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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底下。
無數台了無生意可做的計程車上,廣播傳來了最新的颱風消息:
「泰利颱風行徑詭譎多變,因爲地形阻撓,結構遭破壞,颱風分裂爲兩個中心,低層中心早上七點半已經從宜蘭花蓮之間登陸,不過,結構遭到破壞成了熱帶低氣壓,高層中心在台中外海,形成副低氣壓中心持續朝西北前進,預計要到傍晚過後,臺灣才會逐漸脫離暴風圈。泰利狂掃臺灣一整夜,上午的臺北雨勢減弱,不過,陣陣強風還沒有減緩的趨勢…」
這颱風來勢洶洶,明明是白天,天空卻黑壓壓讓人透不過氣。
風大到連行道樹都給吹倒了好幾棵,雨也大到快讓人睜不開眼。
漸漸,風的力量壓倒了雨的本事。
水珠精神錯亂地橫向潑灑,打在身上,就像是挨了BB彈一樣刺痛。
一個人影逆著風,順著風,玩著風,在天旋地轉的城市上空飛馳。
Are you lostin your lies?
Do you tell yourself I don`t realize
Your crusade`s a disguise?
Replaced with freedom with fear
You trade money for lives
I`m aware of what you`ve done
No,no more sorrow
I`ve paid for your mistakes
Your time is borrowed
Your time has come to be released
(詞/曲:Linkin Park)
不怕死地挂著貼耳耳機,將MP3的聲音開到最大,狂沖,狂沖,Mr.NeverDie正聽著引領他狂暴情緒的最佳夥伴,聯合公園的「No More Sorrow」。
有好長一陣子,都沒有在臺灣做事了。就當是熱身吧。
整個城市都在搖搖晃晃,每一吋都充滿了想象之外的危險,在城市上空進行的冒險遊戲變得艱難十倍,就連Mr.NeverDie這種頂尖高手都差點死了九次。
連續沖了三個鐘頭,有點累了,可Mr.NeverDie就是不想停下來。
最近,他只要一停下來,有一半的機率會思考各種事情,包括等一下要吃什麽、今天要睡在哪里、自己存了那麽多錢要怎麽花才好,甚至是人生的意義。
他痛恨思考,因爲他無法從思考裏得到什麽厲害的答案。
有時勉強進行思考,頭會很痛,若得到非常矛盾或空泛的答案,頭就更痛。
一片空白最好。
另一半的機率,就是腦中自動出現那一個討厭的名字。
只要一出現那個名字,Mr.NeverDie就會毫不留情給自己一拳。
可能的話,所有事情都想秉借著動物的本能去做,去完成,就好。
拒絕思考。拒絕那個名字出現。
忽然,噴沖在Mr.NeverDie身上的雨,變小了。
「咦?」感受到異變,他的全身毛細孔豎起,輕輕落在搖晃中的廣告招牌。
一瞬間。無法動彈。
看在動態視覺超卓的Mr.NeverDie眼中,眼界所及,數百億顆雨滴,有那麽一瞬間完完全全停在半空中,絕對的定格住。
沒有任何先兆。全世界好像被抽走了聲音。
數兆道強光從至高無上的天頂之頂,直奔而降,衝開了厚實的黑色雲層。
滯留在全世界半空中的百億雨滴,全都被那道沈默的強光激得閃閃發亮。
「哇,該不會是,上帝突然想到我了吧?」Mr.NeverDie暗暗自嘲。
轟!巨雷在眼界之外爆開,振動了時間,數百億顆雨滴颯地橫向碎落
真是太神奇的一幕了,Mr.NeverDie一拳揍開了沖向他的雨水。
緊接在雷聲後,正好手機響了。
「剛剛打雷,你有聽到嗎!」當然是鬼子。
「幹嘛?」Mr.NeverDie踩著搖搖欲墜的廣告招牌,像蜘蛛人一樣俯瞰這城市。
「嚇死我了,突然好大一聲喔吃吃吃,嚇死了嚇死了!」
「廢話少說,到底查出來那個叫什麽大仔的,在哪里?我什麽時候動手?」
「我大致估計了一下情勢喔,如果說呢,幾天前我們在舊金山幹的那票,難度是十,要殺琅鐺大仔的難度,頂多到七而已耶吃吃吃。」鬼子笑著。
洋人的屌大。
就算堂堂都是黑社會老大,臺灣角頭的氣勢就是差了美國黑手黨一截。
「呸。」
「最佳的做事時間,是今天晚上。」鬼子如數家珍,說道:「氣象預報說,今天晚上颱風的強度會大幅減弱,到時候風變小呢,雨就變大,吃吃吃,雨那麽大,琅鐺大仔身邊的小弟沒地方去,一定會聚集在琅鐺大仔旁邊,這時要殺琅鐺大仔,也一定最難喔。」
「這算什麽最佳時間?」
「因爲我想看你死嘛笨,吃吃吃!」
「我幹妳娘。」Mr.NeverDie倒是很想笑,但按照慣例還是得罵。
「在死之前,你就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吧。」鬼子銀鈴般的笑聲又出現了:「從現在開始,我會幫你盯住琅鐺大仔的行蹤,入夜後隨時等我電話喔。」
「睡一覺,免了。」
「對喔對喔,你要去約會嘛吃吃吃,瘋子也有可愛的一面唷!」
「我還是幹妳娘。」
Mr.NeverDie挂掉手機。
約會,算嗎?
不算。
不算約會,但Mr.NeverDie照樣躺在臺北永和某頂樓加蓋的奇妙小屋裏。
裸著身,聞著熏香,感受著後大腿肌上的麻麻刺痛感。
這次刺的到底是哪一國哪一個朝代的「自由」,他依舊毫不關心。
先是後大腿肌,再來是左耳後…
時光機倒轉到五天前,當Mr.NeverDie故意讓子彈掠過耳際時,還稍微往外動了分毫、好讓子彈輕輕擦過,只要算錯一點點,整只耳朵就會爛爛地黏在沾滿血迹的地板上。
「厲害吧。」Mr.NeverDie不屑地從鼻孔噴氣。
「…」女刺青師檢視了耳後那道焦掉的傷口。
在這個男人的身上來來回回刺了這麽多次,女刺青師感覺到這些新增傷口的奇異變化。可能危及生命的傷口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這男人非常精准地控制傷口的位置,每每落在自己上次規定的「地點」。
雖然還沒有到隨心所欲的程度,也不遠了…
這樣的身體,不禁讓女刺青師想到了她認識的另一個身體。
那個身體,也很強,卻是一種彌漫著死亡氣息的糜爛之強。
「妳沒問過我,也不打算問我,這些誇張的傷口是怎麽來的。」
「沒興趣。」
「不覺得,一般人受了這種傷,早就死了一千次了嗎?」
「不見得。」
「放心,我不會多說,嘿嘿…我可不想少了一個聊天的物件。」
「我們沒有聊天。」
「…」Mr.NeverDie刻意忽略剛剛那一句絕頂殘忍的吐槽,說:「最近我在美國聽到了一個笑話,大概是這樣說的……有一個男人在新婚之夜,對著新娘發誓說,他會愛她一生一世,如果他對她做了不忠的事,他願意接受上帝的懲罰。」
「不好笑。」
「因爲還沒講完。」Mr.NeverDie也不著惱,繼續說道:「婚後不久,那個男人就跟新娘的好朋友勾搭上床,還常常上妓院嫖妓。終於有一天,他搭飛機出差,結果在高空遇到亂流,一邊引擎還冒出火來,情況危急,那個男人想起了當初的誓言,於是雙手合十大聲祈禱…他祈禱說,上帝啊!雖然我罪孽深重,不過請您看在其他無辜旅客的份上,暫時饒恕我吧!」
「…」
「這時天上傳來一個巨大的聲音,上帝說—」Mr.NeverDie哈哈大笑:「無辜?爲了把你們這些罪人統統湊上同一班飛機,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啊!」
「嗯。」
女刺青師的嘴角微微上揚,這已是對Mr.NeverDie莫大的鼓勵。
自從死了一次後,Mr.NeverDie就愛上了所有關於死亡的笑話。
就知道這種笑話特別管用。
「上帝的事我不清楚,不過,關於死神的傳說很多。」Mr.NeverDie享受著自吹自擂的快感,加重語氣:「唯有我最接近真相。」
女刺青師不搭腔,自顧自在剛果語的「自由」旁,小心翼翼修飾花邊。
「一般人用刀,速度實在太慢了,雖然沒辦法真的閉著眼睛就能躲開,但也相差不遠,嘿嘿。」Mr.NeverDie幽幽說道:「看來看去,還是子彈比較有挑戰性。」
「…」
「那些子彈的軌迹就像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的飛車,要對付它們,就得瞭解死神如何控制子彈飛行路上的紅燈綠燈。」Mr.NeverDie洋洋得意:「躲不過,就迎上去。睜大眼睛,一刻也別閉上!」
「…」
還沒完。
Mr.NeverDie又說了躲炸彈破片的訣竅、如何從十五層樓跳下去還能不死的應變小技巧、一口氣應付十幾個人從四面八方拿刀砍過來的要領,等等日常生活中絕對派不上用場的荒誕經驗談。
「不過子彈畢竟沒生命啊,小混混扣扳機這個動作也沒啥信念,加起來都算是無生命的東西…一旦扣下扳機,子彈接下來要怎麽跑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啦!」Mr.NeverDie繼續說繼續說:「比起來,如果刀在高手手上,比一般小混混拿槍還可怕一百倍,因爲高手使刀的動作有不確定的生命感,生命體的軌迹我沒辦法看得很清楚,一定要邊看邊躲…」
女刺青師默默聽著,默默刺著。
都來這麽多次,也來這麽久了,Mr.NeverDie看不出來女刺青師是不想跟他講話呢,還是徹底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也許是兩者兼具。
出於意興闌珊後的本能,Mr.NeverDie突然提議:「想不想跟我做愛?」
「不想。」
女刺青師回答的語氣,絲毫不見驚訝。
Mr.NeverDie感覺皮膚上的針刺沒有加重,也沒有減輕力道,若無其事。
大概是自己問得太輕浮,沒有慎重其事的感覺吧。
「說真的,想不想跟我做愛?」他慢慢地再說一次。
「不想。」女刺青師斷然拒絕。
「那妳要不要跟我做愛?」
「不要。」
「那,可以跟我做愛嗎?」
「不可以。」
既然使用各種問號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那麽…
「跟我做愛吧。」Mr.NeverDie肌肉繃緊。
「你可沒那麽自由。」女刺青師還是全神貫注在她的針筆上。
這樣也不行。
算了,反正自己已經天下無敵了,留下一點點挑戰也好。
每次來都問問看,直到成功爲止。
不,不是「爲止」。
成功之後,一定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吧。
大雨夜,最是殺人夜。
撐傘的男人穿著黑色西裝,打著黑色領帶,招手,計程車靠近。
開門,上車。
「長安東路,富貴年華。」男人說完,便閉目沈思。
計程車擋風玻璃上的雨刷,以最急切的速度來回掃水,視線依舊一片模糊。
輪胎有一半沒在水裏,整條街幾乎都被雨給溶解了。
「這雨啊,大概是我開計程車十年來遇過最大的一次。」計程車司機咕噥。
「…」男人沒有回話。
雨一直下。
像是報復白天時被狂風整個吹橫的怨氣,雨沈厚到連風都透不過氣。
也許是巧合,抑或是計算精准。
男人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計程車已來到一間高級三溫暖俱樂部門口。
「一百八十塊錢。」司機停住表。
「不用找了。」男人將兩張百元鈔放在排檔處。
不急著下車,男人整理著脖子上的黑色領帶。
「這種天氣,太晚叫不到計程車的話,打這個電話,算你八五折。」司機眉開眼笑,遞上有點濕潤的名片。
「…」男人接過,小心翼翼將印有計程車車隊與傳呼電話的名片,收好。
用得著的話,那便諸事大吉。
雨沒有一絲一毫緩下來的迹象。
男人用最老式的手法,慢慢將領帶打好。
開門,開傘,慢慢下車。
即使只走了幾步路,撐著傘,半身還是給濕透了,褲管也濕了。
俱樂部門口,在這滂沱大雨夜,竟停了十幾台黑色高級轎車。
每台高級轎車的玻璃上,都貼著完全看不見裏面的深黑色隔熱紙,不過從擋風玻璃可清楚看到,每台車的駕駛座上,都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司機。
有的司機一邊嚼檳榔,一邊看八卦雜誌發笑。
有的司機正在講手機,一邊往俱樂部門口張望。
有的司機雙手環胸假寐,腦袋微微上下晃動。
…麻煩的十幾雙眼睛。男人看了看表。
將傘交給門口泊車的小弟,將領帶重新調整、系緊…男人還是很在意領帶。
「先生,跟您借一下您的會員卡。」另一個門口小弟堆滿笑容。
「第一次來。」男人看著小弟的眼睛,這孩子還很年輕。
「先生,實在很抱歉,我們這間俱樂部是采會員推薦制,如果…」
「洪爺約我在這裏談事,叫我先去他慣去的東河包廂。」男人平靜地看著小弟,說:「他晚點來,你可以打電話給他。」
「是這樣的…因爲我們這裏是…」小弟的臉堆滿了歉意。
「雨下很大。」男人微微踏著濕淋淋的鞋子。
男人沒有露出不耐的表情,更沒有表現出任何「請求」的意思。
不卑不亢,他只是很自然地,飾演好洪爺位高權重的朋友。
「是,那您在這裏簽個名。」小弟誠惶誠恐地拿出一本冊子。
男人隨意簽了個名。
「洪爺到了的話,跟他說我濕透了,先進去泡澡。」男人給了亮眼的小費。
「是。」小弟看了一眼冊子上的簽名,鞠躬:「請進,陳先生。」
另一個小弟看到那男人的出手闊綽,趕緊領著濕淋淋的男人走進大廳。
傳說,正要開始。
長形桌上。
獨留一張孤孤單單的方塊六。
無星無月,黑色的大雨落在黑色的大海上。
一艘剛剛結束慘烈賭局的豪華郵輪,停泊在這巨大的滂沱黑暗中。
雷雨交加,仿佛已經死亡的賭局又要復活。
上百名賓客沈默地看向海的另一端。
遠遠的,那遠在肉眼能力之外的島上,正上演著一出驚心動魄的大刺殺。
不論成功或失敗,今晚,都將成爲無人不曉的傳奇。
賭神,或者該說是舊任賭神。
手裏握著衛星手機,心中盤算著旁人無法參透的局。
這局。
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不簡單。
舊任賭神緩緩回頭,看著甲板上那一灘怵目驚心的血迹。
真不可思議。
那個騙子教出來的男人,在最後關頭竟然還是說服了他……
用一次偷天換日,換了一次偷天換日。
用一計,換一命。
命又換計。
現在連屍體也不可能找著了吧。
只留下一個燙手卻心熱的絕妙爛攤子。
很好。
成交。
舊任睹神打了第七通電話。
「冷面佛,今夜你不算死在我手裏。」
男人裝作不經意的左顧右盼。
在這沈悶的下雨天,這間高級俱樂部裏特別冷清,出現少爺比客人多的窘況。
雖然不到戒備森嚴的程度,但有幾個特別同壯的保鏢不時穿梭在走廊上。
偶爾鶯鶯燕燕經過,幾件開高衩的紫色旗袍,露出讓人心動不已的白皙大腿,連那些保鏢都忍不住色眯眯地看了幾眼,用微揚的嘴角私下品論了一番。
「東河包廂到了,陳先生請進。」小弟鞠躬哈腰,笑得可燦爛。
「謝謝。」男人伸手進口袋,像是在摸小費。
洗手間就在左手邊,沒聽見洗手聲或沖水聲,估計裏面有人的機率不到兩成。
即使裏面有人,估計一併解決不讓發出聲音的機率,高達了九成。
「西山包廂是在另一邊嗎?」男人隨口問。
「嗯?是啊。」小弟直覺地回答。
完全沒看到男人如何動作,那小弟捧著自己被切開的喉嚨,雙眼瞪大。
在第一滴血落在地板上之前,男人已將呼吸困難的小弟拖到一旁的洗手間。
仿佛是拷貝無數類型電影裏最常出現的橋段,從洗手間出來時,男人已一身的標準服務生模樣。連臉上的笑容都一模一樣的虛假僵硬。
剛剛男人是將大號廁所的門反鎖,再從裏面快速翻出來的,那坐在馬桶上的小弟屍體被掃廁所的清潔工發現,估計,至少要十分鐘以上。或更久。
但時間依然是個變數,秒秒是金。
男人在不被發現異狀的前提下,以最高速度,在三溫暖俱樂部裏快步行走著。
沿路經過毛巾間,男人便進去推了一台折好熱毛巾的車子出來。
沿路有客人,有保鏢,有陪女,有其他的服務生,往西山包廂的大致位置走去,即便是走錯了些許,只要若無其事繼續往前走,便不會引人側目。
時間。
要注意時間。
一個小時前,開往公海的麗星郵輪上,賭神下了一張驚天動地的單。
——要買,冷面佛的頭。
究竟爲何賭神要殺冷面佛?不清楚,暫時也不重要。
這一個小時,要命的一個小時。
從接單開始的每一分每一秒,消息都可能曝光。
賭神要買冷面佛的頭,僅限於今晚。
今晚買不到,明天就輪到賭神人頭落地。
賭神一共打了幾通電話,男人不知道。
擅長估計的他,猜想起碼三通。
精確估計的話,男人眉頭一皺……起碼三通,但不會超過五通。
電話打得越多,消息走漏的風險就越大。
賭神善賭,即善押注,不會盲目打給十幾個殺手經紀。
能接到賭神電話的,一定都是擁有最頂尖高手的經紀人……
即是說,除了自己,約莫還有兩個至五個頂尖殺手。不會更多。
他們來了嗎?會是誰呢?
自己是第一個進來這間三溫暖俱樂部的嗎?
很有可能,因爲目前還發覺不到異樣。
不。
說不定他們也跟自己一樣,兵不血刃就蒙混了進來。
說不定他們趁著大雨的掩護,從這建築物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悄悄鑽了進來。
若知道其餘的殺手有幾人,甚至是誰就好了……
如此一來,就能將更多更複雜的變數估計進這個局裏。
或許剛剛跟自己錯身而過的某人,也是另一個殺手喬裝的服務生、保鏢,甚至是陪女。或許不是錯身,而是剛剛跟在自己正後面,在上一個路口他左轉,而自己右轉的那一個人是殺手?或許,自己正在前往西山包廂的路上,可另外的殺手剛剛好完成了任務,幾秒後就會聽見大亂的聲音……
雖然不清楚一起接單的殺手是誰,但合理估計,絕對不會是衝鋒陷陣的莽漢,這裏是黑社會跟警察署長一起罩的場,容許兄弟帶槍進來,現實世界不比電影動作片——主角無論如何不會被亂槍流彈打中。
八成,那些殺手作風肯定像自己一樣,安靜,低調,鎮定,計劃周詳與見機行事兩感兼備,出手迅速確實,絕對不多做無謂的殺。
摒除一切無法納入估計的雜質,男人將思慮沈澱在腳步下。
其實西山包廂不難找。
疑神疑鬼的冷面佛,走到哪里都跟了一堆牛鬼蛇神,只要往保鏢越來越密集的方向走去,大抵不會錯。
只是,冷面佛身邊的保鏢再多,怎麽會有那麽多?男人一邊微笑看著那些板著臉孔的保鏢,一邊快步走著。這些在走廊上無聊踱步的保鏢數量,比自己預先估計的還要多出至少一倍。冷面佛真是愛殺人、可自己也活在被殺的陰影下吧……
好像快到了。
不能太天真。
估計要宰冷面佛,至少也得一併宰掉冷面佛身邊的幾個貼身保鏢。太辛苦了。
尤其冷面佛養的那兩頭貼身怪物,一對一自己都沒有把握,二對一更是毫無勝算。自己可是接單賺錢,不是來送死。
不過,若是先下手爲強,冷不防一刀從背後刺進冷面佛後腦、再穿出喉嚨,主子一死,保鏢就只會爲了面子問題跟自己過不去,而不會豁全力擋下自己。
估計這樣才行得通。
到了。
最頂級最氣派的西山包廂,門口站了四個外國人面孔的保鏢。
保鏢們自顧自交談,只瞥眼看了笑嘻嘻的男人一秒半秒,連可能藏著武器或炸藥的毛巾車也沒檢查,全無攔阻便放他進三溫暖澡堂。
這身制服跟一臉賤笑果然有用,男人若無其事推車進去。
撲面而來的,是帶著濃濃碳酸氣味的白色蒸氣。
「送毛巾。」男人微笑。
微笑凝結。
澡堂裏的景象,連最冷靜最擅長估計的男人,都一瞬間背脊發冷。
胖胖的冷面佛赤裸裸坐在池子上的石階,雙腳浸在染成血紅的池子裏。
池子上,漂著一具面向下的屍體。
坐在冷面佛對面泡腳的,是一絲不挂的黑道立委琅鐺大仔。
這兩個黑道梟雄的身後,或坐或站了十幾個身上刺龍刺鳳的壯碩保鏢。
「我說大仔,你乾脆就承認了吧,約我在這裏談事情,就是想親眼看我死。」冷面佛舀著湯匙,吃著冰鎮蓮子湯。
「你少疑神疑鬼,我爲什麽要你死?」琅鐺大仔手裏也是一碗冰鎮蓮子湯,大聲罵道:「賺大錢的生意都快談成了,我幹嘛要白白把財神往外送!倒是我,剛剛差點給你一起害死了,到底是惹誰了你?」
「哈哈,我只是開個玩笑。」冷面佛皮笑肉不笑,看著池子上載沈載浮的屍體,說:「只是很久都沒人敢殺我了,到底是誰那麽……」
不自量力四個字,從冷面佛的口中說出來,比任何人都更有力量。
不說出來,又比說出來更有力量十倍。
「我要打電話給義雄,叫他帶更多兄弟過來接我。這池子髒成這樣,一年半年是休想叫我回來……」琅鐺大仔伸手,後面一個小弟立刻雙手奉上手機。
「別打。」冷面佛眯起眼睛。
琅鐺大仔拿著手機,有點猶疑。
男人不疾不徐地將幹燙好的毛巾一疊一疊地放在架子上,再將隨手亂扔的毛巾收拾好,每一吋的專業動作都不讓人有懷疑的空間。
「嘻嘻,暫時待在這裏,反而是最安全。」染紅的池子裏,浸著一顆光頭。
光頭的漢子只露出一個頭,竟不理會那一具漂到眼前的屍體,下巴以下依然故我泡在充滿血腥味的溫泉池裏,拿著毛巾擦澡。
冷面佛冷笑:「要殺我,就要一次成功,否則就是對方人頭落地。」
琅鐺大仔有點懂,又有點不明白:「什麽意思?」
「對方下單,不會只有這一個殺手,一定是傾巢而來啊,你現在走到外面,沒有一支兩支狙擊槍在上面等你,算我冷面佛被人瞧扁!」冷面佛看著池子裏的浮屍,冷冷笑說:「殺手一個一個進來,他們就一個一個做掉。等到天亮,我們數一數池子裏會有幾具屍體。」
聰明。
不愧是七日一殺的黑道霸主。
再不需估計,這吃力的單子便在這裏放棄吧,男人心想。
「好啊,哈哈,等到天亮來數屍體,看看你冷面佛的面子有多大!」琅鐺大仔哈哈大笑,還用腳將漂到腳邊的無名屍體給踢走。
男人收好地上散亂的毛巾,便即要推車離開。
「送毛巾的。」
一個,像是從牆壁裏發出的硬冷聲音。
「還有什麽吩咐嗎?」男人恭恭敬敬地鞠躬。
「從剛剛到現在,你一點害怕的表情都沒有露出來。」
分明是燈光通亮的三溫暖尊爵澡間,卻有一個聲音緩緩從突兀的深邃陰影處走了出來。這人穿著黑色運動外套,黑色運動長褲,黑色耐吉運動鞋。
本欲行刺的男人慢慢看清楚,原來這個穿了一身黑的保鏢,渾身被一股極爲不祥的氣給包圍住——不需要什麽特殊的敏感體質,只要看了這黑衣男一眼,就會不由自主想離他越遠越好。
「這是一個平常的服務生,看到屍體的正常反應嗎?」黑衣男淡淡地說。
「…」男人的腦中,千百個念頭快速衝擊著。
斷然否認被接受的機率—零。
畏畏縮縮否認被接受的機率—百分之十。
畏畏縮縮否認被接受、但還是被殺掉的機率—百分之百。
「你,太冷靜了。」血池裏的光頭男臉轉了過來,微笑,看著推著毛巾車的男人,說:「太會演戲的結果,反而露出馬腳。嘻嘻,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男人面無表情。
現在的他沒有別的選擇,也沒有別的可能。
「明白。」
男人雙手鬆開毛巾推車,兩把黑色短刺溜出袖口,握在手上。
從現在開始到最後一秒,就用自己最拿手的技術,在斷氣之前闖出這裏吧。
逃出生天的機率是零。
只是,不試試看的話,死前也沒別的事好做。
冷面佛看著前來行刺自己的這男人,微微點頭。
「怎不問問他,到底是誰下的單?」琅鐺大仔吃完最後一口蓮子湯。
「就算用最殘酷的方法逼問,你也不會說出下單的人是誰吧?」冷面佛皮笑。
所有保鏢都站在冷面佛與琅鐺大仔前,用十幾台肉身坦克當作最低程度的防禦,個個手裏都拿著槍,卻沒有人有向男人扣下扳機的意思。
因爲,專家就交給專家處理。
「只怪我自己,估計錯誤。」男人一腳踢開毛巾車。
衆保鏢神經緊繃之際,決定放棄的男人第一時間往後飛竄。
「好!」
血池裏的光頭男動也不動,任憑穿了一身漆黑的男人追了出去。
就在兩人一逃一追出澡堂的瞬間,遠處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炸聲。
所有人一愣。
隔了幾秒,又是一陣難以理解的爆破聲。
「該不會…」琅鐺大仔皺眉,有點後悔,還是該叫義雄派弟兄過來支援的。
血池裏的光頭男露出一口慘白的牙齒,嘴角肌肉牽動。
「第三個刺客,嘻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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