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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歡笑恆在,萬惡不入。」
蘇影桐輕吟雕刻在華麗斑岩的古文字。除了「戈特凱撒克爾克霍溫」又看懂了幾個那些圖騰符號似的神秘組合。
「歡笑恆在,萬惡不入。」他教她用另外一種語言發音。
她轉頭,美眸凝視身旁閉目養神的男人。他的氣色好多了,一個星期前,他高燒不斷,退了燒,燒了退,退退燒燒,體溫沒個正常,並非槍傷的關係。她試著幫他做各種檢查找原因,找不出,用了幾種未曾使用的藥,情況好了,沒幾個小時,又轉壞。她問他是否有遺傳性隱疾。他說他母親出訪荊棘海周邊國家,在羅布林瑞斯皇室宴會上,氣喘發作,一口呼吸上不來,過去了。他沒有這樣的毛病,倒希望能像母親那般走得簡單。怎麼可能?他早把這個世界搞亂了!哪有簡單的路給他……
或許,是太累了——他將所有的精神體力用在國家前途上,從沒好好善待自己,疲勞累積,使得身體開始向他發出抗議。她要他好好睡,她一夜陪伴為他換冷敷布。他睡得不好,天未明即醒來,對她說他要飲泉,飲那座「歡笑恆在,萬惡不入」的城市聖泉。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每年和家族成員到那兒飲泉,飲過二十一處泉,全年無病無痛,活蹦亂跳。
杜罄一直持續做著泉水療效的相關研究,寫了好幾本報告書。在荊棘海時,表姨身體不適,也是跑溫泉所,而非醫療所。杜罄說,羅馬人洗澡洗出強大帝國,可見泉水使人身體健康。姑且不管鬼扯還謬論、療效與否、飲或洗,她覺得泉水至少令人身心寧和。
因此,那日,在羅斯丹的安排下,天色稍明之際,他和他的衛士們像群眾早起做晨操般,穿著運動服,慢跑過橋,進入泉水市。她沒隨行,羅斯丹對她尚有顧忌,怕她逃——他們的將軍需要醫師。
她留在堡壘,再次被兩個小兵監視著。午後,他們回來了,他臉上有著歡笑,給她一個棕瓶,說是他親自接取的藥泉,喝了可以延年益壽。她要他自己喝,他說他喝過了,他們一人喝一半,活到一樣的年月,畢竟他們一起睡過墓床。鬼才跟他睡墓床!她一口喝完棕瓶裡的液體,真的只有半瓶。她莫名感到臉紅,說不夠,明天還要、後天還要、大後天也要,每天都要,她要活得比他長久,墓床他自己去睡!他深切地看她一眼,像是看進她靈魂裡,說明天帶她同行。
連續幾天下來,他雖仍發燒,量得的體溫僅算低燒。他不再服藥,要她陪伴飲泉。他們坐車過橋,由十二衛士當中的羅斯丹和弗格斯跟隨。羅斯丹是出生就與他一起成長的近身侍衛,是十二衛士之首,非常得他信任,弗格斯則擁有高超徒手搏鬥技能,就算遇襲,也能在毫無武器的狀況下,擊斃敵人。他不想那麼多人隨行,羅斯丹便挑弗格斯這個戰士,他自己另外指派諾伊瑟當司機。出堡壘前,十二衛士們總與主子爭議這點,最後只能服令,讓那個他們不接受的第十三衛士開車。
車外,維泉大橋左右兩邊的粗壯欄柱站著一尊一尊聖圖爾——這個國家的守護大神——看照著來往人車快樂入城平安出城。
入城時,人人都會瞧見的那一行優雅古文字,耀眼地雕在噴泉廣場西側的舊市政廳碎錦嵌畫山牆之上。
「歡笑恆在,萬惡不入。」蘇影桐學著凱撒發的音。
凱撒聽見了,睜開眼睛,盯著她。
「不標準嗎?」她問。
他微笑。「妳是外國人——」
「所以是不標準的意思。」她別開美顏,對著窗,噴泉疊過她的倒影。
「影桐……」虛幻的呼喚,恍若廣場周遭那些榆樹和梣樹搖曳的對話。
「這樣標準嗎?影桐——」
她倏地回首,不確定是否是他的聲音。那聲音,很像他,以她慣用的語言叫著她。
「影桐——」她沒告訴過他她的名字,但要知道一個俘虜的名字,不是什麼難事。「影桐——這樣標準嗎?」何況,他曾是個精通各種語言的皇家王子,當然將她的名字叫得悅耳迷人,還含著一種令她陌生又熟悉的腔調,似乎有誰也曾經如此喚過她。
她以前沒來過圖尼埃法爾,沒認識圖尼埃法爾人,淡淡地咕噥:「怪腔怪調,外國人……」眨眨眸,她又往窗外望。
車子已經開進了臨河市街。大清早,天不是那麼亮,聖地河沈睡著,街邊賣餅的商店圓燈像個滿月,也像太陽。早起的人們意外地多,在那店家排隊買溫泉餅。買了餅,沿河散步找溫泉咖啡座,或至飲泉亭,吃餅配泉水。
這不太像一個正在內戰的國家——可能這個泉水市是另一個國家。傳聞是這樣說的——兩個王子開戰前,泉水市自宣獨立,不希望戰火波及至此。傳聞還說,泉水市人民精神領袖是兩位王子的恩師,基於這點,「歡笑恆在,萬惡不入」不該被違背。
「影桐,妳為什麼來這個國家?」他摸她的長髮。
她沒轉頭,說:「圖尼埃法爾開戰前,鄰近幾國因為邊境能源開發早已在打仗,我們在那兒協助醫療,戰爭這種事真像傳染病,沒多久,你們這邊也打起來,還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人民忙著逃難,醫學院教授、學生跑光了,醫院空了,戰事不斷往外擴張,死傷的人越來越多,我和我的夥伴跟著國際軍團輾轉來此……聽說,你們從首都開打——」
「皇宮。」凱撒說:「我們在皇宮開打,隔天原本是我該舉行婚禮的日子。」
她回眸望著他,不是好奇或驚訝。沒錯,他們是從皇宮開始打,從他遭廢儲君開始的戰爭,把他美好的人生翻了個轉。
「你很遺憾嗎?婚禮沒能順利舉行……」
凱撒表情如平常地冷靜。「那早是沒有可能的事。」語氣斬釘截鐵,眸光卻晃過深柔,凝在她美顏上。
她心頭微怔,沒再開口,移開視線。車子尚未開出賣餅的街道,許多行人一手拿餅,一手握著溫泉杯,神情欣忭地遊晃、吃餅。
「想吃嗎?」他的聲音響在她頭頂。「我再教妳一句——」古老語言纏繞地蕩漾在耳後。
每個音聽來就是香甜酥脆的餅乾名字。她感覺他靠得很近,注意著她在看的賣餅商店,教她說溫泉餅的古音。這麼說,那餅的歷史與這座城市的存在相當。她說:「你小時候來飲泉,也吃餅嗎?」隱含絕妙滋味似的發音從她雙唇溜出。
「嗯——」他聽見她發的音,微笑應聲,聲音緩長,像在享受什麼般,沒說標準不標準,而是說:「很好。我買餅給妳吃,要吃嗎?」
「羅斯丹不會答應的——」她嗓音輕輕地。往飲泉亭的街道上有好幾家餅店,羅斯丹一家也不信任,不可能讓他們下車買餅,何況還得在人群中排隊。
「諾伊瑟,往河岸樹蔭停車。」他按了車內通話系統,命令完,不等回覆,關閉電源。沒兩分鐘,車子靜止在梣樹與榆樹交掩的人行道邊,他開門下車,車外站著動作比他快的羅斯丹和弗格斯。
羅斯丹說:「您有什麼吩咐?」
弗格斯一臉戒備看著行人與少數的來往車輛。
「放輕鬆,我們第一天跑步過來,也沒發生什麼事。」凱撒要兩個忠心的屬下退開。
「那天,我們十二個人都在您身邊,今——」
「羅斯丹,這是個歡笑恆在的城市。」凱撒不聽任何多餘發言。「讓我過去,弗格斯——」
弗格斯看起來像一座山,難以被撼動,面對主子,還是皺一下眉,猶豫了。「將軍,您——」
「我去買,你上車。」蘇影桐的聲音響起。
凱撒回頭。她拉拉他的手,坐在他打開的車門旁,沒自另外一頭開門離去。
「你想吃什麼口味?聽說有好幾種——」
他反掌握住她白皙的手,將她拉出車外。「妳買的我怎麼敢吃,妳可是俘虜。」他笑了,牽著她,橫越街道。
他們沒有穿軍服和制服,這些天,他們給了她換洗衣物,她穿起圖尼埃法爾傳統的女性長袍裙,與穿短袍長褲的他走在一起,就像同一國人。他大掌緊握著她,兩人十指交扣,排進買餅的隊伍裡,前面是一對夫妻,再前面也是,他們這樣一男一女,沒什麼好惹人注意。
「不要引起騷動。」羅斯丹擋住差點要追過街的弗格斯。「泉水市知道戈特軍進駐羅歐堡壘,生活仍維持平日的步調,顯然沒受我們影響。你慢慢走過去排在將軍後方,不要有太大的動作。」
弗格斯頷首。「車上那個,你注意。別讓他有機會再將槍口對向將軍──」
「當然。」羅斯丹手一揮,待弗格斯過街,排隊在蘇影桐與凱撒後方,他才坐回車裡,命令諾伊瑟掉轉車頭停至對面,準備接應隨時買完餅的將軍前往飲泉亭。
「羅斯丹中將,」在車上,諾伊瑟忽然對羅斯丹說:「將軍似乎很喜歡那位女醫師——」
「她只是個俘虜。」羅斯丹眼神冷峻,語氣硬邦邦。「還有,以後別叫我中將——」因為稱呼凱撒「將軍」,十二衛士一律不使用軍銜,就算他們各個是將軍,他們心目中的將軍,永遠只有戈特凱撒克爾克霍溫一個。
「我是明明白白的戈特軍。」羅斯丹瞥看諾伊瑟。「你——」頓一下,道:「我可不明白。」
諾伊瑟沈眸,緩打方向盤。「我知道了。」將防彈車停在賣餅店鋪前的路邊車位,他馱著外頭商店與商店接起來的長長店廊,揉揉被女醫師治好的鼻傷,唇角微微揚提,像在笑。
「滋味如何?」
排隊買到比臉大的薄薄圓餅,蘇影桐上車不到兩秒,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餅,鬆脆聲音還在耳中響著,男人便伸手拿取她的餅。
「好吃嗎?」他再問,眼睛盯著餅上的缺口。
她說:「沒有毒。」
他哈哈笑著,就著她咬的缺口,津津有味地吃起餅。
她看他這麼肆無忌憚吃她的餅,面浮慍色。「你真不怕我的唇齒有毒?」說什麽不敢吃她買的餅!現在倒是不怕死!
他看她一眼,淡淡撇嘴,將整個餅吃進肚子,掏出方帕擦擦手。「影桐,妳不高興?」
蘇影桐不回他話,取出一塊新餅吃。
凱撒笑笑,長指撩開她頰畔的髮綹,凝眄她吃著餅的嬌美側臉。有些倔強呢!是這樣的性格,教她遠行而來嗎?她知不知道像她這樣絕美的女子在戰場,是很危險的……
「如果我們這個國家不打仗,妳是不是不會出現……」
「你說什麼?」她聽不清楚低低迴旋的男性呢喃,轉頭問他,碰斷了大圓薄餅,懊惱地皺凝秀眉。
他撿起掉在她大腿的半片餅,上頭依然有她的一個咬口,他依然就著那個痕跡將餅吃下。「若是妳唇齒有毒……」停止嚼餅,他托起她的美顏。她被定住了,無法動彈,愣神看著他的臉,聞見他指間殘餘的餅香。他慢慢俯近她,語氣也是餅香。「真的有毒的話,我希望這麼死——」餅香瀰漫她滿嘴。
那滋味,賽過她自己吃進嘴的餅香,捲裹著她舌尖,她閉上眼睛,每一吋細小的敏銳感官張開了。不該回應,卻不甘被動,像打仗,他咬她的舌尖,她也就咬回來。
他們之間不像吻,像他講的「死」!過於美好的深吻,在口腔裡炸開,喉嚨一股甜蜜隱顫著,往下流也往上溢,吞嚥吐息,呼吸急促,他們都想取走對方的性命與靈魂。
直到通話系統發出幽響,傳來前方的報告。「將軍,梣樹宮到了——」
他們終於放開彼此的唇,眸光灼熠地對望著。她的眼睛微濛,彷彿哭了,但他知道她沒有,他又吻吻她的唇,說:「真的有毒——」
「將軍?」大概是他的聲音傳出去了,前方的羅斯丹語調略顯緊繃。
「我聽到了。」他平聲靜氣回應道,眼神一點也不平靜,燃火般地看她濕濕的眼簾。
他摸她的臉、摸她氣息穩定不了的嘴。「妳真的有毒……是洛派妳來的嗎──」
將她咬住他修長的指,喘著氣,用力咬,美眸瞪著他。他神情毫無疼痛之苦,一派愉悅噙笑,忽地將她抱坐在腿上,臉龐貼著她耳畔,低語——
「影桐,妳很毒,真的——世上怕是沒有解藥能解我中這毒……」
※※※※
巨蛇泉管嵌盤在梣樹浮雕根部,是梣樹宮飲泉所著名的熱泉。喝起來先澀後甘,有種近似植物的淡淡香氣。
紅唇輕淺含著飲泉杯吸管杯耳,蘇影桐坐在憩鹿石凳,美眸觀望著高牆鑿出的梣樹。那像是神話故事般的壯麗壁畫雕刻,局部區域鑲著寶石,閃綠光輝成了栩栩如生的樹葉,白燦迴紋猶若雲絲,還有展翅的鷹,雄偉地刻在接近天花板的弧頂處。
微仰臉龐,她喝下杯耳流出的泉水。一個聲音從她後方接近─—
「小心燙。」
她拿開杯子,轉頭睇著凱撒走過來。
「滋味如何?」他問,俊顏帶著微笑。
她不明顯地顰蹙一下眉,想起稍早在車上的情景,覺得他的微笑太故意,便說:「比帝王泉差了些。」她也故意,帶著絕美的甜笑,說了個挑釁的謊。
他挑眉。「妳何時飲帝王泉?」
他要她陪同飲泉的日子裡,沒到過離堡壘最近的帝王泉,他總是深入有點距離的其他泉所。
她說:「你重視俘虜人權,你的忠心小兵當然把我所吩咐的事辦得妥切,除了平安信……」柔柔膩膩的聲調好溫馨,話裡的指責卻很明白。
「是嗎?喝過帝王泉,那麼,總有一天,妳會是女王。」他落坐她身邊,斜靠鹿頸,手臂一伸,掌中溫泉杯接著蛇口淌出的泉水。
「坐這麼近衣服會被濺濕。」他接好水,啜飲一口。
「泉流不急不大——」本欲回答他不會被濺濕,一個轉念,她說:「要不,你可以坐遠點。」離她遠一點,免得她待會兒潑他水。
「妳不想讓我坐在這兒——」
「空位很多。」她打斷他。整座梣樹宮飲泉所只有他們來,沒有其他當地民眾,也不知道是時間太早,抑或羅斯丹他們在外守門,禁止人入。
「今天除了我們,不會有人到梣樹宮——」他似乎知道她的疑惑,有心不順她的意。「空位是很多,但我喜歡坐這裡。」
她一動,站起。他拉住了她。
「不可以逃,影桐——」
她撇過視線,瞅住他的臉。「你會在我背後開槍射殺我嗎?」逃跑俘虜的下場……
「如果會,妳能比我早一步進入這飲泉所?」他將自己喝了一半的泉水交給她,換拿她的空杯接水。就在十五、六分鐘前,車剛停的刹那,她逃命般地開門下車,跑過梣樹林道,先進飲泉所,將他們幾個男人——尤其將他──丟在腦後。那片刻,他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她總有一天會這樣消失──遠行而來,遠行而去,但她是他的俘虜,他難道無法留她?
握緊她的手,他說:「坐下,影桐,就算我想在這兒要妳,妳也只能順從──」
「我不知道你其實比你父親專制!」她有點生氣,更多委屈。
幾天前,她拿到小兵羅姆勒斯交遞的信件,以為是什麼將軍密令,拆開一看,竟是夢美的筆跡,字裡行間說不知她是何方善心人士,不過,謝謝她送的物資……
她當時很震撼,深感他是個講道理的民主派。現在,他在這飲泉大廳,要她順從,她覺得他虛偽至極!
「你當然可以要我,要任何女人,因為你是王!」她話越說越衝。「了不起的王!」坐下時,她眼睛紅了。
他收回蛇口下的杯子。「我沒飲過帝王泉。」幽幽淡淡一句,他喝著以她的溫泉杯接來的水。「妳怕我嗎?像怕一個掠奪者那樣怕我嗎?」他的一隻手始終沒放開她。
泉水使人身心寧和。她是這麼認為的。即使那水從長著尖牙的蛇口、撒旦之口流出,清泉落地溜溜,一樣淌滌人心。她不再掙扎著要抽離,任他將她的左手握著。泉煙迷離,濛濛私語,她聽見他在喃吟詩句,似乎是魏爾倫,又不像,模模糊糊且神秘慵懶,音韻閃爍,她看向他,才發覺他在哼一曲無言歌。
沒有詞,或者,她聽不懂,感受卻深刻,彷彿那聲音纏在她心上,將她綁束著,使她成為一個真正的俘虜。但,他說他沒喝過帝王泉,不是王……這個可惡的男人!
「凱撒……」一個夢囈般的輕盈呼喚。
他哼曲的嗓音停了,停得突然,就像他變得冷肅的表情。他站起身,她跟著離座,轉頭──
「凱撒——」
「塔琪婭,妳怎麼會在這裡?」
站在入口玄關牆前的女子全身罩著連帽斗篷,僅一雙眼睛露出,他卻十分清楚對方是誰——這應該是屬於長期的熟稔。
蘇影桐將手從凱撒掌中抽出,旋足走開。凱撒沒阻止她離去,讓她像蛇口下的泉流,朝一個出口消失。
出了飲泉大廳,蘇影桐發覺自己其實走不出這座溫泉所。大廳外的梣樹林怎麼比她剛來看到的廣大,樹影之外還是樹,看不見車道和聖地河?她步下台階,回頭看看希臘神廟結合羅馬房屋的特異建築,一個人影跟著她的腳步,走下台階,靠近她。
「您好。」是那個叫做諾伊瑟的開車衛士。
蘇影桐頷首。「鼻子好些了嗎?」
「是的。將軍特許我跟著來飲泉,熱氣薰蒸,已經好多了。」諾伊瑟態度謙和,不太像個軍人,像有軍人體格的普通公務員。「醫師覺得梣樹宮的蛇口泉如何?」指指她手上的溫泉杯。
蘇影桐愣了一下。她錯拿凱撒的杯子,杯裡他喝剩的泉水還溫熱,她捧著杯子,用掌心包裹它的熱度,提腳上台階,走了幾步,想到裡面的女子,她轉回身,又下台階,往梣樹林一直走。
「醫師,您要上哪兒?」諾伊瑟的聲音追來。
她停在一座挑高的石雕小水池前,看著幾隻小鳥在刻著字的淺池中敲敲啄啄,彷彿那些字是牠們弄出來告訴人們,泉水市的二十一座飲泉處所,代表著二十一個開國家族,其中伊戈家族是真正買下泉所並世居於此的唯一家族。過去,在大部分的泉館沒被買下卻不開放,只供貴族使用的情況下,伊戈家族絕對更加有理封閉泉館,作為私人使用,但,這個家族非但沒有如此,反倒大開泉館之門,歡迎群眾飲泉。梣樹宮首開親民便民先例,消息傳到當時君王耳裡,立即下令開放所有飲泉所,從此,泉水市歡樂、自由而繁華。
池底的文字介紹,不是那種優雅古文,她看得懂大意。「這個伊戈家族也讓鳥兒喝蛇口泉?」池子正中央的噴水孔,弱弱出泉,不會嚇著小動物,仔細一看,文字圈成的雕紋亦是個毒蛇之口。
「蛇是我國守護大神聖圖爾的象徵──」
「所以蛇在你們的國家是吉祥的動物?」她有些驚訝。
「是。」他點頭。「醫師,很多人不知道——梣樹宮的蛇口泉其實才是整個國土的中心——真正的帝王泉。」
她睜大眼睛,盯著這個凱撒的第十三衛士。「你——」
「諾伊瑟!」羅斯丹的叫聲打斷了她,高大身影疾行而至。「你將醫師帶到這兒做什麼?」冷硬的斥問,驚飛了小水池上戲玩的快樂鳥兒。
蘇影桐正要解釋是她自己出來,與諾伊瑟無關。諾伊瑟卻先說:「抱歉,羅斯丹。」
羅斯丹表情剛冷。「這次沒事,下次出事,提你的頭負責。」說著,轉向蘇影桐。「醫師,請別離開將軍身邊,他的傷還不算痊癒,若是——」
「我這就回去。」蘇影桐不想多聽這個忠心的第一衛士訓示,旋足快步走。
走出梣樹密林的過程,羅斯丹步步緊跟,她沒迷路,像遭趕入陷的野兔,回到神廟建築前。上台階時,她轉頭對羅斯丹說:「你們的獵兔季還沒過去嗎?」不等他回答,她提著長袍裙襬,奔上柱廊。
過了格柵門,進入飲泉大廳,她差點要再度往外走,只因看見男人女人坐在她之前坐的憩鹿石凳。那相依相偎的一對背影,哪需要她這個醫師在場?羅斯丹,你們的將軍好得很!他飲的是真正的帝王泉!
垂眸望著雙手捧握的溫泉杯,她轉身,背對佔據神廟建築內中堂神像置落之位的男女,喝下杯中剩餘的一半蛇口泉。
泉,冷了,澀不回甘,苦味咬喉,比辣更教人難受。
「妳不該來此……」男人的嗓音忽遠忽近,像在對她說。
「艾隆好久以前便說,隨時可來——」也許是人少空蕩,女人的聲音清靈似另一道泉。
蘇影桐聽著。她該離開,可這是那個大方親民的伊戈家族買下的飲泉所──人能來的飲泉大廳,她為什麼要走?
找個窗臺嵌位,蘇影桐落坐在鷹菊花影中,靜靜感受陽光暖照和拂曉空氣般的男女相會交談。
凱撒的聲音很冷淡。「塔琪婭,別撒謊。揚不會對妳提出任何邀請──」
她笑了。「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戈特凱撒克爾克霍溫的王妃──」
蜜拉葛羅絲塔琪婭戈頓費盡千辛萬苦,橫越國土,終於在這自成一國的泉水市,見到了朝思暮想的男人。
他卻是沒有一點激動或感動,像是見到不認識的人,義務地告知:「這是風險之地,沒人有義務擔負妳的安全。」
她說:「你在擔心我?為何不接受和談?」
「洛派妳來當說客?」他推開她過於靠近的身子,站起,邁開雙腿。
她也起身,拉住他。他沒回頭,於是,她站到他前頭,面對他。「凱撒、凱撒——我只是找你,一直在找你。你呢?你在找什麼?你要什麼?」輕細語調,無限憂傷,眼淚情難抑制地流下。
他甚至沒將她擁進懷裡安慰,只道:「塔琪婭,妳回去妳該回的地方,以後別再找我——」
她搖頭,柔荑壓住他的唇。「你以前不是這樣。是什麼改變你?」
「是什麼都不重要。」他拉下她的手,目光從沒在她臉上停留,即便她已來到他眼前。她感覺他總是看著遠方,看著她看不見的東西,他曾說過是理想。她不明白。他們的理想不就是兩人完婚,他繼承王位,以皇室永存的尊貴榮耀人民嗎?
「塔琪婭,我無法給妳幸福——」
「你可以。」她大退一步,解開身上的斗篷,解開盤起的長髮,解開一切一切。「只要我們兩個完婚——」
「塔琪婭!」他怒喊,拾起落地的斗篷,披回她身上。「就算妳幫我生一個兒子,妳想他能活下嗎?」
她渾身一凜,看著他冰冷決斷的表情。
雙掌抓著她的肩,他眸光直穿她瞳底。「回洛的身邊,塔琪婭——」
她感覺,這是他最後一次呼喚她的名。果然,不到幾秒,他放開她的肩,繞過她,走了。
陽光偏斜,退出窗外,縮入雲層中。蘇影桐張開雙眸。天空轉眼微陰,隱隱預告著降雨。她離開窗臺椅座,腳步朝浮雕牆徐行,一群人也閃進了廳門,他們大步伐,越過她身旁,很快擋去了她的視線,像一道牆圍住接泉的地方。蘇影桐本想再飲點泉水,看來是擠不進人群裡,雙腳挪個方向,走往格局不那麼標準的柱廊通道。
「醫師,將軍似乎有點不適。」弗格斯在她走入連接羅馬房屋的後廳堂時,正將全身濕透的凱撒從中庭泉水浴池架上池岸。
「弗格斯,我想下水泡泡,你用不著這麼緊張。」凱撒上了岸,推開弗格斯的攙扶。
「將軍,您的槍傷尚未痊癒,不宜泡泉。」弗格斯認為凱撒是摔下去的,不是想泡泡水。
「弗格斯說的沒錯。」蘇影桐走近凱撒身前,美眸凝眄他額前滴著水的黑亮髮絲。「你的衣服濕了,等會兒換下,我要看看你的傷。」抬手撥開他的濕髮,指尖微觸他額頭。
他抓住她,深瞅她一眼。
她說:「你發燒了——」
「嗯。」他應完,逕自走進池畔的水泵機房。
蘇影桐跟著走進去。一座小湧泉就像她在梣樹林中看到那個,只是造型華麗了些,畢竟是室內觀賞泉,沒有鳥兒戲水,多了石雕鯉魚接飲蚌殼聖杯流下的清泉。
掬掬水,蘇影桐美眸四探,尋望凱撒。拱門通廊閃動著光影,她走過去,一道無人的樓梯,看來他上樓了。她也上樓。樓上有好幾間房室,似乎是更衣室和休息室,其中一扇門開著,她緩步接近,就見凱撒坐在房裡的大床邊。
他看到她來了,開口道:「進來。」對她伸出手。
她進房,將門關好,走往他面前,把手中的溫泉杯放在他掌上。
他將她一拉,她摔進他懷裡,袍裙被他弄濕了。他臉龐貼著她,強壯的手臂牢牢箍抱她。
「我杯裡的水,妳喝了?」
「喝了……」她回答。他開始吻她的臉頰,吻得有點凶,時而咬她的耳垂。她閉著眼睛,說:「你也喝了我杯裡的水——」
「嗯,喝了。」他吻她的嘴。
她咬他的舌。「你的王妃來找你……」
「沒有。」他將她壓在絲紗垂掩的拱頂架子大床上,像隻野獸,雙眼發亮,俯視她。
她睜開綺麗的雙眸,迎著他強勢的目光。「她叫塔琪婭——」
「沒有。」他重複一次,降下臉龐,密實的吻令她無法再說。
這一次,時間很長,也充滿毀滅。他始終不讓她出聲,她呼吸急促,左右擺頭,擺不開他狂霸的纏吻。她捶打他,他的身體往她壓得更徹底,強硬地貼嵌她雙腿間的柔軟,隔著衣物透染既熱又濕涼的感覺,已分不清是他衣上的泉水所致,還是什麼?
彷彿,她和他一起跌進泉水池裡,滾滾湧泉淹溺了她。她呼吸的節奏亂了,嗆到了,咳不出來,最後,她濕透了,身體流出分泌物,眼淚、汗水和泉水。
是的,她是第二十二泉,有最適合的溫度、最甜美的滋味,專屬於他的第二十二泉!
「影桐——」他出聲了。
於是,她可以呼吸,可以哭泣,嗓音嬌弱地傳出。「這是掠奪者對俘虜的發洩?」
他撫著她的臉龐,搖頭。「不是。」長指拉開她胸前的袍裙繫帶,抽縐的領口鬆了,遮藏不了雪白的肌膚、纖細的鎖骨。「我死也要帶妳躺墓床……」親吻她的五官,他柔喃著。「除非妳逃走……」
她哪能逃走?他像一個掘泉人,手伸進裂開的領口裡,抓住她的左胸,掌心壓覆著。
「這個國家有一半的人希望我死──」
她心顫了一下。他感覺到了,深邃目光瞅凝她亮澤的美眸,再次親吻她,溫柔地吻,像在吻一個他此生最愛的女人。
他和她論及墓事——兩人同在一座墓床——這才是真正終身大事!
她是他的第二十二泉,他飲取她身上湧出的泉流。他曾說她有毒,他亦然。當他吻她胸口,舔咬她的乳頭,她暈暈迷迷,中毒般的渾身豔色,柔荑環住他,心跳已經不正常。
「妳害怕嗎?」他俊美的臉龐懸在她上方,盯著她的同時,一面褪去身上的衣物,露出繃帶脫落的傷處。
她該幫他處理傷口,而非任他也將自己的長袍裙完全卸除。他擁抱她,她閉上眼睛,微啟紅唇,一個熱烈的深吻隨即竄進她嘴裡。
她害怕嗎?她知道這個國家在戰爭,她知道在戰地成為俘虜會遭遇什麼,他可以對她為所欲為,早在他說他是王的時候,他能完全不管她的感受。他問她害怕嗎?她也想問他,她該怕什麼?她都已經和他在墓床上了……
蘇影桐攬緊凱撒的脖子,嬌軀與他發燙的肌膚黏成一體。他分開她的腿,使彼此黏得更緊些,真真正正融合。那一刻,他非常輕緩,沿著柔嫩的裂縫推進她體內。一個俘虜哪能這般溫柔地被對待?他說過,是愛俘,則另當別論。
他看著她的臉,足足看了許多分鐘,看得她嬌豔了、嫵媚了、羞怯了,幾乎要轉開臉,不再讓他看,他才沈慢地抽動起來,一隻手在她身上游移,像魚也像蛇。拉圖尼埃法爾人相信蛇是守護大神聖圖爾的象徵,她不是圖尼埃法爾人,但在她身上的男人,卻像個神,不只是掠奪者,他使她覺得自己該愛撫他、親吻他,像隻臣服而甜蜜的小羊,伏在大神的祭壇。
然而,她害怕碰觸他,在他緊密地、深入地接近,把她弄得既痛又不是痛的癲然狀態,她抓著床枕被單,扯亂一切,想逃了。
「影桐——」他抱著她纖細的腰,將她拉近,絲毫不讓她遠離。他還要她睜開雙眸,注視他。
她搖著頭,身體插著他的器官,脹得難受,他每一抽顫,她就將眼睛更閉緊些,像是下面那個隱匿孔穴,擠出汁液來,直到他的唇落下,吻她潮濕的睫毛和眼角,她終於掀眸,順從了他,眼底顯出他狂野俊氣的臉。
「凱撒……」她這時,呻吟地叫他的名字。
「戈特凱撒克爾克霍溫——」他要她完完整整、永永遠遠記住。
她點著頭。她知道。她還知道他的名字怎麼用古文字表示,那遒勁又行雲般的線條,帶著幾分神秘。她曾寫過一次,他說畫得很漂亮,就用她的筆觸作為他墓室大門符刻。
「你會死嗎……」她凝望著他一會兒俯降一會兒昂抬的臉龐。
他定住,拉著她纖白手臂繞抱他脖子。「怕我死,就將我抱緊,影桐,不要放手——」他的氣息呼在她耳畔,熱得如火。「千萬不要放手。」
她再次順從他,將他擁得不能再緊,即使他是一團火,她必將燒得寸骨不留。
她豐盈的乳房鑲貼他胸膛,他勃碩的陰莖嵌入她暖道,他們黏合得恰恰好。他抱著她翻滾,等她趴在他上方,他在下方,腰臀激烈地頂著她。她嚶嚶嬌喘,吻咬他的耳朵,像他對她做過的那樣,舔吮他,彷彿她也是蛇、也是聖圖爾,她來此守護他,幫他療傷、幫他退燒,讓他獲得身心的舒暢。她才是真正的靈泉、聖泉、帝王泉,他的第二十二泉,湧著剔透的芬芳,以規律的起伏跟隨他。
他捧著她的臀,坐了起來,兩人久久纏吻,吞嚥彼此的喘息,再也不怕無法呼吸,她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呼吸,自己所需!這個掘泉人,瘋狂急切地使她噴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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