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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唐豔豔終於看見黑衣男子出現在洞口,才放心的笑了。
「你去哪?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她咬著唇,氣他竟然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就丟下她與大叔離開,害她以為大叔的命就要毀在她手裡。
「出去找東西。」獨孤逢背對著唐豔豔,邊說話邊撕著手上沾了泥土的不明東西。
「瞧你連火把都沒拿就跑出山洞,難道你不怕在山裡迷失方向?」唐豔豔才剛經歷山中迷路的險境,對於夜晚的山林害怕極了。
「迷路?怎麼可能迷路?」獨孤逢頭也沒抬,繼續手上的動作。
「難不成你住附近,所以對這裡很熟悉?」她試圖探他的口風,既緊張又期待。
若他真的住在麒麟山裡,加上一身黑衣、冷冷氣質,以及俊美外貌,表示這人有可能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活神仙。
記得她曾聽爹大致形容過活神仙的外貌。
「笑話!就算不住附近,只要是耳朵沒問題的人,都能回得來。」獨孤逢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什麼意思?我聽不懂。」唐豔豔不懂,迷不迷路跟耳朵有什麼關係?
薄唇微微扯動,他轉頭,看著唐豔豔,「妳喊得這麼大聲,二十里外都能聽見妳喊著『你去哪?快回來!』的聲音,不熟山路的人,只要聽力沒問題,都能順著妳的聲音找到洞穴。」
當獨孤逢講到她對著洞口大喊的時候,還不忘捏尖嗓音,模仿她的聲音,氣得唐豔豔的俏臉一陣青一陣白。
她正要嚴正抗議自己的嗓門一點也不大時,卻見男子將捧在手上、沾了泥土的草渣往傷口處灑,嚇得大喊,「你做什麼?怎麼能把骯髒的東西往大叔的傷口上灑?」
「妳只要管好手上的樹枝就成。」獨孤逢不理會唐豔豔的喝止,繼續把手中的東西灑在患部,直到全數灑完才跪坐起身,用雙手按住口子。
神奇的是,原先還流著血的傷口竟然停止出血。
「怎麼會這樣?」唐豔豔又驚又喜。
「妳現在可以鬆開樹枝了,再確認一次傷口是否真的止血。」獨孤逢話裡無喜無歡,平淡卻帶著說不出的風雅。
他起身,收集散落在地上的柴火,於距離他們三步之遙的地方又生起一簇火堆。
頓時,洞內宛如夏日的白晝,光明又溫暖。
「血真的止住了。」唐豔豔驚喜的看著他,著實放心不少。
獨孤逢又蹲回中年男子身側,藉由火光,仔細審視傷口。「傷口太大,需要立即縫合。」
「縫合?在這裡?」她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不然呢?等他成了屍首再縫嗎?」他的口氣帶著冷冷諷意。
這時,唐豔豔也火大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說這裡什麼都沒有,要怎麼進行縫合術?」
她曾經在聖心醫館裡,看到薛娉婷的大哥薛懷貴替一名不小心用鋤頭打傷自己腳背的壯年男子縫合傷口,那時醫館出動了以薛懷貴為首的十名助手,在經過兩盞茶的時間,將針器、乾淨的棉布、止血湯藥、花椒鹽水等等約莫二十項東西準備好,才小心翼翼的進行縫合術。
而眼前這外表爾雅的男子居然隨口說要在山洞裡縫合傷口?他到底是對自己的醫術太有自信,還是不重視傷者性命,只想磨練技術?
「為何不成?」獨孤逢揚眉反問。
「如果傷口縫合不好,或是縫合後沒用花椒鹽水清理,恐怕會高燒不退,大叔照樣一命嗚呼!」
唐豔豔的話讓獨孤逢的薄唇淺淺扯起,然後涼涼的開口,「妳果然也略懂醫術。」
從他一進入山洞,看見男子的止血穴位有施針,便想應當是她所為,現在又聽她提起花椒鹽水,因此肯定她是懂醫術的。
「是略懂沒錯,但我有一顆仁愛的心,不會不顧患者死活,在這個惡劣的環境,依然堅持要施行縫合術。」唐豔豔氣憤難平的說。
獨孤逢的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只不過妳沒設想到,這人的傷口過深,不可能於短時間內,在不讓傷口扯動到而再次流血的情況下,下山接受進一步治療。還是妳天真的以為這人可以待在山洞裡一動也不動,靜待傷口癒合才下山?」
「這……」唐豔豔一時語塞。「這我不知道,我以為大叔的血止住就萬事妥當了。」她受教的低下頭,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愧。
獨孤逢目光爍爍,掃視她努著嘴的小臉,沒有打算回話,逕自把背在身後的縮口布包打開,從裡頭取出深褐色牛皮筆捲,並將綁在筆捲上的繩結打開,讓長約一吋的牛皮攤開在泥地上。
唐豔豔這才發現包裹在牛皮筆捲裡的是一應俱全的外科術用具,從坯刀到桑皮線,刀由長而短排列下來,線則是綑成整齊的圓球,看得出他一絲不苟的性格。
「妳用這壺水、這壺酒和布料把傷口清理好,我來準備縫合傷口。」獨孤逢把水壺、酒壺和乾淨的白布從縮口布包裡取出來,交給唐豔豔。
「嗯。」她用力點了點頭,接過他遞來的東西,開始仔細的擦拭傷口。
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唐豔豔這才發現剛剛他用來敷在傷口上的東西,竟是被撕成碎片、混了泥土的樹根與樹皮。
「這是……樹根?」她撿起其中一塊碎片,轉向正在火堆裡消毒器具的黑衣男子。
獨孤逢背對著唐豔豔,點點頭,並沒有開口。
她心下一凜,怔怔的望著他的背影,想著自己將家中成百的醫書倒背如流,都不曾在哪本書上見著樹根和樹皮可以止血一文,而這人卻可以在危急的狀況下,想到用樹根與樹皮的碎片止血,想必他的救人經驗與學理是她,甚至爹親和大哥所不及。
此外,方才她見到他徒手將樹根和樹皮撕成碎片,灑在傷口處,他的指甲不是裂開就是紅腫。依照他對大叔的反應來看,兩人不像彼此相識,這表示他為了救一名陌生人,居然可以不顧自己指尖的痛楚,一絲一絲的把堅硬的樹根撕下來,也表示此人雖是刀子嘴,卻擁有醫者必須具備的仁愛之心。
「發什麼愣?傷口清理好了沒?」獨孤逢轉頭,瞪向唐豔豔,口氣冷淡萬分。
「清……清好了。」唐豔豔猛然回過神來,趕緊用白布擦乾傷口。
獨孤逢再度走回中年男子身側,在用火烤過的針穿上桑皮線,接著細心縫合傷口,手法之俐落,令唐豔豔嘆為觀止。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他就將傷口完美縫合,再從布包裡拿出紙筆,以及用小砂壺裝的墨汁,寫了一些藥材名稱與服用方法,放在中年男子的胸膛上,接著動手收拾東西,將布包背在身後,就要離開。
「你要去哪?」看見他起身,唐豔豔慌張的跟著站起來,小手毫不客氣的拉著他的左邊袖子。
「回家。」獨孤逢低下頭,看了看拉住自己的細嫩手背,理所當然的回應。
「這位大叔怎麼辦?我們總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
「我們?」頓了下,獨孤逢才又開口,「我跟妳什麼時候變成『我們』了?」
「先不管那個啦!反正怎麼能放大叔一個人在這裡?要是晚上有野獸出沒,把大叔吃了,怎麼辦?」唐豔豔真佩服眼前這個男人,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有時間計較她跟他裝熟一事。
「妳應該不認識他吧?」
「不認識。」她搖了搖頭。
「既然不認識,他是否會被野獸吃掉也不干妳的事。況且,若妳擔心他被野獸吃掉,那就留在這裡陪他。」
「可是你不也不認識他,還替他止血、縫傷口?所以你應該也不會是將他丟在荒郊野嶺的惡人才是。」唐豔豔真搞不懂這個人,既然他為了救大叔,可以將手指弄傷,怎麼救完後就打算把他留在原地,自己離開?
「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是善人。」獨孤逢的右手握著唐豔豔的手腕,將她的手往下拉,然後不想再被她拉住袖子一般雙手交抱胸前,不在乎她怎麼說他。
「可是……」
「沒有可是!如果妳擔心,就自己留下來,我要先走了。」獨孤逢轉身就要離開,沒想到背在身後的布包卻在下一刻被一道力氣往後拉,讓他無法前進,只能嘆口氣,側過身子,望向矮自己兩顆頭的唐豔豔。
「你不可以走!」唐豔豔皺著眉頭,嬌俏的臉蛋充滿堅持,兩隻小手死命的抓住布包,說什麼都不肯放。
「就說要留妳自個留,而且妳沒聽見嗎?兩里外有紛沓的腳步聲與此起彼落的呼喊聲,想必是家人等不到這人回來,所以上山找了。」
「我怎麼沒聽見?」唐豔豔側耳,卻沒聽見什麼呼喊聲,更何況是腳步聲。
「老天爺是公平的,讓妳娘將妳生成嗓門大,耳力卻不好。」
「我的嗓門才不大,別胡說!」唐豔豔扁著嘴,死也不承認。
「放開我!」獨孤逢再次背對著她,反手用兩只大掌分別握住她的手腕,往下一拉,強迫她鬆手,重獲自由後,立刻跨步離開。
唐豔豔還來不及反應,便聽到遠處有人呼喊的聲音,才確定真的有人來尋找大叔了。她趕緊抓起自己的包袱和針灸盒,快步跟上,隨著男子走出山洞,往左拐。
洞口外的右邊不遠處閃著一簇簇火光,唐豔豔一邊跟在獨孤逢身後,一邊對著右方大喊,「這邊!在這邊!」讓他們能快快找到洞穴入口。
同時,她一手仍牢牢抓住他背在身後的布包,說什麼都不讓他獨自離開。
獨孤逢不耐煩的扯動嘴角,要不是急著離開,不讓人看見他,他一定會停下腳步,好好教訓唐豔豔。
在黑暗中走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他才停下步伐、猛然轉身,熠熠生輝的狹長黑眸瞪著她。
「妳的嗓門真大,爪力也不容小覷,瞧我的布包都要被妳抓出五個洞了。」獨孤逢用眼角餘光瞄了一下布包,示意她趕緊放手。
她方才一出山洞就使出獅吼功力,把一群人迅速引了過來,害他得加快步伐,才不會被人發現,想到這裡,就讓他翻了好幾次白眼。
「我只是希望他們快快找到大叔而已,又沒惡意……」唐豔豔嘟囔著,但是手依然牢牢拽著獨孤逢的布包。
「算了。」獨孤逢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努力堆積耐心,才又開口,「倒是妳跟在我後面幹嘛?」
頓時,唐豔豔勾起嘴角,朝他露出諂媚的笑容。「活神仙,請你收我為徒。」
是,沒錯!她這回真的確定眼前這人就是大家口中的活神仙。
穿得一身黑的年輕貌美男子,身形昂然,一雙墨染的鷹眸彷彿夜能視物,更能在困難的環境下止血,甚至在短時間內施術與俐落縫合,她敢肯定這人就是她要找的活神仙。
「活神仙?」獨孤逢揚眸,不解的開口,「我是活的沒錯,但還沒老到去當神仙,妳哪找來這麼老氣的稱呼?」
「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稱呼你嗎?如果想,就先帶我回你的屋裡,我再慢慢的告訴你。」唐豔豔抬高小下巴,以為這麼說可以讓他帶她回家,而且接下來只要使出死纏爛打的絕活,他就會收她為徒了。
當她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時,卻聽見他冷冷的撂下一句話——
「我不想。」
「咦?」唐豔豔訝異的皺起眉頭,只見他根本不領情,轉身就要離開,她趕緊小跑步跟上他。
「別跟著我,還有,放開我。」獨孤逢快步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完全沒有慢下腳步的想法,似乎想藉由男女步伐的差距,甩開死拉著他不放的唐豔豔。
「別這樣!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活神仙……別走呀……」唐豔豔越講越傷心,到最後竟是語帶哽咽,但是說什麼都不肯放開手。
獨孤逢越走越快,而唐豔豔又累又餓又睏,終於失去力氣的放開手,雙腳彷彿綁上鐵塊,再也走不動的站在原地。
「活神仙,別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她淚漣漣,抽抽噎噎的喊著,肚子也很不爭氣的放肆高歌。
想起稍早獨自一人迷失於山林的可怕經歷,讓她再次心生恐懼,燙熱的豆大淚珠不斷滑落臉頰。
耳朵聽見她哭得委屈,獨孤逢原本想要不理會她,瀟灑的甩頭而去,但不知怎麼地,他的心竟忍不住一揪。
唉,罷了,把女孩子家丟在夜裡的山林裡,實在有違良心,而且方才在山洞裡救的人是被野獸抓傷,表示附近近來有野獸出沒,難保這女孩不會碰上野獸,何況依她的大嗓門,若被野獸咬時,那淒厲的叫聲不就震驚麒麟山……
越想,他的腳步越緩了下來,最後乾脆站在原地,等她跟上來。
就當好人做到底,收留她一晚便成,明天一早馬上趕她下山。獨孤逢在心底這般告訴自己。
唐豔豔發現活神仙離開的身形似乎有慢下來的跡象,甚至還在不遠處停下腳步,好像在等她跟上去,她這才破涕為笑,跑上前,抓住他的布包,完全放心的把自己未知的未來交給他。
※※※※
皇天不負苦心人,又餓又累的唐豔豔總算得償所願,看到活神仙的家。
這蓋在麒麟山山腰的矮房,美得像人間仙境。
以三棟相連的房屋為中心點,用樹枝簡單的做了一道圍籬,一進入屬於他的地盤,就見到種了滿院子的菜,夜風輕拂,菜葉混雜泥土的香氣撲鼻而來。
房子的牆面是用竹子拼接而成,只有屋頂採茅草搭建,主屋前方還搭了一個涼台,上頭放了張矮桌,看起來真有仙風道骨之人隱居的味道。
「進來。」獨孤逢跨上主屋的階梯,進入屋裡,點燃蠟燭,室內頓時一片光明。
「打擾了。」唐豔豔跟著入內,喃喃細語,眼睛卻不停的環顧周遭。
只見主屋中央有座鋪了草蓆的平台,上頭放了一張方形矮桌,桌子兩側擺了軟墊,再往裡頭看去,就見屋子最底端是一張矮床,涼被整齊的放在床角,一疊疊約有上千本的書籍堆成小山一般,散放在矮床四周。
「好愜意的家。」唐豔豔朝活神仙扯了扯嘴角,滿臉崇拜之意。
「嗯。」獨孤逢脫下鞋子,踏上鋪著草蓆的平台,轉過身子,望向她。
她早就知道活神仙是一名年紀約莫二、三十歲的謫仙美男子,當然也在腦海裡勾勒過千百回他的樣貌,但是當她真的與他四目相接後,她的心竟然很不客氣的猛然狂躍。
在山洞裡,雖然明亮,但是因為急著救人,她無暇多看活神仙的樣貌,只知這人長得很好看。
而如今,活神仙雙手負在身後,站立在距離她三步之遙的光亮處,烏亮的長髮隨興的綁束在身後,一雙墨染的黑眸彷彿看遍千山萬水般淡然,薄唇微微閉著,看起來帶著些許慵懶。
她不自覺的抿唇,只覺得這人儘管露出閒適的神情,依然有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威嚴。
這就是能人的氣態。
毋需言語,不用動作,一個眼神就能讓人敬畏。
「餓了是嗎?」獨孤逢的狹長黑眸瞅著站在門口的唐豔豔。
「我……是餓了。」她倒是很快的承認。
扯了扯嘴角,他挺欣賞她的誠實,反倒不喜歡明明就餓到前胸貼後背,卻還裝矜持、愛面子的姑娘。
「我弄飯給妳吃,妳先沐浴。」
「我真的可以吃飯,還可以沐浴嗎?」唐豔豔睜大雙眼,雀躍不已。
「若我不弄吃的東西給妳,妳今晚肚子的叫聲一定會吵得我睡不著。若我不讓妳沐浴,依妳這身髒汙,肯定會弄髒我的被褥。」獨孤逢冷冷的回話。
「謝謝活神仙!你對我真好,我以後一定會好好跟你習醫,當一名絕對不會給活神仙丟臉面的稱頭弟子。」唐豔豔漾開笑顏,拍胸脯掛保證。
獨孤逢挑起眉頭,「我何時說要收妳當弟子?明日一早,就算妳不肯,我也會拽妳下山。還有,別喊我活神仙,難聽死了。」
「不然……我可以喊你師父嗎?」唐豔豔討好的朝他笑著。
「不成。」獨孤逢斷然拒絕,看見她隨即收斂笑容,換成咬唇的模樣,才又開口,「明天我一定會拉妳下山。」
「活神仙,求求你別趕我下山!要我繳束脩也好,要我幹活也成,請活神仙一定要收我當徒弟!」唐豔豔雙手交握,放在胸前,不斷請求。她還以為活神仙將她帶回家,就是同意她成為他的弟子。
「我先帶妳去沐浴,把衣服備妥,跟我來。」獨孤逢越過她,走向門口,根本不理會她的哀求,但是出了房門,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吩咐道:「妳看要穿男裝方便,還是女裝都成。」
「咦?」唐豔豔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裝束,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穿著男裝,接著望向他,訝異的問:「原來活神仙知道我是女的?」
「當然,這世上哪有男人動不動就掉淚的?話別多說,快拿著衣服跟我來。」獨孤逢故意不告訴她,他是因為在山洞裡朝她喊小姑娘時她沒反駁,才確認她是個女孩。
唐豔豔不敢耽擱,趕緊放下包袱,匆匆拿了一套女式服裝,抱在胸前,急忙跟了上去。
獨孤逢帶著唐豔豔來到主屋左側的小竹屋,先進到裡頭,點燃蠟燭後,才示意她進來,先指了指木製澡桶,再比了比門旁的水桶。
「外面有灶,灶旁有缸清水,妳自己燒水洗澡。」他說得理所當然。
她聽了,卻是冷汗直流。
「要我自己燒水洗澡?」天呀!她從來就只有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份,一時之間要她怎麼學會起灶燒水?
「不然呢?難不成要我幫妳燒洗澡水?」獨孤逢揚高一邊眉頭,嗓音略微放大的反問。
「不不不,怎麼能讓活神仙師父燒洗澡水呢?當然是由徒兒來燒,師父等著沐浴就成。」唐豔豔笑得諂媚,放下手中的換洗衣物,抓起水桶,就往土灶走去。
「我不是活神仙,更不是妳的師父。」獨孤逢在她提了一桶水,奮力想倒入灶上面的鐵鍋時開口說話。
「無論活神仙說啥,我已經認定你就是我的師父。」好不容易將清水倒入鐵鍋裡,她邊用袖子擦汗邊笑著回答。
「隨妳怎麼想。」他微瞇雙眼,撇了撇嘴角,撂下話後,便轉身離開,前往主屋右側的廚房。
※※※※
半盞茶的時間不到,正在準備晚膳的獨孤逢瞥向沐浴間,只見其後的土灶火光四射,像是著火,趕緊放下鏟子,熄了灶,快步向前。
「發生什麼事了?」他來到唐豔豔的身邊,只見灶裡的火焰已大得幾乎吞沒放在上頭的鐵鍋。
「我只是在燒洗澡水啊!」唐豔豔嬌俏的小臉全染上灰,還不知所以然的看了看他,不明瞭他為什麼會這般慌張。
「洗澡水是這樣燒的嗎?妳難道沒見到鐵鍋已經燒黑了?」獨孤逢拿水潑土灶,熄滅裡頭的熊熊大火。
「我……」唐豔豔努了努嘴,知道自己惹活神仙生氣了。
透過燭火,他可以瞧見她一雙晶亮瞳眸閃著水光,像隻貓兒可憐兮兮的模樣,又想起她不過是暫住一晚的落難女子,滿腹想罵的話只能化做嘖的一聲,全數吞入肚內。
「把掛在牆上的木杓取來。」他冷冷的開口。
唐豔豔非常有自知之明,乖乖的取過杓子,雙手奉上。「杓子在這。」
他拿起木杓,從鐵鍋裡舀了熱騰騰的水,倒入木桶裡,直到木桶裝了八分滿的熱水後,才抬起木桶,將熱水倒入澡桶裡,接著又來回倒了兩桶冷水,直到澡桶裡滿是溫水為止。
「水已經準備好了。還有,髒衣服就先丟進這個木桶裡,明日一早直接帶下山。」獨孤逢比了比另外一只木桶,接著不等唐豔豔回話,便轉身離開。
※※※※
約莫兩盞茶的時間,洗得一身舒爽的唐豔豔走入主屋,只見矮桌上擺了三道簡單的炒青菜,以及一鍋青菜豆腐湯,白米飯則裝在桶子裡,正散發出熱氣。
「洗好了?」坐在矮桌前寫字的獨孤逢放下筆,抬起頭,看了眼穿著女裝的唐豔豔,眼神掃過她的胸脯時,忍不住心想,果然是袖珍型的,接著站起身,拿了換洗衣服,撂下要她先吃飯的話後,便離開主屋,到沐浴間洗澡。
沒多久,當穿著一身黑衣的獨孤逢再度回到主屋時,看見唐豔豔端坐在矮桌前,桌上的菜餚完全沒有動過的痕跡。
「怎麼不先吃?」他邊說話邊在她的對面坐下。
「師父沒到,徒兒怎麽能先吃飯?」唐豔豔像個新進的徒弟般坐得直挺挺的,臉上不忘露出諂媚的笑容。
獨孤逢睨了她一眼,心想,就算再怎麼說明他不會收她為徒,她好像都會自動略過,所以他索性不再闡明,不置可否的拿起桌上的碗筷,開始吃了起來。
餓得彷彿下一刻就要被閻王抓去當餓死鬼的唐豔豔,這才敢拿起碗筷吃飯。
不過才扒了幾口飯,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包袱裡還有蜜汁豆干和大餅可以加菜,趕緊放下手中的碗筷,在包袱裡掏了掏,接著雙手捧著滷豆干,遞到獨孤逢的面前,像太監呈東西給皇帝般低垂著頭。
「徒兒獻上滷豆干,請師父笑納。」她說起話來恭恭敬敬。
獨孤逢聽了,揚起眉頭,不曉得該做什麼反應才好。
「滷豆干?」
他只看到唐豔豔的手裡捧著一只用羊皮製成的縮口袋子,可能是皮革的袋子顏色不討喜,外表看起來髒髒的,完全勾不起他的興致。
「是非常好吃,用蜜汁與中藥熬煮的滷豆干。」唐豔豔漾著笑容,抬起頭,就差沒拍胸脯掛保證。
她還以為活神仙對她手上的豆干感興趣,趕緊將羊皮袋子打開,用筷子夾了一塊烏漆抹黑的小方塊,放入他的碗中,然後展露諂媚的笑容,等著他試吃後發表感想。
獨孤逢瞥了眼唐豔豔認真期待他張口把豆干吞入腹內的表情,一時之間還真不好意思拒絕,只能硬著頭皮夾起豆干,放入嘴裡。
一股帶著蜜香的氣味瞬間溢滿口中,他咬了一口,豆干裡的湯汁滲出來,竟又是滿腔的沁入心脾的淡淡中藥氣味,粉光參、八角、花椒、川芎配著淡淡的酒香,這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藥材味,讓他忍不住想再來一塊享用。
「好吃嗎?」唐豔豔一臉期盼的直勾勾望著他。
「的確好吃。」獨孤逢點頭,大方承認。
「若活神仙肯收我為徒,我不只會幫活神仙做牛做馬、打掃家裡、洗衣燒菜,還會每天都做這蜜汁豆干給活神仙吃。」她趕緊端正坐好,鏗鏘有力的保證。
她是不會做飯,也不會打掃家裡,唯一會做的就只有蜜汁豆干,但是相信皇天不負苦心人,只要她肯學習,一定能成。
獨孤逢很不想承認自己動搖了,望了眼放在桌上的豆干,向來不挑食也不貪食的他竟然嘴饞了。
但只是為了豆干就把姑娘留在身邊,會不會有違他的平日作風?
「師父,其實我真的很可憐,我的父兄鎮日忙著工作,我娘老是要我趕快嫁人,我雖然是女孩,但還是有大大的夢想,不想草率嫁人,隨便過完一生……」既然利誘不成,那她就來打可憐戰術。
「妳的夢想是什麼?還有,我不是妳的師父。」獨孤逢放下筷子,看著唐豔豔。
一下喊他「師父」一下又喚他「活神仙」,他應當要覺得厭煩,不想同她多說一句話,因為他平時對人的內心沒多大興致,但不曉得為何,他竟然對這個認識不到兩個時辰、一舉一動都十分誇張的丫頭感到好奇。
「我希望能成為一名醫者,一名不為錢財也不為權力施展醫術的仁心大夫。」唐豔豔說起自己的夢想,嫩唇高高揚起,燦爛如花,像是不曾歷經風雨的溫室小花,正不知天高地厚的發表雄心壯志,卻又讓人感受到那份美好希望的力量。
獨孤逢看著她,不由自主的微微勾起嘴角,下意識的開口,「妳叫什麼名字?」然後心頭一震。
他沒打算知道只住一宿的姑娘姓啥名啥,嘴巴卻不受腦袋控制,就這麼問了出來。
「我姓唐,名叫豔豔。」唐豔豔笑得燦爛,既然活神仙都問起她的名字,表示留在他身邊學習的機會越來越大了。
唐豔豔?獨孤逢默唸了一回她的名字,眉頭微皺,墨色眼眸閃過一絲玩興。
她還想開口說話,卻見到他低下頭,開始吃飯,不時伸出筷子,夾起放在羊皮袋子裡的豆干配飯吃,看得她眉開眼笑。
屋內只剩下碗筷的碰撞聲,直到桌上的飯菜全都吃光了,她才打破沉默。
「師父,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不行。另外,我不是妳的師父。」獨孤逢想也沒想就拒絕。
「有哪本書上寫過樹根和樹皮可以止血呢?再說,這種方法為何能止血呢?我讀了上百本醫書,卻從來沒見過書上寫過這種方法。」唐豔豔自顧自的提問,就像她一味喊他師父一樣,完全把他的否定自動略過。
「不是只問一個問題嗎?」獨孤逢忘了,他明明不許她問問題,當她不理會他而自顧自的開口時,他竟然很沒原則的反問。
「有必要這麼計較嗎?」她扁扁嘴,心想,活神仙還真不是普通的愛計較。
「『書不必起仲尼之門,藥不必出扁鵲之方。』人的身體以及萬物豈是少少的幾百、幾千本醫書就能全數記載?」獨孤逢想了想,覺得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靜,還是早點爽快的回答問題比較好,免得她在他的耳邊聒噪一晚。
唐豔豔聽得頻頻點頭。「所以師父的意思是說,醫者不只要讀市面上的醫書,還得要自己不斷去嘗試,對嗎?」
「是這意思沒錯。不過我不是妳的師父,別亂喊。」獨孤逢重申。
「師父,我還有一個疑問,是不是每棵樹的樹根和樹皮都有止血功效?」她興致盎然的又問,根本不理會他說了什麼。
「並非每種樹種的皮和根都可以止血,但我方才拿的是在山上多如牛毛的香椿樹,其樹皮與樹根有止血功效,一般都是洗淨後,磨成粉使用,有收斂、止痛、止血之效,不過方才情況緊急,所以只有將它撕成碎片,敷在傷口上。還有,我不是妳的師父,別亂認師父。」
唐豔豔佯裝沒聽見他後頭說的話,一臉嚴肅的傾身,看向他,「另外,徒兒懷疑師父是不是在竹屋附近擺了陣法,所以有人說明明瞧見師父的竹屋就在前方,卻怎麼走都走不到?師父,你到底是擺了什麼樣的陣法?」
「五行陰陽陣,在以房子為中心,延伸五里,都是受陣法保護的範圍,所以妳別亂跑,免得迷失在陣法裡,到時候還要勞動我外出找人,那很麻煩的。最後,我不是妳的師父,別亂喊。」獨孤逢的口吻雖然冷淡,但還是不忘開口提醒唐豔豔別誤闖。當然,這還是為了他自己的耳朵著想,他可不想滿山去找一個會喊得全麒麟山都聽得到她尖叫聲的女人。
「謝謝師父提醒。還有,師父,別這樣六親不認嘛!桌上這些就讓徒弟來收拾,師父,你先在這裡稍作休息。」唐豔豔趕緊陪笑臉,反正她打定主意要賴在這裡。
她站起身,收拾餐具,接著想要往廚房走去,卻在出了大門後,轉頭,乾笑的看著他。
「師父,廚房在哪?」
「出門往右拐。還有,我不是妳的師父。」獨孤逢沒好氣的回話。
「右拐是吧!」唐豔豔很主動的忽略他的話尾,捧著餐具,就往廚房走去。
慌忙了一陣子,她總算洗好碗盤,回到主屋,看見活神仙斜臥在床上看書,準備入睡。
「我睡哪裡?」左看右看,她發現似乎沒有自己能睡覺的地方。
獨孤逢嘆了口氣,站起身,搬開平台上的矮桌,接著又拿了備用的枕頭和棉被,替她打理一個可以安頓一晚的地方。
「妳先睡這裡,明天一早帶妳下山。」
「謝謝師父幫徒兒鋪被。」唐豔豔雀躍的鑽入被窩,假裝沒聽見他要她下山的話,接著翻身,面向不遠處的活神仙,才又繼續說話,「明天一早,徒兒會把師父的衣服洗得乾乾淨淨的。」
接下來,走了一整天山路的唐豔豔已經迷迷糊糊,完全不記得獨孤逢回答了什麼。
不論如何,一定還是有那一句──我不是妳的師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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