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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yu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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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蕭鼎 ]【誅仙】[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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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04: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異術
焚香谷密室。

古樸的屏風隔開了石室的空間,一身灰衣的上官策安靜地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許久,焚香谷谷主雲易嵐蒼老的聲音才從屏風後頭傳了過來:「我聽說,師弟你這次追查九尾天狐,行蹤古怪,而且最後關頭,卻突然命令眾弟子都撤了回來,可有此事?」

上官策嘴角露出淡淡一絲冷笑,他猜得到雲易嵐口中那句「聽說」,究竟是聽誰說的。整個焚香谷中,此刻除了自己,也只有雲易嵐最心愛的弟子李洵可以在這裡同他說話了。

只是上官策也不分辯什麼,只緩緩道:「不錯。」

雲易嵐沉默了片刻,道:「如此,做師兄的就十分不解了,請師弟教我可好?」

上官策對著屏風,微微欠身,道:「不敢。我是在追蹤九尾天狐的路上遇見了一個人,所以才命令諸弟子立刻回轉,並馬上回谷向師兄稟報的。」

雲易嵐的聲音明顯一怔,道:「是什麼人,居然讓師弟你如此重視?」

上官策緩緩吐出二字,道:「巫妖。」

屏風後頭突然沉默了下來,許久都沒有聲音。

上官策耐心地站在那裡,雲易嵐的這個反應,本就在他預想之中。當日他見到巫妖的時候,心中的震駭也是非同小可。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屏風後頭才傳來雲易嵐平緩的聲音:「他們,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上官策從雲易嵐的聲音中,一點都聽不出這位師兄心裡究竟想著什麼。是焦灼?是震驚?他完全聽不出來。他盯著那座屏風,接著道:「還有一點……」

雲易嵐「嗯」了一聲,這次卻有些意外了。

上官策深深吸了口氣,道:「巫妖手中,奪到了五族聖器中的兩件:黑杖和骨玉。」

「什麼?」雲易嵐終於無法再保持冷靜,在屏風後頭脫口而出。

上官策心頭掠過一絲冷笑,但面上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道:「應該是獸妖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個黎族巫師,然後傳了他『黑火』妖術,進而利用其挑動苗、黎二族爭鬥,從而將黑杖、骨玉從苗族祭壇大巫師手中搶了過來。之後那黎族巫師本想反叛獸妖,但獸妖早有準備,讓巫妖用『黑火精珠』殺了此人,將兩件聖器奪回去了。」

雲易嵐冷冷哼了一聲,道:「居然還有這等不知死活的傢伙!」頓了一下,他聲音隱隱透出了幾分嚴厲,道:「這幾件聖器關係重大,你怎麼不動手?」

上官策面色漠然,道:「我趕到的時候,黑杖、骨玉已然落在巫妖之手,而且他身邊還有惡龍。」

雲易嵐沉默了下去,半晌才緩緩嘆息一聲,道:「天意,天意啊!我們百年大計,就這般毀於一旦!」

上官策默然不語。


青雲山,通天峰。

白雲飄飄,仙氣縈繞,這如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鶴鳴聲聲,清潤悅耳,迴盪在天際。

十年前一場激戰毀去的「玉清殿」,此時早已經重修完畢,而且看去氣象萬千,規模宏大,比之當年尤有過之而無不及。數十根巨大紅色石柱撐著棟樑,殿頂是黃色琉璃,陽光照下,耀人眼目,一片輝煌。

殿頂中央,高聳如塔尖,碧玉圓環做寶塔形狀,從大到小,從下往上連行三十六層,尖端黃石,晶瑩通透。

簷向八方,飛越而出,東、南、西、北四面雕金龍戲珠,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四面雕彩鳳飛舞,金龍彩鳳口中俱銜琉璃風鈴,隨風飄蕩,發出清脆聲音,更加增添了幾分仙意。

在這鶴鳴風鈴聲中,一身白衣的陸雪琪在玉清殿前石階上緩緩而上。

旁邊不時有幾個正在打掃石階的青雲弟子,見到陸雪琪,都點頭見禮,其中有一二年輕剛入門、道行尚輕的少年,被陸雪琪容貌所懾,竟在一望之後不敢再看,臉色微紅而低下頭去。

陸雪琪一一回禮,臉色一如往常般的毫無表情,向著石階盡頭那座高聳巍峨的殿宇走去。

身後,忽然傳來「嘩啦」一聲大響,一聲龍吟一般的聲音打破了這裡的寂靜。陸雪琪沒有回頭,知道那是碧水寒潭中的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又爬出了水面到潭邊岸上曬太陽睡懶覺了。

這裡的一切都這般寧靜而和諧,又有誰知道,曾經有一個少年從這裡憤然而出,投身於另一個骯髒血腥的世界呢?

陸雪琪走完了這長長石階,默默看了一眼高大的玉清殿,走了進去。

宏大的殿堂內,光亮從四面八方開著的窗子照了進來,顯得特別透亮,絲毫無陰暗感覺。

青雲門掌門、方今天下正道第一人道玄真人,面含微笑地端坐在主殿大位之上。在他右下首,還坐了另一人,卻是陸雪琪的恩師、青雲門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

陸雪琪為之一怔。她此番從南疆歸來,因為是道玄真人派遣,所以先回長門通天峰向道玄真人稟告,然後才打算回山見師父水月大師的,倒是沒有想到水月大師竟然也在通天峰。而且看這玉清殿上,除了道玄真人和水月大師之外,再無其他人在座,倒似他們二人專為等她回來一般。

見到陸雪琪進入大殿,道玄真人首先和藹地微笑出來。他旁邊的水月大師雖然一向冷漠,但對著自己最心愛的弟子,自然與旁人不同,眼中也有幾分疼愛神色露了出來。

陸雪琪走了上去,先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道:「見過掌門真人。」然後轉頭向水月大師也行了一禮,但對這情同母女的恩師,她說話就隨便多了,道:「師父,妳怎麼也來到這裡?」

道玄真人笑道:「我昨日接到消息,知妳今日回山,便將這消息派人知會了妳師父,而且正好有些瑣事要與妳師父說說,乾脆便請她過來了。」

陸雪琪應了一聲。水月大師坐在一旁,看著自己這美貌弟子,只見陸雪琪欺霜勝雪的容貌上,還是一如往日般的美麗而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不知怎麼,看著卻覺得她臉色隱隱有幾分蒼白。

水月大師心中暗自一動,兩道秀眉也不為人知地輕輕皺了皺。

道玄真人可沒有水月大師與陸雪琪一起相處了多年的經歷,當下也不覺得陸雪琪有什麼不妥,只微笑著繼續道:「雪琪,這次前去南疆,探望焚香谷谷主雲老先生的事情辦的如何了?」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當下將自己在南疆的經歷一一說了一遍,只是中間將在天水寨與鬼厲深夜訣別的一幕隱匿不談。

道玄真人與水月大師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慢慢聽著陸雪琪一路說來。聽到此番焚香谷中谷主雲易嵐仍然沒有露面,只有上官策和李洵等人出來解釋的時候,他們二人對望了一眼,眼中都有奇怪神色,但也沒有說話。

到了後來,聽著陸雪琪面無表情地說到南疆苗族七里峒中一戰時候,鬼厲出現,眾人激戰時刻,道玄真人面色頓時冷了下來。而水月大師卻似想的更多,同時也知道自己徒弟心思,不由得多看了陸雪琪幾眼,只見陸雪琪在說到鬼厲被李洵偷襲,又為她所施展的「神劍御雷真訣」所傷時刻,說話語調雖未有變,但眼中黯然神色卻一閃而過。

水月大師在心中輕輕嘆息一聲,合起了雙眼。

道玄真人等到陸雪琪說完之後,退到了水月大師身旁站著,向水月大師望了一眼,冷哼了一聲,道:「張小凡那個孽障,十年前沒有除了他,如今果然已經養虎為患。」

水月大師睜開雙眼,有意無意地向身旁陸雪琪看了一眼,淡淡道:「這都是命數使然,強求不得的。」

陸雪琪的臉色,似乎又白了幾分。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道:「從雪琪剛才所說來看,這十年來,此人道行似已大進。」

水月大師緩緩點頭,道:「張小凡能在瞬間以噬血珠妖力將十幾個黎族戰士吸噬精血而亡,在被李洵所傷後又立刻反挫於他,連焚香谷有名的純陽玉尺都抵擋不住,這份道行,已不在……」她看了看陸雪琪,道:「已不在琪兒和你門下的蕭逸才之下了。」

陸雪琪面無表情。

道玄真人卻緩緩搖頭,水月大師怔了一下,道:「怎麼?師兄莫非以為我看錯了嗎?」

道玄真人嘆了口氣,道:「那妖孽被李洵偷襲在前,又被神劍御雷真訣所傷,非但沒有命喪當場,反而還能飛起反擊。我料其抵擋神劍御雷真訣之威的,必是天音寺真法『大梵般若』,繼而用本門太極玄清道破開神劍御雷真訣的法力陣勢衝近雪琪之後。雪琪說此人雙目如血,噬血珠魔棒紅芒大盛,則必然乃是用噬血妖力制住雪琪。從這些來說,他融會三家真法,道行之高,多半已勝過我等門下弟子了。」

他看了一眼陸雪琪,道:「只是那時多半他已精疲力盡,儼如強弩之末,所以無法再下手傷害雪琪,否則雪琪神劍御雷真訣被破,等如毫無還手之力,實在危險至極。雪琪,此人看來已將佛、道、魔三家大法融於一身,道行詭異難測,日後若遇上此人,千萬小心。」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握著天琊神劍的手指悄悄握緊又鬆開,低聲道:「是。」

水月大師看著她的模樣,在心中嘆息一聲,忽然道:「琪兒,妳一路辛苦了,就先回去歇息吧!我還有事與妳掌門師伯商談,待會便也回去了。」

陸雪琪應了一聲,向道玄真人望去,道玄真人搖頭一笑,微笑道:「妳看我這記性,真是老糊塗了。雪琪,這裡沒什麼事了,妳先回小竹峰好好休息吧!」

陸雪琪這才走了出來,先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然後對水月大師道:「師父,那我先回去了。」

水月大師點了點頭,道:「妳去吧!」

陸雪琪低頭應了一聲,緩緩退了出去,片刻之後,消失在道玄真人與水月大師的視線中。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嘆息道:「好一個張小凡……唉!可惜了。」

水月大師淡淡道:「那孩子變作這般模樣,我們也脫不了干係!」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道:「水月師妹,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水月大師一臉漠然,但說話語調絲毫不變,道:「沒什麼意思,張小凡棄明投暗,我們多少也有不對的地方。」

道玄真人沉聲道:「莫非水月師妹以為我當年的做法是錯的了?」

水月大師看了道玄真人一眼,只見他臉色少有的嚴肅起來,嘆了口氣,緩緩道:「師兄,你別多想了。換了是我,也是要和你做的一模一樣。我剛才就說過了,張小凡那是命數使然,天意如此!」

道玄真人沉默了一會,臉上神色漸漸鬆弛下來,只是大殿之中,氣氛卻似乎開始有些尷尬起來。

過了片刻,道玄真人緩緩道:「剛才妳也聽到了,雪琪這番前去,還是沒有見到雲易嵐雲谷主,妳怎麼看?」

水月大師哼了一聲,道:「雲易嵐那個老傢伙,一向神神秘秘,故弄玄虛,此番也不知道要搞什麼事情?但他一身修行,卻是不可小覷,南疆那裡想來也沒什麼人物可以害得了他,所以我們也不必太過擔心,倒是……」

道玄真人一怔,道:「什麼?」

水月大師向道玄真人望去,道:「你此次其他弟子都不派遣,只遣琪兒一人獨去南疆焚香谷,而且事先居然也不和我商量!」說罷,她面色突然冷了下來,冷笑了兩聲。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道:「師妹,其中緣由,我後來跟妳說過了,妳不是也沒有反對嗎?」

水月大師站起身來,淡淡道:「我雖然不反對,但我這個徒弟的性子向來剛烈執著,你是知道的,凡事還是做的有些餘地比較好。」說罷,也不等道玄真人說話,自顧自就走出了大殿之外。

道玄真人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搖頭,長長嘆息一聲。


狐岐山。

寒冰石室。

鬼王宗從鬼王以下,青龍、幽姬等人都站在石室中,旁邊是鬼厲和小白,最僻靜的角落裡,一身黑衣的鬼先生孤獨地站在那兒,只是現在,沒有人有心思去注意那個黑暗的身影,所有人的精神,都緊張地望著站在碧瑤寒冰石台旁邊的大巫師身上。

鬼厲不由自主地悄悄握緊了拳頭,在這個場合裡,他並沒有讓小灰也跟著過來。望著大巫師衰老的身影和白氣輕煙中碧瑤的容顏,早已心志如鋼的他,身子竟然也開始微微顫抖。

十年了,十年來的渴望,無時無刻不纏繞心頭的夢魘,這份希望,此刻就在眼前了。

大巫師的身體輕輕搖晃了一下,身後眾人一陣動容,鬼厲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就連一向沉穩之極的鬼王,眼角竟也抽搐了一下。

大巫師轉過頭來,對著眾人笑了笑,表示自己並無大礙,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經過昨晚一夜的休息,今天見到的大巫師,氣色卻似乎並沒有比昨天好多少,反似有更加衰敗的趨勢,蒼老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深深刻了進去,就像是搾取著他僅存的生命。

石室之中,只有大巫師漸漸粗重的喘息聲音。

鬼王與站在身邊的鬼厲對望了一眼,互相都看到了對方眼中隱約的焦灼。

忽地,大巫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所指方向,正是碧瑤雙手握著的那只「合歡鈴」。

金色的鈴鐺在白皙的手間豎立著,閃爍著柔和的光線,鈴身之上,慢慢倒映出那隻越來越接近的蒼老的手。

下一刻,枯槁的手接觸到了合歡鈴,寒冰石室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從大巫師的手指尖處,緩緩亮起幽藍光芒,漸漸閃亮,只是隨著這光亮不停閃爍,大巫師臉上也變得更無一絲生氣,直如死灰一般。

彷彿像聽到了什麼呼喚一般,突然,沉默了十年的合歡鈴竟然迸發出一聲清脆鈴聲,輕輕迴盪開來。

鬼王與鬼厲面上頓時現出激動神色,兩個男人竟然忍不住同時向前踏出一步,只是片刻之後他們同時醒悟,這才控制住自己,但眼光早就死死地盯著大巫師的手指。

那清脆鈴聲響過之後,合歡鈴鈴身上緩緩泛起了一層金色光亮,雖然並不明亮,但幾乎就在這層金光泛起的同時,大巫師的臉上突然現出吃力神色。片刻之間,這間寒冰石室中突然寒氣大盛。

在場眾人幾乎同時變色。能站在這裡的,哪一個都是道法修真上的大行家,幾乎是下意識的,鬼王和鬼厲以及小白都飄身而上。

但就在寒氣瞬間擴張之際,合歡鈴上原本柔和的金色光芒轉眼變作熾烈,幾乎如有形之火,「轟」的一聲在石室中向四周迅速無比地蔓延開去。

大巫師首當其衝,身體本來就弱,登時整個身子被這熾烈之光打到半空,一口鮮血就這麼生生噴了出來。

鬼王身影幾如鬼魅,瞬間出現在大巫師身旁,將他身子接住。鬼厲同時出現在他身前,噬魂魔棒凌空出現,一道玄青光環轉眼現身,擋住了那勢如排山倒海般衝來的金鈴熾芒。而小白白色的身影卻出現在寒冰石台之旁,手起處,一道白光緩緩而下,將合歡鈴籠罩其中。

片刻之後,顫抖的合歡鈴緩緩平靜了下來,那片金色熾芒也逐漸消失,石室中的氣溫也恢復了原樣。

眾人都向鬼王攙扶的大巫師看去,只見被這一擊,大巫師七竅都有血絲滲出,任誰都看出這個老人實已到了垂死邊際,只殘留一點餘力而已了。

一片寂靜中,所有的人面面相覷,怔怔說不出話來。

直到一聲喘息呻吟打破了這片死一般的寂靜,大巫師這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勉力站直身體。

鬼王為之動容,伸手欲扶,大巫師卻緩緩搖頭,鬼王默默點頭,眼中轉過一絲佩服之色,慢慢收回了手。

大巫師喘息片刻,抬起袖子,慢慢擦去了口邊鮮血,這才開口說話,只是這話裡聲音竟是沙啞無比:「這位小姐殘存的一隻魂魄,的確就在這合歡鈴中。」

眾人俱無聲。

大巫師深深呼吸,道:「只是這合歡鈴乃是異寶,本身所蘊靈力,等如自成一堅固法陣,雖然如此才能保護小姐魂魄,但外人想要取出,也非要破去這合歡鈴不可。」

話剛說到這裡,他身子忽然一晃,剛剛擦去血絲的嘴裡,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鬼厲衝上幾步,將這老人扶在懷中,嘴角動了動,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前輩,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大巫師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淡淡一笑,忽地壓低聲音,道:「你莫忘了當日在七里峒中答應我的事啊!」

鬼厲一怔,點頭道:「前輩放心!」

大巫師長出了一口氣,慢慢推開鬼厲,轉身對鬼王等人道:「如今之計,要破去合歡鈴靈力,又不能損害小姐魂魄,我只有布下南疆巫術中的『招魂引』法陣,看看能不能將小姐的魂魄從鈴身中引出,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眾人對望無語,誰都看出這老者油盡燈枯,再說要布這個什麼「招魂引」,真不知道他能否撐到那個時候。

鬼王牙一咬,上前一步,對大巫師抱拳道:「大師為小女如此盡力,在下感恩不盡。其他事大師不必擔憂,只管放心施法就是,無論結果如何,鬼王宗必定不會讓大師失望就是了。」

大巫師緩緩點頭,眼中有安慰之色,喘息片刻,低聲道:「招魂引乃鬼魅之術,在場生人不宜太多,就請鬼厲公子和宗主留下幫忙,其他諸位暫且出去吧!」

鬼厲與鬼王同時點頭,其他眾人也不待他們多說,紛紛退了出去。片刻之後,寒冰石室中只剩下大巫師和鬼王鬼厲三人。

大巫師臉色衰敗,身子慢慢顫抖,卻是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軟,緩緩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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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0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招魂引
寒冰石室之中,只有大巫師低沉的喘息聲。鬼王和鬼厲站在這個衰弱的老者面前,緊緊盯著他蒼老的臉龐。此刻,大巫師殘存的生命,已經是他們二人僅有的希望。

大巫師喘息稍定,抬起了頭,對著他們二人笑了笑,鬼王鬼厲這才稍微放心一些。

大巫師沉吟片刻,對鬼王道:「請宗主找一些血來,『招魂引』鬼魅之術,以鮮血為佳。」

鬼厲微一皺眉,鬼王已然點頭道:「這好辦。」說罷剛要走開,忽又想起什麼一般,停住腳步,向大巫師問道:「大師,這鮮血……是要獸血還是人血?」

大巫師怔了怔,多看了鬼王一眼,但還是道:「獸血亦可,但若以效果論,以人血最好。」

鬼王點了點頭,邁步走到門口,打開石門,只見青龍、幽姬都站在門外,一身黑衣的鬼先生也站在稍遠地方。

一見鬼王突然出來,青龍、幽姬臉上同時都微有吃驚神色,但鬼王卻不多看他們,徑直對鬼先生道:「拿一盆新鮮人血來。」

青龍、幽姬都是一怔,鬼先生卻只是點了點頭,轉身離去,鬼王隨即也轉了回去,只剩面色漸漸深沉的青龍和幽姬站在原地。

寒冰石室之中,氣氛不知怎麼,突然變得有些怪異。鬼厲默默注視著躺在那兒的碧瑤,許久之後,轉過身看了看閉目養神的大巫師,隨後目光落到了鬼王身上。

鬼王卻彷彿什麼也沒感覺到一般,神色從容自若,一雙眼睛只是望著碧瑤,偶爾向鬼厲這邊看來,也只是一轉即過,絲毫也沒有停留。

石門上突然響了兩聲,隨後緩緩打開,鬼先生捧著一個銅盆進來,放到大巫師的身前,隨後向鬼王點了點頭。

鬼王微微頷首,鬼先生也不多說什麼,默默退了出去。

殷紅的鮮血,在銅盆中輕輕晃蕩,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息,瀰漫在石室之中。

鬼厲的眼角微微抽搐,深深向鬼王望了一眼,鬼王卻緩緩向大巫師道:「大師,你要的血,在這裡了。」

大巫師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這一盆鮮血,默然無語,半晌忽地輕嘆一聲,道:「好吧,我們開始。」


撐著無力的身體,大巫師緩緩站了起來,只是還不等他站直,身子已經開始搖晃了。

鬼厲搶上一步,從旁扶住了他。

大巫師向他望了一眼,苦笑一聲,卻沒有再推辭了。

衰弱的老人慢慢伸手到懷中,掏摸了片刻,伸出手來的時候,手中已經多了一枝式樣古怪的紅筆,筆身大致有拇指粗細,約有常人手掌長短。尾端乃是一狗頭形狀,紅色的筆身上也不知是用什麼做成的,刻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符咒。在筆的最前端,均勻地鑲著一撮細毛,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只有殘留的暗紅附在其上。不問可知,這枝筆往昔所沾染的,只怕多半都是鮮血之類。

握住筆,深深呼吸!

大巫師在鬼厲的攙扶下,低下身子,把這枝紅筆在鮮血中浸泡了片刻,然後提了起來。

鮮血從筆端細細的毛間,一滴滴無聲滑落,掉在銅盆裡,在血面蕩起小小漣漪,蕩漾開去。

提著筆,大巫師在鬼厲扶持下,慢慢地走到碧瑤所躺的寒冰石台旁邊,從石台與地面接壤的一處,慢慢地畫下了第一筆。

鮮艷的顏色,在原本平整的地面上漸漸延伸,老人用微微顫抖的手,畫出了一道接一道的血符。

四周寂靜無聲,但不知怎麼,氣氛卻彷彿漸漸緊張起來。

鬼王在旁看了一會,默默走到銅盆旁邊,將銅盆捧起,走上幾步,放到大巫師的身邊。正在畫符的大巫師抬起頭向他看了一眼,默默點頭,隨即又低頭繼續。

越來越多的鮮血筆畫,以碧瑤的寒冰石台為中心,逐漸出現在她的周圍,一座詭異而帶著血腥氣息的法陣已然初現。

大巫師的那枝紅筆,顯然也是南疆巫術一道中的異物,被這枝紅筆吸食的鮮血,經由大巫師畫在地面,鮮血居然凝而不乾,色澤鮮潤,且在邊角轉折地方,竟無一絲一毫的血絲濺灑而出,如畫地為牢,將這些鮮血穩穩圈在其中。

隨著大巫師的喘息聲再一次響起,並且漸漸濃重,地面上的血色圖案也逐漸繁複起來。這些詭異的圖案,有的看去像家畜猛獸,有的像飛禽大鳥,更有些完全看不出像什麼的怪異圖案,一個接一個的出現,而且沒有任何一個相同。只有一點相同的,就是這些圖案全部都互相連接在一起。

從銅盆中被紅筆畫在地面的鮮血越來越多,但落到地面的鮮血的色澤,卻彷彿比剛端來盛在銅盆中的鮮血還要鮮艷。

空氣中的血腥味道愈發的濃烈了。石室之中,此刻除了大巫師的喘息聲音,更無一點異響。

這些鮮血畫成的圖案法陣,從碧瑤的左肩石台處地面開始,大巫師一筆一畫專心地塗抹著。

鬼厲在一旁攙扶著他,親眼看著這一片鮮活的血色從無到有,從少到多,漸漸匯聚成一個半徑五尺的橢圓環狀。此刻,除了碧瑤頭部石台附近的一小塊地面之外,她的周圍已經變作了一片血色。

鬼王再一次將銅盆端起,放在石台上方地面,然後慢慢走到一旁。

這個詭異的法陣已經接近完成了。無數連在一起、或大或小的怪異圖案,閃爍著血色光芒,乍一看去,赫然如一片河道縱橫交錯的河流,鮮紅活潑的血液如在血脈中一般快活地暢遊著。從一處湧向另一邊,從盡頭倒轉而回,如平緩潮汐,生生不息。

交織的鮮紅,在腳下的地面漸漸匯合,大巫師的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似已經顫抖的無法再握住那枝紅筆。

攙扶著老人身體的鬼厲,更是如此明顯地感覺到那個蒼老身體傳來的痛楚,甚至連他也無法瞭解,這個身體到底因為什麼,到如今還能堅持下來。

粗重的喘息聲到此刻已經變作了嘶啞,大巫師的額頭濕了一片,卻已經再也無汗可流。

他緩緩的、緩緩的伸出手,蘸滿了鮮血的紅筆畫下了最後一筆,最後完成的一個圖案,與之前第一個畫下的血圖連接在了一起。

「噗!」

低沉的聲音傳出,紅筆無力地掉落在一旁,鬼厲臂彎中的重量陡然沉重,大巫師的身體就這麼軟了下來。

鬼厲心頭一跳,腦海中忍不住「嗡」的響了一聲,連背上都瞬間有針扎入骨的恐懼感覺。他屏住呼吸,手上加力扶住大巫師,低頭看去,只見大巫師面色灰敗之極,但微微張口,兀自正在喘息,顯然是耗力過度所致。

鬼厲這才把心放了回去,同時驚覺,只剛才那個片刻,自己的額頭背後竟也都濕了起來。

一旁,幾乎就在同時,傳來鬼王長出了一口氣的聲音,顯然他也為之受了點驚嚇。

此時此刻,這兩個睥睨天下的男子,竟都為了這個垂死老人的一點動作而心驚肉跳。

大巫師喘息良久,精神似才稍稍恢復,對鬼厲點了點頭,示意他讓自己坐了下來。

鬼厲心頭忐忑,看著這大巫師模樣,實在害怕這老人一個不小心就要死去,只是此刻縱然再擔心也沒有辦法,只得按照大巫師的吩咐,攙扶著他坐了下來,正在碧瑤石台的最上方。

大巫師深深呼吸,向前望去,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已經完全接連在一起的鮮血法陣,遍布地面的血色通道,將無數鮮血禁錮其中。而那些鮮潤之血,彷彿受著無形之力影響一般,在平整的地面上,卻幾乎同時開始向著同一個方向紛紛流去,中間並無一絲脫離如血脈一般的筆痕。

從這頭流到彼端,再從相連的通道流轉回來,自成一個周天循環,生生不息,循環不止。

站在大巫師身後的鬼厲與鬼王互相對望了一眼,他們二人都是修真道中的大行家,此刻眼中都有驚愕之意。

大巫師沉吟片刻,伸出枯槁手掌,將剛才掉落在身旁的紅筆撿了起來,在身前倒豎,筆端紅色細毛向下,從那紅筆之上,兀自有殘留血滴凝聚成珠,在細毛上掙扎流連片刻之後,無聲掉落,融入到身前那片血色河流之中。

大巫師目不轉睛,原本粗重的喘息聲也突然沉靜下來,石室之中,陡然平靜!

只見他雙眉緩緩豎起,原本無神的眼睛裡竟也慢慢亮起光芒,而在他身前那座法陣之中的鮮血,似乎也受了什麼刺激一般,奔流的速度突然加快。

大巫師拿著紅筆的手緩緩落下,很快接觸到了地面,就在最外圍一道血河的前方三寸之處,纖細的紅色細毛接觸到了地面,竟然沒有彎曲,整個地面像是突然變作了柔水一般,這枝紅筆就這麼緩緩而無聲地插入了地面。

石室中的場面氣氛慢慢變得詭異起來,伴隨著越來越快的血色河流,漸漸發出隱約的呼嘯之聲,淡淡的血氣隨著那枝紅筆深入地面,逐漸從這座法陣之上升起,稍後融合了寒冰石台散發出的淡淡白氣,將碧瑤的身體圍在其中。

鬼王和鬼厲的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盯著場中。

大巫師鬆開了握著紅筆的手,低沉的頌咒聲音,開始在這間石室中迴盪起來。大巫師乾裂的口唇間,輕微卻頻繁地吐出一句接一句古怪的音調怪音,他的雙手彷彿隨著莫名的旋律,緩緩伸至半空,五指成爪,輕輕揮動。

石室裡的呼嘯聲音越來越響,地面上,那座法陣中的血河此刻已然是波濤洶湧,一浪高過一浪地瘋狂流動,陣陣鬼力從這鮮血河間呼嘯而來。

忽地,大巫師口中吐出尖銳嘯響,雙手五指如爪反扣而下,「噗」的一聲抓入血河之中。

幾乎就在同時,站在身後的鬼王和鬼厲一陣茫然,那一個瞬間,只覺得周圍這個石室竟不復存在,四方石壁、上下石板地面,突然變得空空蕩蕩,如處身於須彌無間、浩渺天外,陰森森、黑沉沉竟無一絲一毫可依靠之物。

只聽聞鬼哭之聲霍然而作,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燦爛紅光,從紅色血陣中迸發而出,沖天而起。紅光搖曳之中,無數陰靈鬼魅之幽影驚惶失措,如被無形巨力生生吸附到此,身不由己,到處亂竄,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脫離那紅色光幕。

也就在這個時刻,石室中恢復了本來面貌,鬼厲與鬼王知覺亦立刻甦醒過來。二人心下震動,知道剛才那個瞬間,這「招魂引」法陣竟然視周圍石壁山腹於無物,以南疆詭秘巫力硬生生貫通九幽鬼界,擒來無數陰靈鬼魅,禁錮在這法陣之中。

只是這招魂引法陣如此神奇,自然大耗元氣,透過紅光望去,大巫師的臉色已經壞到了不能再壞的地步,若說他此刻就是死人,只怕也有人相信。

鬼王二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暗自禱告這大巫師一定要支持下去,同時雙眼更是死死盯住那座法陣。

場中,無數陰靈鬼魅在紅光中嘶吼跳躍飛舞,有尋常幽靈,亦有模樣古怪之山精巨獸。片刻之後,被紅光一一彈回的這些鬼物,大概知道了不能脫困,紛紛轉頭向坐在法陣前端的大巫師怒吼呼嘯。

大巫師也不多看這些憤怒的鬼物,一雙眼緩緩抬起,注視到紅光籠罩下的石台之間,碧瑤手中的合歡鈴上。他雙臂陡然揮舞,左手如爪依然,右手五指卻有變化,無名指、小指內曲三分,中指、食指如劍,拇指沖天,正是巫道法訣,凌空而指。

合歡鈴錚然而鳴!

「叮……」

清脆鈴音,如深谷黃鶯,清晨而鳴,那合歡鈴竟然從碧瑤手中離開,緩緩升到半空。淡淡金光,從鈴身上再次發出。

幾乎就在大巫師指向合歡鈴的同時,招魂引血陣中的無數陰靈鬼魅如被無形之力催持一般,雖然憤怒嘶吼、不甘不願,卻都如潮水一般向升到半空中的金色合歡鈴撲去。

瞬間,鬼氣大盛,合歡鈴鈴身劇烈顫抖,鬼魅妖力從四面八方湧來,反覆衝擊,無數鬼物蜂擁而至,撕咬鈴身,兇猛撞擊,場面一派瘋狂。而在這一幕之下,那片血色法陣之中的紅色血海,紅光越發鮮潤,鮮血呼嘯,幾乎要沸騰起來!

彷彿是受不了這片陰森鬼力,合歡鈴鈴身淡淡金光逐漸黯淡下去,淹沒在無數鬼魅之中。須臾片刻之後,一聲銳響,合歡鈴上方赫然緩緩生出一道輕煙,若隱若現,若斷又續,飄搖在合歡鈴上,只是看那後半似還在合歡鈴中。

大巫師的臉色不知怎麼,突然又變得微微紅潤起來了,比之剛才氣色,反而好了不少,就連揮舞的手臂也似有力許多。

只見他蒼老臉上掠過一絲喜色,口中一聲大喝:「咄!殘魂出體,九魂歸來。黃泉九幽,招魂乃引!」

這四句法訣大巫師喝的竟是中氣十足,凜然生威,隨著他話音喝處,紅光轟然而散,剎那間布滿整座石室。鬼王與鬼厲只覺得四周又是一陣轟鳴,剛才那空蕩蕩、陰森森,如置身九幽冥界的感覺再度出現,所不同的是,此刻周圍鬼哭聲聲,竟有無數陰靈鬼物縱橫飛舞。

「轟!」

彷彿一刻也不曾停留,如電光穿過天際不可阻擋,他二人還未回過神來,周圍場景再度變回石室,那片紅色妖幕之中,無數鬼物飛舞之際,合歡鈴上那一道輕煙周圍,被無數鬼物簇擁著,緩緩的現出了一道接一道的輕煙。

一、二、三……八、九!

三魂七魄,是為魂魄!

鬼厲全身發抖,手中指甲深深陷入肉裡,竟有鮮血流下,他卻完全不知。那一片紅色光幕之中,那一道道的輕煙啊……

他轉過頭,向大巫師望去。

只要片刻!

一個片刻的時間就好了啊!

他忍不住在心頭這般吼叫!

大巫師的臉上一樣潮紅,忽地也如潮水般退去,深深皺紋包圍的眼角開始抽搐起來。

那一雙揮舞在空中的枯槁的手,又一次的開始顫抖。只有他的聲音,還是那麼響亮:「三魂七魄,聚靈為神。合神搜靈,是為一體!」

隨著他的話聲,半空中依次出現的那九道輕煙,從鬼魅陰靈群中飛出,緩緩靠近合歡鈴,漸漸的,與合歡鈴上那道輕煙融合為一。

隱約中,依稀漸現人形。

此時此刻,不止鬼厲,連鬼王也忍不住身體發抖,面有興奮之色。

大巫師面上不知何時開始,已經重新沒有血色,他的手也顫抖的更加厲害。血色紅光中,他張開口,大聲道:「魂魄已成,眾靈歸位。靈神入……」

殘留在他喉間的一個「體」字,就在那將出未出的時刻,大巫師的聲音,忽然就這麼啞了下來,發出的,竟只是細微低沉的「嘶嘶」聲音。

鬼王與鬼厲同時臉色大變。

招魂引法陣中紅光一陣劇烈搖晃,忽地爆發出一聲轟然大響,紅芒散落,無數鬼物頓時沖天而起,紛紛沒入石壁地下,轉眼消失無蹤。只是鬼王和鬼厲哪裡顧得了那許多,透過紛繁亂象,他二人直向大巫師望去。

那個老者,一雙手兀自舉在半空,但他的頭顱卻緩緩垂了下去。

鬼厲與鬼王如電般衝到大巫師的身邊,扶住他的身體,然而大巫師的頭顱依舊緩緩卻不可阻擋地向下垂去。只是在他的口中,卻彷彿還在掙扎著說些什麼。

鬼王和鬼厲拚命靠近大巫師,在那已經含糊不清的聲音裡,他們只能隱約聽到幾個斷斷續續的字句:「唔……九幽……唔唔……至陰……唔……非……此……」

那聲音漸漸低微沉默,老人的頭顱最終垂在了胸口,再也沒有消息。

透骨的冰涼,如置身深深冥界冰獄,兩個木然的男人,不能置信地望著這一切。

消散的紅芒漸漸消失,洶湧的血河安靜下來,失去了力量的血痕再也無法禁錮鮮血,鮮潤的人血流淌了一地。

合歡鈴上的輕煙,如長鯨吸水一般被收了回去,消失在合歡鈴中。淡淡金色光芒再度泛起,將合歡鈴襯托的格外耀眼。

一陣輕輕的搖晃,伴隨著清脆鈴聲,合歡鈴緩緩落下,又回到了躺在寒冰石台之上,碧瑤的雙手之中,安靜如昔。

死一般的沉寂,瀰漫在寒冰石室之中,久久不散,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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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傷心人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大巫師去世,到現在已經有三日了。青龍等人將老人的屍身火化,收藏在了一個骨灰甕中。此刻,這個青花小甕,就安靜地放在他手邊的桌上。

青龍凝望著小甕良久,輕嘆一聲,轉開了目光。這三日以來,鬼王宗裡的大小事務,俱是由青龍和幽姬代為處理。三日前那場變故之後,鬼王與鬼厲竟然全都縮到自己房中,至今沒有出來。

青龍依然很清楚的記得,三日之前,那個沉重的石門發出「吱呀」聲音緩緩打開的時候,從裡面走出來的那兩個男人,那兩個放眼天下幾乎無所畏懼的男子,竟然都如失了魂魄一般,神情恍惚而悲涼。

鬼王還好,低低說了一句:「三日之內,誰也別來打擾我!」話一說完,人便徑直走回臥房,再也沒有出來。

至於那個鬼厲,整個人失魂落魄,一個字也沒有說,走著走著,竟然直接撞到了堅硬的石壁之上,以至讓額頭都流下了鮮血。而他,竟也毫無知覺一般,緩緩轉過身子,腳下依稀有些踉蹌般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被這詭異的情景震住的眾人,其實多半已經猜到了結果,但當他們向石門中看去的時候,滿地流淌的鮮血,還有端坐在血泊中卻已垂頭而亡的大巫師,那場面之淒厲慘烈,實是觸目驚心。

只有依舊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碧瑤,安詳而栩栩如生的面容裡,還是如往日一般的寧靜。而在她手間的合歡鈴,正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腳步聲從旁邊響起,打斷了青龍的思緒。他抬起頭來,只見幽姬的身影如幽靈一般飄了進來,站在他的身旁,卻沒有直接看他,而是向他身後的房間望了一眼,低聲道:「宗主還沒有出來嗎?」

青龍緩緩搖頭,低聲道:「三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幽姬面上黑紗輕動,默然無語。

雖然沒有親眼在現場看到一切,但他們二人完全可以想像的到那個場面的悲涼。

這世間若說還有什麼比絕望更令人傷心的,那便是在看見希望,甚至那希望就在眼前的時候,你卻又陷入了絕望!

就在他們兩人相對無語的時刻,忽地,從青龍背後那座門扉之處,傳來了輕微的聲響。

門,緩緩打開了。

青龍和幽姬身體一震,連忙轉身看去。

簡樸的木門緩緩向內打開,發出低沉而輕微的「吱呀」聲,帶著幾分往日滄桑,也許是在訴說著主人的悲涼。

一隻腳,從那個房間裡輕輕踏了出來。鬼王的身影,慢慢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青龍和幽姬默默地望著,那個恍如隔世的男子。

三日白頭!

鬼王的頭髮,竟然已全部變作雪白。

青龍的聲音不知怎麼,突然變得沙啞而遲疑,就連他自己聽到,也在懷疑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聲音:「宗……主,你還好……好嗎?」

鬼王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而是閉上了眼睛,微仰起頭,深深呼吸。

幽姬在黑紗之下,突然道:「宗主,你自己要保重……身體。」話說到後面,不知怎麼,她忽然想起碧瑤,聲音竟是一陣哽咽。

鬼王的肩頭微微顫動,但很快平伏下來。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雖然滄桑與悲涼依然刻在他的臉上,但眼眸之中,卻已有了淡淡光芒。

那彷彿是看透了世事滄桑的目光。

「我看起來,老了許多吧!」他竟是這麼的說了一句,嘴角輕動,有微微的笑意,可是那其中,卻滿是苦澀。

青龍與幽姬同時低下頭去,不忍再看這個男人。

鬼王再一次的深深呼吸,吐出了胸中之氣,眼光轉動,片刻後落在青龍手邊桌上,那一個青花小甕之上。

「這裡面的是……」他淡淡問道。

青龍踏上一步,捧起小甕,遞給鬼王,道:「大巫師去世之後,屬下大膽作主,將老人家屍身火化。這小甕中的,乃是他的骨灰舍利。」

鬼王默默地接過青花小甕,一雙手在其上撫摸許久,輕輕嘆息一聲,道:「這位大師雖然沒有救回瑤兒,但他以垂死之身,不顧一切耗盡元氣,將瑤兒魂魄收全,雖然最後功虧一簣,但實也是我們的大恩人。」

他將這小甕再度遞還青龍,道:「你準備一下,以我聖教重禮,恭恭敬敬地將大師送回南疆吧!」

青龍接過青花小甕,點頭道:「是。」

鬼王沉默片刻,道:「鬼厲呢?他怎麼樣了?」

青龍遲疑了一下,幽姬卻已經在旁邊道:「從寒冰石室中出來以後,他好像整個人都垮了似的,失魂落魄,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間,就再也沒有出來。」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低聲道:「到今日為止,也有三日了。」

鬼王面色蕭索,緩緩將雙手負在身後,半晌低聲吟道:「十年傷心事,一夕在心頭!唉,走吧!我們去看看他。」

說完,他緩緩負手走去,青龍與幽姬對望一眼,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從身後望去,鬼王的一頭白髮,身影竟是異樣的蒼涼。

鬼厲的房間離鬼王所居之處頗遠,卻離碧瑤所在的寒冰石室極近。這是當初鬼王不願更加傷心,所以遠離女兒所在的石室,而鬼厲若在狐岐山中,幾乎每日都會去看望碧瑤的緣故。

當三人穿過甬道,漸漸接近了鬼厲的房間時刻,走在後頭的青龍和幽姬明顯發現鬼王的身體有些異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裡又接近了那個傷心地方。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

終於,來到了孤單的石門外,鬼厲居住的地方,周圍更無一人,他向來喜歡獨處。只是在他門外,遠遠的還站著一個鬼王宗弟子。

鬼王走上前去,打開石門走了進去,隨即一怔。

青龍和幽姬也發現似有不對,走進去一看,卻只見房間裡空空如也,非但不見鬼厲身影,連小灰也不見了。房間中一切擺設如常,絲毫沒有動用過的痕跡,只有那張臥床之上,有些許凌亂模樣。

青龍眉頭一皺,轉身出去喚了一聲,站在門外那個鬼王宗弟子連忙跑了進來,在鬼王面前跪下施禮道:「拜見宗主!」

鬼王轉頭看去,青龍在他身邊輕聲道:「屬下這幾日處理門中事務之外,就在宗主門外等候,至於這裡就叫這些弟子好生守著。」

鬼王微微點頭,轉過頭對這鬼王宗弟子道:「副宗主哪裡去了?」

那鬼王宗弟子顯然對鬼王極是敬畏,連說話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道:「回稟、稟宗主,副宗主在房間裡把自己關了三天三夜,一點動靜也沒有。就在屬下擔心的時候,今天早上,他突然帶著那隻灰毛猴子走了出來,徑直就離開了這裡。」

鬼王怔了一下,青龍皺眉道:「他去了哪裡?」

那弟子埋首道:「弟子一直跟著副宗主,只見他走出山腹,隨即破空而去。弟子看他神情模樣很是可怕,也不敢上前詢問,只好回來這裡等著……」

青龍臉上怒氣一閃,鬼王在前頭卻忽然「咦」了一聲,走前幾步,從床頭拿起一封封好的信,看了一眼,卻遞給青龍,道:「是給你的。」

青龍怔了一下,接過一看,果然是鬼厲寫給自己的,心中迷惑,看了鬼王一眼,卻見鬼王面無表情,看向別處。青龍皺眉,撕開封口,將信看了一遍。

信並不長,他很快就看完了,只是臉色忽也有些黯然,低聲道:「宗主。」

鬼王淡淡道:「怎麼了?」

青龍道:「他在信中,是拜託我辛苦一趟,將這位大巫師的骨灰送回南疆苗族七里峒。」

鬼王緩緩搖頭,突然嘆息一聲,道:「罷了,罷了!」

青龍愕然,鬼王卻轉頭對那鬼王宗弟子道:「你下去吧!」

那人如遇大赦,重重磕了三個頭,急忙退了出去。

青龍望著鬼王,道:「宗主,那鬼厲……」

鬼王向著這空蕩蕩的房間望了一眼,眼中儘是蕭索之意,良久方轉身,也不招呼青龍、幽姬,只默默行去。

從他背影之中,幽幽傳來低沉聲音:「都是傷心人啊……」


南疆,焚香谷。

這個近日來變故不斷的正道大派,今日裡又有一個震撼人心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山谷。

從焚香谷深處「天香居」裡天鼓七鳴,響徹遠近,預示著已經閉關許久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就要在今日出關。

所有的焚香谷弟子紛紛歸位,無人膽敢怠慢。在焚香谷正殿「山河殿」裡,以上官策、呂順等人為首,李洵等一眾弟子列位在後,並列殿前,耐心等候著。

在眾人之中,尤其引人注目的卻是一個站在李洵身邊的女子,正是燕虹。自從不久前九尾天狐逃脫玄火壇的那個晚上,上官策在混亂之中依然認出燕虹乃是假冒之人,其後果然證明乃是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所扮,但真的燕虹卻直到三日前,方在焚香谷一棟房子內的地窖中被發現。

這自然是當日金瓶兒也不知如何,用詭異術法將燕虹治住,藏在這麼個所在。這些日子來焚香谷中眾人傾巢而出,找遍了附近大大小小山頭,卻惟獨沒有注意谷中房子。這還是三日前,一個男弟子因為谷中缺了一味藥材,下了那個藏藥的地窖尋找,方才發現燕虹,否則也不知道這可憐女子要在那地窖中等上多久。只是歷經這些日子的折磨,燕虹神色明顯憔悴多了。

只不過眾人此刻也無心注意於她,一個個眼神都望著正殿偏門,按照慣例,出關後的雲易嵐當從那裡走出來與眾人相見。

站在眾人最前的上官策依舊是一身黑衣,神態從容地站在那裡,只是在眾人無法發覺的眼眸深處,他眼中卻隱隱有幾分異芒閃爍。

對他來說,這幾年裡這個當師兄的谷主雲易嵐每次與他見面,無不隔著一座屏風,而說話間更是有氣無力,並且近日來越發蒼老。他起初也不敢相信,但直到最近,他在心中已漸漸認定,這位一直壓在自己頭頂的師兄真的是快不行了。

不料今日天香居中天鼓如雷,生生將他震在當地──雲易嵐竟然出關了!

難道他真的是在閉關修習術法,而非遮掩什麼?

上官策心中煩亂不堪,忐忑不已。

而在上官策身後,站在年輕一代弟子最前頭的李洵,眼中卻有遮掩不去的興奮之意。一直以來,他都是雲易嵐最得意的弟子,在焚香谷中更是天之驕子。只是數年前雲易嵐突然閉關,事先更無絲毫預兆,就這麼從此不與眾人相見。

雖然李洵本人還是被雲易嵐特別看待,與師叔上官策一樣,乃是焚香谷中僅有的兩個可以覲見雲易嵐的人,但不知是不是因為雲易嵐認為李洵畢竟年輕,道行不夠,焚香谷中大事他卻是讓上官策掌管的,如此無形之中,李洵的地位竟為之下降不少。

但如今雲易嵐重新出關,形勢自然為之大變。他乃是當今谷主最鍾愛之弟子,下任谷主當仁不讓的人選,說起話來自然份量不同。

更重要的是,就在昨天,也就是雲易嵐出關的前一天晚上,他已經被雲易嵐秘密接見過,事先知道了恩師將要出關。

而隨著恩師出關之後,有一件他盼望許久的宿願,也終於有可能達成了。一想到此處,李洵英俊的臉龐上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之情。

上官策的身子動了動,緩緩轉回了身子,側後方那個年輕的師侄雖然竭力保持鎮靜,但那種從心底發出的歡喜與興奮,畢竟不是他這個年紀與閱歷所可以遮蓋的,也更不可能逃過上官策那如鷹一般看透世情的眼睛。

「嘿……」他緩緩在心中冷冷笑了一聲,暗自道:「年輕人,你要走的路,還不知有多長呢!」

就在這眾人各懷心思的時候,忽地鼓聲悠揚,如天外飛來,盤旋大殿之中。上官策等人精神為之一振,整理儀容衣衫,向那偏門望去。

只見紅影一閃,一道人影緩緩現身,一身火紅色的衣衫,正是焚香谷歷來谷主的服飾,代表了這個尚火的宗派信仰。

也沒有感覺到火焰的熱度,更沒有耀眼的光芒,但不知怎麼,眾人眼前那麼一紅,卻無不有一種感覺──一團紅色的火焰,就這麼施施然走了過來。

而當眾人回過神來,看清了那團紅光中的人物時候,包括一向鎮定從容的上官策在內,竟都是不能置信地發出了一聲低低驚疑的呼聲。

來人竟只是一個看去至多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一頭鮮艷卻柔順的紅髮也不繫起,隨意飄灑肩頭,更有一絲飄逸放蕩的味道。

眾人面面相覷。雲易嵐數年前閉關時候,眾人分明記得他已經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頭上更早已是白髮蒼蒼。但此刻看此人,比當初的雲易嵐年輕了不知多少,而且面容上的皮膚光潔平滑,連一絲皺紋都看不到。

只是此人的面容輪廓,卻又分明乃是雲易嵐的模樣,尤其是上官策,他與雲易嵐在一起的時間比誰都長,更是認得這分明就是年輕時候雲易嵐的樣子,只是看那容顏,更勝過他年輕時的風采。在這般震撼之下,眾人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倒是那個雲易嵐行若無事,大搖大擺地走到正殿之中的眾人面前,目光炯炯有神,向眾人望了一眼,忽地微笑一聲,聲音一反在密室中的蒼老,清朗悅耳,道:「怎麼?你們都不認我這個谷主了嗎?」

眾人身子一震,李洵首先回過神來,當先拜倒,大聲道:「弟子恭迎師尊出關,恭賀師尊閉關修煉真法大成!」

眾人頓時醒悟,紛紛行禮,上官策眼中驚訝神色漸漸退去,也低下頭行了一禮。

雲易嵐看去顯然氣色不錯,心情亦是極佳,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大家都許久不見了,起來說話吧!」

眾人應了一聲,紛紛站起。雲易嵐微笑著向眾人看去,最後目光落到上官策身上,笑道:「師弟,這些年讓你代管谷中瑣事,煩了吧?」

上官策搖了搖頭,亦露出微笑道:「師兄不在,便是我這做師弟的分內之事,反是前些日子玄火壇出了變故,我……」

雲易嵐忽地一聲大笑,將上官策的話語打斷,道:「過去的事,師弟何必耿耿於懷?來日方長,我們從長計議就是了。」

上官策面上掠過一絲訝色,但也沒有再說什麼,低頭道:「是。」

雲易嵐向在場眾人望去,只見眾人眼中滿是尊敬和驚奇眼色,顯然自己這一身恍如返老還童的樣子,讓眾人實在驚愕。

只是他也不多做解釋,掉頭向早就侍立一旁的李洵問道:「最近谷中有什麼事嗎?」

李洵踏上一步,恭聲道:「今天一早,中土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捎來一封書信,說是乃是對前些日子師尊去信的回覆。」

他口中這般說著,面上神色從容,但站在一旁的上官策面上卻為之一變。雲易嵐閉關期間,焚香谷大事都由他作主。與青雲門掌教通信往來,自也是重要之極的事情,他卻是一無所知。而這封回信今早即到,李洵不知怎的竟然半路截下,而不讓他知曉,分明是師兄雲易嵐故意不讓他插手的。

上官策心中怒氣漸生,但面上卻依然如故,異樣神情一閃即過。

雲易嵐點了點頭,將李洵遞過來的書信接下,打量了一眼,只見信封上端端正正寫著數字──焚香谷雲易嵐師兄親見。

落款乃是:青雲門道玄拜會。

果然是青雲門道玄真人的手書。雲易嵐微微一笑,將封口撕開,抽出了一張薄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面上始終帶著微笑。

末了,他微微點頭,沉吟片刻,將書信收好放入懷中,朗聲對眾人道:「今日就到這裡,你們回去準備一下,不久之後,我當率領焚香谷出色弟子,進中土去拜會青雲門與天音寺兩派道友,共商天下大計!」

眾人一驚。焚香谷大舉進入中土,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料今日谷主甫一出關,便下了這個絕大的命令,只是雲易嵐向來威望深重,焚香谷眾人也沒有多想。一眾人見過禮後,紛紛退了出去,各去準備不提,只有李洵卻被雲易嵐留了下來。

待眾人走後,山河殿上只留下了雲易嵐和李洵師徒二人。李洵與師父單獨相處,便也沒有眾人在場時那般拘謹,笑道:「師父,你閉關究竟修的是什麼法門,竟有如此神效?」

雲易嵐笑了笑,道:「這乃是我焚香谷祖師傳下的異術,等日後你道行夠了,還怕我不傳給你嗎?」

李洵一怔,卻見雲易嵐眼中笑意和藹,似大有深意,略一思索,不由得大喜過望,連忙拜倒,道:「多謝師父厚恩,弟子必定不辜負師父的期望!」

雲易嵐微笑著將李洵攙起,上下看了看他,嘆道:「你根骨精奇,乃是修道的大好人才。只是我看你年輕氣盛,心氣還有些浮躁,自己還要多加把握,如此再勤加修習,方能成其大器。」

李洵連連點頭,道:「多謝師尊指點。對了,師父,你留我下來,可有什麼事嗎?」

雲易嵐看了他一眼,道:「不錯,我要你先去一趟中土。」

李洵一怔,道:「中土?去哪裡?」

雲易嵐淡淡道:「青雲山。我等一下會寫一封回信,你立刻動身,將此書信送到青雲山道玄真人手中。」

李洵點頭道:「是。」

雲易嵐來回走了幾步,又道:「道玄真人看過此信之後,多半要留你在青雲山暫住幾日,你也不必推辭,就在青雲待幾天,我隨後就帶其他人到了。」

李洵點頭,但微感迷惑,道:「師父,你這麼急著進入中土,有什麼要緊事嗎?」

雲易嵐微微一笑,道:「還不是你求了我許久的那件事!」

李洵身子一震,隨即面上露出掩飾不住的興奮之意,當即再次跪倒,大聲道:「多謝師父成全。」

雲易嵐搖頭笑道:「好了,好了,你且先回去準備一下吧!等會過來取我書信,就直接動身好了。」

李洵興奮的答應一聲,大步走了出去。

待這個年輕弟子的身影消失,雲易嵐面上的笑容也漸漸淡漠。

他轉向南方,向著那十萬大山的方向遠遠眺望,半晌之後,忽地冷哼一聲:「既然你要出來,我便讓整個天下來擋。要我一人獨挑這個擔子,嘿嘿,我可沒那麼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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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頹廢
十萬大山,鎮魔古洞。

獸妖復活之後的鎮魔古洞,情景已經與之前黑雲壓頂、陰風呼嘯的模樣大不相同,雖然天空仍然昏暗,但集聚在洞口的那片黑氣已然消散,終年不止從古洞之中吹出的陰風也消失無蹤。

除了依舊荒蕪的山脈,只有佇立在鎮魔古洞洞口的那尊石像女子,依然風雨不改地站在那兒。

而就在她的面前,身著鮮艷絲綢衣衫的,竟是一個模樣極其俊逸,甚至可以說是帶著一絲妖艷的少年。

比尋常女子更加白皙的臉上,細眉丹目,薄唇尖頷,細細看去,這張臉龐卻隱隱和那尊石像女子有幾分隱約的相似。

只是,這兩個人面容上的氣質卻截然不同!

這個少年,便是從鎮魔古洞中復活的獸妖,誰也料想不到,令無數南疆人恐懼的惡魔,竟是這般一個看去俊俏的少年。

從復活的那一天開始,不知為何,他什麼也沒幹,既沒有大肆殺戮,也沒有狂喜呼嘯,只是這麼默默地站在玲瓏巫女的石像前,沉默地凝視著。

黑影閃過,巫妖從遠處無聲地飄了過來,來到少年的身後。

「獸神大人。」

少年身子一動不動,頭也不回,道:「怎麼樣了?」

巫妖盯著他的背影,道:「十三妖王已經將十萬大山中殘餘的蠻族全部收服,一起聽命於獸神大人。」

少年的身子這才動了動,緩緩轉過身來,淡淡道:「一共還剩多少族?」

巫妖道:「如今只有三十七族了。這百年間,十萬大山裡群龍無首,各蠻族多互相殘殺,許多族都被滅了。」

少年冷冷一笑,面上也不見有什麼失望表情,相反的,卻更有股從深心隱隱散發的桀驁感覺。他的目光如電,在巫妖蒙著黑紗的臉上轉了轉。

巫妖突然覺得,自己面上幾如被火焰燒過一般的感覺。

「其實,應該是三十八族的,」那少年悠然道:「不是還有你這個黑巫族的最後傳人麼!」

巫妖低頭,沉默無語。

少年緩緩轉過頭,目光又一次落到玲瓏巫女石像的臉上,凝望許久,突然叫了一聲:「黑木。」

巫妖身體一震,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彷彿如刻在深心的傷口一般,每喚一聲,都要傷他一次。

只聽那少年注視玲瓏石像,語氣中突然多了幾分滄桑,道:「這麼多年了,在玲瓏面前,你心裡有沒有後悔過?」

巫妖沉默,許久才低聲道:「有。」

少年也不回頭,一雙眼中閃爍著怪異的光芒,流轉不歇,幽幽道:「這世間除了你那個變作凶靈的大哥,也只有你知道我和玲瓏的關係了。當年你們一行八人,追殺我穿過千山萬水,現在想起來,彷彿就在昨日一般。」

巫妖黑紗之下的身體忽地開始微微顫抖,似乎曾經的往事,他也歷歷在目。

只是那個少年,卻根本沒有注意巫妖的反應,他所說的話,與其說是對巫妖說的,不如說是對著石像低低自語,在他眼中,此刻只有那個玲瓏巫女的石像。

「妳,」他的聲音,慢慢透著一分傷心、一分悲涼和一分的憤慨:「妳究竟是為了什麼?」

石像無語,沉默佇立。

「在妳心中,什麼世間蒼生,什麼天命造化,都是那麼重要嗎?」這個少年的聲音,忽地有些激動起來,慢慢變大。

「如果妳把那些看得比我還重,所以要除了我,是這樣吧?」少年臉上的表情,浮現著詭異中帶著一絲妖艷的冷冷笑容:「可是妳知道麼,我根本不在乎!」

「什麼狗屁天意,什麼天下眾生,那算什麼?」他的神情越發淒厲。奇怪的是,儘管那眼神表情極其可怕,他的容貌卻越發的妖艷漂亮,幾不似常人。

「妳要我死,說一句就夠了,妳知道嗎?妳知道嗎?」他厲聲咆哮著,對著那尊石像女子,然後,慢慢的,他的聲音低落下來。

「可是,為什麼……妳竟然把那些東西,看的比妳自己、比妳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啊……」

慢慢的,他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過經歷了無數歲月風霜侵蝕、漸漸粗糙的面容,拂過深深記憶之中,那曾經溫柔的臉龐啊!

冰冷的感覺,不帶一絲的溫暖,從手心緩緩傳來。

張開了雙臂,輕輕的擁抱,將石像擁在懷裡,少年的表情漸漸變成異樣的溫柔。巫妖站在背後,默默地注視著那個怪異的場景。

「我知道,是這個天下蒼生害了妳的。」那少年半閉上眼睛,如夢囈一般的輕聲道:「妳放心吧!我會讓所有的一切,都來為妳陪葬,然後,我再來找妳……」

「妳等著我……」低低的聲音,悄悄低落而終於消失。

妖艷的少年擁抱著冰冷的石像,黑衣的巫妖木然而立,天空中的烏雲一聲驚雷,天際飄落了雨滴。

大雨在風中飄落,將這個世界變得朦朦朧朧。隱約中,巫妖怔怔望去,雨滴落在那石像女子臉上,無聲滑落──

恍如淚水!


青雲山東方三千里,從空桑山向東南延伸的古道邊,寂寂荒野,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

離小池鎮一日路程的何家小店,也和往日一般,孤獨的站立古道旁,迎送著過往的旅人。

小店的主人何老闆自然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迎接送走過多少的客人,過路的人麼,自然是什麼樣子的都有。但是在這三天之中,他漸漸肯定,雖然自己歲數漸大,但想必是會記住這麼一位客人的。

其實要說是一位客人,也不大準確,真正來說,應該是帶著一隻古怪猴子的客人。而且對何老闆來說,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那隻模樣古怪且居然有三隻眼睛的猴子的作用,反而還更大一些。

三日之前,正站在古道旁店門外拉客的何老闆,看到這位滿面風塵之色、一臉茫然的男子從古道上走來,肩上趴著一隻三眼猴子之後,不知怎麼,就覺得有幾分眼熟。

當時他迎上前去,本想說個天花亂墜,將這位客人拉進小店歇息片刻,卻不料他只說了一句:「客官,本店有熱茶美酒,不如到裡面休息……」

這後面的話還未出口,那看起來十分憔悴的男子忽地就從他眼前消失了,下一刻,在何老闆回過神來的時候,那男子已經坐在他小店之中的木桌旁邊。而桌子之上,丟著一錠足可以在這家小店裡不停吃喝三日的銀子。

何老闆自然是好生歡喜,連忙端酒送菜。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這位客人和這隻猴子,居然真的就這麼在他的小店中,足足待了三日三夜,直到今天,似乎也沒有上路的意思。

那個男子的精神顯然非常不好,三日之間,何老闆竟未看到他說過一句、笑過一次。每次當他將酒菜端上飯桌,那男子都只是默默望著酒壺,然後慢慢喝酒。

只是這位客官的酒量似乎極差,每次喝了一點,何老闆心裡估算著還不到半壺吧,他整個人就仆倒在酒桌之上,不省人事。而與主人相反,這個男子帶來的那隻三眼猴子,卻令何老闆驚訝的目瞪口呆。

老實說,何老闆在這裡開店,地方雖然偏僻,但因為過往客商頗多,也算是有點見識的人物,但這三天之內,他已經在內心裡無數次的發誓,自己真的見到了這輩子最能喝酒、酒量最大的一隻猴子。

只不過是一日夜的工夫,何老闆小店中所有庫存的美酒,包括他藏在店後那棵老槐樹下的一罈女兒紅烈酒,都被這隻猴子喝完了。

而這隻猴子,顯然仍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捉耳撓腮,四處張望,蹦跳許久,衝著何老闆「吱吱」叫個不停。

何老闆雖然不通猴語,但傻子也能看出這隻猴子的意思,本來不欲理會,不料這猴子機靈的如鬼一般,居然偷偷將何老闆收起的銀子又偷了回來,並在何老闆面前晃來晃去。

何老闆無可奈何,何況別人本來就付了足夠的銀子,只得派伙計從小池鎮上連夜往這裡送酒。

剛開始他還頗為惱火,但時間稍久,居然漸漸喜歡上了這隻猴子。而且這隻三眼猴子除了愛喝酒之外,倒也並沒有其他惡劣地方,反而時常在店中玩樂嬉鬧,心情好時居然還玩了幾個雜耍,比如憑空就能從手上生出一叢火焰之類的玩意,不僅何老闆看的眼睛發直,其他這幾日經過的客商,也無不看得興高采烈,在何老闆這店中多待了許久,讓他賺了更多的銀子。

而那隻灰毛三眼猴子的主人,卻與活潑的猴子截然相反,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酒氣沖天的伏著睡覺,間中醒來一次,也只是雙眼無神地望了望周圍。偶爾猴子跑回身邊,他眼中才有幾分光彩,懶洋洋伸出手摸摸猴子腦袋,隨後似又想起什麼傷心事情,拿起酒壺又喝起來,不到一會,便又沉醉於夢鄉了。

有時候何老闆也偷偷想過,這男子該不會是個瘋子吧!然而他雖然只是個普通店主,但仍然感覺到了這男子與其他過往路人的不同。

別的不說,單是這男子待在這小店中的三日,以往夜間這個時節最多的蚊蟲,突然全部都消失不見了;更有甚者,往日每到深夜,小店外古道荒野中時常迴盪起的鬼哭聲音,竟然也似被什麼東西嚇到一般,全部都消失不見。以至於聽慣了這些鬼哭狼嚎的何老闆,突然這三日裡如此安靜,他竟然睡不著了。

這一日黃昏時候,何老闆站在小店的櫃台後邊,合上剛剛算好的帳本,長吁了一口氣。隨後,他向自己的小店中望去。

窗外西落的殘陽還有淡淡的餘光,照紅了天際晚霞的同時,也從小店的窗口照了進來,將這裡的桌椅都拉長了影子倒映在地上,彷彿時光也在這裡悄悄路過。

何老闆的心情忽然有些異樣,心頭一陣惘然,算來自己也已經過了五十了吧!雖然幫忙的伙計從來都說自己看著只有四十左右,但他自己知道,身體還是漸漸不行了。

歲月不饒人,就這麼過了一輩子嗎?

他怔怔地向著地上那些漸漸變長的桌椅影子望著,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又看到了這間小店四壁上斑駁脫落的痕跡。

寂寂殘陽,照在他的臉上,有幾分人世莫名的滄桑。

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些事,還是不要想吧!何老闆苦笑一聲,拿起帳本向著此刻小店中唯一的客人和他的猴子走去。

那位客人總是坐在最靠裡的那張桌子旁,此刻如往常一樣,正喝醉了伏在桌子上,一動不動。而他的那隻猴子則蹲在桌上,左手拿著酒壺,右手從桌上幾個裝著菜餚的盤子中抓著美味,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日子過的有滋有味。

何老闆走到那位客人身前,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但眼睛卻是忍不住先向那猴子望了一眼,只見三眼猴子顯然也不在乎他的到來,只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到手中酒壺上去了。

何老闆嘆了口氣,這隻猴子實在是他生平僅見的如此嗜酒的動物,而且看牠背後還背著一只大酒袋,雖然已經乾癟,但可想而知往日這裡面是裝什麼的。

何老闆收回目光,不知怎麼,心中卻有幾分緊張,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又咳嗽了幾聲,才小心翼翼道:「這位……客官。」

他身前的男子一動不動。

何老闆有些尷尬,但還是說了下去:「呃,客官,是這樣的,三日前你付的那錠銀子,如今已然用完了,本店本小利薄,是不是……」

那男子不知是不是真的醉了,伏在那裡,還是沒什麼動靜。

何老闆嘆了口氣,吶吶道:「其實,客官你付的那錠銀子的確不少,別說在小店裡吃三日,便是吃上五日也儘夠了。只是……只是貴畜實在太過厲害,酒量太大,只這三日工夫,已喝去了小店裡所有存酒不說,另差人分兩次送來的四缸酒,居然也被牠喝完了……」

何老闆說到這裡,又看了看三眼猴子,卻只見猴子瞪了他一眼,做了個鬼臉。

何老闆低聲下氣道:「能不能請您再付一些銀子──呃,對了,三日前您付的那錠銀子,還被貴畜給偷了去,至今未還,我……」

話未說完,忽只聽「叮」的一聲,一錠銀子在桌上蹦了兩下,出現在何老闆面前。何老闆定睛一看,卻是猴子不知道從哪裡又摸出了那錠偷去的銀子,丟在他的面前。

何老闆連忙拾起,收到懷中,但遲疑片刻,看了一眼那隻猴子,又將銀子取了出去,拉開衣襟,放在自己貼身衣服裡去了。

就在他收好銀子,打算再次向那個男子開口的時候,小店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有人在嗎?」

何老闆一怔,回頭望去,只見門口站著三人,兩男一女。為首一個老者,手邊拿著一隻竹竿,上邊掛著一塊白布,上書著「仙人指路」四字。

在老者身旁,是一個看去十七、八歲的少女,容貌秀美,臉上正掛著一絲微笑。

這老少二人,老的是仙風道骨,少的是美貌秀氣。而在這二人身後,站著一個中年男子,拿著所有的包裹,卻是生得古怪,身材高過前二人一個頭以上,一張臉卻長的如野狗一般,望之生厭。

何老闆連忙迎了上去,畢竟帶猴子的客人顯然不可能偷偷溜走,還是先招呼剛來的客人為好。只見他迎上笑道:「有,有,三位客官,請問是吃飯還是住店呢?」

為首那個老人呵呵一笑,瞇著眼睛笑道:「怎麼?何老闆,不認識我們了嗎?」

何老闆為之一怔,仔細端詳了一會那位老者,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他在這古道邊做生意,過往路人何其多,如何能一一記得,只得尷尬搖頭,道:「抱歉,客官,在下年紀大了,記性不行了。」

那老者面有惻隱之色,搖頭嘆道:「唉,可惜、可惜啊!世間凡人,多半如此,有仙緣在前,竟無慧眼可知。」

何老闆心中一驚,登時起了幾分敬畏之心。仔細看了看這老者,只見他白鬚飄飄,鶴骨仙風,多半乃是得道高人。

雖然何老闆不知道為什麼得道高人看起來像是個江湖相士,而且那個老者身邊的少女看起來大是不以為然的表情,但想來既然是高人,自然是自己這等凡人無法明白的,若是明白了,豈不是自己也成高人了?

想到這裡,何老闆臉上早就多了幾分尊敬,恭聲道:「是,是,這位客官……不,大師裡面請。」

老者答應一聲,手持仙人指路的竹竿當先大搖大擺走了進去,他身後的少女苦笑搖頭,轉頭對背後那背著包裹的男人道:「野狗道長,我們也進去休息一會吧!」

那男子應了一聲,也跟了進來。三人坐到一張桌旁,狗臉男子將身上包裹往旁邊椅子上一放,發出了「砰」的一聲,看來份量不輕。

這三個人,自然就是周一仙和小環爺孫兩人了,至於那個狗臉男子,便是煉血堂一系僅存的野狗道人。自從死澤之役結束之後,野狗道人就跟著周一仙和小環兩人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一開始的時候,周一仙對野狗委實看不順眼,三天兩頭地挑野狗的不是,時不時就出言諷刺。

而野狗道人不知怎的,彷彿洗心革面,重新變了個人一樣,居然聽若不聞,仍是一路跟了下來。

而小環心地善良,看不過眼,多有出言維護。她年紀雖小,但牙尖嘴利,周一仙縱然是個老江湖,卻時常被說得無言以對,最後只得接受這個事實。

幸好時日一久,他倒漸漸發現野狗也並非一無是處,比如往常需要自己背的包裹重物,如今可以全部丟給這個「苦力」,而且「苦力」在小環略帶歉意的眼神中,居然沒有絲毫反感,反而很是高興的樣子。

至於其他好處,諸如野外行走遇到野獸、行路見鬼、過山遇見強人等等,自然也是派遣這位野狗「大俠」出力擺平。

一路下來,周一仙只覺得舒暢之極,天涯路走了一輩子,還從未走的如這幾個月一般舒服,恨只恨沒早點遇到野狗這廝。

這段時日,他們三人重遊故地,反正是浪跡天涯,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得,走著走著,又走回了這條古道之上。也虧得周一仙如精鬼一般,竟然還記得何老闆這麼一個在路邊開小店的人,上來就裝扮了一回高人,唬的何老闆一驚一咋的模樣。

看到何老闆對自己畢恭畢敬的樣子,周一仙大是得意,大模大樣地點了幾個菜。

待何老闆快步走開前去準備的時候,周一仙才回頭正欲向小環和野狗道人吹噓一番,卻忽然見小環和野狗道人臉上不知怎麼,突然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目光直瞪瞪地。

周一仙奇道:「喂,你們怎麼了?」

野狗道人抬起似乎變得有些沉重的胳膊,向小店內裡深處指了一指:「你自己看。」

周一仙瞪了他一眼,轉頭看去,忽地身子也是一震。

只見黃昏殘陽餘光中,最後一縷光線從窗口落下,在小店深處那個昏暗的角落,伏著一個男子身影,而桌子之上,在陰影之中,一隻三眼猴子正向他們望來。

小環愕然,低低叫了一聲:「小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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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06: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偶遇
把剛出鍋還冒著熱氣的菜餚放在桌子上,何老闆退回了櫃台後面,重新打開帳本,裝作算帳的模樣,只是眼睛微微轉動,在字裡行間不時悄悄向小店裡的那些客人望去。

周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此刻都已經坐到了三眼灰毛猴子小灰的那張桌子上。至於新點的菜,自然也送到了這張桌子,只是他們都毫無胃口就是了。倒是小灰頗為開心,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很是開心的模樣。

周一仙等三人的眼睛,此刻都沒有望著小灰,而是默默望著桌子一邊,正伏著的那個男子。

小環沉默半晌,慢慢伸手,推了推那個男子,低聲叫道:「鬼……厲。」

那個男子身子被她推的動了一下,卻沒有什麼反應。旁邊周一仙與野狗對望一眼,面面相覷。

那男子身材模樣,自然就是他們往日見到的那個鬼厲,只是這曾經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人物,此刻竟變得如此落魄,他們一下子還反應不過來。

小環轉過頭來,愕然道:「他怎麼變作了這個模樣?」

周一仙瞪目聳肩,道:「這話妳別問我們兩個人。」他停頓了一下,忽地眉頭一皺,轉頭對著仍趴坐在桌上的小灰露出笑容,道:「小猴子,你主人怎麼了啊?」

小灰三隻眼睛一起轉動,向這位道骨仙風的老人看了一眼,沒有其他反應,只有身後一條尾巴豎了起來,在身後擺動幾下,片刻之後,忽地「嗤」地從口中啐了一聲,大模大樣地轉過頭去喝了一口酒,渾然沒把這看去如神仙一般的老頭放在眼中。

周一仙大丟面子,登時臉上掛不住了,怒道:「死猴子,居然敢給我臉色看,反了你了。若是惹怒了你家仙人,待我用仙法將你收了壓在青雲山下,鎮封個一千八百年的,看你怕不……」

話音未落,周一仙只聽見一聲呼嘯,眼前一黑,似有一物當面衝來,眼看躲閃不及,旁邊小環也驚呼一聲,幸好從旁伸過一隻手,迅速無比地將周一仙推了一把,將他推倒在地。

周一仙猝不及防,只摔了個四腳朝天,登時將仙人模樣摔的七七八八,大是狼狽,不過總算也因此而躲過了當面丟來的那件事物。這時那東西砸了個空,飛出一段距離,「嘟」的一聲悶響,砸到小店牆壁掉了下來,卻是個燒雞的骨頭。

眾人包括正站在遠處看熱鬧的何老闆一起轉頭望去,只見三眼猴子手中抓著一隻雞腿啃得不亦樂乎,只不知道這骨頭是牠用手扔出來的,還是直接用嘴吐出來的?

周一仙只恨得牙癢癢的,但他閱歷畢竟非同小可,知道這猴子乃是不世出的靈物,而且看這模樣,似乎脾氣居然頗為暴躁,還是不惹為妙。再說這背後還有個以嗜血聞名的主人鬼厲,萬一那傢伙清醒過來,更是麻煩。

周一仙當下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怪眼一翻,卻是衝著野狗道人怒道:「你這廝存心要我死是不是,幹嘛用那麼大力推你家仙人?」

野狗啞然。若是依他以前的脾氣,自然早就罵了回去,只是如今狗一般的眼睛轉了轉,居然將頭轉了開去,不理周一仙了。

周一仙吃了個閉門羹,更是惱火,正要再說什麼,小環已在旁邊嗔了一句:「爺爺!」

周一仙近年來,倒是對這個牙尖嘴利的孫女最為害怕,當下吶吶住口,但嘴裡仍是低聲咕噥著什麼,顯然很不甘願。

小環不去理他,轉過頭望著小灰,露出笑容,道:「小灰,還記得我麼?我給過你冰糖葫蘆吃的哦!」

小灰眼睛望著小環,三隻眼一起眨呀眨的,忽地點了點頭,咧嘴笑了起來,而且居然連尾巴也擺了兩下,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前在青雲山大竹峰跟那隻黃狗「大黃」學的?

小環噗哧一笑,道:「想不到你還記得我,過來吧!」說著伸手向猴子招手。

小灰眼珠轉了轉,伸手到腦袋上,看樣子似乎是微微有些困惑,習慣性地想抓抓腦袋,不料雙手中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抓著雞腿,都不得空,索性直接用雞腿在毛茸茸的頭上蹭了幾下,留下了幾點油漬。

小環掩嘴輕笑,小灰望著她的笑容,也咧嘴笑了笑,然後慢慢移了過來,來到小環身前桌上蹲了下來。

旁邊周一仙、野狗道人,還有遠處的何老闆都看直了眼睛。

小環細細打量了一下猴子,從懷中拿出一塊絲巾,皺眉道:「把手上的東西丟掉啦!」

三眼猴子怔了一下,「吱吱」叫了兩聲,顯然不是很願意。小環輕輕拍了牠腦袋一下,道:「快!」

小灰撇了撇嘴,將手中雞腿放回盤子裡,還多看了一眼,然後剛要放下酒壺,卻忽然又拿到嘴邊喝了一大口,這才放回桌上。

小環搖頭失笑,道:「怎麼變得這麼饞了?」說著伸手將小灰兩隻猴手都拉到身前,用絲巾將猴子手上的油漬細細擦去,小灰居然也就這麼一動不動,任由小環擺布。

說來也怪,除了主人鬼厲之外,三眼靈猴似乎只對其他少數幾個女子有些許好感,至於像周一仙、野狗之流,牠似乎從來就看不順眼。

擦拭完畢,小環將絲巾放到一旁,目光向酒氣沖天伏著的鬼厲看了一眼,對小灰道:「他怎麼變成這樣了?」

小灰伸手抓了抓頭,「吱吱吱吱」開始叫喚起來,同時手臂揮舞,無奈在場眾人大眼瞪小眼,很明顯沒人聽的明白。小灰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動作停了下來。

忽然,猴子伸手一指小環,險些戳到了小環臉上,小環嚇了一跳。旁邊野狗道人身子欲動,以為這猴子野性難馴,不料卻被他身邊的周一仙一把拉住。

野狗一怔,向周一仙看去,周一仙低聲道:「看看再說。」

只見小灰此刻指了指小環,然後身子忽地就在桌子上翻了個觔斗,跳到桌子中間,口中「吱吱」亂叫,對著小環比劃著,接著雙手從上到下沿著身體做曲線狀。

小環愕然,旁邊周一仙卻皺起眉頭,道:「女人?」

小灰連連點頭,接著一指那個伏倒的鬼厲,隨即雙手捧心狀,口中「吱吱呀呀」叫喚了幾聲,忽地身子向後一倒,整個猴身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

小環突然叫了一聲:「小心!」

話音未落,只見小灰表演的太過投入,忘了這只是張不大的桌子,自己剛才蹦蹦跳跳,不知不覺已到了桌子邊緣,這一倒下去,只聽「撲通」一聲,登時掉到了桌子底下。

小環又好笑又擔心,連忙要起身查看,但「颼」的一聲,猴子已然從地上重新竄了上來,雙手及桌,咧嘴對小環笑著。

小環看三眼猴子似乎沒受什麼傷,這才放心,伸手摸了摸牠的腦袋,小灰眼睛眨呀眨的,望著小環。

小環沉吟片刻,又看了看鬼厲的身影,轉頭向周一仙道:「爺爺,他這個是……」

周一仙皺眉道:「難道是他被一個女子所傷?以他如今的道行和鬼王宗的勢力,放眼天下,可沒幾個女人能做到這一點了。是青雲門的水月,要不就是魔教合歡派的三妙……」

一直坐在一旁的野狗道人突然開口道:「我看不像。」

周一仙怒道:「你說什麼,居然敢說老夫,呃,本仙人說的不對?」

野狗道人卻不看他,一張狗臉上浮現著奇怪的表情,望著那個伏倒的身影,慢慢道:「以我所知,他不是那種把勝敗看得很重的男人,再說了,他身上也沒有什麼傷……」

周一仙哼了一聲,大是不以為然,譏諷道:「那是你道行和人家差的太遠,若是如你一般只會幾手三腳貓的道行,打一場敗一場,自然對勝敗看的很輕,天天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

野狗道人大怒,正欲反駁,小環在旁邊瞪了他們這兩個人一眼,提高聲音道:「好了,別說了!」

周一仙和野狗這才同時住口,但仍怒沖沖地對望一眼。

小環想了想,隨即點了點頭,似做了什麼決定,然後對蹲在自己面前的猴子道:「小灰,你們先跟我們一起走吧!」

「什麼?」

小灰還沒反應,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卻先喊了出來,聲音之大,連遠處的何老闆都被嚇了一跳。

小環看了他們一眼,道:「怎麼了?」

野狗道人一時有些結巴,吶吶道:「他、他仇家太多,只怕會有麻煩的。」

小環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野狗道人默然,但他旁邊的周一仙卻不忿了,對著小環怒道:「我們又不是開善堂的,妳幹嘛整天收留別人?」

小環瞪了爺爺一眼,道:「他不是別人,他在死澤裡救過我的命!而且,」她忽地大有深意地笑了一聲,道,「爺爺,十幾年前你騙了人家踩狗屎運的事,你還記得嗎?」

野狗道人一怔,周一仙卻是老臉一紅,怒道:「十幾年的舊帳妳翻出來做甚?」

小環哼了一聲,淡淡道:「你記得就好,反正我不能看著不管。」說罷也不理會爺爺,轉過頭去照看鬼厲。

將這個男子身子輕輕翻轉過來的時候,一股酒氣迎面而來,小環皺了皺眉,卻只見那張熟悉的臉上,雙眼緊閉,眉頭卻皺在了一起,不知是不是就算在酒醉時候,他也在傷心的?

小環默默看著這張男子的臉,心頭忽地掠過了那日在死澤之外,這男子走到她算命的攤位前,低聲說的那麼一句──

「妳長大了……」

周一仙自然不知道孫女此刻心中突然有些胡思亂想,但他卻很清楚自己只怕要多了一個大大的麻煩,如此之下,心情哪裡會好?只得恨恨轉頭,瞪了鬼厲一眼,大聲道:「老闆,算帳。」

何老闆連忙跑了過來,陪笑道:「客官,您不多坐會了?」

周一仙沒好氣地道:「多坐?本仙人坐了一會就惹了大麻煩,再多坐還給麻煩煩死了!」

何老闆忍住笑,道:「謝謝客官,四錢銀子。」

周一仙嘴裡咕噥著,才從懷裡拿出銀子,忽地旁邊小灰竄了過來,卻把身後背著的那個大酒袋拿到身前,對著何老闆不停揮動,口中「吱吱」叫個不停。

周一仙、小環等都是一怔,不知道這隻猴子在搞什麼鬼,倒是何老闆與這猴子相處三日,多少知道一點,此刻眉頭皺起微一沉吟,突然道:「你是不是要往這酒袋裡加酒?」

小灰大喜,拚命點頭,咧嘴而笑。

周一仙等人愕然,過了半晌,小環咳嗽一聲,乾笑道:「掌櫃的,你就幫牠加……加點酒吧!」

何老闆大為高興,連忙應了一聲,回身拿酒去了。

說起來這大酒袋委實極大,隨著酒水灌入,酒袋漸漸鼓起,但那個何老闆倒了兩罈子的酒進去,竟然還沒有倒滿,小灰在一旁眉開眼笑,周一仙卻是忍無可忍,再也顧不得仙人身分,跳起來怒道:「夠了、夠了……」

「呼!」一道黑影當面飛來,周一仙這時有了經驗,一聽聲音連忙躲開,果然是小灰直接就丟了個菜盤過來,「砰」的一聲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周一仙還待再說,「呼呼呼」桌上的盤子接二連三被小灰丟來,他左閃右避,也顧不得再說什麼,只是那何老闆卻見一個個盤子清脆的碎裂聲,登時心痛不已,再看酒袋其實也剩下不多,連忙道:「算了,算了,剩下的一點酒水算我奉送、奉送。猴子老爺你就別丟盤子了,這位、呃,這位仙人你就算兩罈子的酒錢好了。」

小灰這才住手,周一仙停住身子,大口喘氣,口中咒罵,卻不敢再靠近那隻脾氣暴躁的三眼猴子。

小環笑了笑,從那邊轉回目光,重新回到鬼厲身上,卻不曾注意到身旁很久沒有作聲的野狗道人,此刻也從旁盯著鬼厲,眼中漸漸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青雲山,通天峰。

玉清殿大殿前石階下方,碧水寒潭之中,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在水中愜意地翻了個身子,水波翻滾,被牠巨大的身子向四周壓的滾滾流去,掀起層層波濤,煞是壯觀好看。

焚香谷特派弟子李洵在石階上向碧水寒潭裡注目一會,轉頭微笑道:「早就聽說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乃是千年靈獸,如今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李師兄過獎了。」一聲清朗笑聲,發自陪在李洵身旁,如今已是青雲門通天峰長門一脈最出名的弟子蕭逸才口中,只見他也向水麒麟望了幾眼,笑道:「說起來靈尊還是當年我派青葉祖師收服之靈獸,遙想當年祖師風範,真叫我等後輩弟子敬慕不已。」

李洵點頭微笑,他出身正道名門,眼高於頂,但對於當年那個驚才絕艷的青葉祖師,卻也一樣是欽佩不已。

蕭逸才伸手做勢,向山頂方向道:「李師兄請。」

李洵謙讓片刻,與蕭逸才同時走去。

蕭逸才邊走邊道:「不知道李師兄此次來訪,有什麼要事嗎?」

李洵笑道:「倒也沒什麼事情,不過是家師有一封信,要我呈遞給道玄真人。」

蕭逸才一怔,動容道:「怎麼,難道貴谷主雲老前輩已經出關了麼?我前一陣子還聽剛從南疆回來的陸雪琪陸師妹言道,雲老前輩仍在閉關呢?」

李洵微微一笑,道:「不瞞蕭師兄,家師乃是數日前剛剛出關的。聽他老人家言道,與中土道玄真人、普泓上人等故友多年不見,十分關懷,頗有心前來拜訪啊!」

蕭逸才臉色微變,隨即大笑道:「如此可再好不過了,雲老前輩仙駕光臨,真是我中土正派許久未有之大事了。」

李洵轉目看去,蕭逸才與之對望,二人注目良久,忽地同時大笑出來,狀極歡悅。

蕭逸才一把拉住李洵的手,笑道:「走走走!家師今日正好就在玉清殿上與諸位師叔聊天,讓我領路,替李師兄引見。」

李洵笑道:「如此有勞蕭師兄了。」說著走了幾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對蕭逸才道:「對了,蕭師兄,有一事我還要請問。」

蕭逸才笑道:「李師兄但說無妨。」

李洵道:「之前青雲門派遣陸雪琪師妹到南疆探望家師……」

蕭逸才臉色微變,隨即恢復正常,但這表情仍落在李洵眼中,李洵心中一動,口中卻仍繼續道:「當日分別時候,似乎見陸師妹身負輕傷,說來她也算是為了幫忙我焚香谷所致,在下心中十分不安,不知道她近日身體可好?」

蕭逸才想了想,道:「多謝李師兄掛念,陸師妹身體無恙。正好,今日水月師叔也帶著門下弟子文敏和陸雪琪兩位師妹過來了,待會你便可以見到她了。」

李洵臉上忍不住掠過一絲喜色,點頭應了一聲。

蕭逸才看了看他的神情,沒有說話。

二人向上走去,路上話題卻也轉了開去,都聊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過不許久,二人已走到石階之上,來到通天峰玉清殿前。

一座規模宏大、氣勢恢弘的巨大建築,出現在李洵面前。李洵注目許久,嘆息道:「我本以為焚香谷中山河殿、玄火壇已是世間絕唱,今日一見,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蕭逸才大笑道:「李師兄客氣了,來,這邊請!」

李洵呵呵一笑,隨蕭逸才走了過去,來到玉清殿前,深深呼吸,整肅衣衫,隨即大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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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殺機
玉清殿上,道玄真人一身墨綠道袍,長鬚垂胸,端坐在大殿主位之上,兩側座位上坐著青雲其他諸脈首座。

說起來十年前青雲山一戰,青雲門七脈中倒有三脈換了首座,這番場景,比起當年張小凡和林驚羽剛剛上到青雲時候,已是物是人非了。

除了龍首峰蒼松道人的位置,被齊昊接替,其餘變換的二脈,朝陽峰首座商正梁之位被弟子楚譽宏接替,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的首座之位被其本脈師弟飛雲道人接替。這三脈之中,除了落霞峰飛雲道人與道玄真人等乃是同輩,話裡話外還能參口說上幾句,龍首峰和朝陽峰二脈的首座則比較尷尬。龍首峰的齊昊還好,畢竟乃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與眾位師長還算熟悉;至於朝陽峰的楚譽宏則一直沉默地坐在最後,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

而那些老一輩的首座,大竹峰田不易、小竹峰水月大師以及風回峰曾叔常,亦是許久不見,而平日與他們爭吵的幾個首座多已不在,這大殿之上的場面倒多了幾分以前沒有的和睦。

水月大師身後,站著陸雪琪和文敏二人。隔了一段日子不見,陸雪琪容貌清麗如昔,臉色淡淡不露喜怒,只是不知怎麼,身上卻隱隱散發出往日沒有的一股輕微寒意出來。

至於文敏,也是老老實實站在水月大師背後,但眼神便沒有那麼老實了,不時向旁邊橫那麼一下,多半便看到站在田不易身後的宋大仁,宋大仁每到此刻,嘴角便忍不住露出笑容,看過去頗為憨厚,文敏瞋了他一眼,又轉了過去。

田不易身邊,夫人蘇茹也跟了過來,此刻正將隨著齊昊一起來的田靈兒召到身旁,母女二人低聲說話,許久不見,兩人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而跟隨齊昊一起來的,除了田靈兒外,便是他的師弟林驚羽了,這時候他站在後面,與風回峰首座曾叔常的兒子曾書書一起,他們當初一起經歷死澤一戰,也算是有了交情。

此番青雲聚會,也並非正式場合,眾人大都比較放鬆,連道玄真人與田不易、曾叔常、水月大師等人談話內容也頗為輕鬆,除了一向冷漠的水月,其他人臉上大都帶有笑意。

焚香谷李洵走進玉清殿中的時候,在他眼前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畫面,只是片刻之後,他的眼神卻在那個冰霜女子身上,如火焰般閃爍。

蕭逸才走上前去,對道玄真人道:「師父,李洵李師兄到了。」

道玄真人笑著看了過來,李洵走到蕭逸才身邊,向道玄真人行禮,口中道:「焚香谷後輩李洵,拜見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微笑道:「罷了,快起來吧!」

李洵依言而起,隨即又向周圍拱手行禮,道:「小輩李洵,見過諸位青雲前輩師叔。」

田不易、曾叔常等人紛紛頷首示意。

道玄真人道:「你師父還好吧?多年不見,不知道雲兄近況如何?前段日子聽說雲谷主突然閉關,我還著實擔心了一陣。」

蕭逸才此刻已走到道玄真人身旁站著,聽到此話,笑道:「師父有所不知,方才聽李師兄言道,雲老前輩已經出關了。」

道玄真人微感驚訝,「啊」了一聲,對李洵道:「是麼,賢侄?」

李洵恭恭敬敬道:「的確如此,家師的確於數日前出關,並特意派遣弟子前來拜會道玄掌門,另有書信一封,命我轉呈真人座前。」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封封好口的信封,遞給了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接過信來,沉吟片刻,撕開封口,拿出薄薄信紙,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旁人目光都望在他的臉上,只是道玄真人臉色卻一如往常,沒有絲毫變化,誰也看不出他心情有何起伏。

過了一會,道玄真人看完此信,將信紙緩緩收起,放回信封,在手間撫摸片刻,才放到了手邊茶几之上。

李洵小心翼翼地望著道玄真人,卻不聽那位號稱當今正道第一人的人物有什麼話語出來,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道玄真人沉吟許久,目光輕掃,往水月大師那裡看了一眼,水月大師似有所覺,眉頭一皺。

道玄真人收回目光,咳嗽一聲,向依舊站在座下的李洵看了看,臉上重新露出和藹笑容,微笑道:「賢侄,你來我青雲之前,雲谷主可有交代你什麼事嗎?」

李洵遲疑片刻,抱拳道:「恩師曾經囑咐,青雲門道玄真人乃是當今正道巨擘,弟子來到青雲,拜見真人,正要好好見識一番,在回焚香谷之前,一切但聽真人吩咐即可。」

道玄真人一怔,隨即失笑道:「你這個師父啊!倒還真是滑頭,有什麼難題都丟了給我。」說著,他頓了一下,隨即點頭道:「這樣吧!你師父在信中也說了,最多三日之內,他亦會率領焚香谷弟子前來中土,多半是先到我青雲山。在此之前,你便先在我這青雲山暫住幾日吧!」

李洵心中一喜,連忙道:「是,弟子遵命。」

道玄真人微微點頭,隨即似又想起什麼一般,轉頭對站在水月大師身後的陸雪琪道:「雪琪。」

陸雪琪不料道玄真人會突然喚她,倒是吃了一驚,隨即站了出來,行禮道:「掌門師伯,弟子在。」

道玄真人微笑道:「妳與焚香谷李洵李師兄算是舊識吧!我記得這些年來妳們也見過許多次了,這樣吧!這幾日間,權且麻煩妳帶著他在青雲山到處走走,不可失了待客之道。」

陸雪琪眉頭一皺,轉頭向師父水月大師看去,卻只見水月大師秀眉亦皺了起來,目光向道玄真人那裡望去,道玄真人回望於她,眼中有垂詢之意。

水月大師在心中嘆息一聲,對陸雪琪淡淡道:「既然掌門師伯吩咐下來,琪兒妳與他又比較熟,就帶他走走也好。」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慢慢低下頭來,片刻之後,低聲道:「是,弟子謹遵師命。」

李洵心中大喜過望,但面上仍保持笑容,對陸雪琪微笑道:「如此有勞師妹了。」

陸雪琪微微點頭,卻也不見有其他神色。

座上道玄真人含笑點頭,旁邊曾叔常、田不易向這裡看了看,也沒說什麼,倒是田不易的夫人蘇茹從與女兒田靈兒談話中向這裡看了一眼,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一場聚會許久乃散,田不易帶著夫人蘇茹、大弟子宋大仁步出通天峰玉清殿。宋大仁跟隨師父走了出來,卻忍不住偷偷回頭張望。

這動作落在一起走出送父親母親的田靈兒眼中,忽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聽到笑聲,田不易與蘇茹都回過頭來,蘇茹看了女兒一眼,笑道:「妳笑什麼?」

田靈兒走到母親身邊,拉住蘇茹的手,向大師兄橫了一眼,宋大仁心中有鬼,登時面紅耳赤。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裝神弄鬼,怎麼了?」

田靈兒笑道:「爹,娘,你們還是趕快幫大師兄去小竹峰,找水月師叔提親吧,不然他可真要急死了。」

田不易一怔,蘇茹卻遠比丈夫心思靈巧,早反應了過來,對宋大仁笑道:「什麼,原來你早有了意中人,還是我水月師姐小竹峰門下的弟子嗎?來,跟師娘說說,我來為你作主。」

宋大仁張口欲言,不料望了一眼田不易,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只得低下頭去。

蘇茹怔了怔,道:「你怎麼了,大仁?」

田靈兒嘻嘻一笑,道:「大師兄還不是害怕爹爹罵他,我來替他說好了……」

宋大仁有些緊張,張口道:「小師妹,妳……」

田靈兒不去理他,自顧自對蘇茹道:「大師兄看上的,就是水月師叔座下的文敏師姐呢!」

田不易在旁邊又哼了一聲,臉上表情陰陽怪氣,蘇茹卻笑出聲來,道:「好小子,倒有幾分眼光,文敏那丫頭的確不錯,不過人家自己什麼心思還說不準呢!我也不好就這麼……」

宋大仁心中一急,抬頭道:「她,她也一樣的……」

話音未落,卻只見師父、師娘和小師妹一起都看著自己,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訕訕然又說不下去,只得又把頭低下。

蘇茹搖頭苦笑,道:「罷了,罷了,你這傢伙學了你師父的眼光,卻怎的不學學他的厚面皮……」

田不易忽地在旁咳嗽一聲,瞪了這裡一眼,蘇茹卻不去理他,對宋大仁道:「你放心吧,這件事包在師娘我的身上了,只要人家姑娘願意,總叫你遂了心願就是了。」

宋大仁心花怒放,臉上登時燦爛無比。田不易在一旁冷哼一聲,道:「看你那點出息!」

宋大仁嚇了一跳,連忙收起笑容,站到師父背後,但臉上笑意,卻仍是掩飾不住。

蘇茹微笑搖頭,將女兒拉在一旁,又叮囑了好一會兒,這才回來,與田不易、宋大仁一起馭劍飛起,回大竹峰去了。

這一路上穿雲過霧,風馳電掣,大概半個時辰過後,一行三人回到了大竹峰。

田不易落地也不說話,徑直向守靜堂行去,蘇茹轉頭對宋大仁道:「你先去休息吧!那件事你放心就是了。」

宋大仁忍不住又傻笑了兩聲,連忙行禮,這才大步走了回去。

蘇茹微笑搖頭,慢慢走回守靜堂中,只見田不易坐在堂上,便走了過去,笑道:「喂,你那個得意大弟子的親事,可要你自己去向我水月師姐提親的哦!」

田不易哼了一聲,轉過頭去,道:「要我去低聲下氣向妳那個師姐求情,我可不去。」

蘇茹也不生氣,只是笑道:「那你這個大弟子要打一輩子的光棍,我可不管。」

田不易面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抬頭看天,道:「我也懶得管,反正又不是我一輩子打光棍!」

蘇茹忍不住噗哧一聲又笑出來,伸手輕打了田不易一下,道:「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還這麼個老不正經的樣子!」

田不易眼睛眨了眨,卻依然抬頭看天,一副心如鐵石、見到棺材不落淚、踢到南山不回頭的模樣。

蘇茹沒辦法,只得道:「好了,說正經的,好不容易你這個弟子有了意中人,再說文敏那姑娘的確不錯,我看著也喜歡。你只要去小竹峰找我水月師姐說說,有我在旁邊幫襯著,你頂多就被她說幾句不痛不癢的閒話,這有什麼?既然文敏對我們大仁也有幾分情意,我師姐也不會因為與你的一點不痛快,就誤了弟子一生的。」

田不易虎著臉半晌,氣沖沖道:「我就知道老大沒出息。真是的!居然看上了小竹峰的人,害的老夫這麼大年紀,居然還要去受水月那女人的鳥氣!」

蘇茹「呸」了一聲,道:「我也是小竹峰的人,你當初怎麼也看上我了?看你那點出息,現在居然還跟我翻舊帳起來了。」

田不易一時失口,啞口無言,悻悻然道:「罷了,罷了,反正我早就認命了,一群沒出息的傢伙,我就去小竹峰一趟好了。」

蘇茹這才點頭微笑,道:「這還差不多。」說著把這事擱下,走到一旁,只是走出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的時候,面上秀眉輕皺,似想起什麼,對田不易道:「對了,你今天看到那個焚香谷李洵,後面有沒有覺得有些不對?」

田不易淡淡道:「妳是說掌門師兄讓小竹峰的陸雪琪去接待吧?」

蘇茹點頭道:「你也看出來不對勁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沒什麼不對的,如果真是有問題,妳那個師姐早就冷言冷語回絕了,但妳看她一點聲音也沒有,可見這事至少掌門師兄是和她說過的,妳那位師姐也是同意的。」

蘇茹一怔,隨即點頭道:「唔,你說的不錯,我倒還沒想到這一點,不過師姐向來最疼愛陸雪琪這個弟子,怎麼會……」

田不易冷冷道:「那個李洵很差麼?在她眼中,只怕比我們門下弟子好多了。」

蘇茹訝道:「好好的,你怎麼扯到這個上面了?」

田不易嘴角一動,隨口道:「當年東海流波山上,那個風雨之夜,我責罰老七,她不是……」他話說到這裡,忽地醒悟,住口不說,卻不知怎麼,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蘇茹皺眉道:「你倒是越說越是奇怪了,居然連小凡也扯進來了,怎麼回事?」

田不易似乎忽然意興索然,提不起精神來了,搖頭道:「妳別問了。」

蘇茹知道丈夫脾氣,也就住口不說了,只是此番突然觸動心思,忍不住也嘆息了一聲,道:「十年了,也不知道小凡他現在怎麼樣了?」

田不易沉默許久,緩緩站起,冷然道:「妳沒聽說麼?他如今是鬼王宗副宗主,改名鬼厲,號稱血公子,厲害的很呢!」

蘇茹低頭,在旁邊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許久方低聲道:「唉!當年他剛到我們門下時候,雖然看著傻笨了一些,但……」她沒有再說下去,默然許久,又輕聲道:「本來多好的一個孩子,對你、對我都是孝敬恭敬的很,可現在……卻落得一個被逐出門牆的下場!」

田不易面上怒氣一閃而過,忽地大聲道:「他們要逐出就逐出,我可沒說要把這個徒弟逐……」

蘇茹一下站了起來,打斷了丈夫的話,喝道:「不易!」

田不易看了妻子一眼,收住了話頭,住口不說,但臉上神色卻更是多了幾分憤慨,忽地一跺腳,重重「哎」了一聲,大步走進了守靜堂後面。

蘇茹默然看著丈夫背影,隨即悄悄嘆息,轉過身子,向外看去。

從守靜堂大門看出去,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大竹峰上,遠處,隱約便是地處僻靜的廚房,在樹影背後露出了一角屋簷。

屋仍在,人卻已經不見了。

蘇茹默默看了一會,搖了搖頭,轉身也走進了守靜堂後堂。


夜色漸臨,天空裡烏雲層層,壓的很低,看著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

在這種情況下,無星無月,荒蕪的山腳下,只有背風的一處山坡上,生著一堆篝火。

周一仙一行三人,帶著新加入的鬼厲和猴子小灰,順著古道行走。這一日來到了空桑山下,天色已晚,便在這背風地方生了一堆火,準備在野外露宿了。

雖說常年在外,早已習慣這些事情,周一仙一旦坐了下來,卻仍是大聲呼痛,不停用手捶打腰背,似快累斷了腰一般。無奈其他人都不去理會他,叫了一會,不免無趣,也慢慢停了下來。

小環蹲在火堆旁,將手放在火上烤暖,而野狗道人則將背著的鬼厲和眾多包裹一起放下,走到火堆旁邊,這才真正的大口喘氣。一行之中,倒算是猴子小灰最為精神,一落到地上,便四處張望,跳過來跳過去。

從小環決定將鬼厲帶走之後,很長時間中鬼厲都這麼迷醉不醒,偶爾醒來一次,看了看周圍眾人,竟然也視若無睹,召過小灰,將牠背上的酒袋打開不停喝酒,不到一會,便居然又醉了過去,當真是醉生夢死。

一路之上,野狗道人便除了包裹之外,又多了一個背著鬼厲的任務,而且多半猴子小灰還會跳到鬼厲身上,令他百上加斤,若不是他修煉道法有些時日,常人還真無法支撐下來。

此番野狗道人喘息許久,向四周看去,只見周一仙嘴裡咕噥了半天,此番大概也倦了,躺在一旁和衣睡了下去;小環則是躺在離火堆不遠的地方。

至於昏睡著的鬼厲,因為剛才野狗道人有意無意間將他放在較遠的地方,這時火光遠遠的照不到那個地方,只能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而他身邊那隻三眼猴子,這時卻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多半是又跑開找什麼野果吃的了,一路之上,小灰時常如此。

野狗在火堆前面沉默地坐著,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周一仙睡著的大呼聲慢慢響起,小環身體微微起伏,看來也已經睡著了。

火光倒映在野狗臉龐之上,將他的神情照的陰晴不定,也映襯著他眼中奇怪流轉的光芒。

半晌,他忽然抬頭,望向在黑夜中那高大險峻,岩石突兀如黑夜惡鬼張牙舞爪的空桑山。那裡,本是他煉血堂一系的聖地,而此時,煉血堂卻早已灰飛煙滅,只殘留他一個孤魂野鬼一般。

他慢慢回頭,那個昏睡醉倒在夜色陰影中的男子,一動不動地躺在遠處。

野狗道人深深呼吸,手下意識地伸向腰間,握住了他的獸牙法寶。

然後,他緩緩起身,向鬼厲走去,火光照著他的背影,將他的影子拉的越來越長,漸漸將躺在地上的鬼厲籠罩其中。

下一刻,他站在了鬼厲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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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迷惘
灰色的光芒從冰冷的獸牙邊緣輕輕散發出來,掠過野狗道人的臉龐。躺在他身前的這個男人,就是親手毀去了煉血堂的兇手。

他眼中光芒閃爍,似有什麼念頭正交戰著,只是這機會實在是千載難逢。平素裡鬼厲乃是何等人物,野狗道人想也不敢想到自己能夠殺了這個男子,但此番他竟然如失喪心志一般,正是個得報大仇的良機。

野狗道人目中凶光一閃,獸牙法寶劈了下去。

風聲蕭蕭,突然發出的輕微破空銳響,撕破了這深夜的寧靜。

法寶還未及身,風力已經吹到了那個頹廢的男子身上,他凌亂散落在額頭的髮被一下吹開,露出了閉著眼睛的容顏。

臉色有些蒼白吧!野狗道人心中忽地這麼轉過一個念頭。他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鬼厲一般奇怪的男子,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這個本來看去堅強之極的人心喪若死?

只是,他也不想知道。在他心中,煉血堂一直都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這份重要甚至遠遠超過了原來執掌煉血堂大權的年老大等人。所以在被鬼厲率眾逼入絕境之後,年老大等人紛紛而降,卻只有野狗道人竟意外的堅持。

而現在,就是報仇的大好機會!

野狗道人已經開始想像鮮血噴灑而出,濺到自己臉上的情景了,就在那電光石火的時刻,他忽然又想到:如果殺了這個男人,身後的小環,她會不會傷心難過呢?也許,她就會從此不理我了吧……

畢竟,小環與鬼厲之間,有著野狗道人不知道的過去,但只看小環堅持要帶上鬼厲照顧他,就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野狗道人不知道怎麼,頭腦中亂糟糟的,就在那片刻時間,腦海中竟轉過了無數念頭。可是,手中的那枚獸牙,卻終究還是,破空刺下!

眼看著,就到了那個頹廢男子的咽喉,就要穿透進去。

一隻巨大的手臂,忽然從黑暗之中伸了出來。

悄無聲息的,就這般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野狗道人眼前,那隻巨大的手掌還不等野狗道人反應過來,竟赫然硬生生地將野狗道人的獸牙法寶抓在了手中。

獸牙強力的衝勢仍然將這隻巨手向下帶了一分,但也就是這一分距離而已,此後,整只獸牙便如鐵鑄一般,被巨手抓在手中,動彈不得,停留在鬼厲喉口,就差一點點便刺穿了脖頸,但任憑野狗道人如何使力施法,竟然都無法再下去分毫。

野狗道人大驚失色,抬頭望去,片刻間卻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冷了下來。

只見在自己上方的黑暗之中,赫然出現三團燃燒的火焰,呈現三角形狀,尤其是最上面的那團火焰,其中更隱隱有莊嚴的金色和詭異凶厲的血紅。

野狗道人打破腦袋也不知道,為什麼代表了降魔異能的金色和噬血之紅竟然能混在一起,但此刻他能知道的就是,這黑暗中的怪物僅憑一隻手就能將他的獸牙抓住,這份道行絕非他能力敵。

而周圍無形的黑暗中,忽地也似無聲咆哮一般,像是什麼怪獸嘶吼一聲,轉眼間黑暗衝上,眼看要將他吞沒。

野狗道人再也不敢停留,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放開手中獸牙法寶,一個轉身倒飛了出去,就在那飛出的瞬間,一股凜冽勁風從上而下,將他原來站立的地方砸開了一個大坑,發出了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小山頭都似震動起來。

遠處,周一仙和小環同時被這陣異動驚醒,轉眼看來,卻只見野狗道人的身子倒飛回來,落在火堆附近,落地之後竟然還站不穩,一陣踉蹌,兀自向後退了幾步。

而在他面上,亦有驚恐神色,口中澀聲道:「怪物、怪物……」

周一仙與小環同時向後看去,片刻之後也為之色變。

那片黑暗之中,就在鬼厲躺著的那個地方,黑暗之中,緩緩現出一個巨大身影,雙足著地,雙臂過膝,一望之下至少有四、五丈之高,遠遠高過在場眾人,眾人看著慢慢抬頭,最終只能仰望。

就在那最高處,三團燃燒的火焰原來是這怪物的眼睛,巨大而鋒利的獠牙出現在牠的口中,肌肉賁起的身軀,處處都似充滿著殺意。

周一仙倒吸了一口涼氣,口中低聲道:「三眼靈……不對,是三眼凶猴了。」

小環一怔,訝道:「爺爺,你說什麼?難道牠是小灰?」

周一仙哼了一聲,一把拉住小環向後退去,口中卻對野狗道人怒道:「你幹了什麼,要觸怒這隻怪物?」

野狗道人默然無聲。

周一仙看他這副模樣,更是惱怒,正要破口大罵,忽只聽前方一聲怒吼,卻是三眼凶猴目光如血,巨大的身軀忽地騰空而起,片刻間風聲大作,一片陰影籠罩過來。

周一仙等三人面無人色,四散而逃,而此刻化作巨猿的小灰,似乎已被野狗道人意圖暗害自己主人的行為觸動真火,眼中凶芒大盛,下手不留絲毫情面。

他們三人方險險避開,小灰巨手已然砸到,砰的一聲,又是一個大坑在厚實的地面上出現,就連在一旁的篝火,都頓時被這大力打的四散而開,餘火灰燼漫天飛舞,照得小灰巨大的身軀如傳說中的惡魔一般。

「嗚啊……」

憤怒的巨獸咆哮著,右手一揮,一道灰光閃過,如風馳電掣般向野狗道人衝去,轉眼已到了野狗面前。

野狗道人但覺勁風撲面,未及身但破空之勢幾乎就欲撕破肌膚,大駭之下,拚命向旁邊閃去,身子甫一動盪,只覺得背後一疼,卻是那灰光從他後背擦過,野狗身子大震,只覺得一股大力從身後排山倒海一般湧來,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已是噴了出來。

眼角餘光閃處,他卻看見那道灰光,正是自己的獸牙法寶。

也不等他苦笑出聲,巨猿龐大的身軀赫然出現在他上方,轟然而下,野狗道人還想躲避,但身子一酸,竟是移動不了了,只得長嘆一聲,閉目待死。

眼看小灰就要將野狗撕做碎片,巨大的身軀從半空轟然而下,周一仙和小環愕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忽地,小灰的身子突然發生了一個詭異的變化,牠巨大的身軀竟然向後面忽然歪了過去,然後以一個十分詭異和滑稽的姿勢,撲通一聲,屁股朝下,坐在了地上。

「砰!」

這一坐居然還坐的氣勢十足,聲威赫赫。小灰口中「嗚」的叫了一聲,顯然也十分迷惑不解,巨手往腦袋上抓了抓,轉頭看去。

周一仙和小環,還有僥倖逃生的野狗道人,也同時望去。

不知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鬼厲,突然出現在小灰身後,一臉落寞的神情,右手卻抓住了小灰的尾巴,想來剛才也是他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將小灰從半空中拉了下來,從而救了野狗道人一命。

小灰三隻眼睛眨了眨,忽地對只有自己小半身高的這個男子咆哮了幾聲,鬼厲卻輕輕搖了搖頭。

小灰的身子忽地一陣搖晃,片刻之後只聽骨骼卡卡之聲亂響,就在周一仙等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巨大的怪猿突然縮小,不一會,原本龐大的身軀又變作了原來那隻可愛的三眼猴子,在地上向四周張望了片刻,「颼」的一聲又竄到了鬼厲肩上。

鬼厲緩緩伸出手去,摸了摸猴子的腦袋,小灰三隻眼睛怪眼一翻,看來頗有些不甘願的樣子,「吱吱」叫了兩聲,同時向野狗道人伸手指了一下。

野狗道人心中一驚,卻發現鬼厲也向他望了過來,然後便聽到他說:「你要殺我嗎?」

野狗道人面上神色變幻,陰晴不定,而且感覺到旁邊小環詫異的目光,但不知怎麼,在那目光之下,他心中卻一陣說不出的傷懷,口中竟是不由自主的大聲道:「不錯,我就是要殺你!你滅了我煉血堂一門,殺了我多少同門子弟,我今日向你報仇,不應當嗎?」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望著他,倒是他肩頭的小灰此刻安靜了下來,口中「吱」的叫了一聲,像似在嘲笑野狗一般。

野狗被鬼厲看的全身不自在,而身旁小環的默不作聲卻又更令他心神不寧,煎熬之下,他一咬牙,怒道:「你要殺就殺,看什麼看?」

鬼厲慢慢的,從前方那個色厲內荏的野狗身上收回了目光,面上神情也漸漸起了變化。

幾分蕭索、幾分落寞,幾分傷心、幾分痛楚……

「我殺你做什麼?若是殺人能救她,便是要殺天下人,我也早去殺了……」他低聲自語,聲音輕輕而飄忽:「十年了,我除了殺人還做了什麼?我到底為了什麼還活著……」

他面色蒼涼,身子緩緩轉動,竟然再不理會其他人,獨自行去。

野狗道人愕然,站在他身旁的小環卻突然面色變化,竟是拔腿追了上去。周一仙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去抓,不料卻抓了一個空。

只見小環一陣小跑追上鬼厲,一把抓住鬼厲的手,道:「你怎麼了,你要去哪?」

鬼厲被她這般一問,一時間卻只覺得整個天地忽地一震,只有那四個字轟然作響!

「你要去哪……你要去哪……你要去哪……」

「我……能去哪?」

這個男子,忽地抬頭,仰望蒼穹!

那漆黑天幕,黑色深沉,深邃無盡,竟沒有一絲光亮,漫天席地的黑暗,鋪天蓋地一般的衝了下來,將他的身影淹沒而去了……

我,該往何處去……

黑暗中,有輕輕細語,低低地問著。


南疆邊陲,七里峒。

悲涼的氣氛籠罩了整個山谷,無數的苗人從四面八方湧來,站在通往半山祭壇的那條道路兩旁,有老人,有孩童,有壯漢,有婦人。所有人的眼中,都有不盡的悲傷,有的婦人開始慢慢哭泣,很快的,哽咽聲從人群中四處響起。

青龍跟隨在苗人族長圖麻骨的身後,手上鄭重地捧著裝著去世的大巫師骨灰的青花小甕,緩步向祭壇步去。

一雙雙的眼睛,都望在那個青花小甕之上,年輕人握緊了拳頭,婦人們正在哭泣,而老人們的臉色,卻只有蒼涼。

族長圖麻骨也一直沉默著,面色黯淡,但是他顯然比其他的苗人更能接受這個事實。

穿過夾道的人群,穿過悲哀的目光,山風輕輕吹來,拂過小甕,彷彿有輕響,似歌聲,似欣慰。

這本是故鄉的土地!

青龍早已是見過無數大場面的人物,但此時此刻,他卻是一臉的肅穆,一步步跟在圖麻骨族長身後,走到了半山祭壇前方。

祭壇前方的平台之上,早已站著一圈的巫師,年紀大的已然頭髮斑白,年紀輕的卻還是一頭黑髮,只是他們眼中,卻有著相同的敬仰。

看上去年齡最大的那個巫師慢慢走了上來,向著青龍深深彎腰行了一禮,口中用苗語說了幾句話。青龍不敢怠慢,回禮恭聽,只是他並不懂得南疆苗語,於是轉頭向族長圖麻骨看去。

圖麻骨低聲道:「這位是白羊巫師,如今是祭壇裡的巫師領袖。他向你問好,並十分感謝你將尊敬的大巫師遺骨送了回來。」

青龍肅穆道:「大巫師德高望重,而且為了我們鬼王宗而竭盡全力,在下做的乃是分內之事。」

圖麻骨將他的話低聲翻譯給白羊巫師,白羊巫師點了點頭,走上一步,來到青龍面前,伸出雙手。

青龍鄭重地將手中青花小甕交給了他。

白羊巫師珍而重之地接過,就在他接過的那一刻,周圍所有的巫師突然一起打破沉默,開始用苗語頌念起一種奇怪的經文,聲音渺渺,虛幻不實,似幽魂低語,似冷月輕寒。

這咒文聲音漸漸變大,遠遠傳盪開去,迴盪在七里峒的群山之間,從遠處山下,人群之中,又傳出了一片哭泣聲音。

白羊巫師向青龍和圖麻骨行了一禮,轉身捧著青花小甕向祭壇裡面走去,其他的巫師也隨即跟上。

青龍望著這一切,耳中還迴盪著遠處哽咽哭聲,不由得一聲長嘆。

圖麻骨面色黯然,低聲道:「苗族上下,多謝尊使將大巫師送回故鄉。」

青龍肅容道:「族長太客氣了,大巫師對我鬼王宗有大恩,我們敬仰前輩之心,亦不遜於諸位。本宗鬼王本來實欲親自護送大師回來,無奈他實在有事在身,分身不得,特地託我向諸位致歉。」

圖麻骨點了點頭,道:「鬼王大人太客氣了,不敢當。尊使這邊請。」

說罷,手一伸,卻是請青龍向祭壇裡面走去。

青龍心下一怔,暗自奇怪,本以為這祭壇重地,並非外人可以隨意進出,難不成這族長還有什麼事要和自己說嗎?

只是他這般想著,腳下還是向那邊走去。果然,只有圖麻骨一人陪著青龍走進祭壇,在他身後陪著的其他苗族武士都沒有跟來,而剛才的那群巫師此刻也不見了人影,想來是走入了祭壇深處。

見四周無人,圖麻骨停下腳步,青龍隨即也停了下來,望向面前這個面色複雜的苗族族長,低聲道:「怎麼,族長,莫非還有什麼事嗎?」

圖麻骨遲疑片刻,道:「我的確還有一件事,要請問尊使。」

青龍道:「請說。」

圖麻骨道:「前番來到我苗族七里峒中,將大巫師請去的那位年輕人,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青龍一怔,心頭掠過鬼厲的身影,沉吟片刻,道:「不瞞族長,那位年輕人乃是我們鬼王宗的副宗主,但此時他傷心過度,少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圖麻骨臉上露出失望神色,但隨即肅容,沉默許久,道:「那就麻煩尊使待有機會見到他,轉達老夫的一句話。」

青龍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但還是點頭道:「族長請說。」

圖麻骨眼光向著祭壇黑暗的深處望了望,聲音也變得有些飄忽起來,道:「請你轉告,當日在南疆七里峒祭壇之中,一位老人對他的請求,還望他記在心上。」

青龍眉頭一皺,他亦是聰明之極的人物,只聽一次便知道多半是鬼厲答應了苗族什麼事情,大巫師才決定如此不顧一切去救碧瑤,可惜鬼厲不在此處,否則他還真想問問,到底有什麼事情如此重要?

心中這般想著,青龍面上也不表露出來,只是鄭重點頭,道:「族長放心,在下一定帶到。」

圖麻骨嘆息一聲,正欲再說些什麼,忽地只聽見祭壇外頭,遠遠傳來一聲尖嘯。

這嘯聲彷彿從天際而來,連綿不絕,卻沉悶的又似從九幽地底而出,滿布殺伐之意,其間有深深不盡的凶厲滾滾而來。

剎那之間,就在這青天白日之下,整個七里峒群山之間鬼哭之聲大作,無數猛獸嘶吼咆哮聲音震動山谷,奔雷陣陣,轟然湧來,如大海波濤巨浪,將七里峒這座小島頃刻吞沒。

圖麻骨霍然變色,連青龍的臉色也微微動容,二人同時向祭壇外頭掠去,只見得這片七里峒的上空,原本蔚藍的晴空不知何時,已經被黑沉沉的烏雲遮蓋了。

刺耳的尖嘯聲依舊轟鳴不絕,黑雲翻湧,山下的苗人們驚惶失措,孩童婦孺大聲尖叫著。

一陣緊過一陣的陰風,從天上黑雲之中冷冷吹出,如高傲的惡魔,獰笑地望著大地。

奔騰的腳步聲音終於接近,從遠處的山頭出現了第一個龐大身影──

白色的骨骼在這片黑雲下方顯得特別刺眼,但在牠身後那三對色彩斑斕的翅膀卻異樣的美麗,只是這般美麗的翅膀卻生長在一具除了腦袋外全身只剩白骨的巨蛇身上,卻顯得格外恐怖。

一隻將近有三丈之長的白骨妖蛇,震動著身後骨骼之上的三對翅膀,蛇頭上的蛇信不停地吞吐著,噴出一股股黑氣。

片刻之後,從這隻白骨妖蛇的身後、身旁,乃至連綿起伏的群山山脈,七里峒周遭山谷山峰之上,在無盡鬼哭的聲音之中,湧出了無數各種怪異的妖獸異族,尖嘯著、獰笑著、揮舞著兵器,舞動著利爪,從山上衝了下去,撲向這山谷之中,驚恐萬狀的人們。

而此刻,天際之上,陰風呼嘯聲中,霍地炸響一聲驚雷,隆隆巨響,如波濤翻湧滾滾而來,震動天地,夾雜著那麼隱約的嘶吼──

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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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07: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劫數
青雲山。

通天峰,祖師祠堂。

看守祠堂的那個老人,此刻手中仍然握著他那把殘破的掃把,站在祖師祠堂大殿門口向外看去。布滿皺紋的臉上隱隱透露出一分異樣的表情,似帶著幾分期望,又像是有少許的激動。

大殿之外的空地之上,空無一人,但若細心看去,便會發覺這片空地四周,比往常多了許多奇怪的符咒,或貼於周圍樹幹之上,或藏身於草叢石塊之下。每張符紙相隔在半丈左右,看似互不關聯,實際上卻隱隱組成一神秘法陣,將這片空地與周遭隔絕起來。

陽光和煦,從天空照下,法陣內外,卻根本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同是一般的被陽光普照。

只是下一刻,忽有一聲銳響,從那片空地上方突然響起。站在祖師祠堂門口的老人抬頭望去,握著掃把的手,也下意識地緊了幾分。

一片異樣的黑暗,突然從這片空地上方出現,轉眼籠罩了空地上空,瞬間將周圍染上了重重的肅殺之意。但這片黑暗,竟只在這片空地之中,準確地說,只在周圍那些符紙所成的法陣之中,很顯然,這外圍的奇異法陣,就是高人設置將這股威力束縛在其中所用。

只見半空中黑氣越來越濃,讓人彷彿置身於九幽地獄,但就在下一刻,忽的一聲龍吟長嘯,從黑氣之中傳出,但見得碧光閃耀,從黑氣中霍然迸發,轉眼間光芒萬丈,將黑氣驅除殆盡。

林驚羽手持斬龍神劍,凌空出現在高空之中,碧光從他身上發出,耀目之極,但見他雙目神光炯炯,人劍合一,赫然從天空直撲而下。

斬龍劍夾帶萬道霞光,發出轟然巨嘯,氣勢萬千,劍還遠在高空,地面上竟然已經塵土飛揚,沙石飛走。而隨著林驚羽身子如電般射下,周身之側也彷彿因為速度太快氣勢太猛,而憑空燃起火焰。

他看去就像一個不顧一切、充滿戰意的戰神,飛擊而下。

祠堂老者的嘴唇,忽地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轟!」

巨大的轟鳴聲轉眼傳來,被這股神奇真法威力所擊中的地面發出痛苦呻吟,剎那間法陣之中的地表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石塊竟然脫離地面,紛紛沖天而起。而那股力量正中耀眼的碧光光團,已深深刺入了地底深處。

這片空地四周的各種符紙,包括上面所畫的神秘符咒,突然一起發亮起來。空氣中隱隱有神秘咒文聲音,如低吟傾訴一般響起,無形的力量散發開去,將這股巨大的破壞力量籠罩其中,不使外洩。

法陣之外,陽光和煦,草木悠然;而法陣之內,卻是天翻地覆,如狂風暴雨。

這便是此刻青雲山祖師祠堂之外的神奇景象。

遠處,一個墨綠身影,遠遠地望著這裡,負手而立,一動不動。

法陣之中的風暴漸漸平息下來,被巨大力量激發上天的沙石塵土紛紛落下,地面上的裂痕和那個巨大的深洞,卻依然記錄了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擊。

站在祖師祠堂殿口的那個老人面上,嘴角動了動,終於是露出了一絲笑容。在他眼神深處,似還有深深的一絲欣慰。

一聲呼嘯聲過後,林驚羽手持斬龍劍,從那個深坑中躍了出來,身上滿是灰塵,連英俊的臉上也沾染了幾分。他身子一落到地面,登時開始大口喘息,但面容之上,卻仍然是禁不住的興奮激動表情。

他抬頭,向站在祠堂門口的那個老人望去。

老人的嘴邊,掛著一絲笑意,慢慢抬手向他輕輕招手。

林驚羽喘息稍定,快步走到那老人身邊,展顏叫了一聲:「前輩,我……」

那老人微笑點頭,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滿是欣慰疼愛之色,低聲道:「你很好,真的很好。」

說著,他慢慢抬頭,看著天空,悠然道:「就算是我當年,修成這式『斬鬼神』真法劍訣,也比你快不了多少。」

林驚羽「刷」的一聲,將斬龍劍插回劍鞘,面上興奮之色仍未褪去,道:「前輩,若不是有你指點,我還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修習這等絕世真法!」

那老人「哼」了一聲,面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淡淡道:「如今的青雲門中,除了道玄之外,也就田不易還有你以前那個師父蒼松還算可以,其他長老首座都是些不成器的傢伙。」

林驚羽一怔,他從師這位神秘的祠堂老人學藝至今已超過十年,這些年來,他修行每深一分,對這老人的欽佩敬慕之心就更深一分,當真覺得這老者為自己打開了從來不知道的一份天地,原來修道還可以是這樣修行的。

而平日之中,林驚羽與這老人相處日久,老人也日漸疼愛喜歡於他,平日與他說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其中自然牽涉到一些評論天下人物,每逢此刻,這老人的口氣竟是意外地狂妄,彷彿放眼天下,竟沒有幾人能入他的法眼。

一開始林驚羽雖不敢反駁,但心中卻也有些不服,但隨著修行深入,越來越覺得這老人實在是深不可測,更加覺得他這般狂妄,自然有他的道理,以他這般道行,當真天下又有幾人能被他看得上眼?

只是他向來對大竹峰那個肥胖師叔田不易很看不順眼,其中只怕還有一些當初看到田不易責罵張小凡的原因,此番忍不住道:「前輩,我看那個田不易稀鬆平常的緊,有什麼了不起的?」

那老人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你少年人知道什麼?田不易看去貌不驚人,但在修道之上卻是另有一番天賦,而且他性子堅毅執著,遠非常人能及,這一點在修行深入之後尤其重要。當年他入門之後一直平平無奇,一旦得到指點開竅,道法修行便一日千里,成就反而還在平日那些活蹦亂跳、看不起他的師兄師姐之上。」

他冷冷又哼了一聲,道:「這世間人物,庸才十之八九,如以前天雲、商正梁一幫廢物,又知道什麼?」

林驚羽默然,但看那老人面色倨傲,話裡更將天雲道人等幾位當初名動天下的青雲首座看作廢物一般,這要是傳到外頭去,便是驚世駭俗的笑話,但不知怎麼,林驚羽此刻聽來,卻連一點懷疑都沒有。

那老人轉頭看了看林驚羽,道:「你雖然已可以施展這式『斬鬼神』,但此式真法劍訣剛猛至陽,威力雖大,卻也大耗本身元氣。你天賦稟異,年紀輕輕已然可以修成此法,但仍需不斷修行,方能運用自如,不到危急關頭,還是不要運用此真法劍訣。」

林驚羽在他面前跪下,恭聲道:「是,弟子知道了。」

那老人將他扶起,打量了他幾眼,面上掠過一絲傲色,道:「方今天下,青雲門內外都只道『神劍御雷真訣』乃是我青雲門無上真法,其實當年我派青葉祖師乃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整理前輩祖師傳下的道法,又以自身從無名古卷上領悟所得,總共傳下了四式真法劍訣,哪一個不是威力絕倫的無上真法?」

「什麼?」林驚羽一驚,道:「還有這等事!我師父他……他以前從來沒和我說過。」

那老人微微搖頭,道:「你師父也不知道的。」

林驚羽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當年蒼松道人在青雲門中的地位,簡直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這老者居然說連他也不知道,但實際上蒼松道人的確也沒有對他說過。

對這個老人的身分來歷,林驚羽心中不由得更多了幾分好奇。

那老人滿是滄桑閱歷的眼光只在他臉上轉了轉,便知曉這年輕人的心思,只是他卻也不說破,反而突然間眉頭一皺,似是發覺了什麼動靜一般,目光忽地向遠處望了一眼。

片刻之後,他收回了目光,面上表情有些奇怪,隨即淡淡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林驚羽心下委實有些捨不得,但他對這位老人一向以來敬若神明,不敢不聽他的話,便端端正正又跪下磕了三個頭,這才返身離去。

場中不久便只剩下了那個老人,他沉默許久,身子又恢復了佝僂模樣,蹣跚走到一邊,掃把舞動,灰塵揚起,在掃起石塊灰塵的同時,那些隱秘處的神秘符咒也輕若無物般地被他掃起,飄進了灰塵之中。


整理好了那片空地,將那些石塊胡亂填在被林驚羽打出的大坑之中,勉強填平後,這位老人似乎有些喘息疲倦,站著休息了一會,這才緩緩轉身,走回到祖師祠堂的大殿之中。

祠堂大殿裡,依然如往日一般的寧靜與昏暗,殿堂深處供奉的無數靈位之前,一點一點閃爍的燭火無聲地燃燒著。

只是此刻,卻赫然還多出了一個身影,佇立在那些靈位之前,長身而立。

那人一身墨綠道袍,仙風道骨,正是當今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聽到腳步聲音,轉過頭看了老者這裡一眼,卻也沒說什麼,又轉過頭向那些祖師靈牌望去,然後踏上一步,在靈牌前方的祭桌上拿起三根細香,在旁邊燭火上點著了,恭恭敬敬地握香三鞠躬,將香插在香爐裡面。

「我有段日子沒來進香了,」道玄真人聲音平和緩慢,像是在對一個很老很老的朋友說著話,「不知道列位祖師會不會怪罪於我?」

站在他身後的那位老人顫巍巍地走了上去,將掃把靠在一旁,拿起一塊抹布,在祭桌上輕輕擦去香灰,低聲道:「你將我青雲門搞的有聲有色,列位祖師歡喜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罪你?」

道玄真人淡淡笑了笑,轉頭向他看去,忽然道:「你好像又老了幾分了。」

那老人身體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接著擦拭著桌子,頭也不回地道:「連心都死了的人,自然老的比較快。」

道玄真人默默地望著那個老人,沒有再說話。老者緩慢而細心地將祭桌擦完,將抹布放到一旁,轉身面對著道玄真人,看了他一會,忽然道:「你剛才都看到了?」

道玄真人默然點頭,嘆息一聲道:「那孩子資質的確很高,但是,」他的聲音似乎大了一些:「我卻沒有想到,你會將『斬鬼神』傳了給他。」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這孩子心性資質都是好的,既然如此,為何不傳?難道都如你一般藏密於身,死了帶到棺材去嗎?」

道玄真人臉色一變,似有怒容,但不知怎麼,對著這位老人,他這個天下正道尊崇的領袖竟格外的忍耐,便是這等諷刺話語,他也只是面色一變,隨即忍住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一下。」道玄真人淡淡道。

那老人抬了抬頭,道:「我只不過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有什麼事了?」

道玄真人道:「就在今日,遲些時候,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就要率門下弟子,前來青雲山拜山了。」

那老人忽地眉頭一皺,道:「雲易嵐?」

道玄真人微笑道:「你也還記得他吧?」

老人冷笑一聲,轉過頭去,聲音忽地變得有些意味深長,道:「那個人,可是個老滑頭了……」


南疆,七里峒山脈。

這裡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以七里峒山谷為中心,向四周延伸開去。一向以來,這諸山之上都是森林繁茂、青山綠水的地方,但此刻已經完全失去了原來的模樣。

冰冷的陰風從天而降,在群山間呼嘯吹過,如鬼哭一般。天空中布滿了黑色烏雲,壓的很低,有點像當日黎族侵入七里峒時的模樣,但威勢卻遠非當日可比。

而原本各種飛禽獸類繁多的森林之中,此刻也已經完全變作了人間地獄,到處都是各種怪異的妖獸異族,到處都是被殺戮的鳥獸屍體,一片腥風血雨。

隨著一聲長嘯,一道身影從遠處飛掠而來,幾個起伏就到了跟前,正是青龍。

只見他面容嚴峻,身上衣衫早已沾滿血跡。勁風掠過,他停留在一根橫出的樹枝之上,向四周急望一眼,隨即向身後望去。

原本平服的森林樹木之間,突然響起一聲刺耳長嚎,振翅大響處,那隻巨大的白骨妖蛇赫然騰空而起,兩隻巨目中登時倒映出青龍在前方的身影,更是大吼一聲,撲了上去。而緊接在牠身後,黑煙滾滾,嘶吼陣陣如潮,竟是無數妖獸蜂擁而來,一齊向青龍撲去。

就在不久之前,七里峒苗人聚居所在之地,突然竟被無數妖獸團團包圍,領頭的就是這一隻狀極可怖的妖物白骨妖蛇。這白骨妖蛇身軀巨大,所過之處白骨揮舞,人畜皆被打了出去,而且牠更能噴出毒氣,中人即死,至於其他普通的妖獸,亦是力大無窮,殘忍之極。

苗人雖然勇悍,但又哪裡是這些妖物的對手,轉眼間七里峒就成了人間地獄,屠戮殺場。

青龍眼見情勢不妙,當機立斷,讓苗族族長圖麻骨將殘餘苗人撤入祭壇,那些祭壇之中的巫師還算懂得一些南疆巫法,能夠抵抗一陣,而他則衝上前去,出其不意地偷襲白骨妖蛇,同時以迅疾身法連下重手,殺傷妖獸,果然將大部分妖物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只是其他妖獸倒也罷了,那隻白骨妖蛇卻是非同小可,以青龍這等道行,加上身懷奇寶「乾坤清光戒」,竟然也無法取勝。而且周圍妖獸越聚越多,青龍壓力也越來越大,他心中震駭之餘,也有心引開這些怪物,便瞄空往山上逃去,果然將許多妖物包括白骨妖蛇引了過來。

只是他既然要引開妖物,便不願飛天而起,只在森林地面飛掠,但出他意料之外的是,似乎這滿山遍野的野獸飛禽都發生了怪異變化,不是被殺戮掉了,便是變作了攻擊性特別強的妖獸,走到哪裡都會出現,都會被攻擊,委實難纏。

此刻,青龍再次飛起,躲過了怒氣洶洶的白骨妖蛇甩來的巨大尾巴一擊,但見腳下三、四根不知已經活了多少歲月的巨木,一起被這隻妖獸如摧枯拉朽一般掃到一邊,發出嘩啦啦嘈雜聲響,其間更直接砸到了許多個子較小的妖獸,頓時哀嚎聲四處響起。

白骨妖蛇看著青龍飛起,蛇頭沖天仰起,怒吼一聲,忽地三對翅膀震動,巨大的身軀竟然飛了起來,凌空向青龍撲去。

青龍倒是吃了一驚,雖然他一開始就看到這妖物有三對翅膀,但這麼巨大的身影當真飛了起來,這威勢卻也實在驚人,一時間但見那巨大身軀鋪天蓋地地撲了下來。

不過青龍畢竟不是凡人,他名列鬼王宗四大聖使之首,自然有過人之處,只見他身體扭動,硬生生就從白骨妖蛇身軀扭動的縫隙間穿了過去,朝與七里峒相反方向飛去。

白骨妖蛇嘶吼連連,振翅追了上去。

青龍飛了一陣,他道法畢竟深厚,漸漸將白骨妖蛇等妖物甩的遠了,一看距離也比較遠了,心中正打算是不是該甩掉這些怪物,再折返回七里峒看看那些苗人情勢如何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地眼角餘光一掃,竟看見身下樹林一處閃過一道紫芒,隨即鮮血濺起,妖獸嘶吼聲音此起彼伏,登時四面八方的妖獸都向他身下地方趕了過來。

從空中看去,無數猙獰妖獸張牙舞爪地撲來,如無盡惡海波濤洶湧澎湃,實在是驚心動魄。

而其中,更夾雜著一聲女子怒喝。

青龍心中一動,心中閃電般轉過幾個念頭,終於還是身子折了下去,前去查看一番。

甫入樹林,便只聞到腥臭味道,聞之欲吐,到處都是妖獸屍體,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鮮血濺的到處都是。不遠處果然有個女子模樣的人與無數妖獸廝鬥,手中一件紫芒閃閃的法寶,鋒芒吞吐,望之就非凡品。

青龍眼睛一縮,失聲道:「紫芒刃……妳是金瓶兒?」

那女子似也吃了一驚,回頭一望,身子飄了過來,手上卻絲毫沒有停頓,紫芒閃耀伸縮處,又斬殺了三隻妖獸。

「你是誰?」金瓶兒落到青龍身邊,冷然道。

青龍心中奇怪,以金瓶兒此刻的道行修行,為什麼不御空而起?一旦到了天上,這些妖獸只有少數能夠上天,如此豈不簡單?

心中雖然這般想著,但青龍還是準備回答,只是還不待他開口,他與金瓶兒二人卻同時身體一震,若有所感,一起抬頭向前望去。

就在剛才還是一片陷入瘋狂境界的無數妖獸,突然如潮水一般地退了下去,但就在他們前方的森林深處,一股冰冷殺意卻湧了過來,這無形殺意之冷,竟令他們這兩個道行如此之高的人物,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青龍心中一陣駭然,南疆之處,竟然還有這等可怖之事!

就在他們驚駭處,下一刻,前頭一棵巨木背後,忽地人影閃動,竟是慢慢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人身披鮮艷絲綢做的衣衫,一頭黑髮散落肩頭,雙手修長潔白,容貌更是英俊至極,竟是個漂亮的幾乎帶著幾分妖艷的少年。

青龍只看的有些目瞪口呆,但幾乎就在同時,他卻突然感覺到,身旁的金瓶兒的身體不知怎麼,在這個少年出現以後,竟有些微微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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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08: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不願
森林中漸漸安靜了下來,片刻前還凶狠吠叫的妖獸,不知怎麼都遠遠散去,速度之快,著實讓青龍吃了一驚。只是在他心中,金瓶兒看到這個奇怪少年時的反應,卻更加令他捉摸不透。

那個少年的目光緩緩落在他們二人的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似輕輕皺眉,道:「你們是中土人吧?」

這少年說的,竟是柔和好聽而且十分純正的中土語言,青龍心中怔了一下,反問道:「你是誰?」

那少年微微一笑,露出了白皙的兩排牙齒,看去竟有幾分天真意思,與周圍一片血腥的場面格格不入,只聽他微笑道:「我是誰?這個問題問的好啊!」他徐徐道:「我是誰呢?」

青龍哼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我是鬼王宗青龍,此人是誰?」

金瓶兒吃了一驚,顯然她也知道青龍的名頭,本來魔教三大派閥向來內鬥激烈,金瓶兒作為合歡派新一代的傑出弟子,雖然沒見過青龍,但這個鬼王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的資料,卻早已經爛熟於胸。

金瓶兒當下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本來以他們立場,算起來當是敵非友,只是此刻在這南疆異地,妖獸橫行,二人都不自禁地將對方當作了戰友。

金瓶兒向前方那個少年望了一眼,低聲道:「小心,他就是獸妖,周圍所有的妖獸都是他的手下,道行很高。」她頓了一下,又輕聲接了一句,「道法也很是古怪。」

青龍眉頭皺起,正欲多問幾句,但身後方向卻突然傳來一聲嘶吼,隨即樹木倒地聲音不絕於耳,二人連忙轉頭望去,只見方才那隻白骨妖蛇一路橫衝直撞撲了過來,只是在牠身旁卻不見了其他小妖,想來也和其他妖獸一樣,被獸妖的出現震懾,不敢接近此處。

青龍不料白骨妖蛇這麼快就追了上來,眼看那妖蛇轉眼就到了面前,伴隨著一股腥風撲面而來,白影閃動,妖蛇巨大的蛇軀橫掃了過來。

生長多年的大樹在這等妖物面前,幾乎就像小草一般被橫掃而過,轟轟聲中紛紛被連根拔起,向著這邊飛來。

青龍和金瓶兒同時躍起,他二人都不是普通人物,俱是一眼便看出面前這隻白骨妖蛇並非普通妖物,其內妖氣充盈,顯然道行不低。

但更重要的卻是在前方那個神秘少年,從始至終都未出手,他二人卻無論如何也看不透其深淺。

青龍倒還罷了,只是心中暗暗忌憚,但那個金瓶兒卻似乎知道的比青龍多些,緊張之極,就算面對白骨妖蛇時候,一半的心思似乎還是放在背後的。

金瓶兒這般模樣,自然逃不過經驗豐富的青龍眼睛。他二人此刻也不與白骨妖蛇直接纏鬥,而是靠著身法機靈,在白骨妖蛇附近追逐飛騰,偶爾趁空狙擊白骨妖蛇一下,那妖蛇軀體卻似乎極是堅韌,尋常法寶道法竟是傷不了牠。

而一直追不上青龍和金瓶兒,那白骨妖蛇怒吼連連,巨大的身體不斷扭曲,速度竟然也是越來越快,並無絲毫笨重模樣,漸漸的快追上了他們二人。

青龍心下駭然,這一隻白骨妖蛇已然如此難纏,身後那個被金瓶兒稱做獸妖的少年是這些妖物的首領,豈不更是可怕?此番念頭轉動,他心中便萌生去意,趁著飛掠過金瓶兒身邊時候,急道:「快走!」

金瓶兒顯然也不願在這裡久留,馬上點頭,同時手一指天空。

青龍會意,幾乎是在同時,兩人發出一聲輕叱,青龍手上一道清光夾雜在金瓶兒紫芒之中,從側面打中了白骨妖蛇的骨椎。饒是白骨妖蛇骨骼堅厚,也被這兩大高手打的向後倒去,蛇軀柔軟,幾番搖動便將這股大力消了去,但終究已經是被壓下無法追趕。

青龍趁此空隙,輕嘯一聲,騰空而起,但就在身子飛起的那一刻,他心念忽地一動,眼角餘光向旁望去,果然不見金瓶兒身子向上飛起。

「吼啊……」

就在青龍心中一陣驚疑時刻,眼前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黑了下來,一片黑幕突然出現在他剛剛飛出樹枝的頭上,排山倒海般的大力直撲下來。

青龍便在那千鈞一髮之際,險險有了戒備,右手上「乾坤清光戒」清光大盛,瞬間成一光團將全身護住,同時身體硬生生向旁邊橫移開去。

雖然如此,那片黑幕下撲之勢卻是快的匪夷所思,「砰」的一聲大響,青龍護身的光圈還是被大力擊中,登時飛了出去。

也就是在同一時候,青龍清楚地看到金瓶兒化作一道紫光,從被自己引開的那片黑幕之後飛上了天去,遠遠的,還聽到她傳來柔媚笑聲:「多謝大叔了,日後有緣,小女子當當面拜謝!」

青龍強忍住胸口翻湧氣血,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自己一生縱橫,老來居然讓這麼一個小姑娘給算計了一次。

只是這個時候,他哪裡還顧得上金瓶兒,半空中伸手在一棵大樹樹幹上一抓,「嘶」的一聲手掌便深深陷入木頭之中,身體隨即順勢轉了一圈,落了下來。

而下一刻,白骨妖蛇已經追到他的身後,虎視耽耽,卻沒有立刻衝上,一顆巨大蛇頭上蛇信吞吐,嘶嘶作響。

至於前方那片黑幕,此刻落到地上,「颼」的一聲又不見了,速度之快,簡直罕見罕聞。

倒是那個妖艷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又如鬼魅一般出現在青龍身前一丈遠的地方,負手而立。

青龍落到地上,長出了一口氣,他被阻截了下來,此刻卻反而並不急於逃跑了,只是微微皺著眉頭,向著那少年望了幾眼,突然道:「剛才天空妖物,可是傳說中之『饕餮』?」

那少年眉眼一抬,嘴角卻露出一絲笑容,點頭道:「想不到你倒有幾分眼光,不錯,正是饕餮。」

「吼啊!」

隨著少年話語,這一次響起的怪聲卻是輕細低沉,從少年身後發出,片刻之後,一個猙獰之極的怪頭從少年身影後,緩緩探了出來。

說不清楚這個怪頭究竟是像什麼動物,但粗若銅鈴一般大小的四隻眼睛,上下兩對分列臉側,六隻鋒利獠牙從大口中露在外頭,並有口涎從其上不停滴下。灰黑色的皮膚上,滿是一粒粒粗硬的疙瘩,便是人間傳說最兇惡的鬼魂,只怕也沒有這隻怪獸如此醜陋猙獰。

青龍倒吸了一口涼氣!

饕餮的脖子似乎十分的長,那隻怪頭從少年身後伸出許多,轉了過來,居然繞到了少年身前肩頭地方,而少年在這般兇惡異獸的身前,面上神色卻從容自若。

青龍鎮定心神,緩緩道:「想不到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等凶獸存在!」

那少年笑了笑,伸出手去,竟然摸了摸饕餮的腦袋,那饕餮看似兇惡無比,但在少年手掌之下,卻只是低聲吟吼,還用頭去蹭少年的手,若不是長像太過兇惡,幾乎就像一隻小狗一般。

那少年看了一眼青龍,忽然道:「剛才那個女子是你同伴吧,她明知饕餮隱在半空,卻故意讓你做餌,將饕餮引下來後自己逃走,你此刻心中一定十分惱怒吧?」

青龍心中暗自戒備,但口中卻笑道:「被她擺了一道,乃是我自己無能,怪不得人!」

那少年多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就死吧!」

聲音未落,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但一直在青龍背後虎視耽耽的白骨妖蛇突然像得到命令一樣,巨口猛張,一口噬了下來。

青龍一直凝神戒備,雖然白骨妖蛇突起發難,他卻並不著慌,不退反進,直接就衝向白骨妖蛇,倒把那隻蛇妖嚇了一跳。

就趁著那蛇妖一怔神間,青龍已衝到蛇妖身下,身子閃動,躲開了憤怒蛇妖噴下的毒氣,腳一蹬蛇妖白骨,硬生生將妖蛇巨大身軀往前踹開了三尺,同時借力沖天而起,並且手中清光亮起,在饕餮方向瞬間布下六道光牆。

這兩獸一人之中,他最忌憚的,卻還是那個一直沒有出手的少年。

白骨妖蛇怒吼連連,卻已是追趕不及,眼看青龍就要飛上青天,得脫陷阱,忽地腳上一緊,沖天而起的身子竟然被一隻手抓住,片刻之後,身下低沉笑聲傳來,那隻手上傳來一股大力,青龍只覺得體內忽地如熱火焚身,身子劇震,竟是身不由己被這隻手甩了出去。

半空之中,只見他身子飄蕩,伴隨這樹枝破裂折斷聲音,青龍的身子被再次甩進了森林。

林中,又再一次響起了無數妖獸的嘶吼聲音。

半空中,那少年微微閉眼,仰首望天,有風吹過,吹動他鮮艷的絲綢衣衫獵獵舞動。

遠處,彷彿也似有猛獸嘶吼……


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上。

青雲門自掌門道玄真人以下,各脈首座齊聚殿上,另有多位長老也站在首座身後,少有的站立在玉清殿門口,看他們的模樣,竟然像是在等候某人。

不論是誰,能夠得到青雲門這般禮遇,實在已經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了。

除了青雲門的人,李洵也站在下首,安靜恭謹地站著,只是眼中隱隱有激動神色,目光不時向另一邊看去。

那裡,一身白衣的陸雪琪正站在面色漠然的水月大師身後。

過不多久,遠遠的青雲山頭悠揚的鐘鼎之聲傳來,連響五聲,在座諸人紛紛向殿外看去,遠遠的,一個聲音傳了進來。

「焚香谷谷主,雲易嵐雲老先生拜山……」

幾乎就在那聲音落下同時,一個火焰一般的身影,出現在了玉清殿門口。

「呵呵,道玄師兄在哪裡,可想死小弟了!」

一身紅衣、滿面笑容的雲易嵐,大踏步走了進來,身後跟隨著上官策、呂順等人一眾焚香谷長老弟子,人數望去,竟有將近幾十人之多。

青雲門人群中發出了一陣細微的驚疑聲音,但片刻之後,眾人的眼光卻都集中到了雲易嵐的面容之上。

這位享譽天下正道多年的人物,當年也曾是叱吒風雲的角色,在場的年紀稍大的青雲門中長老,多半都有見過此人,但此刻眾人眼中,卻都只有驚愕之意。

這個面容依稀相似卻分明只有壯年模樣的男子,當真便是那個數十年前就已經白了鬚髮的雲易嵐嗎?

道玄真人仔仔細細打量了雲易嵐幾眼,走上前來,含笑道:「雲施主,你我多年不見,不料閣下道法已然大進,竟然已從『焚香玉冊』上領悟了『玉陽境界』,開焚香谷八百年之先河,可喜可賀!」

雲易嵐原本笑容可掬的臉上,表情突然一僵,片刻後眼中掠過一絲驚異,但臉色已經回復自然,道:「道玄師兄真是好眼力,佩服,佩服!」

道玄真人笑道:「哪裡,哪裡,該當是我佩服你才對。」

雲易嵐以目視之,道玄真人含笑對望,片刻後二人相望大笑。旁邊李洵走了上來,跪倒行禮道:「師父,弟子在這裡等候許久了。」

雲易嵐點了點頭,笑道:「起來吧,你在這裡待了這幾日,可領略了青雲山這份人間仙境的奧妙?」

李洵站起身子,恭聲道:「青雲山果然名不虛傳,弟子大開眼界,此外也要多謝道玄師伯和……」他頓了一下,朗聲道:「和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帶著我領略了這片仙家勝景。」

青雲門人群中登時「嗡」的一聲,議論開去,在座的除了長老首座,年輕一代弟子也有許多,無數目光登時就向那個冰霜女子望去。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但面色漠然,終於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道玄真人笑了笑,拉住雲易嵐的手道:「雲谷主有此佳徒,後繼有人,來,請上座吧!」

雲易嵐欠身道:「真人請。」

二人相視一笑,同步走上,道玄真人與雲易嵐同坐主位,兩側各是本門中人。

一陣寒暄客套過後,道玄真人笑道:「焚香谷乃天下正道巨派,天下人無不敬仰,雲谷主此番竟然大駕光臨,實在令青雲門蓬蓽生輝。」

雲易嵐連連搖頭,道:「真人太過獎了,太過獎了,」說著,他面色忽地一整,肅容道:「其實,在下這次前來拜山,實在是有兩件大事,要向青雲門諸位相求。」

道玄真人連忙道:「雲谷主太客氣了,有話請說。」

雲易嵐咳嗽一聲,道:「不瞞諸位,這第一件事,就是一件關係到這數百年來天下罕見之大浩劫啊!」

青雲門眾人登時紛紛動容,坐在道玄真人下首的田不易眉頭皺起,道:「雲谷主此話何解?」

雲易嵐嘆息一聲,道:「諸位有所不知,就在一個月前,本谷世代鎮守的南疆十萬大山之中,有一個絕世妖魔已然復生了。」

道玄真人怔了一下,道:「絕世妖魔?」

雲易嵐點頭道:「不錯,正是一個絕世妖魔,諸位遠在中土,並不知曉其中底細,但我焚香谷一脈世代鎮守南疆,所以所知甚詳。這妖魔自號『獸神』,乃遠古妖孽,不知其何所來,只知當年為禍世間,屠戮生靈無數……」

坐在田不易身邊、風回峰的首座曾叔常皺眉道:「難道以雲谷主的通天道行,再加上焚香谷上下實力,竟然不能對付這隻妖魔嗎?」

雲易嵐面色黯然,道:「諸位見笑,非是敝谷怕事,不敢擔當,實在是在下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絕非焚香谷一家能擋,所以才冒昧前來,請真人看在天下蒼生的分上,登高一呼,天下共擊之,如此方可有取勝希望。否則大事去矣,世間生靈不免死傷無數!」

青雲門人面面相覷。說來也是,本來好好的,焚香谷突然跳出來說出了一隻絕世妖魔,非要全天下修道人一起抵擋才能有希望,如何讓人能接受的了?

不過道玄真人畢竟乃是得道之士,沉吟許久,決然道:「如果事情果然如雲谷主所言,便是天下蒼生一場前所未見的浩劫。我等修道中人,又一向自詡正道,絕不能置之不理。既然如此,我青雲門就與焚香谷共同攜手,抗擊此妖魔,稍後我當再發書給天音寺普泓上人,請他也來青雲山相商。」

雲易嵐長出了一口氣,撫掌道:「如此甚好,小弟這才放下了一顆心啊!」

道玄真人笑了笑,道:「雲谷主說笑了。對了,不知那第二件大事,又是什麼,莫非又是一場浩劫?」

雲易嵐眼光一閃,向著道玄真人深深看了一眼,遂道:「非也,這第二件事,卻是一場好事了。」

道玄真人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雲易嵐微笑道:「在下此來所為第二件事,便是要為弟子李洵,向貴派陸雪琪陸姑娘求婚的。」

此言一出,站在水月大師身後的陸雪琪身子一震,霍地抬起頭來,而青雲門中登時也如炸開鍋一般,一時嘩然,這個反應,簡直比剛才聽到有絕世妖魔天大浩劫還要驚訝的厲害!

無數道目光,瞬間望到陸雪琪那驚愕的臉上,片刻後,又被道玄真人吸引了過去。

青雲門掌門人,道玄真人沉吟片刻,朗聲說道:「李洵這孩子我這幾日看了,的確是人中龍鳳,前途不可限量啊!」

雲易嵐笑道:「真人過獎,不過我的確是打算將來將谷主一位傳給這個不成器的弟子,而大敵當前之際,我們有這麼一件喜事,更顯我們精誠合作,同時也振奮天下英雄士氣,不知真人以為如何?」

坐在一旁的田不易面上不屑,險些一聲冷哼就哼出來,幸好他妻子蘇茹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拉住。

道玄真人目光移動,掃過青雲門眾人,最後落在陸雪琪身上,陸雪琪緊皺眉頭,嘴唇微微抖動,似乎要說些什麼,但顧忌到場合不對,還是沒有說出來。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轉頭對雲易嵐笑道:「雲谷主此番好意,還當真出人意料啊!」

雲易嵐抱拳,微笑道:「在下與小徒一片赤誠,還望真人成全。」

道玄真人伸手到胸口一撫長鬚,徐徐道:「天生妖魔,禍在眉睫,務須你我兩派並肩協力,才能拯救蒼生。而且這樁婚事,郎才女貌,我也十分中意……」

青雲門中又是一陣嘩然,眾人都沒有想到,道玄真人竟然是同意這件婚事的。

只聽道玄真人接著轉頭對坐在一旁的水月大師微笑道:「水月師妹,雪琪是妳的弟子,該當由妳拿主意才是。」

陸雪琪臉色煞白,顯然也是被這件事給震動心神,這時聽到道玄真人的話,忍不住踏上一步,對水月大師叫了一聲:「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抬眼,目光在陸雪琪那絕世面容上轉了轉,似乎想從那容貌中看出什麼一般,眼中神色複雜難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琪兒,這樁婚事,我也十分贊同。李公子人中龍鳳,乃是良配。」

玉清殿上,突然一起安靜下來,包括田不易等人在內,一起都不可置信地望著水月大師。

陸雪琪的身子,忽地搖晃了一下。

而遠處的李洵,此刻早已經喜形於色。

「哈哈哈哈哈!」雲易嵐的笑聲打破了這片沉默,「太好了,太好了,既然兩位長輩都同意此事,洵兒,你還不快快上前拜謝二位!」

李洵連忙跑上,跪拜下去。

雲易嵐笑道:「今日此番佳話,他日必定能夠流傳千古,為天下傳頌……」

「且慢!」

忽地,一聲輕喝,竟在這大殿之上,在這個號稱天下正道巨擎之一的雲易嵐話聲中,冷冷響起,打斷了雲易嵐的話。

滿堂變色。

陸雪琪一身白衣若雪,面色蒼白,一隻手緊緊握著天琊劍鞘,緩緩走了出來。

道玄真人臉色微變,向水月大師看去,水月大師卻只看著陸雪琪的身影,忽然低聲嘆息一聲,閉上眼睛,一副不再理會的模樣。

道玄真人臉色又是一變,面色緩緩沉了下來,慢慢站起身子,道:「雪琪,妳有什麼話說嗎?」

玉清殿上,寂靜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那個白衣女子。

她衣襟無風卻輕輕飄動起來,遠遠看去,連她的身影也隱約若浮萍,飄搖不定,單薄而不經風雨。

只是她的唇卻抿的那樣緊,蒼白的腮間隱隱有異樣的紅潮,那一雙開始輕輕發抖的肩膀,第一次令人感覺無助。

忽地,她霍然轉過身去,背對著這玉清殿上所有的人,向著那個高大雄偉的殿門之外,向著那片無垠的青天,向著青天之外的遠方,向著遠方未知的地方──

深深凝望!

那一眼是怎樣的情懷?

玉清殿上,有她低沉卻似斬釘截鐵、斷冰切雪般的聲音:「我不願!」


遠方。

陌生山頭,匍匐在黑暗角落裡的人影,忽地顫抖了一下。

山野間原本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音,突然斷絕。

那個人影慢慢掙扎著,在陰影中站立起來,彷彿感覺到什麼,怔怔向遠處張望。

一隻猴子身影,從身邊跳了出來,兩三下竄上他的肩頭。

許久之後,黑暗中傳來他的聲音:「小灰,我的心怎麼突然跳的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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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08: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偶遇
浩劫是從那一年的春夏時分開始的,千百年後,世間人依然記得很清楚,那一段恐怖而瘋狂的日子。

南疆極南處,十萬大山之中,突然蜂擁出無數怪獸異族,數目不計其數,個個嗜血成性,亦不分男女老少,見人就殺,更有許多惡獸貪食人肉,所過之處,慘不忍睹。

這場浩劫從靠近十萬大山的南疆地區爆發,迅速即蔓延至整個南疆,南疆五族苗、壯、土、黎、高山奮起抵抗。

但面對著無數怪獸異族,尤其在無數兇惡的怪獸異族中還有十幾個妖力巫法特別高強的奇異妖獸,五族的抵抗無異於螳臂當車,轉眼即為之擊潰,南疆生靈塗炭,屍橫遍野。

此事隨即震動天下,傳遍世間,中土百姓一日數驚,惶惶不可終日,一些靠近南疆地區的中土百姓紛紛拖家帶口,往北方逃去,只希望能離這場浩劫越遠越好。

天下間修道之士無不震駭,就連一向明爭暗鬥的正魔二道,這時也暫時都停下手來,暗暗注視著南方的動靜,並開始盤算自己的對策。

位在南方的正道大派焚香谷,因為谷主雲易嵐正好帶領絕大多數弟子前往青雲山拜訪道玄真人,居然僥倖逃過此劫。

傳聞事發之後,身在青雲山的雲易嵐谷主聽聞南疆百姓之慘狀,捶胸頓足痛不欲生,自言若自己在,絕不容妖孽作怪荼毒百姓。言下傷心自責極深,已有自盡以謝天下之心,幸好左右弟子拉住,又有青雲門諸長老首座好言相勸,雲谷主這才冷靜下來,誓言定要盡焚香谷全谷之力,為南疆百姓報此血海深仇!

未幾,雲易嵐在青雲山昭告天下修道中人,說明今日之浩劫實乃一獸妖所掀,此妖妖法高強,生性凶殘,非天下共擊之不可抵擋,有鑒於此,焚香谷與青雲門一脈共同向天下修真之士號召,舉天下之力而誅此獠!

隔日,收到消息的天音寺正式做出反應,贊同青雲、焚香之號召,不日即派人前來會盟。

正道心急火燎地籌措商量,並派遣了數批優秀弟子向南查探這些怪獸異族的底細,畢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而平日氣焰囂張的魔教三大派閥鬼王宗、萬毒門和合歡派卻都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似乎在彼此觀望,並不急於有什麼動作。也就是在這等風雨欲來的情況下,中土暫時陷入了一片異樣的平靜中。

這怪異的平靜在夏至到來的前一天,終於被打破了,將南疆蹂躪到不成樣子的怪獸異族,終於殺入中土。

不過最初開始,民間百姓的死傷卻並不甚大,因為早在一個月前,靠近南方一帶的百姓就早已經跑得乾乾淨淨。只是這些怪獸的數目似乎越來越多,也更加迅速地蔓延開來,眼看著就要逼入中土腹地,那時,就是全天下蒼生淪入悲慘之地的時候了。


說不清楚是驚人的消息還是真假難辨的謠言,但震動人心的消息卻的的確確是一個接著一個傳來,昨日說一個村莊被血洗,今天則是傳聞整座大城化為廢墟,在驚恐與害怕中度過的每一天無論對誰來說,都是那麼難受與驚慌。

只是,對於心喪若死的人來說,就算整個世間的人都死光了,彷彿也是事不關己。鬼厲與周一仙、小環還有野狗一行人待在一起,算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一直跟著他們,也許是早就覺得沒有地方可去,也就任其自然了罷。

一行人中,周一仙是最反對鬼厲跟在身邊的人,平白多了一個傢伙吃白食不說,偏偏他還不會像野狗道人一樣搬搬行李什麼的做些雜活,整日裡不是喝酒就是睡覺,反過來還時常要人去照顧於他。

而要說到白食,鬼厲也不過是喝一點酒而已,周一仙現在最大的眼中釘反而是跟在鬼厲身邊的那隻三眼猴子,小灰非但食量大得驚人,酒量也遠非鬼厲這個一喝就醉的人可以相比,一大袋烈酒下肚,猴子的臉連紅也不紅,若不是小環無論如何也堅持要帶上這一人一猴,周一仙早就有多遠跑多遠了。

至於野狗道人,自從那一夜突起殺心想要暗算鬼厲,卻被小灰發現阻止,到最後反而是被鬼厲所饒,從那以後,野狗道人就更加的沉默寡言,時常數日裡也不說一句話。

不過這幾日中,不管是嘮叨抱怨的周一仙還是小環,包括沉默的野狗道人在內,都漸漸發現了鬼厲似乎有些變化,雖然叫他們明白的說出來也很難,但是鬼厲的確是漸漸清醒了,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他酒醉的時候開始減少起來,有的時候居然整晚也沒喝酒,但他的行為卻一樣很是古怪──鬼厲經常和小灰坐在一起,面向北方的方向,怔怔出神,似乎是在想什麼心事一樣。

南方那場浩劫的消息,隨著向北逃難的百姓湧向北方,漸漸也傳播開來,周一仙等人也知道了這件事。

眾人之中,周一仙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先是一怔,隨即沉思良久,搖了搖頭,然後便整日嘆氣,說道要逃去哪裡才好呢?

至於其他人倒沒有像他這麼擔心,鬼厲和野狗道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小環則似乎沒把那聽起來還比較遙遠的危機放在心上,對她來說,平日裡與小灰嬉鬧,偶爾照顧鬼厲和他說話,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不過這一行人在周一仙的堅持之下,終於還是向北而行,按照周一仙的說法,離南方越遠,起碼人過日子也輕鬆一些。但是隨著一路之上從南方而來的難民越來越多,消息裡的形勢也似越發糟糕。從十萬大山裡出來的怪獸異族勢如破竹,一路狂噬,已經漸漸逼入中土腹地了。

前幾日,眾多消息其中甚至有個消息說,怪獸異族已經殺到了他們身後數百里的一座城池,嚇得周一仙和小環等人連忙趕路,雖然不久之後便得知這消息是個謠言,但人心之害怕恐懼,由此可見。

這一日夜深,一行人露宿野外,在一個小山頭上生起火堆,圍坐在火堆旁邊,只有鬼厲坐在遠處。

小灰從黑暗中跳了出來,手上抱了好些野果,也不知是從哪裡摘的,兩三下跳上鬼厲肩膀,坐定之後,放口大吃。

周一仙向那邊看了一眼,沉吟了一會,看了看旁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道:「我有一件事,要對你們說說。」

小環有些奇怪,看了周一仙一眼,道:「爺爺,什麼事?」

周一仙剛想開口,忽地坐在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發現了什麼,大聲「吱吱」地叫了起來。眾人都是一驚,不知何事,紛紛站了起來,走到小灰身後,順著牠手足舞動的方向看去。只見昏暗的光線之下,小山下方的古道上,走來一群人,男女老幼都有,個個看去疲憊不堪,但依然步履蹣跚地向前走著。

周一仙看了半晌,嘆了口氣,道:「是從南方來的逃難的人。」

眾人默然,沒有人說話,周一仙沉默片刻,道:「其實我想說的就是這個,眼下不知道南方那裡到底怎麼回事,但突然出來許多怪獸蠻族見人就殺,這個是不會錯的了。這幾日我們都看到許多人紛紛向北邊逃去,我看我們也要再加快行程,往北邊跑了。」

小環皺了皺眉,道:「爺爺,往北邊走是對的,反正我們也一向到處漂泊,不過北方那麼大,聽說那些怪獸異族行動特別快,你有沒有個好地方可以躲藏啊?」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妳沒聽這些日子裡的人傳言麼?那些怪獸之中頗有些本領的,有的鼻子靈,有的聽力好,不管妳躲在樹上、藏入地窖,甚至跑到深山裡去,都會被找了出來吃掉。碰到這種天殺的怪物,我去哪裡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小環面色一苦,道:「那我們怎麼辦,難道遲早都要被那些妖怪吃掉麼?」

周一仙哼了一聲,道:「胡說,我周大仙人神機妙算,怎會死在這些畜生口中。我早就盤算過了,此刻放眼天下,只有一個地方最是安全。」

小環一驚,旁邊野狗道人甚至鬼厲的身子都動了動,向周一仙看了過來,周一仙不覺有些得意起來,「嘿嘿」笑了兩聲。小環又驚又喜,道:「爺爺,居然有這種地方麼,快說!」

周一仙咳嗽兩聲,然後鄭重其事地道:「青雲山。」

野狗道人臉色一變,鬼厲則把頭轉了過去,只有小環有些詫異,道:「我知道青雲山乃是青雲門所在,修道之士頗多,但畢竟只是一派之力,遇上了那些怪獸異族,光自保就不錯了,哪裡還顧得上我們?」

周一仙哈哈一笑,道:「這妳就不知道了罷,雖然還沒消息過來,但我料定焚香谷和天音寺諸派必定在青雲會盟,因為雲易嵐那個老傢伙此刻就在青雲,再加上十年前青雲之戰中,青雲門的『誅仙劍陣』……」

鬼厲在一旁聽到這四個字,身子猛的一抖。

周一仙卻沒有注意他,繼續興高采烈地道:「青雲門的誅仙劍陣出盡風頭,人人都知道那劍陣實有驚天動地的神通,所以若是在青雲會盟,起碼多了一層安全。我看天下正道之士,只怕在數日之間,多半都會前去青雲,共同對抗這曠古未有的大劫數,我們若是到了青雲,自然也就是到了最安全的地方了。有那麼多修道高人,總不會看著我們老百姓死了不管吧!」說罷,他心中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聲冷哼,卻突然在他笑聲中發出,周一仙一怔,與小環、野狗道人一起看去,只見鬼厲慢慢從陰影處站了起來,卻不轉身,冷冷地道:「只怕你那些正道高人不但看你死了不管,還會在背後踢你一腳的。」

周一仙被他當面嘲諷,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怒道:「呸,反正你是個歪魔邪道,去了也是被人趕出來……」

小環忽地大聲叫道:「爺爺!」

周一仙看了小環一眼,知道話說的重了,悻悻住口,小環轉身向鬼厲看去,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道:「你、你別聽我爺爺說的,他就是這樣口無遮攔……」

周一仙大怒,插口道:「妳竟然敢說妳自己的爺爺口無遮攔!」

小環不去理會他,還是對著鬼厲道:「但是現在情況真的不好,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去罷,畢竟那裡會比其他地方安全一些……」

不待小環說完,鬼厲淡淡道:「不用了,天下之大,我自有去處。」說罷身子一動,向前走去。

小環吃了一驚,臉上浮現出焦急神色,急道:「張……你,你要去哪裡?」

鬼厲沒有回答,身影向前由慢漸快,趴在他肩頭的小灰轉過頭來,望著站在小山頭上怔怔眺望的小環,咧嘴一笑,舉手搖動。

小環看著那個迅速變小消失的身影,也不知為了什麼,忽地沒來由地覺得心裡突然空蕩蕩的,鼻子一酸,險些就要流下淚來。


「嘶!」

破空之聲輕響,鬼厲身影從夜空劃空而過。天空中烏雲沉沉,見不到一絲星光亮點,似乎連這天幕也受了那一場南方浩劫的影響,顯得陰陰暗暗,不給人一點希望。

離開了周一仙等人,鬼厲獨自向南飛行了一段時間,只是在這夜空之中,烏雲之下,但見得四面八方儘是陰沉黑暗之地,天幕下荒野連山,清冷寂寥,人在空中竟也是空空蕩蕩,不知往何處去才好。

趴在肩頭的小灰,忽然又叫了兩聲,鬼厲看了牠一眼,只見三隻眼睛在眼前,小灰咧嘴笑著,對牠來說,似乎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快樂的。鬼厲難得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和憐愛,輕輕摸了摸猴子的頭,身形一沉,向地上落去。

落腳地方是個有著茂密森林的荒野高山,看著草木繁茂,灌木密集,林間竟難有容腳踏下的地方,想來在這荒郊野嶺,也從未有人來過此山此林。鬼厲面色淡淡,落在林中,身未落下,右手一抖,噬魂魔棒從袖中飛出,在腳下盤旋一圈,也沒有聽見什麼異響,轉眼之間,這方圓六尺的地方裡,所有的樹木、灌木、荊棘突然全部枯萎了下去,轉眼變作枯枝。

而隨著噬魂飛回手中,鬼厲清晰的感覺到一縷縷細細的冰涼氣息在黑色的棒身中遊走。小灰歡喜地叫了一聲,從他肩上跳了下來,往林子深處跑去。鬼厲抬頭看了小灰的背影一眼,自從去了南疆一趟,特別是小灰變身之後,牠的食量就開始急遽變大,老是想著吃東西。

夜色深沉,夜風從原野上吹來,在這片山林上頭吹過,樹林發出波濤一樣的聲音,無數陰影一起搖動。鬼厲緩緩在地上坐了下來,慢慢閉上眼睛,周圍的樹影在他臉上掠過,黑暗中,他如沉默的陰靈。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隱約傳來一聲低吼,隨即消失無蹤,鬼厲微微皺眉,睜開眼睛,但身子並未移動,果然片刻之後,附近灌木叢中一陣抖動,卻是猴子小灰跑回來了。

尖利煩人的荊棘對小灰來說,似乎根本就不放在眼中,許多時候牠都是直接踩了過去,跑到近處,鬼厲看清了牠,只見小灰一隻手放在胸口,果然是抱著幾個野果,但另一隻手卻拖在身後,好似拉扯什麼東西一樣。

鬼厲不由得有些奇怪,向牠身後看了一眼,倒是吃了一驚。只見陰影之中,小灰竟然是拖著一隻動物模樣的東西跑了回來,看那個子還不小,比小灰大了許多,但小灰拖起來卻十分輕鬆。片刻之後,小灰已然跑到了近處,呵呵一笑,首先將野果放下,隨即手一揮,「砰」的一聲悶響,一大塊的東西摔在面前。

那是一隻成年的野豬,個頭極大,只怕站起來比小灰還要高,但此刻見野豬頭上破了一個洞,身上流血,已然是死了。鬼厲向那傷口看了看,見傷口猶新,怔了一下對小灰道:「你捉來的?」

小灰咧嘴一笑,同時指了指野豬,又指了指鬼厲。

鬼厲嘆了口氣,笑了一下道:「我不餓。」

小灰抓了抓頭,三隻眼睛一起眨了眨,隨即指了指野豬,又指了指自己。鬼厲倒是被牠逗的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時心中沉重之意去了不少,微笑道:「好罷,我幫你。」

小灰登時喜笑顏開,顯然知道鬼厲的手藝非同小可,正是自己的最愛。鬼厲一挽袖子,併指如刀,在野豬肚皮上輕輕一劃,登時將堅韌的豬皮劃了開去,只見他動作熟練,兩三下將野豬剝皮去骨,又飛起找了個有泉水的地方將豬肉洗淨回來,支起木架生起火,開始烤豬了。

火光漸盛,小灰和鬼厲的臉都被火焰照得有些紅暈,小灰這時早就把幾個野果吃的乾乾淨淨,此刻眼睛就盯著火焰上頭漸漸冒出香氣的烤豬。鬼厲從腰間慢慢拿出自製的各種調料往肉上加了點,又找出香油小瓶,開始往豬肉上輕輕滴灑。香油順著豬肉緩緩流動,受到下邊火焰炙烤,慢慢滲入了肉裡。很快的,豬肉表面開始變成淡淡的金黃色,豬肉本身滲出透明的油滴,誘人的香味隨即飄散開去。

火光輕動,照亮了猴子和人的臉龐,也照亮了周圍小小的空地樹木。高高的樹林倒影晃動著,彷彿有風呼嘯。鬼厲望著面前燃燒的火焰,漸漸出了神,而小灰則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看著烤豬,摸耳捉腮,不時跑到旁邊折些木枝加入火中。

寂靜的空氣中,瀰漫著奇異而誘人的香味。

樹林深處,忽地傳來一聲低低地吼叫:「吼啊!」

那吼聲低沉而有力,似乎離得很遠,但仍然清晰地傳了過來,一股肅殺之意迅速瀰漫開去。鬼厲猛的從沉思中驚醒,眉頭緩緩皺了起來,身子沒動,但目光漸漸深沉,望向吼聲響起的那個方向。小灰則颼的一下跳上了鬼厲肩頭,面上也沒有什麼懼怕神色,同樣回頭看去。

火焰中「劈啪」響了一聲,一根樹枝爆裂開來,野豬的香味更濃了。

三尺之外,便是黑暗的樹林,林上的風似乎突然大了起來,呼呼作響,那一聲低吼響過之後就再無聲息,但那股冷冷肅殺之意卻幾乎以有形之質向這裡迅速靠了過來。

鬼厲的眼中瞳孔微微收縮,眉頭皺得更緊。

「劈啪!」另一根小樹枝,終於也爆裂開去。

突然,正在呼嘯的風失去了聲音,整個樹林瞬間彷彿靜止一般,再也沒有任何聲響,黑暗中的前方,茂密的樹林和纏在一起的荊棘,突然向兩旁倒了下去,現出了一條狹窄但容一個人走路的通道。

一個身著鮮艷絲綢衣衫的少年,面容英俊的幾乎是帶些妖艷的感覺,從黑暗中一步一步走了出來。一片夜色之中,他竟是如此的顯眼,彷彿周圍就是因為他而發亮起來。鬼厲沒有起身,沒有動作,依然坐在地上,目光直視這個少年。

那個少年看了看鬼厲,隨即目光落在小灰身上,微微一怔,「咦」了一聲,道:「三眼靈猴!」

鬼厲沒有說話,小灰卻忽然「吱吱」叫了起來,很是惱怒的樣子。幾乎是在小灰叫嚷的同時,剛才那個低沉的吼聲再一次地響了起來,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吼聲是直接從少年的背後響起的。

「吼啊……」隨著這低沉而有力的吼聲,那個神色自若的少年身後,從他的肩膀處緩緩升起一個猙獰之極的怪頭,四隻眼睛,上下兩對分列臉側,粗若銅鈴。嘴巴極大,幾乎和臉一樣寬闊,張口之間,可見滿口都是利齒,尤其是伸在口外的六支鋒利獠牙,更是可怖之極,在場中火焰的微光下,隱約可見點滴口涎從牙縫間滴落,落在怪獸灰黑色滿是硬皮疙瘩的皮膚之上。

鬼厲的臉色終於變了變,緩緩站了起來,冷冷道:「饕餮?」

那少年還未回答,眼光還在鬼厲身上打量,忽地似有所覺,轉眼向饕餮(註一)看去,不由得一怔,只見這隻惡獸一向凶狠的目光此刻更增添了十分貪婪,但目標卻不是鬼厲與小灰,竟是地上正在燒烤的野豬。

空氣中到處飄散著烤肉誘人的香味。

少年忽地笑了笑,對鬼厲道:「你的手藝不錯啊!我說怎麼今晚饕餮躁動不安,想不到是被你吸引過來了。」

鬼厲淡淡道:「饕餮雖是上古惡獸,兇猛迅疾,但向來貪吃,一隻烤豬算不了什麼。」

少年搖了搖頭,道:「不然,我這隻饕餮可是與眾不同,一般美食早就不放在眼中了,想不到居然被你這看似粗糙的燒烤給饞成這樣。」

此刻果然如那少年所言,饕餮似乎對這隻烤豬特別青睞,嘴齒之間口水狂流,順著牙縫流了下來,忽的一聲呼嘯,饕餮從少年肩上跳出,化作黑影,撲向火焰。不料灰影一閃,「吱吱」之聲憤怒響起,竟是小灰橫空而出,擋在烤豬之前。

饕餮「吼啊」一聲低吼,落下地來,現出真身,只見牠四足利爪,身軀看去至少比那野豬大了四倍,最奇怪的就是脖子極長,往上升起,幾乎將身軀拔高一倍。

小灰與牠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得可憐,但不知為何,饕餮竟似乎對小灰有些忌憚,不敢大意,只是又捨不得前方美食,當下口中低聲咆哮,表情也漸漸變得猙獰起來。

鬼厲看了那兩隻為了烤豬惱怒對峙的異獸,忽道:「這野豬還沒烤完,味道也不到火候,你們爭什麼爭?」

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連那少年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但那兩隻對峙的異獸卻起了反應,饕餮四隻眼睛瞪著小灰,小灰還以三隻眼睛圓睜,兩隻異獸七隻眼睛瞪的一個比一個大,片刻之後,小灰對著饕餮「吱吱」叫了幾聲,露出牙齒,隨即向後跑了幾步,一屁股坐在鬼厲身旁,眼睛直盯著烤豬。

饕餮四隻眼珠隨著小灰動作而晃動,當小灰坐下之後,這隻惡獸「吼啊吼啊」叫了兩聲,竟然不可思議地也慢慢走到火焰的另一頭,後腿收起,前腿輕擺,居然也在火焰前邊趴了下來,只是嘴裡的口水,仍是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看著可怖之餘,卻還有幾分好笑。

那少年看著饕餮坐下,慢慢走了過來,也不在乎地上骯髒,就在饕餮身邊坐了下來,看著鬼厲,微微一笑,道:「閣下是哪位高人,想不到竟然有這般手段,讓饕餮都可以暫時壓下凶性?」

鬼厲也不看他,坐了下來,目光輕飄飄又回到火焰之中,道:「你我深山偶遇,何必知道姓名,區區一隻烤豬,果腹而已。」

少年望著鬼厲看了一會,忽地大笑,笑聲嘹亮,驚起遠處夜鳥無數。

「說的好,說的好。」他輕輕擊腿,面有意外讚賞之色,道:「好一個不過果腹而已。說起來天下芸芸眾生,終日忙來忙去,豈不也只是為了果腹而已。如此說來,你說所謂之『人』,豈不是也和我這饕餮惡獸一般,並無分別了麼?」

鬼厲將烤豬輕輕翻轉,豬肉上的香油味道登時濃郁了起來,勾引得對面的饕餮一陣躁動,但不知是為了品嚐美味還是什麼,這隻除了兇猛之外還以貪食著稱的異獸竟然忍了下去,而同時小灰狠狠瞪了牠一眼。

火焰靜靜燃燒,倒映在鬼厲的臉上,他緩緩道:「人還有不同。」

少年道:「什麼?」

鬼厲道:「愛恨情仇,人有感覺。」

少年大笑,道:「豈不知眾獸亦有感覺,你殺了這隻野豬,當知野豬痛苦畏懼,如我殺你,你亦如豬。眾生本是平等,何來人獸之分?」

鬼厲抬眼,看著少年,道:「有分別處。」

少年目光凌厲,道:「何分別處?」

鬼厲道:「我平生有大憾事,日夜鏤刻於心,生不如死,卻又不能不生。生則尚有期望,死則為背情怯弱之人。此等情仇,豬如何能有?」

少年一怔,眼中凌厲之色漸漸消退,隨即臉上出現的是異樣的神色。

註一:饕餮:《神魔誌異.異獸篇》:神州極南有惡獸,四目黑皮,長頸四足,性凶悍,極貪吃。行進迅疾若風,為禍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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