朝男子,相當少見,敢情是個異族人,因為除去原本穿在身上的怪異服飾,他連頭髮也削短了,長度只到肩膀上,沒有束髻戴冠,這也就說得通了。

    “是,不知公子還有哪兒不舒服?”她一面端詳一面問。

    他搖了搖頭。“沒有……你每天都是這樣穿嗎?”

    “這樣穿有何不對?”冬葵攢起秀眉問。

    區明海不禁失笑。“我的意思是會不會做事不方便?”

    “不方便?”

    聽她跟八角一樣不斷重複自己的話,區明海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雖然你的外型長相真的很適合這種古裝扮相,不過男人還是比較欣賞穿著低胸上衣和窄裙的女人,要不然就是件貼身牛仔褲,可以把下半身的曲線展露出來,那才叫做性感。”

    “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冬葵聽得一頭霧水。

    他輕笑一聲,因為平常他就是這樣跟護士們嘻嘻哈哈,不是故意要吃豆腐,而是為了紓解大家在工作上的壓力,要是都板著臉孔,可沒幾個人能撐得住。

    “就是全身上下像這樣包得密不透風,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小心嫁不出去……”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原本捧在她手上的兩本醫書已經往自己臉上砸過來,不由得痛得跳起來。

    “你……實在太無禮了!”冬葵橫眉豎目地嬌斥。

    “我什麼地方無禮了?”他揉著被堅硬書角打疼的眉心,以為這個女人外表端雅秀氣,想不到脾氣這麼兇悍。

    “就算本姑娘至今未嫁,也絕不是因為沒人要……”冬葵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還有姑娘家都是作這種打扮,又是哪裡礙著公子了?”

    區明海愣了一下。“你說姑娘家都是這麼穿?”

    “沒錯!”

    他腦中閃過一個相當荒謬的想法。“現在是幾年?”

    “東譽十八年……就算公子是異族人也應該知曉才對。”她納悶地回道。

    聽起來好像很不妙!區明海抱著腦袋,努力回想各朝歷史的年號,根本找不到答案。“東譽……十八年……你確定現在不是西元二○一二年?”

    冬葵有些懊悔用醫書來丟他,趕緊拾了起來,很珍惜地拍去沾在上頭的灰塵。

    “西元?那又是什麼?”聽對方的口音腔調也像異族人,難怪言語如此放肆,若真是如此,也是無可厚非,自己可是心胸寬闊,就大人大量地原諒他吧。

    “不會吧?你真的沒有騙我?”他俊臉泛白,跌坐回木板床上。

    雖然這個男人口氣輕浮,不過她既然想當一名醫者,就得放下成見,以病人的身體狀況為優先。冬葵很努力地調整自己的心態。

    “我為何要騙公子?公子要不要躺下來休息一會兒?”她關心地問。

    “難道我跟南方仁一樣,穿到古代來了?”區明海立刻聯想到了“仁醫”的劇情,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可是至少他是穿到一百多年前的明治維新,我卻是來到歷史上不曾出現過的朝代……”

    “公子?”

    區明海呐呐地說:“這真的太不科學了……”“時空旅行”也只限於理論,以及小說、電影當中,到現在還無法真正辦到,如今真的發生了,再怎麼冷靜的人也會六神無主。

    打從醫院強迫他扛起醫療疏失,接著女友根本不相信他的為人,認為那樁醫療疏失真是他的錯,要求分手,最後為了救狗而穿越到一個不知名的朝代,區明海簡直是欲哭無淚。

    “公子沒事吧?”冬葵表情擔憂地問道。

    他乾笑幾聲。“沒事……還能有什麼事……”這下該怎麼辦?是老天爺在整他,還是真的超級月亮在作祟?

    “公子別想太多,還是先把身上的傷養好。”冬葵安撫兩句。

    “謝謝。”區明海失魂落魄地回道。

    她頷了下螓首。“那我先出去了。”

    沒有留意到冬葵是何時離去,他坐在床沿,難掩沮喪地抹了把臉,想到萬一再也回不去原本的世界,又該怎麼辦才好。

    待冬葵掀了簾子出來,覷見貼身丫鬟正好從房門前經過,連忙揚聲喚道:“小菊,你過來一下……”

    “是,大姑娘有何吩咐?”梳著雙鬟髻的丫鬟停下腳步,聽候主子差遣。

    她跨出門檻。“就快正午了,你去廚房準備幾樣飯菜,送進去給病人吃,好讓他儘快恢復體力。”

    畢竟這兒是過世母親的娘家,而自己只不過是來探望身子不適的外祖母,也不便讓個外人繼續留下來,慶倖那位公子的傷勢沒有大礙,在她返回京城之前便可痊癒了。

    小菊按捺不住地問:“大姑娘可曾問他是打哪兒來的?叫什麼名字?”

    “沒有……”冬葵只管救人,對方的身分不重要。“對了!那位公子的衣物洗好之後,記得還給人家。”

    “是。”小菊福了個身說。

    一天過去了,吃過中飯,區明海決定看看這個叫“彰縣”的地方,就算真的穿越了,也要眼見為憑。

    由於麻布鞋的尺寸不太合,他只好打著赤腳走出房門,一時分不出東南西北,只好憑著直覺,沿著長廊往另一頭走,所見到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甚至皮膚都可以感受到陽光的熱度,腳底更是踩在石子地上,紮得有些疼,也幸好不是深宅大院,很快地便找到了扇通往外頭的偏門。

    區明海先用力吸了口氣,拉開門閂,開門出去,只見外頭人來人往,還不時有驢車,甚至是兩輪的牛車經過,感覺比回到三、四十年代還要久遠,這只有在拍戲片場才會看到的場景,而這些都不是夢,是真實的,因為他可以接收到過往路人所投來的探究、奇異的目光,確定自己是存在這個空間,所有的人都看得到他。

    自己真的跟南方仁一樣穿越了。

    他兩手抱頭,很想大叫。

    “不行……我要冷靜……”他口中不住地低喃。“這裡是原本的世界沒有出現過的朝代,那麼應該可以用平行世界來解釋,問題在於我完全不清楚它的歷史背景,大概不必像南方仁,擔心會改變原本的軌道,不過就算改變了也不能怪我……”

    話才說著,區明海深深歎了口氣。“現在該煩惱的是要怎麼回去,我可不想一輩子待在這個地方。”

    於是,他又轉身走進偏門,將門閂重新拉上。

    待區明海循著原路往回走,就見個大概十三歲左右,同樣穿著襦裙的小姑娘迎面走來,不禁歎了口氣,他現在寧可這些人只是在玩角色扮演的遊戲,而不是身處另一個時空。

    “公子怎麼沒穿鞋?是八角忘了拿鞋給你嗎?”小菊關切地問。

    “你是……”

    她連忙福了個身。“我叫小菊,是伺候大姑娘的丫鬟,到現在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區,名叫明海。”

    小菊又福了下身。“原來是區公子。”

    “不用這麼客氣……咦?那好像是我的東西?”見到小菊捧在手上的衣物,還有煙晶大衛星墜子,連忙伸手接過去。“只有這些嗎?”

    “是,咱們發現區公子昏倒在河神廟前時,腳上連鞋子都沒穿,到處也都找不到。”小菊也很納悶。

    “原來是這樣……”因為他穿的是涼鞋,當時又為了救狗,多半是掉了。“還有手機、鑰匙和皮夾也不見了……不過就算帶來這裡也無法使用……”

    “區公子穿在身上的這些衣褲和質料,我從來沒見過,聽大姑娘說因為異族人的打扮跟咱們不同,是不是真的?”她一臉好奇地打量眼前的男子,有很多問題想要知道。“不知區公子是哪一族人?又是住在哪兒?怎麼會昏倒在河神廟前?頭髮為何這麼短,你們那兒的男人不束髮戴冠的嗎?”

    區明海實在不知該怎麼解釋,只好想辦法轉移話題。“我住在很遠的地方……對了!你們大姑娘叫什麼名字?”

    “咱們家大姑娘姓紀,至於閨名就不便告知了。”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記得古代女子的閨名是一種私有財產,是她的家人和丈夫所有,當然不能隨便告訴男人。“那位大姑娘的家裡是做什麼的?”

    小菊一臉與有榮焉地說:“我家老爺曾經是位太醫,後來經過皇上恩准,在京城裡開了間醫館,專門為百姓治病,就連王公大臣也經常派人來抓藥,咱們大姑娘從小就跟在老爺身邊學習,多少也懂一些醫理。”

    “原來家裡是開醫館的,也算是同行……”區明海想到古代的醫館可以抓藥也能看病,不過他的阿公只能算是藥師,不是中醫師。

    “區公子的意思是……”

    區明海摸了摸額頭上的腫包。“沒什麼,你們家大姑娘在嗎?”

    “因為大姑娘打算後天啟程回京城,所以這兩天都在老夫人的房裡陪她,區公子找咱們大姑娘有事嗎?”小菊如實地回道。

    聞言,他怔了一下。“你們……要回京城去了?”這才想到他們既然不是住在彰縣,那麼自己也沒有理由再待下去,可是他根本無家可歸,該不會真的要流落街頭當遊民。

    “區公子?”小菊見他像受了很大的打擊,不免有些擔心。

    “讓我好好想一想……”說著,區明海便走回房裡去了。

    當他在床沿坐下,心情真的糟到極點,想到自己身上沒有錢,不過就算有錢也不能用,更沒有朋友可以投靠,等於是進退不得。

    他自認不是悲觀的人,可是這陣子遇到的一連串事件,讓區明海備感挫折,很難馬上振作起來。

    “誰來告訴我該怎麼辦?”他捧著腦袋,大聲吼道。

    這個叫聲把剛要跨進房門的八角給嚇了一大跳。“公子怎麼了?”

    他輕扯嘴角。“沒什麼,我只是想發洩一下……”

    八角端了點心進房。“剛剛聽小菊姊說,公子原來姓區。”

    “嗯……”區明海無精打彩地回道。

    “區公子哪兒不舒服吧?”

    隨後進房的冬葵正好聽到這裡,出聲問道:“怎麼了?”

    區明海見她終於出現,像是遇到了救星,雖然這麼想有些窩囊,可是在這個世界裡頭,也只能依賴這位“大姑娘”了。

    “沒什麼,只是心情不好……”

    聞言,冬葵思索一下,想著是否要開個益氣安神的藥方子給他喝下。“傷口還會疼嗎?”

    “不疼,不過胸口悶,快無法呼吸了……”

    冬葵秀顏一整。“這麼嚴重?你先坐下來,讓我看看……”打算先把個脈,試著找出病因來。

    聽她這麼說,區明海也沒想太多,很自然地就攤開上半身的衣服,露出曬成小麥色的結實胸膛,還有四塊肌,好讓聽診器辨識胸膜和心肺的聲音。

    “你……”冬葵沒想到他會當著自己的面袒露上身,臉蛋倏地一紅,高舉手上的醫書,作勢要砸向他。“無恥!”

    區明海馬上兩手交叉在身前,做出保護阻擋的動作。“你不要動不動就用書丟我……我又是哪裡無恥了?”

    她終究還是心疼醫書,沒有真的付諸行動。“我沒要你脫衣服!”

    “不然你怎麼幫我看病?”他可是拒絕暴力。

    “當然是把脈了。”冬葵脹紅臉蛋,背過身去,不敢多看一眼。

    區明海愣了愣,然後就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跌坐在床沿上。“我都忘了……”這裡沒有西醫,自然沒有聽診器。

    “快把衣服穿上!”她嬌喝。

    “穿上就穿上……”他有些理虧地套上袖子。

    “我還是幫公子把個脈吧。”冬葵確定他穿好了才回頭。

    “不用了,我只是還無法接受現實,加上最近壓力太大,才會導致自律神經失調,等適應過來就沒事了……”見她一臉納罕,區明海沉吟了下。“依中醫的觀點,就是悲則氣消、憂則氣鬱、驚則氣亂、思則氣結的毛病。”

    “公子是個大夫?”冬葵詫異地瞠大秀眸。

    “不是……”他直覺地否認。

    自己還算是個醫師嗎?

    想起那天晚上,病人引起術後的併發症,雖然這是常有的事,可是追根究柢,還是林醫師太過武斷,不曾仔細凝聽病人的聲音,也在手術當中拒絕採納自己的意見,又在開刀過程當中犯下不該有的疏失,可能是近來和他的妻子吵著要離婚的事有關,才會因而分心,儘管區明海在那個當下努力搶救,還是回天乏術。

    即便錯不在他,病人還是在自己手中死去,如果能夠堅持到底,打從一開始就說服林醫師不要動刀的話,也許病人不會那麼快就過世了。

    區明海一時之間也找不回往日的衝勁和自信,甚至開始產生自我懷疑,不確定還能不能繼續行醫救人。

    “……只是曾聽一位大夫這麼說過。”他乾笑地說。

    “原來如此。”她算是接受這個說詞。

    “大姑娘對習醫似乎很感興趣?”區明海一面問,一面打量眼前這位外型秀雅纖細、脾氣卻不怎麼好的女人,雖然不是他的菜,但畢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至少可以做個朋友。

    “難道公子也認為女子不適合行醫這條路?”冬葵敏感地反問。

    打從懂事開始,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將來能夠繼承父業,成為當朝第一個女大夫,可惜沒有人贊成,還紛紛勸她打退堂鼓,現在聽到區明海這麼問,在口氣上也就變得尖銳起來。

    “當然不是了,誰說這世上只有男人才能當醫……當大夫,女人的頭腦和能力可是完全不輸給男人……”以一個現代人來說,女醫師並不稀奇,而且醫術也不差,因為重點不在於性別,而是在於用不用心。“別人究竟怎麼看待是他們的事,問題在於你能不能堅持自己的理念。”

    冬葵不禁愣住了。

    這是頭一次有人支持自己的想法,也直到此刻,她才用正眼看待面前這位五官俊挺出色,說起話來卻帶了些輕佻、不太正經的異族男子,若是其他人也能這麼想該有多好。

    “不過……”

    “不過什麼?”她有些緊張。

    “不過你連男人的身體都不敢看,甚至去觸碰,那麼要怎麼學針灸、接骨、放血,還有其他的呢?”區明海一針見血地問。

    “我……”她頓時語塞了。

    區明海斜睞一眼。“難道以後你就只看女病人,對男的病患就見死不救了?這樣算是個好大夫嗎?”對醫師來說,病患是不分種族敵我貴賤的。

    “可是……總不能隨便找個男人練習……”冬葵也明白他說得很有道理,不過在觀念上卻很難克服。

    他佯歎一聲。“看在你救了我的情分上,我就犧牲色相,當你的練習對象,讓你慢慢習慣……”話才說著,兩手又用力扯開交領衣襟,慷慨就義地說:“來吧!儘管在我身上扎針!”

    “你……下流!”她舉高手上的醫書嬌喝。

    “什麼下流?我只是想要報恩……”區明海忙不迭地舉起雙手,很怕書又扔到自己臉上。

    冬葵已經氣急敗壞地走了。

    “你們大姑娘的反應也太強烈了……”區明海不禁偏頭問著站在一旁捂嘴偷笑的八角。“犧牲的人可是我,萬一紮錯針,說不定會死掉。”

    八角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板起猶帶稚氣的臉孔。“不過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可是有損大姑娘的閨譽。”

    “要顧及閨譽,就不要當大夫。”他輕哼地說。

    “可是咱們大姑娘真的想跟老爺一樣,當個濟世救人的好大夫,偏偏太醫署又因為她是女兒身,不肯讓她進去,只好留在醫館裡幫忙,閒時便看著那些醫書,直到今日都不肯嫁人……”八角小小年紀,也學大人唉聲歎氣。“每回有媒婆上門,就算對方的家世再好,她還是拒絕,咱們也只能幹著急。”

    區明海一臉疑惑地問:“她到底多大了?”

    “大姑娘今年已經二十二。”八角猶豫了下還是說出來。

    “二十二?”區明海心想頂多大學畢業,哪有多老,不過在古代的話應該可以歸類為大齡剩女了。

    以為區明海也認為歲數太大,八角連忙為主子說話。“因為女子一旦嫁人,就得相夫教子,豈能鎮日埋首在醫書當中,甚至從早到晚忙著照顧病患,更別說讓她進太醫署念書了,所以咱們大姑娘才會開出條件,除非有男子願意接受,否則這輩子都不嫁人,可不是真的沒有人上門提親的。”

    他不禁自言自語地說:“這麼說也沒錯,我記得古代的女孩子都是十五、六歲就要出嫁,如果太晚婚,還會被取笑,確實是很麻煩……”

    “區公子說什麼?”

    “呃,我說肚子有點餓了。”區明海決定換一個話題,畢竟這些都與他無關,他要煩惱的是怎麼回去。

    八角指了下擺放在桌上的點心。“這是彰縣有名的糕餅,區公子可以嘗嘗看,要是不夠,我偷偷去廚房幫你拿。”

    “謝謝。”他舉起手掌,輕拍了下八角的頭,面對醫院裡的小病人,都習慣用這種方式來幫對方打氣,或表示友善。

    一時之間,八角有些難為情。“那我出去了。”

    “好。”待八角一走,區明海才收起原本的嘻皮笑臉,換上苦惱的表情,思考著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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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翌日早上——

    “大姑娘怎麼不再多睡一會兒?”小菊端著洗臉水進房,就見主子已經起床,坐在窗邊看書。

    冬葵披著一頭光滑柔軟的青絲,烏黑的發色襯托著沒有半點瑕疵的好膚質,加上從小身子調養得好,總是白裡透紅,讓原本只是清秀的臉蛋增添了美麗。“昨晚睡得很好,就想早一點起來看書。”

    “大姑娘老看這些醫書,不覺得累嗎?”換作她早就打起瞌睡了。

    “想要成為一位大夫,可不能光這樣就喊累。”冬葵合上手中的醫書,走到洗臉架前。“對了!咱們明天就要回京城,今天就得請那位區公子自行回家休養,不便再留他下來。”

    小菊點了下頭。“要八角去跟他說嗎?”

    “由我來跟他說吧。”人是她救回來的,就得負責到底。

    於是,冬葵在梳洗之後,先到外祖母的房裡跟她請安,又陪老人家用了早膳,說些體己話之後,才前往客房。

    “區公子?區公子?”小菊連叫了兩聲,房裡都沒人回應,於是掀開簾子探頭察看。“大姑娘,人不在裡頭……”

    “不在?是上哪兒去了?”

    冬葵又往回走,不過走沒多遠,就見要找的人站在院子裡,正仰頭看著萬里無雲的天際,不時長籲短歎。

    “區公子有心事?”她思索了下才走過去。

    聞言,區明海偏頭覷她一眼。“回不了家算不算心事?”

    “為何回不了家?”冬葵驚疑不定地問。

    他一臉自嘲。“因為……某些原因暫時無法回家。”

    就算沒有穿越到這裡,在原本的世界,也早就沒有屬於自己的家,因為家人都不在了,就算下班,屋裡也是一片漆黑,沒有人會為他留一盞燈,或是煮宵夜來給他吃。

    “也沒有朋友可以投靠?”她問。

    區明海苦笑一下。“沒有。”

    真的只剩下他一個。

    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就算再寂寞,至少是在熟悉的環境中,很有安全感,也還有工作,不怕養不活自己,可是在這裡,他什麼都不是,什麼也沒有。

    “那區公子以後打算怎麼辦?”原本想要請他離開丁家,返家休息,這下子要冬葵怎麼開得了口。

    “我也不知道……”他連笑臉都裝不出來了。

    見區明海一臉像被人遺棄似的表情,俊美的面容也跟著黯淡下來,看起來好可憐,讓冬葵有些於心不忍,耳畔不禁又響起昨天他說過的話——

    “誰說這世上只有男人才能當大夫……”

    “別人究竟怎麼看是他們的事,問題在於你能不能堅持自己的理念……”

    儘管爹並未開口反對自己走上行醫救人這條路,可是心裡應該還是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這讓冬葵陷入彷徨,可是那個男人昨天所說的話,卻給了她不少勇氣和信心。

    冬葵悄悄握緊了拳頭,雖然不太清楚他的來歷,可是她願意冒一次險。“那麼區公子願不願意……跟咱們回京城?”只不過是讓他在醫館裡幹些雜務,相信爹也不會反對才是。

    “你是說……”

    “咱們明天就要離開彰縣,如果區公子不反對的話,不妨一起走吧。”她正色地說道。

    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區明海馬上露出可以迷死人的笑臉。“真的可以嗎?我真的可以跟你們去京城?太好了……”

    “方才還唉聲歎氣的,怎麼一眨眼就……”冬葵嘴裡嘀咕著,可是又忍不住被他那充滿男性魅力的笑容給閃了下神,趕緊清了清喉嚨說:“既然這樣,今晚就請早點歇著,咱們明天卯時出發。”

    區明海用右手比了個手勢。“OK……不是,我是說沒問題。”往後還是少用現代用語,免得難以自圓其說。

    “那就好。”雖然對他的一些言行舉止感到十分困惑,不過又想既是異族人,要是太大驚小怪,恐怕會傷了對方的心,冬葵也就裝作沒看到。

    待冬葵主僕離開之後,區明海才想到忘了問清楚——

    “卯時……到底是幾點?是五點?還是七點?”

    夜晚在區明海輾轉反側中過去了。

    卯時,天色已經大亮。

    當八角來叫他起床,區明海便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畢,除了穿在身上的衣物,什麼都不用帶,倒也省了不少事。

    於是,冬葵的舅父、舅母親自送遠道而來探病的外甥女到大門外,還不忘叮嚀隨行的家丁和車夫,路上千萬小心。

    而區明海也不意外地看到那兩輛馬車,馬匹後面拉了用木頭搭的兩輪車子,四周還是通風的,古代交通不便,總不能期望可以搭飛機或乘坐高鐵,不是靠雙腳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話別之後,冬葵和丫鬟小菊坐上前頭那輛馬車,而區明海和八角則是坐在後面那一輛,終於可以啟程了。

    八角已經餓壞了,一面嚼著用麵團擀制的大餅,一面問道:“……這兒有乾糧,區公子要不要吃?”

    他沒有拒絕,伸手拿了一塊。“不要叫我區公子,聽起來很彆扭,依你的年紀都可以叫我一聲叔叔了。”

    八角笑得靦腆。“不然我叫你一聲明海哥好了。”

    “也好。”區明海嚼著硬邦邦的大餅,不禁想念起三明治和咖啡,以前天天吃覺得膩,現在卻巴不得能再吃到。

    “要多久才會到京城?”他問。

    八角算了一下才回道:“順利的話也要十來天。”

    區明海歎了口氣,怔怔地看著沿路的風景,腦中不斷思索著原因。

    難道真是因為超級月亮的關係?

    “穿越”也算天災人禍之一?

    這個結論真讓他哭笑不得。

    “記得新聞有報導過“超級月亮”每一年都會發生,該不會要等到下一次,我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他不禁要這麼推測。“如果真是這樣就好……”

    只要能回去,不管多久都可以等。

    想著想著,區明海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過似乎才剛合上眼皮,就被身邊的八角叫醒,腦子有些不太清楚,以為自己還在醫院值班。

    “……病人有什麼事嗎?”他揉著眼皮問。

    八角歪著腦袋問:“什麼病人?”

    “呃……這裡是……”區明海猛地驚醒過來,看清周圍的環境,一下子回到了現實。“我還以為是在醫院……”

    “大姑娘說咱們好像走錯了路,已經偏離縣道,所以先讓馬匹休息片刻再繼續趕路……”說著,八角已經率先跳下馬車。“咱們也下去走一走,不然坐久了可是會腰酸背疼的。”

    區明海用力甩了甩頭,跟著從馬車上下來,伸了個懶腰,發現馬車停在看起來像是郊區的地方,遠處有層層山巒,附近也都是樹木以及田地,還可以看到附近有幾間茅屋。

    “這裡的空氣真好……”他貪婪地吸了幾口,聞到滿滿的青草味,接著便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解決生理需求。

    他不禁慶倖自己是個男人,在這方面還算容易解決,要是女人穿越過來,連個公廁都沒有,一定很辛苦,同理可證,古代的女人真的要忍受諸多不便,還是現代人幸福。

    “明海哥,快點過來!”和家丁、車夫坐在樹下的八角正朝他招手。

    “你們大姑娘呢?”他隨口問。

    八角一手抓著乾糧,一手指著不遠處的馬車。“她和小菊姊在裡頭,大姑娘不方便跟咱們坐在這兒。”

    “要想當個大夫,就要先拋棄男女有別的觀念……”區明海不禁嘀咕。“救人如救火,到時根本顧不了那麼多。”

    “這兒有雞腿,不過已經冷掉了,明海哥也吃一點……”八角真的把他當作兄長,熱絡地招呼。“要是不夠,馬車上還有。”

    區明海拍了拍他的腦袋。“你也多吃一點,才會長得高。”

    “明海哥真是個好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好人、壞人是不會寫在臉上的。”因為曾經非常信任過別人,當遭到背叛時,也就更難受了。

    八角一臉認真地說:“我相信明海哥不是壞人。”

    “謝謝。”區明海有些動容。

    吃了差不多之後,他便起身走向冬葵乘坐的那輛馬車,總不能只是白吃白喝,多少也要做點事。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坐在馬車上看醫書的冬葵輕搖螓首。“區公子別客氣。”

    “我是說真的,不是在跟你客氣,要是想去那個……呃……”區明海心想古代女人都很保守,又不能把話說得太白了。“我可以幫你把風,就算是在荒郊野外,也可能會有春光外泄的危險。”

    冬葵愣了半晌,總算明白他的意思,一張粉臉頓時紅得像要滴出血似的。“不勞區公子費心。”

    聽她說得咬牙切齒,害得區明海趕緊倒退一步,就怕她手上的書又往臉上扔過來。“我只是想幫忙……”

    難道他說錯話了?

    “不必!”冬葵窘迫地喝道。

    區明海有些傷腦筋地抓了抓頭髮。“不用就不用,用不著發這麼大的脾氣,我也是一片好意……”阿公從小教他要愛護女生,真的沒有惡意。

    “你……你還說……”她又羞又氣。

    “你不想去就算了,我又不會勉強……”這個大齡剩女還真是難伺候,要是在現代,有人願意保護她們去上洗手間,可是會感激到痛哭流涕。

    “住口!”冬葵氣紅了臉,把手邊有的東西拿起來就往他身上丟。

    “算我錯了好不好……不要再扔了……”他一連後退好幾步,好躲開“暗器”。“我走就是了……”

    她餘怒未消地瞪著區明海走遠的背影。“果然是異族人,說起話來就是這麼粗魯不文,真不知道為何要讓他跟著咱們回京城去。”

    “那是因為大姑娘心地善良,見他無家可歸,才會作出這個決定,只不過……”小菊噗哧一笑。“奴婢還是頭一回見到大姑娘發這麼大的脾氣,好像只要遇到這位區公子,就會被他激怒了。”

    “那是因為……他老說些惹人生氣的話。”冬葵困窘地回道。“我最討厭這種不懂禮教的人了。”

    就是因為那個男人喜歡胡言亂語,而她又老被激怒,讓知書達禮的好形象破功,這一切全都是他的錯。

    小菊用袖口掩唇。“大姑娘雖說討厭區公子,卻老是在偷看他。”

    “是你看錯了!”她打死也不能承認。

    “大姑娘該不會……”

    “該不會什麼?”冬葵瞠大秀眸。

    “該不會喜歡上他了。”小菊好小聲地說。

    她聽了幾乎跳腳。“怎麼可能呢?我……我連他家裡還有什麼人,甚至娶妻了沒有都不清楚,我……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像是在說服自己般,冬葵不斷地在心裡重複“不可能”三個字,其實心裡卻有著一絲不確定。

    “是,大姑娘當然不可能喜歡上他。”見主子愈說臉色愈紅,都快冒煙了,小菊只能憋著笑附和。

    冬葵嬌啐一聲。“快幫我把書撿起來……”

    待她正要再度翻開醫書時,不遠處的女童哭聲讓眾人心頭陡地一驚,連忙從馬車上下來。“出了什麼事?”

    才這麼問,便瞅見區明海正往座落在前頭的一間茅屋直奔而去,她連忙提起裙擺,隨後跟上。

    當區明海趕到茅屋前,一名花白頭髮的老人就倒在門外,醫師的本能讓他馬上趨前察看情況。

    “爺爺……爺爺……”身邊一名七、八歲的女童淚流滿面地推著老人。“醒一醒……”

    區明海率先將老人扳正平躺,然後檢查他的GCS(格拉斯哥昏迷指數)。

    “老伯!老伯!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老伯……”他一面叫著對方,一面測試老人的疼痛反應,可惜語言和運動反射都只有一。

    “爺爺……”女童跪在旁邊哭喊。

    隨後趕到的冬葵也馬上幫老人把脈,因為脈息太弱,幾乎察覺不到。“這附近有大夫嗎?你爹娘呢?”每回遇到這種緊急狀況,她就會恨自己還不是大夫,救不了眼前的病人。

    女童拔腿就跑。“我去叫爹回來……”

    接著,冬葵才要開口讓家丁過來幫忙,就見區明海正輪流掀起老人的眼皮,接著又將食指和中指探向喉結處附近,動作看來相當純熟,腦中不由得掠過一抹奇異的想法。

    “脈搏和呼吸愈來愈弱……瞳孔也放大了,有可能是腦幹中風所引起……”昏迷指數只有三,讓區明海的心也跟著往下沉,希望還有機會挽回他的性命。“準備電擊……”

    因為過於專注,直到話說了出口,才冷不防地想到這裡是個不知名的古代,根本沒有那些醫療設備,不過就算有,病人也只能靠藥物和機器來延長瀕死期,並不是壽命。

    “區公子方才說……”冬葵瞪著他,想問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我什麼也沒說……”區明海有一種很深的無力感。

    在這個世界,他什麼事也做不了。

    “爹!”一名男子匆匆地從田裡趕回來。

    女童一面哭一面跟在後頭。“爺爺快醒一醒……”

    “我爹他……”老人的兒子詢問冬葵。

    區明海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將後續的事交給冬葵去處理,因為現在的他無法親口告訴病患家屬,要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就這樣,當老人被抬進茅屋內,加上附近又沒有大夫,用不了多久,就聽到一大一小的哭聲傳出來。

    他仰首望天,看著病人在死亡邊緣掙扎,卻又救不了,還是沒辦法跟其他醫師一樣,做到無動於衷。

    醫師只是個人,並不是神,可還是會自責、會難過,難怪一些主治醫師或是資深護士都會勸他不要想太多,要看開些,因為生老病死本來就是正常的事,只要有生命,就躲不掉死亡那一關。

    待冬葵紅著眼眶步出茅屋,慢慢地走向停放馬車的地方,見到區明海靠在樹幹上沉思,不禁偷覷幾眼,心裡總覺得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彷佛感受到她探詢的目光,區明海漾開笑臉。“大姑娘這樣盯著我看,我真怕不小心會錯了意。”

    “誰、誰盯著你看了?”冬葵一臉羞窘。

    “我倒是不介意,大姑娘可以儘管看。”他一向用戲謔來掩飾真正的心情,不想讓人窺見自己的想法。

    “你……”她跺了下腳走了。

    他低笑兩聲,旋即壓下唇畔的弧度,看得出這位大姑娘已經開始起疑了,往後最好謹慎一點。

    只是區明海忍不住會想,他來到這個醫療技術落後的世界裡頭,究竟能做些什麼?穿越到這裡來又有何意義?他實在找不到答案。

    過了一刻左右,兩輛馬車再度啟程了。

    區明海對於身為醫師這個身分,該不該讓其他人知道,還是相當猶豫不決,最後決定在有把握之前,暫時不要曝露出來。

    又走了一段路,終於走上縣道,沿途也熱鬧許多,還有旅店可以投宿,也讓眾人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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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數日後——

    由於天氣還算穩定,除了溫度漸高,也沒有颳風下雨,為了早點抵達京城,冬葵決定多趕些路。

    在馬車行進之間,區明海也從八角和其他人口中得知更多有關這個朝代的事,它原本是個諸侯國,在三百年前,當時的敬王自居為帝,開始進行統一大業,短短數十年間,以殘酷屠殺的方式攻佔其他諸侯國,以及併吞其他異族,並命其納貢稱臣,最後鞏固帝王威權,才有今日的安定。

    區明海聽了不禁嗤之以鼻,反正不管是在封建時代,或是在現代的世界,為了把持政權,像這類的情節總會不斷地發生,原因在於人性的貪婪,也將造就最後的毀滅。

    這天晚上,一行人找了間旅店投宿,要了三間客房,冬葵主僕一間,區明海和家丁、車夫們分別住在另外兩間。

    用過晚膳之後,他心想反正沒事,就繼續和八角聊起白天的話題。

    “……現在還有戰亂嗎?”區明海隨口問道。

    八角搖了搖頭。“早就沒有了。”

    “那就好。”他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只看過新聞裡頭的畫面,不要再有最好,因為自食惡果的還是人類。

    “嗯……”八角打了幾個呵欠,迷糊地應聲。

    他輕笑一聲。“快躺下來睡覺吧。”

    見八角歪歪斜斜地倒下之後,馬上就睡著了,區明海卻是一點睡意也沒有,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事,若是在路上又遇到有人受傷或生病,手上既沒有聽診器,也沒有手術刀,更沒有呼吸器、心電圖、X光機等等的醫療設備,應該如何救人?又如何幫人治病?

    區明海看著自己的雙手,雖然他的臨床經驗比其他住院醫師來得多,可是光只有這樣根本不夠,距離當上主治醫師還有一大段路要走,害怕救不活病人,害怕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愈想心就愈煩,索性出去透透氣。

    外頭一片昏暗,除了明亮的月光,只能依靠從幾間客房內透出來的燭光,才能勉強視物,他站在廊下,隨手撥了撥額頭上的劉海,長度都快蓋住眼皮了,不過既然得暫時待在這裡,還是要入境隨俗,先把頭髮留長,跟其他人一樣束髮戴冠,免得老被當作異類。

    不過得要等多久呢?

    萬一下次超級月亮出現還是回不去,又該怎麼辦?

    他心情煩躁地摸向口袋的位置,才想到不可能有香煙,只好改成把玩掛在脖子上的煙晶大衛星,藉以舒緩負面情緒,接著聽到對門的木門被人打開,那是冬葵主僕所住的客房。

    當冬葵一手燈籠、一手茶壺,從房內走出來,就被矗立在外頭的高大黑影給嚇了一大跳。“誰?”

    “是我。”區明海出聲表明身分。

    冬葵將燈籠舉高,才籲了口氣。“區公子還沒安歇?”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都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因為口有點渴,房裡的開水也喝完了,小菊又睡到叫不醒,所以我才……”她呐呐地說。

    他雙臂環胸,滿臉正經地說:“你是笨蛋嗎?到底有沒有一點警覺心?這裡可不是你家,一個人半夜亂跑,萬一遇到壞人,被人先奸後殺,到時你要怪誰?”

    想起最近幾次投宿,區明海還特地研究過所謂旅店的周邊環境,可不像現代的飯店、民宿,有完善的保全和服務,誰也不敢擔保萬一有事發生,店主能夠提供應有的保護。

    “我……”冬葵頓時滿臉通紅,不只是因為被他訓了一頓,也為了這番話說得太露骨,而顯得困窘不已。

    “看你平常很聰明的樣子,原來也不過是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大小姐。”區明海一臉沒好氣。

    “我確實是有欠思慮,但區公子這麼說也太過分了。”她羞憤地說。

    “不把話說重一點,你又怎麼會記住?”這個大齡剩女居然還不知感恩,區明海可是著實為她捏一把冷汗。“等我一下……”

    冬葵有些莫名地看著他進房,很快地又出來。

    “拿去!”區明海把茶壺遞給她。

    她怔了一下。“呃,多謝。”

    “沒事就快回房間去。”他趕人似的擺了下手說。“記得鎖門!”

    “那……區公子也早點歇著。”冬葵輕頷下首,然後吹熄了燈籠,將房門重新閂好。

    雖然看得出這位區公子並非惡人,只是有時嘴巴上不正經,又老做出一些容易誤會、惹她生氣的事,不過方才罵的那些話,雖然粗魯,也不夠含蓄,卻倒真的感受到此人可靠體貼的一面。

    其實冬葵也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平日在醫館裡幫忙,自然也接觸過不少異性,卻沒有一個像這個男人有著獨特的想法,並未認為女子就當真沒用,不該習醫,光是這一點就相當與眾不同。

    “不過……他心裡似乎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會是什麼呢?

    有時覺得那個男人似乎懂一點醫術,可是偏偏又不願承認,是有難言之隱嗎?冬葵左思右想,還是沒半點頭緒。

    看來得暗中仔細觀察才行。

    到了第二天,一行人又準備出發了。

    車夫和家丁從馬廄內牽出兩匹馬,正在為它們上繩套和車轅。

    “昨夜多謝區公子的忠告。”冬葵用只有兩人聽到的音量說。

    區明海一臉打趣地說:“大姑娘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我說……昨晚是我思慮不周,幸虧遇到區公子才沒出事。”她雙頰一熱,窘迫地說:“往後也會多加留意的。”

    他佯歎一聲。“就只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會說要以身相許……”話才出口,想收回也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在原本的世界,大家都會認為是玩笑話,不會當真,哈哈大笑就過去了,可是這裡不一樣,等於是在占人家便宜。

    果不其然,冬葵羞憤不已。“你……”

    “我只是隨便說說,請大姑娘不要見怪。”區明海乾笑一聲,都怪他這張嘴,因為平常跟護士開玩笑慣了,根本沒有想太多。

    冬葵聽了,怒氣更熾。

    “我也沒想過要嫁給區公子!”她氣紅了秀容,丟下這句話就走開了。

    這個男人就不能改一改“調戲”姑娘家的毛病嗎?再怎麼說,自己也不可能把以身相許那種話任意掛在嘴邊,更用不著擔心會被她賴上,因為她這輩子已經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唉!”他歎了口氣,開始覺得頭疼。“看來以後說話真要注意一點,就算是開玩笑,也是會傷到人的。”

    區明海輕拍了幾下嘴巴,提醒自己禍從口出的下場,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讓那個大齡剩女以為他只不過是個用花言巧語拐騙女人的壞男人,好歹在救命恩人面前,要保住好形象。

    “明海哥,咱們要上路了!”八角朝他嚷道。

    他回過神來。“好。”

    於是,區明海也跟著上了馬車,一切就緒,車夫甩動韁繩,車輪也開始喀啦喀啦地轉動了。

    看著走在前頭的馬車,他有些苦惱要如何改變在大姑娘心中的印象,其實自己真的是個認真負責的好男人。

    “明海哥在想什麼?”八角挨在他身邊問。

    “我在想……你們大姑娘除了喜歡看那些醫書之外,還喜歡什麼?”除了女友之外,他可是很少主動討好一個女人。

    “嗯……”八角歪著腦袋想著。

    “慢慢來,等想到再告訴我。”區明海說,反正還有好幾天才會到京城,不必著急。

    過了七、八日——

    午時左右,兩輛馬車抵達了京城。

    區明海一路打量著這座名為“永安”的古老都城,也就是目前身處的這個朝代的首都,雖然不是念歷史系的,他還是相當興奮,更希望此刻手機還在身邊,能將這些畫面完整地拍下來。

    因為不想再坐馬車,他索性下來用步行的,也能好好欣賞兩旁販賣與食衣住行相關的店鋪,當然接收到更多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區明海早就習以為常,就算在原本的世界裡,擁有四分之一混血的五官,不只吃香,又加上是醫師,經常有異性主動示好。

    馬車的車輪行駛在石板路上,比走在石子路面還要平穩,區明海心想不愧是京城,皇帝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樣,每年編的預算最多,也捨得花錢去修築和建設,這一點古今中外皆然。

    “……六安堂就在前面!”八角也跟著下來走路。

    年紀尚小的他,在路上不曾喊過一聲累,讓區明海相當佩服,要是換成現代世界的孩子,只怕已經叫苦連天了。

    區明海用手掌抹去脖子上的汗水,心裡有些無奈,不想過寄人籬下的日子,但眼下的他也只能妥協。

    “六安堂……”想到阿公開的中藥行也叫這個名字,讓他不禁要懷疑到底是冥冥之中註定好了,還是單純的巧合。

    隨著建築物的改變,他發現愈到城中心,有種從一般平民住宅,走到帝寶豪宅的錯覺,每座宅邸的屋角都有做翹角飛簷,並在屋脊上裝飾吻獸,一般老百姓住的屋子可就沒這麼講究。

    當兩輛馬車經過一道石拱橋,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八角喜呼:“已經到了!”

    “這是……六安堂?”區明海看著眼前這座占地有一百多坪,樑柱與窗框都漆成大紅色的建築物,一塊黑底金漆的匾額高掛在大門上,臺階的兩旁各擺了只石獅子,除了用來鎮宅辟邪,也是一種藝術裝飾,跟他想像中的醫館不太一樣,實在太氣派了。

    馬車並不是停在醫館門口,而是來到偏門。

    “咱們住的地方就在六安堂後面,所以從這兒進去……”說著,八角已經過去敲門了。

    而冬葵和小菊也下了馬車,臉上有著遮掩不住的疲憊。

    “大姑娘回來了!”門房來應了門,開心地叫道。

    冬葵微微一哂。“我爹呢?”

    “老爺在前頭忙著。”

    她輕揉著太陽穴。“派個人去跟他說一聲,就說我回來了。”

    “是,大姑娘。”門房哈了個腰,眼角陡地瞥見一張陌生臉孔,不禁怔了怔。“這位是……”

    “這位是區公子,以後就讓他在醫館裡幫忙。”冬葵簡短地介紹。

    區明海原本想跟對方握手,不過馬上又改成拱手,因為想到古裝戲裡似乎都是這麼演的。“敝姓區,還請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門房也跟著拱手。

    這時,府裡的管事出來了,又喚來幾位家丁,幫忙把馬車上的東西搬進屋內,冬葵也就把區明海交給他去安排。

    “還真是一間豪宅……”跟在管事後頭,區明海歎為觀止地說。

    他原本以為只是間小小的中藥行,想不到規模這麼大,可見得這間六安堂在京城很有名望,而且紀大夫又曾經是個太醫,可是專門為皇帝、後妃們看病的,更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想必規矩也多,想到這裡,不禁又歎了口氣,看來要住下來,真得謹言慎行了。

    “嗯……”正在前頭領路的管事突然發出呻吟。

    “你怎麼了?”區明海收回心思問道。

    管事皺著灰眉,一手按著右下腹。“也沒什麼……老爺說是患了腸癰之症,幫我針灸過好幾次,也喝了湯藥,不過有時還是會隱隱作痛。”

    “腸癰?好像就是闌尾炎……”因為阿公本來希望他能考中醫師執照,所以從小的課外讀物就是醫書,平日還會教他認識各種中藥材,只是太多年沒有複習,該忘的都忘了,也擔心會記錯。“會噁心、嘔吐嗎?”

    “有一點……”管事驚訝地看著他。

    區明海連忙解釋。“因為……有認識的人也曾經得過這個……腸癰,我記得還會發熱、頭痛,全身無力。”

    “確實是這樣。”

    “最好再讓紀大夫看一下,不然會很嚴重。”看來應該是慢性闌尾炎,如果拖太久,對身體也不好,萬一轉為腹膜炎更有生命危險。

    聞言,管事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也對這位五官容貌看來像是異族人的區公子有了另一番認識。

    等住的地方安排妥當,在紀大夫抽出時間見他之前,區明海都用來熟悉環境,儘快和這座府裡的人打成一片,人際關係可是很重要的。

    “明海哥!”

    直到天色暗了,他才又見到八角。

    區明海正捧著碗公,白飯上只鋪著兩道青菜、一塊肥肉,直接坐在外頭的石階上吃他的晚飯。“你吃過了嗎?”

    “我已經吃過了。”八角因為用跑的,兩頰紅通通的。“明海哥要是吃飽了,我帶你到前頭去見老爺……”

    “他有空見我了?”他趕緊大口大口地扒著飯菜。

    八角笑嘻嘻地安撫道:“別急,不要噎著了,咱們老爺不只待下人寬容,對病人更是好,明海哥別擔心。”

    “我知道……”嘴裡雖然這麼說,不過自從到醫院見習之後,他可是真正見識到何謂階級之分,白色巨塔里頭的世界,不是外人能理解的,如果六安堂只是普通醫館就算了,可是看來並不是,所以還是要懂點禮數。

    很快地解決了晚飯,區明海便跟著八角到前頭的醫館見紀大夫。

    兩人從另一道門進去,可以直通六安堂的後門。

    他一跨進屋內,就先聞到懷念的中藥味,也已經點燃燭火,連大門都關上,原來這麼早就打烊休息了。

    又打量了下陳設,只見這一頭是區明海相當眼熟的藥櫃子,裡頭專門擺放各種藥材,足足占去兩面牆,分類得也很清楚,另一頭則是用布簾遮掩的隔間,算一算也有六間之多,應該是用來當作診療的房間,當然後頭還有用來煎藥的廚房,儼然就是一間藥鋪兼醫館的現代中醫診所了。

    “……老爺,他就是明海哥。”八角朝主子說。

    區明海馬上挺直腰杆,看著眼前身材矮胖、年約四十來歲的男子,唇上和下巴也蓄著鬍子,身上一襲灰色袍服,戴著頭巾,實在很難想像跟大姑娘是一對親生父女,看來遺傳過世的母親較多。

    見對方圓潤的臉上笑咪咪的,看起來像個大好人,不過區明海已經有過一次慘痛教訓,不敢再隨便以貌取人。

    “敝姓區,名叫明海,多虧令嬡,是她救了我一命,還好心地帶我來京城。”因為不會說那些文謅謅的話,索性用拱手揖禮來代替,至少可以表示誠意。

    聞言,笑意依然堆滿在紀大夫的臉龐上。“老夫已經聽冬葵說了,若是不嫌棄的話,就暫時留在醫館幫忙,再做打算。”

    “紀大夫不問我從哪裡來的嗎?”他有些訝異對方的反應,未免答應得太快,就不怕會引狼入室。

    紀大夫笑眯了雙眼。“既然要幫助別人,又何必多此一舉,等你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說了。”

    這一對父女還真是沒有防人之心,能夠活到現在,是老天爺有保庇,區明海不禁啼笑皆非地心忖。

    “爹!”隨著輕柔的女子嗓音響起,就見冬葵朝他們走去。“爹已經跟區公子談過了嗎?”

    “難道你擔心爹把他趕出去?”紀大夫呵呵笑問。

    她臉蛋一紅,嗔惱地說:“我才不是擔心……只不過人是女兒帶回來的,是去是留,總要知道才行。”

    “府裡多一個人吃飯又何妨,而醫館裡也需要人手,就怕委屈了人家。”他看得出這個年輕人眼神清明,說話談吐不卑不亢,可不像一般販夫走卒。

    區明海著實放下心頭上的大石。“紀大夫肯收留我,我就已經感激不盡,還有什麼委不委屈?”咬文嚼字還真是辛苦。

    “那就好。”紀大夫槌了槌肩頭,看著掌上明珠,“爹有點累了,就先回房休息了……對了!冬葵,秦將軍的三公子前幾天又請人上門來了,你再考慮一下,若真要拒絕,就把話給說清楚。”

    她一怔,垂眸不語。

    見到女兒的反應,紀大夫搖了搖頭便走了。

    “區公子今晚就早點歇著。”她心不在焉地說。

    “大姑娘也不要再稱呼我區公子,明天以後,我也只不過是六安堂的夥計,直接叫我明海就好。”區明海真的聽得怪彆扭的。

    冬葵搖了下螓首。“這怎麼成……”

    “名字就是要給人家叫的,不用在意那麼多。”

    雖然他這麼說也沒錯,不過冬葵還是叫不出口。

    “原來大姑娘的閨名取自於冬葵子。”區明海終於知道她叫什麼了。“氣寒、味甘、無毒、消水氣、治痢……”小時候阿公要他背的那些藥性,在這一瞬間,慢慢回想起來了。

    她怔愕一下。“你懂藥材?”

    “呃,曾經聽人說過……”他含糊地回道。

    “區公……你似乎防心很重,一直不肯說真話,是不相信咱們嗎?”冬葵還真不曉得該怎麼稱呼他。

    區明海兩手背在身後,跟著她往後門走。

    “怎麼會呢?”他口氣半嘲半謔地說:“如果不相信,就不會答應跟來京城,反倒擔心之前幾次惹大姑娘生氣,會因為這樣不相信我,把我當作壞人,那可就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黃河?我只聽過青河……”

    區明海連忙改口。“是青河沒錯。”

    “我真是不懂你這個人。”見他時而開玩笑、時而又很嚴肅,冬葵都快被弄糊塗了。

    “大姑娘要是真想瞭解我,早點說嘛,我一定會給機會的……”

    這句話讓冬葵臉蛋又快冒煙了。“你別胡說!”

    他擺出閃避的動作。“還好這次你手上沒捧著書……”

    “誰說我想瞭解你的?”她嗔罵。

    “原來是我誤會了。”區明海佯裝吃驚。

    冬葵嗔瞪一眼。“本來就是。”

    “那麼大姑娘想瞭解誰?那位秦將軍的三公子嗎?”想到紀大夫方才提到的人名,也不是想多管閒事,只是見她很困擾,想像朋友般關心對方。

    兩人一前一後的跨出六安堂的後門,八角已經提著燈籠等著他們,區明海順手接過去,然後一起穿過小徑,走進紀府的後門。

    “我和秦將軍的三公子算是青梅竹馬,他總說長大之後要娶我為妻,可是我卻為了成為一名大夫,一再推拖,直到前年春天,他才在長輩作主之下,娶了房媳婦兒,不過對我並沒有死心,還想納我當偏房。”冬葵苦笑地說。

    她不該跟這個男人討論私事,但又想聽聽看區明海的意見,不知怎麼,冬葵就是覺得可以從他口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聽了,區明海只是“喔”了一聲,沒有太大的反應。

    “就只是這樣?”她不禁氣惱,心想這種回應方式還真是缺乏誠意,有種被人敷衍的感覺。

    區明海停下腳步,舉高燈籠,淡諷一句:“那麼大姑娘想聽什麼?”

    “我……”冬葵不禁語塞。

    “別人的看法也只能當作參考,最重要的是你想要的是什麼……”這話一出,區明海不禁回想起確定考上醫學系那天的往事——

    “阿公,我想念的是西醫,不是中醫,你會不會生氣?”

    “阿公為什麼要生氣?平平都是在救人,是西醫還是中醫都一樣,最重要的是你想要的是什麼,決定好了就去做……”

    他差點就忘記了。

    儘管被迫扛起醫療疏失的責任,區明海依然不後悔走上這條路,還是想當一名心臟外科主治醫師,那是他最大的心願。

    阿公真是他見過最睿智的老人。

    每當心中出現迷惘,阿公總是會在旁邊點醒,不讓他走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冬葵被這句話給鼓舞了。“與其將來要面對層出不窮的妻妾之爭,還不如現在就割捨,專心習醫。”

    若真要嫁,早該在對方還未迎娶正室時就同意親事,而不是拖到現在,她的心不想動搖,偏偏又放不下那段兩小無猜的感情。

    不過他也說得沒錯,究竟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只是為人妻、為人母,就跟其他女子同樣的命運,還是當一名行醫救人的大夫,也許窮極一生都無法達成心願,還是不想放棄,冬葵內心不再掙扎了。

    區明海低笑幾聲。“要是再過兩年,真的連一個提親的人也沒有,到時你卻想嫁人了,可不能要我負責。”

    “我、我才不會那麼做!”她一下子太過激動,又不小心踩到了小石子,險些就站不穩了。

    他連忙扶了冬葵一把,半開玩笑地說道:“要不要我牽著你?”

    “我心領了!”冬葵臉頰發燙地嬌斥。

    “哎呀!”這次是走在兩人身後的八角摔了一跤。“好痛……”

    “沒事吧?”區明海笑著回頭扶起他。

    冬葵輕撫著方才被他捉住的手腕,雖然隔著一層袖子,還是能感受到熱度,讓她不禁心慌意亂。“我先回房去了……”

    “等一下!這個燈籠給你……”還來不及說完,就見纖細身影已經跌跌撞撞地離開,彷佛後頭有鬼在追似的。

    區明海不得不問八角。“我做錯什麼了?”

    “好像沒有……”畢竟才十歲,八角實在無法體會姑娘家的心情。

    他搖了搖頭,不再想了。“今天好累,還是早點睡覺吧。”

    其他的事明天再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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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今天是區明海在六安堂上班的第一天。

    他找來一條細麻繩將過長的發尾整個束攏紮緊,依舊穿著短褐、麻布鞋,拿著竹掃帚在大門口清掃,接著又用抹布將石獅子擦拭一遍,其他夥計或學徒則是在店內整理藥材,還有煎藥,新來的人自然負責打掃工作。

    區明海並不認為是屈就,就當作是在打工,大概是最近經歷太多事情,他也漸漸能隨遇而安了。

    將石獅子都擦過一遍,他兩手叉在腰上,看著熙來攘往的街道,由於位在市中心,距離皇宮又近,人潮也就川流不息,相對的,有太多目光在注視著自己,儘管區明海已經習慣,還是有一點困擾。

    瞥見經過面前的男女老幼,只要對方看向自己,他也會很自然地用微笑和點頭來回應,也算是種禮貌,可是對方若是有點年紀的阿姨就算了,萬一是年輕姑娘,就會馬上紅著臉走開,區明海只能不斷告誡自己,不要隨便亂笑,免得讓人家產生誤會就不好了。

    “還真是麻煩……”笑和不笑,實在很難拿捏。

    辰時一到,六安堂開門做生意了。

    他除了打掃之外,在開店之後,還要負責端茶水給上門看病抓藥的客人,其實工作內容很輕鬆,也沒有壓力,何況彌漫在空氣中的中藥味是區明海從小到大所熟稔的,讓他回想起小時候和阿公相處的情形。

    “請喝茶……”區明海拿了一只用竹子做的杯子給剛進門的婦人,還附贈英俊笑容,讓對方馬上一掃愁容,掩口偷笑。

    區明海的出現也確實引來不少話題,不管是來看病,還是抓藥的,都紛紛私下打聽他的來歷。

    一直到了下午,店內的客人都沒有間斷過。

    “老伯,要不要喝茶?”瞥見坐在候診區的老人家將右腳擱在小板凳上,小腿上還貼著膏藥,不斷地搖頭歎氣,讓他無法視而不見。“你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可以跟我說。”

    老人家抬眼覷了下他,見區明海笑容親切,這才說出來。

    “我在等人來包紮傷口,可是等了快半個時辰都還沒過來,多半是太忙了,可是……我還趕著在太陽下山之前回家……”

    “只是包紮嗎?老伯等我一下……”區明海想了一想,便跑去櫃檯問了其他夥計,拿了一卷布帶過來。

    於是,他蹲在老人家面前,再扶起對方的右腳,動作熟練地將布帶纏繞上去,好讓膏藥能牢牢覆在傷口上。

    這一幕全落在正好從診間出來的紀大夫眼中,看得出他用的是“布帶纏束腿足式”的包紮方式,雖然簡單,一般人也學得會,只是沒想到區明海會主動去關心醫館的病人,這一點可就難能可貴。

    “這樣就可以了。”區明海笑說。

    見狀,老人家終於轉憂為喜。“真是謝謝你。”

    “不用客氣……”他把擺在一旁的拐杖遞給對方,然後送到大門外。“路上要小心,記得再回來換藥。”

    待區明海回到店內,又繼續把茶水端給其他客人喝。

    而站在不遠處,把經過情形從頭看到尾的紀大夫,不禁撚著下巴的鬍子,露出深思的表情。

    酉時,幾乎所有的店鋪都打烊了。

    “一天總算過去了。”區明海活動了下筋骨,以為只是遞遞茶水、掃掃地,想不到這麼累,比值夜班還要辛苦。

    他做好分內的工作,然後離開醫館,從後門回到紀府內,打算先繞去廚房,把晚飯帶到房裡去吃。

    “明海哥!”小菊也跟著八角這麼叫他。

    見到伺候冬葵的丫鬟從另一頭走過來,似乎有事要找他,區明海便停下腳步等待。“找我有事嗎?”

    “這事我也不知該找誰才好……”她先歎了口氣,才往下說。“今天下午大姑娘去見了秦三公子,也當面拒絕對方,那位秦三公子很難過,也很生氣,還把話說絕了,說什麼以後就當作不認識咱們大姑娘……”

    區明海在心中冷哼,這麼心胸狹窄的男人,還是別嫁比較好。

    “其實也不能怪秦三公子,他為了等大姑娘點頭,一再地拖延親事,誰知最後還是娶不到,當然會埋怨了。”小菊其實也不希望主子走那麼艱辛的道路,姑娘家還是嫁人才會幸福。

    “這種事不是外人能幫得上忙的。”他也不想自找麻煩。

    小菊有些焦急地說:“我是想明海哥若能跟大姑娘談一談,開導開導她,或許她心情會好一點,之前幾次都是這樣,所以我才來拜託你。”

    “要我跟她說什麼?”他又不是念心理系的。

    “什麼都好。”小菊不斷拜託。

    “好吧。”

    就是在等這句話。“現在就跟我來。”

    區明海苦著一張俊臉。“現在?我還沒吃飯……”

    實在逼不得已,他只好跟著小菊走了。

    於是,他在小菊的帶路下,來到冬葵居住的院落,最後停在一間寢房外頭,只見屋內點了燭火,光線從裡頭透了出來。

    “我進去跟大姑娘說一聲……”小菊要他在外頭等著,便推門進屋。“大姑娘,明海哥來了。”

    冬葵有些驚愕。“他來做什麼?”

    “因為大姑娘心情不好,所以奴婢才會自作主張,把他請了過來……”

    “可是這個時候,實在不方便。”冬葵略帶遲疑地說。

    他把紮在腦後的馬尾解開,讓頭皮得到舒緩,然後隔著房門,朝裡頭說。“大姑娘不必開門,這樣說話就聽得見。”

    “呃……我……”她有些難以啟齒。

    區明海索性靠著門框,坐在地上。“小菊已經跟我說了,她說秦三公子認為你辜負他,所以要跟你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

    “其實……他會生氣也是應該的,我怕會傷了他的心,才遲遲開不了口,只因為不管是正室,還是偏房,我都不能嫁給他……”冬葵只後悔沒有早點跟對方把話說清楚。

    “為什麼?”他問。

    “那是因為……”話才說到一半,冬葵及時咬住了舌尖,在這一刹那,也領悟到自己的心情,不想嫁給秦三公子,原因在於對方並非自己心儀的男子,真正讓她心動的是……

    “怎麼不說完?”他有些不解。

    冬葵瞪著眼前的房門,最後鼓起勇氣打開它。

    原本坐在地上的區明海也跟著起來,想聽聽她怎麼說。

    “我對他只有兄妹之情,無法為他放棄成為一位女大夫的願望……”冬葵止不住臉上的熱度不斷攀升。“你認為這麼想對嗎?”

    “我是怎麼想的不重要,這是你的人生,當然由你來決定。”他沒有權利去左右別人的想法。

    她欲言又止地說:“可是……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直到這時,見到冬葵臉泛紅暈,秀眸閃著期待的光芒,區明海才後知後覺地看出蹊蹺,不禁暗罵一聲,枉費他談過好幾次戀愛,也交過好幾任女友,居然沒有早一點發覺。

    雖然這位大姑娘不是他過去會交往的類型,不過區明海也承認不討厭她,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並不介意交往看看,說不定意外的合得來,可是現實並不允許自己這麼做。

    萬一再過幾天,或幾個月,甚至一、兩年,自己又莫名其妙穿越回去,那麼被扔在這裡的她會有多痛苦,區明海不敢去想像那個可能性,他的每一段感情都談得很認真,雖然最後還是分手,雙方都沒有一絲怨恨,即使剛剛才被女友給甩了,也不會怪對方。

    所以不能讓它開始。

    “不要只想依賴別人。”他強迫自己狠下心來說。

    冬葵秀容一白。“我只是……”

    “我沒有義務去承擔大姑娘的人生,自己的事,自己作決定。”區明海難得冷著臉說。

    她嬌軀一顫。“你說得對……”

    “像你這樣搖擺不定,又怎能當個好大夫?還是去嫁人吧。”說完,區明海轉頭就走,這麼一來,應該可以劃清界線了。

    還站在原地的冬葵強忍著淚水,原來被喜歡的男子拒絕,會如此難堪,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也終於體會秦三公子受到的傷害有多深。

    七天過去了。

    區明海的工作內容沒有變化,很快就上手了,所以只要遇到休息時間,就會找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開始做自己的事。

    “明海哥,你在做什麼?”八角在六安堂的後門看到他。

    他拿著刀子削一根長約三十公分的空心木管,等做好之後,再剖成兩半,中間可以銜接,有點像是伸縮杆,也便於攜帶,這是聽診器最早的原型,因為樣子很像笛子,所以被稱為“醫師的笛子”。

    “……我在做聽診器。”要是有橡皮管更好,可惜這個朝代別說塑膠,就連玻璃都還沒發明出來。

    其實區明海也很清楚這種土法煉鋼的方法,效果根本比不上現代的聽診器,可是總比沒有好。

    八角瞪大雙眼。“那是什麼?”

    “以後你就知道了。”他偏頭看了八角一眼。“你跑到這裡來偷懶,會不會又挨管事的罵?”

    經他這番提醒,八角從石階上驚跳起來。“啊!管事伯伯要我到醫館裡找老爺,跟他拿這陣子吃的那帖藥。”

    區明海心中一動。“他的右下腹還會痛嗎?”

    “對,我得趕快去才行……”說著,人也一溜煙地跑了。

    他直視著前方,口中喃喃自語。“再拖下去不是辦法,最後還是要開刀。”闌尾炎手術很簡單,也做過好幾次了,問題是在這裡要如何進行。

    “首先要有麻醉藥……我想起來了!華陀不就是中醫外科手術的鼻祖,他幫關羽治療箭毒就是用“麻沸散”,而且要跟酒一起服用……”區明海記得看到這個故事時,可是佩服得不得了,還特別去問過阿公,原來等到動完手術,再讓病人喝下“甘草湯”就會醒來,可是念了西醫之後,這些知識也只存在腦海當中,沒想到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只有麻醉藥還不夠,得要有手術刀……”他抱頭苦思。“雖然到了現代,中醫外科已經式微,還是去問問看紀大夫好了……”

    就在他想著如何跟紀大夫開口,一名醫館夥計已經跑來叫人了,只好暫時擱在一邊,先去做事。

    就這樣,一直忙到太陽西下,六安堂才打烊歇息。

    “我有件事想請教紀大夫。”區明海找到機會開口了。

    紀大夫正坐在診間內,低頭寫著最後一位病人的病情,聽他這麼說,頗感興趣地回道:“但說無妨。”

    “紀大夫可有幫人做過……外科手術?”他迂回地打探。

    “有是有,像是針灸、瘡瘍、眼疾、接骨這些已經做過無數次,病人也都能夠接受,至於要在其他地方動刀,那就有些困難。”紀大夫也不動聲色地回答,好確定對方的用意。

    區明海一臉納悶。“為什麼?”看來在這裡已經有“外科手術”這個名詞,那就好辦多了。

    “當然是因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了,大家寧可病死、痛死,也不願意被人開膛剖肚,身為大夫又因為長久以來缺乏實際經驗,不敢再輕易嘗試,連醫書上有關手術和器械的記載也漸漸失傳,最後只能選擇放棄,眼睜睜地看著病人吃苦受罪……”紀大夫不禁扼腕。“這也是我心中最大的遺憾,因為就連自己都沒有把握,甚至不知從何下手。”

    聽了這番話,區明海曾聽阿公說過,以前的文人受儒家思想的影響,不屑記載古代外科手術的技術,所以沒能流傳下來,導致沒落,到了現代,中醫外科也漸漸內科化,如果病人要動大手術,還是直接找西醫。

    “那些手術用的器械,可以讓我看看嗎?”他問。

    “這倒是沒問題。”紀大夫也沒有多問,就等待著他來告訴自己。“只不過放在府裡,晚一點我派人拿去給你。”

    “多謝紀大夫。”區明海露出喜色說。

    待他回到紀府內,途中又遇到小菊,只見小菊馬上把臉撇向另一邊,當作沒看到,一連幾天都是這種情況。

    如果還有其他法子,他也不想傷害別人,尤其還是女人,這麼做也是為了大姑娘好。

    “大姑娘的心情好些了嗎?”區明海苦笑地問。

    小菊狠狠地瞪他一眼。“你還有臉問?”

    “我也不希望變成這樣。”他真的是身不由己。

    “難道你看不出咱們大姑娘……她喜歡你?”她真為主子叫屈。

    “我看得出來。”就是知道才會那麼做。

    “既然這樣,為什麼……”

    區明海有些無奈地打斷她。“有些事我實在沒辦法跟你們解釋清楚,只是認為這是最好的結果。”

    “莫非明海哥是擔心配不上大姑娘?”小菊反應倒是很快,想到他沒有家,又身無分文,如今只是六安堂的夥計,所以才會不敢接受。

    他有些啼笑皆非。“這也是原因之一。”

    其實這麼說也沒錯。

    自己不過是穿越到這個平行世界來的人,無法確定何時會離開,自然沒有資格談論感情。

    “可是……”小菊還想說什麼卻被打斷。

    “相信我,這是為了你們大姑娘著想。”區明海只能這麼說。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留下滿頭霧水的小菊,怎麼也想不透,究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待戌時過了一半,家丁將一隻藥箱送來給區明海,說是老爺吩咐的。

    區明海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裡頭還分成三個夾層,接著又掀開層層包覆的粗麻布,看著用銅制或鐵制的各種器械,都保存得很好,只見有的像叉子、有的像剪刀、有的則像匙類,跟現代所使用的相比,在材質上顯得相當粗糙。

    “這個是鑷子……手術刀倒是跟現代用的有點像……還有止血鉗……那麼這個又是什麼用途?”他又在藥箱內翻找,當然不可能有使用說明書了。“還有手術縫針和羊腸線,真是太好了……”

    他看著眼前這些古老的外科工具,想到以前的大夫都能使用它們來幫人動手術了,自己也一定可以辦到。

    “只不過……馬上要用不順手的器械來動手術還是太冒險了,看來得要多做練習……”區明海坐在燭光下,一一拿起來研究。

    “都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同睡在一間房內的僕人眼皮都睜不開了。

    全神貫注在器械上頭的他並沒有聽見。

    整個晚上,區明海都沒有合眼。

    直到遠處傳來雞啼,他才發現天都快亮了,於是吹熄燭火,打了個大呵欠,走出房門,又做了下伸展操。

    “要用什麼來練習……”

    他一面苦惱,一面打水盥洗。

    到了辰時時分,六安堂準時開門營業。

    因為還沒有客人上門,夥計和學徒們也就一面做事、一面閒聊。

    這時,紀大夫臉上依然堆著笑意,兩手背在身後,慢慢地走向手上拿著抹布東擦西抹的區明海。

    “看你的氣色,是昨晚沒睡好嗎?”

    區明海乾笑一下。“不是沒睡好,而是根本沒睡,光是研究那些手術器械,就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可惜還是有很多地方不清楚。”

    “老夫也跟你一樣研究過,可惜還是不太明白。”紀大夫深深地睇著他,彷佛想把人給看穿了。“你只是對那些器械有興趣,還是有其他原因?”

    “我……”他不確定該不該說實話。

    紀大夫比了個手勢。“你若真的不想說,老夫也不勉強,反正也不是什麼壞事,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來問老夫。”

    “多謝紀大夫,那我就直說了……”區明海也就不跟他客氣了。“可不可以跟府裡的廚子要幾塊豬肉?不,最好是一整頭豬,我知道那是要用銀子買,能不能先讓我欠著,我會想辦法還的……”

    “你要豬肉做什麼?”紀大夫撚胡問道。

    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完全隱瞞不說了。“因為我對那些手術用的器械還不太熟悉,才會想到先用豬來練習。”這裡可沒有大體老師,不然會更好。

    “你是個大夫?”

    他沉吟了下。“並不完全是,至少我不懂把脈、針灸和開藥方,但是我幫人動過手術,只不過所用的器械不盡相同。”

    “原來如此。”紀大夫不禁恍然大悟。“我早該想到了,就算是異族人,也有屬於自己的醫術。”

    區明海笑得有些尷尬,心想就讓他這麼認為好了。

    “我不是故意要隱瞞紀大夫。”

    “無妨。”他攔了攔手,要區明海別介意。“這事我會跟府裡的廚子說,最重要的是好好善用那些器械。”

    “我會的。”區明海感激地說。

    接下來,因為正好有病患上門求診,談話就到這裡為止。

    於是,就從隔天開始,只要有空,區明海都會用豬心、豬肺或豬腸來做練習,好讓雙手可以早日熟悉器械的使用方式。

    連續幾日之後,這種怪異的行為也在府裡傳開了。

    “大姑娘真的要去?”小菊跟在主子後頭步出寢房。

    冬葵咬了下唇瓣。“我只是去看看怎麼回事,不會待太久的。”

    “可是見了面不就更難過了。”她小聲咕噥。

    “爹竟然叫他不用去醫館,只要做自己的事就好,必定是有原因的,我只是想去問個清楚。”冬葵也是這麼告訴自己。

    小菊偷覷主子一眼。“大姑娘已經不再喜歡他了?”

    “喜歡這種事,也不是說不喜歡就能不喜歡,可是既然他對我無意,總不能硬要他接受,那種事我可做不出來,所以……”她擠出一抹澀笑。“也就想開了,往後就只當他是府裡的人。”

    “大姑娘……”

    她嗓音微啞地說:“待會兒你可別再給人家臉色看。”

    “奴婢知道了。”小菊嘟起嘴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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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當主僕倆走進奴僕們居住的院落,就見到屋外擺了張桌子,而區明海則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正在做切除的動作。

    小菊掩口叫道:“這是在做什麼?”

    “這是……”冬葵看著被剖開來的豬只,再看向兩手拿著不同器械,低頭工作的區明海。“這些器械不是爹的嗎?怎麼會在他手上?”

    “這個好像不是用在這裡……再用這個看看……”區明海又拿了另一種器械,在豬隻身上比劃著。“沒有說明書果然很麻煩。”

    冬葵又湊近一點,看著他像是熟練,但又有些猶豫的動作,之前的懷疑又回來了。“他是在豬隻身上動手術……”

    雖然是第一次看到,不過她馬上想到曾經在一本醫書中看過“外科手術”四個字,原來很久以前的大夫不只會把脈、開藥,還會用刀子劃開人的身體,進行更深入體內的治療,只可惜裡頭沒有更詳盡的記載,就連爹也是一無所知,令冬葵感到相當的遺憾。

    “在豬隻身上動手術?”小菊瞠目結舌地叫道。

    此時的區明海對周遭的聲音聽而不聞,總覺得自己像是回到當見習醫師時,心情既緊張又興奮。

    他不停地跟自己對話。“現在手上沒有電刀,無法減少病人失血的狀況,還有縮短手術時間,所以動作必須更快……”

    瞅著區明海此刻臉上嚴肅認真的表情,冬葵終於明白為何會喜歡上他了,他有著與別人不同的思考方式,給予她所需要的自信,也不會拘泥於禮教的束縛,有著更加開闊的眼光和心態,所以不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

    另外,這幾天她在醫館裡也暗中觀察過,只要面對前來求診的病人,這個男人不只會噓寒問暖,態度更是肅穆和正經,不是平日見慣的嬉鬧和玩笑,讓冬葵也忍不住欽佩不已。

    儘管被拒絕了,已經被撼動的心是怎麼也收不回。

    “這個是牽開器嗎?應該是沒錯……”區明海又嘗試使用另一樣器械,把組織拉開,好方便探查和操作。“總覺得不太順手……這樣病人會失血過多,又無法進行輸血……”

    區明海停下手邊的動作,瞪著牽開的組織。

    “我……可以幫什麼忙嗎?”冬葵有股莫名的衝動,希望自己也能加入。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左手,掌心朝上。“止血鉗!”

    “止、止血鉗?”她慌亂地看著各種器械,拿起其中一樣。“是這個嗎?”

    只見區明海很快地瞟了一眼,用食指比了另外一樣。“應該是這個才對……還有傳遞方式也錯了,要這樣拿給我……”他以為身邊的人是護士,很自然地跟對方做了示範。

    冬葵頷了下首。“我記住了。”

    “還是不行……”他丟下止血鉗喃道。

    她小聲地問:“為何不行?”

    “咦?”區明海冷不防地才抬起頭,瞪著眼前的女人,霎時清醒過來。“大姑娘什麼時候來的?”

    “已經來了好一會兒。”冬葵小心翼翼地回道。“如果……有幫得上的地方,儘管說無妨。”

    區明海看著她半晌,心想應該保持距離的,可是又需要助手在旁邊,否則光靠自己一個人是無法完成手術的。

    “大姑娘怕見血嗎?”他歎了口氣問道。

    見他沒有趕人,冬葵籲了口氣。“我不怕。”

    “好,那就先幫我穿線……”區明海指著手術縫針和魚腸線。

    冬葵二話不說,便拿起針線。

    “大姑娘,還是讓奴婢來……”小菊忙道。

    “小菊,你去幫我燒一壺滾水,水一定要滾,然後把這些器械消毒一遍……就是把它們丟進滾水裡頭。”他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說。

    小菊看了專心做事的主子一眼,只好去張羅了。

    “線穿好了。”冬葵額頭沁著薄汗。

    區明海拿起類似手術鑷的器械,夾住穿好魚腸線的手術縫針,把切開的組織重新縫合,原本有些生疏的動作,才不過幾針就抓到“手感”,直到打結為止。

    而從這些動作也可以看出一位醫師的技術好壞,因為它足以影響患者傷口的癒合程度,那不是靠死讀書而來,除了經驗之外,還包括天賦,只不過區明海的表情並不太滿意。

    在一旁的冬葵卻看得目不暇給。

    “元芳,你怎麼看?”這是近來醫師和護士之間都很喜歡用的網路術語,他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元芳?她怔愕地看著區明海,有些不確定。

    “縫得還可以嗎?”

    冬葵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還是回答了。“縫得很漂亮,也很仔細。”

    “不過光是這樣,手術還是失敗了。”區明海真是頭大了。

    “為什麼?”她滿臉疑惑。

    “因為有好幾種器械的用途弄不清楚,這樣會拖慢手術的速度,病人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他一臉正色。“大姑娘可否再幫我找醫書裡有無記載,雖然紀大夫也說已經失傳,但我還是想再試試看。”

    “好,我這就去找。”冬葵馬上應允了。“京城裡有好幾間書鋪,也會請老闆再幫我找找看。”

    雖然有好多事想問,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需要的書籍。

    事不宜遲,冬葵轉身就走了。

    就從那一天開始,連著五、六日下來,冬葵都在區明海身邊擔任助手,學著傳遞手術器械,也明白什麼叫做“消毒”。

    “好,開始吧……”他臉上戴著布口罩,伸出手心。“手術刀!”可惜沒有拋棄式乳膠手套,只能儘量把雙手清洗乾淨。

    冬葵也同樣戴著布口罩,將手術刀傳遞給他。

    “血管鉗!”區明海放下手術刀,又將掌心朝上。

    她馬上正確地傳遞過去。

    “幫我拿著!”

    “……好。”冬葵用力吞咽了下唾沫,想到萬一是真的病人躺在上面,只要稍有差池就會有生命危險,接替的那只小手不禁微微地發抖。

    區明海抬眼覷了下她。“辦得到嗎?”

    “我……辦得到。”望進他毫不動搖的雙眼,冬葵心情也跟著平靜下來,眸中的畏怯之色跟著淡去了。

    他微微一笑,可惜被布口罩遮住了。“那就繼續。”

    原以為她會因為畏懼而半途而廢,或壓力太大逃走了,想不到能撐過來,讓區明海對這位大姑娘也多了一分敬意,看得出她真的很努力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區明海才開口說要休息。

    “大姑娘喝水!”小菊遞上茶杯說。

    冬葵全身虛脫地坐在椅子上,喝了兩口開水,一口氣總算喘上來了。

    “書鋪老闆說正在幫我找相關的醫書,過幾天就會有消息,你……”她把目前的進度告訴區明海,卻沒聽到他的回答。

    只見區明海站在一旁,閉著眼皮,正在腦中類比闌尾炎手術的畫面,雙手也跟著有了動作。

    之所以會以闌尾炎手術作為想像練習,只因為聽說管事右下腹疼痛的症狀時好時壞,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先做好準備。

    “大姑娘,他在比劃什麼?”小菊很小聲地問。

    她看了半晌。“我也不太清楚……可是看他這麼努力、這麼拼命,就忍不住想要幫忙,希望能為他做些什麼。”

    小菊看著自家主子,似乎也漸漸明白她對區明海的感情有多深,心想之前那麼多人上門提親,大姑娘都不為所動,結果真的喜歡上的對象,偏偏又拒絕了她,真是教人情何以堪。

    “呼!”區明海垂下雙手,吐出了一口長氣。“我好餓……”

    看在主子的面子上,小菊端了糕餅給他。“先吃這個墊一墊肚子。”

    “多謝。”見她不再給臉色看,區明海馬上拿了就吃。

    冬葵覷著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的他,在心裡斟酌著該如何起頭。“你真的幫人動過手術?”要將人剖開,得需要很大的勇氣。

    “可以這麼說,不過在場不止我一個人,還有其他資深的醫師,以及各司其職的助手幫忙,才有辦法完成手術。”他只能這麼解釋了。“之前之所以不說,只是怕惹麻煩。”

    “醫師?”

    區明海被含在口中的水給嗆到。“咳、咳……醫師就跟大夫一樣,都是在救人,只是名稱不同。”

    “原來你們那兒都叫醫師。”她說。

    他僵笑一下。“沒錯。”

    拜託!千萬不要問我住的地方位在哪裡?區明海不禁在心中哀嚎。

    “那麼都如何稱呼你?”冬葵興致勃勃地問。

    “都叫我區醫師。”他說。

    冬葵還想多瞭解他。“那麼府上還有些什麼人?”

    “其實我已經沒有任何親人,至於族裡的人也很少,加上年輕一輩的都跑到其他地方生活,年紀大的長輩則都過世了,早就沒有人住在那裡。”這麼一來,應該沒必要再問下去,否則真的掰不出來。

    她有些惋惜,也有些欣喜,因為並沒有提起娶妻的事。

    “那麼往後請把這兒當作自己的家,別跟咱們客氣。”只要能留住他,跟在他身邊學習就好,感情則不敢奢求。

    “大姑娘……”區明海深深地瞅了她一眼。

    “我、我有點累了,想先回房歇息了。”見他臉色一整,冬葵害怕又聽到拒絕的話,連忙找個藉口離開。

    看著主僕倆走遠,區明海不由得歎了口氣,不是感受不到冬葵對自己的心意,問題是無法回應,更怕會傷害了她。

    只能說一聲對不起了。

    他又重新把心神放在手術器械上,希望能夠儘快靈活運用。

    儘管區明海已經有所準備,不過還是來得太快了。

    又過了兩天,巳時左右,醫館內只有一、兩位前來抓藥的客人,直到八角沖進來,慌慌張張地尋找紀大夫的身影,才打破寧靜。

    “老爺不好了!老爺……”

    紀大夫掀起診間的布簾。“什麼事?”

    “管事伯伯……痛到在地上打滾……”八角急得哭了。

    “什麼?我這就回去……”聞言,紀大夫拿著藥箱趕回府。

    待他來到管事居住的房間,先行把脈,然後解衣,準備進行針灸,希望能暫時止痛。

    “老爺……”管事呼吸急促地喚道。

    等到足三裡、上巨虛、阿是穴、天樞穴、內關穴等等上了針,紀大夫才有空開口說話。“再忍一下就不疼了……”

    管事不住地喘氣,等待著痛楚消失。

    而區明海也聽到消息過來了,看著躺在床上的管事面色焦黃、隱忍疼痛,不禁握緊雙拳,真的很想說服他答應開刀。

    你真的準備好了嗎?腦中一個聲音問他。

    他皺起眉頭,雖然練習了好幾次,不過在缺乏精密醫療器材的情況之下,手術過程一旦出現問題,就很難挽救。

    “……玉露散拿來了!”一名醫館學徒取來東西。

    紀大夫將玉露散以蜜調製,再外敷于管事的右下腹上。“舒服些了嗎?”

    “還是很痛……”管事連搖頭都有些困難。

    再拖下去真的會變腹膜炎,到時連他也救不了,區明海緊閉了下眼皮,提出要求。“如果管事同意,我可以幫他動手術,也能一勞永逸。”

    “人命關天,你真的辦得到?”紀大夫不再只是笑呵呵。

    “爹,我相信他辦得到。”冬葵站在門外,聽到裡頭的對話,揚聲說道。

    他回頭看著女兒,秀容盛滿了信心。

    “我辦得到。”區明海也說得振振有詞,接著看向痛到冷汗涔涔的管事,展開說服工作。“想要解決腸癰之症,就必須要接受手術,也就是用刀子劃開你的右下腹,切掉一條長約五到十公分,叫闌尾的腸子,然後重新縫合起來,希望能夠徵求你的同意。”

    管事臉色更白了。“要把……肚子切開……”

    “我一定可以醫好你。”他正色地說。

    紀大夫心想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還是無法治好,再這樣反反復複下去,恐怕不太樂觀。“我相信明海一定能辦到的。”

    “既然老爺這麼說……”管事流著淚同意了。

    “多謝紀大夫。”區明海對他願意給自己機會,真的是心懷感恩。“因為手術前的準備工作,需要用到不少藥材,為了節省時間,請將管事移到醫館裡頭,我要在那裡幫他動手術。”

    因為不只是麻醉藥,還有預防術後感染的外敷膏藥都要很齊全才有辦法進行,這也是讓區明海苦惱的問題之一,因為就連醫院的手術房要做到完全無菌,都十分困難,何況是曝露在完全未經消毒的屋子裡。

    “我明白了。”紀大夫馬上叫其他人來幫忙。

    區明海則是立刻往外走,想回房去拿手術器械過來,覷見站在外頭的冬葵,便朝她點頭致意,謝謝她的支持。

    “我相信你!”她對這個男人有信心。

    聞言,他不禁怔住了,連剛分手的女友都不相信自己的清白,而冬葵卻親口說出了這四個字,也信任自己的能力,對區明海來說,就像打了一劑強心針,直到此刻才領悟到,原來他是多麼期盼聽到這句話。

    如果他和冬葵不是在這個平行世界裡認識,那該有多好……不對!就是因為穿越,才有機會相逢,否則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那麼他該冒一次險嗎?

    明知他們之間可能不會有未來,能自私的去接受對方的心意嗎?他有權利和資格談論感情嗎?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醫好病人,這是身為醫師的職責。”區明海決定先拋開腦中的雜念,以手術為優先。

    他絕不會輕易讓病人死去的。

    未時左右——

    六安堂外頭圍了一群人,看著貼在大門上的紅紙,只見上頭寫著“今日有事、明日再來”,便透過窗紙,往屋裡窺伺,因為太不尋常了。

    “裡頭明明有人在……”

    “而且很多人影走來走去……”

    專程前來抓藥的民眾撲了個空,只好敲門了。

    “各位大叔、大嬸,今天咱們六安堂有事,不做生意,請明天一早再來……”醫館夥計探出頭來,過意不去地解釋。

    那些民眾可不信,頻頻追問:“到底是什麼事?”

    “就是……”醫館夥計只好據實說了。“要幫病人動手術……”

    “動手術?”

    “那是什麼?”大家七嘴八舌地問道。

    “就是把病人的肚子剖開……”

    這時,另一名醫館夥計對著他低斥。“快把大門關上!”

    “請大家明早再過來……”那名醫館夥計不敢再多嘴,馬上關上大門。

    外頭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把病人的肚子剖開還能活嗎?

    所有的人開始議論紛紛,也一個傳一個,人群更是愈聚愈多,就是想知道最後的結果。

    而醫館內也忙成一團,所有的學徒和夥計都動員了。

    區明海和紀大夫正在櫃檯前討論事先寫在紙上、有關手術的所有程式,包括要用的各種藥材。

    “麻沸散和甘草湯居然能用在這裡,老夫倒是從沒想過……”紀大夫不禁眼睛發亮。“這個花椒鹽水更是令人意外。”

    他乾笑一下。“花椒鹽水可以消毒,意思就是消滅一些眼睛看不到的細菌……”也就是取代藥用酒精,在動手術之前,先在病人的患處塗抹過才能開刀。

    說著,區明海不禁要猜他的阿公該不會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因為在他決定走上西醫這條路之後,阿公就經常出其不意地提出問題,讓他去思考中醫和西醫之間的差異和共通之處。

    例如會問:萬一手邊沒有藥用酒精,該用什麼來替代?接著又會問,西醫喜歡開抗生素給病人,好防止傷口發炎,可是抗生素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多虧了阿公,區明海才知道傷口久而不愈,並有潰膿,便屬氣虛,必須使用大補的處方來治療,現在全都用上了。

    “這些醫館裡都有,我這就讓人去拿……”紀大夫驚奇不已。

    區明海又指著外敷膏藥的部分。“還有這裡就要請紀大夫親自抓藥,主要是用在幫助傷口癒合,降低發炎的機會……”

    “發炎?那是什麼?”

    他才想起中醫並沒有“發炎”這個名詞,只有西醫才有。“讓我想一下,記得阿公以前有說過……對了!就是瘡毒的意思,然後再幫病人身體補氣的藥材,手術結束之後,不只口服,還要貼在縫合處。”

    “我明白了。”紀大夫馬上走向藥櫃子。

    區明海將麻沸散和酒一起讓管事服下,要在成功麻醉之後,才能進行手術,趁這段時間,他和擔任助手的冬葵先清潔雙手,然後讓其他人幫忙戴上布口罩,這才走到病床前。

    “管事!管事!”連叫兩聲,病人都沒有反應,他才朝冬葵點了下頭,表示可以進行了,然後又覷了一眼擺放在四周的油燈,確定光線充足,除了紀大夫和小菊之外,其他人一律離開,這才掀開蓋在管事身上的白布,露出腹部。

    他用鑷子挾了塊棉花,沾了花椒鹽水,先消毒病人的皮膚。

    “手術刀!”區明海又伸出右手。

    “是。”冬葵很快地遞上。

    待他在患處劃下第一刀,在場的人都不禁屏住氣息。因為事前已經在腦中進行過無數次手術,所以動作十分迅速,接著又用牽開器,將組織拉開,才能看清裡頭的狀況。

    見到鮮紅的血,小菊已經捂著嘴跑開了。

    區明海抬眼看著身旁的冬葵。“元芳,你怎麼看?”

    又是元芳?“呃……我看不出來……”冬葵為難地回答,這可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看到人的體內長什麼模樣,沒有昏倒已是僥倖,根本不敢看得太仔細。

    他輕笑一聲,試圖緩和緊繃的氣氛,然後才為紀家父女做了說明。“這一段就是闌尾了,之所以會疼痛是因為有糞石或未經消化的食物殘渣等髒東西……你們看已經潰爛……”

    紀家父女馬上把臉湊近些看。

    “手術剪!”區明海又伸出手掌。

    冬葵很快地遞上。

    接過手術剪,他俐落地剪去闌尾。“手術鑷……好,針線!”

    “是。”冬葵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待區明海放下手術縫針。“現在可以沖洗……”沒有生理食鹽水可用,只好用茶湯來代替,因為裡頭含有單寧酸,可以凝固蛋白質,細菌也會活不成。

    “讓我來!”紀大夫小心翼翼地倒下茶湯,將體內臟汙的血水沖洗乾淨。

    接著,由於沒有吸引器頭,區明海只好挾著乾淨的白布將剩餘的血水吸幹,最後將之前劃開的部位縫合。

    “手術完成……剩下的交給紀大夫!”他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紀大夫便將事先調好的膏藥,貼在縫合的傷口上,然後喂病人喝下甘草湯,就等他清醒。

    “結束了嗎?”冬葵聲音微顫地問。

    聞言,區明海拿下布口罩,笑得有些促狹。“算是告一段落了,不過還是要等病人醒來才算是成功。”

    這對紀家父女來說,可以算是一堂震撼教育。

    “真是……不知該說什麼……”紀大夫呐呐地說。

    “太好了……”冬葵捂唇啜泣。

    看著淚眼婆娑的她,區明海目光含笑,心也跟著柔軟許多,其實自己並非真的像外表看來這般從容不迫,可是因為有這個女人的信任和協助,才有辦法獨立完成一場手術。

    她占了很大的功勞!

    由於過去交往的女友,都是從事其他行業,從來沒有一個如此貼近自己,與他一起工作過,只會抱怨沒有時間陪她們,以及約會老是被迫取消,最後導致分手,區明海突然覺得有人能瞭解他的責任有多吃重,真的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為什麼他們是在這裡相遇?

    區明海不禁神情複雜,他不想錯過這個女人,想跟她進一步交往,甚至以結婚為前提,可是……真的可以這麼自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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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沒過多久,喝下甘草湯的管事意識回復了,接下來就是觀察傷口的癒合和避免感染的情形發生,不過那些得靠中醫,所以由紀大夫來負責。

    “管事伯伯可以說話了……”八角一面哭一面嚷道。

    醫館裡的幾個學徒更是大開眼界。

    “肚子明明都被剖開了……”

    “居然活過來了……”

    他覺得這些人真是太大驚小怪了,如果中醫外科沒有成為一段失落的歷史,相信在這個平行世界裡,有更多病人能被救活。

    這也是區明海第一次在手術中,采中、西醫並用的方式,算是一種全新體驗,若不是因為有阿公開的中藥行,以及從小耳濡目染,恐怕做不到。

    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老天爺才會選中自己,讓他穿越到這個世界來,好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病人?

    區明海不禁要這麼揣測。

    手術在完成後,聚集在六安堂外頭的百姓聽說病人已沒事,簡直不可思議。

    “把肚子剖開又縫回去……”

    “病人居然還活著……”

    “這不是神醫嗎?”

    翌日辰時——

    區明海先去探視過管事的傷口,經過一夜,也沒有發燒的情形發生,表示未受病毒感染,脈搏和呼吸都正常,終於可以安心了。

    接下來,他走到冬葵居住的院落,並請小菊代為通報。

    “大姑娘請你進去。”

    他跟在小菊身後,跨進一處小廳的門檻,就見冬葵身穿淡藍色襦裙,坐在座椅上看著醫書,覷見區明海走進來,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大姑娘早!”

    “早!”冬葵心中忐忑地放下醫書。

    “我剛去看過管事,他的狀況很好,只要兩、三天就能下床走動了。”區明海先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那真是太好了。”她一臉欣喜。

    “這都多虧了大姑娘,沒有大姑娘從旁協助,手術也不會進行得那麼順利,真的要謝謝你。”來跟她道謝是區明海的目的之一。

    “不要這麼說,我能做的有限,全是你的功勞。”冬葵謙虛地說。“往後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但說無妨,我會盡力而為的。”

    兩人對望了片刻,同時啟唇。

    “我……”

    “我……”

    區明海低笑了幾聲。“大姑娘先說!”

    “不!還是你先說好了。”冬葵不知所措地回道。

    他沉吟一下,“大姑娘要是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到院子裡走一走?因為有些事,我想讓你知道。”

    聞言,冬葵越發緊張。“好。”

    究竟要談什麼?是好事還是壞事?

    冬葵一臉惴惴不安,起身往小廳外頭走,不由得用眼角瞥了跟在後頭的男性身影一眼,俊美的五官斂起了笑意,眉頭還打了個小結,似乎是很重大的事,讓她下意識地絞著手指,一顆心都提到喉嚨了。

    待他們走到院子,陽光從樹葉縫隙中灑落下來,閃爍著點點金光,雖然還不到正午,不過已經夏至了,氣溫不斷攀高,還沒走多遠,脖子已經開始出汗。

    區明海想起每年到了夏天,阿公總是會煮一大鍋酸梅湯,然後分給左右鄰居享用,那是純天然,完全不加防腐劑的消暑飲品,才這麼想,嘴巴就開始饞了,或許可以跟紀大夫要一些烏梅、桂花、山楂、甘草來煮。

    “我……能問一個問題嗎?”冬葵等不到他開口,索性先問。

    “什麼問題?”他還在想怎麼起頭。

    “元芳究竟是誰?”難道是把她誤認為別人了?

    “元芳?”區明海微微一愣,倒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冬葵直視著他,不管對方是誰,可不希望被誤認了。“對,元芳是你以前認識的人嗎?還是……你喜歡的姑娘?”

    聽她這麼問,待區明海會意過來,不禁噗哧地笑了。

    “你是指“元芳,你怎麼看?”裡頭的元芳嗎?”那是“神探狄仁傑”這齣戲裡經常出現的對白,因為太過頻繁,就成了網友們掛在口中的網路名言。

    “其實元芳姓李,而且是個男的,呃……他以前當過我的助手,所以就很自然地這麼問,要是大姑娘介意的話,以後就不說了。”這麼解釋應該可以說得通,不會讓人懷疑。

    她一臉了悟。“介意倒是不會,如今既然明白了,也就隨你的意思。”

    “大姑娘變得這麼客氣,我反倒有些不習慣……”他又恢復揶揄的口吻,“因為比起之前動不動就要用醫書砸我,現在的你可溫柔多了。”

    “要不是你先……”冬葵又羞又惱。“我又怎麼會用醫書砸你?何況也只有那麼一次,別說得好像我很兇悍似的。”

    區明海咧了咧嘴角,站在陽光下的他,介於藍與黑之間的瞳色也像在發光,好不迷人。

    “原來是我錯怪了大姑娘。”他連忙拱手致歉。

    “少貧嘴了!”冬葵嗔罵一句。

    他雖然有些油嘴滑舌,不過也是為了逗阿公開心,才會練成這個本事,自己的個性可不隨便。“好吧,那就言歸正傳……”

    聞言,冬葵不自覺地屏住氣。

    “我要為那天所說的重話,向大姑娘鄭重地道聲歉,之所以會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只是希望你別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冬葵面露窘色。“那天的事,就別再提了。”

    “我要是不把話說清楚,心裡會過意不去,所以請先聽我說完。”區明海輕咳一聲,“我並不是討厭大姑娘才那麼說,再加上這幾天的相處,甚至可以說十分欣賞你的勇氣,可是明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我卻不能回應……”

    她咬了下唇瓣。“我、我能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我可能過不了多久,也許只有數日,也或許是半年、一年,便會離開這裡……”就因為不確定因素太多了,才讓區明海很困擾。

    “你要離開?要上哪兒去?是回原本的家嗎?”冬葵焦急地問。

    區明海頷了下首。“對,就是回到原本住的地方,可是我又不能帶你走,到時你一定會很痛苦。”

    “為何我不能跟你走?”她直覺地問。

    “你不是立志要當個女大夫嗎?那麼就該好好地貫徹自己的理念,努力去完成它,讓所有人刮目相看。”他說出第一個原因。

    冬葵頓時沉默了。

    “第二個原因,也是最主要的,那就是我並不是你們所說的異族人,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距離現在可能相差了幾百年之久……”區明海俊臉一整。“我並不屬於這裡。”

    她聽得傻了,以為自己沒有弄懂。

    “你是說……你是幾百年以後的人?”不可能有這種事!

    “對!至少有幾百年。”因為並不存在於自己所知的歷史中,所以區明海也很難斷定年代。“就連我也不清楚為何發生這種怪事,莫名其妙地就跑來了,說不定哪一天又莫名其妙地離開,因此……我無法跟任何女人談論感情,那是在害她,尤其大姑娘還救過我,我不能恩將仇報。”

    “你……說的都是真的?”冬葵眼神略顯激動,憶起他原本身上穿的那些怪異衣物,說話也總是避重就輕的,就連想法和見解也都與當今男子不同,擁有更多包容,若真是如此,早晚都會失去他。

    區明海舉起右手。“我可以對天發誓!”

    覷著他比出的手勢,也是冬葵不曾見過的,雖然知曉這個男人與他人不同,想不到真相如此驚人,也令她難以接受。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憋在心裡真的很難受。“我一直不肯說,那是因為沒有人會相信,只想找個地方住下來,好等待回去的日子,可是面對大姑娘的心意,又不能一直視而不見,所以才決定坦白。”

    冬葵還是無法接受事實。“你確定……真的可以回去?”

    “就是因為不確定,所以……不只無法給你承諾,更無法給你一個女人想要的幸福。”區明海歎道。

    她腦子一片空白,無法思考。“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當然可以。”說完,他便轉身走了。

    當冬葵一臉怔忡地看著修長俊挺的男性身影愈走愈遠,總有一天,會到達自己去不了的地方,連追也追不上的。

    是否應該死心了?

    只有放棄這條路可以走嗎?

    和冬葵談完,區明海便打算回醫館幫忙。

    他才走進六安堂,一腳跨進前堂,就見大門內外有不少民眾在探頭探腦,不禁狐疑,以為出了什麼事。

    還沒開口問人,就見他們正朝自己指指點點。

    “就是他!”

    “聽說就是他把病人的肚子剖開,然後又縫起來……”

    “該不會是下了符咒吧?”

    “什麼符咒?紀大夫可是從頭看到尾,真的是用刀子把肚子劃了一刀,最後又拿針線縫起來……”

    符咒?我還巫術呢?區明海臉上不由得滑下三條黑線,有點擔心被當作男巫,綁在木樁上燒死。

    “沒想到這個異族人還是個神醫……”

    “不是神醫,哪有辦法做到……”

    區明海愈聽也愈心驚,他可不想被人冠上“神醫”這個外號,因為病人能不能治得好,一半看醫術,另一半也要看天意,現實可不像“醫龍”裡的劇情,神乎其技到誇張的地步。

    醫師也是有極限的,無法救活的病人,再努力也沒用,直到穿越來這個世界之後,沒有先進的醫療器材和藥物,他才體認到“盡人事聽天命”這句話的道理,只求做到問心無愧,然後不斷地鑽研醫術,善盡自己的職責。

    “他們只是聽說昨天動手術的事,想來看看你。”紀大夫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笑眯了眼說。

    他泛出一絲苦笑。“我可擔不起“神醫”這兩個字。”

    “呵、呵。”紀大夫撚胡笑了笑,“你別太在意,老夫從醫二十年,相當清楚身為一名醫者,也會力不從心,甚至救不活病人,想要跟閻王爺搶人,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說得沒錯!”他真是遇到知音了。

    紀大夫拍了下他的肩頭。“這麼一來,如果病人願意讓咱們幫他動手術,因而撿回一條命,也不失為好事一樁。”

    “但願如此。”區明海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地回道。

    喜的是能夠救人,憂的則是擔心遇上更棘手的病情,就算想要開刀,卻沒有主治醫師能請教,或醫學書籍來做參考,光想像就感到害怕,所以才不時督促自己。

    因為周圍評頭論足的目光太多,讓他覺得自己像是稀有動物,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各位也想動手術嗎?”

    話才出口,所有的人馬上逃之夭夭。

    看熱鬧是一回事,真的要被開膛剖肚又是另外一回事,可沒有幾個人敢去嘗試被刀子劃開的滋味。

    “這麼快就全跑光了!”區明海有些哭笑不得。

    接下來,有病人上門求診,也大多以中醫內科為主,沒有需要馬上動手術的病人,也是件值得慶倖的事,他不禁這麼告訴自己。

    也就從這一天起,區明海幫人動手術的事蹟在一傳十、十傳百的狀況之下,愈傳愈開。

    不只是來看病抓藥的人感到新奇,甚至還有些未婚的姑娘家聽聞六安堂有位長相英俊好看的神醫,也會假裝經過,只為了偷看一眼,這樣的情形,幾乎每天都會發生。

    “你們看!”

    “怎麼又來了?”

    其他學徒和夥計已經見怪不怪了。

    經常會到醫館裡幫忙的冬葵自然也聽說了,心裡不禁有些酸溜溜的,可是也沒有資格說什麼。

    “我看……你還是到後頭去煎藥吧。”她來到區明海身邊說。

    他愣了一下。“不是有好幾個人負責了嗎?”

    “你在前頭做事,又會招惹一堆姑娘家在門外偷看,會妨礙別人出入的……”這麼說應該不會讓人聽得出自己是在吃醋。

    區明海早就習以為常了。“反正又不會少塊肉,就讓她們看好了。”

    “可是……既然對人家無意,就別害得她們天天往這兒跑,這樣傳出去也不太好聽。”冬葵努力地找藉口。

    區明海馬上點頭如搗蒜地附和道:“唉!我真是個罪孽深重的男人,居然沒有想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其、其實也沒有到罪孽深重那個地步,你別太過自責。”以為他真的有罪惡感,反而讓冬葵過意不去。

    見她當真了,區明海不禁笑了出來。

    冬葵嬌橫一眼。“你笑什麼?”

    “沒什麼。”這個大齡剩女還真是可愛。

    她羞惱地別開秀顏,不再理睬他。

    區明海當然看得出她在氣什麼,可是不能點破,也不希望她陷得更深,卻只能繼續這樣曖昧下去。

    真是傷腦筋……

    又過了十日,這天下午,冬葵還是在櫃檯後頭幫忙,平日勤看醫書的她,除了學習分辨基本的脈象,也要認識藥材,以及看著藥方子抓藥。

    她今天卻不太專心,不止一次的看向區明海,見他拿著一支據說叫“聽診器”的木管,一端抵在病人的心口上,然後把耳朵湊向另一端,像在凝聽胸口內的聲音似的,忍不住走過去,想知道他和爹在說些什麼。

    “……在心尖處有聽到像滾筒的聲音,可能是二尖瓣狹窄,或是太過勞累,引起胸悶、氣急的症狀……”區明海用西醫的觀點來說明。

    紀大夫指著放在盤子上、被剖開的豬心。“二尖什麼?它在什麼地方?”

    “就是這裡!”他先用拿在手上的手術刀比了一下位置,這可把病人的臉給嚇得比鬼還要白,以為自己也會跟那顆豬心同樣的下場。“二尖瓣就是用來確定血液的流向……”

    病人只差沒有口吐白沫、兩眼翻白。“神……神醫……可別……把我的心……給剖開來了……”

    “放心!”區明海拍拍他的肩頭。“還不至於要剖開,先吃藥看看。”

    “真、真的不用剖開?”

    區明海再三保證。“真的不用,不過還是要讓紀大夫把過脈才能確定。”

    “……那就好、那就好。”病人捂著心口,彷佛撿回了一條老命。

    “心主血脈,主神智,依賴于心陽,心陽通則血脈充盈……”接著輪到紀大夫幫病人把脈,過了半晌,便開了一帖藥方。“回去之後,只要沒事就多按內關穴,它具有寧氣安神、寬胸理氣的功效。”

    病人拿到了藥方,朝他們鞠躬道謝。

    “多謝紀大夫,還有神醫……”

    “我不是神醫!”區明海不斷揮手反駁。“我真的不是……”

    “那該如何稱呼?”病人問。

    “請叫我……區大夫。”他只好順應這裡的說法。

    那名病人態度恭敬地說:“是,區大夫,不過我活到這把歲數,還是頭一次看到當大夫的拿一支奇怪的木管幫人看病。”

    “這叫“聽診器”。”區明海很無力地糾正。

    待病人拿著藥方子前去櫃檯,冬葵才想開口詢問更多有關二尖瓣的事,就聽到區明海在自言自語。

    “這個聽診器要是能再做得精密一點,雜音的辨析能力也會更好,還可以聽出低頻和高頻……早知道會穿越時空,那天帶一副在身上就好了……”他有股想要捶胸頓足的衝動。

    “真想回去拿……”不過區明海又不希望像《時間旅行者的妻子》中的男主角亨利,罹患了“慢性時間錯位症”,不能控制自己的能力,隨時都在時空中穿梭,更無法和所愛的人朝夕相處,時時都要面對可能分開的恐懼,對曾經失去過家人的他來說太殘酷了。

    聞言,冬葵到了舌尖的話又吞咽回去。

    她聽得出區明海真的很想念原本居住的那個世界,說不定在眨眼之間,這個男人就會消失無蹤了。

    冬葵伸手想要碰觸他,希望能開口留住他。

    這個男人怎能在招惹自己之後,又突然離開呢?

    早知如此,那天就不該救了他……不!這種想法太自私,心胸太狹隘了,根本不配成為一名醫者,她在心裡責備自己。

    小手才伸到半空中,陡地停住,然後慢慢地垂放下來,冬葵明白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全是上天的安排。

    “大姑娘要找我嗎?有什麼事?”不期然地發現站在身後的她,一臉有話要說的表情,區明海隨口問道。

    她先是搖了搖頭,接著又是點頭。“沒事……不是,我是說……”

    “說什麼?”

    “晚一點再說吧。”說著,冬葵便去招呼剛進門抓藥的客人。

    區明海見她神色有異,想到會不會是那天所說的內容造成了困擾,那並不是自己樂見的。

    “明海,你過來看這裡……”紀大夫翻了本醫書,過來和他討論。

    他猛地回過神,把注意力放在醫書上頭。

    見一老一少聊得非常起勁,像是一對師徒,也像是忘年之交,冬葵更看得出爹很欣賞區明海……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冬葵心中形成了。

    如果是他,她願意。

    就這樣,一直到用過晚膳,冬葵才讓丫鬟去把人請了過來。

    “大姑娘找我有事?”區明海踏進小廳就問。

    冬葵難掩緊張和羞澀。“請坐。”

    “好,我坐下了。”他語帶調侃地笑說。

    她又斜睨丫鬟一眼。“小菊,你先出去。”

    小菊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區明海,也算是相信他的為人,不會有任何冒犯或不軌的舉動,於是退到廳外去了。

    區明海見她如此慎重其事,不由得在腦中列出好幾個可能性。“有什麼事就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幫忙。”

    “真的嗎?”冬葵清了清喉嚨問道。

    “那是當然,大丈夫一言九鼎……”說著,他不免又自我消遣一番。“我現在連說話都愈來愈像古人了。”

    “那我就直說了。”她深吸了口氣,孤注一擲地開口。“請你娶我!”

    他愣了愣,過了好幾秒才問:“你說什麼?”

    “請你娶我!”這次冬葵的口氣多了十足十的堅定。

    這下讓區明海真的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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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區明海設想過很多可能性,就獨獨缺這一項,他外表看來開放,不過想法卻很傳統,求婚這種事還是由男方開口比較好……

    不對!不對!

    現在重點不是該由誰來開口求婚,而是為什麼會跳到這裡來?他們連交往都還沒開始不是嗎?

    “不好意思,請你再說一遍!”絕對是聽錯了。

    冬葵臉蛋一片緋紅,懷疑他根本是故意的,於是從齒縫中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請你娶我!”

    “我應該沒有聽錯,是“請你娶我”,不是“我要殺你”?”見她說得咬牙切齒,區明海不得不問個清楚。

    “你沒有聽錯。”她惱怒地瞪眼。

    “呃,我可以問為什麼嗎?”他不想把冬葵的求婚當真了,只能用玩笑式的口吻來敷衍帶過。

    “因為……我想嫁予你為妻。”冬葵面對不可預測的未來,決定放下姑娘家的矜持,親口表白心意。“自從及笄之後,這還是我頭一次認真思考自己的婚事,不是因為女大當嫁,時候到了,就該挑一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從此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而是因為那個人是你……”

    區明海頓時語塞。

    “因為你本身是名醫者,所以能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這一點是其他男子無法辦到的,他們只是擁有家世和地位,卻無法與我的心意相通,可是若嫁予你,往後便能一面習醫,一面擔任手術時的助手,夫唱婦隨,於願足矣。”她真誠地說。

    他不得不斂去笑譫,板起俊臉,嗓音也降低了幾度。“如果沒有往後呢?如果你真的嫁給我,突然有一天我回去原本的世界,你該怎麼辦?”

    “我也會繼續習醫,直到成為一名真正的大夫,努力醫治好所有的病人,直到走完這輩子。”冬葵昂起下巴,無怨無悔地說。

    “你現在會這麼說,是因為還無法體會那份痛苦……”

    “我娘過世時,便已經嘗過失去親人的滋味了。”她不為所動。“如果老天爺真的讓你回去,我也會一個人好好地活下去。”

    聽完冬葵這席話,他實在找不到拒絕的話。

    “你真的不怕?連我都不能確定何時會在你眼前消失,再也不會回來了,你必須要去面對眾人的質疑和詢問……”

    冬葵不由分說地打斷他。“這些我都想過了,可是比起擔心以後的事,不如珍惜現在還在眼前的你……”發現自己說了多不害臊的話,連耳根子都紅了。“即使只有嫁給你一天,這輩子也都是區家人。”

    原本這輩子都不打算嫁人的,可是這個男人出現了,她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更不想錯過他。

    “你……真的很傻。”區明海支額笑歎。

    說不感動是假的,又有幾個女人能夠做到這一點,可是自己真能答應嗎?這可是會害苦了她……

    她上前一步。“那麼你願意娶我為妻嗎?”

    “我很想答應……”他不得不承認被冬葵的勇氣給震懾住了,想到過去所交往的對象,總是偏愛有女人味,又愛撒嬌,偶爾耍一點小任性的類型,現在才明白那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眼前這個女人才是真正讓他心動。

    “那就答應我的請求。”冬葵不禁惱羞成怒,舉高兩隻粉拳,恨不得朝他身上打下去。

    想她都能拋下姑娘家的矜持和面子,更顧不得羞恥地表白,這個男人還在支支吾吾,裹足不前,教人如何不氣不惱。

    “頭一次被女人逼婚,還真不知該怎麼反應。”區明海因她的積極而失笑。

    “你……”

    他趕緊舉起雙手投降。“我不是在嘲笑你,只是……怕你將來後悔,也怕紀大夫不同意,畢竟我在這裡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是,實在配不上你。”

    冬葵搖了搖螓首。“你有別人所沒有的醫術,那才是無價之寶,能嫁給你,是我的榮幸。”

    “無價之寶?”區明海那顆曾遭背叛而受創的心,瞬間溫熱起來,自己不過是個平凡普通的男人,有個女人這麼支持、鼓勵他,想不動搖也難。

    她不禁羞紅了臉,但是毫不退縮。“至於爹那兒,我會想辦法說服他的,不過見他這些日子對你是賞識有加,相信不會反對才是。”

    “如果紀大夫真的同意,那麼我願意……”區明海已經被說服了,再推拒下去,就不是男人了。

    雖然他無法確定未來會如何,但是只要留在這個世界一天,就會盡力對冬葵好,當個好丈夫,這是自己唯一能為她做的。

    “請你嫁給我吧!”求婚的事還是讓他來吧。

    “嗯。”冬葵眼眶泛濕地頷首。

    區明海目光少了戲謔,多了溫柔,情難自已地伸臂擁她入懷,口氣中帶著深深的歉意。“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你必須知道,我並不是故意要撇下你,如果可以,真的很想帶你一起走……”

    “我知道,我不會怪你的。”一切都是她自願的。

    他不再猶豫不決了。

    “好。”區明海深吸了口氣。“那就這麼辦。”

    就在這當口,聽到小菊發出一聲驚呼。

    “啊!大、大姑娘……”糟了!老爺也正好有事過來,這該怎麼辦才好?

    冬葵睇向自己的丫鬟,才要叫她別嚷嚷,就瞥見同樣站在廳外的熟稔身影,不由得面紅耳斥。

    “爹!”她輕喚一聲,連忙退開,和區明海保持距離。

    就連區明海也沒料到會被逮個正著,見當父親的人臉色不太好看,這下子想不負責都不行了。

    他拱起雙手。“紀大夫來得正好,請把女兒嫁給我。”既然已經決定,早晚都要開這個口,區明海也不想拖拖拉拉的,於是主動開口提了。

    話一出口,冬葵連忙垂下暈紅的臉蛋,只好交給他了。

    “你們……”驚愕過後的紀大夫總算領悟到發生何事,先看了女兒一眼,又看向近來頗為欣賞的區明海。“冬葵,你跟他……”

    “是的,爹,還請爹成全。”說著,冬葵便跪了下來。

    區明海見狀也跟著屈下雙膝。“請紀大夫成全!”

    “這……”儘管紀大夫隱約察覺女兒的心思,還是有些措手不及。

    “我很清楚現在的自己既沒身分地位,也不過是寄人籬下,又身無分文,不過我對大姑娘是真心的。”區明海仰起頭,目光湛湛地說。

    冬葵也跟著揚起螓首。“爹,女兒要嫁的不是門當戶對的人家,而是懂我、知我的男子,原以為這輩子都找不到,可是老天爺讓我遇到他了,錯過了這個緣分,就再也不會有了……所以求爹答應婚事。”

    想起女兒自小便口口聲聲地說要成為當朝第一位女大夫,除非未來夫家能夠支持,否則這輩子都不會嫁人,委實讓紀大夫既心疼又頭痛,畢竟習醫這條路不只漫長,而且相當艱辛,但又不想強迫她上花轎,才會拖到今日。

    這會兒見她如此堅持,可是從未有過的,也就不禁要想,莫非這真是天意、是緣分?

    紀大夫歎了好長一口氣,“冬葵,你真的願意嫁給明海?”

    “是的,爹。”她斬釘截鐵地回道。

    他又看向身旁的青年,雖然相識的時間不長,但也看得出他是個值得倚賴又認真的好人,最重要的是身為醫者能視病如親,可比身分地位還要重要。

    “你真的願意娶老夫的女兒?”紀大夫問。

    “當然願意。”

    “冬葵的年紀也不小了,你不介意?”他還是想再確認清楚。

    區明海不禁失笑。“如果大姑娘才十五、六歲,那對我來說實在太小了,心裡會有罪惡感,我才真的要再考慮一下……”他在觀念上可無法接受和未成年少女發生性關係,就算結婚,也要等到對方成年才行。

    紀家父女不約而同地看著他,似乎不太能夠理解。

    “何況我更欣賞大姑娘在這個年紀所表現出來的勇敢,以及為自己的理想而奮鬥的決心,年紀不會是個問題。”而區明海這番話讓人再次另眼相看。

    也只有他,不只是眼光,就連想法都是如此與眾不同,紀家父女心裡都不由得這麼想。

    唉……罷了!

    “爹答應就是了。”紀大夫點頭同意。

    “謝謝爹……”冬葵不禁喜極而泣。

    “多謝紀大夫。”區明海頓時松了口氣。“只不過聘禮那些……”

    “先起來再說……”紀大夫已經伸手扶起兩人。“記得你說過親人都不在了,那麼一切就從簡,老夫並不在意那些繁文縟節,也不打算過分張揚,只要你能帶給冬葵幸福,讓她過世的娘能夠安心就夠了。”

    區明海感謝他的體諒,“是,全憑紀大夫作主。”

    “就這麼辦吧。”女兒有個歸宿,他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由於婚期就訂在一個半月後,對於成親之後居住的地點,在三天之後,紀大夫便找了兩人過來商量。

    “……醫館後面有一處小院落,原本是用來堆放藥材和雜物的,若是你們不反對,只要稍作整理就可以住人了。”女兒出嫁就不能再住家裡,紀大夫只好折衷,提出這個建議。

    區明海並不介意。“住哪兒都可以,我沒有意見。”

    見女兒不語,紀大夫狐疑地喚了一聲。“冬葵?”

    冬葵回過神來。“呃,爹決定就好。”

    “還有另外一件事,往後想幫人看病,得先拿到太醫署的“行醫令”,之前幫管事動手術也是因為事情急迫,否則讓朝廷知曉,少不得一場牢獄之災。”他心想區明海是異族人,不懂這些規矩,所以特別說明。

    他怔了一下。“這“行醫令”要如何拿到?”

    “前些日子已經向太醫署丞申請了,由老夫來做擔保,應該不會有問題,不過在取得之前,都不能幫人看病,更別說動手術了。”因為當過太醫,又深受皇帝信任,由他出面,相信很快就能得到允許。

    “太醫署?”區明海似乎在書中看過。

    紀大夫撚著鬍子往下說:“太醫署裡頭不只有專為皇帝和宮廷治病開藥的太醫,還設有教學廳,專門培養想要從醫之人,只要通過每年舉辦的考試,便能得到“行醫令”,真正替人看病,否則都會受到懲處。”

    “我懂了。”區明海心想醫師執照本來就應該要有,規定愈嚴格,也愈能得到病人的信賴。

    談完了事,紀大夫就先去醫館,讓兩個年輕人單獨說些話。

    區明海見她眉心輕蹙,似乎有心事,不禁笑謔地說:“看你這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別人會以為你才是被逼婚的那一個。”

    “我才沒有悶悶不樂。”她被逗笑了。

    他佯裝出一副愧疚的表情。“還是因為我沒有請媒人正式上門跟你提親,也給不起聘金大禮,你覺得不夠隆重?”

    冬葵噴笑一聲。“若是在意那些,就不會主動開口要你娶我了。”

    “那麼是在想什麼?”

    “我只在想……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誰也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事,我真的很怕……”她總算道出心底的隱憂。

    見冬葵一臉憂心忡忡,區明海心中難免愧疚。“如果你想反悔,現在還來得及,責任就由我來承擔。”

    “我不後悔!”冬葵大聲地嬌嚷。“只是覺得日子過得太慢了……”

    “你這麼急著想嫁給我,我聽了很高興。”這句話果然引來一記嗔瞪,讓區明海俊臉上的笑意更濃。“不過該發生的就會發生,人是無法戰勝上天的,所以我和你只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不要留下遺憾就好了。”

    “我很想做到……”冬葵低垂著螓首。

    “看著我!”他捧著她的臉蛋。“就像身為一名醫者,醫術再高明,也無法救活每個病人,之前的我總是想不開,會難過自責好久,可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在醫療器材和藥物缺乏之下,省悟到自己的能力有限,除了盡人事聽天命之外,能做的真的不多,也只求盡心盡力。”

    她想了好久,總算點頭了。

    “就算分開了,我也會一輩子記得你。”區明海俯下俊臉,用實際行動給予保證,只要能撫平她的不安,不管是什麼都願意做。

    男性薄唇覆上冬葵柔軟的小嘴,才不過碰觸到,就讓她的臉蛋紅透了,他並沒有閉上眼睛,就等著看她的反應。

    “嗯……”她想要拒絕,畢竟兩人尚未成親,可是又想再親近區明海一些,想要確定這個男人還在面前。

    區明海將舌尖探入她的齒間,撩動冬葵的香舌,感受到擁在懷中的嬌軀激顫了下,於是又緩緩地退出去,讓她有多一點的心理準備。

    “如果不要……你可以說“不”……”他反復地舔吮著,在吻與吻之間,也給予尊重。“我會停下來……”

    她的腦子根本無法思考,就算聽見這番話,也無法開口拒絕。

    這是她要的……

    冬葵想要感受這個男人的體溫和氣息,願意拋去羞恥之心,想要真正成為他的人,只要能永遠留住他,不管是什麼都願意做。

    “冬葵……”區明海粗啞地喚道。

    感覺到男性手掌從自己的背部往下移,接著滑向她的粉臀,讓冬葵全身發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好想要更多……

    區明海讓彼此的身軀貼得更密合,原本沉睡的欲望也一觸即發。

    “咳咳……”

    一陣咳嗽聲讓兩人從親吻中清醒過來。

    站在廳外的小菊別開臉,又故意咳了好幾聲,再次提醒他們。

    兩人這才狼狽地分開。

    “小菊,你來得真不是時候,應該晚一點再來。”區明海用揶揄的口吻來化解眼前的尷尬氣氛。

    聞言,小菊兩手叉在腰上,氣呼呼地反駁他。“再晚一點,咱們大姑娘的貞節就不保了。”

    “小菊……”冬葵不禁脹紅了臉。

    “奴婢可沒說錯,就算老爺答允了婚事,在成親之前,還是要維護大姑娘的閨譽。”她理直氣壯地回道。

    他一臉笑吟吟地說:“我和你們家大姑娘是在溝通。”

    “溝通?溝通什麼?”小菊納悶地問。

    “當然是溝通成親之後,夫妻之間要如何相處,萬一你們家大姑娘嫁給我之後才發現合不來,後悔也來不及了。”區明海也掰得很有理。

    不只小菊傻住,連冬葵也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不禁捂唇笑了。

    小菊疑惑地望向自家主子。“大姑娘,真是這樣嗎?”

    這一問,讓冬葵笑得更用力了。

    區明海佯歎一聲。“等你以後嫁了人就知道了。”

    被耍得團團轉的小菊還真的相信了。“那是我誤會了。”

    “沒錯……咳,我也該去醫館裡幫忙,有什麼話晚一點再聊。”說著,他在大笑出來之前,趕緊離開。

    其實紀家上上下下都是好人,也很好相處,就像一家人似的,喜歡的女人又在這裡,等到成親之後,這裡就是他的家,對現在的區明海來說,真的很希望留在這個平行世界。

    他不想回去。

    這是區明海在穿越之後,第一次有這個想法。

    自從六安堂多了一位“區大夫”,加上喜事又近了,娶的還是紀大夫的女兒,在京城算是件大事,因此比以往熱鬧了許多。

    “恭喜紀大夫!”不少街坊鄰居聽聞喜事,都先來祝賀。

    “不只嫁了女兒,還多了一位神醫女婿,紀大夫真是好福氣……”

    紀大夫笑眯了眼,朝眾人拱手,態度很是謙虛。“這“神醫”之名可不敢當,他還年輕,還有很多事要學。”

    “我不過是盡力而為,稱不上什麼神醫。”區明海真的不想被冠上這個稱呼,因為會帶給別人一種錯誤的訊息,認為只要是由他治療的病人,就一定會救活,不可能會死。

    “區大夫真是太客氣了……”

    “往後多了幫手,紀大夫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也是咱們的福氣……”

    區明海只能在心裡苦笑,他可無法像“仁醫”裡頭的南方仁,製作出青黴素(盤尼西林)來,不管遇到什麼病,只要打上一針就會痊癒,簡直是仙丹妙藥,那是在現實中不可能出現的奇跡,即使中醫所用的藥材比不上西醫的抗生素來得有效,只要自己不先放棄,病人就會有存活下來的機會。

    於是,接下來半個月左右,同樣的誇讚不斷地在耳畔響起,區明海也只能一再地澄清誤解。

    由於還未拿到“行醫令”,自然不能替人看病,更不懂抓藥了,他只好在旁邊看著未來岳父幫病人把脈,多聽多看多問,也增加不少知識。

    這天傍晚,六安堂打烊歇息之後,布莊的一位老裁縫來到醫館後頭的小院落,經過簡單的整理之後,其中一間寢房將會充當新房使用,區明海則是先搬到另外一間暫時居住。

    “……都量好了?”他問著專程來量制袍服的老裁縫,等到成親之後,就算是紀家的女婿,還是六安堂的大夫,身分不同,穿著自然也不一樣了。

    老裁縫一面收拾工具,一面笑說:“是,區大夫,都量好了。”

    “那麼可以再幫我另外做一件外衣嗎?”區明海將事先畫在宣紙上的圖樣遞給對方。“就像這樣……要用白色的棉麻布料……這個領子如果做不來的話,就用對襟直領……”

    “這是區大夫要穿的嗎?”老裁縫看著樣式古怪的衣服,幫人裁衣這麼久,可是前所未見。

    區明海早就猜到對方會這麼問。“這算是我的怪癖之一,往後在醫館裡幫人看病,都要穿上它。”

    只要穿上這件醫師白袍,也能不時地提醒自己,自己的責任有多重大,絕對不能馬虎輕率。

    聽這位來自異族的區大夫這麼說,老裁縫倒也顯得躍躍欲試,不再多問了。“那麼請教衣長大約要幾尺?還有衣寬?”

    “長度就到這裡……”區明海索性往自己身上比劃,和老裁縫兩人又討論了半個多時辰,才終於告辭。

    他一個人坐在三坪不到的小房內,由於只是暫住,成親之後,就會搬進新房,也就沒有注重擺設,其實只要乾淨、有得住就好,區明海並不會太挑剔。

    “等到穿上白袍,免不了又有人問東問西,總要能夠說服大家……”真正苦惱的是自己的來歷。“萬一真有人非要我說出是哪裡來的,那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外頭有人敲門。

    “怎麼來了?”區明海去應了門,笑睇著站在房外的纖細身影。

    冬葵手上端了晚飯。“聽說你還沒吃,所以幫你送過來了。”

    “謝謝。”他讓開路來。

    “裁縫回去了?”她隨口問道。

    “剛走。”區明海在桌旁坐下來,拿起碗筷就吃,不過扒了兩口又停下。“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她也跟著落坐。“什麼事?”

    “以後人家問起我是哪個異族的人,應該怎麼回答比較好,若是隨便說一個,偏偏又對它一無所知,不就穿幫了。”他說。

    “說得也是。”冬葵左思右想。“我是聽說過京城裡也住了不少異族人,像是婁族、奎族,或許可以請教他們。”

    區明海眼睛一亮。“要怎麼找?”

    “可以去請教管事,他會比較清楚。”

    他稍微安心些。“我明天一早就去請教他。”

    很快地解決了晚飯,又喝了兩口茶,區明海才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疲勞也跟著浮上來。

    “好困……”他伸了個懶腰說。

    冬葵見他直打呵欠,也不便繼續打擾。“那我回去了。”

    “你不留下來陪我嗎?”區明海脫口而出。

    她臉蛋倏地炸紅了。“我……怎麼能留下呢?”

    “……我又忘了。”女友留在家裡過夜是很自然的事,他也沒想那麼多,忘了時間和空間不同了。

    “你、你經常對姑娘這麼說?”冬葵呐呐地問。

    區明海抓了抓頭髮。“也沒有經常,要看物件……”

    “是這樣子嗎?”她總覺得心頭悶悶的。

    “在我居住的那個世界,講求的是自由戀愛,不是因為父母作主,或是靠媒婆那張嘴,當然也有因為找不到適合的物件,而靠相親的方式,在成親之前,雙方住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他乾笑地說。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那是自己無法想像的地方。

    “……不過一旦成親,就必須對婚姻忠實,男人不能有偏房、小妾,當然女人也不能紅杏出牆,所以不用擔心要你跟別的女人共事一夫。”區明海先一臉調侃,接著轉為正經。“我只會有你這個妻子。”

    “我可沒要你這麼做。”冬葵有些羞窘。

    “真的嗎?不會又拿醫書扔我?”

    “你就非得提醒我不可嗎?”她又好氣又好笑。

    他咧嘴大笑。“也許你們可以接受丈夫納妾,不過我所受的教育和觀念是不可以那麼做的。”

    “嗯。”冬葵含羞帶怯地頷首。

    區明海也是正常的健康男人,當然會有欲望,於是輕輕握住她的小手,再次進行說服。“那麼今晚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我……”她把頭垂得更低了。

    “咳、咳。”房外不期然地響起幾聲咳嗽。

    “小菊,原來你在外頭。”區明海縮回了手,垮下肩頭說。

    “那是當然了。”小菊悻悻然的聲音又傳來了。“天色已經不早了,大姑娘,咱們也該回去了。”

    冬葵見他垂頭喪氣地趴在桌上,用袖掩口,才沒笑出來。“我先走了。”

    “明天見。”他悶聲地說。

    直到房門關上了,區明海才歎了口氣,看來在成親之前,都得一個人獨眠,於是慢吞吞地爬上木板床。

    幸好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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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前天 00: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農曆八月十五,宜嫁娶。

    一個半月轉眼即過,對區明海來說依然像是在作夢。

    他不止一次在古裝戲裡見過成親的場面,當時已經覺得夠麻煩了,真的輪到自己上場,才曉得有多累人。

    由於紀家不想太過鋪張,只邀請了至親好友,朝廷官員送的賀禮也一律婉謝,區明海真的很欣賞岳父這一點,儘管曾經身為太醫,又得到皇帝恩准,辭官之後開了這間六安堂,專為百姓們看病抓藥,自然不乏想要巴結之人,能夠不為所動,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待吉時到來,區明海穿著新郎袍,生平頭一次坐在馬背上,跟著迎親隊伍從六安堂外頭出發,繞了一大圈,在鞭炮鑼鼓聲中來到紀府大門,依照禮俗,進門迎娶新娘子。

    於是,新娘子在喜娘的攙扶之下,拜別了雙親,然後步出大門,坐進花轎,又回到六安堂,由於男方沒有親人,便拜了天地,簡單隆重。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聽到司儀這麼喊著,區明海心想終於告一段落,他的兩腿早已發軟,背也快挺不直,這輩子真的只要結一次婚就夠了。

    接下來自然就是宴客,然後是鬧洞房,他不禁想起參加過醫院同事的婚禮,新郎還要用大碗公喝酒,結果當場昏倒送急診,實在有夠糗,還好身旁有人幫忙擋酒,才倖免於難。

    儀式進行得相當順利,也沒有突發狀況,當區明海踏進新房的那一刻,還保有七分清醒,不至於太醉。

    “祝福新郎和新娘永結同心!早生貴子!”喜娘說著吉祥話。

    就連小菊也改口了。“見過姑爺!”

    區明海露出迷人的笑容,也沒有忘記依照這裡的習俗,給了她們大紅包,讓兩人笑呵呵地離開新房。

    直到新房內只剩下新郎和新娘,沒有人盯著,也就不用太拘束。

    “阿公,我娶老婆了……”

    他在心裡對著摯愛的親人說著,看到自己結婚生子,也是阿公的心願之一,今天終於實現了。

    接著,區明海用喜秤揭開紅頭巾,還沒說話,又低低地笑了。

    “你笑什麼?”新娘子淡抹胭脂的臉蛋上透著薄嗔。

    “我居然會在這裡娶老婆……”因為地點和物件根本不在他原本的計畫當中,這樣的人生倒也有趣。“光是這麼想,就忍不住想笑……”

    “在這裡不好嗎?”冬葵有些不安。

    “好,怎麼會不好呢?因為你給了我一個家,還有這麼多的家人,真的再好不過了。”無論是不是超級月亮的關係,還是老天爺的惡作劇,才有這一趟時空之旅,區明海都已經可以敞開心胸去接受它了。

    她緩緩地籲了口氣。“那就好。”

    “接著來喝交杯酒……”他依照步驟來走。

    “相公……”冬葵接過酒杯。

    “娘子,我敬你!”區明海憋著滿腹的笑氣,連腸子都要打結了。

    見他嘴角不住地顫抖,冬葵沒好氣地橫睨一眼,這才喝了口熱辣辣的液體,眉心也跟著皺了皺。

    “好了!”區明海將兩隻酒杯擺回桌上,拿下她頭上的鳳冠,一下子便將新婚妻子撲倒在床上。“可以正式洞房了……”

    “相公,等一下……”她伸手推了推。

    “我不能等了……”他將臉孔埋在冬葵頸窩上。

    “等一下!”

    額頭好像被什麼硬物給敲中,讓區明海低呼一聲,理性也全回來了,揉了揉泛疼的部位,這才發現她手上拿著一本醫書。

    “它是從哪裡來的?”他哭笑不得地問。

    冬葵垂下眼瞼,小聲地回道:“方才坐在這兒,也沒事可做,就想把還沒看完的章節……趕緊看完……”

    “你還真懂得利用時間……”區明海不禁捧腹大笑。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過卻被喜娘訓了一頓,還說新郎官知道了會不高興,以為我沒規矩。”

    “我是無所謂,你想看隨時都可以,只不過別再用它打我了。”他一臉委屈,讓冬葵笑到雙肩抖動。

    “我保證沒有下次了。”她笑到下巴都酸了。

    區明海摟著她綿軟的嬌軀。“你剛剛想跟我說什麼?”

    “說……呃……都怪你,我忘了要說什麼了。”冬葵不禁嗔罵。

    他咧高嘴角,笑不可抑地說:“那就等你想到再說好了,現在……可以洞房了嗎?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

    冬葵又羞又笑地偎進他懷中,不知該怎麼回應才好。

    “娘子……其實多叫幾次就習慣了……”區明海又將她壓倒,嘗到了冬葵嘴上的胭脂,滋味還不錯,索性把它們一一吃了。

    她羞怯地伸臂攬住身上男人的頸項,吐露著心願。“我不想只當你的娘子……也不只是得力助手,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大夫,咱們可以……一起合作治好病人……”

    “一定會有這一天的……”

    “可是太醫署不肯讓我進教學廳習醫……更別說參與考試了……”這是冬葵心中最大的遺憾,總算有個人可以聽她傾訴不滿的心情。“因為是女兒身……就不得不放棄……太不公平了……”

    “只要不放棄,絕對有機會的……我會站在你這一邊……永遠支持你……”區明海褪去她身上的霞帔和紅袍。

    “可以……永遠留在我身邊嗎?”明知不是他能決定,冬葵還是想要親耳聽到他的回答。

    他與她四目相對。“我全心全意地希望能留在這裡……留在你身邊……”

    “嗯。”她喉頭微哽,就算只是安慰也好。

    “我比想像中的……還要喜歡你……”原以為這個女人不是他的菜,不可能會心動,一直到兩人合作完成手術,更瞭解對方,感情才開始萌芽,讓區明海頭一次有了歸屬感,冬葵才是真正適合自己的女人。

    能來到這個世界,真是太好了……

    冬葵嬌喘吁吁地喚著他——“相公……”

    “全部都交給我……”他將心思專注地放在身下的女人,褪去兩人的衣物。

    ……

    許久之後,兩人相擁著,累了一天,都有些昏昏欲睡。

    大紅蠟燭響起細微的爆裂聲,讓新房添加喜氣之外,也多了寧靜。

    “……快睡吧。”感覺到懷中的女人看著自己,區明海不用睜開雙眼,也能察覺到她心底殘存的不安。

    聞言,冬葵這才閉上眼皮,將耳朵貼在他心口上,只要聽見心跳聲,就能確定這個男人還在身邊,並沒有離開。

    成親第二天。

    冬葵今早難得晏起,身子還有些酸疼和倦怠,在丫鬟的伺候之下,才得已下床梳洗。“相公呢?”她問。

    小菊搖了搖頭。“奴婢一來就沒看到姑爺了。”

    “對了!我想起來了。”冬葵直到這時才想到昨晚原本要提的事。

    “想起什麼?”

    她連忙起身,走向一隻衣箱,從裡頭拿出一本醫書。“前幾天書鋪的高老闆命人把它送來,一直想告訴相公,結果因為太忙,都忘了有這回事。”

    “大姑娘跟姑爺果然是一對,把這些醫書看得比成親還要重要。”小菊真是想不透有什麼好看的。

    “那是因為你不懂。”冬葵失笑地回道。

    “是,奴婢不懂。”小菊只能附和。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推開了。

    只見區明海換上青色袍服,頭髮又比之前長了些,已到肩下,更方便紮成馬尾,整個人煥然一新。

    “你已經起來了,肚子也餓了吧,快來吃……”他去了一趟紀府的廚房,親自把早膳給端了過來。

    冬葵有些驚詫地起身。“相公,這事讓小菊去做就好。”

    “只是端個飯菜,又沒什麼,我可以自己來。”區明海也不習慣讓人服侍,更不想當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紀家姑爺。

    “可是……”她面有難色。

    “被人伺候慣了,以後就會變成不想自己動手做,那並不是件好事,何況伺候老婆……娘子也是應該的。”他說出自己的理由。

    “那就照相公說的意思吧。”冬葵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當今男子都認為妻子該服侍丈夫,只有自己嫁的男人不一樣,不過也因為與眾不同,讓她心中始終有一道陰影,就怕留不住他。

    區明海笑意晏晏地將飯菜擺在桌上,盯著正在讓小菊梳頭的新婚妻子,因為看得太久,讓冬葵都不好意思了。

    “相公在看什麼?”她薄嗔地問。

    “當然是看我的娘子。”他大方地承認。

    “又不是第一天見到。”冬葵斜睨地說。

    “因為現在身分不一樣了,感覺自然就不同了。”他油嘴滑舌地拍起馬屁。“現在才發現我的娘子長得真是漂亮,沒有女人比得上……”

    冬葵從鏡中見到小菊在身後偷笑,不禁嬌斥。“好了!也不怕人家笑話。”

    “我說的是實話,不怕被笑。”

    等到梳洗好了,冬葵將那本醫書拿給他。“先看看這本《外科圖說》是不是相公要的?”

    區明海馬上正經地接過那本有些陳舊、被翻閱過上百次的醫書。

    “就是它……就是這本沒錯……”才不過翻了幾頁,就看到裡頭介紹大約三十多種傳統外科器械,像是柳葉刀、尖頭剪、藥竿、烙鐵等等,不禁欣喜若狂。“你也過來看……”

    她也跟著坐下。“聽書鋪的高老闆說他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平陽縣找到,原本的主人聽說就是一位八十高齡的老大夫,不過已經過世十年,他的家人直到最近才在整理遺物……”

    “太好了!裡頭也有記載一些內服藥……”

    “在哪裡?”冬葵把頭探了過去。

    “就在這裡……”

    夫妻兩人就這麼聚精會神地看起那本醫書,把桌上的飯菜都忘了。

    “大姑娘、姑爺,等吃完再看吧!”小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連說了兩次,都沒人理她,只好由著他們去了。

    而擺在桌上的飯菜也自然拖到午時過後、都涼了才吃,不過兩人都不以為意,還吃得津津有味。

    依照此地的習俗,放了三天婚假,區明海今天正式恢復上班。

    成了紀家的女婿之後,自然也沒人再把他當作夥計看待,加上那次的手術揚名京城,大家都很自然地稱呼一聲“區大夫”,如今就只差一張行醫令了。

    正午剛過,六安堂來了一位右手手腕的皮膚上長了顆瘤的病人,已經痛到舉不起來,而且大到連袖子都套不進去,更無法工作,只好來求診了。

    “這瘤必須切除才行……”紀大夫把脈問診之後,便這麼告知病人。

    “都聽紀大夫的。”病人也很信賴他的醫術。

    而區明海端詳了半天,口中低喃著——“這裡也沒辦法做切片檢查,無法確定是惡性還是良性的……”

    “明海,你還不能幫病人動手術,那麼由我來做,你則是在一旁告訴我該如何進行。”身為岳父,也不希望女婿冒任何風險,只是連自己也不曾切除過這麼大的瘤,多少會猶豫。

    區明海頷了下首。“是,那麼就先把瘤切除再說,不過……麻沸散是用在全身麻醉上,應該不需要用到。”

    “那麼該怎麼做比較恰當?”紀大夫撚著胡問。

    翁婿倆一面看著瘤,一面思索。

    “只要能阻礙血液迴圈就可以了……有了!”他看著病人的右手臂,陡地靈機一動。“就用立柱、釘環和繫繩的方式,用說的很難形容……”

    於是,區明海拉了張椅子,讓病人坐在樑柱旁,接著將他的右手舉高,再用釘環固定,就可以進行局部手術了,這種方法既能止血,也能減少疼痛。

    “去把你們大姑娘請來,順便將手術箱也帶來!”他跟一位夥計說著,雖然冬葵已經嫁給自己,紀家上下對她的稱呼還是跟過去一樣。

    “要她來做什麼?”紀大夫有些疑惑。

    “要成為一名醫者,必須有更多的臨床經驗,也就是實際參與手術的意思,只要有機會,我想讓娘子來擔任助手,可以多看多學。”區明海很自然地回答。

    這番話讓紀大夫眼底又多了一分驚奇,雖然早知他的觀念與當今男子不同,不過能夠如此支持女兒的理想,也唯有他才做得到。

    他的女兒嫁得值得!

    沒過多久,冬葵抱著手術箱來了。

    而病人的右手臂也因血液不流通而麻痹,可以開始動手術了。

    區明海在一旁指導。“先用花椒鹽水消毒……手術刀!”

    雖然只是小小的局部手術,不過馬上傳開了,不只是前來看病抓藥的,就連經過六安堂門口的路人,聽聞消息也來湊熱鬧。

    “……可以縫合了!”

    在經過半個多時辰之後,切除手術圓滿完成了。

    接著,紀大夫在傷口上覆了塊膏藥,幫助結痂,並開了口服的藥方,讓病人帶回去煎來喝,區明海也特別囑咐病人不要碰到水。

    “岳父辛苦了。”區明海咧嘴笑說。

    紀大夫用袖口抹了下額上的汗水。“呼……已經好多年不曾這麼緊張,還好有你在身邊,否則我可是連手術刀都拿不穩了。”

    “爹做得很好,可不像是頭一遭。”冬葵也誇獎地說。

    他呵呵一笑。“只要病人能夠痊癒就好。”

    “沒錯。”但願是良性的,區明海在心中思忖。

    冬葵看著翁婿倆相處得這麼融洽,可不輸給親生父子,覺得自己很幸福,也慶倖沒有因為旁人的眼光和閒言閒語,而選擇倉促嫁人,一直拖到現在,原來都是為了等待這個男人來到身邊。

    這樣的幸福若能一直維持下去,該有多好。

    於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可以說相當平順,轉眼間便到了霜降。

    就快立冬了,對六安堂來說,並沒有任何不同,不過對區明海而言,行醫令遲遲沒有拿到,讓他有些焦急,又一籌莫展。

    “……我也問過太醫署丞好幾次,不過他總說還在研議當中,畢竟用手術刀將病人的肚子剖開再縫合,著實少見,得要多方考慮,就不知要等到何時。”紀大夫也很心急。

    區明海也不便要岳父再去多催幾次,只好耐性地等下去了。

    又過了兩天,外頭剛下過雨,石板地一片泥濘。

    只見一頂精美轎子緩緩地停在六安堂大門口,其中一名護衛先在門口往裡頭看,似乎在確認有無危險。

    “主子!”護衛掀起轎簾喚道。

    從轎內步出一名頭戴金冠、身穿華衣的少年,在兩名護衛的保護之下,舉步踏上石階。

    這時,因為沒有病人,外頭的雨已經停歇,區明海正打算出去透透氣,見到這名少年跨進門檻,身邊還有隨扈,頓時愣了一下,很難不去聯想到豪門第三代或第四代。

    “請問……”他拱起雙手說。

    少年上下打量眼前這名五官輪廓看來與其他人有些許不同的異族男子,下巴微抬,目光十分高傲,彷佛生來就比別人高高在上,讓區明海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心想還是八角可愛多了。

    “你就是大家口中所說的那位神醫?”猶帶稚氣的嗓音,卻是盛氣淩人。“這神醫二字,可不是人人當得起的。”

    區明海看他不過十二歲,說起話來像個小大人,又很狂妄,想必是家庭環境所造成的。“是大家誤會了,我可從來沒說過自己是神醫,幫人治病,除了人助,也要天助,不能全靠大夫。”

    “話倒是說得好聽。”少年淡諷地說。

    他也不以為意,因為在醫院也經常遇到被家長寵得無法無天的小病人,根本不懂什麼叫禮貌,又不能修理他們,所以生氣也沒用。“就不知道小公子是來看病還是抓藥?”

    “啊!”聽見前頭傳來說話聲,紀大夫便從煎藥的小廚房出來,才上前幾步,認出這名少年,大為吃驚。“這不是太……”

    少年舉起右手,示意他別洩漏了身分。

    “是。”紀大夫心中驚疑不定,萬萬想不到當今太子會親臨六安堂,就不知所為何事。

    看來這個孩子不是普通人,區明海也不是有眼無珠,只是對醫師來說,身分並不重要。“岳父認識這位元小公子?”

    紀大夫有些支支吾吾地說:“這……對,我曾幫這位小公子看過病。”

    “聽說六安堂來了一位神醫,而且前陣子成了紀大夫的女婿,所以特地前來瞧一瞧,另外……”少年口氣依舊傲慢,彷佛施恩似的說。“我的身子有些不適,也順便看看。”

    聽少年這麼說,區明海眼神也變得專注。

    “是哪兒不舒服?”紀大夫聽聞近日皇上龍體欠安,如今太子也出了問題,事關重大,不敢馬虎。

    少年指了下自己的胸口。“有時睡到半夜,會喘不過氣來。”

    “呃……”紀大夫接收到來自少年貴客的眼色,腦中迅速地掠過一個念頭。

    “明海,就由你來吧。”

    “可是行醫令……”

    “就由你來看吧!”少年唯我獨尊地下令。

    區明海又瞥了岳父一眼,見他同意,這才點頭。

    “那麼請岳父先讓這位小公子到診間稍坐,小婿去拿聽診器過來……”說著,他轉身就往後頭走去,沒有注意到當他說出“聽診器”三個字時,少年臉上閃過一絲異樣之色。

    見女婿離開,紀大夫才小聲地開口。“太子殿下……”

    “我自有道理,你可別說溜了嘴。”少年哼道。

    “是。”紀大夫拱手一揖。

    過了一會兒,區明海拿著自製的聽診器,掀起布簾,走進診間。

    “請小公子先把前襟拉開些……”他在凳子上坐下來,待少年照做之後,便將聽診器的一端抵在心肺之間。“好!深呼吸……”

    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區明海從另一端傾聽著。

    “吐氣……再深呼吸……”

    連做了幾次之後,區明海才收起聽診器。“可以把衣服穿好了。”

    “如何?”紀大夫關切地問。

    區明海搖了搖頭。“沒什麼問題,一切正常。”

    “那就好。”萬一太子殿下出事,朝中必定大亂。

    “……這個聽診器跟我見過的不太相同?”

    冷不防地,少年蹦出這句話來。

    慢了好幾拍才聽懂的區明海,不禁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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