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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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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茶菁 -【金玉劍緣(經典大顛覆之杜十娘怒沈百寶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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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擲劍神情肅穆,靜悄悄地來到近前,喚道。”大師兄。”

  霍思昭埋首在一堆賬簿中,忙著算賬。聽了他的呼喚,微微抬起頭,銳利的眼神從他線條剛硬的臉龐上一掃而過,“你考慮得如何?”

  擲劍沉默了一下,聲音不大,卻堅定地說:“大師兄,我不會做成派的掌門,也不會娶小師妹。”

  這句話猶如投入湖心的一塊重石,掀起了幹層波濤。

  霍思昭騰地站起身,帶翻了桌上的帳本,掉了一地。

  他瞪視著擲劍毫不退縮的眸子,嚴峻的臉氣得直哆嗦:“你要將成派的千古基業毀於一旦嗎?還是想埋葬小師妹的終身幸福?”

  “不!”擲劍對視著他暴怒的眼睛,瞳眸幽遠飄然,“我獨來獨往慣了,不能勝任統領一派弟子的重任,成派掌門若是選定了我,蔫知是福?”他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更何況,我已經有了妻子,怎麼可以再娶小師妹?”

  他認定的妻子只有杜微,沒有人可以取代她。

  “好……”霍思昭冷笑著說,“你的妻子?你想讓我們挑明瞭說是嗎?你以為我對你們毫無所知是嗎?不過是一個青樓女子,值得你為她放棄掌門之位嗎?”

  這句話重重地傷害了擲劍,像迎頭一擊,擲劍的眼神瞬息變得嚴厲了。

  他凝視著霍思昭冷酷的表情,“你調查我們之間的事情……那麼你清楚多少?你知道她是為我才墜入青樓的嗎?你又知道她遭遇過什麼樣的苦痛?”

  霍思昭黑瞳凜怒,訓斥道:“你那是什麼態度?師父不在,長幼尊卑的道理就拋在腦後了嗎?”他的胸口上下起伏,額上青筋突起,“我不管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總之青樓女子劣性難改,只要你還是成派門下一員,門規就不容許你和她繼續來往!”

  他斷然的話讓擲劍的臉色刹時變得難看極了,他鐵青著臉。冷冷地說:“大師兄,你想要逼我拋棄糟糠之妻嗎?門規許可,法理卻難容!”

  霍思昭暴跳如雷,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們當真拜過堂嗎?她是你名正言顧的妻子嗎?”

  “不錯!”擲劍昂起頭堅定地回答,“青天為證,日月為媒,金玉劍是我們的證婚人!”

  “什麼?”霍思昭暴怒的眼睛一下子紅了,“你居然把師父留給小師妹的金玉劍送給她?”他再不留情,狠狠地打壓擲劍,“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樣叫做野合!我不介意你一度迷戀個風塵女子.也不介意你在外落下了青樓酒徒的名聲,還願意將小師妹嫁給你,你不要讓我太失望!”

  他的話也同樣激怒了擲劍,“什麼‘青樓’、‘風塵’?那全是這世俗強加給她的!世人不理解她也就罷了,你是我的大師兄,你該懂她的!”

  “你還記得我是你的大師兄!”霍思昭怒不可遏,“你還想讓我說到什麼地步?江湖早巳盛傳你會是下任成派的掌門了,她才會死命攀上你!如果你是個平常人,她會甘願放下京城第一名妓的身價委身於你嗎?戲子無情,婊子無義,等到你一文不名,她會趁早將你踢得遠遠的!現在,你不過是沉迷於她的美色勾引罷了!”

  “夠了!請你不要繼續侮辱杜微!”擲劍大吼,眼睛也紅了,“我不想跟你解釋太多,是不願意勾起她的傷心事!你也看到她了,你覺得她現在所謂的‘美色’是個什麼樣子?”

  他閉上眼,努力調整著呼吸,強迫自己靜下來。好一陣粗聲的喘息後,方才沸沸騰騰的頭腦才漸漸變得冷靜。

  “她現在還很美嗎?她現在容貌憔悴,身形銷立,連健康都談不上.何來的美色勾引?”他的眼裏閃過一絲痛楚,“她為了救我,沖進了熊熊大火,差一點被燒死!幸虧被救了回來,性命無礙。可身體上到處都有燒傷的印記和疤痕!你瞧見過她的頭髮沒有?才二十三歲的華妙年齡,就已經早生華髮了!你能說,她企圖以這樣的‘美色’來‘勾引’我這個下任掌門嗎?”

  霍思昭驚異地發現,他這個剛硬的師弟,此刻深不見底的眼睛裏竟然浮出了一層淡淡的水氣。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他何曾見過這樣子的擲劍?

  不,不能心軟。他告訴自己說,這是師父的遺命,這也是他能為小師妹做的惟一的事情!他不可以讓一時的心軟放走擲劍,放走成派昌盛榮興的希望和小師妹認定的丈夫!

  “這就是你的回答?”霍思昭慢慢地問,沉下臉,眼神漸漸進出森厲,“那就別怪我門規無情了!”他伸手拉出一條長鞭,藤條做的,黑醜剛硬,光是在空中飛去,就發出令人生畏的可怕聲響,卻遲遲沒有落下。

  擲劍看著他和那條鞭子,靜靜地轉過身去,“我的確曾經夜宿青樓,血手殺人,既然觸犯了門規,我甘願領罰。”

  好,他根本已經鬼迷心竅了!

  霍思昭咬著牙,“嘶--”長鞭像一條毒蛇般飛舞著落在他的肩頭、脊背,劃破了擲劍單薄的衣服和皮膚,帶回張牙舞爪的血漬。

  尖利的鞭子咬噬他的肩背時,擲劍的肌肉一哆嗦,冒出了鮮血,卻仍是毫不妥協。

  五鞭抽完,霍思昭暴喝一聲:“我再說一次,這是師父的命令!”他從袖中拿出一串念珠,高舉在頭頂,朗聲說道:“看清楚,這五鞭是師父打的。我是在代師父傳達遺命,不管你同意與否,七天后,掌門接任儀式正式舉行!”

  當擲劍的目光所及,看到那串熟悉的念珠時,他憶起子慈愛的師父生前對他的無數次諄諄教誨,他的頭低下了,胸口在隱隱抽痛。

  只這一停頓,霍思昭心中仍然對他存有希望。或許只有逝去的師父可以漸漸改變他的主意吧。只是成派長年無主,已經不能一拖再拖了。另立新掌門,已經迫在眉睫。他現在儘管固執,但是以後他會感激自己的。

  他激動地等待擲劍露出悔恨和幡然醒悟的眼神,等待他接過這串念珠戴在手上,等待今後將他的名字書寫進成派幾百年的掌門手劄裏,也等待一個對他來說既是莫大痛苦,也是莫大安慰的婚禮……

  但是擲劍咬緊了已失去血色的嘴唇,一言不發,轉身一步一步離去,高大的肩背挺拔得難以想像,又孤高又桀驁。他慢慢遠去,只給滿臉不敢置信的霍思昭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背影。

  霍思昭的鞭子頹然落在地上,像失了神般,他慢慢將念珠舉在眼前,哽咽道:“師父,我該怎麼辦?擲劍他完全墜人邪道,不可挽回了!成派劍系的繁榮,小師妹的幸福……他都為了那個風塵女子不放在眼裏了!我們這麼多師兄弟的同氣連枝,小師妹的癡心與深情.竟然……全都敵不過一個風塵女子!”

  冷清的淚滴在念珠上,迅速讓珠子蒙上一層透明的水氣,像是同樣無可奈何般,又滑落到地面上,映著他竭力在抑制的悲愴泣聲,似乎也像他的心情般,紛亂複雜。


  火盆裏的炭閃著一明一暗的紅光,悠悠然地在房子裏燃起溫暖和寧馨。

  杜微趴在窗戶邊一遍遍望眼欲穿地等待擲劍的歸來。

  滿天星光閃爍,寂靜的雪地裏反射著月亮的銀光,周圍的景色歷歷在目,連雪松、梅樹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清晰可辨。

  她用力地揉著早已困乏的眼睛,卻毫無睡意,守著窗兒癡癡盼望、盼望、再盼望。

  從夜深人靜,萬藕俱寂時,一直望到天邊浮自傲微出現,太陽騰起在山頂上,給白茫茫的雪地嵌上條黃金色的精緻花線,擲劍依然沒有回來。

  她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惶惶地等了整整一夜,模模糊糊地,她瞧見有身影在慢慢接近排房,她連忙跳下炕,打開門歡快地飛奔迎過去:“擲劍,你回來了--”

  但那不是擲劍,而是七八個出門做早課剛回來的成派弟子們,他們原本有說有笑有比劃地走成一隊,看見她,卻不約而同靜下來,悄沒聲兒地分散開了。

  她收不住腳,險些沖進他們隊伍當中。

  她停下來,怯怯地看見他們都像瞧著什麼怪物似的盯著自己,充滿了敵意,雖然都未開口,卻在經過她身邊時,讓她感受到沉重的壓力。

  她悄悄打了個冷顫.在他們的目光和壓力下退卻。成派弟子們不再理會她,徑直經過她身邊往大門裏走去,像是不約而同地.他們當中有幾個人回過頭來,忿忿地瞪了她一眼,保持著沉默卻是無言的排擠。

  “請等一下……”杜微鼓起勇氣.從後面拉住一名弟子的袖角,可憐兮兮地問,“請問你……你知道擲劍在哪里嗎?”她本不想表現得這樣怯弱,卻不由自主地在他們冰冷的注視下畏縮了。

  那眉清目秀的男孩子電就只有十六七歲,像是突然被火燙了般。忙不迭甩開她,臉漲得通紅:“別問我,我不知道!”他用力搓揉著被她碰過的袖子.仿佛要搓掉她留下的痕跡。

  她再次鼓起勇氣,追上去幾步問:“那有誰知道他在哪里?我可不可以見見他?”

  那男孩子快走幾步甩掉她,嘴裏喊:“我說了我不知道!你不要跟過來,成派不能讓下賤的女人進去!”

  她驀地收住腳步,看著眾人突然間齊刷刷地回過頭來.弟子們年輕的臉上,竟然都帶著冰冷的鄙視與憤恨,像是恨不得碾碎她似的。

  這種表情她再熟悉不過了,在北京城裏,她曾經無數次不得不面對這樣的表情,但令她不寒而慄的是,她竟然在擲劍的師弟們的臉上,再次見到這久違的神情!

  杜微的臉色漸漸失去了血色,她孤單單地立在雪地裏,眼眶裏慢慢蓄滿了淚水。

  她看著最後一個人消失在成派大門裏,他們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快活地互相拌嘴、打鬥,她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這一幕,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踽踽地步行到梅樹前,看見上面的花苞頂得枝條起滿了小鼓包,開放已近在眼前。在梅樹無言的庇護下,她站在雪裏,凝視著隔開她與擲劍的那座門禁森嚴的大門,它可曾向她敞開過?

  她終於知道,沒有人承認她是擲劍的妻子,是成派的一員。

  她居住的排房,在成派主屋的南側,不用說與弟子們活動的地方相隔甚遠,甚至大門都未進入。擲劍自小在成派裏長大,身份尊長,如何卻安排這樣偏僻的地方給他們?

  她此時恍然大悟,原來這全都是精心安排下的結果,霍思昭從一開始就沒有接納她的打算,只是她太遲鈍,始終未曾發現。

  冷風襲來,她微微發抖,這才發現自己只穿著一件白色的單衣就急急地跑出來。

  擲劍曾說過,成派遠在天山,是世上惟一的一塊樂土,那裏的人們和善親切,相親相愛,習來的武功用來強身健體,保衛家園。男孩子個個心胸豪邁,坦坦蕩蕩,女孩子則溫柔嫻淑,知書達理。

  她天真地相信了,以為在這裏她可以尋找到親情與友情。

  她悲哀地想,她真是大錯特錯了,這裏的人也不是聖賢,他們拋棄不了世俗的理念,更加不能接受她出身煙花的事實!

  擲劍不嫌棄她的過去,但是他們不會;擲劍做到對她不離不棄,但是他們不許可;擲劍對她一往情深,但是他們……他們的想法……她不敢想下去了。

  所以擲劍前天晚上表現得那樣溫柔,格外的體貼與熱情,他應該已經早巳透悉了這一切,在急於對她做出安撫和補償。她早該發現的,在他滾燙而結實的皮膚下面,正隱藏著無數的驚濤駭濤,如萬馬奔騰般飛馳而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雙腿都凍僵了,趔趟超趄地,她麻木地移動自己的腳步,艱難地往大門處走去,像一路劈開荊棘,在雪地上劃出了一條長痕。


  杜微恍悔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這就是成派的容貌,同外邊沒有什麼分別。灰牆青瓦,年代久遠的房屋錯落有致,既豪氣又威嚴。

  太大了,她根本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失神地,她想也不想地順著一串足跡踽踽而行。

  她進來做什麼?她想要幹什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腦海中空白一片,只是走著、走著、走著。

  直到聞到一股伴著蒸騰的柴木味,她才意識到,眼前的這間豎著煙筒的屋子是廚房,幾個青衣的年輕女孩在裏面忙碌著。

  “二師兄是怎麼了,幹什麼要跪在師父的畫像前?”風聲、劈柴燃燒的聲音中,夾雜著模糊不清的問話。

  她停下來,臉色木然。

  “畫兒,你不知道嗎?”旁邊有細細的女聲驚訝地說擲劍昨晚被懲戒的事情早在弟子中間傳開了,“二師兄觸犯門規,所以被大師兄打了五鞭子,罰他跪在師父像前反省。”

  “二師兄觸犯門規?怎麼可能,他可是下任掌門哪!”畫兒叫起來,忙著在案板上切菜。

  “他是下任掌門是沒錯啦!”第三個女聲尖利,讓杜微聽得清清楚楚,“可是我聽說他拒絕娶小師妹,偏偏要一個……一個妓女。大師兄怎麼會允許那種女人做我們成派的當家主母?所以才代師父打他五鞭子的。”擲劍再執迷不悟下去,恐怕連掌門都沒得當了。

  畫兒的額頭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她伸手抹了一把,不解地問:“二師兄是不是瘋了?小師妹可是師父的獨生女兒,娶到她是天大的福分,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他怎麼倒不要呢?”

  說話細聲細氣的女孩轉過身,打開抽屜,背對著杜微尋找什麼,“大師兄正是氣得火冒三丈,已經好幾天吃不下飯了。”她說著停了下來,幽幽地歎了口氣,抬起頭詢問,“金璃,你跟小師妹關係最好了,她現在好些了嗎?”

  說話尖利的女聲立即答道:“沒有。小師妹自從看見二師兄帶別的女人回成派就一病不起了。我看她這是心病,氣他變心變節!”

  畫兒兀自拿著菜刀在愣神,“他為什麼不娶小師妹?”成劍俠不僅是成派裏最美的姑娘,而且一直和難以親近的擲劍最為親近,所有人都將他們看成天生的一對兒,難道他竟然要拋棄她嗎?

  “別亂想啦!二師兄即使不娶小師妹,也輪不到你。”金璃諷刺的話聽得畫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慌忙低下頭繼續切菜。“男人嘛,見色忘義,沒一個是好東西!那麼漂亮的小師妹他不要,卻偏偏招惹個狐狸精!”她和成劍俠的關係最要好,所以這時愛友蒙羞,她比其他人更記恨他。

  說話細聲的女孩還埋頭在抽屜裏,聽了金璃尖刻的話略有不悅地說道:“金璃,我們習武之人,不要學別人亂傳閒話。”她話鋒一轉,不無憂慮地說,“現在成派裏群龍無首,二師兄被鬼迷了心竅,不肯接任掌門,三師兄又遲遲不歸,我們……我們現在危機四伏啊!”

  她此言一出,三個女孩頓時都沉默下來,氣氛變得嚴肅沉重。

  這才是每一個弟子真正恐慌的真相,雖然誰都沒明說,但無一不明了於心。

  畫兒拿著菜刀“當當當”切了幾下,停下來怔怔神,又心神不寧切幾刀,直到她看見窗外穿著白衣,一言不發的杜微,嚇得叫出聲來:“有、有鬼啊……”

  她們方才所說的每一個宇,都深深烙在了杜微的心裏。

她被驚呆了。

擲劍居然向她隱瞞了這麼多的事情!他一個人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包袱,默默地堅守對她的承諾,為了做到這一點,他不惜為她放棄了小師妹、師兄弟們對他的尊重和掌門的至尊榮譽!

  因為她,成劍俠為情所傷,病倒在床;因為她,霍思昭動用門規懲罰擲劍;因為她,弟子們眾說不一,議論紛紛;甚至於因為她,成派已經面臨著極大的威脅……

  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竟然同無數的人息息相關,互相牽制,難怪成派的弟子對她那麼不友善,他們原本該恨她,該深深地痛恨她!

  擲劍對她隻字不提,卻寧願自己蒙上極大的不白之冤,淪落為一個千古罪人。她慘然一笑,他僅僅是不願流言蜚語傷害到她一丁一點。在她與成派這兩者間,他已經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她。

  三個女孩都愣在原地,沒想到剮剛口中還在談論的“鬼”、“狐狸精”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畫兒害怕地往金璃身邊靠了靠,哆哆嗦嗦地說,“她不是真是鬼吧?”她的眼睛那麼直勾勾的,不帶一點感情,裏面空洞洞,真的很像沒有生命般。

  金璃卻不害怕,她曾跟在成劍俠的身後出迎過擲劍,因此認得杜微。

  看見她的雙腳竟然踏進大門,踩在聖潔的雪地裏,她不禁怒從心來,尖聲說:“沒有大師兄的許可,你怎麼敢進我們成派來?你別以為迷惑了我們二師兄,你就可以做掌門夫人了!”

  這時畫兒和語聲細柔的時音才知道,面前這個消瘦又慘澹的女子,就是她們一直在議論的人。她站在雪地裏不知有多久,膝蓋以下的裙角都濡濕了。

  她不像她們想像般,有著妖裏妖氣的邪媚和撩人的打扮,她站在雪地裏,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衣,頭髮用塊碎花布包著,像縷幽魂般有著蒼白如雪的臉和病態的憔悴倦怠。

  她望著她們三個,卻好像什麼都沒看到,眼睛迷迷茫茫的,聽到金璃的話,瘦小的肩膀劇烈地顫動了一下,而後,又歸於沉默與寂靜。

  金璃見她不走,更加惱火,“你還呆著幹嗎?二師兄  已經被你害得夠慘了啦,求你就放過他,別再來招他了!”她越說越氣,圓睜的眼睛往外噴著火,毫不客氣地發作。

  杜微的身子微微蜷縮地了一下,須臾,她抬起眼簾,裏面滿盛著淒涼和悲威,讓迎面的畫兒看了,不由地生出悲涼。她低聲地問:“小師妹病了嗎……”

  金璃勃然大怒,她是來驗收成果的嗎?

  她火從心起,惡言惡語道:“不勞你操心!我們成派的事情,跟一個妓女無關!你最好滾得遠遠的,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這裏永遠輪不到你當家!”

  她惡毒的話語絞痛了杜微已經傷痕累累的心,她的臉色更加透明了,身體微微顫抖,仿佛隨時都會昏倒似的。

  慢慢地,她從頸上顫巍巍地拽出一條絲線,用袖中的一塊手帕包了,就在三個女孩緊張的注視中,她腳步緩慢地前行幾步,將它放在方桌上。

  她低垂著頭,帶著謙卑的乞求與懺悔,低低地說,“請你們將這個交給小師妹好嗎?告訴她,我從來不知道這是屬於她的。如果知道,我根本就不會來這裏。”她緩緩抬起霧濛濛,水氣氰氳卻迷惘的水眸,肩膀已縮成一團,“告訴她,我再也不會勾引他的丈夫了,希望他們能相濡以沫,白頭到老!”

  她費力地說完,困難地轉過搖搖欲墜的身子,向外走去,風吹過來卷起地上的雪屑,打在身上冰冷襲人。

她環緊自己的身軀,就迎著這風,這雪,一步一步緩慢而去。

  她的步伐蹣珊,已完全失去了控制。心底下,她的意識卻異常清醒,她能夠為擲劍做件事情了。這輩子,她得到了他的愛與守護,現在終於可以回報給他渺小的泉水一滴,她的心中已經沒有絲毫的遺憾!

  下雪了,一片片飛飛揚揚的雪花飄在她臉上,讓她瞧不清前方的路。

  若是在以前,她早已經會無聲地流出淚來,但是擲劍說過,他不要她哭,他不願看到她悲傷的表情,所以她現在一滴淚沒有,只是艱難地走出成派的大門,向山下走去。

  小芹,我瞭解了你的用心良苦,我終於明白你為何豎持不肯和我一起來成派,你應該早巳猜到我會落到何種境地的吧,所以才侖選擇在北京城落戶,待我已無處可去時仍然可以有個地方安身立命。

  她默默地想著。

  這是她最後腦海中閃過的知覺,隨後,她就陷入了深深的麻木與寒冷中。

  群山環抱,冰雪覆蓋的山巒起伏,聲勢浩大而寧靜,一望無際的光潔雪地上,留下了一對纖小的足跡,小小的,跌跌撞撞的,深淺不一的,頑強地印了一路,迅速而無聲地,被飄落的雪花掩埋了……


  當杜微意外地轉身離去之後,無論是膽小的畫兒,柔和的時音,還是尖刻的金璃,全都愣在原地,像是被攝了靈魂般,無法動彈一下。

  她雖然沒有哭泣,但是每個人都清楚地看到她的淚水和無法形容的深重悲傷。

  半晌,金璃才勉強地說了一句:“哼!早走不就沒事了……”她的底氣不足,就連自己也說服不了。

  畫兒則像是突然被驚醒似的,一把抓過那手帕包著的東西,向外跑,“小師妹……小師妹……”


  擲劍跪在冰冷的青磚上,已經近十個時辰,他凝視著對面懸掛的成宗吾的畫像,心中充滿無奈和愧疚。

  他絕對不可能娶小師妹,如果霍思昭堅持不肯接受杜微,那麼他也只有放棄掌門的位置。這樣的話,他便是接二連三地違背他視若親父,仰慕崇敬的師父了!

  他的內心痛苦不堪。

  正當他長跪不起,陷入自己的沉思時,一陣急匆匆的腳步在走廊上響起,”咣”的一聲,來人一腳將門蹦開,將他的神志拉回現實。

  他還未來得及回頭,一個耳光迎面打得他臉頰火辣辣的:

  擲劍驚愕地瞧著兩眼冒著怒火的成劍俠。

  她本來沒有沒什麼病,只是鬱鬱寡歡,躲在自己的房間裏獨自傷神而已,當畫兒闖進她的房間訴說了一切時,她才知道成派在這幾天,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故。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跺著腳喊:“你還在有空兒這裏發呆!你看看這是什麼?”她將一塊手帕抖開,露出裏面的金玉劍,“她走了!她跟我說要祝我們白頭到老,然後就走掉了!”

  他的臉刷白了,和成劍俠漲得通虹的臉色正好相反,“這是怎麼回事?”

  成劍俠沖上去將他從地上拽起來,拼命地搖撼他的肩膀:“你還問這是怎麼回事?她一定是聽說了你的事情,存心要成全你做掌門的!”她鬆開已經面無血色的擲劍,流著淚說,“你怎麼會錯過這麼好的姑娘……這周圍冰天雪地,都是懸崖峭壁,她怎麼走……”

  擲劍的神志突地亂了,他飛快地跳起來,雙膝因久跪而活動不便,以致他險些摔倒在地。他瘋狂地呐喊:“杜微……”沖進了雪花飛揚的寒風中。

  霍思昭聞訊趕來,皺著眉頭看成劍俠,“發生了什麼事?”

  成劍俠流著淚,瘋了似的沖上來,揪住他胸口的衣服,狂喊著:“發動全派的弟子,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擲劍發力狂奔,直沖進他們的排房,屋子冷冷清清的,炕上一點熱度都沒有,只有他的幾件衣服整整齊齊地折好放在炕頭。

  他轉身帶著瘋狂的驚慌和無以倫比的恐懼,一路往山下狂奔。

  她走不遠的,小師妹說她才剛剛離開,她一定走不遠的!

  他一遍遍地呼喊,飽含著悲愴和痛苦,“杜微求你回答我,求你回答我!”

  空曠的雪峰和山谷間響起了他的回聲,“回答我……回答我……”

  他冷得牙齒都在打顫了。她連金玉劍都捨下不要了,下定決心離開他,又怎麼會出聲回應?

  他感到心魂俱碎。

  瘋狂地將下山的一路積雪發力掀開,他尋找著裏面是不是正埋著他的妻子,在漫天飛舞的大雪中,一遍遍挖找著,搜尋著。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他完全不能思考了,只是發瘋般的將雪踢散,試圖發現一些她留下的腳印,可白茫茫的雪花早已將所有的跡痕淹沒。

  他的呼吸也開始發涼了,時間過去得越多,她就算不往山下走,僅僅是呆在雪地裏,也會被生生凍死。

  巨大的恐懼將他的心緊緊攥住,仿佛一用力,他的心就會停止跳動。

  突然,一塊碎花布出現在雪堆裏,他跟前一亮,像溺水者突然發現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用力向下拱開雪層,挖出的是一副瘦弱纖細的身體。

  他用盡全身力量抱緊杜微冰冷的身軀,發現在她的胸口,已經幾乎感覺不到熱氣。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的眼裏流出來,迅速地掉在雪地上,“我們回去吧,你不能再丟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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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杜微靜靜地躺在溫暖的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她的短髮散落在枕上,映著臉色更加雪白,更加透明。

  她的神態安詳,在深深的昏迷中,竟然意外地看不到那總是緊緊追隨她的悲傷與哀婉。她更像是睡了,不願從平靜的夢中醒來。

  擲劍坐在她的床邊,緊扣著她手腕上的內關穴,源源不絕地將真氣輸送進她的體內,與一股惡寒交戰,想讓她早日醒來。

  他的臉色並不比她好,也是雪白透明的,他的神態更是與她幾乎一模一樣,平靜、安詳、沉寂,似乎已忘卻了所有的煩惱與憂傷。

  成劍俠立在二人的身後,看著擲劍凝視杜微的柔情眼眸,忍不住落下淚來,她轉過身,偷偷地問同樣現出悔意的霍思昭,“大師兄,丹藥還有沒有?”

  當擲劍懷抱著已奄奄一息、渾身冰冷的杜微沖回來時,霍思昭果斷地決定將成派的丹藥拿出來喂給她。

  這種療傷的丹藥有起死回生的效果,是成派的獨門秘藥。正是靠了丹藥和擲劍不間斷的真氣,才維繫住她的性命,直至現在。

  霍思昭沉痛地搖搖頭,“已經沒有了。”配置那種靈藥極耗藥材與時間,那是僅剩的一丸了。他沒有想到,一個他所不屑的青樓女子,竟然如此至情至性,這讓他受到了深深的打擊和震撼。

  門外的弟子們不敢接近他們,可是卻感染了他們的無奈與悔恨。

  金璃靠在時音的肩頭,追悔莫及地哭出聲:“都是我不好……是我錯怪了她……我不該那樣說她。如果不是我亂講話,或許她不會走的……”

  時音拍拍她的後背,眼睛同樣是濕漉漉的。

  圍觀的弟子們也都投有料到,一直受他們排擠與鄙視的這名女子,才是世上最純潔最高貴最值得尊敬的人。他們的心中同時充斥著悔恨與無奈。

  “還有沒有沒來過的大夫?”儘管這樣問,成劍俠心裏卻清楚,四天來,這周圍能請到的神醫也好,庸醫也罷,所有的大夫都來過了,無一不是搖頭歎氣,無一不是束手無策。

  霍思昭還沒回答,門外響起了一聲冰冰冷冷的聲音,“我還沒來過!”

  雲集的弟子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渾身包裹在黑色衣服裏的人,他戴著大大的黑色斗篷,垂下的面紗擋住了風雪,也擋住了他的相貌。他的身材矮小像個孩童,卻背著一個與他身量極不相襯,異常大的藥箱。

  無數高手羅列周圍,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是何時飄然而至的。

  他泰然自若地走近,步伐敏捷,黑色的身形在雪白的地面上移動,顯得詭異而神秘莫測。奇怪的是,在他身後走過的雪地,留下的是極輕極淡不易發現的足印,完全與他的體形不符。

  “這姑娘是惡寒所致,體溫已降到極致,若再不救治,她撐不過今天了。”

  說話之間,他飄渺不定的步子已踏進門口,無視眾人的瞠目,逕自放下背後的藥箱,脫下覆滿雪的黑色斗篷,露出裏面的一色黑衫,像是一團黑色的煙霧。臉上居然也戴著一層黑色輕紗,無法看見長相,只隱約從紗隙間露出兩點異常亮閃閃而有神的眸子。

  霍思昭揮揮手,遣退了充滿警戒的弟子們。

  “大夫,你可以救她嗎?”成劍俠已經豁出了一切,只要有人能救杜微,管他是什麼來路!

  來人冷笑著說:“還算你有耐性,可以撐到現在。不過你再怎麼努力,她也活不過今天了。”這話卻是對擲劍說的。

  擲劍一震,回過頭來,眾人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臉上已經明顯出現了精力衰竭的徵兆,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霍思昭躬身行禮,這是他作為成派大弟子所能給予的最高的禮節,“請問閣下是?”

  他傲慢地回答:“梅汝青!”

  霍思昭心下雪亮了,名滿天下的神醫居然會屈尊來到這偏僻的地方,杜微性命還不該絕啊!

  他眼瞅著身材矮小的梅汝青剛剛還站在門口,不知用了什麼詭異的身法,眼前一晃就來到了杜微的床前,伸出兩根手指搭在杜微的脈上。

  他的手指修長,不似尋常男子般粗大笨拙,而是一雙醫者的雙手,活動靈巧,白皙細膩。

  擲劍疲倦得無力說話,只用渴求的眼神做著無言的請求。

  黑紗下,梅汝青的話語冷硬無情:“要我救她可以,只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擲劍的心中頓時燃起了希望,他既然這樣說,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不管是什麼,我一定會答應。求你先救救她吧!”他啞聲說,已疲憊至極。

  “很好!”梅汝青似乎滿意地點點頭,而後不耐煩地揮揮手,“都出去。救好了她,我自會告訴你我的要求。”

  霍思昭走過來,將擲劍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無言地率先走了出去,隨後,成劍俠慢慢倒退至門口,悄悄地掩了門。

  當眾人都退出房門,只留下神秘的梅汝青時,他緊走兩步,跪倒在杜微的床前,伸手摘下蒙面的黑紗,露出一張冷豔絕俗的絕美容貌。

  細長白皙的手指帶著激動和顫抖撫過杜嫩沉靜的額頭、秀眉、緊閉的雙眸、小巧的鼻子,直至毫無盤色的嘴唇。

  “……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我終於可以做到了……我終於可以做到了……”


  擲劍癡癡地等待在門外,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決絕,

  成劍俠看得清楚,他似乎準備與杜微共存亡了,這感覺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時間緩緩地流動,人們雖然無奈,卻無力抗爭,只有屏息靜氣地傾聽裏面的響動,但是裏面卻聲息全無。

  “吱呀”一聲門滑開了,梅汝青又戴起了黑紗,他站在門口,個子還不及擲劍的肩頭,可看上去卻凜然神聖不可侵犯,像主宰者一般,

  他的聲音依舊冰冷無情,“你可以答應我的要求了!”

  只這一句,好像喚起了擲劍所有的意識,他的臉上狂喜,眼眸閃閃發光,好像整個人又有了活力似的,沖進房間。

  他欣喜若扛地觸摸杜嫩的身體,她一直低迷的體溫終於恢復正常,心跳不再微弱了。

  他知道,她很快就會醒過來,很快會健康起來,很快就又可以對他溫柔地笑語宴宴。他激動地將頭伏在她的肩窩,止不住地淚水盈然。

  金璃首先爆出了歡呼,隨後,所有的弟子都笑顏逐開。這是決定性的轉折,這也是神奇的轉折!

  就在霍思昭與成劍俠相視欣慰一笑時,梅汝青包裹得嚴嚴密密,不露縫隙的黑衣中,伸出了一隻皓白如玉的手掌,掌心上有一顆黑色藥丸。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所有的動靜,在一片嘈雜中讓每個人都清晰可聞。不高不低,卻似笑非笑,帶著冷森森、令人顫慄的無情,“你該兌現你的承諾了。這是‘六道斷生丸’,服了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詫異地靜下來,好像全體啞了。

  “你是大夫,怎麼可以取人的性命?”成劍俠首先變了顏色。這是江湖中有名的毒藥,無人不知。

  梅汝青看也不看她,他這時再不是剛剛眾人還在歡呼感激著的起死回生的妙手神醫,黑色的一身裝束,令他像是駕風而來的死神般令人戰慄。

  “你要毀約?”他一字一句對著擲劍說,讓他仿佛已經看到在那張黑紗下面,有兩道冰箭似的目光向他直視而來,“我既然能治好她,也自然可以殺了她!”

  霍思昭的臉色難看極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一瞬間,他心裏轉過無數的念頭,卻都不敢輕易妄動。

  他冷酷逼人的氣勢讓他感到,他不是這世上的人,而不自覺地開始有些發抖。

  “無需回答!”梅汝青冷傲地仰起黑紗,似乎對他不屑一顧,“你不相信我的話嗎?”他的聲音漸漸淩厲。

  擲劍閉了閉眼睛,自嘲地苦笑。

  他和杜微為什麼總是要經歷生離和死別?他才剛慶倖她的好轉,卻不想自己已等不到她再綻出笑容的時候。

  他們相識至今,就一直不斷地作痛苦的抉擇,這一次,竟是要選擇誰才擁有活下去的權利!

  他俯身在杜微的唇邊印下一個吻。

  他吻得專一,吻得深情,吻得絕望,瞧得每個人都深深動情。

  直起身,他拿起梅汝青掌中的六道斷生丸,毫不猶豫地吞進喉嚨。

  “二師兄--”成劍俠驚聲尖叫,撲上來欲抓住他。

  擲劍輕輕揮手彈開她,臉上帶著肅靜與平淡的表情。他屈下膝蓋,跪在杜微的床前,執起她已不復冰涼的小手,喃喃地說:“情之所終,此生不渝。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這是他一直對杜微的承諾,他做到了,並且一直堅持到死亡的前一刻。

  眾人瞧得傻了,瞧得癡了,瞧得沒有一個人可以移動,只是震驚又動容地目睹著這一幕。

  突然,梅汝青出人意料地長聲大笑,打破了這寂靜淒慘的氣氛。

  他揚手,在成派眾多弟子的目瞪口呆中拋掉了蒙面的黑紗,露出一張秀美的絕色容顏,徑直走到杜微身前,輕拍兩下,解開了杜微被封住的穴道。

  “姐姐,你都聽見了。他是個配得上你的人,我放心了!”

  眾人更加驚訝了,沉睡已久的杜微就這樣緩緩睜開雙眼,吃力地回握住他的手掌,眼裏含著無限的柔情蜜情,亦真亦幻,夢囈般低吟:“……不離……不棄……”

  擲劍的眼淚刷地流了出來,他驚喜地看著杜微虛弱卻由衷的微笑,心中百感交集。

  “擲劍大哥,多年未見了!”梅汝青,不,是杜婷對著擲劍深深一拜,“很抱歉我這樣做,你知道,看到姐姐這個樣子,我不得不為她考驗你一下。”

  事實上,杜微在他們進來之前就蘇醒了,只是被點了穴道不能出聲。杜婷的考驗,拂劍的回答,她全部盡收心底。。

  眾人頓時又從震驚變糊塗了,霍思昭最先反應過:來,“那六道斷生丸……”

  “那只是潤喉的藥丸。”杜婷一貫冷淡的表情略現出些尷尬,看樣子她把大家嚇得不輕,似乎做得太過分了。不過看到為了杜微奮不顧身的擲劍,她又欣慰又放心。杜微從此再不會有不幸了。

  杜婷、霍思昭、成劍俠默契地走出房門,將諸多弟子的唏噓讚歎聲關在門外。

  至於擲劍,他再一次堅守住亙古不變的諾言,正深情款款地與杜嫩相互凝視。他們歷經離別、火梅、人言與死亡的考驗,終於迎來了已近在眼前的幸福……


  當霍思昭組織各弟子回歸他們的崗位時,他們帶著一顆顆被突然滌清的心靈會意而去。

  成劍俠擦拭著臉上遺留的淚跡,也準備放下糾纏她幾日的失落與傷心,去履行她的職責時,偶然瞟到雪松的枝條微微抖了抖,落下些散碎的雪片。她愣了一下,隨後拔腿疾奔。

  她沖出大門,迅速地左右相顧,腳步一刻也不停,使出渾身力氣疾速沖下山,緊迫著一個幾乎辨認不出的白色的身影。

  “你快回來……”她急得大喊。

  眼看得那影子越行越遠,絲毫投有停下來的打算,她急上心頭,猛然收住腳步,“嗆啷”一聲抽出隨身的長劍,叫道:“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死給你看!”說著,她咬著牙,長劍橫過來直向頸上抹去!

  “不!”眼前白影一閃,那影子閃電般奔回來,一把抓住鋒利的劍身,阻止了她近乎傻氣的行為。

  鮮紅的血,從他的掌中流淌出來,滴在潔白無瑕的雪地裏,像是綻開的朵朵紅梅。

  “你還在乎我嗎?為什麼卻不肯見我?”成劍俠扔下長劍,帶著痛苦和不解問。

  她早猜到是他回來了,成派的人口緊密,普通人難覓蹤跡。梅汝青既然可以闖上山,必是有知情的人帶路。她卻不明白他為何煞費苦心地躲避她!

  他--柳滿諒,仿佛不覺得手上的疼痛,歎息一聲,啞啞地說:“小師妹……”五年不見,她出落得更加標緻了,亭亭玉立得像朵玉蘭花,讓他一見便忍不住心馳神蕩。

  “你又要丟下我一個人?”她幽幽地說,火熱的眼眸直遁向他逃避的目光,“上次是五年,那麼這次呢?十年?八年?”

  柳滿諒痛苦地搖搖頭,“不,不是……”

  “那麼你為何要放棄我?”成劍俠終於哭出聲來,“你認為配不上我是不是?一直以來,你都是要把我讓給二師兄的!現在二師兄有了妻子,你又急著把我留給別人了!你對每個人都那麼溫柔體貼,可為什麼你從來都不問問我的心思?為什麼你從來都去理解我心底的願望?”

  這一連串的問話將柳滿諒徹徹底底地打倒了。

  他是愛著成劍俠的,卻始終不敢承認。

  因為,師父是有意將她嫁給擲劍的!一個是他從小最親近的師兄,一個是他默默愛著的師妹,就這樣在師父的授意下結成連理,應該是天作之合吧。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收藏了這份感情,不敢去面對。

  但是成劍俠卻再受不了,她是個敢愛敢恨的火辣女子,有著常人難以比擬的勇氣。所以,她率先揭開了這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滿諒心中永遠的一個痛。

  他健碩的身子晃動了一下,痛苦地轉過臉去,一句話也說不出。白衫飄動,映出他飄逸的風姿,亦同他的心情般飄渺恍惚。

  就在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成劍俠眼中的熱切與愛意,也感受到自己內心中隱隱欲動的願望,他好想大聲說出來,他是用全部身心愛著她的!

  可是不行,他是個一無所有的浪子,用什麼來照顧在他心中奉若神明的成劍俠?他一文不名!

  成劍俠在滿諒沉默的臉上看出了掙扎,卻依然讀不懂,她終於絕望了,“或許我該嫁給大師兄,他為了我三十四歲仍然未娶……或許我該嫁給清文,精城振的掌門,我們門當戶對……”

  她苦笑著轉過身,似乎自言自語,失神落魄地喃喃重複:“我早該知道你不愛我,我早該死心的……”

  滿諒愣愣地瞅著她慢慢向前進,每一步都走得辛苦異常,他心中突然有什麼意識爆發了,衝破他一直牢牢抑制的防線,直沖腦海。

  他踏雪而去,從後面扣住了她的肩膀,帶著難耐的激動與渴望,“不……除了我,你不能嫁給任何人……即使是違背師命……我也絕對不會再放棄你了……”

  成劍俠背對他靜靜地站著,任他急切而有力地擁抱,臉頰上掛著淚珠,眼裏卻閃過一絲狡黠,不過這些,滿諒是看不到的。


  成劍俠手捧一個貼著封條的木箱,出現在成派的議事廳裏。

  成派所有的弟子,霍思昭、擲劍、柳滿諒全部按照長幼次序一一跪倒。他們全都換上了正式場合才穿的服裝,齊齊地跪了一地,氣氛莊嚴肅穆。

  成劍俠小心翼翼地將封條撕下,取出了一本年代久遠,紙張泛黃的書卷。

  這就是幾百年來成派掌門的掌門手劄。每一代新掌門的名字由他的上一任書寫,而上一任掌門一生的功過得失,則由新掌門執筆記錄。

  成宗吾曾在所有弟子的注視下,鄭重地將它封印,現在,則由他的女兒重新開啟,填寫進他們心中公認的掌門人選--成擲劍的名字。

  成劍俠態度嚴肅端莊,頗有風範,她朗聲念道:“成派劍系,武林一支。天山以北,護衛一方。今以第二十九任掌門成宗吾之名,傳位於弟子……”

  她的聲音突然停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驚訝地瞅著手劄上父親的遺跡。

  她曾經親眼所見,後面是空白的,父親一直殷切地等待更優秀更機智更適合做掌門的弟子出現,因此並沒有繼續將手劄寫完。

  但當她目光所及,看到的卻清清楚楚是父親的字跡。封條是特殊製成的,絕無可能有人開過,而同樣的封條,只有歷代的掌門才有,毫無疑問,這是成宗吾遇難前最後的決定。

  弟子們見她久久不語,紛紛抬起頭用詢問的眼神望著神色頗有些複雜的成劍俠。

  她清清嗓子,大聲地念道:“今以第二十九任掌門成宗吾之名,傳位於弟子--柳滿諒!”

  這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有些年齡小的弟子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連成派的三大弟子,霍思昭、擲劍和柳滿諒全部驚愕萬分。

  原來師父挑中的並不是深沉內斂的擲劍,而是同樣俊秀出色的柳滿諒!

  “弟子柳滿諒文武兼備,劍術精卓,寬厚仁忍,韌而不張,品性率真而不輕狂,可擔任成派劍系的掌門。弟子霍思昭精於馭人,善管賬目,望多協助掌門人管理系中事務。弟子成擲劍俠肝義膽,性情中人,今後擔負起劍師之任,將成派劍法發揚光大!”

  成宗吾在世中,已經深深透析了三大弟子的強弱優缺,終於為他們作出了最深刻的評析與安排。這番話,說得三人心服口服。

  成劍俠高舉起掌門手劄,鄭重地遞到臉色沉靜的柳滿諒手中。他恭敬地跪接,再站起來時,他已經決定擔起振興成派的重任了。

  於是,這場簡簡單單的掌門接任儀式便結束了,它給弟子們帶來意想不到的局面,卻為每個人帶來了更多的希望與理想。


  天空一片湛藍,朵朵白雲悠悠地遊著,遠處的山巒也蒙上一層薄薄的雲靄,天氣晴朗祥和。

  “二師兄,你還會回來嗎?”成劍俠拉著擲劍的手,依依不捨地撒嬌。儘管已經身為人妻,她依然孩子氣十足。

  “當然!這裏是我的故鄉,人是不會忘記根的。”擲劍回答,神色和藹,“你和滿諒要多保重,我們去了!”

  柳滿諒自接任了掌門的重任,性情依舊溫和,平易近人。他有很多話想對擲劍說,可千言萬語到嘴邊只化成了一句:“保重!”

  擲劍躍上馬車,同霍思昭等人揮手道別,轉身進到了車廂裏。

  馬車是霍思昭精心設計過的,安排得舒服溫馨,杜微仍然體虛氣弱,可躺臥在柔軟舒適的墊上休養。

  他溫柔地上前梳理她長長的頭髮,“我們要去江南,從此泛舟而下,過男耕女織的日子了。”

  杜微的身體不適宜天山寒冷的氣候,所以他決定遷居江南暖地。

  師父的遺言令他再無牽掛,再無包袱,也再無遺憾,滿諒的能力他最清楚,成派將來在他的指揮之下必定會崛起成為泰斗之宗。

  杜微唇邊溢出一個幸福至極的笑容,悄然點頭。

  他溫柔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輕輕說:“門外的梅樹開花了,你看到了嗎?清清雅雅,淡香醉人……”杜微的唇微啟開,他俯下身子,聽到她的聲音後不由得低低地笑,“情之所終,此生不渝。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她安心地伸出玉白柔黃,與一隻腕上帶著齒印的粗大手掌密密交握,兩人的掌心中,金玉劍灼灼發光……

  馬車從蒼茫一片的冰天雪地直馳向四季如春的江南景致。

  車輪滾滾中,世上的繁榮會變更,絕色的容顏會遲暮,富碩的財產會消散,惟有一份真情真愛,曆久不衰,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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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烈日當頭,似火盆一般酷熱無情。

  在漫漫黃沙中,有個穿著一件長袍,戴著寬大斗篷的人背著藥箱頑強地與鬆軟的沙子爭鬥,一步步前行。

  她的裝束同在天山時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換成了一身白。

  梅汝青頭也不回,淡淡地說:“如果堅持不住,你最好趁早回頭。”他從應天一路跟至北京,然後又到天山,現在還來到漠北,如果不提目的,這份執著值得她尊敬。

  她身後的人連滾帶爬地在沙上走著,他顯然很不適應這樣惡劣的環境。

  少聿英俊的臉上沾滿了沙子,狼狽不堪,卻堅定地答:“這世上還沒有我堅持不了的事情!我會跟著你一輩子,直到你嫁給我為止!”

  梅汝青冷冷一笑,“早知道當初就一針紮死你,免得現在煩心!”她選擇了醫者這條路,便註定了不會只屬於某一個男人的。

  少聿的靴子裏灌滿了黃沙,每踩一步都十分艱難,但他仍然緊緊尾隨著她,不曾落下一步。

  “有一天我真的會死在你的手裏……”他歎息著說,這女人的精力實在可怕,已經快把九州走遍了,或許他會是累死的也說不定。

  她依然穩穩地前進,迎戰難耐的酷熱與烤熾,腳印深深地紮進了沙裏,聽了他的話不置可否。

  他“嗵”一聲滑倒在沙裏,掙扎著爬起來,他不死心地繼續遊說:“你即使行一輩子醫,走遍大河山川,能救治的病人終究是九牛一毛!嫁給我有什麼不好?萬隆錢莊可以幫你在九州各地開藥鋪。我也不會把你綁在身邊,你也可以繼續行醫救人。”

  梅汝青沉默不語,她繼承了師父的名字、醫術與責任,早已決心一輩子濟世救人,永不婚嫁。她從覆面的白紗裏不易察覺地向後望去,少聿儘管狼狽十足,眼睛裏,卻帶著一種她剛剛見識到便銘刻於心的堅定。

  那眼神,她在擲劍的眼中同樣看到過。

  少聿沒有注意到不知不覺間她的腳步漸緩,似是為他而停留,他幽黑深遠的眸子裏,不再有一貫的放蕩不羈,轉而被一種煥發出奇異光彩的深情所取代。

  “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的!在那之前,無論是大漠、大雪還是大風、大浪,我都不會被你甩掉!”

  一望無際的大漠中,一個嬌小挺拔的身影在傲然前行,跟在身後的高大男子卻一路跌打滾爬,跌跌撞撞。

他們相隔不遠不近,卻默默地互相陪伴依靠。

  天山的雪峰連綿見證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黃沙遍野的漠北中,是否還會見證另一段纏綿悱側、奇異動人的愛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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