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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yu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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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蕭鼎 ]【誅仙】[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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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13: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拜祭
蕭逸才放低了聲音,面色變得有些凝重,道:「恩師讓我請問師叔,大竹峰後山的『天機印』,可還一切完好麼?」

田不易面色大變,猛然站起身來,盯著蕭逸才,蕭逸才也緩緩站起身子,但卻是退後了一步。田不易注視蕭逸才良久,臉上神色不停變幻,最初是驚訝震動,慢慢的鎮定下來之後變做了沉思,最後他眼中似又閃過另一道奇異光彩,看著蕭逸才,忽然道:「看來道玄師兄是真的將來想把他掌門這個位置傳於你了。」

蕭逸才微微低頭,道:「師叔言重了,弟子不敢當。」

田不易淡淡道:「他連這件事情都不瞞你了,意思自然是明白的很。算了,這個是你們通天峰的事,我也懶得管。不過關於天機印,」他說話聲音到了這裡,頓了一下,沉聲道:「此事關係非同小可,更牽涉到青雲氣數,當年青葉祖師曾有明令傳於青雲七脈首座,非萬不得已不可動用……」

他深深呼吸,道:「其中干係,大家都明白的很。我只是想問一句,道玄師兄真的想清楚了麼?」

蕭逸才此刻的神情也是慎重之極,沉吟許久似乎不敢說錯一字,才點頭道:「是,恩師在弟子臨行之前,已經很慎重的對弟子交代過了。」

田不易沉吟片刻,道:「那除了通天峰和大竹峰,其他五脈的『天機印』呢?」

蕭逸才恭聲道:「此事恩師只告知弟子一人,因為恩師感覺眼下青雲門中以田師叔最為德高望重,所以特地先來請教師叔的意見。至於其他的五脈,弟子稍後就會去拜見諸位首座。」

田不易緩緩點頭,重新坐回了位置之上,思索許久,嘆息一聲道:「要說眼前情況,的確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天下蒼生命運俱都在此一戰,掌門師兄想要全力以赴,我也沒有話好說。只是你回去之後,替我轉告他一句話罷。」

蕭逸才面色恭謹,道:「是,田師叔請說,弟子一定帶到。」

田不易面色微白,道:「七脈天機印一旦撤除,青雲山壓抑千年之戾氣不免宣洩而出,雖有誅仙古劍神力鎮壓,可轉為絕世之殺意,但對持劍之人所害之劇,道行根基之侵蝕,亦是非同小可。道玄師兄功參造化,但此事非同小可,還是請他事先多多思量,以防萬一罷。」

蕭逸才正色道:「是,田師叔的話,弟子一定帶到。」頓了一下,他繼續道:「那如果田師叔沒有其他的事,弟子就先告辭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蕭逸才見他面色沉重,當下也不敢多說,慢慢退了出去。

守靜堂中,只剩下了田不易一人。他慢慢轉身,望著守靜堂上供奉著的道教三清祖師神像,面色複雜,半晌之後,卻只是嘆息一聲,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當蕭逸才飛回通天峰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了,通天峰上一片燈火通明,原來的青雲門眾多長門弟子,再加上近日湧入青雲的無數正道中人,將這個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也變得有些擁擠和世俗了。

不過蕭逸才並無心理會這些,他徑直向峰頂玉清殿走去,從在玉清殿裡的青雲小弟子口中詢問了道玄真人的下落之後,他就向著玉清殿後堂道玄真人的臥室走了過去。

來到後堂一處僻靜所在,蕭逸才在道玄真人的門口站了一下,定了定神,剛想舉手敲門,房內已經傳出了道玄真人的聲音,道:「是逸才麼,進來罷。」

蕭逸才窒了一下,立刻恭聲道:「是。」說完,他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十分寬敞,所有擺設多帶有書卷氣息,除了簡單的桌椅床鋪,更多的倒是屋子兩邊的書架上眾多的書籍,其中有許多已經古舊的書,也整整齊齊的放在書架之上,看得出是被主人翻閱了無數次。

道玄真人就坐在書桌旁邊,手上拿著一本古卷,正在讀書,看見蕭逸才走了進來,他微微一笑,道:「現在才回來麼?」

蕭逸才深深行了一禮,道:「是,師父。」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蕭逸才道:「七脈的首座都沒有意見,都說以師父的意思為準,只有大竹峰的田師叔……」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道:「怎麼,田師弟他有什麼不同看法麼?」

蕭逸才連忙道:「不是的,田師叔也沒有反對,只是託弟子帶了幾句話,要稟告師父。」

道玄真人微微一怔,道:「什麼話,你說?」

蕭逸才當下把田不易的話複述了一遍,道玄真人聽後默然無語,站在一旁的蕭逸才偷偷看去,之間道玄真人面色複雜,似乎也在想著什麼,神情變幻不斷。

就在蕭逸才猜度道玄真人在想著什麼念頭的時候,道玄真人忽然道:「逸才,你覺得田師叔這個人怎麼樣?」

蕭逸才吃了一驚,不知道道玄真人話中是什麼意思,向他看了一眼,卻又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當下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嗯,弟子覺得,田師叔這個人……還是挺好的。」

道玄真人笑了笑,顯然對這個弟子投機取巧的說話不是很在乎,只聽他悠然道:「是啊!他這個人是挺好的,嘿嘿,也難為當初他那般模樣,居然可以被人慧眼看出不凡之處……」

道玄真人的話忽然停了下來,房間中陷入了一片平靜之中,蕭逸才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隱隱感覺有些不安。

片刻之後,道玄真人道:「你跑了一天,也累了,回去歇息罷。」

蕭逸才點了點頭,行禮道:「是。」說完慢慢退了出去。

道玄真人看著這個得意弟子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沉吟片刻,又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慢慢站了起來,向外走去,很快的,他的身影就溶入到了青雲山的黑夜之中。

雖然已經是夜深時候,但是在僻靜的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長明燈依然燃燒著,在黑暗中如幽幽的冥火。看守這個祖師祠堂的老人還沒有入睡,他此刻正站在供奉青雲門列代祖師靈位的供桌前,凝望著黑暗陰影之中的那些名字。

遠處,有低低的蟲鳴聲。

靜默中,彷彿還有什麼心跳聲音!

夜風吹過,長明燈的火焰一陣晃動,彷彿喘息一般顫抖,老者慢慢轉過身子,走到長明燈旁,用手輕輕擋住風吹來的方向,很快的,燈火安靜了下來,重新開始穩定燃燒。老者深深凝望著這點光亮,燈火倒映在他的眼中,似乎也在燃燒著什麼。

深夜之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老者的眉頭皺了一下,仔細聽了一下,隨即慢慢轉過身來,蒼老的聲音緩緩道:「沒想到這麼遲的時候,你居然還會過來。」

道玄真人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清晰,走進了這座祖師祠堂。

昏黃的燈火下,兩個老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一時間竟都怔住了,不經意間,突然都發現,原來對方都已經這麼老了,而隨即又想起,自己豈不也是如此?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凝望那老者許久,然後慢慢走到供桌之前,站在青雲門歷代祖師靈牌之下,慢慢挺直了身軀。老者走到他的身後,同樣的一聲不吭。

黑暗中,無形的威儀從那些陰影處緩緩散發,像是歲月也抹不去的深深痕跡。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從供桌上拿起三枝細香,走到燭火處點著了,雙手鄭重其事地握著,恭恭敬敬向祖師牌位鞠了三個躬,然後踏上一步,將細香插在了香爐之中。

幽幽輕煙,從香爐中裊裊飄起,散發在半空之中,讓前方的那些靈位更加朦朧不清,隱約的好似一雙雙眼眸,冷冷地望著這兩個老人和這個世間。

「夜半燒香,有什麼難事麼?」那老者淡淡地問道,語氣平淡,彷彿在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道玄真人沒有回頭看他,他的一雙眼睛一直都凝望著輕煙背後的那些威嚴的靈位,片刻之後,他緩緩地道:「你說,將來你我過世之後,後人祭拜我們,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對你,自然是滿懷崇敬了,至於我,難道還會有人記得麼?」

道玄真人對老人微帶諷刺的這些話並未在意,只不過淡淡一笑而已。然後,他靜靜地道:「眼下浩劫當前,天下間生靈塗炭,受盡獸妖肆虐。只要想到青雲山與獸妖一戰在所難免,更關係到天下蒼生氣數,這些重擔壓在肩上,我已經多日沒有睡好了。」

那老人眉頭皺了一下,道:「你該不會是來向我訴苦的吧?這可不是你的性子。」

道玄真人看著那老人片刻,忽地笑了出來,隨即嘆息道:「你我這幾百年的交情,果然還是只有你最清楚我的為人。」

那老人搖頭道:「我清楚你的為人?若果然如此,我也不會在這裡看守祠堂了。好了,廢話少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道玄真人對老人似乎特別寬容,他幾次頂撞,道玄都不以為意,只是面色有些肅然,徐徐道:「我已經下了決心,此戰關係太大,為天下蒼生計,我要撤除青雲山七脈山峰的天機印。」

那老人的表情突然為之一僵,眉頭深鎖,深深看著道玄,道玄坦然對視,許久之後,那老者緩緩道:「這件事,你可想好了?」

道玄緩緩點頭,道:「不過今日我暗中知會六脈首座的時候,田不易託人轉告了我一些話,勸我要小心戾氣反噬。」

那老人冷冷一笑,轉身面對著那些祖師靈位,半晌道:「你又不是沒進過『幻月洞府』,裡面有什麼,你自己知道。」頓了一下,他聲音忽然也有些緩和下來,其中似還帶著一絲無奈,道:「你好自為之吧!」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片刻後同樣抬起頭,看著那片深沉的黑暗陰影,那片沉默的威儀,似也在黑暗中無聲的冷笑。


七日之後,青雲山周圍地界,關於出現獸妖的傳聞越來越多,方圓百里之內,以山腳下河陽城為中心,到處都可以見到逃難的人群。彷彿此刻的世間,只有那座巍峨聳立的高大青雲山,才能給人一點安慰和安全感覺。

而在這無數人群喧鬧之中,河陽城更是最混亂的地方,大街小巷到處都擠滿了人,城裡原有的客棧酒樓早就住滿了人,更多的逃難而來的難民只有露天而宿。這種情況下,河陽城裡的食物供應都變得十分緊張,幸好因為城池就在河邊,水源還不需擔憂。

本來在這種混亂情況下,很難保不會發生一些搶掠兇殺等惡事,事情上,也的確不時有這樣的傳聞,昨日誰誰不見了,今天又聽說某人橫屍街頭。但河陽城畢竟乃是在青雲山下,青雲門也早做了準備,派遣了相當多的弟子在城中維持秩序,所以大體之中這無數的難民在這場浩劫之中,還並沒有發生什麼不測。

只是,隨著那令人恐怖的獸妖傳聞一日更甚一日,誰也無法預料明日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在這種情況下,河陽城中瀰漫著越來越是不安的氣氛,人心惶惶。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中,浪跡天涯的江湖相士周一仙帶著孫女小環和野狗道人,來到了這座城池之中。站在往昔寬敞的街道,此刻卻只見到密密麻麻的人頭聳動,大街上竟然也擁擠的難以行走,野狗道人倒還罷了,周一仙和小環卻是目瞪口呆。

仗著野狗道人身強體壯而且面容凶悍,在前開道,力氣小的人被擠了開去,強壯的人回頭一看野狗道人那副尊容,大多也不敢多說什麼。周一仙和小環緊跟野狗,勉強前行,一路上大汗滿頭,好不容易才穿過了這條大街,拐入了河陽城西頭一處小巷之中。

三人向裡走著,往日十分僻靜的小巷裡此刻居然也站了許多人,但比起外面大街上那片擁擠人群,這裡實在可以說是寬敞了。周一仙口中低聲咒罵,顯得十分氣憤,大有我老人家逃命也就罷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也跟著一起逃命,結果讓我老人家逃命也逃的這麼不舒服云云。

這條小巷十分悠長,曲曲折折,越往裡走人就越少,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三人才走到小巷盡頭。只見此處已經再無逃難人群,原因很簡單,因為此處赫然是一處義莊,不過看著這座小小義莊門庭殘破,連木板門都有一半掉落在地上,另一半則無影無蹤,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了去當柴火燒。

周一仙望著這座義莊,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小環站在他的身邊,低聲叫了一句,道:「爺爺。」

野狗有些不解,不過他出身魔教,對這些義莊晦氣場所倒並不是十分在乎,只是有些疑惑,周一仙與小環怎的會來這個地方。

周一仙沉默半晌,道:「我們進去吧!不管怎麼說,這裡應該比較安靜了。」

說罷,他當先走了進去,小環和野狗跟在他的身後。走進義莊,只見小小庭院之中,草木荒涼,隨處可見凌亂掉落的木屑殘樑,隱約中似還有些白色的東西在草叢中閃閃發亮。小環的臉色有些發白,情不自禁拉住了周一仙的衣服。

周一仙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安慰道:「又不是第一次來,還怕什麼,再說這裡也是妳爹住的地方,他難道還會害我們麼?」

小環點了點頭,臉色這才好了一些,野狗道人在後面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庭院前面就是義莊的門房了,周一仙走上前去,只見房門上佈滿灰塵,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到過這裡,他默然無語,搖了搖頭,又是嘆息一聲,推開了門。

「吱呀……」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音,緩緩向裡面退了進去,一股霉氣湧了出來,昏暗的光線下,橫七豎八地擺放著三具棺材,但棺材蓋子都已經散落到一旁了。

說不出的歲月淒涼,彷彿就在這個小小屋子之中,幽幽散發出來。周一仙嘴角抽搐了兩下,面容慘淡,緩緩走了上去,也不去多看旁邊那些散落的棺材,逕直走到原本上香供奉靈位的祭祀桌子之前,看著那桌上東倒西歪的十幾個靈牌。

房間中一片寂靜,似乎誰都不敢說話。周一仙慢慢伸出手去,將那些靈牌拿起,慢慢抹去上面厚厚的灰塵,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然後又去找下一個,就這樣,當他清理第七個靈牌的時候,看到了那個牌位上寫著「愛子周行雲之靈位」的字跡。

周一仙停下了動作,默默地望著這個靈牌,凝視良久,小環慢慢走了上來,看了看他手中的靈牌,眼眶也有些濕潤,低聲道:「爺爺,把爹的靈牌放好吧!」

周一仙長出了一口氣,面色有些淒涼,點了點頭。小環從他手中接過靈牌,小心地放在供桌之上,然後退後一步,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牌位行了一禮,低聲道:「爹,我和爺爺又回來看你了,這些年來託你的福,我和爺爺雖然浪跡天涯,但一切都好。今天回來給你好好清理一下,希望你莫要怪罪我們。」

說完,又是恭敬地彎腰拜了三拜。

野狗道人在後面看著,忽然也走到前面,向著這個牌位拜了三拜,卻是將周一仙和小環都嚇了一跳,小環訝道:「道長,你怎麼……」

野狗道人不去看周一仙古怪的眼神,道:「他既然是妳爹,也就是我的前輩,來到這個地方,我向前輩見禮一下,也是應該的。」

小環這才釋然,點頭道:「那多謝你了。」說著,她又轉頭對著牌位道:「爹,這位是野狗道長,他是個好人,幫了我和爺爺很多忙的。」

周一仙在旁邊哼了一聲,道:「他算是好人麼,哼哼,居心不良……」

野狗道人神色一僵,不過小環已經先瞪了周一仙一眼,道:「爺爺,你怎麼亂說話。」

周一仙翻了翻白眼,掉頭看向別處,野狗道人感激地看了看小環,正要說話的時候,忽地身子一窒,猛的轉過身來,小環和周一仙似也感覺到了什麼,幾乎是在同時向義莊的門口看去。

原本淒涼寂靜的義莊中,在那個房門口處,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之人,連面容也被黑紗遮住,說不出的詭異。原本因為周一仙等三人的到來而有了幾分人氣的義莊,此刻卻因為此人的出現,突然之間陷入了更深的死寂淒涼。

野狗道人面色大變,嘴唇動了幾下,才緩緩地澀聲道:「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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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探
那站在門口的黑衣人赫然正是鬼王宗神秘莫測的人物鬼先生,野狗道人被鬼厲收服之後在鬼王宗待過一段時間,故多少見過幾次,雖然對鬼先生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他仍然知之甚少,但畢竟明白此人身分非同小可,絕非自己能夠相提並論的人物。

此番突然在這種地方碰見此人,如何不讓野狗道人大吃一驚。周一仙和小環並不知道這個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是什麼身分,但看野狗道人臉上隱隱有懼怕神色,料知此人只怕並非善類,不由得也緊張起來。

而鬼先生飄然而至,卻似乎也沒有料到這個僻靜晦氣的地方竟然有人,而且其中更有人可以認出自己,身子也不由得一震,片刻之後他看清屋中三人,尤其是野狗道人之後,鬼先生隨即鎮定下來。他目光從野狗道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周一仙和小環,最後仍是回到野狗身上,聲音平靜,道:「你是野狗道人罷?」

野狗道人往昔看見這鬼先生數次,都是在鬼王宗裡跟在鬼厲身後,遠遠望見那個神秘的黑色身影,如此當面近處看見鬼先生,今日還是第一次。不料聽這鬼先生說話,他居然認得自己,忍不住心頭為之一震,窒了一下才道:「是。」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是一向跟著鬼厲公子的麼,怎麼突然到這種地方來了,還有,這兩位是什麼人物?」

野狗道人有心反問於他,憑什麼你來得我就不能來,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敢開口,只得低聲道:「我、我和鬼厲分散了,不久就去找他。他們兩人都是我的朋友。」

鬼先生語意平淡,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野狗道人在說話間有意無意地加重了「鬼厲」二字,道:「哦,我知道了,不過你還是沒說,你怎麼會來到此處?」

野狗道人一時無語,不知該怎麼說還好,倒是周一仙從旁看著這個鬼先生許久,這時開口道:「是老夫有個親戚靈位在這裡,我們是前來祭拜的。」

鬼先生目光一凝,隨即望見三人身後,那張祭桌之上果然豎立著一面破舊靈牌,上面書寫著數個字:愛子周行雲之靈位。鬼先生點了點頭,然後似沉吟片刻,黑紗背後的眼神中閃爍不定,緩緩道:「你們既然已經祭拜過了,此處畢竟是陰宅鬼地,不宜久留,還是快些走罷。」

野狗道人轉頭向周一仙和小環望去,以他本意是決然不願和這樣一個鬼氣森森的人物多待在一起,而且看鬼先生那般言辭,似乎若不是看在鬼厲分上,只怕他還不知道會不會出手留下三人。不過雖然如此,野狗道人卻沒有把握周一仙會不會懂得這個人是惹不起的人物,而且以剛才看去,周一仙對他這個早夭的兒子感情頗為深厚,此刻突然被人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還真不知道以他平日的性子,會不會破口大罵才是真的。

果然,當野狗道人回頭看去的時候,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周一仙還沒有什麼,一張臉繃的緊緊的似乎在想著什麼,目光也有些奇怪的游離不定,小環秀麗的臉上卻少見的多了幾分怒色,顯然對這個黑衣人的言辭十分惱怒,眼看她嘴巴一張,就要反口的樣子。

野狗道人大急,片刻間腦門上隱隱見汗,心中暗叫糟糕,正自惶恐處,忽然只見周一仙一步踏前,走到小環的身前擋住了她,小環話到嘴邊,卻是吃了一驚,變了回來:「你這個……咦,爺爺,你做什麼?」

周一仙看了仍如鬼魅一般站在門口的鬼先生一眼,淡淡道:「沒有,我們這次過來也就是看看妳爹的,既然都已經拜過了,我們還是走罷,反正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

小環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野狗道人卻是長出了一口氣,一顆跳到喉嚨口的心這才放了回去,連忙走上一步道:「是,是,我們還是快走罷。」

小環何等聰明人物,此時多少也明白事情有些不對,當下也不再堅持,點了點頭。三人遂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由野狗道人帶頭,向房門口走去,鬼先生悄無聲息地讓開了一條道路,飄進了這件陰宅黑暗處,看去真如陰靈鬼魅一般。

三人快步走出了這間屋子,陽光重新照了下來,沒走幾步,只聽背後房門無風自動,發出頗為嚇人的「嗚嗚」兩聲,憑空掩上,砰的一聲合了起來。

快步走得離那個義莊遠了,幾乎已經看不到房屋影子的時候,三人才停了下來,野狗道人和周一仙同時長出了一口氣,小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皺眉道:「你們怎麼搞的,幹嘛怕成這個樣子?」

周一仙沒有理她,低頭沉思片刻,隨即抬頭對野狗道人道:「我聽你剛才叫他做什麼鬼先生,此人是什麼人物?」

野狗道人遲疑了一下,道:「他是鬼王宗裡身分最神秘的一個人,似乎是供奉一類的長老人物,平日裡有出現的時候都和鬼王在一起,我也不清楚此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不過肯定不是尋常人物。」

周一仙眉頭緊鎖,沉默不語,小環有些奇怪,很少看見爺爺如此慎重的思索,不由得好奇問道:「爺爺,怎麼了,這個人你也覺得很奇怪麼?」

周一仙緩緩點頭,語調十分緩慢慎重,道:「此人的確非同小可,不可小覷。而且剛才在義莊陰宅之中,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房間右側角落離牆三尺處有什麼東西?」

小環和野狗道人聞言都是一呆,仔細回想了一下,卻還是小環比較細心,皺眉道:「爺爺,我記得那裡除了幾具橫七豎八的棺材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周一仙冷哼一聲,道:「不錯,就是棺材了。」

野狗道人奇道:「棺材有什麼奇怪的,那裡乃是義莊,自然有棺材了。」

周一仙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個廢物知道什麼,其他的棺材自然不算,但其中有一具棺材卻是與眾不同,非但沒有其他棺材那麼厚的灰塵,而且方位南北朝向十分整齊,所在之位,更是這塊陰宅鬼地中陰氣最盛之處。」

說到這裡,周一仙面色更加凝重,道:「本來我也沒想到這些,那具棺材也並不顯眼,只是剛才野狗初見那人叫了一聲鬼先生,我心中一動,暗中細看這屋子鬼地風水,果然看出一點門道出來,只怕此人真的便是鬼道中人,要以此陰氣靜養其身。」不過說到此處,周一仙面上卻也現處幾分疑惑,微微低頭,有幾分不解地自言自語道:「只是魔教中人雖然修習道法多走詭異,但這等鬼魅之道異術,卻似乎以南疆巫術較為擅長多見,怎的竟會出現在此人身上?」

野狗道人忽地插口道:「那也不見得,當初萬毒門有個老傢伙叫吸血老妖,除了成名的吸血大法之外,不是也練了個『五鬼御靈』的陣法麼?」

周一仙呸了一聲,道:「你少在這裡不懂裝懂,吸血老廢物那廝是不知從哪裡學了幾招短斤缺兩的法術,強行去拘了些無辜魂魄過來,然後裝神弄鬼嚇人用的,真正要用的時候,多半就是一出手就被人給破了去。南疆巫術博大精深,在鬼道一脈上更有驚世駭俗的成就,哪裡是那個廢物能夠相提並論的!」

野狗道人啞然,不過回頭一想,卻覺得果然如周一仙所說,當年吸血老妖半路伏擊還是青雲弟子的張小凡時,第一次運用五鬼御靈,居然也真的被張小凡莫名其妙給破了去,雖然當時場面頗為詭異奇怪,張小凡手中法寶亦是鬼氣森森,但想來無論如何也是吸血老妖自己不成器的緣故。如此一想,野狗道人不由得對那位吸血老妖憑空多了幾分鄙視出來,倒是把當初自己在他手下掙扎求饒的樣子給忘了。

小環站在旁邊皺緊眉頭,道:「爺爺,那不管怎麼說,爹的靈位畢竟還在那屋子中間,現在有那麼一個怪物在裡面,會不會不好啊?」

周一仙緩緩搖頭,道:「妳爹過世多年,這倒是沒有什麼關係了,不過那裡畢竟也是妳爹靈位所在,我就這麼一個兒子,總不能置之不理的。」

野狗道人卻是嚇了一跳,瞪眼道:「你說什麼?」

周一仙哼了一聲,道:「我自然是要回去再看看了,總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野狗道人狗臉白了一下,怒道:「那人不是你我能夠惹得起的人物,你知道麼?」

周一仙呸了一聲,不去理他,自顧自道:「本來按常理說,這等鬼道中人,晚上陰氣最盛,也是他修習靜養的最好時候,我們若是打探,也是以白日為好。只是今日被他撞上,總不能就這麼早早又回去,我們還是等晚上再去罷。」

小環點了點頭,道:「好。」隨即似又想起什麼,轉頭對野狗道人道:「道長,要不你還是不要和我們一起去了,我和爺爺也是因為那裡有爹的靈位,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要回去的。」

野狗道人被小環亮晶晶的眼睛一看,本來張口欲說什麼的樣子,忽然又閉上了嘴,半晌之後吶吶道:「我們一起去好了。」

小環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微微一笑,道:「是麼,呵呵,道長,你真是個好人。」

野狗道人沉默不語,旁邊周一仙卻是嘿嘿兩聲冷笑,語氣頗為意味深長。


三人便在這條僻靜小巷中等候下來,遠處本來依稀還能看到幾個人影,但天色漸晚之後,連那幾個人影也逐漸消失了,想來多半也是因為這裡乃是義莊陰宅的緣故。

當夜色終於降臨,喧鬧了一天的河陽城,籠罩在獸妖浩劫恐懼中的人們終於又挨過了一天,睏倦的人們在這座城池的每一個角落帶著惶恐與對未來的茫然悄然入睡,誰又還顧得上身邊的事情呢?

夜空中沒有月亮,黑雲沉沉,河陽城裡顯得一片昏暗,只有天際遙遠地方,有一二微弱星光,遙遙相對,散發著微光。夜風習習,帶著一絲寒意和冰涼,發出細細的嗚嗚聲,從城池的上頭悄悄吹過。

周一仙三人悄無聲息地來到小巷盡頭的義莊門口,昏暗的光線下,隱約仍可以辨認出破敗的房門牆壁,冷風颼颼,似乎有陰風從裡面不斷吹出。周一仙縮了一下脖子,似乎有幾分寒意,站在他身後的野狗道人心中也有些發毛,不過他悄悄向身邊看了一眼,只見小環秀麗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旁,面上也是一副緊張神色,正凝視著那片黑暗時,野狗道人原本心中的那一點退縮之意,便也消失無蹤了。

周一仙望著那黑暗處良久,似乎在思索什麼,許久之後轉過身來,從懷中拿出幾道黃色紙符,上面隱約可以看見畫著歪歪扭扭的晦澀圖畫,昏暗中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周一仙遞給小環兩張,遲疑了片刻,伸手也遞給了野狗道人兩張,低聲道:「這兩張靈符,大的那張你們貼身藏好,可辟鬼氣侵身,小的那張就抓在手中,萬一事情不對,立刻唸咒揮出,便可遁地而逃。」

說完,周一仙又輕聲將咒語對他二人說了,小環以前多半早就知道這個咒語,點了點頭,模樣輕鬆,但野狗道人卻是聽的頭都大了許多,周一仙這些古怪咒語是他從來聞所未聞,語音拗口不說,其中還七曲八折,難記之極。野狗道人幾乎都在懷疑,真要有事的話,只怕自己還沒念完這些咒語,就已經死在鬼先生手裡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雖然不知道周一仙這個江湖騙子這一次的法術到底靈不靈驗,野狗道人畢竟還是用心去記了下來,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他才好不容易將這段拗口之極的咒語給記住了。

周一仙聽野狗道人複述了一遍,點了點頭,示意可以了,此番他教野狗道人逃生法門,居然少見的沒有發脾氣罵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為知道自己這些咒語太過難記的緣故。當下周一仙定了定神,向那義莊門口指了一下,小環和野狗道人都同時點了點頭。

周一仙深深吸氣,然後緩緩抬腳向前走去,小環和野狗道人跟在他的身後,只見前方夜色深深,漆黑一片,真是說不出的詭異。便在這緊張時刻,忽地在三人背後遠處,隱隱傳來輕微的幾聲叫喚。

「吱吱,吱吱……」

這聲音與平日裡的蟲鳴也差不多,周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沒有在意,但小環卻忽地身體震動了一下,猛的轉過身來,向後看去,她轉身如此之猛,讓身邊的兩個男人都嚇了一跳,以為背後有什麼意外,連忙也轉身過來查看,卻發現背後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周一仙訝道:「小環,怎麼了?」

小環臉色變幻不定,神情也有些古怪,遲疑了片刻,道:「爺爺,我、我好像聽到小灰在叫。」

周一仙眉頭一皺,道:「小灰,什麼小灰……」他的聲音忽地一窒,低聲道:「妳是說鬼厲身邊那隻猴子?」

小環點頭,但臉上卻有了幾分迷惑,慢慢道:「可是,現在又沒有聲音了,難道是我聽錯了?」

周一仙與野狗同時向小巷遠處望去,只見一片漆黑,哪裡有鬼厲和小灰的影子?周一仙瞪了小環一眼,小環面上一紅,轉過了身子,但不知怎麼,臉上表情卻似乎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野狗道人在旁邊看在眼裡,狗臉上掠過一絲莫名怪異的神情,慢慢低下了頭。

周一仙道:「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我們進去罷。」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點頭答應。當下周一仙三人躡手躡腳走到了破敗的房門口處,只見陰暗之中那個小庭院內,草木荒涼,破敗不堪,到處都是漆黑一片,什麼東西也沒有,卻又似乎在每一處陰影的背後,都有一雙冰冷的眼光望著他們。

冷風吹過,真個是鬼氣森森,讓人背後寒毛直豎。

周一仙吞了口口水,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三個人的腳步踏在庭院草木之上,在這片寂靜之中,雖然他們已經極其小心,卻仍然是發出極輕微的腳步聲音,聽在他們自己的耳朵裡,卻似乎比平日裡更響亮了無數倍。

隨著三人越來越接近那間陰宅,他們的心跳也忍不住都快了起來,小環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音怎的這麼的大,直害怕讓別人也聽了去一般。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原本漆黑一片的陰宅裡,突然響起一聲雖然輕微,但此刻聽在眾人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的聲音,一個火焰光亮,突然從那屋子之中亮了起來,而那火焰的顏色,赫然竟是詭異的幽幽暗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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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15: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鬼道
周一仙等三人大吃一驚,在這陰森森的夜裡只覺得片刻間背後如芒在刺,寒毛也豎了起來。那個屋子之中的一點幽綠冥火,靜靜燃燒,從房屋縫隙間緩緩發散出光亮來,說不出的詭異莫測,連帶著周圍的夜風聲在耳中聽來,也越來越似鬼哭之音。

只是就在三人驚駭之際,以為自己已經被屋中之人發現的時候,那點幽綠冥火卻是在點亮之後就靜止不動,並沒有下一步的反應,三人在屋外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許久,待確定了那點幽綠冥火的確不是因為他們而亮起來的之後,他們才暗暗鬆了口氣,但隨之而來的,在畏懼之心中卻又有一些好奇泛起。

周一仙眉頭緊鎖,沉吟片刻,對著小環和野狗道人做了個手勢,然後悄悄前行,來到屋子一側。這處義莊陰宅破敗多年,早已殘破不堪,他輕而易舉就找到一個縫隙,便附身上去,向屋子中間仔細張望,而小環和野狗道人也隨之過來,在他的身旁俯下,各自找到縫隙悄悄望去。

黑暗的屋子中間,此刻散發出暗綠色的光芒,只是那點冥火卻並非什麼油燈火焰,赫然是一團小小光芒虛懸在房子中間的半空中,如火焰狀靜靜無聲地燃燒著。而屋子之中卻不見有鬼先生的身影,只是在綠色幽光的照耀下,一具具殘破的棺材顯得特別讓人毛骨悚然。

屋外,小環的臉色有些發白,貝齒輕輕咬著下唇,舉目望去,只見白天的那張供桌之上,周一仙的兒子周行雲的靈位仍然還站立在桌上,其他的靈牌也如白天一般東倒西歪,顯然鬼先生雖然人在此處,但對這些靈牌沒有絲毫興趣。

旁邊周一仙這時也鬆了口氣,看來似乎也是看到了兒子的靈位安然無恙,放下心來。小環壓低了聲音,輕聲叫了一句:「爺爺,現在怎麼辦?」

周一仙本來也並非什麼行俠仗義的人才,今晚冒險前來這裡,都是為了兒子靈位,既然知道了鬼先生對這個靈位沒有興趣,兒子安然無恙,他自然也不願多待,何況這裡鬼氣森森,自然也是不適合周大仙人的地方,沒的誤了本家的修行道行。

主意既定,周一仙回頭小聲道:「我們走吧!」

小環和野狗都點了點頭,三人正要轉身離開,卻不料就在這個時候,周一仙放鬆之下,沒有注意腳步,一腳轉身時,竟踢到了地下一個如棍子般的東西,登時將它踢的在庭院中滾了出去,發出了老大的聲響。

三人的身形頓時都僵住了,小環怒道:「爺爺!」

周一仙滿臉尷尬,正待說些什麼開脫的話,忽聽背後一聲冷哼,如透骨冰涼,三人身後的殘破牆壁忽然如土崩瓦解一般垮了下來,黑暗與綠色的幽光瞬間從房子中間湧出,眼看就要籠罩在他們三人身上。

周一仙臉色大變,猛然抬手,揮出黃色符咒,急道:「快走!」

話音一落,他口中嘴唇急動,一連串古怪聲調從口中發出,片刻之後就在綠光沾身的那個瞬間,周一仙手中黃色紙符被咒法催動,一陣土黃色異光閃過,周一仙人影竟然是憑空消失。

幾乎是在同時,陰宅之中的黑暗深處,有個聲音突然「咦」了一聲,帶著幾分驚訝之意。不過雖然周一仙逃的快,但綠光轉眼即至,小環的咒語才念了一半,而野狗道人更不用說了,在這個關鍵時刻,原本強記住的咒語似乎突然從腦海中消失了一般,瞠目結舌,竟然一個字也念不出來,只是無助地將手中黃色符紙揮舞了幾下,口張了幾張,樣子頗為好笑。

綠光霍然衝上,將他們二人籠罩其中,片刻間一股極其冰冷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刺入體內,小環和野狗道人只覺得全身的血似乎都在一瞬間冰凍了起來,再也無法反抗,而且此刻屋子深處產生出一股大力,幽幽綠光之中,只聽嗚的一聲,兩個人的身影被整個吸了進去,一點都無法反抗。

片刻之後,只聽得砰砰兩聲,想來是小環和野狗道人的身體落到了屋中地上,但不知為何,他們卻並沒有再發出什麼聲音,陰宅內外,忽然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長夜漫漫,清冷無聲,陰宅內外一片寂靜,隱約還有薄霧在夜色黑暗中輕輕飄過,讓人看不真切,只有那個屋子中的一點冥火,依舊無聲燃燒明亮著,提醒著這裡還有詭異的存在。

小環和野狗道人被詭異的綠光吸進屋中已經許久了,但從那以後便沒有任何聲響從屋子中間傳遞出來,而三人中唯一逃走的周一仙,也不見了蹤影。時間就在這寂靜之中,一分一秒的過去,彷彿這個屋子中的人也特別的有耐心一樣,安靜地守候著。

靜默之中,忽然從義莊的門口處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是周一仙,只見他的臉上眉頭緊皺,似乎還有幾分猶豫,但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慢慢向陰宅走了過去。

走到陰宅門口,還不等他想好,陰宅的門忽地「吱呀」一聲,自動的打開了,裡面的幽幽綠芒,無聲地照在周一仙的身上。

「請進吧!」不帶有絲毫感情的平淡的聲音,在屋子中間響了起來。

周一仙定了定神,走了進去,向四下看了一眼,很快發現小環和野狗道人都躺在供桌旁邊的地上,粗一看上去身上似乎並沒有什麼皮肉傷口,但是兩人都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嘴巴動了幾下,卻沒有什麼聲音發出,很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用什麼怪異手法給治住了。

而屋子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東西,就是虛懸在半空中的那點幽冥綠火,此刻正是在白天周一仙注意到的那具棺材上方燃燒著,而在它下方的棺材中,此刻傳出了鬼先生毫無感情的聲音。

「『土遁異術』早已失傳多年,想不到居然今日重新得見,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

周一仙沉默片刻,注視著那具棺材,沉聲道:「他們兩人年輕不懂事,閣下乃是絕世人物,就不用和他們這種小輩斤斤計較了罷?」

鬼先生淡淡道:「不敢當,我只不過是個孤魂野鬼而已,當不起什麼絕世人物的稱呼。白天我已經告訴你們不要再來這裡,你們卻犯我禁令,這又是何緣故?」

周一仙目光飄動,緩緩道:「此處乃是我亡子靈位所在,精魂往生之地,閣下乃是鬼道中人,我如何能夠放心?」

鬼先生的聲音忽地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才一字一字道:「閣下何以知道我是鬼道中人?」

周一仙道:「你安身陰宅之地,眠於至陰之地穴,又用『幽冥鬼火』吸取這百年義莊陰宅之陰森鬼氣,反補自身,此等高深鬼道異術,非長年浸淫鬼道者不可用之。」

鬼先生沉默許久,道:「閣下果然乃是高人,失敬了。」

周一仙面色少有的嚴肅,道:「閣下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在擔心什麼?亡子雖然過世多年,但我這個不成器的父親總不能讓他死也不得安寧。不過今日看來,閣下並非濫用鬼魅異術之下作人物,我也就放心了。」

說罷,周一仙居然向那具棺材彎腰行了一禮。鬼先生冷哼一聲,語調冰冷,從那棺材中傳了出來,道:「你不必如此拍我馬屁,拘人魂魄這種下作事情,我自然是不會做的,但你等犯我禁令,卻也難逃罪責。」

周一仙臉色一變,乾咳一聲道:「呃,其實這個說起來是個誤會,誤會啊!閣下乃是絕世人物,何必……」

前方鬼先生哼了一聲,不去理會周一仙拖延之策,虛懸半空的幽綠鬼火忽地震動一下,瞬間明亮起來。周一仙面有苦色,注視著那點鬼火。

只見綠芒閃爍,鬼火逐漸變大,待變大至拳頭大小時候,整個屋子中間已經全部被綠色光芒所籠罩,就連躺在地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臉色也已經被映做了綠色。

忽地,只聽砰的一聲微響,綠芒晃動,那幽冥鬼火瞬間分裂開去,由一變五,分至五方,緊接著數道暗紅光芒從綠光中無聲射出,彼此相連,竟成了一個詭異的五星法陣,在半空中透出層層陰森鬼氣,撲面而來。

周一仙面色凝重,瞳孔微微收縮,隱約看去,額頭似還有汗水。

在對面那詭異法陣漸漸成形時,周一仙略一沉吟,退後兩步,從懷中掏出數道黃色紙符,不由分說先往自己身上連貼了四張,隨即在周圍地下、椅上、碎石邊都貼了幾張,看似雜亂無章,其中卻隱隱有呼應之意。

就在周一仙剛剛布好陣勢的時候,鬼先生那裡的神秘法陣也已經成形,說時遲那時快,五星法陣一陣異芒閃動,瞬間整個陰宅之中突然滿是鬼哭狼嚎之聲,刺耳之極。

周一仙身體大震,失聲道:「『鬼嚎破』!」

那鬼嘯聲看似無形,卻似無堅不摧,從那法陣之上凜然而起一股鋒芒破空而來,一路上碎石殘木一觸即飛,就連堅硬的石板也被劃出深深凹痕。

周一仙白髮飄動,雙手疾伸,兩道黃符貼到自己耳朵之上,頓時臉上痛苦神色稍退,隨即口中唸唸有詞,右手握劍指刺紙符,猛然雙目大張,注目那鬼嘯風聲。

片刻之間,那鬼嘯與周一仙身體相撞,幾乎是在同時,剛才周一仙身體上的四張紙符和地下的黃色紙符上的符咒全部亮了起來,迅速凝聚成一束青光擋在周一仙的面前。

「轟!」

一聲大響,周一仙的身子飛了出去,重重撞在身後一處殘垣斷壁上,掉了下來。陰宅之中,黃色的符咒漫天飛舞,無助的飄散開去,而鬼先生棺材上方的那五點冥火,此刻又再度凝聚為一,靜靜燃燒。

周一仙大口喘氣,在地上掙扎了兩下,慢慢爬了起來,苦笑道:「我這把老骨頭,閣下真的也不放過麼?」

鬼先生沉默片刻,道:「你的眼光、閱歷、見識,俱非尋常人可比,但修行道行怎的如此低微?」

周一仙伸手抹去嘴邊淡淡一縷血絲,淡然道:「道行低又怎樣了,天底下那麼多熱衷修道之人,那麼多道行高深之士,又有幾個人比我過的快活了?」

鬼先生這一次又是沉默許久,然後也不聽見他說話,只見那點鬼火忽地一震,隨即快速向躺在一旁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處飛了過去,停在他們上空。

周一仙大吃一驚,正擔心處,卻只見幽冥鬼火圍繞二人轉了一圈,便又飛回了鬼先生棺材處,而片刻之後,不知道是什麼異術原因,小環和野狗道人身子一動,同時輕呼了一聲出來,隨後爬了起來,看來竟是鬼先生解開了對他二人的禁制。

周一仙又驚又喜,連忙向那具棺材道:「多謝閣下,我們這就走,這就走,以後打死我們也不來了。」

說罷,向小環和野狗道人連使眼色,他們二人自然也是巴不得早走早好,連連點頭不止,不過就在他們邁步要離開的時候,鬼先生的聲音忽地又冷冷響起,道:「我放開他們,並不是要饒過你們。」

三人俱是吃了一驚,周一仙愕然道:「你說什麼?」

鬼先生冷哼一聲,道:「你們三人一再到此探查我的消息,更知道了我鬼道隱秘,大犯我之忌諱,如今讓你們三人一起對付我一人,也讓你們死而無怨就是了。」

小環等人面上失色,周一仙剛才與他交過了手,知道此人道行深不可測,不可力敵,只得低聲下氣道:「閣下乃是高人,當知道我們並無惡意,只是擔憂亡子精魂被人騷擾,所以才……」

話未說完,鬼先生忽地喝道:「不必說了,看火!」

話音未落,半空中那點幽冥鬼火已然再度亮了起來,陰宅之中重新鬼氣大盛。周一仙面上神色一變,還待說什麼話,卻只見那鬼火重新化作五星法陣,一聲尖嘯,正是剛才無堅不摧的鬼嚎破再度發出,衝了過來。

野狗道人一聲吶喊,衝到前面擋在小環面前,獸牙法寶祭出,擋在身前,周一仙疾喝道:「不能擋,快躲開……」

但說話之間,那鬼嚎破速度竟是比剛才快了數倍,轉眼間即衝至野狗道人身前,野狗道人瞬間但覺勁風割面如刀,尤其雙耳刺痛之極,整個人如暴露在千萬利刃之中,任憑宰割。

身後小環失聲尖叫,聲音惶急,剛想上去幫忙,卻是從野狗身側勁風凜然而至,鬼嚎破竟然也霍然而至,小環退無可退,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這鬼魅厲術所傷。便在這危急關頭,忽地陰宅屋外一聲輕嘯,一物閃爍玄黑青芒如電飛至小環和野狗身前,看似平淡無奇鈍而無鋒的一根黑棍,從上向下輕輕一切,突然間原本威力駭人的鬼嚎破消失無形,滿屋風聲亦漸漸平靜下來。

剛剛從鬼門關上逛了一圈回來的小環猛然轉頭,面上有抑制不住的歡喜,叫道:「是你……」

而幾乎是在同時,幽冥鬼火慢慢融合歸一,鬼先生也冷冷地道:「是你?」

門外有人淡淡道:「不錯,是我。」隨著話音,一人緩緩走了進來,長衣負手,肩上趴著一隻三眼灰猴,正是鬼厲。

鬼厲向著小環等三人看了一眼,只見小環臉帶笑容,滿是歡喜之意看著自己,而野狗道人則面色有些古怪,看了自己幾眼,慢慢退到一旁。

鬼厲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慢步走到屋子中間,噬魂魔棒閃爍著異芒,慢慢飛回到他的手中。

周一仙看了鬼厲一眼,又看了看小環的樣子,忽地哼了一聲,道:「臭小子,你應該早就到了這附近了罷,居然不早出手,明知道我老人家年老體弱,居然還讓我對著這個鬼東西,真是居心險惡你這個傢伙。」

小環皺眉,瞪了周一仙一眼,叫了一聲,頗有責怪之意,道:「爺爺!……」

鬼厲似乎並不在意,看了看他,道:「若非如此,我還不知道你居然和青雲山那位老祖宗有幾分關係啊!」

周一仙臉色一變,哼了一聲,鬼厲也不再理他,緩緩轉身,對著那具沉默的棺材。

鬼先生的聲音慢慢響起,道:「你不在狐岐山好好看著碧瑤,怎麼來了這裡?」

鬼厲盯著那具棺材,道:「我正要問你,你不在蠻荒聖殿,來到這裡做什麼?」

鬼先生沉默片刻,道:「不管怎樣,你我總歸都是鬼王宗中人物,這三人犯我忌諱,探我隱私,我要除去他們,你為何阻擋?」

周一仙在後面聽了,不知怎麼此刻聲音似乎大了許多,大聲道:「呸,你說殺就殺麼,難道你當是殺豬啊!」

小環和野狗道人都一時側目向他看去,周一仙眉頭皺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好似哪裡不妥,嘴裡低聲咕噥了幾句,安靜了下來。

鬼厲冷然對前方棺材道:「你不能殺他們。」

鬼先生冷哼一聲,道:「為何?」

鬼厲道:「有我在。」

鬼先生頓了一下,半晌之後冷冷道:「你莫非是要為他們強出頭了?」

鬼厲面無表情,道:「正是,有我在,你就不能殺他們。」

周一仙面上掠過一絲喜色,小環則在身後凝視著鬼厲背影,貝齒輕輕咬著下唇,眼睛也顯得特別的亮,只有野狗道人沒有看鬼厲,而是在一旁凝視著小環片刻,又悄悄退後了一步。

半空中的那點幽冥鬼火,忽然開始明亮起來,幽綠的光芒重新散發,周一仙等三人臉色一變,但鬼厲卻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冷冷注視著那團鬼火,他手中噬魂魔棒也漸漸開始亮了起來。

而此刻,整個屋子中間最輕鬆的,卻似乎是鬼厲肩頭的小灰,牠對即將面對的這場鬥法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猴頭東張西望,一會看看鬼火,一會又轉頭看看小環,對著她做鬼臉,同時手不時在身上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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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16: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秘密
面對著鬼厲,鬼先生雖然依舊沒有從那具棺材中現身出來,但明顯的他慎重了許多,半空中那點幽冥鬼火無聲燃燒,漸漸明亮變大,映得周圍的人臉都變做了綠色。

鬼厲凝視著那點幽綠光團,面無表情,忽地踏上一步。幾乎就在鬼厲身形動的那一刻,幽冥鬼火似受到什麼刺激一般,突然光芒大盛,但這一次卻並沒有再分作五份變化做那五星模樣的法陣,而是一團幽綠霍然升高,帶起一陣狂風,吹得這間陰宅之中灰塵落落而下。周一仙等三人在後面猝不及防,紛紛揉眼。

就在這越來越是緊張的時刻,半空中鬼氣森森,眼看似就要發動某個神秘詭異的術法。鬼厲面對這個一向神秘的鬼先生也不敢大意,全神戒備,忽然間他雙眉一揚,整個身子霍然拔起飛上半空,幾乎就在同時,這間陰宅地底深處竟然傳出轟然巨響,整間屋子突然劇烈搖晃,如地動山搖的感覺一般。

一隻巨大而呈現慘白色的白骨巨臂,突破地面石板轟然而出,重重砸在鬼厲原先站立的地方,原本鋪在地面的青磚石板片刻間被打的粉碎,碎屑橫飛。整個房間此刻瞬間都籠罩在一片鬼嚎聲中,鬼厲飛身半空之中,那隻白骨巨臂似乎受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催持,向上衝起,直向鬼厲撲去。

鬼厲眉頭緊皺,但並無慌亂神色,眼中倒映著衝來的那個白骨巨臂白色的影子,眼看就要砸在自己身上的時刻,他身子在半空中一晃,向右飄出,在間不容髮之間躲了過去,白骨巨臂重重砸下,落到地上,登時又是一陣沙飛石走。

此刻房屋中鬼氣森森,狂風凜冽,周一仙等三人皆緊緊背靠牆壁,有心要離開此地,卻又不敢隨便動彈,否則說不定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被白骨誤傷。不過還好,似乎鬼先生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鬼厲身上,他們三人躲在那塊供桌旁邊的角落裡,白骨並沒有過來傷害他們。只是三人在沙石紛亂之中,看著陰宅屋子中,原先並不如何寬敞的地方,此刻突然多了一隻巨大白骨手臂,追逐著鬼厲身影,似乎已經顯得有些擁擠了。

但是似乎這樣還不夠,就在周一仙心裡嘀咕的時刻,地底深處又有一聲沉悶呼喊,那聲音中隱隱帶著幾分煩亂與凶悍,如被禁錮長久的凶魂終於有了透氣的機會而一吐心中悶氣。

陰宅大震,土翻石裂,白骨閃動之際,赫然又是一隻同樣巨大的白骨巨臂從地底伸出,狠狠向鬼厲撞去。鬼厲在兩隻白骨手臂間身影擺動閃躲,一雙眼睛緊緊凝視,但到目前為止,他都未還手。

屋子之中,片刻間顯得更加擁擠不堪了。

白骨森森,凌空亂舞,詭異莫測而令人驚怖的景象就在這陰宅之中悄悄上演,儘管鬼先生和鬼厲二人鬥法激烈,但他們二人似乎都有默契,法力施展的範圍都局限在這間陰宅之中,鬼先生鬼道異術並未溢於屋外,而鬼厲也一直都是在屋中騰挪。

陰宅上空,那點幽冥鬼火冷冷燃燒,綠光幽幽照下,白骨飛舞中,鬼厲的身影似乎也漸漸帶著幾分怪異的陰森之氣,但不管怎樣,直到目前為止,鬼先生仍然拿鬼厲沒有辦法。棺材之中,鬼先生的聲音冷冷哼了一聲。

突然,半空中幽冥鬼火陡然大亮,兩隻巨大而飛舞追逐的白骨巨臂猛然一頓,隨後似有一聲悲鳴,「卡卡卡卡」刺耳聲音響起,兩隻白骨巨臂竟然是從上到下出現了無數龜裂,片刻間化作無數小片,邊緣鋒利之極,如漫天骨雨,又似噬人蜂群,鋪天蓋地向鬼厲撲來。

周一仙等三人面目失色,小環更是驚喊出聲,小小陰宅之中,兩隻巨臂已然是躲避困難之極,此番化作漫天碎小骨雨,密密麻麻,如何能夠躲的過去。

鬼厲面冷如霜,盯著這漫天骨片,眼看骨片就要衝到跟前,他忽然從半空高速落下,直撲地面,身形之快,幾如閃電一般。半空中那無數骨片生生一窒,如有靈性一般,在空中發出尖銳之聲,生生停住去勢,在半空中折了個彎,臨空追下。

鬼厲轉眼就落到地面,但不等他身子落穩,鬼厲伸手在地面一拍,整個身子竟然是貼地飛了出去,而那個方向,正是鬼先生所在的那具棺材。

半空中那團冥火一震,閃電般砸了下來,而背後無數骨片更是呼嘯如風地追逐而上,狂風吹動,整間屋子都在抖動不已,鬼厲衣衫在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但就在這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的時刻,他突然將手中的法寶噬魂黑棒丟了出去,那力道之大,更有詭異法力催持其中,黑棒頂端的噬血珠暗紅流轉,點點絲絲血絲都一一亮了起來,正是妖力鼎盛的景象。

只是,噬魂飛去的方向,竟是是周一仙等三人所在的那個角落,周一仙、小環與野狗道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只看見一道黑光突然衝到面前,還未近身周圍已然一片怪異之極的冰涼氣息,隱隱更有股莫名妖力如惡魔一般臨空牽動體內精血,似要迸體而出的感覺。

轉眼間,噬魂飛至跟前,咄的一聲,生生插進了周一仙腦袋旁邊的牆壁上,幾乎完全陷了進去。

周一仙大驚失色,連喝罵鬼厲都忘了,瞬間只覺得一股冰涼從頭傳到了腳下,就在耳朵旁邊的那根黑棍似乎有無形手臂一般,要把自己牽扯過去。他心中驚懼,勉力將身子移開,這才大口喘氣。

而這個時候,原來漫天飛舞的骨片和那團幽冥鬼火正如山崩海嘯之勢,卻突然間硬生生停頓下來,凝在半空之中,片刻之後,那牆壁裡赫然竟發出一聲微帶痛楚的輕哼,一個人形土塊忽地從牆壁上完完整整飛了出來,向鬼厲撲去,而原來的無數骨片卻如失卻靈力一般,紛紛落到了地上,只有那團幽冥鬼火,反而似更亮了幾分,重新飛到那土塊上方。

鬼厲一聲輕嘯,右手一招,噬魂黑棒飛了回來,從背後刺入土塊,瞬間土崩瓦解,一道黑色人影卻閃身而出,輕飄飄如鬼魅一般,飄落於屋子深處的那具神秘棺材之上,看去正是鬼先生的身影。

噬魂慢慢落下,回到鬼厲手中,鬼厲注目鬼先生,並沒有動手,而鬼先生也緩緩轉身,看著鬼厲,忽然道:「你怎麼看出我隱身之處的?」

鬼厲默然,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看著他,鬼先生黑紗輕動,點了點頭,道:「好,你我將來未必便是朋友,你不肯說也是當然,只是今日還未完,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傳聞中身兼三大派閥真法的人物,到底道行如何?」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剛才雖然他出其不意用噬魂攻入鬼先生暗中隱身之處,算是佔了上風,但他面上神色卻絲毫也未輕鬆。他以有意算無意,噬魂刺入土塊,但鬼先生竟當真如鬼魅一般,空空蕩蕩,完全看不出噬血珠妖力對他的影響,此人神秘莫測,實在是鬼厲生平僅見。

眼看著二人對峙,似乎又將有一番激烈鬥法,周一仙驚魂稍定,連忙一拉小環和野狗道人,兩人驚醒,知道此地有這麼兩個道法詭異之極的人互相比鬥,實在是危險之極,當下忙不迭從已經殘破不堪的牆壁上找了個破洞鑽了出去,臨走之前,小環似又記起什麼,順便手一伸,將周行雲的靈位也拿了過去。

他們三人相繼離開屋子,鬼厲和鬼先生自然都是清清楚楚,但鬼厲沒有反應,鬼先生大敵當前,似乎此刻也顧不上他們。就在他們堪堪離開之後,陰宅之中突然又是風聲大作,沙飛石走,周一仙等三人站在牆壁破洞之外,依舊被那劇烈狂風大力推開了數尺之遠。

周一仙拉著小環退的遠遠的,足足離開了有三丈之遠,這才回頭遙望那間屋子,只是這麼遠看過去,卻已經感覺不到那間屋子裡還有兩個高人正在激烈鬥法,似乎他們始終都是把法力控制在那間屋子範圍之內的。而遠遠望去,那間屋子中此番異光閃動,除了一開始就有的幽綠光芒,這時已經開始不時閃爍起金色、紅色、慘白、青光等等眾多怪異光芒,若不是鬼氣森森殺氣濃烈,倒是覺得頗為繽紛好看。

小環凝視那間屋子,輕聲對似乎正準備跑路的周一仙道:「爺爺,我們就這麼走了,不大好吧?」

周一仙和走在旁邊的野狗道人都是一怔,轉過頭來看著小環,周一仙皺眉道:「傻丫頭,妳在想什麼呢!那兩個傢伙都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我們能逃得性命就不錯了,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小環遲疑了一下,道:「可是、可是他畢竟是為了救我們,才……」

野狗道人看著她,沒有說話,周一仙不耐煩地道:「我說妳怎麼這麼糊塗呢!鬼厲道行高的很,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他們狗咬狗,唔,不對,一個叫鬼厲,一個叫鬼先生,應該說是鬼打鬼才是。他們鬼打鬼關我們什麼事了,快走,快走!」

說著,拉住小環的手就走,小環遲疑了片刻,但終究還是被周一仙拉著走了,野狗道人回頭向那間異光閃爍的陰宅看了一眼,之間亂光閃動,隱隱還有劇烈風聲呼嘯,他眼中神色複雜,默然無語,停了片刻,轉身向周一仙等人追了上去。


陰宅之中,此刻已經過了小半盞茶時間,原本就凌亂不堪的屋子此番更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碎石殘壁,連原本破敗的地面此刻也像是地震過一次然後被牛拉犁耕田一般,土塊凹凸不平,石塊突兀,幾無可立足之處。

而鬼厲和鬼先生二人此刻都飄在半空之中,暫時停了下來,彼此凝視,似乎都有微微喘息之聲,只有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有些不耐煩的樣子,百無聊賴地張嘴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

鬼先生忽然道:「想不到你道行進境竟是如此之快,才這十年工夫,竟然可以將道、佛、魔三教真法融合為一,真是不簡單。」

鬼厲看著這個神秘的黑衣人,冷然道:「我也沒想到,你竟然不是出身魔教,而是南疆巫術鬼道中人。」

說到此處,他雙眼陡然現出暗色紅光,盯著鬼先生,聲音也變做冰冷,道:「你既然深諳鬼道,那為碧瑤還魂之術,你……」

不待他說完,鬼先生已然截道:「你錯了,我雖然知曉一點鬼道異術,但還魂之法乃是南疆黑巫一族的密術,我並不知曉,否則以我和鬼王交情,我早就將碧瑤小姐救過來了。」

鬼厲冷冷看著他,眼中紅光閃爍不定,似乎正在思量鬼先生的話能不能信。倒是鬼先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既然今晚你執意要保那三人,看在我們都是鬼王宗的面上,我就放過他們一次。你我在此相鬥,並無多大意思,不如就此罷手了吧!」

鬼厲心中冷笑一聲,如今他早已並非當初的無知少年,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鬥法,若是他道行不夠或者一個不小心,早就死了無數次了,那時候可絕不會有人說什麼同是鬼王宗中的話了。只是鬼先生實在是神秘莫測的人物,鬼厲雖然並不怕他,但剛才一場鬥法,卻也知曉此人道法詭異,實是極難對付的人物,也不願貿然相逼,當下點了點頭,淡然道:「如此也好。」

鬼先生緩緩落下,此時陰宅之中一片狼藉,原有的棺材大都四分五裂,只有那具在陰地上的棺材竟然完好無損,鬼先生落到其上,沉默了片刻,道:「你此番前來青雲山,意欲何為?」

鬼厲冷冷道:「你又所為何事?」

鬼先生淡淡道:「天下大亂,正是亂世之中,獸妖肆虐,此番正道與獸妖在青雲一戰不可避免,如此盛況,我怎可不來看看?」

鬼厲看著他,道:「如你所說,正道與獸妖誰可取勝?」

鬼先生忽然眼中異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道:「獸妖實力之強,出乎天下所有人意料之外,尤其是為首的那個獸神,至今無人見過他出手,更不知曉他道行究竟如何,但能統御這無數妖力高強的獸妖,想必此人必定乃是驚天動地的絕世人物。此番大戰,只怕獸妖勝算佔了七成。」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沉默許久,道:「那正道三成,莫非都在誅仙劍陣之上?」

鬼先生微微一笑,道:「正是。青雲門誅仙劍陣實乃異數,千年之下,仍為世間第一等的超凡道術法陣,正道此番想要獲勝,只怕希望都在這劍陣之上,否則也不會有這麼許多正道人物,其他地方不去,偏偏都到了青雲山來。」

鬼厲默默仰首,臉上神情複雜,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臉上隱隱有幾分痛楚。

鬼先生將他神情看在眼中,忽然道:「你雖然早年出身青雲,但有一些青雲隱秘,只怕你還不知道罷?」

鬼厲神色一動,轉目注視鬼先生,似乎要將此人看的透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一字一字道:「請教!」

鬼先生看了鬼厲一眼,語意平靜,但眼中神色卻似大有深意,道:「青雲山誅仙劍陣威力超凡入聖,足可斬妖除魔,千年來一直為青雲門鎮山之寶。傳說此劍陣脫胎於青雲門祖師青雲子得到的那冊無名古卷,到了千年前絕世奇才青葉出世,在『幻月洞府』閉關一十三年,白髮出關,親手將其創立,聚青雲七脈山峰之靈力為陣,化天地萬物殺氣為劍,遂無敵於天下。」

他話音頓了一下,然後聲音似乎有些飄忽,但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鬼厲,慢慢道:「而此驚世駭俗的絕世陣法,卻是離不開一柄神兵的。」

鬼厲凜然道:「古劍『誅仙』?」

鬼先生點頭道:「正是!古劍誅仙究竟從何而來,向來神秘莫測,至今只怕連青雲山那些人也說不清楚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誅仙古劍第一次現於人間,乃是青葉在幻月洞府閉關十三年出關之後,手中正是提著此劍。而一向以來,這把神兵從來也不是青雲掌門貼身保管,而是放置在青雲山後山幻月洞府之中的。」

鬼先生停了下來,陰宅之中,暫時陷入了一片沉默。鬼厲深深看著他,徐徐道:「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鬼先生搖了搖手,道:「你不用管我,但我對你所言的確乃是事實。所以青雲門誅仙劍陣的秘密,只怕多半就是在那個只有青雲掌門才能進去的幻月洞府之中的。」他笑了笑,道:「你可明白?」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盯著此人,半晌之後,冷冷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鬼先生負手而立,緩緩道:「總之,你記住我並非你的敵人,也就是了。」

鬼厲看了此人片刻,忽然回頭,慢慢飄了出去,當他身影快要消失的時候,遠遠的似乎傳來他的聲音,但又似風聲,聽不真切。

鬼先生獨立在黑暗中,一動不動,那點幽冥鬼火慢慢暗了下來,終於完全熄滅,這間陰宅重新陷入了寂靜。

只是過了一會,黑暗中的人影處,有低低的冷笑聲音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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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掙扎
清晨,天色堪堪才亮的時候,青雲山周圍地界的天空中烏雲密佈,不久就落下了雨滴。雨勢從小變大,很快天地間就變做了灰濛濛的一片,淅淅雨聲無處不在,將高聳的山脈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顯得朦朧而神秘。

雨水打著翠綠竹葉的聲音,似乎千萬年來都沒有改變過,在青雲山上永遠顯得很寂寞。從延伸出去因為年歲深久而長有青苔的屋簷瓦頂間,水珠從滴答間變做了水簾,一條條一縷縷如珍珠般掉落下來,落在青石鋪成的地面上,濺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粒。

雨中有風,在雨花中一陣一陣吹動,帶著淡淡的濕氣與雨粉,在窗台間徘徊,似也眷念著什麼。

陸雪琪獨立窗前,看著窗外迷濛的雨水山色,連綿不絕,在這樣清冷的時光裡,彷彿只有遠處雨打竹葉的聲音迴盪在天地山水間。

微風過處,她鬢角的烏黑秀髮輕輕飄動,雨粉拂過臉龐的感覺,似一陣冰涼入了肌膚。她輕輕抿唇,手扶著窗台,那雨聲聲聲聽來,似遠又近,最後卻彷彿都落在了深心之中。

只不知,是否還有漣漪?

腳步聲在屋外響起,有人輕輕敲門,陸雪琪默然回首,從迷濛煙雨中悄悄回神,走過去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師姐文敏。

陸雪琪嘴角淡淡笑了一下,道:「師姐。」

文敏看著她微顯憔悴的臉,皺了皺眉,走了進去,陸雪琪隨即關好門,兩人在簡樸的屋中坐了下來。文敏先是看了看床鋪,卻只見床位上被褥整整齊齊,嘆了口氣,道:「妳昨晚沒睡麼?」

陸雪琪靜靜道:「我睡不著。」

文敏看著陸雪琪,心中微覺得刺痛,她比陸雪琪早入小竹峰門下,一向交好,以陸雪琪清高孤傲的性格,除了恩師水月以外,也只有文敏平日與她最為要好,能說幾句話了。最近陸雪琪身上麻煩不斷,文敏在一旁看在眼中也頗為著急,無奈她雖然空自焦灼,卻仍然無計可施,只得眼睜睜看著陸雪琪與師父和青雲門諸長老間越鬧越僵。

屋中一時有些沉默,文敏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倒是過了片刻,陸雪琪卻開口輕聲道:「師姐,這一次為了我的事,真是對妳不住。」

文敏一怔,道:「什麼?」

陸雪琪道:「我聽說前些日子大竹峰的田師叔和蘇茹師叔親自帶著宋大仁宋師兄前來提親,但師父卻當面回絕,而且與田師叔大吵了一架。」

文敏苦笑一聲,笑容中頗有幾分苦澀之意,緩緩搖頭道:「唉……那,那也算不得什麼,再說這也不關妳的事,都是我和他沒緣分,而且我們都知道,師父一向都討厭大竹峰的人的。」

陸雪琪默默搖頭,道:「不是的,那一日正是我頂撞師父,觸怒了她老人家的時候,所以連帶著也連累妳了,否則有蘇茹師叔在一旁,田師叔又肯給這麼大的面子親自上門提親,你們的事多半能成的。可是……師姐,真是對不住!」

文敏笑了笑,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了,妳別在這裡自己怪自己了,我不是挺好的麼,而且師父只是一時在氣頭上,將來未必沒有機會的。」說到這裡,她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別說我的事了,倒是妳,到底打算怎麼辦,總不能這樣一直和師父僵持下去吧?」

陸雪琪的臉色白了一下,默然無語。

文敏沉吟許久,道:「師妹,妳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點,不過妳這樣下去始終不是辦法,張……那個人他終究已經入了魔道,為天下正道所唾棄,而且再退一步說,妳此番前去西南,在魔教與獸妖激戰的戰場,那裡的景象妳……」

文敏忽然停了下來,住口不說,因為此刻陸雪琪的臉色似乎瞬間失去了血色,就連她清亮的眼眸中,也彷彿刻著深深痛楚。

屋子中間靜默了許久,窗外雨聲淅淅,寂寞無語。

終於,文敏還是低聲開口說道:「他只怕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妳這般執著,苦的只會是妳自己。」

陸雪琪臉色蒼白,沒有說話,慢慢站了起來,走到窗台邊向外凝望著,那一山雨霧,迷濛纏綿,如夢如幻,就連此刻隨風撲面的雨粉水滴,彷彿也在冰涼中帶著一絲不真切的感覺。

「我知道……」這個清冷清麗的女子,在這一川煙雨中,輕輕地道:「他也許真的走了,有時候我也想過,其實對他來說,這未嘗不是解脫。我也知道,師父責罵於我,並沒有錯,錯的都是我,是我不該癡心妄想,是我不該……不該……」

她的聲音忽然竟帶了幾分哽咽,文敏站起,正想上去安慰她,不料陸雪琪忽然轉身,一身白衣在轉動間飄動著,如孤單的雲。

她眼角似有水滴,晶瑩而剔透,帶著從未有過的一絲淒婉,道:「師姐,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放不下。縱然我斬了這情絲千次萬次,卻終究還是斬不斷,逃不出。從西南回來以後,我對自己不知說了多少次了,他死了,他死了,一切都完結了。可是,每天晚上我睡著之後,就夢到毒蛇谷中那一片慘狀,就夢到他被獸妖……」

陸雪琪忽然停了下來,她神色是那般的激動,以至於讓文敏都有些擔心,但陸雪琪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只有她的眼神之中,仍有著那一分傷心情懷:「然後,我就驚醒了,一身冷汗,像置身冰窖!」

她默默地看著文敏,然後神情間漸漸脆弱,彷彿身子也開始微微顫抖,道:「師姐,我、我怎麼了,我究竟是怎麼了?」她忽然撲在文敏懷中,文敏摟住她的肩頭,只覺得她單薄的身子在微微發抖,耳邊,傳來她低低的聲音。

「師姐,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就快要受不了了……」

文敏默然無語,緊緊抱著從未如此脆弱的陸雪琪,這個曾經清高孤傲的清冷女子,此刻卻似世間最傷心痛楚的人。

……

靜默重新掩蓋了一切,窗外雨聲正急,風中似還有低低哽咽聲傳出。在小屋之外,竹林邊緣,水月大師默然佇立,手中打著一把油布青傘,怔怔地看著那間風雨中的屋子。

然後,她慢慢轉身離去,消失在竹林之中。

天地間,風雨蕭蕭,正是淒涼時候。


河陽城中,也一般下著雨。周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從另一個偏僻小巷中走了出來,匯入到人潮洶湧的大街之上,試著走了幾步,便退到路旁站著,一來人實在太多,難以行走,二來也是先躲躲雨,商量一下。

而此番三人中已分作了兩派,小環堅持說要再次回到那義莊陰宅看看,周一仙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野狗道人這一次卻是破天荒的支持周一仙起來。

小環勢單力薄,但她口舌靈巧,一人與兩人辯,加上野狗道人雖然這次意見和她不一樣,但往往被小環瞪上一眼便說不出話來,所以多半時候也只有周一仙一人反對。

此刻三人站在路旁,周一仙壓低聲音道:「妳這個傻丫頭,那麼危險的地方還回去做甚,回去送死麼?」

小環嘴一撇,道:「虧你還活了這麼大把的歲數,爺爺,你知不知道有個東西叫做道義啊?」

周一仙怒道:「道義?道義個屁!妳死了還講什麼道義,那個跟鬼一樣的傢伙厲害的緊,我們回去不是送死麼?」

野狗道人在一旁點頭,道:「不錯,回去的確不妥……」

小環目光橫來,白了他一眼,野狗道人心中一跳,登時說不下去了。

小環回過頭看著周一仙道:「爺爺,昨晚要不是人家救我們,我們早就死了,也不會站在這裡爭論什麼道義不道義了。現在難道回去看看也不對麼?」

周一仙面色不變,道:「就是因為被他救了,所以我們更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才是,否則萬一我們自投羅網,又落虎口,豈不是辜負了鬼厲的一番心意?」

小環一窒,一時居然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周一仙,周一仙見狀不禁得意起來,呵呵笑道:「沒話說了罷?」

小環怒道:「你明知道那人鬼氣森森、高深莫測,難道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一點都不關心麼?」

周一仙泰然自若,道:「妳放心好了,鬼厲那廝要道行有道行,要法寶有法寶,論鬼氣只怕他比那棺材更陰森,真是想死也難,妳擔心什麼?」頓了一下,他又道:「再說了,妳十年前不是給他看過一相了麼,當年就說了,此人乃是萬中無一之『亂魔相』,雖多風雲曲折,但並非短命夭亡之命,那妳還擔心什麼……」

「怎麼,妳曾給我看過相麼?」忽地,一個聲音從身邊冒了出來,三人大驚,轉頭望去,只見鬼厲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出現在他們身旁,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像是從雨水中閃出來的一般。

此刻雨勢雖然已經頗大,但河陽城中逃難的人實在太多,大多數人也因為對即將到來的獸妖滿心恐懼,並沒有顧及這一場雨水。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河陽城中因為情緒太過緊繃而失控的百姓時有所見,幸好青雲門弟子都有在城中維持秩序,多數都在短時間內趕到處理完畢,不過人心惶惶,也讓這座城池終日沉浸在一片瘋狂邊緣的氣氛之中。

小環等三人俱都是怔了一下,隨即小環大喜過望,忍不住輕聲叫道:「是你……」

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卻同時都皺起眉頭,周一仙哼了一聲,居然也說了同樣的話:「是你……」

鬼厲不去理會周一仙兩人,先是看了小環一眼,看著她年輕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真心歡喜,眼中也忍不住有一絲溫暖,微微點頭,道:「是我。」

這時趴在鬼厲肩頭,因為雨水淋濕了身上毛髮的猴子小灰也向小環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似乎也十分高興看見小環。

小環喜笑顏開,對小灰道:「你還記得我呀!呵呵。」說著,她抬頭看了一眼鬼厲,遲疑了一下,道:「昨晚你、你沒事吧?」

鬼厲點了點頭,道:「我沒事。」

小環這才放下心來,多看了鬼厲兩眼,忽地不知怎麼,臉上一紅,眼睛隨即轉到小灰身上,微笑著張開雙手,道:「來,過來我抱抱。」

小灰「吱吱」傻笑兩聲,忽地雙腳一蹬,離開了鬼厲肩頭,逕直跳到小環懷裡。小環吃吃笑著,只覺得猴子身上濕漉漉的,正想拿出一塊布給牠擦拭一下,不料猴子似乎也覺得身上難受,此刻突然全身抖動,登時將水珠甩的四處飛濺。小環驚叫一聲,卻又不願將猴子丟下,只得趕忙閉上了眼睛,片刻之後臉上身上衣襟處都被這隻猴子弄的到處是水珠。

小環睜開眼睛,瞪了小灰一眼,猴子三隻眼睛眨呀眨的,一動不動。小環哼了一聲,雙手一拋,將小灰丟回鬼厲身上,小灰三腳兩腳爬到鬼厲肩頭,看著小環忙不迭地整理衣物,忍不住又吱吱笑了出來。

小環哭笑不得,咬著下唇偷偷看了鬼厲一眼,隨即低頭整理衣裳,鬼厲轉身向周一仙看了一眼,周一仙心中有些發虛,道:「喂,臭小子,我當初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亂來。」

鬼厲沉吟片刻,看了看周圍,只見旁邊百姓都是自顧自的,無人注意到這裡,便問周一仙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周一仙一抬頭,道:「老夫乃是高人也。」

旁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身子都是一抖,顯然這個答案令人感覺十分的詭異。

不過鬼厲顯然無視於這位「高人」,不動聲色地直接問道:「昨晚你的土遁之術,失傳很久了,但傳說中這等道術乃是當年青雲門祖師青雲子行走江湖時的本事,怎麼你會有的?」

他深深看著周一仙,道:「你與青雲門有什麼關係麼?」

周一仙沉默片刻之後,道:「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一怔,見周一仙神色嚴肅,不似說笑,不由得都認真起來。

只聽周一仙緩緩道:「事情其實是這樣的,老夫年輕的時候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天賦異稟、聰明絕世……呃,你們不要這麼看我,我接著說就是了。老夫年輕的時候,採藥為生,有一次進入深山採藥,不小心跌入一個萬丈懸崖……」

鬼厲、小環和野狗道人同時皺起眉頭,但周一仙卻似乎說著說著漸漸高興起來,繼續說道:「不過老夫命大,居然半空中被一棵松樹勾住了衣服,擋了大半跌勢,然後又掉了下去,不料懸崖地下居然是個水潭,所以老夫僥倖不死……」

小環忍不住插口道:「爺爺,你這個故事我怎麼好似在哪裡聽過,而且似乎許多人都這麼說的,好多演義評書中那些大俠都是要這麼跌一次懸崖……」

周一仙瞪了一眼小環,怒道:「是我說還是妳說,閉嘴。呃,老夫說到哪裡了,唔,是掉下懸崖,但老夫命大,僥倖不死,接下來竟然無意中發現了一位不知多少年前的前輩高人留下的一部秘笈,老夫天資聰穎,在懸崖下參悟秘笈,以天地靈氣為食,時光穿梭,終於讓老夫修得正果,得道成仙……」

鬼厲冷冷道:「你除了名字還有什麼地方像仙麼?」

周一仙窒了一下,面色有些尷尬,但隨即回復正常,凜然道:「老夫乃是為了天下蒼生,行善積德,所以才遊戲人間的。」

鬼厲淡淡道:「那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的土遁之術乃是從那本秘笈上習來的?」

周一仙連連點頭,正色道:「正是,孺子可教。」但說完之後,他轉頭看向周圍眾人,不說鬼厲,卻只見小環和野狗道人臉上也是清清楚楚地擺明了「不信」二字。

鬼厲看著此人,他自然也不會相信這等鬼話,但周一仙既然說出這等話來,不管怎樣,終究是不願意說出自己來歷身分了。不過雖然此人與青雲山似有所牽連,但往昔自己也曾與其相處,倒並未有什麼不妥,何況在鬼厲心中,多多少少總是對周一仙等三人另眼相看的。

一念及此,鬼厲便不再行相逼,不過也不願再多說什麼,正想對他們幾人說幾句便離開,忽然間就在這個時候,河陽城的南邊遠處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恐尖叫,聲音淒厲之極。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回頭望去,旁邊滿街百姓也齊齊轉頭,只見原本站滿人的大街上人頭聳動,遠處高聳的城牆上本也站滿了人,但此刻竟然都在四處奔跑。迷濛雨水中,天際響起一聲淒厲尖嘯,一隻巨大猛禽張開雙臂,一雙大眼中閃爍著血紅凶芒,從天撲下,那雙翅展開,赫然竟有半座城門之寬,委實可怖。

巨大的風聲被這隻巨鳥帶動,狂風襲來,城牆上的桅桿竟生生被凌厲勁風折斷,轟然倒下。牆頭眾人驚怖之極,四處奔跑,那巨鳥從天而降,一聲尖嘯,巨大鋒利的鳥爪如惡魔之手一般,生生抓住了兩個奔跑的人,隨即沖天而起,轉眼消失在天際。

整座河陽城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許久之後,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大聲驚叫:「獸妖,是獸妖來了,我們完了啊!……」

剎那間,整座城池之中陷入一片歇斯底里,無數人大聲嚎泣,哀聲四起,一片混亂。

只有天地間濛濛煙雨,依然靜靜地下著,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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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寂寞
低沉的嘶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遠在青雲山兩百里之外的平原之上,越來越多的南疆怪異猛獸出現聚集,不斷的有些怪獸向天長嘯怒吼。夾雜在獸群之中還有六、七隻身形尤其巨大,遠遠超過了周圍普通猛獸的妖獸,正站在獸群中轉首低吼,周圍的獸妖對牠們似乎也特別的畏懼。

煙雨濛濛,天空中烏雲越來越厚,漸漸開始在天際邊緣的雲層裡,有些許亮光閃過,片刻之後,終於有隆隆雷聲傳來。

黑壓壓的天地世間,說不出的滄桑歲月。

天際閃電掠過,映出了一道矯健影子,剛剛從河陽城頭歸來的巨大鳥妖從天而降,憑藉著閃電餘光,獸妖們都看到大鳥的爪子上抓著兩個人,一時間,遠近數百頭的獸妖都大聲咆哮起來,聲勢之盛,令人毛骨悚然。

巨大的翅膀在風雨中飛舞飄蕩,大鳥在獸群的上空盤旋一會,忽地雙爪一鬆,兩個人影如石頭一般落了下來,只是看過去人影在半空之中雖然翻滾,但並沒有手舞足蹈一般的掙扎,而是十分僵硬的模樣,想來多半是在半路之中,這兩個可憐的人已經經受不住巨鳥獸妖的大力,生生死於這兩隻巨爪之下了。

地面的獸妖吼聲瞬間高漲,切齒聲此起彼伏,片刻間至少有數十道猛獸身軀躍起撲去,淒涼雨色之中,只隱約望見幾點血色,終於又消失不見。

天空中盤旋的巨鳥尖嘯兩聲,再度飛翔片刻,然後似發現什麼一樣,雙翅一收,從天而降,向密密麻麻的獸群深處落去。牠巨大的身軀堪堪就要落地的時候,忽地寬大的翅膀再度展開,發出「呼」的一聲,強大的勁風將身下附近的數隻猛獸都吹倒在地,「嗚嗚」直叫。

一陣強風吹來,巨鳥就這麼在獸群上面飄翔過去,一路之上有無數獸妖敬畏的低頭閃避,間中遇到同樣強大的那幾隻巨大妖獸,彼此也似互相瞪眼,毫不示弱。巨鳥一路飄翔,身軀也時上時下,或從獸妖頭頂掠過,或飛躍樹木枝頭,有時候遇見一隻大的可怖到不可思議的如巨像般的妖獸時,牠也直接從巨像妖獸身下穿了過去。

風雨飄搖,天際雷電交加,巨鳥在風雨中的身影恍如浮萍飄蕩,終於,牠再度發出一聲尖嘯,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那是獸妖群中的最深處,黑壓壓的一片一片怪異猛獸之中,在天際閃電光亮之下,赫然亮出了一把油布傘,青色傘面上畫著幾枝桃花,在風雨中輕輕飄蕩。

巨鳥在這支雨傘邊落了下來,這才看得清楚,原來這支傘的傘柄上另外綁上了一根木棒,加長了長度,然後插在一塊岩石之間,而在傘下此刻正坐著一個身著華麗絲綢衣衫的少年,手中拿著酒壺酒杯,正自斟自飲。在那少年身旁的,顯得有些睏倦的惡獸饕餮趴在岩石之上,此刻看到巨鳥落下,饕餮也只不過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下,看了一眼,又閉上了。

周圍的獸群發出不安的嘶吼,巨鳥落到地上,口中呱呱叫了兩聲,巨大雙翅一揮,登時將原來地方的十幾隻獸妖扇了出去,一時驚吼怒叫聲此起彼伏,不過卻沒有見哪一隻獸妖敢上來挑戰的。巨鳥向周圍左右橫了一眼,樣子倨傲,似乎對這些獸妖不屑一顧,隨即轉過頭來,面對那個少年,而片刻之間,牠似乎又顯得特別恭謹。

「呱呱,呱呱呱……」對著傘下的那個少年,巨鳥呱呱叫了一陣,那少年似乎聽的懂鳥語,緩緩點頭。巨鳥又叫了幾聲,便站在原地,片刻之後伸出鳥喙向自己身上的羽毛清理了一下,漫天雨水,早就淋濕了牠的全身,這般清理幾下之後,牠很快放棄了努力,抬頭向夜幕天空望了望,慢慢將腦袋縮到翅膀之中,躲避風雨。

雨越來越大了,那少年一杯接著一杯,從來沒有停頓過,只有偶爾出神,怔怔望著遠方片刻,然後默然低頭,又再度喝酒。只是無論喝了多少烈酒,他的臉上從來沒有絲毫酒意。

終於,那壺酒喝完了,在風雨之中從手中輕輕滑落,落在滿是泥漿的地上。那少年慢慢站起,周圍的獸妖一陣聳動,顯露出極其畏懼的神色。只是那少年眼中,這無數猛獸似乎都如無物一般,沒有絲毫放在心上。他的眼中,此刻只默默望著天際,黑雲沉沉,風雨蕭蕭。

饕餮低低叫了一聲,在他身邊站了起來。

那少年默然,轉過身輕輕拍著饕餮腦袋,許久方道:「你也覺得寂寞麼,饕餮?……」

饕餮低吼,卻終究沒有人知道牠的意思,那少年仰首看天,許久許久,再不發一言。


青雲山頭,通天峰上,已經下了一夜的大雨依然在不停地下著,以正道三大派閥為首的正道中人正會聚於玉清殿上商議,爭論之聲不時響起。而位居上首主位上的三大高人青雲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上人和焚香谷雲易嵐也正低聲商議著什麼,三人俱都是眉頭緊鎖,顯然心事重重,為眼前這場獸妖浩劫而憂心忡忡。

忽地,玉清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眾人一怔,只見青雲門下長門弟子蕭逸才快步走進玉清殿中,略一停頓,向周圍諸位正道中人點頭示意,然後快步徑直向道玄真人走去,在他耳邊低聲說話。

眾人紛紛注視在這二人身上,都看出蕭逸才臉上神情嚴峻,大非尋常,而隨著他的話,道玄真人原本就嚴肅的臉上更沒有了一絲笑容,剩下的都是肅然,漸漸的,眾人的心也都提了起來,隱約感覺到了那莫名的壓力彷彿也漸漸降臨到這個地方。

道玄真人聽完蕭逸才的話之後,看了他一眼,低聲又追問了一句,蕭逸才默默點頭,神色肯定。道玄真人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蕭逸才默然轉身,站在了道玄真人身後。

旁邊的普泓上人和雲易嵐此刻也看了過來,普泓上人念佛道:「阿彌陀佛,道玄掌門,莫非是有獸妖的消息麼?」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場下正道中人人群裡一陣聳動。

道玄真人定了定神,臉上的表情漸漸浮現出堅毅神色,朗聲道:「諸位道友,剛剛接到了消息,大隊獸妖已經出現在青雲山二百里外的荒野之上,不日就會到來,而山下河陽城外,也已經開始零星發現獸妖蹤跡了。」

此話一出,登時引起眾人騷動,一時之間,驚慌、畏懼、震怒、嘆息等等種種神情俱出現在眾人面上,壓在眾人心頭多日的這場浩劫,終於走到了跟前。

道玄真人看著眾人神情,雙手一壓,眾人的吵鬧聲慢慢低了下去,待周圍安靜下來,道玄真人朗聲道:「諸位,如今大劫就在眼前,天下蒼生命數就看我等與這群妖孽一戰,在座諸位俱都是心懷正道的得道高人,為天下蒼生計,來日一戰,你我當竭盡全力,正所謂天心自在,想必天無絕人之路,這些妖物雖然暫時猖獗,但必定不可長久。」

人群之中,靜默了一會,紛紛有人開口道:「真人說的是。」

「真人放心,有這麼多高人在此,我們一道拚命,想必勝過那獸妖也並非難事!」

「正是,正是……」

一時之間似乎受到激勵,眾人的神情慢慢開始輕鬆和高興起來,畢竟不管怎麼說,此處還有三大門派,還有這些高人。往更遠處的說,這座青雲山上,還有那傳說中無堅不摧、戰無不勝的誅仙劍陣,看著道玄真人自信滿滿的神情,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道玄真人在無數正道中人的注視下,徐徐微笑,與眾人說了幾句,便和普泓上人、雲易嵐以及蕭逸才等走回了玉清殿內堂。

一旦避開了眾人視線,道玄真人的臉色登時沉重起來,而普泓上人與雲易嵐的臉色也不輕鬆,一眾人走到內堂僻靜的房間內,蕭逸才跟在最後,關上了門。

道玄真人轉身對蕭逸才道:「逸才,你把詳細情況說一下。」

蕭逸才點頭道:「是。弟子巡視山下河陽城,一日之間連連得到回報,尤其是在河陽城頭,弟子親眼看到了一隻巨大鳥妖出現,看那模樣外貌,與這些日子傳聞中獸妖之中有十三妖獸之一的『修羅鳥』極為相似。」

道玄真人與其他兩位高人對視一眼,面色俱都沉重,蕭逸才肅容道:「此外,在周圍地界暗中探查的其餘同門師弟紛紛回報,俱有發現零星獸妖蹤跡,其中尤以西南方二百里處最為密集,但在二百里之外查探的幾位師弟,弟子等候許久,但一直都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蕭逸才說到這裡,臉色漸漸黯然,道玄真人沉著臉,而旁邊的雲易嵐嘆息一聲,普泓上人則低聲念佛。

道玄真人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對蕭逸才道:「看來是不會錯了,獸妖的確是來了,逸才,」他看著這個最心愛的弟子,道:「你再下山一趟,通知分佈在各處查探的弟子們全部收縮回來,範圍大概守在青雲山周圍百里之內,切記叮囑他們,不可擅自越界查探,更不可妄自與獸妖動手,以免發生意外。」

蕭逸才點了點頭,似又想起什麼,道:「師父,那河陽城裡那些百姓怎麼辦?」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又轉頭看了看普泓上人和雲易嵐,普泓上人合十低頭,雲易嵐淡淡道:「事到如今,一切以掌門真人為首,請掌門真人決斷就是。」

道玄真人微微頜首,算是表達了謝意,然後沉吟片刻,對蕭逸才道:「此事的確棘手,但河陽城太過危險,而我們現在又實在無法下山守衛百姓。你即刻下山到河陽城中去,帶領在河陽城裡的所有青雲弟子,告訴河陽城裡的百姓儘快向北而去,至少要越過青雲山脈。那些獸妖此刻最大的目標是我們青雲山上的正道,並非那些百姓,如此或可保暫時安全。」

蕭逸才怔了一下,但看著道玄真人面無表情的臉龐,終究還是默然點頭,低聲道:「是,那弟子這就去了。」

道玄真人道:「還有一事,你儘快通知青雲其他六脈首座,立刻到通天峰來一次,我要立刻見他們,有事商議。」

蕭逸才點頭道:「事,弟子立刻就去。」

道玄真人嘆息一聲,道:「一路小心,去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幻月洞府?」周一仙吃了一驚,眉頭皺了起來,臉上少有的出現了凝重的神色,遲疑了一下,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鬼厲淡淡道:「你不是向來見多識廣麼,我突然這個山洞很感興趣,便向你問問了,你對這個幻月洞府知道多少?」

周一仙看了鬼厲一眼,只見他臉上神情不動聲色,看不出他心裡在想著什麼,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這時他們一行人依然還在河陽城中,不過此刻的河陽城裡的氣氛卻已經由於昨晚那隻巨大怪鳥妖獸的到來而截然不同,原本的擔憂終於變做了事實,人心惶惶的民眾在驚恐重壓之下,更多的人已經到了崩潰邊緣,街上不時看到吶吶說胡話大聲呼喊的人,行徑幾如瘋子。

周一仙收回目光,心中轉過念頭,徐徐道:「你、你該不會是想做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罷?」

小環和野狗道人的目光都落在鬼厲身上,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衝著他們一咧嘴,做了個鬼臉。鬼厲淡然道:「你以為我能做什麼?」

周一仙乾笑一聲,道:「其實我對幻月洞府所知也不多,這個洞府本來並不出名,只是因為千年前那位青葉祖師在裡面閉關悟道,同時誅仙古劍出現其中,這才名滿天下,但這些年來一直都只作為古劍誅仙的收藏之地,而且向來只有青雲掌門才能進入其中,所以這名聲也漸漸淡了下去。」

鬼厲道:「哦,還有麼?」

周一仙猶豫了一下,道:「我不管你要做什麼,不過那個地方,你最好還是不去為好。」

鬼厲眉頭一挑,道:「為什麼?」

周一仙嘆了一口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的身分,那幻月洞府乃是青雲重地,萬一你上青雲山被人發現……你可不要忘了,此刻的青雲山上,正道中人何止萬千,萬一你身分暴露,只怕化作飛鳥也難以逃走的。」

鬼厲冷冷道:「那是我的事,你告訴我有關於那個幻月洞府的事情就可以了。」

周一仙搖了搖頭,低聲咕噥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耐心……好吧!那個洞府取名幻月,乃是傳聞在明月之夜,洞前有奇石繽紛絢麗,如夢如幻,但更重要的,其實乃是洞府之中有天生異處,令人走入之後,如墮入幻夢之中,非心志堅定者便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一身修行道行毀於一旦。」

鬼厲怔了一下,道:「什麼,還有這種事?」

周一仙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鬼厲一眼,道:「我勸你是不要癡心妄想了,你入那幻月洞府,只有死路一條。」

鬼厲冷笑一聲,道:「何以見得?」

周一仙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也知道你性子堅韌,但我實話告訴你,」他臉色慢慢變得肅然,意外的竟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沉聲道:「所謂心志堅定,並非你性子如何,以我看來,你一生風起雲湧,波折如山,心中傷懷心事無數,若是墮入幻境之中,只怕難免引動心事,不可自拔。」

他頓了一下,似乎有點遲疑,但沉吟片刻之後,終究還是道:「還有,你身上法寶乃是大凶至邪之物,你體內血脈精魂更是早已和噬血珠等妖力合而為一,這等妖物在那等幻境之中,對你更是有害無益,所以我勸你一句,還是死了這個念頭罷。」

鬼厲望著周一仙,像是第一次發現此人一般,默然注視,周一仙卻也坦然相對,許久之後,鬼厲不發一眼,慢慢轉過身去。

就在此刻,河陽城中又是一陣騷動,大批的青雲弟子出現在城頭街道之上,大聲對街上民眾說些什麼。周一仙等人錯愕,擠過去認真一聽,卻是青雲弟子宣告眾人,獸妖即將到來,河陽城裡已經極不安全,讓百姓向北而去,至少要過了青雲山脈才行。

周一仙只聽的面有苦色,搖頭嘆氣不止,轉過頭來對小環等人道:「唉,這下子可就糟了,不知道……咦,鬼厲那傢伙呢?」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一怔,連忙轉身,卻只見身後空空如也,人群擁擠無數,卻又哪裡還看得到鬼厲的身影。

人海茫茫,聲音嘈雜,站在人群之中的周一仙皺眉搖頭,在他身邊的小環默然無言,只是默默看著遠方,良久之後,輕輕嘆息了一聲,那聲音之中,似還有幾分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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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17: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隱者
雨暫且收住了,但天際的黑雲依然壓的很低,一層壓著一層,讓人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河陽城北門大開,無數百姓從城中紛紛湧出,向北而行,一路之上哭泣之聲不絕於耳,誰也不知道這一走,到底前路是在何方?

蕭逸才帶領著青雲弟子們一路維持秩序,不斷安慰焦灼驚慌的百姓,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周圍的人,這一次只是暫時離開,只要過些日子打敗獸妖,浩劫過去,大家就可以再次返回家園。

這一日忙下來,當真是口乾舌燥、精疲力盡,望著眼前著緩慢前行的人群長龍,蕭逸才默然搖頭,正想歇息片刻,忽看見龍首峰的林驚羽正站在不遠處,也是一臉疲憊樣子,他與林驚羽也算熟悉,便走了過去,輕輕拍了拍林驚羽的肩膀。

林驚羽回頭一看,露出一絲笑容,開口說話,不料話聲卻是啞的:「師兄,你也在啊……」

蕭逸才應了一聲,二人目光相對,再看看周圍那些百姓,一時都是搖頭苦笑。

向著北方而去的古道方向,遠遠看去,似乎也一樣是陰沉的天空,看不到半分的光亮。

周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也夾雜在人群之中,野狗道人因為周圍青雲弟子太多,而且自己面相古怪,便用布帽蓋住了大半面孔,跟在周一仙和小環身後。周一仙走在人群裡,左顧右盼,眉頭緊鎖,不時發出嘆息聲音。

小環輕聲道:「爺爺,怎麼了?」

周一仙搖了搖頭,道:「這一戰關係天下蒼生百姓的命數,但我只怕青雲山上的正道勝算不大。」

小環默然,多少知道周一仙為何如此說話。獸妖自現於人間以來,短短時間,從南疆開始進入中土,一路橫掃天下,所向披靡,實力強橫、手段凶殘,所造成的禍害已勝過往日所有的天災人禍。時至今日,天下最後的抵抗大部集中在青雲山上,而天下人大部分的希望,也多半都在青雲門那傳說中無堅不摧的誅仙劍陣之上。

小環強笑了笑,道:「不是還有個誅仙劍陣麼,還有希望的。」

周一仙聳了聳肩膀,道:「這個……嘿嘿,罷了,反正我們這樣的小百姓,聽天由命算了。」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忽然轉頭向著遠處巍峨屹立、此刻隱藏在沉沉黑雲之中怪峰突兀而顯得有些猙獰的青雲山看了一眼,然後徐徐道:「不過這些正道中人啊!可不要後院起火了……」

小環怔了一下,道:「什麼後院起火?」

周一仙怪笑一聲,搖頭不答,向前走去,小環瞪了他一眼,也懶得追問,畢竟此刻此情此景,哪還有心思為那些正道著想。只有跟在周一仙和小環二人身後的野狗道人,身子似震了一下,躲在布帽之下的陰影中的一雙眼睛,閃爍不停。

這一條百姓長龍走了一天,林驚羽等青雲弟子也就這麼忙了整整一天,眼看著大隊人馬大都已經走過,林驚羽這才鬆了口氣,真是覺得做這些事情,比對著三、五兇惡獸妖還要疲累。正想著好好歇息一下,忽地旁邊走過一個小孩,一直看著林驚羽。

林驚羽有些奇怪,向這小孩看去,只見他身上衣衫破舊,顯然並非富貴人家的孩子,但面容清秀,眼神明亮,倒是十分可愛。

林驚羽笑了一下,柔聲道:「小弟弟,有什麼事麼?」

那小孩遲疑片刻,舉手遞過一張紙條,怯生生地道:「剛才有個叔叔叫我拿張字條給你。」

林驚羽一怔,從那小孩手中取過字條,展開一看,只見上邊簡簡單單只寫了四字。

「後院起火!」

林驚羽皺起眉頭,沉吟片刻,對那小孩道:「這是什麼意思,對了,剛才給你字條的那個人呢?」

那小孩轉頭指向前方,忽然臉上又有迷茫之意,道:「咦,不見了,剛才是個戴著帽子的叔叔,讓我給你的。」

林驚羽看著手中這張字條,眉頭緊鎖,片刻後抬頭望去,只見人海茫茫,卻又哪裡去找那個小孩說的戴帽子的神秘人物?


青雲山,小竹峰。

「嗆啷!」

聲如龍吟,一室毫光,天琊神劍橫於手中,陸雪琪面無表情,握劍相看。那秋水一般的劍刃之上,倒映著她無雙容顏,真如欺霜勝雪一般。

她深深凝望著鋒利劍刃,而天琊似也感覺到了什麼,隱隱有些許的顫動,彷彿激動。

「妳在想什麼?」文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陸雪琪默默注視手中劍,許久才道:「不知道過得幾日,這劍刃之上,流的會是何人之血?」

文敏慢慢走到她的身邊,拍了拍陸雪琪的肩膀,柔聲道:「好了,我的好師妹,眼下浩劫當前,師父也不再追究妳忤逆於她的事情了。只要我們在這一戰中盡力而為,想必天無絕人之路的。」

陸雪琪點了點頭,但不知怎的,心頭總有一些揮之不去的陰晦,低聲道:「是。」

文敏微笑道:「那就好,師父還在等我們一起去通天峰呢!我們走吧!」

陸雪琪再次點頭,收起天琊,深深呼吸,隨即跟在文敏身後,走了出去。

順著迴廊曲折蜿蜒,來到小竹峰前山處,水月大師已經站在那裡,旁邊還站著幾個小竹峰女弟子。文敏和陸雪琪走上前去,文敏首先開口道:「師父,我與雪琪師妹到了。」

水月大師負手而立,此刻慢慢轉過身來,目光看了文敏一眼,然後落在陸雪琪身上。陸雪琪低首不敢看師父目光,只輕聲道:「師父,我來了。弟子不孝,讓妳老人家生氣了。」

水月大師淡淡道:「我沒空生氣。」

陸雪琪的臉色似又蒼白了一下,旁邊眾人都不敢說話,文敏微微搖頭,看著水月大師,微帶懇求之意叫了一聲:「師父……」

水月大師哼了一聲,忽又是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這些都暫且放一旁去吧!此番大戰,若我們能夠留得性命在,到時候再說罷。」

一眾弟子都不敢應聲,水月大師袖袍一揮,轉身淡然道:「走罷,掌門真人還在通天峰上等我們呢!」

話音才落,一道白光裹著她的身影沖天而起。文敏看了看陸雪琪,陸雪琪強笑了一下,文敏低聲道:「沒事的,別多想。」

說完,她回頭對眾人道:「我們也走吧!」

一時間小竹峰上光芒耀眼閃爍,一道道秀麗奇光飛起,向著天際沉沉黑雲飛起,憑添了幾分色彩,只是漫天黑雲,卻又轉眼就將這些光彩吞噬了。


青雲山,大竹峰。

宋大仁率領著五位師弟一起站在守靜堂外,等候著田不易與蘇茹的出現,只是看樣子似乎過了許久,田不易夫妻二人依然沒有出來。

六弟子杜必書有些沉不住氣,輕聲對宋大仁道:「大師兄,師父師娘怎麼還不出來,他們在裡面做什麼?」

宋大仁白了杜必書一眼,沒好氣地道:「我怎麼知道,你這麼想知道不如自己進去看好了!」

杜必書碰了個釘子,吶吶縮了回來,口中抱怨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討不到老婆,也不用把氣出在我身上吧!」

宋大仁耳尖,居然聽到了,不由得大怒起來,伸手啪的一下打在杜必書後腦勺上,怒道:「你說什麼?」

杜必書嚇了一跳,他向來膽小,除了對師父師娘敬畏之外,便是這位大師兄了,不過宋大仁平日裡十分隨和,但看來此番與文敏好事波折,對他打擊不小,居然發怒起來。

旁邊幾位師兄弟都在強忍著笑,斜眼看著杜必書,杜必書臉色尷尬,待要向另外幾位師兄求援,不料眼光看去,何大智、吳大義等人一個個或仰首看天,或眺望遠山,一副出神出世的悠然景象,活脫脫就是不問世事的神仙模樣。

杜必書狠狠瞪了這幾個沒義氣的師兄,最後只得對宋大仁乾笑幾聲,道:「大、大師兄,你也不用著急,待這次浩劫過後,師弟我立刻下山請最好的媒婆幫你說親……」

話音未落,面色氣的發紫的宋大仁一腳踹來,「撲通」一聲將杜必書踹了老遠開去,旁邊何大智等人一時竊笑,紛紛搖頭,只有杜必書面色沮喪,坐在地上。

堂外隱約的笑聲傳了進來,田不易與蘇茹都聽在耳中,蘇茹凝重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一絲微笑,隨即又是嘆息一聲,輕聲道:「不易,徒弟們都在等著呢!」

田不易一身長衣,面色肅穆,站在守靜堂三清神像面前,默默點了點頭。然後他凝望那三座神像,走上一步,從供桌上拿起三炷清香,在蠟燭上點著了,鄭重地捧香行禮,彎腰三拜。

把香插入香爐之後,田不易默然佇立,蘇茹也同樣拜了三拜,神情恭謹。就在他們準備回身的時候,田不易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停住了腳步,蘇茹有些錯愕,回頭道:「怎麼了,不易?」

田不易眉頭皺了一下,忽然轉身大步走去,卻是繞到了三清神像的背後。蘇茹的臉色為之一變,似乎明白了什麼,但看她神色,卻似乎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跟著田不易走了過去。

神像之後,同樣是一個神台供桌,但規模比正面小了許多,旁邊還有黃色布幔垂下,遮住了大半。田不易站在這小小神台前方,看了一會,卻並沒有動手拜祭,半晌過後,他卻是伸手到了這布幔之中,輕輕摸索幾下,竟然是從神台的邊緣處,拿出了一個靈位木牌出來,上面端端正正刻著:師兄萬劍一靈位!

蘇茹在旁邊看著,看著田不易用袖子輕輕擦去靈位上的灰塵,灰塵並不厚,顯然時常有人擦拭,待乾淨之後,田不易神態恭謹地將這個牌位放在神台上,從旁邊拿過三枝細香點了,卻是對著這個牌位再度拜了三拜。

蘇茹臉色漠然,低聲道:「不易,你這是做什麼,難道這個關口,你還希望萬師兄保佑青雲麼?」

田不易冷然道:「萬師兄畢竟乃是青雲出身,他一身傲氣,卻對師門最是看重。若是他知曉今日之事,在天有靈的話,必定會保佑青雲一脈的。」

蘇茹默然,許久之後輕輕搖頭,嘆息一聲。

田不易又看了這個牌位許久,才緩緩道:「我們走罷。」

他們二人從守靜堂裡出來的時候,門下宋大仁等弟子都早已等候在門外了,田不易目光從宋大仁看下一直看到杜必書,點了點頭,其間他還不知怎麼,眼角餘光又瞄了一眼遠處安靜的弟子房舍,眼神之中,似還有一絲無奈。

或許是浩劫將臨,大戰在即的緣故吧!田不易看去心情很是不好,話也不多,看著等候多時的眾弟子,他最終也只是點了點頭,道:「我們走吧!到通天峰去。」

異光閃處,田不易一馬當先,蘇茹緊跟其後,大竹峰眾弟子連忙跟上,黑雲沉沉的天際,又劃過了數道絢麗光芒,隨即消失在雲層之中。


蕭逸才、林驚羽等青雲弟子累得半死,終於在這一日天色將黑未黑之際,將河陽城中所有的百姓都送上了往北方而去的古道,同時從河陽城外,偶爾還有零星的百姓匯聚而來,向北行去。

只不過短短一日一夜的工夫,蕭逸才和林驚羽等眾青雲弟子看去都像是瘦了一圈似的,十分疲倦,而每個人說話的時候,嗓子幾乎都是啞的。

站在青雲城頭,眺望遠處漸漸消失的百姓長龍身影,蕭逸才這才放下心來,苦笑一聲,啞著嗓子對站在身旁的林驚羽道:「總算是送走了。」

林驚羽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情暫時鬆懈下來,但他眉頭卻一直都是皺著,不似蕭逸才一般完全放鬆,似乎心中還有什麼心思記掛著一樣。

蕭逸才乃是聰明之人,很快就發現了林驚羽眉宇間還有一絲凝重,微怔問道:「怎麼,林師弟你覺得還有什麼不對麼?」

林驚羽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師兄誤會了,小弟並非感覺不對,只是對眼前這一場浩劫大戰,心中擔憂而已。」

蕭逸才點了點頭,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所謂邪不壓正,天無絕人之路,你我都是正道門下,為了天下蒼生,來日一戰,你我盡力就是了,不必多想。」

林驚羽笑了笑,點頭道:「師兄說的是。」

蕭逸才微微一笑,道:「那我去那邊看看。」說著他離開林驚羽向旁邊走去,原是想再到河陽城中仔細看看,不要還有什麼百姓遺漏才好,否則一旦獸妖殺來,多半不免。

不料他才走出幾步,忽然身後隱約傳來林驚羽低低的自語聲:

「後……火……後……」

蕭逸才一怔,轉頭看去,只見林驚羽眉頭緊皺,面上似有不解迷惑之色,站立在原地口中輕聲說著什麼,他仔細一聽,卻似乎有些含糊乃是後什麼的音。

蕭逸才雙眉一挑,道:「林師弟,後山怎麼了?」

林驚羽嚇了一跳,抬頭道:「後山,什麼後山?」

蕭逸才反而是被他說了一怔,道:「我聽你一直說什麼後山、後山的,我想你這些年來時常去我們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裡祭掃幫忙,還以為後山出了什麼事了!」

林驚羽面色有些尷尬,連忙道:「沒有,沒有,是我胡亂自言自語的,讓師兄擔心了。」

蕭逸才笑了笑,道:「沒事就好了,林師弟,大戰在即,你可要養好精神啊!」

林驚羽微笑點頭,正要說話,忽然此刻遠處竟傳來青雲弟子一聲驚叫,蕭逸才與林驚羽大驚,幾乎同時騰空而起,向驚叫聲發生處飛去。

那聲響處正是河陽城的南門,有幾個青雲弟子在那裡做最後的巡視,但此刻一個個如臨大敵,法寶祭起,神情緊張。只見在城牆之上,一隻猙獰怪獸獅頭狼身,巨目炯炯凶悍,口中發出低吼,正盯著這些青雲弟子,但牠似乎也知道這些人並非普通百姓,所以一時也沒有輕舉妄動。

蕭逸才與林驚羽落了下來,這時其他青雲弟子也紛紛趕來,眾人看得真切之後,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蕭逸才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道:「是獸妖。」

忽地,在林驚羽身旁的一個青雲弟子大聲叫了起來,道:「外面,外面……」

聲音驚恐,眾人聽在耳中,一下子心都似提了起來,幾乎是同時向河陽城外遠處,那個青雲弟子指的方向看去。

那一片黑壓壓的黑雲天際之下,地平線上,隆隆雷聲傳來,閃電無聲卻刺破蒼穹。大地在微微顫抖,低沉的轟鳴聲如從九幽深處緩緩滲出,卻直衝進人的精魂深處,迴盪不絕。

無數的獸妖匯聚做無邊黑色的可怖潮水,從遠方奔騰而來,隆隆如奔雷卻已然壓過了天際雷鳴,天地肅殺,電芒如怪蛇亂竄。逼迫人心的煞氣即使相隔老遠,已經是撲面而來。

眾青雲弟子個個面無血色,蕭逸才一咬牙,大聲道:「走,快走,立刻回青雲山。」

在他話聲疾喝之中,眾青雲弟子不敢怠慢,紛紛祭出仙劍飛上天空,牆頭那隻獅頭狼身的怪物大聲咆哮,模樣凶狠。

林驚羽跟在人群最後,在半空中回頭眺望,只見無窮無盡的獸妖瘋狂湧來,整個大地之上彷彿都已經是惡獸的海洋,更無一點人氣所在。

這一場浩劫,終於到來了最關鍵的時候!


聽到了蕭逸才等人緊急趕回的急報之後,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滿座正道,一時都無人說話。

靜默籠罩在這個宏大的殿堂之上,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道玄真人緩緩起身,面容肅重,緩緩道:「諸位,天下蒼生命數盡在於此,眼下獸妖佔據河陽城,不日就會攻上青雲,此間我也並沒有更多話說,請諸位回去好生歇息,來日當與獸妖一決生死。」

眾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後慢慢都站了起來,玉清殿上漸漸多了竊竊私語,也就是在這低沉的雜音中,眾人紛紛走了出去。

道玄真人轉身向坐在身邊的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道:「二位也請歇息罷,在下有點事情,要與青雲門其他幾位首座商議一下。」

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站了起來,回禮道:「真人請便。」

道玄真人回了一禮,向蕭逸才打了聲招呼,蕭逸才連忙跟上,隨著道玄真人進了後堂,那裡的某個地方,青雲門其他首座長老都已經在等待他們了。

林驚羽目送他們離開,隨即獨自走出了玉清殿,信步走到殿外欄杆處,憑欄眺望,只見天際蒼穹如墨,黑雲沉沉,不見有一絲光亮。山風如刀,正嗚嗚吹著,刮面生疼。

他默默佇立,只是腦海之中,不期然又想起了那一張神秘字條,和上面那莫名其妙的四字。

後院起火……

後院起火,後院起火?什麼後院起火?林驚羽在心中轉了無數念頭,最後,他的念頭慢慢都歸聚到一點之上,那是蕭逸才迴盪在他耳邊的微帶錯愕的話語:「後山怎麼了,林師弟……」

後山?

林驚羽眉頭又再次皺了起來,雖然眼睛發亮,但他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再度困惑起來。這一沉思也不知呆了多久,待他回神之後,卻發現周圍已經沒有人了。林驚羽嘆了口氣,緩緩順著台階向下走去了。


自從獸妖出現之後,青雲門就全力增強了青雲山的守衛,尤其是在前山,誰也不知道那些凶殘至極的無數惡獸,到底什麼時候會突然衝了上來。不過青雲山一向險峻,尤其是通天峰,更是高聳入雲,易守難攻,不過這些對於修道有成之士來說,已經並非什麼太大的阻礙,但是對許多不會飛翔的獸妖卻是極好的屏障。

只是一向以來,獸妖所過之處所向披靡,其中又傳聞著無數驚人可怖的消息,誰也沒有把握這些獸妖不會有什麼出其不意的辦法攻來,更何況的是,那個傳說中的獸神直到今日,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更增添了眾人的疑懼。

相比青雲門前山而言,青雲門後山則幾乎完全都是懸崖峭壁,猿猴難渡,儘管如此,青雲門還是安排了不少弟子馭劍在天空巡視,以防萬一。只是有一點很是奇怪,就是在青雲門禁地幻月洞府以及禁地邊緣的祖師祠堂附近,守衛的青雲弟子卻是極少,似乎青雲門一點也不擔心這兩個地方似的。

而此刻陰暗的夜晚剛剛逝去,天正是初亮時分,高高聳立入雲的通天峰上,通往祖師祠堂和幻月洞府禁地的小徑間,正瀰漫著淡淡薄霧,隨著山風輕輕飄蕩,纏綿在道路兩旁的松柏樹梢枝木之間。

這一刻,連鳥鳴聲也聽不見,潮濕的水氣凝聚做晶瑩的露珠,在翠綠的樹葉邊緣緩緩流下,悄悄滴落。

更無一絲人影蹤跡!

赫然,一個人影出現在這條小徑之上,正是鬼厲。

他面色漠然,看不出任何身處敵境的畏懼擔憂之色,也沒有接近禁地的緊張,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緩緩向前走著。

這一條路,他曾經也走過,在十年之前……

十年之後,卻彷彿景色依舊,什麼也沒有改變,松柏常青,草木繁盛,就連他踏腳的地下土壤,似乎也和當年一樣的濕潤鬆軟。

只是,變的是他而已。

山風在樹林枝頭穿出又吹過了他的衣襟,拂動他的頭髮,趴在肩頭的小灰似還睡眼朦朧,搭拉著眼睛,尾巴纏在鬼厲的手臂上。而鬼厲的眼睛,卻是異樣的明亮。

這一條小徑彎彎曲曲,向著深山而去,薄霧在身前輕輕散開又在身後悄悄合攏,他走在這迷茫之中,一直向前,不曾向後觀看一眼。

這一路走來。

便到了那三叉路口,微靠左邊的,是依舊幽深的小徑,而往右而去的小徑,在樹林背後,隱約顯露出幾處殿堂屋簷。

那是祖師祠堂罷,鬼厲在心中這麼念了一句。十年之前,就在這裡,他曾與林驚羽一道對抗魔教強敵,也就是在這裡,陸雪琪與他對峙。

而如今,他卻已經與這些歲月、這些故人形同陌人。

「沙沙,沙沙……」

細細的聲音從樹林深處傳來,似乎有人早起在打掃著什麼,輕輕悠揚,鬼厲默然佇立聆聽著,竟有些出神起來,彷彿歲月時光,原來都在這細細「沙沙」的聲音中,悄悄迴盪著漣漪,靜靜流逝去了。

他忽然像是從夢中驚醒,猛然回頭,靜默的氣氛瞬間似凝固一般,就連遠處那輕微的沙沙聲音,也似乎停頓下來,沉默不語。

在他身後,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個黑衣之人,黑紗蒙面——鬼先生。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沉聲道:「你也來了。」

鬼先生靜靜道:「是。」

鬼厲道:「你來所為何事?」

鬼先生搖了搖頭,道:「我是來助你一臂之力的。」

鬼厲冷笑一聲,道:「你說什麼?」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用多疑,有些事情你不知曉,我特地前來告知一聲。幻月洞府之外並無機關,但內裡卻有一上乘法陣,乃是鎮守古劍誅仙之靈,其源與誅仙劍陣並無二樣。外人若想妄闖,觸動法陣,便如同驚動誅仙劍陣,那後果只是有死無生而已,你若自負能敵的過那古劍誅仙,我也無話可說。」

鬼厲瞳孔收縮,而遠處迷霧之中,那淡淡霧氣似也輕輕震動了一下。

鬼先生看了鬼厲一眼,道:「本來我們魔教中人要進這幻月洞府是千難萬難,不過你卻是例外,放眼天下,除了青雲門中的掌門長老,也只有你才能進得去了。」

鬼厲沉默片刻,冷然道:「你是什麼意思?」

鬼先生道:「這法陣必定要以青雲門世代相傳之太極玄清道上清境界為匙,掌握法陣機樞,方可進入,而進入之後幻象紛紛如雨,能不能堅定心志,便看你自己的了。」

鬼厲深深看著此人黑色身影,沉默許久,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麼多?」

鬼先生微微一笑,黑色的身影在薄霧中顯得飄搖無根,幾如鬼魅一般,淡淡道:「你不必管這麼多,反正我言盡於此,信不信由你了。」


青雲山通天峰前山,正在打掃的一個青雲道童將清掃的落葉掃在一旁,正想休息一下的時候,卻只見山下台階上緩緩走來一個身影,身著青雲服飾,雖然青雲門下弟子眾多,但此人這十年來在這裡穿行了無數次,他們也早就熟悉了。

「林師兄。」道童微微帶著稚嫩的語音,笑著對走上來的林驚羽道:「你這麼早就來了啊!又是要到後山祖師祠堂去麼?」

林驚羽微笑一下,點頭道:「是啊!昨晚一晚上沒睡好覺,老是覺得心裡煩悶,像是有什麼事情似的,所以就早點上來了。」

旁邊同樣在清掃的道童這時也紛紛走了過來,聚攏到一起,其中有另一人問道:「林師兄,聽說獸妖已經到了山下河陽城裡了,他們會打上來麼?」

旁邊其他的道童登時七嘴八舌說了起來,不過他們畢竟年少,不似那些成名人物一般憂心忡忡,雖然也對獸妖有些擔心,但反而樂觀的多。

被他們感染,林驚羽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微笑道:「唔,獸妖兇惡,想必是會攻打青雲的。」

「什麼?」這下子如炸開了鍋,道童們紛紛吵鬧起來。

林驚羽笑著安慰他們,示意讓他們肅靜下來,然後道:「不過我們青雲山上現在不是有諸位前輩在麼,他們法力高強,道行精深,決然是不怕獸妖的。再說了,」林驚羽臉上露出一絲神秘表情,道:「我們還有所向無敵的誅仙劍陣呢!難道你們忘記了麼?」

道童們都興奮起來,呵呵直笑,紛紛道:「是啊!是啊!我們有誅仙劍陣,一定能贏!」

「就是,等獸妖上來,就讓他們在祖師的劍陣下面全部死光,為天下的百姓報仇!」

聽著這一聲聲話語,林驚羽面帶笑容,頻頻點頭,末了,他叮囑道童們幾句,然後繼續向著後山走去。離開了這些無憂無慮的少年們,他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來,默默走著,半晌,他忽然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低聲自語道:「還是快些到後山去,請教一下前輩吧!」

說話間,他加快了腳步,向著通天峰後山的祖師祠堂方向走去。而就在他低頭走路的時刻,後山上的迷濛薄霧也正層層疊疊,輕輕飄蕩著,像是一場昨夜不曾夢醒的夢。


三叉路口,鬼厲與鬼先生對視良久,眼中異芒閃動,鬼先生卻也並不退避,直視於他。

半晌之後,鬼厲一聲不吭,忽地轉身,向著那條幽深小徑走去,鬼先生在他身後,目送著他。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蒼老聲音從祖師祠堂方向的小路中,從那個方向輕輕飄蕩的白色薄霧裡,傳了出來,帶著難以形容的滄桑倦意,有個老人聲音道:「二位,這是要到哪裡去啊?」

鬼厲和鬼先生身子都是一震,回身望去,只見那條小路上薄霧飄散,一個佝僂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來。他微彎著腰,似乎歲月已經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一條條如刀刻般的皺紋橫在他的臉上,彷彿訴說著歲月蹉跎。甚至連他手中的那把掃把,此刻看來,也如主人一般殘舊了。

只是,這老人緩緩走著,走到鬼厲與鬼先生二人身前六尺處,面對著這兩個如此人物,這個微帶倦意的老者,慢慢抬頭的時候,卻赫然有一雙清亮逼人的銳利目光,注目前方。

「清晨寒意,倦鳥未起,二位有意與老朽飲一碗熱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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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18: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暗算~
早晨,青雲山上微涼的風輕輕吹著,將一山的薄霧都徐徐翻轉,如輕紗飄蕩在茂密林間。祖師祠堂之外的三叉路口,鬼厲、鬼先生與掃地老者三角而立,在微妙的氣氛中對峙著。

那老者臉上的皺紋動了動,沙啞著聲音緩緩道:「二位並非這青雲山上的人,為何私自到此青雲重地,不知有什麼事情麼?」

鬼厲默然無聲,眼神在那老者身上打量了片刻。鬼先生就站在他身側六尺之外,以他們二人的道行,放眼天下也未必怕了誰了,只是在他二人之間,卻很明顯的誰也不信任對方。

不過此時此刻,鬼先生隱藏在黑紗之後的眼眸,卻一直盯著那位掃地老人,目光炯炯有神,似乎有另外一種奇異的感覺。

那老者感覺到了什麼,顫巍巍轉過身來,看向鬼先生,道:「這位高人,你一直盯著老朽,莫非有什麼話要說麼?」

鬼先生忽然笑了一聲,道:「你不過是個看守青雲山祖師祠堂的老人,何必多管閒事,眼下這位年輕人……」他一指鬼厲,道:「他久聞青雲山幻月洞府的名聲,想要進去見識一下,不知老丈放不放行?」

鬼厲站在遠處,忽地冷冷哼了一聲,道:「上山之前,你我早就商量好了,由我進入幻月洞府吸引青雲門的注意,你趁機潛入青雲山祖師祠堂,將青雲門列代祖師靈位全部毀去,給青雲門一個好看,怎的到了此處,你還不進去麼?」

鬼先生一窒,向鬼厲望去,只見鬼厲面色肅然,面上表情嚴肅而認真,要說沒這回事都很難讓人相信。鬼先生看了他半晌,似苦笑了一聲,微微搖頭。

那老者看了看鬼厲,又看了看鬼先生,面色漸漸冷淡下來,眼中銳光也逐漸明亮,淡淡道:「看來不管怎樣,二位都是對青雲不懷好意了。只是青雲重地,老朽看守多年,二位想要在此肆虐,便先跨過老朽的身體好了。」

他這般淡然說著,面對著前方這兩個神秘而陌生的人物,慢慢站直了身體。

清晨後山密林之間,悠遠傳來的清脆鳥鳴聲音,突然似停頓而消失了,只有滿山的薄霧依舊飄蕩著,纏綿在他們周圍。

人生數十載的光陰,似也在這靜默中悄悄流淌過去,變作了眼角的細紋。

鬼先生忽然道:「你的左手可還好麼?」

鬼厲與那老者同時一怔,鬼厲自是不明白鬼先生怎的突然冒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來,但那個老者卻很明顯的身體震動,一雙眼直盯著鬼先生,再也無法離開。

清晨裡,薄霧中,那老者凝視許久,忽然長長地出了口氣,面上的驚愕表情漸漸消去,徐徐道:「是你?」

鬼先生笑了笑,道:「是我。」

他頓了一下,目光在老人的臉上打量著,就連聲音中忽然也帶了幾分感慨,道:「這些年來,你怎麼老得這麼厲害?看你這個樣子,誰還認得你就是當年名動天下的青雲門萬劍一!」

那老人耳中聽聞著「萬劍一」三字,身體忽地顫抖起來,就像是這三字如三把利刃,一刀一刀都刺在他的心間,就連被歲月深深刻痕的臉上,此刻竟也浮現出久不曾見的激動神色。

「萬劍一,嘿嘿,萬劍一……」

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面上的神情複雜而帶著痛苦之意。

鬼厲在一旁皺起了眉頭,萬劍一這個名字,他在多年前還是青雲門下弟子的時候也曾經聽說過,只是絕然沒有想到這個傳說已經去世多年的人物竟然還活在世上,更沒有料想到,那個令當今青雲門諸長老首座之間紛爭不已,蒼松道人更因此背叛青雲的絕世人物,竟然變做了如此一個不起眼的糟老頭。

冷風吹過,掠動著三人衣襟,在這一山薄霧如夢如幻的地方,往事彷彿也在這裡迴盪。

直到,那個曾經的萬劍一,曾經睥睨世間,如今卻皺紋滿面的老人,慢慢抬起頭來。

「噗」,一聲輕響,卻是從他手間發出。鬼厲和鬼先生同時望去,只見細細灰粉簌簌落下,萬劍一手中的那把殘破掃把,竟是在他心情激盪之際,被大力壓成粉碎,散落一地。

山風吹來,將一地的粉末一點一點吹走,萬劍一凝望著片刻之前還在手間的東西,此刻卻消失無蹤。隨後,他抬頭凝望著鬼先生,一字一字道:「當年若非是你,我已是殘廢之人,你對我有恩,我一直都記在心上的。」

鬼先生淡淡道:「你我當初一見如故,在西北蠻荒還有那普智和尚……」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鬼厲忽地身子一震,眼中精光大盛。

鬼先生和那萬劍一此刻卻都沒有注意到旁邊鬼厲的神情變化,繼續道:「我們三人雖然門閥不同,卻總歸是相交一場。如今普智過世多年,你也早就斷了消息,不料今日居然還能相見,也不枉我來這青雲山一趟了。」言下感慨之意,卻是不勝唏噓。

萬劍一臉上原本緊繃的表情,此刻也漸漸鬆弛下來,嘆了口氣,道:「不錯,我也沒有想過,居然還能再見故人……站住!」

他話說了一半,聲音忽然急促,斷喝一聲,卻是鬼厲在一旁默然轉身,不願再聽這兩個人牽扯往事,正欲向幻月洞府走去。

萬劍一冷哼一聲,也不見身子如何晃動,只一抬手,原本乾枯的手掌忽地像是變大變長了千百倍,從背後如巨爪一般抓了下去。

鬼厲腳步一窒,也不回頭,手腕震處,卻是在頭頂閃動,凌空畫出一圓形圖案,片刻間光芒大盛,正是太極圖,青光耀耀。萬劍一巨爪被青光擎住,瞬間被反震回去,但只這片刻工夫,萬劍一原本乾枯的身子已經擋在了鬼厲的身前,只是他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驚愕表情,道:「太極玄清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鬼先生的聲音在身後幽幽傳來,道:「他可是當今魔教鬼王宗的大人物哦!」

鬼厲眉頭一皺,但還是沒有說話。

萬劍一打量了他幾眼,點了點頭,道:「原來你就是十年前那個被青雲門逐出山門,投靠魔教的張小凡麼?」

鬼厲面冷如霜,寒聲道:「讓開。」

萬劍一沒有絲毫讓開的意思,但上下打量了鬼厲片刻之後,卻忽然嘆息了一聲,道:「田師弟竟然能夠教出你這樣一位弟子,當真是了不起。」

鬼厲面上神色一動,但隨即哼了一聲,面上更浮現出幾分倨傲神情,如視這當年鼎鼎大名的萬劍一無物一般,逕直抬腳走去。萬劍一站直身子,負手而立,卻也沒有退避的意思。

眼看二人越來越近,萬劍一忽地眉頭一皺,身子拔地而起,幾乎是在同時,他原本腳下土地一聲悶響,瞬間龜裂開去,閃爍著幽冷青黑玄光的噬魂赫然從他腳下土地激射而出,直追而去。

萬劍一人在半空,身子搖擺,忽地大喝一聲,震動左右,竟然是凌空赤手空拳向飛來的噬魂抓了過去。噬魂頂端的噬血珠片刻間紅芒大盛,一絲絲一縷縷暗紅血絲全部亮了起來,夾雜在黑光之中,更無遲疑,直衝而去。

黑氣翻滾,紅芒暗閃,瞬間周圍似乎都暗了下來,但萬劍一赫然衝下,所有的幽厲氣息似乎對他都不起作用。鬼厲面色一變,這等人物道行,可以說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眼看萬劍一就要將這世間凶物抓在手中,但就在這片刻工夫,忽地在黑氣紅光之中,噬魂頂端噬血珠表面之上,突然從珠子深處浮現出一個怪異圖案,從小變大,從暗變亮,瞬間從黑氣玄光中脫穎而出,金光燦爛,正是一佛家真言「卍」字,一股渾厚純和之力,其中卻又夾雜著一分詭異,生生將萬劍一的手掌反震回去。

萬劍一與鬼厲同時後退,半空中的法寶噬魂也飛回了鬼厲手中。

萬劍一人停頓在半空之中,臉色微微蒼白,盯著鬼厲,一字一字道:「大梵般若!」

鬼厲面無表情,但心中震動,眼前此人道行之高,當真是深不可測,這十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夠空手抵禦噬魂妖力的人物。

他這裡心中震撼,卻不知前方萬劍一也是吃驚不小。萬劍一本身當年就是個驚才絕艷的絕世人物,道行遠勝於同門中人,除了一個道玄真人能與他相提並論之外,更不把其他人物放在眼中。後來雖然累遭不幸,命運坎坷,但今日面對這個小輩,他心中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氣卻依然如故。

只是與鬼厲此番交手,卻是讓他吃驚不小,噬血珠妖力詭異凶狠,雖然外表無恙,但已然牽動他一身精血激盪。而之後鬼厲所施展之佛門真法大梵般若,更是與道家魔教真法融為一體,渾然無隙,連他這等修為也無計可施,被逼了回去,不由得心中震動不已。

冷風颼颼,從場中吹過,薄霧輕輕飄蕩,已經開始有散去的模樣。

萬劍一看了鬼厲半晌,點了點頭,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想不到老夫殘生之年,還能遇到你這等人物,也算是天不負我。」

鬼厲皺了皺眉,不是很明白萬劍一話裡意思。只是鬼先生站在後頭,卻是低聲地嘆息了一聲,似乎也在感嘆曾經的老友多年之後,那股心間的桀驁志氣依然未變。但也就是在他嘆息時候,他一雙眼眸中異光閃爍,緊緊盯在了萬劍一的身上。

鬼厲冷冷道:「讓開。」

萬劍一看著他,那個年輕人在自己面前冷漠倨傲,那神情神色,忽然間竟如此熟悉。他忽地笑了出來,神情間有那麼一分酸楚,但隨即被一股豪情佔據,長笑道:「好,好,好,果然是年輕男兒。世間人物本就該不放眼中!只是你要過去,就用自己的真本事吧!」

鬼厲一聲長嘯,更不多話,縱身而上。萬劍一瞳孔收縮,忽地後退,身子飛到密林邊緣,右手抓住一根一人合抱大小的松樹,一聲大喝,剎那間周遭震動,隆隆聲中,巨大的松樹竟被他硬生生連根拔起,如巨臂橫在半空。

萬劍一此刻手擎巨樹,傲立半空,哪裡還有絲毫曾經的猥瑣佝僂模樣?看他意氣風發,面上神色激動,眉目皆張,正是當年不可一世的模樣。

「來,」萬劍一大喝一聲,如驚雷響過,「你有噬血珠,便看看我這青雲巨樹如何?」

他身子晃動,剎那間巨樹舞動,「嗚嗚」聲響,轉眼間迅疾無比,漫天皆是樹影,鋪天蓋地衝來,風聲勁急,再也聽不到其他聲息。

鬼厲臉色大變,在樹影中翻騰,那巨樹風暴如洶湧澎湃的巨浪,又似永無止境的潮水,一波壓過一波,一浪高過一浪,追逐在青天之下,一山薄霧也似為之震顫。

風過林梢,便化作狂風,在半空中轉為漩渦,吞噬著世間萬物,鬼厲便置身在那漩渦中心,周圍幢幢皆是樹影,勁風刮面如刀,彷彿一不小心處,便要被這銳利之物切割的粉身碎骨。

萬劍一狂笑不止,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縱橫天下的歲月,臉上表情更是興奮,全神貫注在鬼厲身上。鬼厲在風暴之中,忽地一咬牙,眼看前方樹影如山壓來,這一次卻不躲閃,右手一抬,噬魂閃爍著幽紅暗光飛出,在千萬樹影中「噗」的一聲,準確無誤地釘在樹身之上,片刻間妖力狂舞,道道紅光從噬血珠上騰起,從樹幹上纏繞過去,所過之處,樹幹迸裂,碎屑橫飛。

片刻間,巨樹樹幹已被這妖力噬去三分之一,但萬劍一臉上神色卻不驚反笑,長笑一聲,左手橫空切下,樹幹被那無形勁風掠過,登時如豆腐一般被生生切斷開去。被紅芒籠罩的前頭樹幹,轉眼間似發出一聲呻吟,化作粉末,散落風中。

但前頭的萬劍一將殘餘樹幹擎起,如擎天一般,威武而不可一世。漫天樹影轉眼消失,風暴止歇,勁風停頓,世間萬物瞬間停頓呼吸,都在凝望著那個飛揚在半空的身影!

他從天而降,大喝聲中,舉木轟下。

勁風尖嘯,刺耳而來,三丈方圓地上,「轟然」一聲,瞬間沙石盡數向外飛去,只有鬼厲一人衣襟激盪,面容蒼白,死死盯著天空落下的巨樹。

那怪嘯之聲如雷震耳,轉眼即至,鬼厲牙關緊咬,忽地雙手舞動,太極圖疾轉不止,在頭頂霍然升上,擋在如驚雷一般的樹幹之前。

兩股大力轟然在半空相撞,就連他們周圍的土地山峰也似為之震動,鬼厲站立的腳下土地,腳已陷入了土中。

樹幹前頭被太極玄清道大力逼迫,盡數迸裂,木屑亂飛,轉眼又化作粉末,四散無蹤。但之後的樹幹赫然硬生生逼了下去,從青光閃爍的太極圖案上一分一分刺下。鬼厲臉色又白了一分,噬魂妖芒更盛,佛家真言再度出現,就在太極圖案下方,金光閃動,赫然又布下了一層。

勁風呼嘯,場中幾乎令人無法呼吸,狂風肆虐,那兩個男人在青山密林中忘我相搏,誰也不見其容,唯獨那黑影隱隱閃動。

萬劍一臉上神色激昂,看去連深深的皺紋此刻都已經消失不見,彷彿多年之前的年輕歲月時光都在這個時候,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曾經激動不已、笑傲天下的光陰啊!

他仰天長嘯,如龍吟嘯日,那勁風撲面的感覺,就像是全身的熱血都在燃燒!

他大笑著衝下,全身的道行都在那樹幹上迸發出去,一生的全部修行就如火焰一般,轟然而出。

佛家真言瞬間散去!

層層重壓如排山倒海一般壓下,鬼厲嘴角流出血絲,面色蒼白中突然又湧現出潮紅,忽地一口鮮血噴出,灑落在噬魂之上。

滴滴鮮血,悄無聲息地融化其中,冰冷的氣息,從深心迴盪開去。

他雙眼赫然變做血紅!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忽地,漫天呼嘯的勁風停止了,神驚鬼愁的殺意消失了,那個半空中如天神一般威武的身影,突然間開始搖晃起來,漸漸無力。

一道黑影,從萬劍一的身後迅疾無比的掠開了去,而鬼厲蓄勢已久的真法瞬間失去壓制,立刻迸發開來,青光金芒,暗紅妖力,三大真法融為一體的大力瞬間逆天而上,結結實實打在了萬劍一的胸口,剎那間,碎骨之聲如落珠一般劈劈啪啪響個不停。萬劍一停頓在半空,並沒有飛出去,只是他的身子忽地就這麼軟了下去,從胸口開始,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失去了支持,開始了不可挽回的萎縮。

鬼厲怔住了,下一刻,他竟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萬劍一的身子,入手間,那個蒼老的身體重新告訴了他,這是一個如此蒼老的老人。而在翻轉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萬劍一的背後清楚地印著一個黑色的掌印。

鬼厲抱著萬劍一落到地上,他和喘息著的萬劍一同時轉頭看去,那個在將散未散的薄霧間站立的黑影,赫然正是鬼先生。

鬼厲眼中異芒如妖火,熊熊燃燒,冷然道:「你做什麼?」

鬼先生卻沒有理他,而是看著萬劍一,那個此刻垂死的老人,也在凝視著他,只是,他眼中的神情卻複雜的多。

鬼先生面上的黑紗輕輕飄動著,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著心神激盪,只是他的聲音,依舊還是那麼的平淡:「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個樣子麼?對朋友總是這麼相信,一點也不提防麼?」

萬劍一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口一張開,卻是噴出了滿口的鮮血。他的臉色在迅速的蒼白下去,彷彿生命也在悄悄離他而去。

然後,他卻是輕輕笑了一下,在鮮血與苦澀中,淡淡的微笑了一下,轉過頭,看著鬼厲。

那目光,此刻不知怎麼,卻有幾分柔和。

鬼厲深深呼吸,忽然間眼眶竟是一熱,這前一刻還在生死相搏的老人,此刻卻令他不敢正眼相看。他默默放下了老人,站了起來,低聲道:「你手中若有斬龍劍,我絕不是你的對手的。」

萬劍一看著這個年輕人,他雙手緊緊握著,身子似也在微微顫抖。然後,鬼厲轉過了身,盯著鬼先生。鬼先生沒有迴避他的眼光,甚至連鬼厲眼中不加以絲毫掩飾的鄙夷厭惡的眼神,他似乎也毫不在意。

鬼厲默默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再不言語,掉轉過頭,向著幻月洞府的那條山路走了進去,很快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場中,只剩下了兩個人。

鬼先生慢慢走到了萬劍一的身旁。無力的老人躺在地上,慢慢抬眼,看著他,從嘴角邊仍然不斷湧出了鮮血。

就在這個時候,忽地,從遠處響起一陣腳步聲音,卻是有人從山下走來,穿行於薄霧之中,眼看就要走到這裡。

鬼先生臉色一變,黑影晃動,瞬間消失在薄霧之中。

片刻之後,林驚羽的身影從薄霧中閃現出來,來到場中,看清了這一切。

原本淡淡的笑意瞬間凝固,不可置信的表情佔據了他的眼神,那個十年來與他朝夕相處的老人渾身是血,衰弱地躺在地上。

「啊!……」

林驚羽衝了過去,帶著一絲絕望,而全然沒有發現,在他身後,有一條黑影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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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18: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幻月~
「前輩,前輩,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林驚羽衝到萬劍一的身旁,跪了下來,雙手顫抖著想要扶起他,可是入手之處一片綿軟,一股惡寒從心中泛起,林驚羽像是置身無底冰窖,他觸手的地方,這個老者竟然沒有一處的骨頭是完整的。

「是誰,是誰?」林驚羽的聲音瞬間嘶啞了下來,牙齒深深咬著嘴唇,轉眼流出血來,甚至連他的眼睛都在憤怒與絕望中迸裂。

「前輩,前輩……」

他低聲叫喊著,哽咽著,終於哭了出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會哭的,就在這個渾身蒼涼無力的老者身前,十幾年前的絕望彷彿又一次籠罩了他。

萬劍一無力地看著這個年輕人,他如此的傷心絕望,以至於不可能虛偽裝飾,也許,總歸還是有人真心對我的吧,萬劍一心中這麼想著。

他的手指動了動,然後,像是受到神明垂憐的模樣,他竟然顫巍巍抬起了手掌。

林驚羽身子大震,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前輩,前輩,你有什麼話要說麼,是誰害的你這樣,我、我一定給你報仇,誰,是誰?」

萬劍一臉色越來越是蒼白,連呼吸都慢慢低了下去,可是不知怎麼,他的眼神中卻更加的明亮,握在林驚羽手中的手掌,手指輕輕晃動著……

林驚羽怔了一下,低頭看去,手心中,那根蒼老無力的手指,沾著鮮血,輕輕而潦草地勾畫著筆畫:「小……心……」

忽然,林驚羽的背後,那片薄霧之中,黑影閃了出來,鬼先生目光炯炯,凝望著這邊。林驚羽此刻背對著鬼先生,而且全神貫注地盯著萬劍一的手指,絲毫也沒有感覺到。但萬劍一卻看到了,他的目光與鬼先生的視線在半空中無聲地相觸,像是掠過了百年光陰。

那一分曾經的滄桑……

萬劍一忽然笑了一笑,帶著鮮血的笑意,對著鬼先生,然後,他搖了搖頭。

林驚羽等待了許久,卻不見萬劍一繼續寫下去,愕然抬頭,卻只見萬劍一頭彎向一旁,竟然是已經斷氣了。林驚羽身子大震,雙手顫抖,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失去生命的臉龐,半晌之後,他大叫一聲:「前輩……」

痛楚哭聲,從他撲在那老人的身上傳來。

鬼先生悄無聲息地站在他的身後,凝視著萬劍一那張蒼老的臉,許久之後,悄悄退了回去,消失在薄霧之中,遠遠的風中,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狼嚎山下,隨風送來,尖利兇惡的嘶吼聲從遠方密密不斷的響起。

青雲山頭,人頭聳動,正道中人匯聚於通天峰上,站在最前頭的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雲易嵐等諸人,臉色俱都沉重,眉頭緊皺,向著青雲山下的方向眺望著。

淡淡腥氣,在風中隱約可以聞到,讓人不禁聯想到山腳之下那無數殘忍兇惡的獸妖。誰也不知道,這一場浩劫之後,到底會是什麼結果?

玉清殿外的廣場上,人頭聳動,卻是一片寂靜,人人俱都是面色凝重。

也就是在這個寂靜時刻,忽地,遠方處一聲沖天而起的長嘯,似狼嚎,如鬼哭,尖銳破空,遠遠逼來。

聽著那聲音響起的地方,似還在山腳之下,但尖嘯聲入雲而至,一時間人人變色。這尖嘯聲音裊裊迴盪,在白雲險峰間轉了幾轉,這才又緩緩低了下去。但就在牠堪堪收聲的那一刻,猛的山腳之下,萬獸齊吼,那無數吼聲沖天而起,匯聚一塊似排山倒海一般,直將天地都變了顏色,隆隆傳來。

雲氣轟然散去,山峰陡止,一團黑氣從山腳升起,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凝聚在通天峰對面天空,直到遮擋住了日光。黑色的雲彩,漸漸飄蕩在這個仙境一般的地方。

不知是誰第一個呼喊出來,山頂的眾人眼尖的都望了過去,只見在那黑雲深處,那獵獵風中,有一個身著顯眼絲綢衣衫的少年負手而立,面無表情,漠然注視著這一山的人們。

在天地眼中,人又是什麼樣的事物呢?

他輕輕揮手,目光卻似穿過了這座山脈。

山腳下,萬獸吼叫,腥風陣陣,慘呼聲,終於傳來……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鬼厲身子停頓了一下,微微皺眉轉過身來,向著通天峰的前山方向眺望,只見那裡天際黑雲沉沉,狂風呼嘯,雖然不是很遠的距離,但與自己所在的後山卻是完全兩樣的天氣。

暖暖日光,從天際灑落,正落在他衣襟之上。

鬼厲慢慢收回了眼光,下意識地向肩頭看去,只是卻沒有看到小灰。這一次進入幻月洞府,他特意沒有帶著小灰前來,其間危險不言自明,他也並無把握。剛才與那個神秘老人的一戰,雖然鬼先生出手相助,但鬼厲心中卻是對那老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青雲門數千年的歷史,果然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曾幾何時,自己不也是這裡的一部分麼?

他漠然地抿緊了嘴,重新抬步向前走去。

小徑兩旁與剛才一樣,到處都是茂密的樹林,松柏常青,草木繁密,只有這條山間小徑曲曲折折向前蜿蜒而去,通向著未知的神秘。

樹林深處,還隱隱有清脆的鳥鳴聲傳來,似乎前山的那一幕浩劫對這一山之隔的地方沒有絲毫的影響,到處都是平靜的氣息,就連空氣之中,也泛著清冷的味道。

鬼厲心中原本有的那麼一絲緊張,在如此靜謐的環境中,很快就平服了下來,以至於當他第一次抬頭望見「幻月洞府」那四個字的時候,面對著聞名天下的地界,他臉上卻沒有一絲異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洞。

而實際上,在他面前的,似乎也正是個普普通通的山洞而已。

比常人高出一半的洞口,寬七尺左右,出現在一個平緩的山坡上,旁邊都是綠色的藤蔓與荊棘,甚至有幾枝垂下了洞口,山風吹來,藤蔓也在輕輕搖動。而就在那綠色藤蔓之下,洞口上方的石頭上刻著四字:

幻月洞府。

除了這四個字本身的意思,這周圍的一切甚至包括這些字跡,都顯得如此的普通,難道這裡,就是兩千年來青雲門的根本麼?

那一卷造就了無數英才俊傑,包括青雲子和青葉祖師的無名古卷,就是安靜的躺在這裡麼?

還有那一柄名動天下的古劍!

鬼厲靜靜的望著那四個字,歷經歲月風霜的字跡彷彿也在沉默的凝望著他。

他沒有說話,沒有嘆息,下一刻,他邁步走了進去,就像是,一腳踩進了過往歲月……


沒有想像中的幽深綿長,出現在眼前的竟然只是一個樸實無華的石室,一眼就可以看清了洞中所有的擺設景物。幾塊石頭堆在牆角,牆壁角落微微濕潤的地方有隱約的青苔,唯一和洞外不同的是,這裡特別的清靜,走進了山洞,似乎突然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像是與外面隔絕開了。

從周圍收回了目光,鬼厲的視線最終落到了正對著洞門口的石壁之上。平整的石壁之中,鑲嵌著一塊石板太極圖案,這便是這個山洞之中唯一能與青雲門有關係的事物了。

鬼厲深深吸氣,走了上去,在太極圖案前停了下來。太極圖上斑痕歷歷,有許多處都有破損跡象,顯然是歲月久遠的事物。鬼厲默默望著此物,腦海中慢慢迴盪起鬼先生在不久之前所說的話語。

下一刻,他輕輕把手放在了太極圖案上,淡淡青光,從他手掌之間散發出來。鬼厲面無表情地望著手中的光芒,感覺著從身體經脈間流淌的熟悉的太極玄清道的氣息,那曾是他屬於這座山脈的氣息!

彷彿是久遠沉眠的人終於醒來,石室中的平靜突然被一聲幽遠的輕響而打破,就像是整座洞府輕輕嘆息了一聲,有什麼東西開始轉動,然後,太極圖上同樣亮起了青色的光芒,與此同時,太極圖案開始轉動。

從左往右轉了正好一周之後,石壁之中突然有一聲「卡」的聲音,一切都停頓了下來。鬼厲收回了手臂,安靜地等待著。

片刻的寂靜轉眼消失,山洞中響起沉悶而隆隆的聲音,就在太極圖案的右邊,原本完整一塊的石壁突然出現了一個圓環形狀的裂縫,隨即緩慢旋轉著向旁邊分開,露出了一個秘密的洞口。只是這個洞口處卻盤旋著一股灰白水霧模樣的怪異事物,看過去如霧氣,又似水波,旋轉不停,裡面朦朧不清,一點都看不真切。

鬼厲看著那水霧,鬼先生終究還是沒有騙他。但是就在這神秘水霧之內,誰又知道是什麼呢?

他沒有猶豫,甚至似乎是沒有多想的樣子,大踏步的走了進去。

水霧吞沒了他,那個身影很快消失,而兩道石壁這一次卻是悄無聲息的回轉回來,輕輕合上,再也不露一點痕跡。


恍惚中,朦朧中,那深深蒼穹的深處,有道閃電掠過,赫然刺破長夜的黑暗,化作無比巨大的光劍從天而降,如此耀眼奪目,讓人無法正視,直刺入深心之中。

然後,漆黑的蒼穹中升起一輪閃爍著怪異銀光的奇異之月,高懸在遠空天際。

那一瞬間,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什麼都忘卻了,只有目光依然向前凝望著,那一道白光的背後。

彷彿是低沉幽怨的聲音,有人在輕輕哭泣,但隨即有個熟悉的聲音笑了出來,有個幼小的聲音「哇」的一聲,終於開始啼哭。

不知怎麼,他屏住了呼吸!

莫名的緊張,心跳卻如此的快速,耳邊彷彿有風,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彷彿只是一雙眼睛在探索著張望著,終於看到……

那一個小小村莊,還有村後的一間殘破草廟。

「生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在焦急地問著。

「生了啊!母子平安,是個男孩啊!」穩婆的聲音中帶著笑意,大聲地說著:「恭喜!」

「呵呵,呵呵……」老實的男人憨厚的笑著,淳樸的感情中帶著一些安慰和一些慶幸。下一刻,他看到了那個啼哭的男孩,那個依偎在父母懷抱中的孩子。

「取什麼名字好呢?他爹!」母親有些虛弱,但臉上終究還是幸福的笑容。

父親想了想,道:「我們都是大字不認一個,要我說村裡面最有學問的就是村東頭教書的林先生了,村裡有小孩什麼的,名字不都是他取的麼,不如我們就去拜託他取一個吧?」

母親點了點頭,父親就出去了。過了不久,他從屋外走了進來,面上帶著笑意,拿著一張字條,道:「林先生說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最要緊的就是平安守本分,好好過一輩子就是了,所以他給取了三字,寫在這上面了。」

母親歡喜地道:「哦,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他給我們兒子取了什麼名字?」

父親用粗糙的手把字條拿到母親的身邊,用手環抱著母親和那個安靜酣睡的孩子,壓低了聲音,彷彿對著這三個字有著無比的敬重和寵愛,悄悄地道:

「張,小,凡……」

「轟隆!」

蒼穹中竟有一道驚雷響起,天空中竟落下雨來,他全身突然發抖,狠狠喘息!

屋外有雨,天際如墨,遠處的青雲山赫然猙獰,那漫天席地的淒風苦雨之中,父親與母親相擁一起,平和的臉上都是笑意,望著那懷中的孩子……

他想大聲呼喊卻無法作聲,千言萬語在腦海中迴盪急旋,卻終究只化作了兩個字:

「爹、娘!」

漫天雨絲,都似落在了他的臉上,冰涼刺骨。


天際的幻月閃爍著幽幽光芒。

「砰!」

從天空中飛來一顆石塊,像是穿過了身體,落在了身後,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晴朗,有一群孩子奔跑在村子之中,大聲的歡笑玩耍著。

那個看去平凡的男孩在前頭拚命跑著,一個比他大一些的男孩帶著一群小孩在背後追逐,口中還大聲叫喊著:「張小凡,有種你就站住!」

前頭那孩子「呸」了一聲,邊跑邊道:「你當我白癡啊!」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這些小孩逐漸跑近了村子東頭的那間破舊草廟。從外看去,這座小草廟破舊不堪,也不知經歷了多少人世風雨。

張小凡第一個衝了進去,身後的那群孩子也隨之跑了進去,那一座破敗的小草廟裡,彷彿還有孩子們的聲音傳了出來。

他怔怔地望著,腦海中忽然又是一片空白,彷彿有一絲莫名的恐懼,從深心中早已湮沒的地方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佈滿了整個心頭。

一步,又是一步,他悄無聲息地接近那座草廟,接近了那個彷彿久遠以前就已經消失的噩夢。

大一點的模樣清秀的男孩騎在張小凡的身上,面有得意顏色,笑道:「被我抓住了,這下你沒話說了吧?」

張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麼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麼時候暗算你了?」

張小凡道:「好你個林驚羽,你敢說這個門板不是你放在這兒的?」

那叫林驚羽的小孩大聲道:「哪有此事!」

張小凡一抿嘴,頭一歪,一副堅決不投降、不屈服的樣子。

林驚羽氣從心頭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說好了抓住就認輸的,你服不服?」

張小凡理也不理。

林驚羽臉色通紅,手上用力,大聲道:「服不服?」

張小凡氣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漸困難,慢慢的臉也開始漲紅,但他小小年紀,性子竟是極強,硬是一聲不吭。

林驚羽卻是越來越怒,手上力氣越來越大,口中一疊聲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服不服……服不服……這聲音突然在他腦海中如翻山倒海一般的迴盪開去,曾經多年的心酸,就這麼在一疊聲的呼喊中,湧上了心頭。

然後,像是曾經期待,又像是毫無準備──那一隻從歲月中悄悄伸出的手掌,枯槁而滿是皺紋,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卻又曾幾何時,竟是那麼的震動心魄,帶著無邊的恨意!

老和尚,微笑著,依然是曾經慈悲親切的笑容,站在了面前。片刻之間,他的世界完全都空白了,其他所有的一切,村莊、小孩、爭執,突然都消失了,只有那一個慈悲而平和的老和尚,微笑的望著自己,像是在幽幽歲月之中從未褪色的畫面。

他全身顫抖,深心處一陣難以言明的悲憤就這麼湧上心頭,忍不住仰天長嘯。

天空中,什麼時候又變黑了呢?

有風雨,悄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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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18: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激鬥~
濃重的血腥氣息,籠罩了青雲山通天峰,就連一向懶洋洋的鎮山靈獸水麒麟,此刻也顯得焦灼不安,在寒冰水潭中不斷來回游動,發出低低的嘶吼聲音。而站在玉清殿上的諸正道高人,一個個面色嚴峻,望著山下。過了虹橋便是巨大的雲海廣場,此時此刻,一場激烈而殘酷的廝殺在那裡已經進行了一天一夜。

儘管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場獸妖之戰的可怖與慘烈,但現場的殘酷仍然讓許多正道中人為之心寒。獸妖從山下攻上,一路上如疾風暴雨席捲而來,雖然正道中人不停在旁襲擊,但無數獸妖形成的巨大洪流根本就不在意那些在一旁偷襲的少數敵人,如雷轟如怒潮,席捲而上,當者瞬間披靡。而周圍襲擊阻擊的人竟都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面對著黑壓壓的一片,殺那麼一兩隻甚至十數隻獸妖,幾乎根本算不上什麼!

就這樣,原本正道安排的憑借山勢阻擊遲緩獸妖的攻勢,轉眼間即被這些看似殘忍無知的野獸破壞無遺。正道中人被迫退上通天峰,直到獸妖攻上雲海廣場,道玄真人等當機立斷,將大多數正道力量集中起來,在巨大的雲海廣場正面對敵,一時間,在漫天飛舞的法寶毫光之中,通天峰雲海之上,血肉橫飛,慘呼嚎叫聲不絕於耳。

黑暗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瘋狂湧來,而在他們的前方,數百位正道中人半數站在地面,半數飛在空中,無數繽紛絢麗的光芒在人群前赫然立下了彩色的冰冷城牆,綻放著冷冷寒光。

獸妖彷彿根本不知痛苦恐懼,如大潮湧來,在幾乎數里之寬的光牆前以血肉之軀撞了上去,片刻之間,寒光顫抖,異芒亂閃,令人震怖的聲音如密雨瞬間掃過通天峰頭,直刺入深心處。

當先的數百隻獸妖瞬間被冰冷的毫光絞成破碎血肉,濃重的血腥如狂風「嗚」的一聲掠過耳邊,漫天的血雨轟然炸開然後徐徐落下,一點一點,落在了正道中人的臉上、手上。

聞之欲吐!

還不待人定神之間,後續的獸妖已經再度湧來,原來平整的光牆頓時如受到巨力擠壓,多處被壓了進去,呈現出不規則的彎曲狀。甚至有幾個地方,功力稍弱、心志未堅的弟子稍微手軟,手中法寶一個掌握不好,巨力湧來,嘶吼聲中,瞬間妖獸撲上,將數個人撲倒在地,慘呼聲中,沒有人再看見他們的身影。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雲易嵐等人面色凝重。道玄真人向他們二人看了一眼,兩人同時點頭。

雲易嵐道:「一切由師兄作主。」

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地回頭,向著山下又看了一會,只見在雲海之上,那一幕光牆被一股黑色巨潮死死壓住,其中更有數個薄弱地方搖搖欲墜,眼看要支持不住,不時有慘呼聲傳來,而空氣之中的血腥味道更是越來越濃烈。

他眉頭緊皺,忽地抬頭,只見天空高處,黑雲沉沉,風雲疾走之際彷彿還隱約望見那個神秘身影。道玄真人深深注視,片刻之後,轉過頭來,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蕭逸才走上一步,道玄真人淡淡道:「你去吧!」

蕭逸才應了一聲,迅速轉過身來,右手一揮,自己當先飛起,跟在他身後的是將近百人的正道中人,人數雖然沒有雲海廣場上的多,但法寶毫光之閃亮耀眼,卻遠非底下那些弟子可以相比,一眼望去,顯然都是正道各脈中的精英弟子和一些散仙,在蕭逸才帶領之下,這批人向戰勢吃緊的雲海上飛了下去。


轟然雷鳴,電芒在天空蒼穹亂竄,彷彿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一場雨。只是不知怎麼,就算是這個雨天,天際上竟然還有著那麼一輪詭異的月亮,很亮很白。

雨水打在臉上的感覺,那麼的涼……

張小凡木然回首,風雨瀟瀟,那一個小小村落,終究悄悄隱去。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麼,但空空如也。只有身後,普智那一雙眼睛,靜靜地望著他的身影。

下一刻,他已經置身在那個熟悉的房間,大竹峰上特有的氣息,在四周泛起,那麼的親切與熟悉。遠處有諸位師兄們的談笑聲,有大黃和小灰的嬉鬧聲,還有那麼熟悉的一陣腳步,一個少女笑顏如花,衝進房間,笑著喊道:「大懶蟲,快起來,上山做功課砍竹子去了……」

他全身發抖,突然之間,數十年來在心間築起的心防堤壩破碎了,崩潰了。

他淚流滿面!

枯槁的手掌從背後伸出,輕輕拍打他的肩膀,那個和藹的聲音低聲問道:「怎麼了,孩子,為什麼要哭呢?」

張小凡霍然回頭,看著那個慈悲的臉龐,身子忍不住的繃緊。他深深的盯著面前那雙眼睛,直欲看到這個慈悲老和尚的深心處,只是普智的眼神從來是那麼平和卻又深沉,無論他如何努力,終究是看不穿。

他一字一字地、彷彿是低吼一般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選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普智沒有回答,他只是依舊那麼悲天憫人地望著張小凡,眼神中除了慈悲還是平和,看不到任何的情緒波動,更不用說是什麼後悔!

身旁的一切又再一次消失了,整個世界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張小凡,不,現在看去他整個人已經彷彿化身惡魔,凶厲的血紅目光再一次佔據了他的眼神,從頭到腳都透露出那麼一股殺意,「噗」的一聲輕響,他身前衣衫裂了開去,閃爍了幽暗紅光的噬魂魔棒升起,橫在他的胸前。

普智的目光終於震動了一下,慢慢向那件凶煞之物望去。噬魂頂端,那顆正大放光芒的「噬血珠」,一點一絲遍佈珠身的暗紅血絲,彷彿也都在凝望著他,帶著冷冷的嘲笑之意。

沛不可當的血腥氣息,突然從前方鬼厲身上憑空出現,繼而排山倒海般衝了過來,如狂風吹過,普智僧袍獵獵飄舞,怔怔望著,那猙獰中帶著絕望的紅芒,如困獸一般衝來。

他沒有絲毫迴避的意思,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下一刻,那絕望而凶狠的紅芒穿過了他的身子,慢慢在他身後停下,凝聚出鬼厲的身影。

蒼老的和尚緩緩低頭,慢慢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然後,他嘆息一聲,頭顱垂下,身子緩緩跌倒一旁。在他身後,鬼厲猛的轉過身子,看著普智,臉上神色如狂風暴雨,急遽變化著,漸漸的,凶厲之色悄悄淡去,傷痛之情再度泛上,眼中的紅芒黯淡了,他木然望著那個似乎漸漸失去生命的身軀,瞬間,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啊!……」

黑色的魔棒掉落在地,他似乎瞬間失去了所有力量。天空中驚雷陣陣,電閃雷鳴,風雨瀟瀟中,一陣寒意落在了心間。

他跌跌撞撞地向普智走去,腳下的土地彷彿也變得泥濘不堪,每一步都讓他耗盡體力,他不停地跌倒又再一次爬起,用盡了全身氣力向那個枯瘦的身體爬去,終於,他掙扎到了普智的身旁。

一把,他緊緊抓住了那隻枯槁的手掌,這十數年來,這最親切的掌心握在手中,他竟已是淚眼朦朧。

「師父……師父……」他哽咽著,低喊著,淚流滿面,似帶著幾分歇斯底里:「為什麼,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普智吃力地轉過頭來,看著這個彷彿重新又變做當年無助的那個少年,沒有回答,只是臉色那般的蒼白,他的嘴唇輕輕地動著,可是,終究是沒有再說出什麼。

枯槁的手掌,慢慢舉起,伸向面前的少年的臉龐,那隻手在風雨中不斷顫抖著,風刀雨箭彷彿都落在了他的手間。張小凡停止了哭泣,抬起頭,望著他。

兩個人的目光在風雨中望見了,對視了,凝固了,靜止了,陌生了,疏遠了……

普智的嘴唇動了動,彷彿想說些什麼,但是沒有,隨後,他的手輕輕落下了,不帶有絲毫的聲響。

生命,彷彿瞬間離去!

那個少年呆住了,全身如僵化一般,慢慢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彷彿是與周圍的詭異氣氛一樣,在他身上突然也開始發生了詭異的變化,一會兒,他面上露出猙獰凶狠的神色,化身做鬼厲,一會兒卻又顯得痛苦不堪,似又變做曾經淳樸的那個青雲弟子張小凡。就在普智的屍身旁,他掙扎在痛苦之中。

天空中,蒼穹下,依舊風雨瀟瀟,淒涼一片!


蕭逸才等一眾精英弟子一加入戰團,頓時將局面穩定下來。而且這部分弟子顯然早就有了默契,三五成群,逕直向最吃力吃緊的戰場處飛去,那些原本被獸妖攻入的缺口,猛然間得到這些生力軍的強力支持,頓時反彈了回去,將攻入的獸妖在轉眼間即斬殺殆盡,整座光幕也轉而顯得更加堅固璀璨,堅不可摧。

人群之中,最耀眼之處,便是在那光幕的最中央,陸雪琪手持天琊神劍,如九天仙子一般傲立雲端,在萬丈霞光之中,天琊似化作血腥屠戮之刀,所過之處即為血雨紛飛,碎骨纍纍,竟是在她腳下堆積成了一座小山。

時間稍久,莫說那些兇惡的獸妖也對這個一身白衣都變得粉紅的清冷女子顧忌三分,就是陸雪琪身後的正道中人,也紛紛為之驚心。在這生死相搏的戰場之上,陸雪琪竟直視生死如無物,縱橫馳騁,每每都在間不容隙之間殺入獸妖群中,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腥風血雨。

只是,在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沒有畏懼痛楚,沒有驚怖厭惡,甚至連血腥惡臭的獸血濺到一向愛潔的她的身上,陸雪琪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她只是這般廝殺著,用盡了全力,血雨腥風中,她冰冷卻清艷的容顏,彷彿格外的動人心魄,讓人猛然心驚,卻不敢有絲毫靠近。

一個時辰悄悄過去了,黑色的洪流始終壓迫著那道光幕,但終究沒有衝破進去。曾經如仙境一般的雲海廣場上,到處都是失去生命的軀體和血流成河的污跡,黑暗的天空中,烏雲低沉徘徊,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忽地,獸妖群中深處,從不知名的地方突然響起一陣怪異的聲音,似號角,也似嚎叫,聲音聽去淒切而悲涼,彷彿月圓之夜,有孤狼對月長嘯。隨著這聲音發出,原本前赴後繼、悍不畏死的獸妖洪流,突然停頓下來,停止了攻勢,然後慢慢的向後退去,拉開了與正道之間的距離。

而正道這裡,光幕也隨著戰鬥暫時的停止,紛紛黯淡下來,繼之而起,瞬間充斥在雲海之上的,是無數人的狠狠喘息聲音。

每一個人的身上,彷彿都帶著血腥,蒼涼而詭異的血色染遍了整個雲海,在雙方拉開的雲海中央空地上,到處都是屍體,有獸妖的,也有人類弟子的。

多數飛在半空的正道弟子都落了下來,抓緊時間喘息,誰也不知道,那些瘋狂的野獸什麼時候還會再度攻來。只有少數修為精深的弟子還警惕地飛在半空,注視著前方。

蕭逸才緊皺著眉頭,從遠處收回目光,那裡獸妖一片片,黑壓壓,一眼也望不見盡頭,這一場生死決戰,到如今還是看不到光明前景。他在心中輕輕嘆息一聲,轉過頭來,忽地一怔,只見就在他身旁不遠處的地方,陸雪琪靜靜佇立在半空之中,腥風吹來,被鮮血染紅的衣衫輕輕擺動。

那一張絕世容顏之上,此刻沒有一絲的生氣,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那一片黑色洪流。

蕭逸才眉頭皺起,直覺地發現陸雪琪情緒很不對勁,正想上去問問的時候,忽地前方獸妖群中,再度發出了一陣嘶吼,片刻之後,如雷鳴一般的奔騰腳步,如排山倒海一般不死不休的黑色洪流,再一次衝了過來。而這一次,在獸妖之中,除了那些兇惡獸妖,更夾雜著數隻體形龐大之極的巨大妖獸,張牙舞爪向著正道這裡衝來。

片刻之間,正道眾人紛紛站起,燦爛的毫光法寶飛舞上天,再一次組成了宏大的光幕城牆。

蕭逸才立刻被吸引了過去,剛才對陸雪琪的一點疑惑之意,頓時忘的乾乾淨淨。此刻,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那股黑色洪流,從遠及近,奔騰呼嘯,帶著死亡氣息,狂湧而來。

彷彿是在無聲處一聲驚雷,撕裂天地,這一次的轟然巨響,迸發在黑色洪流衝上光幕堤壩之上。死亡的壓力彷彿瞬間又沉重了幾分,碎裂的屍骨轉眼再度落如細雨,被撕裂的身體拋上半空,穿刺在尖利的刺爪之上。

加入戰團的巨大妖獸戰力遠遠超過了普通獸妖,一般正道中人法寶打在牠們的身上,竟然絲毫不起作用。而這些妖物利爪飛過,瞬間便是一片血海腥風。轉眼之間,猝不及防的正道中人被這七、八隻巨大妖獸為首,硬生生衝破了幾處口子,整座光幕登時搖搖欲墜,吃力無比。

高處,雲易嵐和普泓上人等人臉色都是一變,雲易嵐皺起眉頭,向道玄真人望去,卻只見道玄真人面色凝重,望著山下戰況,慘呼聲聲聲傳來,他的眼角似乎隱隱在抽搐,但不知怎麼,他清庸的臉上終究沒有什麼表情,一句話一個表示也沒有。

雲易嵐收回了目光,沉默了片刻,再一次向山下望去。

戰況越發激烈,雲海之上的正道弟子都知道到了關鍵時候,每個人俱是拚死而搏,全力以赴,甚至多數人在這個時候,口中發出的歇斯底里的吼叫聲音,竟與那些獸妖相差無幾,也許,就算是修道中人,在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與這些獸妖本就沒有多大的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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