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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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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風月】寂靜王冠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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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0-3 00:17: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一十六章 敗者的緘言

  六個小時之前。

  荒野之上,漫長的人流沿著前方開拓的道路前行,地上的青草還殘留著短茬,開闢不久的道路上時常可以看見遠方野物的痕跡。

  經歷過雨水之後,地上就有了淤泥和水坑。

  誦經和吟唱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赤著腳的農民們推著裝著自己全副家當的車,遵循著神靈的指引和呼喚,帶著微不足道的口糧,踏上了去往冰天雪地的開墾之路。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原本荒蕪的高加索,此刻卻彷彿變成了人間天國。

  處處沃土。

  道路兩側不時有一望無際的麥田,沉重的麥穗垂落,彷彿黃金一般倒映著璀璨的光滑。倘若飢餓的話,道路兩側到處都有的樹上正結著無花果,倘若口渴的話,溪流中的清水有無盡的清水,帶著牛奶和蜂蜜的甘甜。

  宛如天國。

  伴隨著低沉的呼喊聲,在數名魁梧農民的用力推動之下,車伕揮鞭,老馬的嘶鳴中,一輛陷入淤泥中的馬車從坑裡開了出來。

  那幾個路過的農民拍了拍身上的泥點,準備離開的時候,被馬車上的老人叫住,老人取出了幾枚銀幣,感謝他們的幫助。

  「不必了。」

  帶頭的那個農民憨厚地笑了笑,看到了他手腕那一串有些老舊的玫瑰念珠,神情就恍然了起來:「你也是為神之子而來的嗎?那大家都是信徒,更不能收你的錢了。」

  他分不清楚正教和聖城的區別,也不明白那一串看起來不值什麼錢的玫瑰念珠對於聖城而言究竟有多麼重要的意義。

  馬車上,那老人沒有執著解釋什麼,只是溫和地笑了笑,「某種程度上,大概如此吧。」

  「您是神甫麼?」有個年輕人湊上來問。

  老人點頭,「我是。」

  「那請您為我賜福吧。」

  老人頷首。

  手掌按在那一張帶著些微泥水的面目上,代替神明為這位信徒賜福,吟誦往日令無數人為之狂熱的福音。

  很快,那些農民離去了。

  老人收回視線。

  沒有威嚴和冷厲。

  絲毫不像是聖座。

  不像是至上的赤之王。

  「真的將高加索變成一片沃土了啊。」赤之王說:你的那位孩子,是很好的人。亞伯,你將他教的很好。」

  很少有人注意到,在馬車裡,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同樣的蒼老,但是卻罕見任何氣息,木訥又沉悶,總是低垂著眼眸,並不吸引人注意。聽到赤之王說的話,他只是頷首,並沒有什麼應答。

  赤之王看著他,「你似乎並不開心。」

  亞伯拉罕沉默許久,閉上眼睛。

  「我為此而難過。」

  馬車繼續前行。

  向著神明所在的國度。

  -

  -

  三個小時之後,馬車開入了曾經是皇宮的總府,在森嚴的戒備之下,赤之王被迎入了會議室之中。

  手裡提著沉重的箱子。

  彷彿滿載著珍寶。

  半個小時之後,門被推開了。

  蓋烏斯走了進來,身上披著冬裝。

  天氣已經開始轉暖了,可是他依舊穿得很厚,摘下帽子之後,絲絲縷縷的白髮便顯示了出來。

  「好久不見,陛下。」

  他站在門前,看著背對著自己的老人,面沉似水。

  於是,教宗頷首:

  「好久不見,蓋烏斯。」

  蓋烏斯繞過了他,走到會議室的另一頭,抽開椅子之後,隔著長桌坐在了他的對面,看著他。

  「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剩餘的客套話就免了吧,恕我直言……」

  明明是在自己的宮殿裡,自己的國度中,卻像是披著鎧甲,按著劍柄,眼眸中閃過一絲肅冷,語氣就變得簡單直白:

  「——所來何意?」

  「當然是恭喜你。」

  赤之王的眼眸低垂,就好像沒有察覺到整個總府中瀰漫的森冷寒意,只是將面前的箱子緩緩推向蓋烏斯。

  「恭喜你從此之後擁有了曾經聖城的一切。」

  他說,「你贏了,蓋烏斯。」

  「接下來我會配合你,除了安格魯要求的經濟協定和金融契約之外,包括聖城一切檔案以內,所有的卷宗和資料,乃至政務機關,都會逐步轉移到高加索,之後打算怎麼辦就隨你們吧。

  如同你們所打算的那樣。

  未來安格魯會成為世界經濟運轉的中心,而高加索,將主導這個世界運轉……」

  如同認賭服輸,他不等蓋烏斯徐徐圖之,乾脆利落地交出了聖城真正的底蘊所在。

  對此,蓋烏斯依舊沒有任何愉快的神色。

  「那麼,跟我說話的是誰?」

  他凝視著面前的老人,語氣漠然:「智慧最為高深的第六代赤之王格里高利?信仰最為虔誠的第三代赤之王約翰?憐憫最為深重的第九代赤之王漢賽爾?還是那位不死的赤之王,最接近神靈的初代……」

  蓋烏斯停頓了一下,念出了那個名字,眼神就變得銳利:

  「非人的彼得!」

  短暫的沉寂,赤之王搖頭,自嘲地笑了起來。

  「彼得已經在三百年前已經死了。」

  他平靜地說出了教團隱瞞了數百年的秘密。

  「——自我停機,永不重啟。

  你不放心的話,大可以去將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具軀殼搗毀,位置我記得……嗯,就在神聖復活大教堂的聖徽下面裝著呢,那個傢伙真是選了一個好地方啊。」

  「死了?」

  蓋烏斯一愣:「為什麼?」

  「要說為什麼的話……」

  赤之王端起冷掉的咖啡,嗅著那種帶著一縷焦味的味道,眼眸低垂:「在借神學為橋樑,真正領悟了何為人類之後,他已經對人類本質的徹底絕望了吧?」

  蓋烏斯沒有說話。

  他從沒有想過,自己視為大敵,甚至奮盡一生,拼盡一切,用了無數犧牲和代價想要打倒的敵人……被他視為隱藏在幕後操控世界數百年的怪物,早就已經死了。

  死了?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

  「放心,我不會說謊,尼伯龍根詳細記錄了他自滅之前的記錄,它的記錄方式無從作偽,足以取信與你。」

  赤之王淡然說道:「第三代赤之王約翰的腦幹早已朽壞了,留下了一份拷貝記錄之後,他的自我意識已經消散。

  第六代赤之王格里高利已經沉默了數十年,再沒有說過任何話。第九代赤之王已經瘋了,在十六年前被從尼伯龍根的鏈接之中剔除……在衰竭而死之前,他日日夜夜懺悔自身的罪孽,詛咒自己的靈魂。

  他並沒有在死後升上天國,在死之前,他就已經淪落到地獄裡。

  這就是人之原罪,蓋烏斯。」

  「……」

  漫長的寂靜之後,蓋烏斯看著面前的老人,就好像要洞穿他的軀殼,看清楚隱藏在外殼之下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那麼,跟我說話是是誰?」

  赤之王露出自嘲地笑容。

  「是一個等待了幾十年,未能成為赤之王的備選。」他說,「是『最後的赤之王』。」

  說著,老人掀開了頭髮,展露出髮際線之下細微的疤痕,敲著自己的腦殼——那裡的腦幹、腦髓、腦灰質……大腦的一切都已經被取出了。

  空曠的顱骨之中,精密的機械在無聲地運轉著,唯有在額角顯露出一點代表『正常運轉』的黯淡綠燈。

  那一道細長的疤痕看上去還未曾完全癒合,還是嶄新的。

  「在十幾天之前,我繼任了新的赤之王,成為了尼伯龍根的主導意識,偏偏在這個時候。很可笑,對不對?」

  老人自顧自地說道:「『想要成為聖座』,從第一次掀開聖典的封面開始,我的一生就這麼一個目標。

  我等了這麼長時間,終於有了機會,總不能因為這個頭銜沒有意義而放棄。」

  蓋烏斯沉默。

  「聖城的存在已經沒有意義,從一開始,教團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人類更好的存活。既然人類選擇了讓教團退出舞台,那麼教團就退出舞台。

  在來之前,我已經將最後一套能夠進行大腦提取的手術艙毀掉了。」

  最後的赤之王說看著他,神情誠懇地恭賀:「恭喜你,完成了歷代未曾有人完成的偉業——赤之王的傳承,將自我之後斷絕。

  從今以後,將由你來主導世界的運轉,你來決定人類的未來。」

  蓋烏斯沒有說話。

  這個如鐵一樣冷硬的老人低著頭,握緊拳頭。眼瞳中似是憤怒,可又像是空空蕩蕩的。

  難以掩飾那種失落與疲憊。

  蓋烏斯閉上了眼睛。

  寂靜裡,只有赤之王將箱子打開的聲音,然後將裡面的東西一件一件的取出來。

  「這是我作為赤之王最後的工作了,好歹還是看看吧,蓋烏斯。」赤之王一邊拿著東西,一遍說道:「歸墟之書的正本,曾經教團所秘藏的技術,甚至樞機主教會都不能接觸的機密,盡數都在此處。」

  到最後,他將箱子最底下的東西拿出來。

  將那薄薄的六頁紙放在了蓋烏斯面前。

  「還有這個,對你而言,這恐怕才是最重要的東西吧。」

  「什麼東西?」

  「歷史。」

  赤之王看著他:「在我繼承赤之王之後,由尼伯龍根所編寫的教團史——倘若後世還有史書的話,六頁,這就是赤之王能夠在真正的歷史上佔據的些微重量而已。」

  薄薄的六頁。

  從黑暗時代開始,一直到如今。

  沒有寫諸國,沒有寫戰爭,甚至沒有列舉歷年教團的重大舉措。其內容只圍繞著一點展開,每一代赤之王麾下教團的變化。

  從初代開始,非人的彼得、殘忍的威廉、虔誠的約翰、無能的威廉二世、堅毅的帕奧門爾、智慧的格里高利……一直到鐵血的伊恩、狡詐的盧多維克,和最後的無名之王。

  五百年的時光,短短的六頁。

  偉大的初代開創了教團,鑄就了如今的惡果;殘忍的二代將教團發揚光大,也令教團變成了一個怪物;虔誠的約翰帶來信仰,卻沒有察覺到內部的腐敗苗頭;無能的威廉試圖清洗教團,結果卻眾叛親離;堅毅的帕奧門爾依仗著一心修士會,重新挽回了教團初衷,可再難重返往日;智慧的格里高利創建了新的權力平衡,但是卻令教團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權力機關,開始了禁忌研究……

  在非人們的努力之下,努力了一百二十年,卻難以令教團維持最初的純淨和正直,不斷地補救和創新,卻令這個怪物越發的臃腫和龐大。

  贖罪券、貸款、金融、冊封權……

  從為了拯救人類而建立,一直到樞機主教同情人暢飲美酒,發出『僅僅一個天堂,不足以報償如此美妙的壯舉』,不過是一百年而已。

  直到如今,教團還能維持著一絲一縷原本的初衷,試圖矯正失控的世界……已經是歷代教宗獻祭自我,依靠著尼伯龍根不朽所換來的奇蹟了。

  「看到了麼?這就是教團的開始和終結。」

  赤之王俯瞰著蓋烏斯,輕聲呢喃:「不論怎麼樣的初衷,百年之後,都將變成醜陋的慾望。

  這個世界是相同的,人類是不會改變的。不論什麼樣的制度和政體,漫長的歲月會賦予人類越來越多的貪婪和瘋狂。從保護所愛到對財貨的畸形貪婪,相較漫長的歷史,不過只是簡短的一瞬而已。

  你掀翻了教團的桎梏,剷除了這個毒瘤,做到了歷代赤之王所做不到的事情,也種下了新的開端。

  現在,輪到你來體會曾經纏繞在我們身上的詛咒了。」

  「這就是你的計劃?」

  蓋烏斯漠然地丟下書稿:「用這種東西來讓我妥協?」

  「不,這只是敗者的緘言,勝利者要面對的苦惱。」

  赤之王笑了,滿是嘲弄:「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新世代。希望十年之後,你依舊能夠維持自己的初衷,這個世界依舊是你想要的模樣。」

  「放心。」蓋烏斯的表情冷淡,「我會的。」

  「嗯,對於這一點,我從不懷疑。」

  赤之王看著他的白髮,輕聲感慨:「可惜,你已經老了啊,蓋烏斯。等你死後,誰又來撐起你的新世代?」

  蓋烏斯沉默。

  赤之王抬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桌子發出空空蕩蕩的聲音,像是棺木的沉悶迴響。

  「誰來?你的教子海因?你的副手弗蘭克?還是你的學生布萊曼?」

  每說出一個名字,赤之王眼神便越發憐憫,「蓋烏斯,他們都已經死了,你已經後繼無人。想想看吧,狼笛不是持國之才,帕格尼尼不過是一個純粹的樂師……

  還是說,你抱以厚望的那位神之子?」

  蓋烏斯沒有說話。

  「嗯,一個活著的神,一個人世間永遠的皇帝。」

  赤之王彷彿窺見他心中所想,「如果是這樣的話,確實要比我們強出許多。對於神蹟而言,萬世不易也不是妄想。

  只不過,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

  他沒有再繼續說。

  因為蓋烏斯在看著他,眼神浮現出刻骨的殺意。

  倘若再多說一個字,蓋烏斯都會將他毀滅在這裡。

  在突如其來的獲得了所有的一切,一生所求圓滿之後,蓋烏斯終於體會到了曾經赤之王們的感受。

  彷彿詛咒一樣的痛苦。

  幻覺一般的笑聲響起了,迴蕩在這一座宮殿的冷清角落中,宛如幽魂一般徘徊不去。

  那是曾經高加索的國王……他早已經死去,可屍骸卻埋藏在地下,帶著笑聲,冷眼凝視著人世間,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就像是他所說的那樣,釋放出怪物的人,終有一日,會體會到被怪物吞噬的痛苦。

  蓋烏斯閉上眼睛,平復著腦中的眩暈。

  醫生叮囑他症狀重發就必須吃藥,可是他不願意在自己的敵人面前顯露出軟弱的樣子。只能任由眩暈和昏沉在腦中蔓延,彷彿無數人在耳邊低語,此起彼伏。

  那些追隨著他,為他而死去的人依舊徘徊在此處。

  輕聲質問。

  ——蓋烏斯,你創造了神靈,可神真的會願意服從你嗎?

  蓋烏斯沒有再說話。

  「不論如何,這個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辦法,我都已經交給了你。」

  赤之王從衣帽架上取下大衣,披在身上,向著這位新的世界之主頷首道別:「那麼,就此告辭了,蓋烏斯。

  希望百年之後,你不會變成這個世界的罪人。」

  他收回視線,關上了門,留下最後的低語:「也希望……人類能夠真正毀滅在自己的手中。」

  門關上了。

  寂靜裡,最後的無名之王穿過了略顯傾頹的宮殿,再度登上馬車,就此離去。

  在門口的台階上,亞伯拉罕抽著煙。

  自始至終,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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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0-3 00:17: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一十七章 何必?

  遙遠之夢

  白汐夢見自己在歌唱。

  在傾頹的宮殿裡,在夕陽之下,她看到有昏黃地光照在屋脊之上,讓垂脊上的破碎的吻獸倒映著鐵光。

  枯萎的藤蔓自屋脊上落下,追隨著陽光,自裂隙中垂入空曠的殿堂裡。

  那些纖細的野草和白骨們糾纏在一處,有花自空洞的眼窩中盛開。

  那些披著朝服的群臣已經化作骸骨,可哪怕是骸骨,也依舊匍匐在地,分類兩側,敬拜著高高在上的皇位。

  向至尊至上的皇帝頂禮。

  骸骨們奏響了鐘聲,莊重森嚴的樂律彷彿來自冥府,恭賀著新皇的到來。

  「眾卿平身。」

  白汐赤足踩在破碎的台階上,向下俯瞰,可無人回應,骸骨們匍匐在地上,保持著至死的敬畏。

  寂靜裡,只有皇帝輕聲歌唱,徘徊在宮殿裡,在昏黃的陽光之下齊舞。

  輕柔又嫵媚的舞蹈中,衣袂飄飛在風中,同塵埃共舞。

  傾頹而衰微的萬物在那一雙腳趾之下匍匐。

  白汐環顧著這一切。

  萬物靜美。

  一切似乎都好。

  只是有些微不足道的……寂寞。

  -

  -

  白汐睜開眼睛,從床榻上醒來,看到窗戶外夕陽的光,並不刺眼。

  柔和的光照在她的手腕,漫長的午睡之後,那種慵懶彷彿纏繞在骨髓裡,令她提不起性質來。

  「醒了?」

  皇帝坐在椅子上,看著旁邊那一堆打包好的行禮:「看來你都已經收拾好了啊,這麼迫不及待,真是令朕心涼。」

  「陛下這是說得哪裡的話?」

  白汐翻了個身,躺在床上凝視著皇帝,笑容似是愉快:「自從回到東方以來,陛下待我視如己出,如今看起來這清冷皇宮,也有幾分家的感覺呢。一想到要離開這裡,自然是油然不捨的。」

  皇帝低頭喝著茶,只是眉毛微挑:「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自然是真心。」

  「這話好歹順耳一些。」

  皇帝放下茶杯,抬起一雙鳳眼看她,眼神憐憫:「這麼長時間以來,哪怕你的義父是白恆,朕也從不曾對你有過任何的提防和戒備,反而將一切樂理和經驗都傳承給你,給你萬萬人之上的風光和權力。

  如今你卻捨得我給你的一切,然後乖乖地回去做一隻籠中鳥?」

  「這就是『愛』呀。」

  白汐搖頭嘆息,語氣帶著一絲嘲弄:「陛下這樣的老女人想必是不會懂的。」

  「朕為天下之主,兒女情長那種微不足道的東西,自有不放在心上的道理。可是你呢,白汐?」

  皇帝淡然地問:「當你擁有了所謂的『愛』之後,你又要用哪隻手去握住你想要的『權』與『力』呢?

  依靠一個男人的寵愛所得來的東西,在失去寵愛之後,又會去了哪裡?需知,以色侍人,終不長久。」

  「陛下不愧是陛下,就連挽留人的話都這般與眾不同。」

  白汐咯咯笑著,微微撐起身來,向前探看著皇帝淡然的樣子,認真地說道:「既然陛下如此捨不得我,不如讓我東食西宿。

  如此兩全其美,豈不快哉?」

  「說甚傻話。」

  皇帝頭都不抬地摔了個爆粟敲在她的腦門上:「看來,你去意已決?」

  「這樣不好麼?對你對我都好。」

  白汐仰頭,揉著額上那一塊紅印,笑容隱藏在手掌下面,聲音輕柔:「陛下你教我這麼多東西,想要讓我變成你……可這麼長時間以來,我一直都看著你為那些無聊的東西,殫精竭慮、費盡心血的狼狽樣子,只覺得可憐。」

  「每一次我都忍不住想,坐在那一張椅子上的人為什麼不是我呢?如果是我就好了……」

  白汐輕聲嘆息,她說:

  「——你一定不如我。」

  漫長的的寂靜裡,皇帝低頭看著茶杯,許久,輕聲笑了起來。

  「是嗎?」

  她輕聲呢喃,「這樣我就放心了。」

  在她的嘆息聲裡,鐵甲摩擦的聲音響起,轟鳴中,房門轟然洞開,兩列森嚴軍士衝入門內,轉瞬間層層枷鎖落在了白汐的身上。

  禁軍的拱衛之中,皇帝伸手拂去了身上的塵埃,向白汐道別:

  「這樣的話,不論發生了什麼,……『離開這裡』和『成為皇帝』這兩個願望,你至少都能實現一個。」

  -

  -

  葉清玄聽見雷鳴的聲音。

  睜開眼睛,看到頭頂的頂穹在眼前分崩離析。

  那一瞬間,整個房頂都好像氣泡在狂風之下被壓得變形,歪曲著順應著暴虐的力量,卻難以維持自身的結構,最後甚至來不及哀鳴,便迎來分崩離析的後果。

  巨響到現在才席捲迸發。

  無數碎瓦和石片伴隨著大梁的斷裂,向下覆壓下來,四面牆壁在氣浪的席捲之中向外飛出,只留下一片狼藉。

  無數塵埃飛騰之中,葉清玄緩緩起身,身後的床榻終於徹底崩潰。

  隔著聖哉的界域,他看著天空上那幾個飄飛著的樂師,輕聲嘆息。

  「這是搞哪出?」

  「今有亂賊葉清玄,不敬王法,不尊皇名,暗通逆賊,心懷不軌……」

  天空之中,有個樂師展開詔書,巴拉巴拉念了一大堆之後,冷眼看著葉清玄:「長余侯,倘若束手就擒,尚可請陛下削爵為民,苟全性命,否則就莫要怪本官手下無情。」

  葉清玄歪頭看著周圍裡外三層圍上來的官兵,沉默許久,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場。

  「這算是鳥盡弓藏?不對,狡兔死走狗烹?也算不上,唔,硬要說的話,就應該是『過河拆橋』了吧?」

  他看向皇宮的方向,好奇地問:

  「圖什麼?」

  你要白恆,白恆也給你抓到了。

  你要晚上,我也等到了晚上。

  結果現在整這一出……

  何必呢?

  「結果,說到底,還是要打。」

  他伸手,將散開的長髮在腦後束成馬尾,微微頷首:「那就打吧。」

  天空上,帶頭的權杖面色陰沉。

  「敬酒不……」

  嘭!

  一線烈光飛過之後,半截血肉模糊的身子從空中落下。

  迎著其餘人慘白的臉色,葉清玄微微頷首:

  「第一個。」

  他跨出一步,無數群星從身後升起,煌煌威嚴衝天而起。在虛空中和無形的樂理摩擦,迸發出金鐵碰撞的尖銳聲音。

  黃之王的權柄和長城的力量碰撞在一處。

  在長城的封鎖之下,一切以太停止了流動,可是在黃之王的權柄推動之下,強行凝固的以太又被無形的力量暴戾地推動了起來。

  就好像石甕中凝結成冰的水被上鐵杵強行攪動,冰塊分崩離析,刺骨的寒意擴散中,無數細碎的『冰碴』飛向四面八方。

  緊接著,自新世界的旋律響起。

  星辰爆裂。

  又是一點猩紅從天空中爆發。

  「第二個……」

  葉清玄輕聲呢喃,對著廢墟中破碎的銅鏡整理好了領口,向著遠方的皇宮進發,在轟鳴聲,迎向街道上席捲而來的鐵流騎兵。

  崩!崩!崩!崩!崩!

  他的一舉一動,彷彿拖曳著看不見的龐然大物,無數琴絃蹦斷的聲音此起彼伏。

  震旦架設維護了數百年的長城,此刻在國都之中覆壓而下,足以鎮壓天災的恐怖引力施加在葉清玄的權杖之上。

  不止是以太之網,此時此刻,就連以太之海的存在都變得如此遙遠。

  震旦所得到的平衡之輪,其要素乃是『維持』。

  融入了維持要素之後,長城變得近乎堅不可摧,樂理的穩定性上升到了人類難以想像的程度,完全沒有任何空隙可尋。

  隔絕內外的龐大結界此刻收縮,變成了葉清玄身上的牢籠。

  縱然有黃之王的權限在手,可能夠調動的以太卻越來越少……

  數十名樂師此刻在天空中捨生忘死地向葉清玄發起進攻,逼迫他不斷地還擊,浪費著龍脈之血中的力量。

  「就是這樣,別停下來!」

  現場指揮的樂師緊握著那一卷調動長城,封鎖葉清玄的招數,眼神陰狠:「天災尚有極限,我不信切斷以太之網後,沒有了安格魯的戰略以太儲備,他還有多少力量可以揮霍……」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

  是地上的葉清玄。

  那不是惱羞成怒的殺意。

  而是面對跳樑小丑的漠然和無視。

  看了一眼,然後滿不在乎地收回了視線,然後從口袋裡摸出最後那一包煙卷,拿著指頭搓出一縷火苗,點燃之後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然後向著天空吐出一縷青煙。

  千軍萬馬環飼之下,若無旁人。

  那樂師被眼神中的輕蔑激怒了,面色變得鐵青,惱怒地下令進攻:「天羅地網之下,且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然後,他看到了。

  大地之上,葉清玄那一隻夾著煙卷的手掌緩緩抬起,指向了天空。

  凝固的風中,那一點暗紅的火光在指尖明滅,灰白色的煙霧凝聚一線,向著天穹之上升起。

  那是葉清玄血中所蘊藏的最後一縷以太。

  寄託在煙霧之上,化作了一點燃燒的星辰,向著天空升起。匯聚了新約之劍的樂理之後,蘊藏著無盡電光的星辰在轉瞬之間,凌駕於天穹之上。

  星辰之中,無數繁複的煉金矩陣湧現,轉瞬間,『流出』、『創造』、『形成』、『活動』四界構建完成,在那不足針尖一般大小的地方中,無數樂理激盪著,彼此銜接,形成了肉眼近乎難以觀測的結構。

  然後,轟然爆發!

  那是光。

  純粹而狂暴的樂理之光!

  只維持了一個瞬間。

  那閃耀了千萬次的光芒重疊在一處,在生滅之間,構成了岡格尼爾的暴虐電光,向上,向上,再向上……撕碎了層層枷鎖之後,湮滅在長城的封鎖之中。

  可是那足以用人眼觀測的烈光卻穿過了雲海幻象的遮蔽,向著雲海之上徘徊懸停的鋼鐵戰船發出訊號。

  ——我在這裡。

  那一瞬間,遊牧之山自從沉睡之中甦醒,甲板層層開啟,甚至大半個船體的裝甲都伴隨著鉚釘的破裂而脫落。

  在裝甲和艙板的隱藏之下,是近乎佔據了船體三分之一的恐怖主炮。

  此刻,伴隨著船身的調轉,對準了光芒所在的地方。

  赫淮斯托斯,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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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八章 天破

  「炮擊準備!!!」

  當烈光閃耀在雲層之下的那一瞬間,葉戈爾在艦橋上縱聲咆哮,熬成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前方。

  伴隨著低沉的悶響,動力閥被一拉到底。

  緊接著,整個鋼鐵之船在咆哮之中震顫起來,抖落了累贅礙事的裝甲和船殼之後,巡行的遊牧之山在天上劃過了一個巨大的弧度,遠隔千百里,遙遙對準了那一道烈光的來處。

  此時此刻,在震旦之上,長城樂理的籠罩裡,不止是大地被永無休止的雲層幻象所封鎖,海面被迷霧所籠罩,就連地磁和陽光的變化也雜亂無定。

  不論是誰在內部也無法確認自己身在何處,也無從窺探大地之上的變化。

  可現在,伴隨著那一道光芒的出現,黑暗中巡行的怪物尋找到了進攻的目標。

  時機只有一瞬。

  錯過之後便再追之不及。

  刺耳的警報聲裡,天穹之上,有靜謐的鋼鐵星辰被點亮。

  高懸在真空之中的協律儀『先導者』接受到了來自艦橋之上的反饋,轉瞬間,代表著葉清玄的密鑰和權限運行在其中,層層解封,喚醒『自新世界』的樂章。

  第一次鏈接完成,第二次鏈接完成,第三次鏈接完成。

  信號錨定。

  遠在千萬里之外的安格魯,沉寂的以太之網驟然旋轉起來,龐大的水晶立方中閃耀著宛如烈日的輝光。

  自以太界的最高處,磅礡的力量運行,順著千百道以太之網的構架向下流通,穿透了物質界和以太界的屏障,進入了以太之海中,汲取著無盡的以太,膨脹,膨脹,再膨脹,到最後,再通過千百條臨時鏈路匯聚為一體。

  自『先導者』中,輝煌的光流奔向了遊牧之山的船身。

  轉身之間,三分之一裸露在外的散熱層燒成了赤紅,煥發著熔岩一般的高溫,緊接著,驅動功率節節攀升,在數百個節流閥的壓制之下,徘徊在崩潰的邊緣,並且將無與倫比的力量投注在中央以太池中。

  葉戈爾扯掉領帶,興奮地像是一條瘋狗,聲嘶力竭地咆哮:

  「——發射!!!」

  於是,星河奔湧。

  無盡星辰匯聚在一處,化作了浩蕩的長河、不,應該說是『瀑布』,此刻,宇宙的高牆被打開了一個裂口,隱藏在背後的無盡星辰噴湧而出,匯聚為洪流,淒嘯席捲,向著大地灑落!

  數萬道樂章在三個彈指之間消耗殆盡,形成了以太真空在以太之海中形成了全世界都能夠觀測到的龐大空洞。

  作為代價,數噸價比青金的冷卻液瞬間蒸發,變成了奢侈的霧,瀰散在高空的颶風裡,自從船體之中,龐大的鋼鐵機構彈射而出,落向大地。

  原本足以支撐數百次發射的貴重部件,此刻變成了一次性的消耗品,只是一擊就已經燒紅。

  而超過驅動之下發射完畢之後,整個遊牧之山都進入了半崩潰狀態,無數艙室的警報此起彼伏。

  只是一擊便已經耗盡全力,哪怕拚勁全力去修復和更換設備,再來一次的話恐怕也要等到十六個小時之後了。

  而如此龐大的損耗,此刻所換來的,便是千萬個太陽爆裂的煉獄光芒!

  大地之上,所有人驚愕地抬頭。

  因為鐵做的穹廬被燒紅了。

  隔著灰黑色的雲層能夠看到熾熱的火光在天外舞動,無數熾熱的光芒從天而降。光和雲層摩擦,卻發出了鋼鐵碰撞的轟鳴。

  自新世界的樂章洪流與長城樂理的碰撞。

  震旦有史以來,從未曾有過如此規模的恐怖爭鬥。

  同時抽空以太之網十分之一的樂章儲備之後,形成數萬名正式樂師同時進攻的效果,集合了軍團之力,與一點進行突破。

  被譽為永世之牆的長城,此刻也在如此暴虐的轟擊之中動盪起來。

  無數光流此起彼伏地轟擊著壁障,就像是水流切割機,一點一點地鑿穿,擴大著裂痕,千百道電光如鐵錘一般敲打著漆黑的穹廬之上。

  令舉世迴蕩著那哀鳴巨響。

  到最後,數道裂隙自那被燒紅的天穹之上浮現。

  天破了。

  來自天空之上的惡毒光流從天而降,不斷地分離擴散,變成了毀滅的雨。

  哪怕在層層削弱之下,足以將一整個金宮從大地上抹除的毀滅攻擊已經不復當初,但依舊在震旦的國度之後造成了災厄一般的景象。

  哪怕是震旦國度自有層層結界護持,也難以阻攔那些從天而降的毀滅星辰。

  轉瞬間,方圓數里之內,所有的建築都被蹂躪撕碎,踐踏為碎片和塵埃,大地凹陷——自今日起,『王恭坊』聯通其餘四個坊區自地圖上被永久的抹除了。

  光流掃蕩之下,就連皇宮的牆壁都浮現出一道裂隙,無數結界不斷地破裂又重生,艱難地維持著皇宮地完整。

  天空之上那些首當其衝的樂師,除非見事不對,掉頭就跑的,其餘盡數在衝擊到來的第一個瞬間被燒成了灰燼。

  大地之上也滿目瘡痍。

  除了早就撐起壁障的葉清玄之外,整個皇城有三分之一都被這一炮徹底地推平,其餘地方也頂多算是稍微好上那麼一丁點而已。

  哪怕城內居住的人不多,如此恐怖的毀滅也帶來了數萬人的傷亡,其餘的更加無法統計。

  焦土和廢墟的環繞之中,葉清玄將燃盡的煙卷丟到腳下,踩滅。

  一根煙的時間不到。

  繁華都城已然傷痕累累。

  葉清玄回首,看向四周,眉毛微微挑起。

  「什麼啊……還有活著的嗎?」

  「幹掉他!還等什麼?他在裝模作樣你們沒看出來嗎!」

  躲藏在那群倖存樂師和士兵之後的指揮者臉色慘白,揮手下令:「現在他已經被長城龍脈封鎖了,一絲一毫的以太都調動不起來!立刻拿下他!」

  鋼鐵寒光亮起。

  鐵甲摩擦的鏗鏘聲音響起,幾乎被燒成赤紅的裝甲騎士們拔出武器,舉起了白虎云旗,向著葉清玄狂奔而來!

  「這還真是傷腦筋啊。」

  葉清玄輕聲嘆息。

  轟鳴聲響起。

  伴隨著光流的消散,天穹上迅速彌合的傷痕中,有什麼東西最後落了下來,劃過一道弧線之後,砸落在了地上。

  憑藉著精準的定位,它穿過了長城的裂痕,筆直地落在葉清玄的不遠處,砸出一個巨大的凹陷。

  那是沉重的鋼鐵,足足有數米餘高的鐵匣,如同巨人沉睡之棺。

  此刻,在葉清玄的手掌之下,鐵棺緩緩開啟。

  和空氣摩擦,光華表面燒成了漆黑,可其中精巧而細緻的機樞卻未曾損壞,此刻在那精密而繁複的解體之後,鋼鐵如繁華一般盛開,裸露出其中殺意的冷光,將近在咫尺的葉清玄籠罩在其中。

  當葉清玄從其中走出時,那個消瘦纖細的年輕人已經被鐵和鋼所籠罩,厚重的青金裝甲倒映著火焰的光。

  在他的右手中,提著一個修長的鐵匣。

  鐵靴踏在地上,發出低沉的聲音。

  在熔鉛武器的風暴壓制之下,他抬起手掌,對準了前方那幾十名狂奔而來的白虎騎士,手掌握緊,於是,狂亂的電光匯聚而起。

  在所有人蒼白的臉色之中,本不應存在的以太在他的手中匯聚,形成了岡格尼爾的毀滅電光。

  然後,向前飛出。

  轟鳴之中,雷光炸裂,圍攻而來的裝甲騎士們被吞沒了,燒紅的鐵水向著四周飛迸,金屬殘骸落在了地上。

  脆弱的人身在那雷霆的轟擊之下已經蒸發殆盡。

  屍骨無存。

  「對了,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葉清玄看向那個癱倒在地的指揮者,隔著甲冑,聲音沙啞又模糊。

  而就在他的手中,那個修長的鐵匣終於顯露出隱藏在側面的字符。

  第九斯坦因密室·便攜型以太儲備器

  【國有軍備·禁止流通。】

  究其原理而言,不過是如同戰船和大型戰爭設備中的『以太池』一樣的東西,劣化和縮小了數倍之後,就形成了如今的規模。

  將其理解為『高壓氣瓶』也沒什麼關係。

  只不過其中壓縮儲存的並不是空氣,而是已經從流體壓縮成固體的『以太』,倘若得不到正確使用和儲備不善的話,那種東西恐怕比以太炸彈的破壞力還要更加誇張。

  但此刻這種漏洞多多的原型機,對於葉清玄來說,卻正好能夠解燃眉之急。

  畢竟是上門要人。

  一顆紅心之下,起碼要做好兩手準備。

  本來葉清玄都已經準備好皇帝不允許的情況之下,正面強攻震旦國都的準備了。相比起來,如今的陣仗簡直是毛毛雨。

  只可惜,相較葉清玄如今的奢侈揮霍方式,這一罐高壓以太,恐怕難以使用多長時間。

  「那麼,速戰速決吧。」

  葉清玄提起了手中的以太儲備器,再度向著皇宮緩慢地走去。

  這一日,對於國都中的居民和貴族們而言,簡直彷彿變成了噩夢一般。首先是巨大的轟鳴,天破之後,無數毀滅的流光墜落。

  當一切再度靜止之後,遠方便有一道又一道的烈光不斷的升起。

  伴隨著大地的轟鳴,雷光之柱自地而起,殘忍地揮灑著暴虐和毀滅,擊垮了一層又一層的防線,向著皇宮地方向緩慢延伸。

  直到最後,長街的盡頭,那龐大宮闕的大門已然在望。

  「關門,關門!」

  當幾個殘存敗走的樂師鑽進門縫之後,城頭上守城的禁軍嘶吼著下令。

  於是,在無數機樞的推動之下,足足有數百噸重的鋼鐵之門緩緩地合攏,嚴絲合縫,再不給人留任何可趁之機。

  甚至還有比較慢的撤退樂師避之不及,在合攏的門扉之下,半截身子都變成了肉醬。

  「升起防禦,全軍戒備!」

  戍衛的將領一腳將旁邊原本的指揮者踢到一邊去,然後拔出刀來,將這個辦事不利、臨陣脫逃的混賬砍了腦袋。

  饒是層層結界籠罩之下,長城投影的加持之中,可此刻高大威嚴的宮闕卻絲毫不能給他一點安全感。

  敵人只有一個人,相較於匯聚天下之力經營了數百年的皇宮,簡直像是微塵一樣。

  可現在,當那一名年輕人披著裝甲,不緊不慢地向著皇宮進發的時候,所有人心裡都產生了那一粒微塵會將這裡擊潰的恐懼感。

  可是巍巍宮闕,數百層結界,龍脈加持,長城籠罩……而他孤身一人,哪怕是黃之王,無法調動以太的情況之下,只能憑藉手中那一點和情況相比簡直杯水車薪的以太。

  他又有什麼勝算?

  而就在無數弩機鎖定,熔鉛武器的瞄準中,葉清玄的腳步停在皇宮門前的龐大廣場中央。

  抬頭。

  仰望著面前高達百丈的肅穆宮城。

  「喂——」

  他高聲喊,從裝甲下面的口袋裡取出了一截棍裝的東西,在手裡晃了晃:「在翻臉之前,你們有個東西,忘記拿回去啦!」

  說著,那一截長度和戒尺相差彷彿的青銅色短棍被握在了手中。

  那是給胡先生收斂屍身的時候,在他的手中發現的東西。

  看不出裡面有什麼煉金矩陣和以太通路,彷彿傳說之中的『神物自晦』,只是在葉清玄的手裡晃晃,就令城頭所有人的臉色變得慘白。

  ——超質量潮汐制動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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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0-3 00:18: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一十九章 相見

  伴隨著葉清玄緩緩舉起手中的武器,對準前方。

  寂靜裡,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個聲音。

  不是轟的一聲。

  是『嗡』的一下。

  當微弱的以太流從葉清玄的手中滲入『制動閥』中,映入感應之中的乃是從未曾見過的複雜結構,精微到哪怕以顯微鏡去觀察也難以窺測其萬一的複雜電路和古怪結構,彷彿一瞬間掠過了數十萬年時光,進化到神話領域的機械工程。

  倘若以言語來形容的話,那便是『奇蹟』。

  絲毫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如何使用,也不知道如何去駕馭。哪怕是神器,那在手裡也毫無任何頭緒。

  本應該是這樣的。

  對於數百年之後,遺落往日一切的天人而言,哪怕拿到過去的恐怖武器,也應該無從下手才對。可現在,葉清玄心中卻不斷地浮現出絕非自己的記憶。

  那是沉澱在大腦最深處的夢境,數百年之前,葉喧曾經的經驗與習慣——鬼使神差的,他將大拇指,按在了握柄之上。

  指紋印上了平滑的鋼鐵。拇指上傳來輕微的痛楚,像是被看不見的針刺破了。緊接著,幻覺一般的聲音自顱骨之中響起。

  緊接著,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赤紅。

  【外部模塊·缺失】

  【安全模塊·缺失】

  【調壓系統·缺失】

  【中央主控程序——無法關聯,重複,無法關聯,警報,警報,無法安全啟動,難以保證使用者人身安全·建議關閉·建議關閉……安全模塊·缺失,無法關閉……請迅速遠離……】

  【基因序列驗證完成】

  最後,是伴隨著葉清玄的意志,冰冷的聲音響起:

  【超質量潮汐制動閥·啟動】

  於是,『嗡』一聲的輕響,從指尖迸發了。

  緊接著,是潮汐席捲的浩蕩低鳴。

  有那麼一瞬間,葉清玄感覺自己被拋入了深海之中,無窮盡的壓力自從手臂之上覆蓋而來,幾乎要將自己徹底壓碎。

  青金裝甲在瞬間發出了哀鳴。

  緊接著,龐大的力量幾乎要將他掀翻。

  就好像數百輛馬車同時拉扯著他,想要將他掀翻,彈指間,他向後滑出了數十米,幾乎被手中驟然迸發的恐怖力量推動到了廣場的盡頭。

  緊接著,是坍塌的巨響。

  面前朱紅色的高牆,那巍巍宮闕,顫動著,發出轟鳴,在制動閥所指之下,迸發巨響,無數塵埃升騰而起。

  颶風憑空湧現。

  緊接著,那一片朱紅舞動了起來。

  以制動閥所指的地方為原點,無形的風暴匯聚,形成了龍卷,擴散向四面八方,就連那牆壁上的色彩都為止動搖。

  不,是原本凝固的物質被攪動了。

  牆壁就好像液體一樣,在制動閥的壓力之下,掀起水波的漣漪,然後在無形的引力之下開始迴旋,形成了漩渦。

  漩渦在擴散。

  轉瞬間從指尖的一點,擴散到半面高牆。

  百丈城牆此刻難以囊括那朱紅色的詭異漩渦。在鐵砂攪動的轟鳴裡,海潮呼嘯的聲音迸發,沸騰的朱紅在牆壁上翻湧著,無數石塊被碾壓成塵埃,匯入暴風中,擴散向四面八方。

  洞穴在轟鳴中向內延伸。

  直到厚達數丈的城牆被徹底貫穿,天崩地裂的坍塌才剛剛開始。

  伴隨著制動閥隔空掃過,就連青銅大門都歪曲成了一塊扭曲的廢鐵,哀鳴著向著內部塌陷,到最後匯聚在『制動閥』前方無形的虛線上,形成若干黑色的沙塵顆粒。

  人工製造的超強度質量場導致了物質向內坍塌,最終形成了超質量體。

  『原本用於深海作業的潮汐制動閥本不存在這樣的效果,因為應對的物體大部分都是由水組成的液體,被壓縮到了某種程度就會自行蒸發,了不起留下一部分鹽分,也會在深海中溶解。可一旦環境變成陸上,就會形成超出預想的災厄……』

  伴隨著制動閥的啟動,葉喧的破碎記憶也不斷地從葉清玄心中浮現,令他十分迷惑中解開了三分,還有七分無從解決,只能將其驚歎為史前的奇蹟。

  或許教團的技術封鎖,正是為了將這種太過超出時代的東西徹底隔絕吧?原本單純的初衷到了後來,變成純粹的技術壟斷,就連自己都開始監守自盜,帶頭研究黑暗時代之前的技術……

  從制度的確立到實施,再到扭曲變形,面目全非。

  也不過是一百年而已。

  至於後面,便是漫長的腐爛時光……

  一百年,短暫又漫長,看上去如此荒謬,但對人類的惡劣本性而言,卻又彷彿是一個超出極限的奇蹟。

  手握著不涉及以太就能夠造成恐怖破壞的武器,甚至就連長城的封鎖都沒有絲毫作用。

  原本用來破壞的以太儲備,現在已經被葉清玄用來最大程度地維持自身的完整。

  饒是如此,他的半身也有一種被徹底碾碎的痛楚。

  只是開啟了一瞬,便瞬間關閉,也帶來了恐怖的重壓。

  幸好,還能撐得住。

  伴隨著宮闕的坍塌,葉清玄走進了皇宮之中,自廢墟之中,彎腰撿起了那個奄奄一息的裝甲騎士。

  他還記得,剛才是這個傢伙站在城牆上指揮防務。

  應該是個大人物吧。

  「抱歉,雖然可以說事急從權,但這麼做多少有點卑鄙,希望你不要見怪。」

  鋼鐵扭曲的聲音裡,葉清玄扯碎了他的面甲,按在他的額頭上,漆黑的眼瞳中閃過詭異的虹光:

  「——白汐,在哪裡?」

  只是瞬間,心相學派的樂理便千絲萬縷地擴散開來,通過念線,直接鑽入七竅之中,強行接合了神經之後,粗暴地攻破了大腦外層防禦,開始肆意地翻動著他的記憶。

  只是瞬間,高熱就令顱骨之上浸出一層汗水。

  而無數破碎的景象和記憶也已經自念線之中傳遞迴來。

  「天祿閣?謝謝。」

  葉清玄鬆開手,將已經陷入暈厥,差不多去了半條命的裝甲騎士丟到了一邊,然後抬起頭。

  刺耳的警報聲裡,無數裝甲騎士狂奔而至,大口徑地熔鉛武器對準了葉清玄所在,團團包圍。

  「那麼,問題來了……」

  葉清玄有些無奈地撓了撓頭,看向周圍的人,輕聲問:「有誰知道,天祿閣怎麼走?」

  轟鳴聲迸發。

  -

  -

  原來傳來了地動山搖的巨響。

  龐大肅冷的宮殿中,宮人們的神情慘白,傾聽著那動盪的聲音,匍匐在地上,不敢動彈。

  未央宮之中,彷彿在進行宴飲。只不過相較往日的喧囂和熱鬧,此刻宴飲分外靜謐,甚至參與者也只有兩個。

  皇帝和罪人。

  白恆跪坐在台階之下的矮桌之後,看著面前的菜色,沉默地端起了茶杯,湊至唇邊,可伴隨著遠方的轟鳴,塵埃從房樑上簌簌落下,落進了杯中,渲染開一片令人厭惡的灰白。

  他放下茶杯,搖頭嘆息。

  「你究竟在想什麼?」

  皇帝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凝視著殿外,傾聽著巨響不斷地浮現。

  不斷地,有慌亂的宮人從殿外疾步走進,跪地稟告:

  「陛下,逆賊葉清玄已經闖入滄池!」

  「陛下,逆賊闖入椒房殿,劉良人受驚,嘔血了……」

  「哦。」皇帝的眼眸低垂:「死了麼?」

  「有賴陛下洪福,劉良人有驚無……」

  「其實死了也沒關係。」皇帝打斷了太監的話,語氣冷淡:「沒死就安靜一些,不要再呱噪了。」

  太監匍匐在地,用力磕頭,不敢說話了。

  只有白恆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感嘆:「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陛下這麼薄情,非震旦之福啊。」

  皇帝撇了他一眼,懶得跟他講話。

  又是一聲轟鳴。

  自遠方傳來。

  「看來無緣閣也塌了啊。」

  白恆搖頭,看著皇帝:「你這是何必?徒然將葉清玄逼到你的對立面上去,過河拆橋也不是這麼玩的。」

  皇帝依舊沒有說話。

  只是傾聽。

  再無轟鳴傳來。

  因為葉清玄轟塌了最後的高牆。

  -

  -

  塵埃之中,葉清玄踏著鋼鐵的走廊,走近了黑暗中。

  越是向下,就彷彿越是深入過去。

  時間在迅速地倒退,現代的痕跡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鋼鐵,圓滑的設計,難以辨別方向的走廊迷宮,還有頭頂那個絕非如今時代的白熾燈。

  就好像向著過去前進。

  震旦的皇宮之下,彷彿埋藏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造物。

  恍惚之中,葉清玄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依舊沉浸在葉喧的回憶裡,甚至有的地方還有沒有褪色的殘缺字母,提醒著葉清玄,這裡已經不再是他曾經所認為的地方。

  可越是向下,來自白汐的感應就越是強烈。

  那是銘刻在白汐體內,被赫爾墨斯親手所束縛上的『鎖』,煉金矩陣之間的強烈共鳴,以太化作信使,引導著葉清玄前進的方向。

  向下,向下,再向下。

  在鋼鐵破碎的轟鳴聲裡,他穿過了層層斷裂的線纜,踩滅了火花,跳進了龐大的空間裡。

  他曾經來過這裡。

  或者說,葉喧曾經來過這裡。

  他還記得,葉喧曾經在這裡為自己的唐突行為接受船員委員會的質詢。只不過那個時候光芒陰暗,沒有如今的亮堂。

  也沒有如今的肅冷和詭異。

  一切無關的事物都已經被清空了,不見桌椅,也沒有那些古怪的數據和景象投影在空氣之中。

  就彷彿鋼鐵的神殿一樣。

  只不過神壇之上所供奉的不是神明。

  而是被束縛的少女。

  在沉睡之中,她傾聽到了來自前方的轟鳴,睜開眼瞳,擴散的瞳孔聚焦在葉清玄身上,眼神就變得歡欣。

  就像是黑暗裡亮起了光。

  「好久不見啊,表哥。」

  漫長的寂靜中,時光彷彿凝固。

  她凝視著葉清玄,眨巴著眼睛:

  「想我了沒?」

  葉清玄愣了一下,低頭揉了揉鼻子,忽然有些尷尬,想要移開視線。

  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明明相較漫長的距離而言,分別的時光是如此短暫,可是她的變化卻大的讓葉清玄幾乎認不出來。

  個頭高了許多。

  頭髮長了很多。

  腿長了很多。

  胸部也變大了許多。

  和過去那個麻煩小鬼不太一樣了。

  終於,像是個女孩兒了。

  葉清玄輕聲笑起來,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感覺到熟悉的觸感:

  「變漂亮了啊,白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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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0-3 00:19: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二十章 請君入甕

  如今回想起來,和白汐在聖城分別的時候還像是昨天一樣。

  可彷彿只是短暫的一日分別之後,她便已經不復是往日那個死小孩兒的樣子,葉青玄也沒有辦法將她當成過去那個煩人又搗蛋的小孩子了。

  凝視著她的面孔,葉青玄輕聲感嘆:「真的長大了呀,白汐。」

  「怎麼樣?有沒有驚豔了那麼一下下?」

  白汐眨著眼睛,想到了什麼,就忍不住撇嘴:「其實原本我有準備化妝的,可惜,你來得不巧,今天看不到啦。」

  「見到你就好。」葉青玄說,「其他的看不到也沒關係。」

  白汐笑了:「是不是很好看?」

  「嗯。」葉青玄點頭。

  白汐笑容變得古怪起來:「是不是想多看一會?」

  葉青玄無奈嘆息,沒有說話。

  「我的意思是,等會你想看多久都隨意啦,但在那之前……」白汐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鎖鏈,「你就不能先幫我把這個玩意兒解開?」

  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葉青玄有些手忙腳亂地將鎖鏈切斷,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兩聲:

  「抱歉,抱歉,沒注意……」

  回答他的是久違的擁抱。

  可是觸感卻和往日決然不同。

  「沒關係。」

  白汐用力地擁抱著他,就像是要掛在他的身上一樣:「原諒你啦。」

  那麼大的力氣,就像是要將他撲倒一樣,不,更像是要將他收起來,拷住,捆綁,帶在身上。

  變成自己的東西。

  那麼用力……

  「白汐?」葉青玄回頭,茫然地看著她的側臉。

  「對不起,將你拖進這裡,這是我的錯。」

  她輕聲呢喃,「明明可以避免這一切的……可還是想要看你來這裡,想要到看你來救我。」

  她閉上了眼睛。

  「我真是,太卑鄙了。」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白汐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旋即,冷卻了。

  就像是一瞬間自火山變成了冰川,那種滿溢的衝動不再,變得安靜又冷淡。

  然後,脖頸痛了一下。

  像是被針刺到了。

  眼前昏黑。

  有溫暖又沉悶的熱流隨著創痛在體內擴散開來,包裹了他,一點點地將他拖進沉眠之中。他錯愕地抬頭,癱軟在地上。

  「白汐……」

  他看到了白汐的臉,如此熟悉,可眼神卻那麼陌生。

  看不到憤怒和憎恨,也沒有眷戀和歡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那不是白汐,不論什麼時候,白汐的眼神都是流動的,像是火焰那樣。不論是憤怒和愉快,都鮮明的要放出光來。

  可如今,這一雙眼瞳卻變得如此靜謐。

  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那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什麼。

  恍然大悟。

  「你是……潮月……」

  -

  -

  未央宮內,白恆失望地搖頭。

  「那個傻子,早就暗示過他那麼多次,龍脈九姓的血脈對於震旦而言有多重要——」他將空空的酒杯丟到桌子上,低聲嘆息:

  「結果還是不明白啊。」

  宮殿之外,有人緩步走入,匍匐在地,向著至上的皇帝叩首。

  「微臣參見陛下。」

  那個看起來溫文爾雅,儀表不凡的男人跪地,恭謹地稟報:「有賴陛下遠見,逆賊葉青玄已被小女潮月拿下。」

  那摸樣,赫然是曾經癲狂沮喪,狼狽不堪的雲樓慶舒。

  只不過如今看來,這位稍顯蒼老的王侯卻顯得英姿勃發,精神奕奕,和往日絕非一人。

  白恆瞥了一眼,就明白發生了什麼,瞭然地感嘆:

  「還是靠不住啊,雲樓公。先是聖城,然後是我,最後是陛下,這『三姓家奴』做起來真不容易。」

  「良禽擇木而棲。」

  雲樓慶舒只是微笑:「如此而已。」

  白恆並沒有憤怒的,只是微微聳肩,輕聲感慨:「真頭疼啊,原本我還打算讓你控制白汐,刺殺陛下呢。

  現在你叛逃了之後,我可就沒辦法啦……」

  皇帝好像沒有聽到。

  雲樓慶舒只是匍匐在地上,將大段阿諛之詞不斷奉上,「惟陛下明見千里,洞燭魍魎,惟辟玉食,作威作福。微臣謹賀陛下……」

  「無關的話等過去之後再說吧。」

  皇帝自御座之上起身,走向龍椅之後,那悄然洞開的門扉,「兩位愛卿,也隨我來吧。」

  雲樓慶舒自然是跟在身後。

  而白恆,看了看身旁那兩位魁梧的甲士,自嘲地笑了笑,起身跟在了後面。

  向下的通道如此漫長。

  相較眼神驚愕的雲樓慶舒而言,皇帝和白恆都無比淡定,彷彿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時光變遷。

  「終究是土包子,什麼都沒見過啊。」

  白恆嘿嘿笑了笑。

  雲樓慶舒微笑不改,但眼神卻變得陰沉起來——唯有這句話,比什麼辱罵都更令雲樓慶舒難以忍受。

  自今日之前,哪怕被封為雲樓公,他也從未曾有機會進入過國都。

  就連每年的朝拜都沒有過他的份兒。

  一個混血兒,何德何能覲見天子?

  自地面向下,一路到鋼鐵神殿,不需要皇帝言語,自然有和宮人打扮截然不同的人將地上的葉青玄扯起來,放在鐵椅之上。

  那些人渾身穿著純白的衣服,就連眼睛都包裹在玻璃護目鏡之後,不露一絲空隙。將葉青玄放在鐵椅上之後,就扯出裡面的鐐銬,將他緊縛。

  葉青玄還沒有睡去。

  或者說,還抗拒著注入自己動脈中的藥劑。

  意識昏沉。

  眼眸頑固地睜著一隙,空洞的眼瞳微微跳動著,看著『白汐』。

  白汐依舊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沒有呼吸,無知無覺。

  「做的不錯,潮月。」

  雲樓慶舒向著白汐頷首:「現在,回來吧,到父親這邊來。」

  一瞬間,白汐的眼瞳合攏了,癱軟在地,陷入了暈厥。

  而就在鋼鐵神殿的頂穹,一道裂隙緩緩開啟,與葉青玄無二的鐵椅緩緩自其中垂落——與白汐無二的少女端坐在其上。

  彷彿沒有痛覺一樣,哪怕渾身被接入了一根根線纜,脖頸之後被撤開裂口。一根長釘楔入了頸骨之中,彷彿直達大腦,血跡還未曾乾涸。

  她看著雲樓慶舒,渾身唯一能夠動彈的枯萎嘴唇微微開闔,卻發不出聲音。

  「嗯,我知道。」

  雲樓慶舒伸手,撫摸著她的頭髮,眼神是從未曾有過的溫柔,對著犧牲的女兒不吝褒揚:「潮月做的真好,父親真為你驕傲。」

  於是,少女的嘴角,微微挑起一線。

  似是幸福地微笑。

  在她的眼瞳中,有一瞬間有狂怒的烈光閃過,可很快,又消失無蹤。

  那是被鎖進意識深層的白汐。

  「看到了吧?龍脈之血的共鳴和聯繫比你想像的要更深。」

  白恆手裡還端著一盤從餐桌上拿來的花生米,靠在葉青玄的鐵椅旁邊,有一顆沒一顆地往嘴裡塞著鹽花生,而且還不鹹不淡的扯著淡:

  「如果你們葉家沒有死到只剩下你一個人,這樣的感覺你也能夠體會到。

  你不知道你父親有多愛你,葉青玄。否則他只要願意,你就會變成他的傀儡……甚至借體重生也沒有任何難度。

  天人對平民的差距是絕對的,上位天人對子嗣的掌控就驚人。『雲樓』這一系本來就是人造的天人,上下控制更甚與其他。更何況,潮月和白汐原本就同出一源……啊,對了,花生,你要來點麼?」

  葉青玄沒有說話,只是呼吸,憤怒地呼吸。

  筋疲力盡。

  「一路上早就暗示過你那麼多次了啊,葉青玄,那麼多次,你可長點心吧。」

  白恆沒好氣地扇了一把葉青玄的後腦勺:「到最後,連誰是你的敵人都沒有搞清楚。你也不想想,在震旦除了胡先生,你難道還有別的朋友嗎?」

  似是被呱噪的白恆弄的不耐煩,女帝看過來一眼。

  白恆攤手,將最後的幾個花生吃完,盤子丟到一邊。

  「那麼,如今皇家的趙氏、白氏、葉氏和雲樓氏,以及再加上被中央主控室冷凍封存的『蕭氏』的標本……」

  白恆感嘆:「龍脈九姓中,不,應該說當年的亞洲移民船的『船員委員會』中的九名最高委員,他們所傳承下來的基因權限,已經有過半掌握在你的手中。

  恭喜你,陛下,在繼位十五年之後,終於能夠獲得中央主控室的承認,成為真正的皇帝了。」

  白恆的面沉如水,看不到任何的痛苦和難過,只是眼神變得陰沉。

  隨著鋼鐵頂穹的開啟,一張與葉青玄無二的鐵椅落了下來,落在他的身後,等待著白恆的光臨。

  費盡心機,用盡辦法,阻攔了十五年之後。

  他終於還是迎來了這一天。

  「請吧,愛卿。」

  皇帝淡淡地催促:「不要讓朕為難。」

  「放心,認賭服輸,我會的。」

  白恆撫摸著椅背,卻不著急坐上去,反而淡定地問道:「容罪臣我多問一句,等陛下獲得了中央主控室的承認,再次喚醒移民船的核心之後,又準備做什麼?一掃積弊,勵精圖治?還是說有什麼其他的宏圖偉願?

  比方說,『逆轉長城』?」

  毫無自覺得,白恆將這大逆不道甚至十惡不赦的猜想從口中說出。

  他看著皇帝,凝視著那一雙眼睛。

  期待著她做出哪怕一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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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0-3 00:25: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二十一章 秘密

  長城,震旦立國之本。

  早在震旦建立的第一天,不,早在震旦建立之前,長城就已經存在了。

  數百年來,龍脈九姓的維持和犧牲,無數樂師的奉獻和加持,它已經儼然變成了宛如天災的龐然大物。

  只要長城尚在一日,震旦就牢不可破。

  不論是對外的防禦還是對內的鎮壓。

  只要掌握了長城,不論是什麼樣的叛逆,皇帝都能夠隨意的反手推平。

  對於這樣的存在,皇帝維護還來不及,更不要說逆轉和推翻了。

  可如今面對白恆的質問,皇帝沒有說話。

  「那我就當你默認了吧。」

  白恆頷首,自言自語:「龍脈九姓數百年以前依託中央核心,建造了長城,如今已經積蓄了數百年的力量。純粹以積累而言,幾乎可以說是全世界最為龐大的以太儲存庫了。

  而這樣的東西,一旦『逆轉』,便將會自向內封鎖,變為向外輻射。

  可以預見,前所未有的以太流自震旦,向全世界擴散,如此恐怖的量級,哪怕黑暗世界也能夠覆蓋到盡頭吧?」

  皇帝還是沒有說話。

  白恆只有自問自答。

  「倘若在這基礎上,搭配上中央核心的調控,以及……東王公的命令,那麼,以太流所過之處,將全世界所有的古代遺蹟——所有移民船的碎片都強行喚醒也不是不可能。

  甚至——」

  白恆停頓了一下,眯起眼睛,拍打著椅背:「以數百個古代遺蹟作為支點,形成網路,以史無前例的共鳴,向上延伸,在以太界中獲得了比神聖之釜還要更高的位置。

  屆時,天時地利在手,大勢以成,便能夠完成前無古人的偉業。」

  他說:

  「清洗大源。」

  乾脆利落地,將歷代樂師想都不敢想,甚至做夢都不敢夢到的事情,從唇邊吐露。

  那已經不是『改變世界』所能形容的東西。

  而是……足以徹底將如今的世界毀滅和重鑄千萬次的力量!

  白恆看著皇帝,輕聲問:

  「對不對?」

  皇帝背對著白恆,環顧著鋼鐵神殿中緩緩降下的『諸侯王座』,最後,看向白恆。

  眼神無悲無喜。

  沒有即將成就偉業的歡欣,也沒有被人說破計劃的惱怒。

  只是看著。

  那不是屬於女人的眼神,甚至不屬於人類。

  是一種人類永遠無法觸及的平靜與漠然。

  可白恆卻露出了笑容。

  滿是愉悅,或者說……狂喜。

  就好像終於揭開了一層層的偽裝之後,窺見了最深層的本質。

  他終於,見到了自己的敵人。

  「這就是你的猜測?掌握大源,成為永遠的皇帝?那又有什麼意義?」

  皇帝俯瞰著他,「我現在已經是皇帝了,白恆,而且必然是震旦史上千古留名的明君,前無古人,且後無來者。

  或者,你覺得對於我而言『一統天下』又有什麼意義?」

  「確實,那是人類才會有的目標。」

  白恆頷首,看著他,目不轉睛地,「那麼,跟我說話的是誰?是我的皇帝?還是我的敵人?」

  「對於這種無聊的問題,你不是早就找到答案了麼?」

  皇帝的回答令白恆大笑起來。

  「初次見面,東王公。」

  他說:「我是白恆。」

  這是自我介紹。

  彬彬有禮。

  宛如決戰之前報上姓名。

  可惜,他的對手對這一套毫無任何興趣。

  「早就聽說『三賢人』各有其形態。」

  白恆端詳著祂,平靜地問道:「赫爾墨斯是『指導者』,痴迷與藝術和創造,是掌握一切技術的瘋子;尼伯龍根是『見證者』,盲目痴愚,是被人類所使用,連自我都沒有的菌株;而作為目光最為長遠,為人類指引方向的『引領者』東王公……為何如今卻在赫爾墨斯的摧殘和封印之下,變成了附身的惡鬼陰魂?」

  「這與你無關。」

  「也對,那麼我們換一個問題,有關中樞權限。有關於『血』。」

  白恆抬頭,仰望著自鋼鐵神殿頂穹上亮起的無數螢光,那是彷彿來自未來的幻影,伴隨著低沉的轟鳴,沉睡的中樞正在緩緩地預熱,啟動,等待自己的新使命。

  「你自己的身上有皇室趙氏的血,冷藏的標本裡有前代皇室蕭氏的血,從我這裡湊夠白氏的。

  可是,如果你想要雲樓的血,有雲樓慶舒在這裡,大不了還有更加純血的雲樓潮月,何必拘著白汐不放?」

  白恆問,「更何況,倘若你要葉氏的血,你直接跟葉清玄說『我需要你在一張椅子上坐上半個鐘頭』就是了。

  只是坐半個小時而已,頂多再被抽一點血,又不是要命,完事兒之後照樣活蹦亂跳。只要你願意釋放白汐,葉清玄不可能連這一點要求都不同意。

  我相信,你的腦子——或者說計算芯片不至於連這一點利弊都算不明白。」

  他停頓了一下,問道:

  「那麼,為什麼?」

  東王公沒有回答他。

  「白恆,你的問題太多了。」

  東王公凝視著頂穹。

  中樞啟動的轟鳴越發高昂,從一開始的靜謐而遙遠,到現在,已經變成千百個巨人在地底怒吼,奮力拉動了無形的巨輪,為沉寂的『神殿』注入火與力量。

  祂在等待。

  「反正你不說我也猜得出來。

  是『容器』,對不對?」

  白恆遠遠地看著在鋼鐵中沉睡的少女,並不是疑問,而是自問自答:「以天人的資質而論,我們那位陛下只能說勉強,就算傳承了皇室的所有樂章和樂理,但也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戰績。

  所謂的『庸才』就是這樣吧?

  缺乏天資,便只能依靠努力。

  光是勉強自己成為皇帝,就已經用盡她所有的力氣了。

  這對你也是一種折磨吧?明明有著經天緯地的智慧,自己所擁有的軀殼如此地『不堪大用』,就像是巨人被塞進小盒子裡一樣,苦痛難言。

  但是白汐不同,她只靠著二分之一的資質,就足以立於歷代天人的最巔峰。

  ——也唯有她,才能夠成為你藉以操控大源的『容器』。」

  漫長的寂靜中,唯有轟鳴聲迴蕩。

  鋼鐵的線纜自穹廬上垂落,一支,一支,接入了白汐的軀殼之中,將她束縛在鋼鐵之中,將她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將她……納入核心!

  「她有這樣的才能。」

  東王公終於做出了回答,並不掩飾自己的目的,而是毫不吝嗇的誇讚:「比『我』強。」

  「嗯。」

  白恆點頭,眼神微妙,「赫爾墨斯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那一瞬間,嘶吼的聲音響起。

  鋼鐵轟鳴。

  「啊啊啊啊!!!!」

  狂怒的嘶吼中,固定鐵椅的螺栓發出扭曲的哀鳴,鋼鐵變形的刺耳尖叫擴散。在鐵椅上,那個虛弱到幾乎無法維持自己意志的年輕人在咆哮,憤怒地掙扎。

  ——掙脫束縛!

  東王公皺眉。

  伸手,虛按向那個向自己衝來的年輕人,可出乎他的預料,葉青玄甚至沒有走出三米,就已經倒在了地上。

  絆倒了。

  被白恆。

  只憑他如今殘存的力氣,恐怕掙脫束縛都已經是個奇蹟,哪裡還有力量用來奔跑?

  「你這個傢伙,怎麼看都不像是樂師,不如去做個狂戰士好了,只要負責啊啊啊啊亂叫就行,一定很鼓舞士氣。」

  這麼說著風涼話,白恆伸手,將葉青玄從地上提起,丟回了鐵椅上:「別人說話的時候亂插嘴可不是好習慣啊,小子。」

  葉清玄掙扎,奮力想要咬碎牙齒,汲取其中的藥劑。

  「別瞎費力氣了,還不明白麼?這不是『毒』,像你這樣的怪物,哪裡有毒藥可以放倒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按著葉青玄的肩膀,只是如此微弱的力氣,就已經足夠令葉青玄難以掙脫。

  伴隨著最後的力氣耗盡,那種難以抵抗的睡意摧垮了他最後的防禦,令他漸漸淪陷進黑暗裡。

  那是無數的記憶,來自數百年之前的時光,無數碎片和景象,堆砌成了海洋,鋪天蓋地的從權杖的核心中湧現,將他吞沒。

  最後的天人傳承被強行激發了,將他拖入了最深沉的夢境中。

  「睡吧。」

  白恆伸手,幫他合攏了雙眼,輕聲道別:

  「一覺醒來,一切都結束了。」

  -

  令人錯愕的寂靜裡,白恆收回手掌,轉身微笑。

  「那,我們繼續?」

  東王公面無表情,「沒什麼可繼續的了白恆,無聊的對話就到此為止吧。」

  「那麼,你呢?雲樓公。」

  白恆看向雲樓慶舒:「有什麼想法嗎?」

  「要說『想法』這種東西,太強人所難啦,白恆大人。」雲樓慶舒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向著皇帝彎腰行禮:「對我而言,陛下就是陛下,是誰都無所謂。」

  說著,他走向了屬於自己的那一張椅子,端坐在其上。

  「真是忠臣走狗啊。」

  白恆嘆息,在東王公地凝視之下,無奈地聳肩,轉身。

  終於,還是坐在了那一張等待已久的椅子上。

  「怎麼樣?」白恆任由那些鐐銬將自己囚禁在那裡,看向東王公:「大願得成,是不是很興奮很開心?」

  「還沒有到成功的時候,但你已經失敗了。」

  東王公俯瞰著他:「雖然如此,但能夠以一己之力壓制了我十五年,白恆,我承認你是遠勝於天災的怪物。

  可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憑藉著皇帝,憑藉著女人,憑藉著人類的嘴唇。

  祂如是宣告。

  「——人類的一切,終將會被導回正規。」

  那一瞬間,崩塌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那是破裂的哀鳴。

  不是來自天空,不是來自大地,也不是來自人類。

  那是帝國的根基,數百年統治的源頭,寄託了九姓天人的龍脈和夙願、執念與不甘、權杖和力量……一切的一切,哪怕死後也將屍骸堆砌,所修補、所維持的東西。

  長城!

  長城崩潰了。

  此時此刻,彷彿七海決堤的洪流自大地的最深處衝天而起,超出人類觀測限度的『海洋』出現在了世界上。

  以太,無窮盡的以太自破碎的長城之中奔湧而出。

  經歷了數百年的積蓄之後,此刻在歷代天人的經營之下,早已經蓄滿、壓縮、過載甚至臃余的以太,盡數得到了釋放和自由。

  伴隨著長城崩潰的巨響,整個世界彷彿都震顫了起來。

  不論是在安格魯、勃艮第、阿斯加德,還是在聖城,在高加索,在黑暗世界,都能夠感應到,那熾熱到宛如太陽融化的銀色流漿自虛空中湧現,擴散向四面八方。

  以絕非是『黑區』所能形容的密度,以星辰爆裂不足以形容的烈光,以放聲悲鳴才能匹及的速度。

  它席捲向了全世界。

  那不是樂章,也恐怕沒有樂章具有如此恐怖的格局和主軸,能夠將此等『無儘量』的以太囊括在其下。

  只是席捲、只是沖刷。

  一瞬間,便令無數協律儀過載自毀,令千萬個結界哀鳴破碎。

  就連高懸在天上的遊牧之山,此刻也被以太洪流所沖刷著,瞬間拋出了數十公里,以太池爆裂引發烈火,無數機械在警報的嘶鳴之中噴出黑煙,再難以維持高度,再數十張緊急彈出的降落傘之下,緩慢地向著大地滑落。

  正因為如此的高度,才能夠窺見那一瞬間自地上所掀起的『漣漪』,是多麼的恐怖。

  銀色的輝光自劇震的國度之中噴湧而出,形成支撐天之穹廬的巨柱,然後,以堪稱冷酷和漠然的姿態,將自身的恩賜灑向全世界。

  於是,一道道銀色的漣漪向著四面八方擴散而出。

  在東方、在西方、在南方、在北方……

  伴隨著漣漪的所過之處,雲層被席捲,颶風被撕裂,大地被沖刷,塵埃飛揚之中,一道又一道響應的輝光亮起了。

  那是往昔文明所殘留的餘光。

  沉眠在荒野、山嶺、湖泊、海洋、島嶼、地下的古代遺蹟,正在一個又一個的發出響應,被強行喚醒,暴虐地撐開眼瞳,注入最後的生命。

  刺耳的警報聲和柔和的接入提示不斷地交替響起。

  曾經死去的巨人們被再次喚醒。

  以斷裂的白骨脊樑撐起殘缺的軀殼,發出響應的呼和聲。

  而伴隨著那輝煌而肅冷的盛景,無窮盡的以太洪流中,破碎的長城之後,有虛幻而飄忽的樂章從其中凝結。

  於是,天上之國的景象於此顯現。

  原本天上國與長城之間的關係,乃是虛實相映,以虛無而遙遠,但卻確實存在過的『天上之國』為核心,天人掌控以實體所鑄就,確切存在於此刻的『長城』。

  但此刻,伴隨著長城的毀滅,早已經淹沒在歷史塵埃中的天上城,此刻卻浮現在了國都之上。

  宛如神蹟。

  只不過隱藏在雲霧之後的,並非是尋常人所想像的瓊樓玉宇,仙人宮闕,而是以金鐵和光芒所打造的奇蹟!

  那是尺度龐大到以足以跨越數千公里的領域,以人類此刻難以理解的技術和偉大力量所打造,足以橫渡太空,正面迎接太陽風暴、流星轟擊、絕對零度,甚至是黑洞拉扯的天上之國!

  毫無疑問,那只是幻像。

  只是曾經隕落的天上之國在以太界中所殘留的痕跡。

  可親眼目睹這一切之後,不論是誰,都再難以欺騙自己。

  這不是擁有力量就能夠做到的事情,也不是憑藉著心機和手腕,經驗和技巧所能夠獲得的象徵。

  天上城的出現,只能夠說明一件事。

  那就是龍脈九姓數百年的樂理,響應了『東王公』的呼喚,曾經由初代天人所鑄造,歷代天人所護持的樂理,凝結了他們精魂所在的力量,認可了東王公的資格!

  祂代表的,才是龍脈的正統!

  此刻,在天上國的映照之下,以太的洪流已經席捲了整個世界。在黑暗的宇宙原暗之下,無數銀色的流光自大地上衝天而起,融入中央核心的呼喚之中。

  而在皇宮之下的鋼鐵神殿中,白汐和潮月的存在,已經徹底被光芒所吞沒。

  難以窺覬她們的輪廓和存在。

  伴隨著無數遺蹟的響應,她們已經被徹底接入了中央核心之中。

  而在無數遺蹟的支撐之下,以太的洪流,已經衝入了以太之海中,突破了物質界的間隔,幾乎將以太之網的體系徹底沖垮,向著以太界的深處延伸而去……

  變革即將到來。

  伴隨著前所未有的動盪,中央核心中,開始了劇烈的震動。

  【警報,導航空缺——】

  【警報,中央引擎失去響應——】

  【警報,記錄系統·尼伯龍根無響應——】

  【警報,創造系統·赫爾墨斯無響應——】

  【警報,維持系統·東王公無——維持系?p?i堯F個_T}璅nSt墝@<——警報——警報停止——維持系統·東王公上線,搭載完成。】

  無數警報的提示框從虛空之中彈出,幾乎覆蓋了所有人的眼睛,緊接著,在東王公的眼眸之下,又迅速消失,隱藏在了黑暗中。

  到最後,只剩下一行肅冷的字跡。

  【第???次船員委員會專項表決,啟動。】

  「這是在說什麼笑話?」

  白恆嘲弄地笑起來:「這不搞得我像是全人類的罪人一樣麼?像你這樣的怪物,竟然心心念念地修復人類在黑暗時代之前的時代?」

  於是,王座之上端坐的皇帝開口。

  那是東王公發出回應,神態肅穆,不容反駁:

  「——這,便是我存在的使命!」

  那一瞬間,沉寂的冷凍艙中,那一具冰封在極寒之中的『標本』最先拱手讓出了自己的權限。

  雖然細胞活性猶存,但早已經注定不能復生,曾經死後與愛船長眠的艦長,只能作為表決機器來發揮作用。

  往昔沙啞而豪邁的聲音再度響起。

  【艦長蕭還,同意!】

  表決,開始!

  而與此同時,也有低沉的聲音宣告。

  【工程處·缺席。】

  【武裝管理處·缺席。】

  【醫療控制室·缺席。】

  ……

  伴隨著不斷的匯報聲,一張張代表著委員會的椅子沉入了地板之中。

  雖然缺席會被視為棄權。而當年船員委員會所奉行的可不是票高者通過,而是為了避免船員之間矛盾尖銳到互相殘殺,最大限度保全艦隊整體而強制執行的規則。

  關鍵事項,必須有過半的委員通過。

  否則,便會被中央核心所徹底否決!

  正因如此,白恆他們的存在才至關重要。

  而另一座鐵椅之上,雲樓慶舒已經閉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血液被抽取,檢驗,解離出隱藏在基因之中的核心。

  一個纖細的女聲響起。

  【後繼合成委員·雲樓白,同意!】

  緊接著,皇帝伸出手。

  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響起。

  【領航科專員·趙遷,同意!】

  再然後,是鐵椅之上無知無識,淹沒在夢境最深處的葉清玄。

  一個懶散溫和的聲音響起。

  【心智監控室·葉喧,同意!】

  最後,輪到了白恆。

  沉默裡,白恆沒有反抗,只是任由中央核心抽取著自己的血液。

  可那面孔卻倏無痛苦和懊惱,也沒有不甘和憤恨。

  確實,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任何反抗的辦法。

  就算他現在奮進全力掙脫,以自己老朽的身體去掙脫鋼鐵的束縛,創造了奇蹟,逃脫了椅子,可被抽出的血液已經沒有辦法回來。

  可以說,任何反抗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可偏偏如此,那一雙眼睛裡,卻依舊有著不遜色於天災的光彩。

  鮮明又熱烈。

  如同火焰。

  他說,「東王公,拯救這個墮落的世界,令人類重歸輝煌文明,回歸星空,建造天上的國度……這確實是很好的,但我不喜歡。」

  東王公漠然:「這是人類整體的福祉,不會因你個人的好惡為轉移。」

  「嗯,確實如此。」

  白恆緩緩點頭,嘆息著抬起另一隻還算能夠活動的手掌,「但事到如今,我有個秘密得告訴你……」

  說著,他掀起了自己的白髮,給所有人展現自己的髮根和頭皮,讓他們去看那一頭銀白髮絲的末端,那一點點斑駁的色彩。

  然後,露出愉快地笑容。

  「——我的頭髮,是染的。」

  那一瞬間,伴隨著他的話語,冰冷的宣告聲響起。

  【執行委員‧白楠,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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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0-3 00:25: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二十二章 未知之物

  第三天的凌晨,葉喧從昏沉中睜開眼睛,睡意昏沉。

  「這麼快?而且還是半夜?」

  他茫然地走出牢門,看向四周,看到委員會的專員站在門口等待。

  「一個小時之前研究室正式做出了報告。」專員說:「艦長在等你。」

  「嗯,謝謝。」

  葉喧點頭,跟在身後。出門的時候,他聽見看守者不屑地吐痰聲,他背後沒長眼睛,但也能夠猜到——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是那麼友好。

  一路走來,路邊所有人的臉色都顯露出一絲陰沉,不見幾天之前的歡欣和愉悅。

  理所當然。

  原本尋找到新大地的船員們在被點燃希望之後,又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所撲滅。此刻船上別說死氣沉沉,能夠不鬧出嘩變來,就已經是艦長彈壓有方了。

  而作為一手引發意外的葉喧,自然能夠理解所有人對自己的憤怒和仇恨。

  哪怕在禁閉中,他也聽說船上的眾多流言。

  關於神秘的『未知物質』,不知道有多少古怪的假說流傳在船員之間。

  有的人說這是其他移民船的陰謀,有的人說這是一起偽造的事故,還有更扯淡的人,認為這是外星人的武器,對人類發起的進攻。

  至於為什麼進攻,有的人乾脆搬出那一套幾百年前的黑暗森林理論出來。

  那本早就被遺忘在數據庫裡的科幻小說也被人翻了出來,關於『能夠將宇宙拍成紙片的神秘武器究竟存不存在』的爭論哪怕在虛擬空間裡也屢見不鮮……

  哪怕已經到了如今的時代,哪怕人類在星海之中已經飄蕩了五十年,哪怕所有人迄今為止一根外星人的毛都沒有見過……

  一路上,葉喧腦子裡都在胡思亂想。

  等到電梯門打開之後,他才發覺:「我們走錯了。」

  「沒錯。」

  專員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回答:「就是這裡。」

  現在,有一件糟糕的事情,一件好事,還有一件不知是很好是壞但令他很不安的事情擺在葉暄的面前。

  他們應該去會議室,可糟糕的是,這裡不是通往會議室的路。

  而值得慶幸的是,也不是通向『清潔區』——一般違反了最嚴重的條例之後,經過委員會投票,船員就被會被送進那裡,困在鐵椅子上,注射點鎮定劑,流著口水,等待另一個房間裡的什麼人按一個按鈕,他就被分解成粒子,丟進焚化爐裡,消失不見。

  而令他不安的就在於此。

  他犯下的錯誤,被秘密處決也不為過,可現在,自己去的不是聽從宣判的會議室,也不是秘密死刑的清潔區。

  而是通往船長的私人領域。

  ——艦橋。

  有了移民船不存在所謂的大副而二副,如果船上的事物是由船員委員會協定,那麼如何開船就是船長一言而決。

  甚至沒有人開船,東王公、尼伯龍根和赫爾墨斯都會互相協調,安安穩穩地將這一艘船開下去。

  大部分時間,它都是自動導航,船長只需要做出決策而已。

  正因為如此,艦橋才是艦長權威的最高體現。

  不說葉暄,就算是其他委員會的成員沒有得到允許都不可能進入這一層空間,更別說進入艦橋裡面了。

  現在,專員將自己送到這裡……

  葉暄的腦袋瓜子開動起來。

  他不喜歡政治鬥爭,但不代表不擅長。他可是心智調控室的負責人,對人進行側寫和心智監控可是本能。

  那麼,現在有兩個可能。

  最大的可能,是有人想要害死自己,並借題發揮,製造點什麼事端,或者說……暴亂?

  他頭皮緊了一下。

  暴亂是有可能的。

  新大地上發生的災難令所有人的心情都壓抑暴躁到了極點,就像是火藥庫一樣,只差一顆火星。

  可他卻不想當打響變革第一槍的犧牲品。

  更何況,他覺得現在船上的政體很好——尤其是在見過另一艘船上的獨裁政體之後。史蒂夫那哪怕喝口水都會嚴防死守的慘樣他可不想在自己身上重演。

  哪怕自己到時候已經死了。

  可長孫怎麼辦?

  那麼,誰想要利用自己?或者說……害死自己?

  白楠?那個討厭的傢伙確實最後可能,但那個傢伙除了技術之外,其他任何地方都缺乏智商。從來都是被人當槍使,腦子智商有限,看不慣自己也只是自認為心理學是偽科學,自己是個騙吃混喝的傢伙,犯不著工於心計害死自己。

  那麼,柳東黎?他想將心智監控室劃歸到醫學機關下面不是一天兩天了,或者說,趙遷?那個傢伙見到誰都是笑眯眯的,一副長袖善舞的樣子,可心裡卻是極端自戀型人格,根本沒在乎過任何人。

  還是說……

  在沉默地佇立中,專員靜靜地在電梯之外等待,可葉暄卻一動不動。

  直到電梯提示的聲音響起。

  葉暄還是沒動。

  「不好意思,我肚子有點疼。」

  葉暄笑了笑:「我想要去廁所。」

  「別扯淡了,葉暄,把你的腦子用在應該用的地方。」

  艦長蕭還的聲音從電梯的廣播裡響起:「要嘛進來,要嘛快滾。我不想花時間等一個窩囊廢。」

  好吧,最後一個可能,想要弄死自己的人是艦長。

  葉暄無奈聳肩。

  那就真沒辦法了。

  蕭還想要弄死自己,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需要。

  總之,是禍躲不過……

  他嘆了口氣,做好專員隨時掏出一把小手槍頂著自己的後腦勺扣動扳機的心裡準備,大步走向艦橋。

  艦橋門打開的時候,他的腦袋還沒爆。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然後,他看到了龐大的星空。

  在寬闊到近乎令人窒息的落地舷窗之後,漆黑的宇宙中點綴著無盡的星辰,在正對面,那龐大的行星的大地上閃耀著銀色的輝光。

  銀光奔流著,攪動海洋,向著外來者展示著那絢麗的虹彩。

  它彷彿自長眠中甦醒了,不復沉寂。

  「真美啊。」

  蕭還坐在舷窗旁邊的椅子,回頭看他:「不是麼?」

  「有熱水麼?」

  葉喧自己找個地方坐下來,扯了兩張紙巾擦鼻涕。

  既來之則安之。

  況且,現在的他還分外好奇,為什麼船長會突然將自己召到艦橋上。

  「被打了?」蕭還看到他臉上的那一塊烏青,幸災樂禍:「要不要叫人給你安排一個單間?」

  「算了吧,現在被打幾頓,我至少心裡好受一些。」

  葉喧嘆息:「但你是怎麼想的?船員情緒已經到警戒線了吧?按照常規處理方式,早應該開始強制進行情緒穩定才對。」

  「還不是因為心智管理室的某人被關了禁閉室?就算委員會通過了投票,進行強制穩定,可別說讓你打針,船員光是看到你那一張臉就會暴亂吧?」

  「我的錯。」

  葉喧嘆息。

  身為心理醫生,被患者視作敵人的時候,就已經完全失敗了。雖然必要的時候,可以強制進行治療。但葉喧對那一套著實提不起興趣。

  倘若心理治療被他當做藝術的話,那麼電擊和腦葉切除那種鬼東西,就是破壞藝術的炸藥,對於人格和意識的損傷同殺人無異。

  或許,自己應該早點選一個接班人了?

  他莫名其妙地想。

  反正經過了這件事,他心智監控室的工作也做不長了。回頭恐怕只能翻一翻冬眠人才庫的資料,找個能接班的人出來吧?

  「你的事情稍後再說。」

  蕭還掐滅了菸捲,「先干正事兒吧。」

  一沓厚厚的資料就放在了葉暄的面前。

  剛從打印機上下來,還帶著熱氣。

  可惜,葉暄光看著那封面上一大堆專業的名詞就眼睛疼了。隨著技術的發展,研究中的每一個分支距離也越來越遠。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不是隔行如隔山了,差不多中間還要再加幾個太陽系。

  「看不懂。」

  葉暄翻了個白眼:「艦長,有什麼事兒能簡單直白一點說麼?」

  「找你來,只是想讓你聽聽研究室對『未知物質』的分析。」蕭還平靜地說:「我覺得你應該會感興趣。」

  「只有我一個人?」葉暄看了看空曠的四周:「這算什麼?搶先版?聽說槍版的畫質都不太好。」

  船長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敲了敲桌子:

  「放心,我還找了人幫你解說。」

  於是,地板開裂了。

  龐大的器皿自從地板之下升起,那是一具差不多有三米高兩米寬的真空收容皿。

  隔著厚重的玻璃,他能夠看到那些自從降落器上收集來的『未知物質』,它們如落雪一般沉積在底座上,帶著某種金屬的質感,水銀的光澤流轉。

  看不見有活動的跡象。

  有佝僂的研究員從門外走進來,好像很久沒有活動一樣,他的眼圈發黑,骨瘦如柴,完美地符合了葉暄心中對研究室那幫人的印象。

  龐大的屏幕自從頂穹上投影下來,在他的身邊。

  「具體的簡報,我已經從尼伯龍根那裡聽取過了,這次主要給你介紹,有什麼不懂的你可以直接問。」

  蕭還對葉暄說完,重新點燃了一根菸卷,向著研究員揮手:「時間不多了,羅蘭先生,我們開始吧。」

  「那麼,容我為兩位來解釋——未知物質的發現是多麼偉大的奇蹟。」

  枯瘦的研究員捧起手裡的資料,眼神就變得狂熱起來:「相信我,先生們,何其相比,前期的犧牲哪怕再多十倍,不,一百倍也是可以接受的!」

  葉喧皺眉。

  想了想,沒有說話。

  雖然可以看做對方在為自己的失誤開脫,但不論如何,他心裡高興不起來。

  不要說十倍……

  倘若長孫死了的話,自己恐怕一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蕭還敲了敲桌子,打斷了羅蘭亢奮的狀態:

  「無關的話少說為妙。」

  「咳咳,那麼我開始了。」

  研究員尷尬地咳嗽了兩聲,醞釀了一下措辭之後,開口說道:「一開始的時候,研究室其實如同很多人想像的那樣,猜測覆蓋了整個行星的未知物質是某個外星文明所創造的武器。

  實際上,這種猜想在研究一開始的時候就被否決了,所以請大可不必擔心。」

  不是外星人的武器?

  雖然早就對這一套假說嗤之以鼻,可聽到這裡,葉暄還是忍不住鬆了口氣,心裡落下一塊大石。

  真好啊,不是外星人的陰謀。

  幸好幸好。

  如果袁二一那一隻大猩猩在這裡的話,一定會煞風景地不爽起來吧。他早就盼望著找點敵人幹一架了。

  而葉暄,也稍微放鬆了下來。

  雖然表面上很克制,但他心裡對未知物質的好奇不遜色於任何人。

  「只要不是天頂星人的武器就好,否則我們就要選個小姑娘去唱《可曾記得愛》了啊。」放鬆下來之後,他就開始扯一些沒人知道的冷笑話。

  「嗯,糾正一下您的看法。」

  羅蘭認真地說道,「關於未知物質,它們其實是……外星文明本身!」

  寂靜。

  葉暄還沒有反應過來,茫然地看著他,又看向蕭還。

  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雖然在高倍顯微鏡的觀測之下,它們的個體幾乎完全相同,沒有任何差別,但它們的本質並非是『馮諾依曼機』那種能夠進行自我複製的自律機器。」

  羅蘭說:

  「——它們是生物。」

  「外星人?」

  一瞬間,葉暄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目瞪口呆,指著那個房間中間的真空皿。

  「這玩意是我們小時候騙人故事裡說的外星人?」

  他看向蕭還,最後又看向羅蘭,罕見地失態了:「你他媽在開玩笑?」

  他等這個答案等了這麼長時間,心裡做出諸多猜想,甚至已經有了恐怕自己活不到答案出現那一天的準備。

  結果解開撲朔迷離的謎團之後,你跟那些幾百年前喜歡騙稿費的作者一樣,告訴我:這都是外星人?

  「Are you kidding me?」

  羅蘭尷尬地咳嗽了兩聲,繼續說道:「葉先生,外星人這個詞彙並不準確,雖然它們是地外生物,但並不符合人的定義,也……」

  蕭還不耐煩了,拍桌子打斷了他的話:「直接說正題!」

  「是,是……」

  羅蘭慌亂地點頭,然後開始繼續扯出大段讓人頭疼的專業術語,裡面夾雜著一些稍微還能讓人聽懂的話:

  「……經過慎重的研究和檢測,我們認為,『未知物質』是和如今我們所知的所有碳基生物所完全不同的硅基生物。

  請看屏幕,您看,同地球圈的一切生物、細胞、細菌都完全不同,它擁有著自身獨特的鹼基、結構……

  可以放心的是,對於尋常人而言,這只不過是一種新的細菌而已,沒什麼好在意的。」

  在長達半個小時的囉嗦之後,有用的信息就這麼一點。

  早就不耐煩了的葉暄罕見地抽了一根菸,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

  「好吧,姑且承認它們是生物……新大地的土著,嗯,就像是歷史上的印第安人一樣……那麼,為什麼它們會攻擊我們?因為我們要割他們的頭皮麼?」

  「並非是攻擊。」

  研究員解釋,「只是它們正常的『進食』而已。」

  「它們吃人?!」

  一瞬間帶來的衝動甚至勝過剛才,驚悚地顫慄感從腳後跟身上後腦勺,幾乎令葉暄叫出聲。

  「不不不!請聽我解釋!」

  研究員趕忙補充道:它們小到甚至甚至沒有任何消化系統,所謂進食,只不過是攝取能量,而它們攝取的能量來源是『聲音』。

  根據我們的猜測,正因為如此,探測船的降落,才會引起這麼恐怖的餘波。

  因此,我想對於葉先生你的苛責是無辜的,就算沒有他,引發那樣的災難也是遲早的事情。」

  總算說了句人話了!

  葉喧混亂的心情忽然輕鬆了一點。

  不是因為重獲清白,而是因為害長孫變成那樣的人,不是自己。

  否則的話,他真沒有臉再去面對長孫了。

  「你的事情稍後再說。」

  蕭還撇了他一眼,然後對研究員說道,「你繼續。」

  「咳咳,剛才的介紹繼續……我們不清楚是什麼環境形成了它們的特殊形態,這恐怕這是一個難以猜測和復原的巧合。

  但毫無疑問,它們是佔據了行星主體的族群。」

  羅蘭道:「因為它們的存在,整個星球上的聲音全部衰減了,只有海邊地帶因為潮汐,還殘留著活躍的痕跡,其餘地帶,已經全部陷入類似冬眠的狀態。」

  直到現在,葉暄的心情終於冷靜了下來。

  好吧,稍微冷靜了那麼一點。

  作為人類和新大陸的殖民者,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一個問題。

  「那麼,是否有滅絕和掃除的可能?」

  「為何要滅絕?」

  研究員愣了一下,聲音提高了好幾個度,旋即變得越發激動了起來,聲音提高:「不!絕不能滅絕!您不知道這是多麼偉大的發現!

  我們,不,人類的未來都會被這發現所改變的!」

  「可你也說它的食物是聲音了吧?那麼,它會對人類產生妨害。」

  葉暄好奇地問:「姑且不論說話的聲音,人類本身內臟器官就有不同的頻率,只是活著,就會引發這種東西的異動。人體的循環和平衡是很脆弱的,如果這種東西進入人的內臟的話又會怎麼辦?嘭的一下腦袋炸掉?

  而且我們大型工程設備,甚至是飛船引擎運行時釋放的聲音和次聲波呢?

  只是一艘登陸船的起降就造成這種程度的災害,那麼一台大型礦機運行的聲音會怎麼樣?還有,其他各種超巨型設備呢?到時候簡直會變成天災吧?!」

  研究員的臉色變白了,結結巴巴地回答:「雖然在計算和模擬中,確實有可能形成某種未知的變化……可是,可是……它也可以被人類運用……我是說……」

  他求救一樣地看向艦長。

  蕭還點頭:「我說過了,授予葉暄所有的知情權,給他看看那個。」

  羅蘭狂喜地點頭,跑向真空皿,開始調整其中的參數。

  操作繁瑣。

  「在研究之中,我們發現它們對不同頻率的聲音都有不同的反應,其中存在著我們不瞭解的固定模式,就像是公式輸入參數之後得到固定的答案一樣。就像是……就像是……」

  羅蘭搜腸刮肚尋找著形容詞,卻難以找到一個貼切的形容,直到旁邊有人替他補充了一句。

  「語言。」

  葉喧說。

  「對,語言!」研究員興奮地點頭:「就像是語言一樣!我們能夠通過聲音對它們施加影響,就像是通過0和1對計算機下令!」

  他終於搞定了礙事的面板,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按向觸控屏。

  那一瞬間,低沉的旋律從艦橋中響起。

  是鋼琴聲。

  如流水一樣。

  「《Gymnopedies》?」

  葉喧脫口而出。

  因為部分心理治療中有古典音樂的部分,他對此有過瞭解,但沒想到能夠在這裡碰到。

  察覺到蕭還好奇的視線,他開口解釋道:

  「這是四百多年前古典音樂家薩蒂所創造的一首鋼琴曲,直譯過來,可以理解為『裸—體歌舞』。

  取自更久遠的古代,希臘人祭祀神明時的旋律。赤—裸身體的年輕人塗抹了聖油之後,在神廟之前為神靈獻上舞……」

  話沒有說完,便戛然而止。

  因為在所有人面前,那玻璃罩子中,如落雪一般沉寂的『未知物質』亮起了輝光。

  它們緩緩地從底部飄起,懸浮在器皿的中央,彼此匯聚,拓展……就像是雪花增殖那樣,形成瑰麗的結晶,隱約的輝光延伸向四面八方……

  在純淨的輝光之中,顯露出了一種數學和拓撲學所特有的美。

  「請帶上這個。」

  羅蘭將兩幅沉重的眼鏡分發給他們,眼鏡是特製的,甚至有一條連接線要接入所有人腦後的濕件插口中,和大腦相連。

  雖然不明所以,葉暄還是戴上了眼睛。

  插件啟動。

  座椅和地板摩擦的尖銳聲音響起。

  葉暄自從座椅上起身,驚愕地後退,踉蹌,幾乎摔倒在地上。

  「這是……什麼?」

  他的聲音在顫抖。

  藉著特殊的設備,他越過了視覺得阻礙,觀測到了『未知物質』的真正變化。

  那是彷彿覆蓋了整個天地的瑰麗結晶。

  龐大的十六面體跨越了維度之後,自人類所難以觸及的高層次元降下了宏偉的投影,『屈尊』在人類的世界裡形成了微不足道的形狀。

  世界,被包容在它的輝光之中。

  憑藉肉眼所觀看到的,不過是那龐然大物所降下的一片影子,此刻憑藉著機械的感知,他們才得以窺見它萬一的變化。

  只是凝視,就已經目眩神迷,難以理解。

  超脫了長寬、數量和溫度的限制之後,它的形體在更高的維度中緩緩地舒展,就像是漫長睡眠之中的短暫甦醒。

  但鋼琴曲停止的時候,那瑰麗的輝光也終於消散,驚鴻一現的龐大輪廓自高層維度中隱秘,坍塌為不足一毫米的『雪粉』。

  漫長的沉默。

  葉暄摘下眼鏡。

  「那是什麼?」

  「那是未知物質真正的摸樣。」

  不論看過多少次,羅蘭還是難掩內心的激動,顫聲說:「它們『展開』了。它們……進入了高層維度之中。」

  一片安靜。

  「你還不明白麼?葉先生,它和我們這些受限於視覺、聽覺和觸覺得人類不同,它們並非是三維生物!

  它們有著自己的世界。

  它們的感知和干涉甚至能夠進入更高層的維度之中。剛剛你們所感知到的,甚至難以企及它們本身感知的萬分之一……對於完全甦醒的它們而言,空間,甚至是時間都是無意義的!

  ——它們本身就是『弦理論』和『量子物理』的結晶,進化論的奇蹟!」

  說道這裡,研究員越發的狂熱:「不僅僅是如此,根據我們的測試,它們還是絕佳的信息儲存媒介!

  雖然單個的信息保存能力並不出眾,但它們的儲存空間是根據個體存在的數量,能夠進行次方級別的躍升!

  而且它們之間的互動是通過高層維度進行的,哪怕從理論上而言,也沒有任何延遲!

  只要通過它們的深層連接和互動構建起最基本的網路和結構,我們得到的不僅僅是新的大地,還有一台史無前例的行星級混沌運算模!」

  「靈魂……」

  葉暄輕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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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0-3 00:26: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二十三章 本性的盡頭

  「靈魂……」

  葉暄輕聲呢喃。

  「什麼?」羅蘭沒聽清楚。

  「沒什麼。」

  葉暄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難以形容此刻自己的感情,是歡喜還是沉重呢?

  他不知道。

  倘若這是真的,那麼等那一天到來之後,人類的意識也能夠突破往日的限制,自軀殼中上傳至這瑰麗的奇蹟中吧?

  簡直是天作之合。

  空有永恆而沒有意識的物質,和擁有意識卻無法追求永恆的人類……

  擺脫了軀殼的限制,人類便能夠自奇蹟中獲得永恆的存在。

  這豈非是『靈魂』的誕生嗎?

  可他第一次懷疑,這樣真的好嗎?

  這樣就是自己所夢想的靈魂了嗎?

  它真的能夠帶給人類所謂的幸福和圓滿嗎?

  漫長的時間之後,他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

  「羅蘭先生。」

  「嗯?」

  「姑且不論你的想法是否有實現的可能,但你如何確定,我們能夠控制這種『未知物質』呢?」

  葉暄問。

  他總是最喜歡煞風景的那個,他專門負責幹這個,在船員委員會偶爾做夢的時候,提醒他們夢並沒有那麼美。

  他負責瞭解大腦,去瞭解慾望,去提醒所有人欲望背後所需要支付的代價:「或者說,你如何確保『未知物質』能夠為我們所用?」

  羅蘭愣住了。

  表情變得僵硬起來。

  「葉先生……我們已經通過聲音,初步和未知物質建立起溝通的橋樑……」他有些錯亂地解釋道:「這只是開始而已,它的潛力深厚。

  我相信,終有一日,我們能夠掌握它們的力量!」

  葉暄忍不住笑出了聲。

  令羅蘭的神情越發的難看。

  「這算什麼?」他問,「歷史的循環?」

  「你既然說了橋樑。那你應該明白,橋樑是雙向的吧?」

  葉暄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白楠不在這裡,那我就代替白楠去問他應該問的問題。

  你如何保證它們不會像是地球上那些破銅爛鐵一樣,產生自我意識之後將人類驅逐?還是說,難道你忘記了我們的前車之鑑?還是說,你們只是單純地想要一展才能,創造出一個不受我們控制的怪物?」

  「可是,可……它們不一樣!它們甚至不存在思考……它們根本沒有任何自我認知存在,只是純粹地對聲音做出回應而已!」羅蘭激動地反駁。

  「不。」

  葉喧開口。斷然反駁:「信息產生規律,規律形成定例,定例變成固定的回應,通過回應,組成了邏輯的機器。

  希臘人說人類不存在靈魂,『意識』只不過是自我欺騙的假象,『自我』只不過是無數次學習和失敗之後,由無數邏輯閥所形成的反射機器而已。你不正是在創造這一切麼?」

  「我……我……」

  羅蘭汗流浹背,看向蕭還,眼神期冀。

  「好了,羅蘭先生,你先出去吧。」

  蕭還掐滅了菸捲:「你的工作結束了。」

  羅蘭離去了。

  很不情願。

  就像是被趕走了。

  寂靜裡,蕭還起身,走向角落中升起的儲藏櫃。

  「在離開地球之前,我的家族根基龐大,托父母的福,我生來就有金湯勺。他們的遺澤一直持續到今日,然後……只剩下了這個。」

  他伸手,捧出了盒子,盒子裡面還有一瓶橙黃的酒液。

  「二百年前,在合成酒將傳統制酒業摧毀時,它是最後一批自然糧釀造的威士忌。我覺得自己喝不出有什麼特別,但現在是個好時候,我們可以來點。」

  說著,他打開了瓶子。

  酒液清香。

  蕩漾在冰塊和杯子之間。

  杯子放在了葉暄的面前,可葉暄沒有碰。

  「為什麼叫我來這裡?」葉暄低著頭:「我只是一個心理醫生,一個湊數的委員。你想先跟我通個氣,然後通過委員會的投票?」

  「如果是這樣呢?」蕭還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如果是這樣,我不會同意。」葉暄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是生是死隨你,艦長,我承你的情,但容我保留我的悲觀吧。」

  「收起這一副樣子吧,端起酒杯來。」

  蕭還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神情漠然:「我今天要殺的人已經夠多了,裡面不包括你,你可以安心。」

  葉暄錯愕地睜開眼睛,看著他。

  不是因為自己不在死亡名單裡。

  而是因為他的前一句……

  這麼多年以來,蕭還一直像是一個樂呵呵的大鬍子,脾氣耿直粗暴,但是堅守原則。很多人都討厭他,不敢說,但移民船離不開他,所有人都知道。

  是他一直以來,用溫和又不容反駁的方式壓制著所有人的矛盾,維持著委員會的和平和共處,在漫長的歲月中度過了一路的坎坎坷坷。

  他從不濫用私刑,也不因自己的好惡而感情用事。

  好吧,他天生是一個幹大事的材料,一個帶頭大哥,你可以不喜歡他,但你一定會佩服他的手腕和心胸。

  現在,他要開始殺人了。

  那麼,誰會死?

  白楠?柳東黎?趙遷?還是說,更多人?

  如此巨大的衝擊,令葉暄難以接受。

  「我現在很累,葉暄,只想找人喝點酒,所以別再動你的小腦袋瓜了,端起酒杯來。」

  蕭還維持著原本的姿勢,看著他。

  葉暄沉默許久,端起酒杯。

  酒杯碰撞,聲音清脆。

  金黃的酒液在冰塊之間搖晃著,像是黃金之海載著冰川。

  「乾杯。」

  蕭還仰起頭,一飲而盡。

  當葉暄放下酒杯的時候,卻驟然感覺到一陣心悸,遠方傳來了隱約的幻聽。

  像是無數人在哀鳴。

  可是隔著遙遠的太空,沒有任何聲音可以傳遞,生命最後的吶喊只會湮滅在冰冷的宇宙中。

  所留下的,只不過是一朵燦爛的火花。

  葉暄呆滯地回頭,感覺到眼前發黑。

  他看到了。

  在那龐大的舷窗之外,深邃的太空中,遠方驟然升起的龐大火焰。

  是移民船。

  隔著數萬公里的距離,他看不清具體的輪廓,所能窺見的,只有一點耀眼的火花,像是一朵花,盛開在寂靜的黑暗裡。

  鐵漿和烈火之花。

  血和碎骨蒸發,消散,向著大地隕落,化作銀色的燃燒豪雨。

  「史蒂文……」

  葉暄還記得這個朋友的名字。

  那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什麼,僵硬地回頭,看著蕭還,表情抽搐:

  「你殺了他們?」

  「嗯,做手腳畢竟很麻煩。」

  蕭還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小口地品嚐著來自故鄉的佳釀,「移民船雖然具備應對隕石和流星的大型武器,可一旦啟動,就會被對方的雷達感知。

  真是花了我不少腦筋。

  幸好,大家都是在同一條軌道上航行的,你總能在路上給自己的下家留點禮物。」

  「你瘋了!」

  葉暄尖叫,怒吼,這一次,他真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娘們了,歇斯底里的不像話。

  因為人類有史以來最為惡劣的殺人凶手就在自己的面前,親口承認自己謀殺了南美移民船上的四十一萬人!

  「在瘋人院裡,總是先瘋的那個人比較有優勢,不是嗎?」

  他抬頭,看著葉暄慘白的臉,然後下令:「坐下,別浪費我的時間,如果你想要知道為什麼……」

  葉暄壓抑著自己的憤怒和恐懼,坐回了原地。

  「喝點,對你好一些。」

  一杯酒推了過來。

  「一直以來,很多人都不知道,雖然移民船大小都差不多,但每一艘移民船的側重都有所不同。

  比如剛剛毀掉的南美移民船,是攻堅型,擁有著我們所有沒有的十六們大口徑主炮和一萬架艦載機。

  比如軌道上走在我們前面的東歐移民船,他們具有著最好的維生設備,糧食和供應永不斷絕。

  而東亞移民船的優勢,在於我們從地球上帶來的三具人工智能,分別有太清重工所出產的『東王公』,查拉圖斯特拉研究室所出產的『赫爾墨斯』,還有新瑞士為我們所特製的『尼伯龍根』。

  可能很多人都覺得一具就夠了,三具的運算力已經臃余溢出,但我們所擅長的,便只有技術這種事情。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能比他們更早六個小時得知『未知物質』的真相。」

  蕭還以堪稱豪邁的姿態飲酒,抬起一根手指,在葉喧的面前:「現在,我有一個心理實驗交給你。」

  他說,「世界被上帝毀滅了。

  三條破船漂流在海中,分別由甲乙丙三個性格完全不同但同時又極端自私的人駕駛。他們偶爾會互相幫助,但不過是為了漫長的苦旅中能有一個伴兒,和自己互通有無。

  而現在,他們度過了漫長的苦難和海洋的折磨,尋找到了新的陸地。

  新的大地上土地肥沃,獵物眾多,甚至有著神奇的魔法,能夠讓人獲得金錢、權利甚至是永生,讓人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新世界和帝國。

  那麼,現在在海島之外,你作為最先發現真相的人,你會選擇怎麼做?」

  葉暄沉默。

  結果不正是一清二楚麼?

  這正是他們當前的處境。只不過蕭還將三個移民船的群體,具現為三個人而已。

  在資源貧乏的世界中,人類正是為了活下去才組成集體,集體的屬性本質就是自私的。或者說,人的本質就是自私的。

  只要是能夠讓自己的成員活得更好,那麼再喪盡天良的事情都會做。哪怕領袖不這樣做,民眾也會在暴亂中逼迫領袖這樣選擇。

  更何況,還有著通向天堂之路的魔法。

  倘若三方能夠維持平衡的話,未嘗不可能共同開發,可倘若北美移民船發現了未知物質的本質,那麼作為武力最為強橫的移民船,定然會選擇開炮,進攻。

  獨佔新世界……

  一路上,他們做的這樣的事情還少麼?

  這就是人類的本性,自叢林到太空永恆不變的法則。

  弱肉強食。

  人類本身就是動物,無法拒絕自己的動物本性,也難以抗拒活下去的誘惑。

  對此,葉暄一清二楚。

  或許有個別人是善良的,悲憫的,願意與外界合作,但更多的人都不會冒著自己死去的風險去考慮別人。

  蕭還做了自己應該做的。

  就像是他一直做的一樣,為移民船承擔責任,然後親手製造出了這屠殺的惡果。

  不需要回答,葉暄已經想通了這一切,或者,從一開始他就明白這一切將要發生,只不過不敢相信自己。

  現在他只是覺得很累。

  「為什麼告訴我?」

  葉暄飲下苦酒,看向他:「難道你需要心理輔導?」

  「你是說躺在椅子上像個小姑娘一樣說點夢話麼?然後呢?藉口自己童年的陰影,心裡的障礙,去逃避自己犯下的罪孽?算了吧。」蕭還無所謂的搖頭。

  他喝醉了,可是眼神是醒著的。

  「戰爭就要開始了,葉暄,做好準備吧。」

  他說,「接下來,你會和其他所有珍貴人才被一齊送到這艘船上最安全的地方去,擁有獨立的循環設備和物資,足夠你們在太空和大地上生存二十年。

  如果已經在中央核心中立下遺囑,等我死了,你就是新的艦長。」

  他從脖子上扯下了一根吊墜,上面的鐵牌上銘刻著細密的文字。

  「這是緊急接管系統的密碼,必要的時候,袁二一會聽從你的命令。」

  警報聲響起,赤紅色的警報不斷地從頂穹之上浮現,被瞄準鎖定的提示出現。

  「酒已經喝完了,葉暄。」

  蕭還揮手,「你該走了。」

  大門打開了,全副武裝的袁二一在等著他。

  「最後一個問題。」

  葉暄看著他,「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不是麼?」

  蕭還似笑非笑,像是嘲弄,又像是憐憫:

  「因為你懂得人類,葉暄。

  所以,必要的時候,你也會這麼做,像我一樣。」

  葉暄轉身離去。

  像是逃離。

  逃離自己變成魔鬼的樣子。

  因為蕭還說的對。

  如果是他的話,他也會那麼做。

  他只不過是運氣好而已,沒有成為魔鬼的機會而已。

  在大門關閉之前,他聽見蕭還最後的聲音。

  那個男人躺在椅子上,凝視著窗外的遙遠大地,喝著這世界上最後一瓶威士忌。

  「葉暄,我真嫉妒你。」

  他輕聲呢喃,「至少,你能呼吸到新世界的空氣。」

  -

  -

  門關了。

  葉暄閉上眼睛,握緊拳頭,沒有說話。

  只有袁二一,大大咧咧地拍著他的肩膀,一臉好哥們的樣子,他從來不在乎任何人,他甚至不在乎自己。

  他只在乎自己有的打。

  現在,他的機會來了。

  「事情我都知道了,阿暄,咱就要靠你的了。」

  袁二一往嘴裡又丟了一包口嚼煙,菸草能舒緩他焚燒的神經,令他至少看上去……穩定那麼一些。

  「走吧,我帶你去你的小房間。」

  葉暄聽到了遠方的呼喊聲,有個人想要衝過來,被袁二一的手下攔住了。那群同樣沒有任何同情心的傢伙一拳將那個可憐鬼砸在地上,然後踩在腳下。

  是羅蘭。

  他被當成了那群人消除閒暇的玩具,玩弄著,就連眼鏡都被踩碎了。

  分外狼狽。

  嘴裡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葉先生!葉先生!請帶上我!」他伸手,想要抓住葉暄,卻被一腳踢開,可依舊不肯放棄,從地上爬起來,望著葉暄:

  「至少,請你看一看,看一看這個!」

  他奮力將一疊資料拋向葉暄,資料在空中飛散,如同雪花一樣,撲了一地。

  葉暄沒有看他,也不想說話,選擇了從前面的拐角轉彎。

  「為什麼不明白!葉先生,你難道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嗎!」

  在不遠處,羅蘭死死地瞪著他,癲狂地吶喊:「掌握了未知物質,我們的技術,我們的生活,我們的資源,都將得到前所未有的飛躍!

  甚至在我們的有生之年,我們便能夠進入天堂之中!

  想想看吧,葉先生,那群將我們從家園中驅逐的機器,那群人工智能,哪怕窮盡所有資源,將整個太陽系都徹底變成硅晶,所得到的運算力也不足它們的萬分之一!

  有了它,我們就可以無所不能,甚至……可以創造神靈!」

  葉暄的腳步停下了。

  他低頭,看了看腳下那一堆破紙。

  「然後呢?」

  他回頭,俯瞰著羅蘭變形的面孔。

  就好像穿過了軀殼,窺見了人類永遠難以飽足的慾望:

  「再殺死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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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0-3 00:26: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二十四章 對不起

  傍晚的時候,馬車停在了村莊外面。

  老人從馬車上走下來,撐著一支手杖,長筒皮靴踩在村子裡的泥地上,踩著雞鴨的糞便,走到村莊的裡面。

  在門前,有幾個在爛泥裡玩鬧的小孩兒看到了他,便有些害怕地躲遠了一些。

  那個老人穿著厚實的大衣,頭上戴著禮帽,手裡的枴杖和皮靴也都很值錢。

  弄髒了的話,他們賠不起。

  「快回家吧,該吃飯了。」

  門前面的板凳上,陪小孩兒打鬧玩耍的年輕人笑了笑,將幾個剛剛做好的木頭玩具送給了他們,哄著小孩兒們離去。

  他長得不像是這個村莊裡的農夫,實際上,哪怕是貴族中也很少有人像他那麼俊秀。

  而且脾氣很好,手工活也不錯,還是個醫生,會用一些草藥治高燒。

  來到這裡才半個月,所有人都喜歡他。

  唯一可惜的,就是瞎了一隻眼睛。

  很多村子裡的女孩子都偷偷看他,然後在私底下悄悄爭論他眼睛完好的話,那一雙眸子會有多好看。

  「好久不見,康斯坦丁先生。」

  他抬頭,看著老人,露出笑容。可惜,帶著一隻不怎麼好看的眼罩,笑容就變得讓人可惜。

  「嗯,夏爾,好久不見。」

  蓋烏斯撐著枴杖,緩慢地走到他旁邊,然後坐在那一張沾著泥巴的凳子上,似是疲憊一樣,長舒了一口氣。

  「我來看看你。」

  「我已經恢復好啦。」

  夏爾笑了笑,用褲子上的圍裙擦了擦自己的手,「我去幫你找點喝的去。」

  「不用了,我就是來坐坐。」

  蓋烏斯說:「等一下就走。」

  為了避免引起像以前那樣的騷亂,夏爾這些日子都在這個國都附近的小村莊裡秘密地療養休息。

  除了有限的幾個護衛,和暗中的保護者,沒有人知道這個溫和又俊秀的年輕人是神之子。

  很多人都用一些麥子來換他幫自己家幹活兒,夏爾也樂此不疲。

  很久不見,夏爾也並不覺得生分,依舊話癆:「這裡挺好的,康斯坦丁先生,你有空的話也應該來住一住。

  我養的雞快要出欄了,剛來的時候才那麼一點,晚上睡覺得放進屋子裡,嘰嘰喳喳地叫……」

  蓋烏斯點頭,「等它們出欄的時候我再來吧,要不要我帶個廚師?」

  「最好還是帶一個吧,我做飯不怎麼好吃,都是蹭別人的。」夏爾笑得有些尷尬。

  「看到你住的不錯就好,盡快好起來,沒有你,很多事情我都忙不過來。」蓋烏斯懷裡抱著帽子枴杖,抬頭揉了揉頭髮,斑駁的頭髮就變得有些亂糟糟的。

  難掩疲憊。

  「真是嫉妒你啊,夏爾。」

  他輕聲嘆息「以前的時候,很多事情對我來說不算什麼。認識你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老了,不是那個精力無限的年紀了。」

  「偶爾給自己放個假吧,先生。」夏爾笑了笑,「夏天的時候,這邊的河裡還能釣魚,我可以陪你一起。」

  他翻了半天,在家裡只找出了一袋魚乾可以用來招待人。

  感覺很尷尬。

  蓋烏斯拿著魚乾反覆看了一下,勉為其難地塞進嘴裡咀嚼了兩口,咬不動,囫圇著吞下去了。

  然後噎住了。

  「我去拿水……」

  直到五分鐘後,蓋烏斯才緩過氣來,苦笑。

  「太鹹了。」

  「別人送的,鹽放的有點多。」

  夏爾尷尬地解釋。

  其實送他的人是一片好心,如今的鹽很貴,魚乾反而不值幾個錢。

  可惜,沒想到會噎住人。

  蓋烏斯聽完,反而有些欣慰:「交到新朋友了啊,夏爾,我說過的,大家都會喜歡你。」

  「嗯。」夏爾點頭,沒有說話。

  「怎麼了?」蓋烏斯問。

  夏爾沉默了一下,低聲說:「霍夫曼先生,就是送我魚乾的人,前些天死了……」

  蓋烏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把田地賣了,去城裡的工場打工,臨走之前把家裡的魚乾給我。可是沒兩天,他就被送回來了,被工場裡的機器扎斷了一隻手,感染了,這裡又買不到藥,我沒辦法幫他退燒。他就死了。」

  夏爾說道這裡,苦澀地笑了起來:「如果是以前就好了,以前我還有力量,可以救他。」

  「夏爾,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我只是難過。」

  夏爾看著自己指頭上的繭子和疤痕:「村子裡的很多人都像霍夫曼一樣,還有很多孩子,剛才那個小孩子就是他的小兒子,過兩天他也要去城裡做工了,他簽了三年的合同。

  明明在工場裡賺不到什麼錢,做苦工,像奴隸一樣工作半年只能賺那麼一丁點。可不工作就會餓死。

  明明地裡豐收了,但糧食不賤價的話,根本賣不掉。想要買的話,卻又貴得買不起,甚至買不到……康斯坦丁先生,這究竟是為什麼?」

  蓋烏斯沒有說話。

  夏爾沒有等到回答。

  「我們不是已經勝利了嗎,先生。」他問,「戰爭已經沒有了,很多人都很努力的在生活,可是依舊很難活下去。聖城被打倒了,可是很多討厭的事情依舊在繼續。

  活不下去的人,還是活不下去。「

  夏爾問他,「他們已經為這個世界犧牲了這麼多,為什麼還要再犧牲下去?」

  蓋烏斯沒有回答。

  只是看著遠處,凝視不遠處村莊的炊煙,看著夕陽緩緩落下。

  「很多事情,夏爾,我很難說明白。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好,可為了未來,我們不得不這麼做……犧牲一代人,用一代人的血去換後續百代人的興旺。」

  他說,「夏爾,這是必要的陣痛。」

  「可本來可以不需要這樣啊。如果現在的人都無法活下去,百代的興旺又有什麼意義?」

  夏爾搖頭,茫然又憤怒,完全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回答:「康斯坦丁先生,以前你告訴我,你要創造一個新世界,讓很多無家可歸的人擁有容身之地,會讓很多人過的很幸福。

  我們不是已經成功了嗎?我們明明已經做到了……可它為什麼還是這麼殘酷?「

  蓋烏斯終於回過頭來了。

  他的神情是平靜的。

  帶著一絲衰老,還有更多的,是夏爾熟悉的決絕和憐憫。

  「夏爾,你還記得我在聖城時跟你說過的話嗎?」他說,「痛苦總會過去的,一切痛苦都會過去。

  這個世界不是完美的,夏爾,總有遺憾,這是人力所不能及。」

  他終於還是說出了殘酷的話:

  「抱歉,對此我無能為力。」

  忽然之間,夏爾有些恍惚。

  就像是經歷了漫長的苦行,卻難以企及道路的重點,無法遏制心中的疲憊和難過,還有……不甘。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康斯坦丁先生,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用力地抬起殘存的眼睛,凝視著蓋烏斯,獨眼之中彷彿還存留著曾經的輝光,像是火焰:「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世界!」

  蓋烏斯愣住了。

  「你無能為力的話,讓我來吧,先生,我可以!」

  他激動地向前,站在蓋烏斯的面前:「我還有一隻眼睛,我還有這麼多血,我可以給你奇蹟,先生,不論你要多少都可以!

  蓋烏斯沒有說話。

  只是看著他。

  許久,許久,直到夏爾激動的神情再難以為繼,無力地低下頭,坐回了椅子上。

  夕陽落下了,寂靜的暮色到來了,遠處的山野中傳來了野獸的叫聲。

  「太晚了,夏爾,休息吧,我也該走了。」

  蓋烏斯撐著手杖,從凳子上起身,最後將帽子帶好,向他道別:「抱歉,沒有顧忌你的病情,又說了不合時宜的話。」

  「嗯。」

  夏爾勉強地笑了笑,起身想要送他,卻沒有想到,那個老人向前一步,抱住了他。

  明明衰老到走路都要撐著枴杖,可是擁抱卻令夏爾有一種窒息感。

  就像是同自己的兒子道別那樣。

  那麼用力。

  「呃,先生……」

  夏爾愣住了,手足無措。

  「對不起,夏爾。」蓋烏斯的聲音沙啞:「對不起。」

  夏爾雙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沒、沒關係啦,沒關係,只不過是吵架而已……時候你已經不早啦,先生你趕快回去休息吧,說不定半夜又會開會。」

  他拍打著蓋烏斯地後背:「好啦,等我養好傷就回去幫你,到時候你就不會這麼累了。」

  「嗯,再見。」

  蓋烏斯後退了一步,最後看了夏爾一眼。

  轉身離去了。

  「再見。」

  -

  -

  蓋烏斯回到馬車之後,馬車便悄無聲息地駛進了黑暗裡。

  馬車上,沉默等待的男人遞過來一份文件夾。

  他看上去有些年紀了。

  木訥又蒼老。

  不像是秘書,也不像是能夠勝任這個機靈麻利的活兒,甚至和所謂的政治的大智若愚絲毫不沾邊。

  只是遲鈍而已。

  「落在車上的東西。」那個男人說,「體檢報告,我覺得應該是你的。」

  蓋烏斯拿過文件夾,晃了一下,勉強笑了笑:

  「看過了嗎?」

  「沒有。」

  老男人搖頭。

  蓋烏斯撫摸著文件夾的封皮,許久,將它丟到了旁邊的空位上。

  漫長的沉默。

  「我的身體里長了一個腫瘤,就在這裡。」他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右腦:「和神經長在一起。」

  他說,「六年前就開始了,我一直以為可以控制,我以為我還可以再撐一段時間,哪怕一段時間都好。」

  依舊沉默。

  那個老男人像是愣著神兒,沒有什麼反應,也沒什麼安慰的話說出來。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亞伯。」

  蓋烏斯疲憊地低下頭,閉上眼睛:「我快要死了。」

  黑暗中,漫長的沉寂裡。

  有人輕聲哽咽。

  「亞伯,請你……殺死他。」

  -

  -

  馬車停在了宮殿前面的雪地上。

  蓋烏斯推開車門,卻沒有站穩,踉蹌了一下,警衛想要攙扶他,卻被他揮手,粗暴地推開。

  白色的雪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佝僂地彎下腰,撐著膝蓋,彷彿筋疲力盡。

  撐不起最後的重量。

  「對不起。」

  他裹緊大衣,卻依舊寒冷,自言自語:「對不起,夏爾,對不起……」

  就這樣,失魂落魄地,消失在黑暗裡。

  在高牆之外,帕格尼尼沉默地佇立在陰影中。

  雪落在他的臉上,遮住了那一雙漆黑的眼瞳。

  他轉身離去。

  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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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0-3 00:26: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二十五章 笑話

  震旦,國度。

  皇宮之下的鋼鐵神殿。

  狂亂的輝光燃燒著,灼燒著所有人的眼眸,也照亮了白恆髮根之上那難以掩飾的一絲斑駁。

  在那天人為之自傲的純白中,哪怕出現了一丁點黯淡,都如此地礙眼。

  如此的……令人茫然。

  「話說回來。」

  白恆搖頭感嘆:「這麼久以來,我隨自己心意,倒行逆施,瞎搞亂搞,搞得很多人都好奇:我是不是有什麼不受天人之血束縛的秘密?」

  迎著東王公和雲樓慶舒驚愕的神情,白恆的笑容滿心愉快。

  「對,我有。」

  他點頭,認真地說道:

  「——因為我就連天人都算不上啊。」

  東王公的神情一片漠然,沒有絲毫的怒意和陰沉,就像是輕描淡寫地接受了這一點,眼瞳中無數虹光閃過,尋找著破局的辦法。

  可雲樓慶舒卻難以像天災那麼非人了。

  表情十足精彩。

  先是驚愕,然後是茫然,最後是難以遏制地狂怒,臉色鐵青,咬牙切齒。

  自己以來,心心念念,想要把持的天人正統,竟然被這麼一個東西拿在手裡!

  「你……這個……」

  「啊,這個秘密我藏在心裡很多年。」

  白恆露出『不好意思』地『羞澀』神情,「我其實是我的母親當年和馬伕私通生下的孩子,生來只有一半天人之血。

  她為了掩飾這一點,費盡心機。

  雖然我的父親後來發現自己戴了一頂特別大的綠色鐵盔,但畢竟是家醜嘛,不可外揚,而且好歹還能廢物利用,丟到帝都來送死的替死鬼。

  畢竟,只要不說出來……誰知道呢?

  當年所有人都知道白氏的少族長最擅丹青,可我只是為了在皇宮裡方便找到一點顏料來染頭髮而已……辜負了大家的期待,真是抱歉吶。」

  「不對!」

  雲樓慶舒終於反應過來了,死死地盯著他:「龍脈加持!龍脈加持是怎麼回事兒!」

  「因為換了髓啊。」

  白恆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隨手拉開了衣襟,展示著自己枯瘦身體:「不止如此,你看,這個心臟,是我四弟的,肝臟是我表叔的,後來換成了三弟的,還有這裡,你看……要從這裡切開,插進去一根管子,然後將肺部切開……幸虧家裡還有維生艙能裝屍體,光是七拼八湊,就用了一年半。

  止疼藥吃多了之後,都已經不起效了。後來,我終於成為了龍脈認可的公爵,但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什麼根基。

  充其量,只能算個『半成品』吧?」

  不論是誰,看到白恆的胸膛,都會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已經不是傷痕了,而是不知道多少次切開,又縫合之後,完全變成了碎片。

  誰都沒有想到,貴為攝政王的白恆,肅穆衣袍之下包裹著的竟然是如此慘烈猙獰的乾癟軀殼。

  如此展示著自己最醜陋的樣子,可白恆的眼神卻如此地驕傲,咧嘴,笑著,露出了牙齒上的凹槽。

  其中的藥劑,早就在唾液的融化之下滲入了腸胃,伴隨著血液運行在四肢百骸之中。

  「看啊,定期吃服用扛排異的針劑,忍受包括尿血和週期性惡化的在內的惡果,種種不便和痛苦……所換來的這一切,卻只要一片『壞血藥』就能完全摧毀。連旁邊某個土包子都不如。」

  身為一個贋品。

  卻如此地,洋洋自得。

  這才是白恆最強的武器。

  拜此所托,他才能贏得袁氏、長孫氏和柳氏的信任……能夠摧毀龍脈的,唯有他這一個贋品而已。

  如今,通過一片壞血藥,解除了自己對輻射的免疫力之後,轉瞬間,在如此高強度的輻射中,白恆的軀殼就已經『千瘡百孔』。

  精微到細胞級的毀滅已經將他浸泡在其中。

  如今他看上去如此鮮活,但那不過是砂礫所堆積而成的假象。潰爛和死亡已經從每一個細胞之中湧現,擴散,無從阻擋。

  換句話說,他死定了。

  可憑藉著自身這微不足道的死亡,他在天平上,將天災的力量所壓倒。

  「恭喜你,東王公,你的計畫失敗了。」

  他輕聲說:「敗在我這個連樂師都不是的凡人,連天人都不是的半成品手裡。」

  話音未落,轟鳴的巨響戛然而止。

  一瞬間,所有人都產生了彷彿跌落深淵的幻覺。

  因為世界在塌陷。

  向著整個鋼鐵神殿的中心。

  引力彷彿扭曲了,無數虹光自以太的海洋中浮現,旋即又在雷鳴之中,匯入了龐大而模糊的漩渦之中。

  漩渦。

  前所未有的力量匯聚,世界彷彿在這力量的碾壓之下被鑽出了一個孔洞。

  可是在樂師的感應之中,這千瘡百孔的世界中,彷彿湧現了無盡的輝光。

  有什麼東西降臨了。

  自更高層的維度之中,匯聚了一切以太的力量,一切奇蹟的源頭,一切力量的起點,萬物萬象的雛形……在這殿堂之中浮現。

  可是卻如此的遙遠。

  哪怕近在咫尺,也難以觸及。

  龐大到令舉世化作微塵,又綺麗到令萬物失色——那貫穿了時間、空間等等微不足道的一切之後,名為『大源』的東西湧現了。

  以潮月和白汐的存在為容器,在『太一』和『招蕩』的引導之下,降臨於此。

  可人類的肉眼卻根本無法觀測它的存在,只憑藉往昔所殘留的痕跡推斷出它的到來。

  ——那是神聖之釜的投影。

  曾經的人類改寫大源時所造就的神器。

  此刻它的虛影自烈光中浮現,籠罩在潮月和白汐的軀殼之上,顯露出古樸滄桑的痕跡。

  於是,萬物齊備。

  數百年來,無數樂師夢寐以求的良機降臨。

  可中央核心依舊沉寂。

  缺少了白氏的血脈認證之後,便死板地將一切命令拒之門外。

  所有人都只能眼看著這良機錯失而過,焦灼痛苦。眼睜睜地看著短暫的時光流過。

  在這短暫的具現結束之後,它便將再度隱沒進以太界的最深處,人類所難以觸及的維度之中……

  「真難過啊,對不對?」

  白恆凝視著東王公地面容,笑容嘲弄:「『大源』降臨了,只能幹看著的感覺一定不太好吧?

  不如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話音未落,沙啞地大笑聲響起。

  是雲樓慶舒。

  「哈哈哈哈哈!!!!」

  目睹了這一場算計和陰謀的落幕之後,雲樓慶舒發出難以抑制地笑聲:「真是有趣,真是好笑,真是諷刺!

  攝政王不愧是百代難有的人傑,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實在出乎了在下的預料,佩服,佩服!」

  「好說好說。」

  白恆一隻手被拷在椅子上,只能勉強地做了個拱手的姿勢,語氣愉悅:「雲樓公這一匹良禽,不會又準備擇木而棲了吧?」

  「擇木而棲就算了吧。正所謂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事到如今,別人的樹在下也棲厭了,靠山再大,何如自身?」

  雲樓慶舒微笑著,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撬開了桎梏著左手的鐐銬,自鐵椅上起身,環顧著殿堂的周圍,最後負手而立:

  「只可惜,陛下和攝政王機關算計,鶴蚌相爭,反而被在下等到了漁翁得利的機會。」

  「哎呀?」

  白恆似是驚愕,「你不是一往情深,為了復活自己的愛妻麼?」

  「說說而已,不要當真。」

  雲樓慶舒輕描淡寫地揮手:「恆公若是喜愛美人,以後在下身登大寶之後,給你燒上幾個便是。」

  「這就開始打算做九五之尊了嗎?」

  白恆撲哧一聲笑起來:「可惜,土包子就是土包子,稱孤道寡都不會。」

  哪怕到了這種程度,白恆依舊把土包子這個詞兒掛在嘴邊兒。

  於是,雲樓慶舒的笑容變得陰沉起來。

  被如今的贋品稱作土包子,比原本還要嘲諷十倍以上。

  他眯起眼睛,看了白恆最後一眼,揮手:

  「——潮月,殺了他。」

  那一瞬間,大殿的正中央,沉睡的雲樓潮月驟然顫抖了起來。

  在雲樓慶舒的命令之下,原本陷入恍惚之中的雲樓潮月自大源的最深處強行甦醒,眼瞳緩緩睜開。

  可那一雙眼瞳之中空空蕩蕩。

  彷彿足以將整個瑰麗世界都囊括在其中。

  在那以神聖之釜為形態所浮現的大源中,有一個模糊的身影緩緩浮現,冰冷的殺意從其中浮現。

  刻骨陰森。

  可白恆依舊微笑著。

  「我剛剛說道哪兒了?對了,笑話。」

  他拍著膝蓋,興致勃勃地說道:「笑話是這樣的,從前啊,有個狼子野心的土包子,自以為生來不凡,不自量力地覬覦著皇帝寶座,然後……」

  話音未落,鋼鐵摩擦的刺耳尖鳴憑空迸發。

  鮮血噴湧而出。

  染出一片淒紅。

  「——他死了。」

  白恆這麼說。

  雲樓慶舒的笑容僵硬了。

  低下頭,看到胸前所湧現的大洞,空空蕩蕩,一絲一縷的火焰在傷口上燃燒著,以血為薪柴,擴散向五臟六腑,一點一點地將它吞沒在其中。

  他驚愕地回頭。

  看到了自大源投影中所浮現的虛影。

  那龐大的力量以潮月和白汐為容器,降下了物質界,以『太一』與『招蕩』這兩個強到近乎犯規的天賦被賦予了性質,最終,也以她們意識之中最完美的姿態顯現。

  那是一個遙遠又飄忽的身影。

  自出生之前就被分割為二的潮月和白汐,在此融合為一,形成了帶著一絲陌生的面容,可看上卻如此地熟悉。

  那是自她們出生的那一瞬間,銘刻在意識最深處的面孔,血和傳承的源頭。

  也是雲樓慶舒的姐姐和妻子……

  ——雲樓磬雪!

  只是一瞬間,摧枯拉朽的力量碾碎了雲樓慶舒的心臟和肺腑,將他點燃,殘忍而刻意地賜予了他最殘忍的死刑。

  在這火焰中一點一點的稍微灰燼。

  「怎麼……會?」

  雲樓慶舒茫然地看著那一雙眼瞳,窺見其中的刻骨恨意,在火焰中發出哀鳴,倒在地上,艱難地抽搐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四肢在火的焚燒之中炭化,破碎,化作灰燼。

  這是漫長的死亡。

  「這個笑話講完了,好不好笑?」

  白恆俯瞰著他的慘狀,眼神憐憫:「你這個蠢貨……從來沒有明白過,自己的女兒究竟有多麼的寶貴。」

  此刻潮月和白汐同時作為大源的容器,幾乎相當於重疊在一處。

  當潮月甦醒的時候,白汐的意志自然也會歸還。

  兩者本來就是一體的。

  更何況,此刻憑藉著大源和龍脈的共鳴,更是前所未有的緊密。

  哪怕那意識在那無窮盡的力量之中只能維持一瞬。

  而被雲樓慶舒刻意培養成傀儡木偶而的潮月,根本無法制衡暴起的白汐。

  那一瞬間,擺脫了龍脈之血的壓制之後,假以母親的面目和姿態,白汐終於得以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大事報復。

  可惜,不論多麼慘烈的死法,也無法宣洩這麼多年她心中憤怒的萬一。

  對於雲樓慶舒的慘烈下場,白恆自始至終都冷眼旁觀,沒有落井下石,也沒有蠢到去伸出援手。

  只是漠然地下達了最後的評價。

  「傻-逼。」

  雲樓慶舒是蠢貨。

  從一開始就是。

  半路謀反,殺死了父親,逼走了兄長,這值得唾棄,但這不是白恆看不起他的地方。

  白恆自己就是這麼幹的。

  他看不起雲樓慶舒的原因在於,除了野心之外,他什麼都沒有。

  就連謀反都幹不好。

  可是卻除了一個頭銜之外,什麼傳承都沒有獲得,甚至連一個頭銜都保不住。

  倘若他但凡有一丁點耐心,有一丁點機會去瞭解天人的傳承,他就不至於落到現在這種程度。

  他根本就不懂:自己的女兒究竟有多寶貴!

  沒有人知道,當白恆從赫爾墨斯口中得知白汐的存在時,內心是多麼的狂怒和惋惜,恨不得把雲樓慶舒這個混賬碎屍萬段!

  簡直是,簡直是……暴斂天物!

  如此的良才美玉,被他在娘胎之中扼殺、摧毀了,只是因為害怕夭折的風險,為了用一個活著的正統子嗣去換取一個沒有任何用處的頭銜!

  他竟然還為此沾沾自喜?

  去死吧,傻-逼,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

  『太一』和『招蕩』這樣千年一遇和前所未有的天賦能夠出現一個,就已經是邀天之倖,更何況同時出現在了一個孩子身上。

  那互為正負、實則一體的雙重天賦,不止是前無古人,甚至白恆可以斷定,也絕對後無來者!

  她們甚至被拆分開來之後,其資質依舊可怕到能夠成為大源的容器。

  倘若完整的話,絕對是龍脈九姓誕生以來,最接近完美的個體!

  或者說,龍脈九姓的傳承,就是為了製造出潮月和白汐這樣的存在,而存在的!

  數百年以來,人類為了徹底的掌控以太,為了避免個人的死去而中斷延續,不惜將樂理植入血液之中,代代傳承、維持和延續。

  最終,通過內部混血,創造出真正的『龍脈之子』!

  與龍脈之子相比,一切樂師都不過是劣等的量產貨而已。

  不是使用和溝通以太的樂師,也不是什麼溝通人類和以太之間的樞紐和橋樑——而是同時具有著人類和以太的雙重特性,擁有以太,真正能夠融入以太的人!

  這就是為了避免『被工具所背叛』的前車之鑑,初代的龍脈九姓所創作的方法。

  ——倘若工具會背叛自己的話,那就讓工具變成自己,融合為一!

  而這一切在最接近成功的時候,卻被一個自以為聰明的蠢貨拆成了半成品……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白恆幾乎可以想像,倘若真的有所謂的『在天之靈』,那群早就死掉的鬼魂們會有多麼的痛心疾首!

  「不過雲樓慶舒雖然蠢,但至少幫了我一個忙。」

  白恆嘴裡說著,從頭髮根裡拔出了一根鐵絲,麻利地撬開了鎖扣,活動著身體。伴隨著灼熱的幻痛消散,身體彷彿恢復原狀了。

  然而這不過是迴光返照。

  作為人的生機,已經從最底層被斬斷了。

  不是如同伐木一般的砍倒,而是每一根枝條每一片葉子,每一寸樹幹都已經失去了生機。哪怕還能夠依照慣性維持著身體的完整,但可以預見,再過幾天就會變成一團爛肉。

  可如今,他看上去卻彷彿容光煥發。

  好得不得了。

  隨手一腳,將快要燒完的雲樓慶舒踢到了一邊,白恆走向了皇帝:「要不是他先跳出來的話,我恐怕都不敢確定,東王公是不是在這裡……我猜祂現在光是為了入侵中央核心,強行奪得控制權,就已經力有不逮了吧?」

  沉默之中,王座之上的人睜開眼睛,不復剛剛的漠然和冷酷,而是重新流溢著人的色彩。

  就好像大夢初醒一樣。

  「是白恆麼?」

  她問。

  「嗯,是我。」白恆頷首,走到她面前,彎下腰,端詳著她的面目:「罪臣見過陛下。」

  皇帝疲憊地笑了起來:「雲樓慶舒呢?」

  白恆隨手一指,「在那兒,還熱著呢。陛下有事兒?」

  「看來是你贏了嗎?也罷。」

  皇帝看著白恆,疲倦地輕笑:「費盡心機,只為了當皇帝?」

  白恆搖頭笑了。

  「我不想要皇位啊,陛下,為何到現在你還不懂呢?」他的眼神惋惜,「倘若我想要那一張椅子,你根本不會有任何的機會。

  我只想要你從這個籠子裡走出來而已。」

  「還不明白嗎?這麼多年以來,你被天災驅使著,認為我是你最大的敵人。可囚禁你的不是我,是你擁有的這一切……」

  白恆伸手,撫摸著她的白髮,最後,端詳著她茫然的眼瞳。

  「放心,我不會讓你死。」

  他說:

  「——我要讓你活。」

  真正的,像人類那樣的活著!

  伴隨著他的話語,自烈光之後,白汐的軀殼之上,有隱約的煉金矩陣亮起——那是赫爾墨斯所鍛造而成的鎖。

  此刻在白恆的呼喚之下,纏繞在白汐身上的矩陣啟動了——原本同肌肉、骨骼、內臟和血肉已經生長在一處的矩陣,此刻竟然自行脫落了。

  如同落葉自枝頭飄落。

  那龐大繁複到宛如神經系統的矩陣,此刻卻巧妙而精微地自白汐的軀殼中抽離,不帶一絲痛楚,

  她已經不再需要什麼東西封印自己的天賦了。

  而此刻,矩陣飄飛在空中,汲取著以太,便開始自行增殖。

  倘若原本的矩陣像是一整套神經系統,那麼此刻現在在神經系統的末端,便有無數的樂理和矩陣流轉。

  它在展開。

  恢復原本的面貌。

  如同自微塵中展開氣吞寰宇的奇蹟。

  絕代的煉金之術在此重演。

  到最後,那龐大矩陣的末端延伸出千絲萬縷的念線,接入了女帝的每一個神經節之中,令她轉瞬間陷入恍惚。

  「這是……什麼?」

  在她的面前,白恆微笑著,引導著矩陣的增值,就好像已經練習過千百次那樣,嫻熟又仔細:

  「十五年前,皇帝將你變成震旦的機器,一個只為使命而活的傀儡。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在想辦法,讓你變回原本的樣子。可惜,以我的微薄才能,終究難以和天災匹敵……幸好,只要有心,總有辦法。」

  那一瞬間,無數矩陣在他的手中收束,化為一線,遙遙對準了女帝的心臟。

  「別害怕。」

  他輕聲說:

  「——赫爾墨斯的化人之術,就藏在這裡。」

  那一瞬間,無窮盡的煉金矩陣伴隨著白恆的動作,將女皇自王座之上貫穿。

  悲鳴聲迸發。

  那彷彿是遲來了十五年的悲涼吶喊。

  在劇痛中迸發哀鳴。

  無數忘卻的記憶自黑暗中翻湧而出,到最後,定格在最後那一個尚存溫度的瞬間。

  蒼老的皇帝剖開了她的胸膛,將不散的陰魂植入她的軀殼中。

  「從此之後——」

  那個垂死的老人眼中閃著狂熱的光:「你便是新的皇帝。」

  回憶戛然而止,緊接著,在咆哮之中破碎。

  是東王公。

  在貫穿層層防火牆之後,距離終點只差一步的東王公發出咆哮。

  真正的像是賢『人』一樣,以人才有的憤怒和不甘,嘶吼吶喊:

  「白恆!!!」

  「對,是我。」

  白恆微笑著,一寸寸將煉金矩陣貫入了皇帝的軀殼:「品味痛楚吧,這是生而為人才有的珍貴體驗。

  如人一樣的悲鳴和咆哮吧。」

  他冷聲道別:

  「這是赫爾墨斯臨終之前送與你的贈禮!」

  那一瞬間,烈光衝天而起。

  在漫長的夢中,葉青玄睜開了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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