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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yu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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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蕭鼎 ]【誅仙】[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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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傷心
燃燒的火焰照亮了天空,絢爛的光彩將遠近都照的如白晝一般,就算是在百里之外,依然可以聽到那轟隆的聲響。

望著遠處那片閃爍的紅光火球交織的地方,一眾人愕然停下了身形。

焚香谷一眾人以上官策為首,帶著李洵、呂順等十幾個人,以及同時而來的青雲門陸雪琪、天音寺法相二人,在離七里峒百里之外的古道上,看著那片亂芒閃動的地方。

李洵皺眉道:「好像出事了。」

法相眺望遠方,沉聲道:「那火光邪氣沖天,大是詭異,只怕有邪道妖魔作祟。」

李洵轉過頭來,向站在一旁的陸雪琪望了一眼,見那女子依然一副冷漠樣子,一言不發,便向上官策道:「上官師叔,怎麼辦?」

法相與眾人同時都向上官策看去,只見上官策正舉目遠眺,面上神情卻突然變得十分古怪,似驚疑、似錯愕。

此時聽的李洵問話,像是突然驚醒一般,身子一震,隨即神情恢復了正常,微一沉吟,道:「既然乃是妖魔邪道,我們義不容辭,自然更該前去。事不宜遲,我們從速趕去,看那魔焰高漲,只怕妖人道行不低,荼毒更深。我們早到一刻,便能多救許多人命。」

法相合十道:「上官師叔說的是。」

上官策點了點頭,道:「如此,我先走一步,你們速速趕上吧!」

說罷,也不等別人說話,手一揮,灰光閃處,人化做一道亮芒沖天而起,向那七里峒方向疾馳而去。

「哼!」

一聲冷哼,從人群中響了起來,眾人一怔,卻是呂順在那裡面色不豫,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

李洵有些尷尬,畢竟這兩人都是自己師長一輩,當下也不好說些什麼,遂轉頭對法相和陸雪琪道:「那我們也快快去吧!」

法相與陸雪琪點了點頭,同時騰空而起,李洵隨後跟上。呂順滿臉不情願,但上官策在眾人心中地位顯然比他高的多,再加上李洵也說了話,眾弟子都紛紛跟了上去,只剩一個呂順,最後也只得口中低低罵了兩句,飛身而起。

在最前頭,法相和陸雪琪並排而上,身後李洵比他們稍慢起飛,此刻也逐漸追了上來。

就在李洵堪堪追到,還有一丈多遠的時刻,陸雪琪忽然似自言自語地道:「上官師叔走的真快啊!」

法相在她身邊,被法寶輪迴珠的金光簇擁著,一身月白僧袍被風吹的鼓蕩不已,此刻微微轉頭向陸雪琪看來,只見這女子白衣如雪,面冷如霜,如同在夜空翱翔的九天仙子一般清冷艷麗。

他眼睛亮了一亮,嘴角浮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低聲道:「是啊!他走的好快……」

「嘶!」風聲響處,李洵追了上來,與他們並肩飛行,又過了一會,呂順也追了上來。而此時此刻,想來是上官策道行實在高深莫測,四人前方,竟然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七里峒中,戰事越發激烈,山間平台上的大巫師雖然吃力,但在其神秘的巫力催持之下,那根鑲著骨玉的黑色法杖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紅色異芒,籠罩在整片七里峒山谷上方,在天空可怖的巨大火球攻擊下,依然勉力支撐。

有好幾次紅幕劇烈顫抖,眼看被巨大火球撞的是就要崩潰,偏偏大巫師手舞足蹈,做出怪異動作,居然又撐了下來。只是沒有人站在近處,否則的話,便可以看到大巫師此刻皺紋橫生的臉上,七竅盡皆流血,只怕已到了強弩之末。

而在山谷之中,苗、黎二族戰士的廝鬥,情勢更加不利於苗族。本來對大巫師敬若天神的苗人戰士,此刻赫然見到大巫師竟然被天上那個如魔鬼一般的惡魔所壓制,再加上千年一遇的犬神吠天,大凶之兆,絕望的念頭迴盪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相反的,黎族的戰士卻是士氣高漲,殺的連眼都紅了。

鬼厲站在遠處,眉頭緊皺,天上那個神秘人物所施法術,極是罕見古怪,尤其火焰之中更有一絲詭異黑火,他往日聞所未聞,便是在鬼王宗收藏典籍之中,竟然也未有記載。

南疆邊陲,竟然有這等人物,果然天下之大,藏龍臥虎,無所不有。

鬼厲眼看大巫師漸漸支撐不住,正要飛起相助,忽聽遠處驚叫之聲突然響起,多半是婦女孩童聲音。轉頭一看,只見剛才苗人婦女孩童藏身的那個山頭附近,不知何時被一隊黎族戰士找到,登時羊群入狼一般,腥風血雨。

鬼厲身子一抖,這十年來他經歷的血腥場面無數,但所殺並無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無辜百姓。不知怎麼,此時此刻,這些婦孺孩童的哭喊聲音,突然如利劍一般刺入他的心底……

少年時候,那一幕屍山血海,草廟村裡的那幕慘劇,那些從小看著長大的親人鄰居,可也是這般死去的麼……

站在一旁的小白,突然轉頭,一股濃濃的血腥煞氣,從身旁這個男子身上,緩緩散發了出來。

他的眼睛,突然間已經紅了。

苗人群中,一個婦女慘叫著被黎族戰士砍倒,在她身後的一個小孩滿臉恐懼,張大了嘴大步跑著,卻叫不出聲音,只因為他就是那個為鬼厲送飯的啞巴。

那個被鮮血濺了一臉的兇手獰笑著追了上去,幾步就到了小孩身後,高舉著鋒利石斧,重重砍下。

小孩無力摔倒,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絕望地張大嘴巴。

砰!

血花四濺,在夜色裡霍然綻放。一個如此強壯的身體瞬間崩潰散裂,紛紛落下如雨,鬼厲沐浴在血海腥風中,紅了眼,深深呼吸。

仰天,長嘯!

這聲音這般淒厲,如厲鬼絕望的呼喊,十年裡沉淪黑暗的掙扎,直上青天。

眾人震懾!

那小孩全身發抖,看著鬼厲手中那根黑色魔棒瞬間明亮,閃現著噬血而貪婪的異光。片刻之間,附近周圍十幾個正追殺婦孺的黎族戰士在驚愕的瞬間,被無形妖魔之力盡數扯裂,無數鮮血轟然沖天,在半空中匯聚如洪,圍繞著那個絕望而瘋狂的身影,迅猛流動,隨後漸漸被鬼厲手中的噬血珠吸了進去。

整個戰場的人,愕然都停頓下來,望著這如魔鬼一般的人物,眼中儘是恐懼。

噬血珠越來越亮,熟悉的冰涼感覺竟然已不止在體內流轉,此刻一下子吸取了十數人精血的噬血珠如沐新生,妖力大盛,異樣紅芒越來越亮,映著鬼厲雙眼,直如鬼火一般。

小白站在遠處,怔怔看著那個漸漸變得血腥而瘋狂的身影,忽地轉過頭去,不願再看,夜風血雨裡,似有她輕輕嘆息。

久已消失的慾望,掩埋深心的吶喊,亙古以來曾一閃而逝的桀驁,突然再度升騰。

他狂呼!

天地應和。

天上火焰,地上紅幕,同時顫抖。

那血光之中的,彷彿來自幽冥的獰笑。

一步,踏出!

血腥味瞬間充斥周圍,無數人四散而逃,不明白這個本來救人的人,怎麼突然變做了惡魔。

只是,只是,那鮮血的甘美就在前方,讓人這般陶醉而無法抑制,他深深呼吸重重喘氣,在瘋狂之中,還有一絲痛楚麼……

因為瘋狂而寂寞?

還是因為寂寞而瘋狂?

噬血珠就在他的手邊,與他相依相伴,不離不棄,只是那閃爍的紅光,卻彷彿嘲笑著世人。

沉淪吧,沉淪吧!

萬物如螻蟻,

人生本寂寞!

伸手抓去,手指邊緣有血滴滑落,掌下那個啞巴少年,顫抖而無法動彈,只看著一片紅幕,遮天蔽日而來,那,便是將死的時刻麼……


「張!小!凡……」

天際,這聲音突然傳來,如斬冰切雪,如鳳鳴九天,有無盡怒意,有不盡傷心!

陸雪琪白衣如雪,在血光中破空而至,手中天琊霍然出鞘,藍光照耀,映著她的臉,她的眼,她的憤怒與傷懷。

紅光乍起,迎面而上,轟隆雷鳴,剎那間方圓十丈土地盡數崩裂,不遠處那條河流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河水更是倒沖上天,燃紅了整個天際。

血花中,遠處大巫師已經漸漸難以抵擋,紅幕漸漸衰弱,開始有巨大火球穿過紅幕,撞入七里峒地面,轟鳴慘叫聲中,火焰熊熊,恍如人間地獄。

火海之中,紅藍激鬥而隨即分開,白衣女子緩緩落下,一張臉上更無絲毫血色。

在她面前的,那低低喘息的人,被凶光血焰圍繞,持噬血魔棒的人啊……

熱風,拂動她的衣襟秀髮。火光中,她的身體分明在微微顫抖。

只有握著天琊的手,因為這般用力而紋絲不動。

銳響聲起,法相、李洵等人紛紛落下,落到陸雪琪的身後,只是人群之中,獨沒有看到上官策的身影。眾人望見前方那個如妖魔一般的鬼厲,周身儘是鮮血,臉上更是凶厲神色,過往與他相識的人無不駭然,李洵還好一些,但法相眼中卻是掠過難以撫滅的痛楚,身子也似抖了抖,低聲頌佛。

「你、你……」陸雪琪臉上神情,根本無法再保持她一向以來的冷漠,有的只是傷心和憤怒,此時此刻,她竟然連話也一時說不下去了。

李洵站在旁邊,將陸雪琪的臉色看在眼中,他乃是何等聰明人物,自然不會以為陸雪琪如此失態,只是因為憤恨而已。

「張小凡!」李洵大喝,神色肅穆而憤怒,怒道:「這谷中南疆族人,向來與中土毫無瓜葛,你究竟與他們有何仇恨,竟要這般殺人為樂?」

鬼厲與陸雪琪的身子,幾乎是同時震了一震。

被噬血珠紅芒籠罩之下的鬼厲,緩緩向四周望去,苗、黎二族激戰許久,兩族本就是仇深似海,此番更是你死我活的決戰,下手絕不容情,地面死屍橫七豎八,多數不堪入目,死狀甚慘;更有甚者,剛才從隱身地方被黎族戰士追殺出來的大批苗族婦孺孩童,此刻也是死傷狼藉。

黎族與苗族之仇不共戴天,就算對婦孺也絕不容情,慘烈景象,加上周圍熊熊燃燒的熾熱火焰,構成了一個人間地獄。

而被鮮血淹沒的鬼厲,此時此刻,無論在誰眼中,都是造成這一切的兇手!

他就像一個噬血的魔王,凶厲地站在這個屠場之上。

貪婪而邪惡,暴戾而瘋狂!

也許,還有深埋的一絲絕望。

遲來的醇和陽氣,彷彿被噬血珠妖力壓制的無法動彈一般,直到此刻才一點一滴地釋放出來,將纏繞在他深心的冰涼氣息一點點抵消。

只是他忽然慘笑,也許他寧願不醒。

透過熊熊燃燒的火焰,那白衣女子傷心的目光穿過世間所有的阻擋,直刺入誰的心懷?

她緩緩舉起手中劍,天琊光芒如秋水。

「張,小,凡……」

幽幽的聲音,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那邊,低低傳來。她咬破了唇,她流下了淚。

淚水混和了血珠,輕輕滴落在天琊劍刃,悄悄,滑落,落地的時候,已成了血水。

是誰,傷了誰的心……

「啊!」

鬼厲仰天嘶吼,在血海火光中,他心雖清明,人卻瘋狂。

斷了吧!斷了吧!

將往事一刀兩斷吧!

他在火光之中獰笑,用瘋狂遮蓋痛楚,噬血珠騰起無邊血光,陪伴著主人,向著正義那方──衝去!

有人,在遠方,輕輕嘆息,卻終究沒有人,可以聽見。

那絕望的身影,彷彿依稀從前,正道中人紛紛怒喝戒備,倒映在陸雪琪明眸之中的,那個身影。

她的唇,微微顫抖,低低自語,那個瘋狂衝來的人啊……

「張小凡……」她用沒人聽得到的聲音,悄悄的,第三次的,呼喊。

然後,她持劍衝上,白衣若雪,如火中憔悴卻依舊如此美麗的百合。

錚!

銳響聲中,天琊神劍光芒萬道,遮天蔽日,噬血珠的紅芒卻如鬼魅一般,在藍光中若隱若現,任憑藍光再盛,也無法完全壓制。

轟隆,天空巨大火焰落下,兩道身影分開又再次匯合,在這地獄一般的地方,兩個人,終於再一次決戰。

縱然,那兩個身影,在火光中都那般蒼涼。


阿合台有些回不過神來,本來事情都進行的極為順利,不料事變陡生,七里峒地面上怪事一件接著一件,陌生人物一個接著一個出現,而且俱都是修道中人,其中更有連他也為之忌憚的高手。

只是下面那些人物,卻也莫名其妙的很,幾句話不到,卻是自顧自的打了起來,倒把他晾在一邊。而本來大占上風的黎族被這些人衝了一下,居然也和苗族一樣大驚失色,俱都退了一旁去了。

阿合台心中咒罵,當下也顧不得那麼許多,而且在他出山之前,那個魔王冷漠的言語尤在他的耳邊迴盪──「只要拿回你們黎族聖器骨玉,再奪走苗族聖器黑杖,則黎族替代苗族之勢就不可逆轉……」

他深深吸氣,再度將精神集中到那個依然在負隅頑抗的大巫師身上,大吼一聲,在雲端的他霍然張開雙臂,片刻間從他雙手上十四處關節裡一起迸出鮮血,幾乎就在同時,無數巨大火球裡的黑火同時大盛,紛紛鑽出雲層,向著大巫師砸了下去。

脆弱的紅幕終於支撐不住,在燃燒著黑火的火球不停撞擊之下,片刻之後,轟然消失。

瞬間,整個七里峒陷入一片火海,而大巫師在發出一聲嘶嚎之後,頹然倒地。

阿合台大喜,從半空中疾衝而下,轉眼衝到大巫師所在平台之上。

大巫師掙扎著扶著黑杖站起,嘶聲道:「你、你瘋了,竟然去求獸妖……」

阿合台不待他說完,一腳將這個已經衰弱之極的老頭踹倒,同時搶過黑杖,仔細看了看黑杖頂端,果然正是黎族上下整整牽掛念了兩百年之久的骨玉聖器。

「哈哈哈哈……」

他得意萬分,更不多說,正要上前補上一擊將這個黎族數百年的心腹大敵置之死地,但眼角餘光一閃,卻望到山下那些外族之人已經有人注意到這裡,紛紛起身飛來。

阿合台心中一驚,片刻間決定不要多事,反正剛才這一戰之後,大巫師在魔王妖力之下,已經是形同廢人,對黎族更無一絲危害。

他心念轉瞬即定,將黑杖摟在胸前,口中疾念神秘咒語,片刻後漫天火光落下,將他簇擁其中,隨即沖天而起,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不知去向。

只留下,一個如地獄般的七里峒,還有一個蒼老的老人,在平台之上,絕望地低聲喘息,呼喊著:「獸妖啊!那是獸妖啊!你怎麼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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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巫妖
天際燃燒的火焰雲彩漸漸黯淡下去,阿合台隱身在黑雲之中,迅速無比地遠離七里峒。

半個時辰之後,在他確定不會有外族人跟蹤過來時,他才緩緩落下雲頭,回到地面,落在一個山谷之中。

此刻的黎族與苗族可以說是兩敗俱傷,但阿合台卻似乎並不急於去找黎族殘餘的族人。他仔細打量著手中黑杖,一股神秘的巫力隱隱在黑色的杖身中遊蕩著,讓這個黎族之人的體內熱血,漸漸迴盪起來。

他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將來自己手持骨玉黑杖號令南疆的場面,往昔風光無限的大巫師,就是明日的自己。至於此刻驚慌的族人,倒不必太過擔心,反正那個族長一心復仇,便讓他好好去廝殺吧,不然以這個粗人個性,只怕還是自己掌握黎族的障礙。

阿合台冷冷一笑,將骨玉黑杖緊緊握在胸口,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所畏懼。甚至連傳遞給他力量的那個魔王,他都不放在眼中了。儘管此刻他自問還遠非那個魔王的對手,但他與大巫師一樣都知道那個神秘魔王的來歷和處境,沒有彙集南疆五族五個聖器,那魔王就休想從十萬大山裡的「鎮魔洞」中復活重生。

一想到連那個恐怖到全南疆都發抖的魔王也被自己玩弄於指掌之間,阿合台簡直興奮得無法自己,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出來。

這聲音迴盪在夜空之中,迴盪在山谷之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他笑得歡暢時刻,忽地一陣細細掌聲,從山谷另一側的黑暗之中響了起來,同時有個聲音,低沉而幽細,傳了過來:「好厲害,好厲害!」

阿合台身子一震,迅速轉身看去,卻只見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仔細,大聲喝道:「是誰,站出來!」

黑暗之中,忽地亮起兩團赤色火焰,其大如斗,隨即有一陣低低的喘息聲音,似巨獸低聲咆哮,在黑暗中傳出。

阿合台臉色大變。

只是那兩團赤火卻沒有移動,在黑暗中只是瞪著阿合台。反是在這赤火前頭,從黑暗中緩緩現出一個黑衣人。

只見此人幾乎像是從黑暗中流出來的一般,全身從頭到腳都是黑衣籠罩,只空出兩隻眼睛,空洞洞的好生駭人。而看他身體僵硬,竟不是走出來,而是離地二尺,凌空飄出來的。

阿合台眼中瞳孔收縮,臉上神色更是緊張,如見到惡鬼一般。

那黑衣人緩緩道:「阿合台,你果然沒有辜負獸神大人的期望,將骨玉與黑杖全部搶過來了。」

阿合台下意識的,將骨玉黑杖抓的更緊,這動作被那黑衣人看在眼中,而在他身後,那兩團黑暗中赤火處,似又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

黑衣人微微抬手,身後黑暗中的異物這才平靜了一些,然後他緩緩道:「阿合台,看你樣子,似乎不想遵守當初對獸神大人的諾言,把這兩件聖器交給我們啊!」

阿合台臉上神色變幻,陰晴不定,顯然那個「獸神」在他心中也是極其恐怖的存在,但幾番內心激鬥下來,終於還是貪念占了上風。

「呸!」阿合台露出惡狠狠的表情,冷笑道:「我現在有黑杖、骨玉,這可是當初將獸妖都打的幾乎魂飛魄散的聖器,你要不怕死,就來試試!」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如此說來,你果然是要背叛獸神大人了。」

阿合台一舉骨玉黑杖,只覺得體內巫力充盈激盪,真有天下盡在掌握的感覺,不由得狂笑道:「那又怎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沒有南疆五族聖器齊聚,獸妖根本無法在鎮魔洞中復活。若沒有他,就算是你還有你身後那條惡龍,在我聖器面前,又算什麼?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身後的兩團赤火,發出了「嗷嗷嗷」的低聲咆哮,顯然極是憤怒,黑衣人卻很冷靜,冷冷地望著阿合台,道:「你莫忘了,這五族聖器,究竟是什麼來歷?你們這些南疆蠻人,最多不過發揮出它們三成巫力而已。若非如此,就算你有獸神大人傳法於你,你又怎麼可能從苗族那個老不死的大巫師手裡搶過來。」他聲音漸漸低沉,語意更是透著冰冷,道:「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不要與獸神大人作對!」

阿合台心中不知怎麼,突然咯登一下,甚至連他自己也感覺的到,身體在微微顫抖。但片刻之後,他再一次握緊了骨玉黑杖。

「去死吧!」他雙目圓睜,揮動黑杖,瞬間一道黑火從黑杖中奔騰而出,疾衝向黑衣人。所過之處,一片焦黑。

黑衣人冷冷哼了一聲,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黑火火焰突然在他身前三尺處被無形力量阻擋下來。但看阿合台的神情,卻並未有任何吃驚神色,顯然剛才只不過是他試探一下而已。

相反,經過剛才這一擊,他已經證實了心中長久以來的猜想,果然骨玉黑杖這些聖器能夠將獸妖傳給他的巫法十倍地發揮出來,若是平常,他要祭出這樣一道黑火,非得運功半天不可,可如今竟然一揮而就。

想到此處,阿合台更是得意萬分,如何還會將面前這黑衣人放在眼中,再度狂笑起來。

黑衣人看著對面阿合台的張狂樣子,也沒有什麼生氣舉動,只淡淡道:「獸神大人果然明見,知道你這人心機險惡,一旦得手之後,必定背叛。」

阿合台獰笑道:「那又怎樣,鎮魔洞裡從獸妖以下,的確有無數巫力高強的妖魔鬼怪,但除了你這巫妖,還有誰能出得來?如今憑你這微弱的道行,難道還想從我手中奪取聖器麼?」

黑衣人看著阿合台那張狂嘴臉,忽地發出一聲訕笑,也不多說,伸手到懷中拿出了一件事物。

這東西一旦離開巫妖的懷中,立刻散發出淡淡光暈,遠遠看去,是個閃爍著黑光的珠子,在這個漆黑的夜裡,若不認真細看,還真看不清楚。

阿合台看了那珠子幾眼,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雖然他口中不怕這神秘黑衣人,但巫妖巫力雖不如何高強,卻向來是獸妖座下最重要的得力助手之一,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麼神秘異術。

正在他暗中思量是否要立刻攻上,不讓這黑衣人搞古怪的時候,那黑衣人手掌一合,卻做出了更加古怪的動作。

他手掌握起,只聽劈啪一聲,竟然是生生將這個黑色的珠子捏碎了,片刻之後,碎屑如沙,從他掌心紛紛滑落下來。

阿合台被他動作嚇了一跳,凝神戒備,巫妖放毒之術,他以前也有耳聞。只是山風吹過,那碎屑紛紛隨風而去,而且風吹的方向根本與他相反,他又等了片刻,卻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阿合台哈哈大笑,道:「你要搞什麼古怪,任你如何,又能奈何得了我麼……」

話音未落,他的聲音卻突然硬生生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什麼堵在喉嚨裡面。

幾乎就在同時,突然,一道火光在黑夜中亮了起來,照亮了周圍,煞是明亮。而這個火光的源頭,竟然是從阿合台身上射出來的。

片刻之間,只聽「噗噗噗……」連聲悶響,阿合台的身體,從裡向外,赫然噴射出十幾道光線,一眼看去,幾乎就像是身體同時被開了十幾個空洞一般,既滑稽,又可怖。

阿合台口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張大了嘴,慢慢抬起了頭,臉上一副恐懼和不可思議的表情。

黑衣人冷漠地飄在他的前方,緩緩道:「獸神大人早就料到你不可靠,當初傳給你黑火時候,故意將這『黑火精珠』留下,只要將這黑火精珠毀去,黑火之力必然反噬主人,叫你死在獸神大人傳給你的法力之下!」

阿合台眼中充滿恐懼和悔恨,張大了嘴巴,卻只發出嘶啞的喘息,片刻之後,「噗噗噗」悶響連續發出,黑火轟的一聲從體內呼嘯而出,將他整個身軀吞沒,熊熊燃燒。

不一會工夫,這個野心勃勃的男子已經化為灰燼。

只有骨玉黑杖,依舊安靜的躺在灰燼之中。

黑衣人飄了過來,伸手一招,骨玉黑杖被凌空吸到他的手中,他冷笑一聲,正要離去,忽地頭一轉,望向山谷的另一側暗處,沉聲道:「是誰?」

黑暗中,沉默了許久,才慢慢走出一個人影,灰衣白鬚,臉上皺紋橫生,赫然正是焚香谷的上官策。

此刻,他望著那黑衣人,又看了看黑衣人身後充滿敵意的那兩團赤火,最後,他的目光落到黑衣人手中的骨玉黑杖之上。

他的樣子,像是突然之間,老了三十歲。

黑衣人顯然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上官策,而看他的模樣,居然和上官策還是舊識。只見黑衣人在最初的錯愕之後,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我們有八十年沒見過面了吧,老友?」

上官策臉上的皺紋看去如刀刻一般的深:「你們,」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道:「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出來了麼?」

黑衣人一身的黑衣在夜風中飄蕩起來,但他的身影卻在半空中紋絲不動,一如他的聲音,悠悠道:「獸神大人,已經等的不耐煩了。」

上官策緩緩道:「當初我和雲易嵐雲師兄,都在獸妖大人面前當面說過……」

黑衣人忽然截道:「你那位谷主師兄說的話,你自己信不信?」

上官策忽然不說話了。

黑衣人淡淡一笑,道:「老友,你我各為其主,將來前途凶險,你多保重吧!」

說罷,他將手中黑杖往懷裡一摟,整個人向後退去,轉眼之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上官策的眼角抽搐,身形一動,似乎想做些什麼,但對面黑暗之中,那兩團赤火忽地熾烈,咆哮聲猛的大了起來。

黑衣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遠遠傳來:「老友,你道行高深,遠勝於我。但我有惡龍,再加上黑杖骨玉,你攔不下我的。你我多年交情,還是留一分情面吧!」

上官策的身形,硬生生頓了下來。片刻之後,那兩團赤火也在黑暗中漸漸消失。

天地之間,只剩下他一人站在著淒冷山谷中,半晌之後,傳出了他悠悠的一聲長嘆。

夜色,更深了。


七里峒中,原本繁榮美好的土地,此刻已然被火海淹沒,到處都是哭泣聲音。苗族敬若神明的大巫師重傷,生死難測,黎族寄予厚望的阿合台突然消失,七里峒中又突然來了許多外族之人,其中還突然出現了一個如惡鬼一般的人物。

在此情況之下,黎、苗兩族俱無戰心,黎族漸漸退出了七里峒,而苗族也無心追趕,紛紛救助家園的傷員,同時無數人帶著敵視的目光,望著依然還在七里峒中那些外族之人。

而那些人的注意力,卻根本不曾注意到周圍苗族,他們的眼中,此刻只有在半空中激鬥的那紅藍光線。

中土正魔兩道,新一代傑出的年輕修道高手,在這個異鄉陌生的山谷之中,隱約有著一絲淒涼的地方,彼此生死相搏。

陸雪琪的天琊藍光越來越盛,漫天席地,呼嘯而來,彷彿她素手揮動之間,天在轉,地在動,風聲激烈,群鬼辟易,竟有無可阻擋之威。

在她劍光之下,隱隱望見那堅決而憔悴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而下手之間,更無絲毫留情了。

劍劍風聲,破空銳響,遮蓋了天地,從四面八方瘋狂湧來又消去。鬼厲狂笑著,在劍雨中馳騁飛越,噬血珠更似有靈一般,興奮的紅芒萬丈,如惡鬼嘯天,張牙舞爪而戰。

那一劍如霜雪,飄飄而下,有人長嘯,逆天而上。

天琊噬血,

噬血天琊!

不可一世令風雲變幻的無情法寶之後,緊接著的,是誰的、怎樣的目光?

陸雪琪不知道,那層層陣陣如波濤如巨浪如鬼哭如魔嘯的噬血紅芒,轟然而至,惡毒的妖力讓她全身精血幾乎都要為之外瀉。

天琊如雪,化做開天巨劍,轟然斬下,將如山紅芒劈為兩半。巨大妖力反挫,陸雪琪白衣飄飄,被反震上天,只是看她的身形,在風中翩然而行,利劍揮舞,絲絲銳響,剎那間風雲彙集,盡數在她周圍。

那秀髮正飄動,撫過白皙臉畔,本是玉容顏色。

深深呼吸。

她連行七步,在雲端如仙子飄舞,還不待她開口唸咒,天空已然風捲殘雲,化作漩渦,劇烈顫抖。

「九天玄剎,化為神雷。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古老的咒語,再一次神秘的迴響在天際,那個白色身影倒映在誰的眼中,如狂舞的百合!

十年光陰,在這個風雨飄搖的異鄉,在這個天地變色,風雲聚會的地方,一一浮現。

巨大而深邃的黑暗漩渦,在天際急速旋轉,電芒竄動,風聲呼嘯。陸雪琪凌空而立,白衣飄飄。

青雲門無上奇術「神劍御雷真訣」在她手中這般施展,端的是氣象萬千,威力無比。此時此刻,便是比起當初流波山一戰之中的田不易,氣勢上竟也不弱分毫。

周圍的正道中人無不驚嘆,但這番情景,落在鬼厲的眼中,卻不為人知地為之一震。

那雲彩深處,天琊劍下,在無盡藍光盡數綻放的時刻,陸雪琪的身影之中,竟隱隱有一絲淡淡金色,帶了一分莊嚴,也有一分詭異。

這並非青雲門的道法!

激烈的風聲越來越急,這念頭在鬼厲腦海之中一閃而逝,在他心底眼中,在他猖狂的笑聲背後,又剩什麼?

冷冷目光,從天空望下,紅芒背後,那一個桀驁邪惡的身影。

陸雪琪明眸如霜,一聲長嘯,漫天電芒轟然齊鳴,遠遠傳盪開去,似撕扯天地一般。

雲端深處,無數的電芒迅速彙集,轟隆雷鳴之聲,在天際炸個不停。片刻之間,黑暗漩渦深處,巨大電芒匯聚而成,沖天而下,落在天琊神劍之上。

那耀眼無比的光亮,就彷彿在她的手上。

「好劍術!」

鬼厲放聲大笑,笑聲淒烈,在紅芒中轟然傳上,直如撕心裂肺一般。

那一個高高在上的白色身影,絕世風姿,終究是這般高不可攀……

噬血珠綻放出無盡光芒,此刻,紅、青、黑三色異芒俱都被鬼厲邪力操縱的淋淋盡致,妖氣森森,向著天際鬼哭呼嘯,令人毛骨悚然。

陸雪琪的面色更冷,眼中最後的猶豫,終於斷了。

電芒長嘯,漫天神佛,一起吟唱!

遠方,忽有人驚叫。

全神貫注戒備著天空那記不世出的奇術的鬼厲,忽地背後銳嘯聲起,他心中一驚,電光石火間強移身子,「噗」的一聲,一把平鋒玉尺,卻如無堅不摧的神兵一般,從他的右肩直貫而出。

鬼厲大吼一聲,霍地轉過頭來,只見李洵手握玉尺,滿臉憤恨神情。

「啊……」

他仰天長嘯,噬血魔棒帶著無盡紅芒,瞬間倒劈而下,李洵目光一縮,卻無絲毫懼色,右手用力處,「嘶……」的一聲將玉尺抽出,帶出如泉噴鮮血。

紅芒砸下,李洵奮力一抗,焚香谷道法果然非同小可,再加上鬼厲重傷在身,紅芒不穩,這般近距離的情況之下,仍被李洵擋了下來。

只是噬血珠乃是何等大凶之物,更是與鬼厲血脈相連的血煉邪寶,片刻間無盡邪力從玉尺之上攻了過去,李洵握住玉尺的右手,在這般匪夷所思的鬼力之下,直接以看得見的速度枯萎下去。

李洵大駭,奮力一掙,但鬼厲此刻已近瘋狂,霍地伸手抓來,五指成爪,生生抓在他的右手之上。

李洵感到劇痛,連冷汗都冒了出來,正危急關頭,旁邊傳來低低一聲佛號,夾著一聲嘆息。

一道柔和金光湧來,莊嚴祥和,正是天音寺的「大梵般若」!

佛門奇術,與噬血珠妖力相剋,無孔不入、兇惡無比的噬血珠異力,被他生生推開了一尺。

只趁著這片刻工夫,法相一把拉住李洵,向後迅速退了出去,只是在他眼中,滿是慈悲無奈的眼色,直望著那個在風中飄搖的男子身影。

天際巨大的電芒白光,在這一刻從天落下,威力無比、準確之極地擊中了鬼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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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意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個身影,在巨大白色光柱中淹沒消失。

站在雲端的白衣女子,也許是用力過度吧!竟然也是一個踉蹌,再也無力保持平衡,緩緩降了下來。

可是,可是,是哪裡突如其來的笑聲?

這般淒涼卻不可一世!

白色光柱裡突現紅芒,殷紅如血,那個男子渾身浴血,如狂魔一般奮然而出,仰天長嘯。

夜色正暗。

散了頭髮,破了衣衫,噴灑的鮮血如霧一般,只有噬血珠那般明亮,照亮了整個夜空。

他抬頭瞪眼,直衝而上。

風聲凜冽,血腥陣陣,陸雪琪面白如雪,不見有一絲血色。望著那撲來的身影,下意識天琊刺出。

藍光萬丈,轉眼間刺破血霧,就在他的身前。

那一個傷口,在她眼前。

天琊微顫!

那目光,深深而來,瘋狂卻這般熟悉。

猶還記得,許多年前,曾經不顧一切的少年麼……

紅芒暴漲,將兩個人的身影淹沒。

鬼哭聲聲,滿天呼嘯。

正道中人驚呼,紛紛搶上飛起。只是在他們反應之前,卻另有一道詭異白影,如電飛上。

紅芒中,布滿血污的手掌,彷如惡魔獰笑的魔爪,向她抓來。

只是,天琊卻悄悄無力地垂下。

她在風雨中,孤單佇立著,面對著他,默默凝望。

血腥的手掌,按在她衣襟之上,洶湧妖力,就在掌邊咆哮。

那一雙變得瘋狂而血紅的眼睛,就在她的眼前。

是誰的心,輕輕跳動……


紅芒散去,一個身影,頹然掉落。

陸雪琪立在半空,緊閉雙眼,衣襟之上,赫然有個紅色血印,觸目驚心。

風雨過後,可還有淚麼……


搶在正道中人之前片刻,突如其來的白影一把搶過失去知覺的鬼厲,抱著他橫移開的,正是小白。

只見她打量鬼厲的傷勢,眉頭緊皺,搖頭嘆息,低聲道:「真是受不了你這個男人,就算重感情也不用做的這麼慘烈吧……」

鬼厲沒有回答,已經失去知覺的人是不會說話的。但是正道中人在最初的驚訝過後,紛紛叱喝,小白抬眼望去,明眸媚目,登時將眾人窒了一下。

陸雪琪緩緩落了下來,衣襟上的那個血色手印彷彿鏤刻一般,在她白衣之上顯得特別醒目,眾人幾乎可以想像的到,那隻惡魔手掌曾經將死亡是何等的接近這個女子!

只是,她竟然還是逃過了一劫,重創的依然是那個魔教妖人。

青雲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果然不同凡響。

小白目光掃過諸人,最後還是落到陸雪琪的身上,上下仔細打量了片刻,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果然是絕世美人,難怪可以令男兒為妳癡狂。」說罷,她先是看了看抱在懷裡的鬼厲,然後有意無意地,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有痛楚之色的李洵。

李洵面上閃過一絲怒色,他的右手在剛才鬥法中被鬼厲以噬血妖力反挫,半邊手掌都如焦枯一般,望之可怖,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日後修行。此番聽這個突然出現的妖媚女子忽然語帶諷刺,登時大怒道:「妳是什麼人,這鬼厲乃是罪惡滔天的魔教妖孽,妳識相的……」

「哈!」

小白忽地笑出聲來,面對著這一眾正道中人,故意將失去知覺的鬼厲抱得更緊了一些,頓時讓周圍眾人為之側目,同時面有不屑,淡淡道:「你不知道麼,我可是從來就不識相的!」

李洵為之一窒,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同時右手上疼痛越來越是劇烈,心中更是焦急萬分。

也就在這個時候,忽的一聲詫異驚呼,從背後傳來。

「九尾妖狐!她就是九尾妖狐!」

眾人一驚,陸雪琪和法相不知道焚香谷玄火壇的秘密,倒還罷了,但焚香谷中弟子卻紛紛大亂,一看那驚呼之人,正是場上輩分最老的呂順。

小白向呂順那裡瞄了幾眼,微一思量,點頭道:「你這老頭,就是當年躲在雲易嵐和上官策兩個老賊背後的那個無膽傢伙吧?」

呂順登時氣得滿臉通紅,手指指著小白,直氣得微微發抖,在周圍偷偷瞄過來的眼光裡,大怒道:「看什麼,還不上,捉了這個妖孽!」

小白輕笑一聲,抱著鬼厲做勢欲起,呂順當先飛起,迎頭攔截,不料小白哼了一聲,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白影浮動,一道幽光從她衣袖中飛出,擊中呂順劍芒。

呂順人在半空,悶哼一聲,倒折了回來,看來是吃了點暗虧。

眾人失色,呂順雖然威名遠不如同輩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和上官策,但好歹也是焚香谷老一輩的人物,但在這九尾天狐絕世妖物之下,竟然一回合間就被擋了回來,這妖孽道行之高,可想而知。

當下眾人紛紛呼喊,一起撲上,小白微微皺眉,面有不屑,身形搖晃,連續晃過數人,正欲飛身而起,忽地身後一聲純和佛號,一片金色光芒湧了過來。

小白眉頭一皺,第一次面露驚訝之色,返身袖袍翻舞,飛出一道淡綠光芒,抵住了金光。

「大梵般若,」她看了看法相,點頭道:「想不到天音寺居然出了你這等人才,果然不愧為與青雲比肩的正道大派。」

法相合十道:「多謝施主誇獎。」說話雖然客氣,但隨著他合十之後,金光更是大盛,從他袖袍之間飛出一粒金光耀眼的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向小白疾衝而來。

小白哼了一聲,綠光一收,整個身子帶著鬼厲都飄了起來,直上青天,片刻之後,剛才腳下站立之處被輪迴珠撞上,轟隆一聲,整個地面被佛門大力打出了一個方圓兩丈的大坑。

不欲再糾纏下去,小白趁這個機會轉身欲走,不料身形甫動,卻只見藍光耀眼,「嘶嘶嘶」銳響瞬間充盈天地,鋪天蓋地而來,正是陸雪琪的天琊神劍到了。小白面色一寒,忽地伸出手去,直接插入萬千劍芒之中,只聽「錚」的一聲清脆迴響,陸雪琪劍芒消失,面有驚訝神色,天琊也回到了她的手上。

小白更不遲疑,抱著鬼厲身形忽如鬼魅一般,從半空消失,眾人大吃一驚,片刻之後,有人看到白影如電,正向河對岸掠去,大聲呼喊出來。

只見小白閃進了一間木屋之中。片刻之後,在眾人趕到之前,又從屋子窗口飛出,肩上除了鬼厲,還多了一個小小灰影,正是仍然呼呼大睡的猴子小灰……

待眾人趕到時候,小白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了。正道眾人紛紛惱怒喝罵,但多數人卻暗自驚心,這九尾天狐修行如此高深,當真不可小覷。

此時此刻,七里峒中的戰事,終於完全平靜了下來,殘留下來的,只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還有無數苗人百姓痛楚的哭聲。

遠處,受傷的圖麻骨族長正大聲嘶喊著,領著一隊人往山上奔去,顯然是要去查看大巫師的傷勢情況。而在山腰之上,早已有人將大巫師圍住,叫喊聲遠遠傳來。

眾人回到原處,只見周圍熱焰喧天,火焰吞噬著木頭發出的劈啪聲音此起彼伏,更不斷有被燒壞的橫樑大木頹然掉下,狀況極為悲慘。

法相搖頭嘆息,面容滿是慈悲之意,當先飛入火海,幫助那些苗人百姓救火。受他影響,焚香谷其他弟子也紛紛跟上。

李洵此刻方才覺得右手之上的痛楚稍退了些,看來只要運功抵擋,並無大害,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

正在他猶豫是否也要跟上去一起救火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李師兄。」

李洵一怔,回頭看去,只見陸雪琪天琊回鞘,握在手上,一身白衣在火光之下,兀自飄動。在她衣襟之上的那個血色手印,更是那麼刺眼,而她,卻似乎並無意遮掩。

此刻的她,面色一如往日般的冷漠,淡淡地望著李洵。

李洵不知怎麼,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遂道:「什麼事,陸師妹?」

陸雪琪沉默地望著李洵,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鬼厲右肩那個傷口,可是你用玉尺所傷?」

李洵嘴巴裡忽然有些發乾,片刻之後坦然道:「是。」

陸雪琪握著天琊的手,片刻之間收緊,白皙肌膚之上,彷彿有淡青露出。只是她的臉色,依舊如雪一般的白而冷漠,沒有絲毫表情。

她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開。

李洵心頭忽地騰起莫名怒氣,大聲道:「陸師妹,妳是什麼意思?」

陸雪琪的身子頓了一頓,周圍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下,她白色身影彷彿也似要燃燒一般。

「好尺法!好厲害!」

淡淡的聲音,從那個沒有回頭背著身子的人兒處,傳了過來,一字一字,很慢很慢,清晰無比。

李洵忽地啞了。

陸雪琪向前走去,突然她上方一座大屋被烈焰燃燒久了,劈啪一聲大響,一根巨大橫樑帶著熾熱火焰,向她當頭砸了下來。

李洵吃了一驚,但還不等他喊出話來,陸雪琪一聲輕嘯,嘯聲中不知怎麼,竟有幾分悲憤。看她左手一揮,天琊神劍連鞘揮上,藍光暴漲,轟隆聲中,硬生生將這巨木擊得粉碎,騰起無數火星,遮天蔽日,片刻後紛紛落下如雨,壯觀之極,擋在她和李洵之間,將她的身影淹沒無蹤。

李洵望著那漫天繽紛火雨,一時竟是怔怔呆住,望得癡了。


夜色深深。

小白化身急速白光,在崇山峻嶺間穿梭遊走,遠離七里峒。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她才在一座高山的山腰上找了個僻靜所在,停了下來。

她輕輕放下鬼厲,將他放到地上,只見這個男子一身是血,有不少都流到手邊,被閃爍著妖異紅芒的噬血珠緩緩吸了進去。此刻看來,噬血珠似乎就像是附身在鬼厲身上的陰靈一般,不斷蠶食著主人的精氣。

小白嘆了口氣,伸手想從鬼厲手中拿下噬魂魔棒,不料鬼厲雖然昏迷,手裡卻還緊緊握著這個魔棒,彷彿只有這個東西,才是他唯一的倚靠。

小白扯了兩下,居然無法從他手中拿下,搖了搖頭,也就放棄了。只是她目光隨即落到自己手上,她右手的中指食指,原本白玉一般的指頭,此刻慢慢變做了紅色,隱隱還有幾分不由自主的顫抖。

小白笑了笑,低聲道:「好一把天琊,當真名不虛傳,果然是神兵……」

「撲通。」一個聲音,突然從她旁邊發出,小白嚇了一跳,轉眼看去,卻是喝醉的小灰從她肩頭掉了下來,正好落在重傷的主人身邊,嘴巴裡嘖嘖兩聲,伸手抓了抓腦袋,居然又睡了過去。

小白又好氣又好笑,大聲道:「死猴子!」

「呼呼……」

「你那個笨蛋主人快死了!」

「呼呼……」

「……」小白無言,對猴子翻了翻白眼,一腳將猴子踹開了去,然後在鬼厲身邊蹲了下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傷勢,搖頭嘆息。


夜色涼如水,寒意漸入骨。

那冰涼,彷彿多年前曾經歷過吧?

鬼厲幽幽地醒來時候,腦海中掠過這般念頭。

睜開眼睛,第一眼的,是滿天星光。

南疆的夜空,此時此刻,再也沒有火焰,沒有喧囂,終於露出了它原本安寧祥和的一面。天幕之上,無數繁星點綴其上,閃閃發亮。或大或小,依稀都如人的眼睛,許是有幾分調皮麼,這般戲謔地望著人間。

劇烈的疼痛,從右肩迸發,隨即全身上下,一片酸痛。即使堅強如他,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醒了。」平靜中微微帶著關心的聲音,在身旁響了起來。

鬼厲轉過頭,看到了小白的容顏。

他支撐著坐了起來,只是動作間牽動傷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小白看了他一眼,道:「你傷的不輕,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鬼厲低頭,只見右肩處的傷口被白色布帶包紮了起來,其他小傷口處,也都看得出被處理過了。這裡並無其他人,自然是自己昏迷時候,小白的功勞。

他低聲道:「是妳救了我吧,多謝了。」

小白聳了聳肩膀,道:「我也沒做什麼,主要還是你的命硬,連我也想不到你居然還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

鬼厲哼了一聲,腦海中回憶起在七里峒裡決戰的那一幕幕,忽地一陣心灰意懶,竟是呆在原地,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小白悠悠道:「說起來,還是七里峒裡的苗人百姓最倒霉吧!家園被火燒了不說,族人更是死傷無數,就算是他們敬若神明的大巫師,我看也凶多吉少……」

鬼厲身子忽然一震。

「他怎麼了?」鬼厲聲音突然沙啞了一般。

小白還是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悠然道:「我記得那個老頭和天上一個怪人鬥法,最後力竭而敗,身負重傷,而且連他們的聖器都……」

「他怎麼樣了,死了沒有?」鬼厲霍地爬起,一下子打斷了小白的話,而且很明顯的對所謂苗人聖器根本就毫不在意。只是他才一站起,忽地面上痛楚之色顯現,腳下一軟,整個人搖晃起來,幾乎就跌了下去。

小白剛要伸手去扶他,鬼厲卻已經大口喘氣地勉強站穩身體,但他額角之上,已然看到冷汗淋淋。

小白慢慢把手收了回來,默默地望著他,道:「你這又是何苦?」

鬼厲喘息道:「大巫師他到底怎樣了,他沒事吧?」

小白道:「我帶你走的時候,遠遠看見苗人簇擁著那個老頭,具體生死如何,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鬼厲眼中掠過痛悔神色,一咬牙,轉身就走,只是沒走幾步,忽地悶哼一聲,右肩傷口處的白色布帶已然紅了,同時面容開始扭曲。

小白在他身後,淡淡道:「你還是休息一下吧!青雲門的『神劍御雷真訣』,哪裡是這麼容易消受的。」

鬼厲只覺得體內經脈一片雜亂,氣息亂竄,本身修行的青雲門道法、天音寺「大梵般若」以及天書密法,全部亂成一團,自從他十年前叛出青雲以來,在魔教內鬥中廝殺無數,卻屬今日傷的最重。

陸雪琪的修行道行,當真是一日千里啊!

他心裡微帶苦澀地這般念了一句,卻還是強自忍住身體發出的痛苦呻吟,慢慢地踏出了一步,向前走去。

「你不顧生死也要去見那個大巫師,是為了碧瑤吧?」小白的聲音,在他背後幽幽傳來。

鬼厲沒有回答,只是慢慢走出了第二步。

小白在他身後,望著那個倔強身影,長出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你厲害,你厲害!」說著,緩緩跟了上去。只是片刻之後,她卻突然道:「今晚與你交手的那個白衣女子,和碧瑤比起來,你更喜歡哪一個?」

鬼厲身子一震,霍然回頭,緊緊盯著小白,小白面不改色,在鬼厲甚至是帶著一絲凶狠的目光下,依舊微笑地望著他。

鬼厲喘著粗氣,慢慢轉過頭去,不再看她,片刻之後,他緩緩的,卻又似對著自己深心,低低地道:「這世上,只有碧瑤一人真心對我的!」

小白默然。

「為了她,我就是死了,又算什麼?」鬼厲慢慢地說道,然後挪動著身體,向前走去。

天際,星光璀璨,灑落人間。


小白幽幽嘆息一聲,跟了上去,走了幾步,忽又回頭,向著原來休息的那個地方,大聲叫道:「死猴子,我們走了!」

「呼呼……」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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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追蹤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七里峒中燃燒了一夜的烈火,終於也漸漸平息。只是火焰燃燒之後,殘留著的只有殘垣斷壁和冒著青煙的焦黑木頭而已。

法相等人道行雖高,但忙了一個晚上,身上不免也有幾道焦痕,幾個道行稍低的焚香谷弟子,臉上還染了些黑乎乎的灰燼。

只是,當他們重新站定,鬆了一口氣,再向周圍張望的時候,那些普通苗人望向這些外族人的眼神,卻都是滿含敵意,絲毫沒有因為他們的幫助而對他們有什麼好感。

法相苦笑一聲,心裡雖然覺得冤枉,但也無法解釋什麼,正想回頭對其他人說些什麼,忽地身後焚香谷眾人一陣騷動。

法相怔了一下,轉頭看去,只見上官策從天而降,落到地上,緩緩走了過來。

昨晚第一個飛走,隔了一夜卻是最後一個到達的這位焚香谷前輩,頓時讓在場眾人面面相覷。

「嘿嘿!」一聲冷笑,卻是發出焚香谷呂順的口中,「師兄,你來得可真早啊!」

上官策面無表情,但雙眉緊皺,隱約可以看出心事重重。他也懶得去理呂順,走到近處向周圍看了看,微微搖頭,嘆息一聲,對李洵道:「這裡的事差不多了,你帶著師弟們先回焚香谷吧!」

李洵心裡其實也是一肚子怒氣疑問,有心要好好問問這位師叔到底昨晚去了哪兒,否則若是有上官策這個大高手在,對付鬼厲必定容易的多,也就不會惹出那麼多的麻煩。

只是想歸想,他終究還是不敢得罪焚香谷中權勢地位僅次於谷主雲易嵐的上官策,當下答應一聲,低聲道:「是。」

呂順站在一旁大怒,向上官策道:「你什麼意思,昨晚一個人跑得沒影了,今天一來就發號施令麼?」

上官策淡淡道:「我昨晚遇到一點意外,回谷之後,再與你細說。」

呂順臉色一變,還待要說些什麼,上官策顯然很不耐煩,微怒道:「老四,回去再說!」

上官策一張臉上不怒而威,被他這麼一喝,呂順一時也不敢再說什麼,李洵遲疑片刻,終於還是對上官策道:「師叔,我們回去以後,那九尾天狐……」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九尾天狐之事不急,我們回去再說。」

李洵不敢再說,點頭應諾,帶著眾人離去,臨走時,忍不住又回頭望了望遠處和法相站在一起的陸雪琪。

那個白衣女子一臉冷漠,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李洵心裡長嘆一聲,如翻了五味瓶般,說不出來的感覺,慢慢去了。呂順雖然也不大情願,卻也跟了上去。

上官策嘆了口氣,轉了過來,對法相和陸雪琪拱手道:「二位大力相助鄙谷,在下實在感激不盡。」

法相與陸雪琪不敢失禮,一起回禮,法相微笑道:「上官師叔太客氣了,青雲、天音和焚香谷,本為正道一家,仗義相助,更是分內之事。倒是看師叔氣色似有不佳,不知昨晚可有什麼事麼?」

說著,他抬眼向上官策望去,嘴角露出和藹笑容,說不出的慈祥平和,正是佛門高僧的模樣。

上官策心裡哼了一聲,但臉上卻露出感激笑容,道:「也算不上什麼大事,老夫遇到幾個小毛賊,浪費了一點時間,如此而已。不過此間事情既然大致已好,鄙谷實在不敢再勞煩二位大駕,請兩位回山吧!日後若有機會,老夫一定和谷主雲師兄一起登山門拜訪。」

法相和陸雪琪對望了一眼,他二人俱都是心思玲瓏人物,如何會相信上官策遇到幾個小毛賊的鬼話。這世上能夠打劫上官策的山賊毛賊,只怕還未出生呢!只是縱然知道上官策有推脫之意,但終究不能直接當面揭破,二人只得行了一禮,點頭答應。

上官策又說了一些客套話,這才起身離開。

望著他遠去消失在雲端的身影,陸雪琪忽然道:「他好重的心思。」

法相微微一笑,道:「是啊!也不知道上官師叔他昨晚究竟幹什麼了……」話說了一半,他卻突然停了下來,陸雪琪臉上除了冷漠還是冷漠,沒有一點微笑感覺,乍看上去,這白衣女子凝望遠方,明眸之中眼光複雜朦朧,她的心思,卻是比上官策看去還要更重了幾分。

她又在想些什麼呢?

法相低聲頌佛,什麼話都沒有說了。


山頭。

小白扶著鬼厲,向著七里峒中望著,看著最後的那兩道外族身影,也向天空飛去,漸漸消失。

「他們走了。」小白笑了笑,道。

鬼厲默默收回了凝望雲端的目光,沉默片刻,道:「我們下去吧!」

小白點了點頭,但看了看鬼厲身子,柔聲道:「要不我們先休息一下吧!你的傷口又流了這麼多的血。」

鬼厲搖了搖頭,道:「我身體不要緊,找大巫師重要。」

說罷,他第一個站了起來。

「吱吱,吱吱。」熟悉的尖叫聲音在旁邊響起,一道灰影從旁邊跳了出來,兩三下跳上鬼厲肩頭,雖然身影動作似乎還有些生澀不穩,但終於從酒醉之中醒來的猴子顯然精神很好,心情大佳,咧嘴直笑。

小白也站了起來,走到鬼厲身旁,沒好氣地瞪了小灰一眼,道:「笑什麼笑,昨晚你這個笨蛋主人都快死了知道麼?」

「嘶!」

一聲低怒咆哮,卻是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齜牙咧嘴做憤怒兇惡狀,露出尖牙,四處張望,兩隻猴掌握成拳頭,上下揮動,一副找人單挑的模樣。

小白哼了一聲,道:「別裝了你,馬後炮!」

猴子小灰眼珠向上,衝小白翻了個白眼,「吱吱」叫了兩聲,縮回身子,拉住鬼厲衣襟,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只是粘住主人。

鬼厲伸手摸摸牠的腦袋,也沒說什麼,繼續向山下走去,小灰轉過頭來,大是得意,對小白吐舌頭做鬼臉。

小白苦笑,搖頭嘆息,跟了上去,嘴裡低聲咕噥道:「這年頭,連猴子都這麼有性格……」


他們走到七里峒中,再次相遇的苗人,個個眼中都是憤恨之意,其中有一些人昨晚看到鬼厲浴血狂魔一般的模樣,面上更是露出驚嚇神色。

小白看鬼厲走的辛苦,緊走幾步上前扶住了他,在鬼厲剛想掙脫的時候,低聲道:「只怕這些苗人不會讓我們去見大巫師了。」

鬼厲被小白攙扶,很是不習慣,正欲掙脫獨自行走,卻聽到小白如此一說,不由得怔了一下,道:「怎麼?」

小白向前頭望了一眼,鬼厲順著她眼神看去,他倆正向苗族祭壇所在的那座山上走去,但山下此刻卻聚集了數十個苗人壯漢,守住了通往山上的唯一通道。而當他們看到這兩個外族人走過來的時候,幾乎是人人如臨大敵,有的戰士已經將刀槍拿起,對著鬼厲和小白了。

鬼厲默然,但腳步卻依舊沒停,繼續向人群走去,小白在他身邊,向他瞄了一眼,道:「如果他們不讓我們上去,怎麼辦?」

鬼厲沒有說話。

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此刻正東張西望,神色間大是驚訝,顯然搞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才睡了一個晚上,這裡就變的天翻地覆了。

他們走到近處,果然不出小白所料,所有的苗人戰士無一後退避讓,個個眼有敵意,聚集在往山腰祭壇的道上,兵刃紛紛出鞘,對著鬼厲二人。

鬼厲嘴角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煩躁,只是此時此刻,他終究知道不是可以硬來的時候,對付這些苗人戰士還好說,一旦傷了苗人,就算大巫師安然無恙,只怕也不能為自己醫治碧瑤了。

他深深呼吸,低聲下氣道:「我們想求見大巫師。」

不知道是聽不懂他的話還是根本就不打算理會,苗人戰士們連臉色都沒有變化一下。此刻連小白也皺了皺眉頭,大感棘手。

也就在這個時候,人群背後,忽地傳來苗人族長圖麻骨的聲音:「大巫師重傷在身,不能見客,你們還是請回吧!」

人群讓開一條路,圖麻骨從後面緩緩走了出來。看他臉色冰冷,身上衣服兀自還帶有血跡,顯然昨晚過的也不輕鬆。此刻他對著鬼厲小白的神情,已然與昨天大相逕庭了。

鬼厲沉默了一下,道:「大巫師他沒事吧?」

圖麻骨冷笑一聲,道:「托二位的福,他老人家還沒死。」

鬼厲鬆了一口氣,但小白卻有點聽不下去了,淡淡道:「大巫師受傷,可與我們二人沒有干係,族長你就算惱怒,也不能遷怒到我們頭上。」

圖麻骨從昨晚開始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之所以還跟這兩個外族人說話,無非也是看在他們昨晚沒有殺害苗人,鬼厲還救了一個小孩的緣故。但此刻聽小白這般冷言冷語說了一句,登時火氣騰了上來,雙眉一豎就要發火。

忽地,人群背後又傳來一陣急促腳步,卻是一個年輕巫師模樣的苗人從山上跑了下來,打量了幾眼鬼厲他們,隨即附耳到圖麻骨耳邊說了幾句話。

圖麻骨顯然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用苗語低聲問了一遍,那年輕巫師肯定地點了點頭。

圖麻骨長嘆一聲,轉過身來,道:「大巫師要見你們,你們跟著這位巫師上去吧!」

鬼厲與小白都是一怔,小白皺眉想著大巫師怎會知道自己到了山下,鬼厲卻是心中一陣歡喜,大巫師既然肯見自己,只怕多半也願意醫治碧瑤。

他們跟著這個年輕巫師,穿過人群,向山上走去,苗人們的眼光中都透出不解和憤怒神色,但大巫師顯然餘威尚在,在場中人並無一人出來阻擋。倒是他們走了不久,就有苗人向圖麻骨嘰哩呱啦說了一通,隨即許多苗人紛紛附和,想是眾人不願看到邪惡的外族人再進祭壇。

圖麻骨大聲呵斥了幾句,同時向山腰祭壇方向看了看,眾苗人的聲音這才漸漸小了下來。

鬼厲與小白跟著前面帶路的那個巫師,走上了祭壇前面的那個平台,二人幾乎同時注意到,在平台的前端,原本用巨大岩石砌成的地面,龜裂成無數細縫,從昨晚大巫師站立之處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而在最中心處的岩石,更是成了粉碎之狀。

二人對望了一眼,小白神情沒什麼變化,鬼厲心中卻微微震動。南疆這一帶地處邊陲,向來不入中土修真門派的法眼,不止正派看不起這裡,連魔教之中也多有鄙視。只是此次親眼所見,南疆巫術之詭異莫測,實是不可小覷。

「呼呼碌碌……」前頭的巫師在用古怪生僻的苗語催促了,鬼厲和小白返身走了過去。

祭壇深深,裡面的昏暗像是無盡的隧道,將他們的身影吞了進去。


遠離南疆苗族聚居七里峒以南,那一片高聳險峻、連綿起伏的山脈,就是南疆人聞之變色的十萬大山。

這裡,終年都似乎不見陽光,烏雲縈繞,黑風呼嘯。偶爾有膽大獵人在災荒年頭入山打獵,卻都是再也沒有回來。

而在南疆五族之中,從許久之前就有祖先傳下的警戒,絕不許進入那片邪惡的山脈,因為那裡有南疆所有族人都為之恐懼的魔王,和他手下那些恐怖的蠻族人。

多少年來,這份共同的戒令代代相傳,一直在南疆五族中流傳下來,隨著時光飛逝,被黑雲籠罩的十萬大山裡,更增添了幾分神秘。

而通往那片恐怖神秘世界的唯一通道,此刻依然安靜地存在於那個山腳之下,陰森森的洞穴之中,不時傳出怪異的尖叫聲,讓人聽了牙根發酸,身體發冷。在南疆的傳說中,那就是神秘恐怖的魔王所發出的憤怒咆哮。

一身黑衣的巫妖,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這個洞穴之旁,儘管此刻已經天亮,但在他的周圍,卻彷彿還籠罩著黑暗一般。

在他的身後,緩緩出現一頭巨獸,四足踏地,突出的利爪極其鋒利。背腰弓起,長而粗壯的脖子上,是一個巨大頭顱,乍一看還幾乎以為就是中土傳說中的神龍,細看之後卻發覺還有區別,巨獸血盆大口,牙齒極其尖利,一雙眼睛中更不時放射出凶光,警惕地向四周張望,似欲擇人而噬。

巫妖在這頭巨獸身前,幾乎只有牠的三分之一高。但不知怎麼,這頭惡龍卻對這個黑衣人恭敬之極。

巫妖似乎也和他身邊這頭惡龍一般,保持著十分警惕,此刻也正向四周細細查看,在確定沒有人跟蹤之後,他才轉頭對那惡龍點了點頭,道:「回去吧!」

惡龍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悶響,大概算是答應了,但這聲音聽來簡直就如咆哮一般,震耳欲聾。

巫妖顯然早就習慣了惡龍的反應,片刻之後,身形一閃,消失在了石洞之中,融入了黑暗裡。而惡龍身軀太過龐大,顯然無法鑽進石洞,看牠模樣,似乎正要有所動作,忽地身體動作一窒,突然停了下來。

巨大卻低沉的咆哮聲中,兇惡的惡龍緩緩轉了過來。似乎有什麼動靜突然驚動了敏感的惡龍,此刻的牠一副兇惡模樣,再度向四周望去,同時嘴巴上方的鼻子不停伸縮,顯然嗅覺靈敏,正向空氣中聞嗅著什麼。

只是周圍一片寂靜,什麼也沒有發生,而惡龍聞了一陣之後,也沒有什麼發現。惡龍似乎有些迷惑,但過了許久之後,牠終於還是決定放棄,再次轉過身子,低聲吼叫,四足用力,轟然巨響聲中,這隻巨獸竟然直接是往高聳險峻的山脈上面衝了上去。

牠身影矯健,巨足飛奔,腳上利爪深深抓入山上岩石土壤之中,如鋼釘一般深深釘入,穩定身子。只見牠在山樑上奔跑如飛,轉眼之間就衝上了很高的山峰,漸漸消失在一片烏雲之中。

而在那個陰森森的洞穴原地,許久之後,遠處一叢花草背後,忽地發出一聲長長吁聲,似乎緊張了半晌,這才放鬆下來。

片刻之後,金瓶兒鵝黃色的身影,從花草叢中飄了出來,落在那個黑暗洞穴之外。她面對著那個黑暗洞穴,臉上漸漸浮現出沉思表情,半晌之後,似乎做出了決定,牙關一咬,身影晃動,也飄進了那個洞穴,向著那個神秘世界,悄悄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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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01: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傳說
七里峒,苗人祭壇。

昨晚的一場大戰,似乎並未影響到這裡寂靜的氣氛,在那個年輕巫師的帶領下,鬼厲和小白默然無聲地走在祭壇之中。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此刻似乎也安靜了許多,彷彿這周圍沉穆的氣氛,讓牠也老實下來。

穿過長長的甬道,來到祭壇深處那個石屋之前,年輕的巫師微微點頭,也不與他們說什麼話,轉身就走,片刻之後就沒入了黑暗之中。

周圍,只剩下了他們二人。鬼厲與小白對望了一眼,鬼厲淡淡道:「我們進去吧!」

小白點頭答應,兩人一起走了進去。

這個屋子中依然很是昏暗,前方深處依然燃燒著一堆火焰,火焰前頭,依然還背對著他們坐著一個佝僂的身影。

這一個熟悉的場面裡,恍惚間,昨晚的事情彷彿不真實起來,也許只是一場夢吧……

一陣輕微的咳嗽,在那個老人身上響起,火光照耀下的他的背影,劇烈地顫抖,打碎了這裡的寂靜,讓人們重新回到現實中來。

「你們來了,」大巫師在咳嗽停止之後,用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慢慢地道:「過來吧!」

鬼厲和小白走到他的身後,安靜的坐下,在這個瘦弱的老人面前,不知怎麼,兩人都有些不知該說什麼話好的感覺。

大巫師似乎輕輕嘆息一聲,道:「剛才我的那些族人對你們無禮了,不要見怪。」

鬼厲微微點頭,道:「不敢。」

大巫師又咳嗽了兩聲,卻沉默了下來,沒有再說什麼了。鬼厲與小白只得耐心等待,不料這一等,就是半天,那個大巫師居然像是睡著一般,一動不動,一點反應也沒有。

鬼厲心中越來越是焦急,一來不知道這個大巫師到底心裡在想什麼,二來昨晚一場突如其來的動亂,讓他幾乎痛悔一生,若是萬一因為自己而誤了碧瑤,真是百死不贖了。

此刻等待良久,見大巫師似乎仍然沒有開口說話的樣子,旁邊小白還有耐心,一點也不著急,小灰卻已經老大不耐煩。猴性貪玩,此刻早受不了這裡肅穆的氣氛,東抓一把,西溜一下,悄悄從鬼厲身上滑了下來。

鬼厲心中焦灼,委實不願再耽擱下去,當下開口道:「前輩,我向您請求的那件……」

一個「事」字還未出口,大巫師忽然插口截道:「年輕人,我來說個故事給你聽吧!」

鬼厲一怔,向旁邊小白看了一眼,卻見她也是皺了一下眉頭,眼中大是迷惑,顯然也不知道這老傢伙在想什麼。只是此刻畢竟有求於人,鬼厲只得在心裡嘆息一聲,忍住了心裡迫不及待的焦灼,耐著性子道:「前輩,您請說吧!」

大巫師帶著沙啞的聲音,在這個黑暗的祭壇深處,幽幽的響起了,彷彿過了千百年的時光,在此刻又悄悄回轉……

「我們南疆地處神州浩土的南方,從來不及中土繁華,但卻自有獨特淵源……」

鬼厲默默點頭,南疆這裡的獨特風俗,的確與中土不同。

「現在天下人都知道,我們南疆這裡,一共有五族並立,一同住在這片土地之上。但實際上,在許久許久之前,苗、黎、壯、土、高山五族,其實乃是同一支古族,名叫『巫族』的。」

鬼厲與小白都是一怔,這些事情不要說是鬼厲從未聽說過,就是小白都沒有印象。

大巫師的背影,被熊熊燃燒的火焰折射出微微扭曲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之上,在他的聲音裡,同時還夾著火焰中木柴迸裂的「劈啪」聲音,幽幽的,帶著過往時光的滄桑。

「族中傳說,上古時候,古巫族經營南疆邊陲,勢力強大,族中代出巫力高深的異人,其中更以每一代侍奉巫神的巫女娘娘,巫法最為強大。」

「所謂巫女娘娘,就是從古巫族之中每代選出一位天賦靈力至高的處女,在祭壇之中侍奉巫神,鑽研巫法,並統領全部巫族族人。這種日子,一直過了許多年,許多年……」

鬼厲與小白都微微抬頭,他們俱是聰明人物,此刻都知道大巫師說的關鍵之處,就要出來了。而此刻的小灰,卻不知道悄悄在黑暗中摸到哪裡去了。

「但是,就在古巫族第十一代巫女娘娘繼位的第三年,南疆邊陲的十萬大山之中,突然發生了異變。」大巫師的聲音,依舊沙啞,但他的聲調,卻悄悄高了起來,彷彿他內心隱約的激動,正慢慢流露出來。

「在十萬大山之中,竟然出現了一個號稱『獸神』的怪物,沒有人知道那個怪物的來歷,好像他就是這樣憑空出現在險峻兇惡的十萬大山中一般。」

「一開始,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怪物的存在,但漸漸的,巫族的先人們感覺到了異變。十萬大山連綿起伏的山脈雖然險峻,但森林茂盛,動物繁多,巫族中高明的獵手一直都可以進入打獵。但從那個時候開始,十萬大山之中,突然誕生了惡毒的瘴氣,人吸入一口,即全身潰爛而死。更詭異的是,原本正常的野獸,竟也紛紛發生了怪異的變化,有些變做獸頭人形的怪物,凶殘之極,見人就殺,死而分屍而食,令人毛骨悚然,巫族之中,一時人心惶惶。」

鬼厲與小白不由得又互相看了一眼,大巫師所說種種,果然大是詭異,聞所未聞。

大巫師停頓了一會,彷彿也沉浸在那段湮沒在古遠歷史之中的往事,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繼續道:「那時,巫女娘娘召集了族中眾巫師領袖商議,最後派遣了由三位巫師帶領一隊精悍戰士的隊伍,前去十萬大山裡查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怪事,讓山中突生毒瘴,動物異變。但就在這支隊伍進山之後的第十天,竟然只有領頭的巫力最高強的一位巫師逃了回來,而且全身潰爛,在巫女娘娘全力救治下依然無效,最後只是在彌留之際,說出了『獸妖』二字,就這般死去了!」

「獸妖……」鬼厲和小白,都在心中緩緩念了一句這個名字。

「從這個時候開始,巫族先人們終於知道,十萬大山之中出了一個怪物。後來多方查探,在付出許多勇士性命之後,才漸漸知道這個怪物乃是突然出現在十萬大山之中,有著不可思議的詭異奇能,在他妖法之下,原本森林茂盛的山脈變做了荒山,清澈的河流滿是毒液,到處都是劇毒的瘴氣。而森林中原來的各種動物,也被他用妖法變做怪物,變成了種種如熊人、虎人、豹人、狼人等等妖物,凶殘食人,可怖之極……」

鬼厲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截道:「其中可有一種魚人?」

大巫師背影一震,沉默片刻,似乎在回想什麼,然後緩緩點頭,道:「不錯,族中傳說十萬大山裡那些凶殘蠻族,的確有這麼一支魚人。怎麼,難道你……」

鬼厲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道:「不錯,我曾經在西方大沼澤中見過這麼一個魚頭人身的怪物。」

大巫師的身軀大震,終於忍耐不住,霍地轉過頭來,火光照著他的皺紋,彷彿歲月刻下的深深年輪,而他的聲音,此刻竟已是嘶啞:「你、你竟然真的看到了這些怪物?」

鬼厲沉默卻肯定的,點了點頭。

大巫師的臉色刷的白了,吶吶地道:「出現了,終於出現了,天意啊!天意啊……但他們為什麼會在西方出現呢?十萬大山的入口,不是有修道的焚香谷守著麼……」

他蒼老的臉龐上,時而恐懼,時而迷惑,表情變化不停,竟然像是出神了。

鬼厲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大巫師身子一震,像是突然驚醒一般,看了看鬼厲,神情漸漸鎮定下來,隨即再一次轉過頭去,面對火焰。

「我,還是繼續說吧!反正若是天意,我們凡人也是無能為力。」

他的聲音中,彷彿又多了一分蒼涼:「在知道了獸妖這個怪物之後,巫族的人就再也沒有過上一天的安穩日子,而且隨著時日漸深,那個獸妖手下的種種怪物,竟然開始漸漸到十萬大山之外來了。就這樣,各地不斷地傳出族人被害的消息,而且人數越來越多,實在是到了人心惶惶的地步,到了最後,普通的巫族百姓甚至開始拋棄家園,不顧一切地向北方遷移,眼看再這麼下去,整個巫族就要毀了。」

「那一代的巫女娘娘,本來是想再多打聽一些這個怪物的消息,然後再商議如何除去這個妖物的。但那時巫族之中群情激憤,情勢也實在是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她終於決定要召集全巫族中所有的巫師和勇士,一起前去討伐這個蓋世妖物,與他決一死戰,來拯救巫族。」

「不料,就在巫女娘娘做出這個決定的當天晚上,獸妖竟然率領他的無數妖魔手下,從十萬大山之中突然殺出,直接殺向古巫族祭壇所在之地。巫族祭壇,乃是巫族族人祭祀巫神的場所,向來是族中命脈,神聖不可侵犯。那個晚上,可以說舉凡巫族中人,不管男人女子,甚至大一點的孩童,全部都衝上戰場,與那些兇惡妖魔死戰!」

大巫師的聲音,說到這裡,輕輕停了下來,而鬼厲和小白,卻各自屏住了呼吸。遠古時候的那一場血腥廝殺,彷彿在周圍的這片黑暗中,在大巫師蒼涼滄桑的話語裡,再一次的,悄悄浮現。

「那一場惡戰,絕非我們可以想像,我苗族先人們代代流傳下來的,也只不過是描繪那一場戰爭的隻鱗片爪而已。總而言之,在鮮血染紅了全部腳下所踏的土地之後,在無數巫族戰士用身體與妖魔同歸於盡之後,獸妖卻終於還是帶著一些妖魔,衝進了巫女娘娘最後把守的巫神祭壇。而在祭壇外邊,依然還在廝殺著……」

「只是,偉大的巫神此刻終於開始護佑他的子民,而那一代的巫女娘娘,更是歷代之中公認的巫法最強之人。在驚天動地的一場鬥法之後,獸妖和他那幾個強悍的手下妖魔終於被巫女娘娘以祭壇之中上古巫神傳下的『八凶玄火法陣』所困……」

「什麼?」鬼厲和小白突然同時失聲道。

大巫師奇怪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道:「『八凶玄火法陣』,怎麼了?」

鬼厲與小白對望一眼,沉默片刻,道:「這名字頗為古怪。」

大巫師嘆了口氣,道:「這法陣乃是上古巫神傳下,用萬火之精的異寶『玄火鑒』發動,威力至強,當年就算是妖法通天的獸妖,也被這法陣生生困在其中。巫族百姓士氣大震,而那那些妖物則軍心大亂,終於被漸漸擊退。」

「只是雖然『八凶玄火法陣』法力無邊,但獸妖妖力委實非同小可,竟然能在那八荒火龍的日夜焚燒之下,雖然重傷在身,但依然活了下來,與巫女娘娘對峙不歇。當時整個祭壇之中,因為這法陣本身法力太強,其他族中巫師俱無法靠近幫忙,只有巫女娘娘一個人以本身巫力獨自支撐這偌大法陣,就這般三日三夜之後,在全巫族百姓幾乎都要為之瘋狂的時候,那獸妖竟破陣而出了。」

「不過獸妖雖然逃出,但已然被這法陣燒的是奄奄一息,再也不敢多待片刻,直接飛回了十萬大山中的老巢。而當眾人衝到祭壇之中時,巫女娘娘也已經精疲力盡,累的幾乎油盡燈枯了。只是那巫女娘娘,實在是令人崇仰的人物,只不過休息一日,元氣大傷的她卻決定獨自一人進入十萬大山,要將那獸妖除去。因為若是等那獸妖回復過來,只怕巫族的末日就真正到了。」

小白輕輕嘆息一聲,道:「這位巫女娘娘,當真乃是女中豪傑,菩薩心腸,如此捨己為人!」

大巫師淡淡道:「我們南疆這裡,不信菩薩的。」

小白笑了笑,沒有說話。

大巫師繼續道:「當時巫族族人之中,沒有一個人同意巫女娘娘的做法,誰都知道,她這一去,只怕就再也回不來了。但巫女娘娘心志堅定,終於還是去了,只是隨行的,還有七位巫族之中最勇敢的戰士。他們一行八人,就這般進入了兇惡之極的十萬大山。」

「他們一路之上,披荊斬棘,不知斬殺了多少怪物,終於在第六日來到了獸妖居住的古洞之前。巫女娘娘此時此刻,卻做出了出人意料的決定,她讓其他七人,都在洞外等候,只她一人進入古洞之中。七位勇士自然不肯,但巫女娘娘意志堅定之極,而且直言他們進去也於事無補,反而還會拖累於她,最後,七位勇士也只得答應下來。」

「巫女娘娘進入古洞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七位勇士在古洞之外等候了整整兩天兩夜,終於有兩人忍耐不住,要衝進古洞尋找巫女娘娘,但其他五人卻認為應當繼續等候,聽從巫女娘娘的命令。七位勇士之間,就這樣自己爭吵起來,最後,那兩位勇士還是進了古洞,而他們,也從此再沒有任何消息。」

「就這樣,一直到了第五天,就在剩下的五位勇士也漸漸失去信心的時候,巫女娘娘竟然奇跡般的從古洞之中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那個時候的娘娘,整個人已經完全失血了一般,臉色白的嚇人。但五位勇士大喜之下,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巫女娘娘將五位勇士召到身邊,給了每一個人一件閃閃發光,充盈著詭異巫力的器物,並對他們說這五件聖器,就是她除去獸妖之後,用他的身體煉化而成。但獸妖乃是得天地間至凶戾氣所化的蓋世妖物,身體雖滅,魂魄不散。」

「五位勇士大驚失色,巫女娘娘又道,只要這五件聖器不回到這個古洞之中,獸妖就永遠不能復生!說完之後,她身體連連顫抖,忽地七竅都流出血來。五位勇士大驚,巫女娘娘用盡最後力氣,叮囑他們,要巫族上下,永遠守護這五件聖器,絕不能讓獸妖復生,否則,就是巫族和世間末日。而她自己,就要永生守在這古洞之外,用自己的魂魄鎮住一切妖孽,將他們鎖在古洞之中。勉強說完這些之後,巫女娘娘再也支撐不住,就此站立而逝,而片刻之後,她的身體竟然面向古洞深處,化做了石像!」

大巫師的聲音,慢慢低沉下去了。

火光中,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奇怪,說不出的一股神情,許久,小白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一位娘娘啊!不過大巫師你說這個故事給我們聽,卻又是為了什麼?」

大巫師的背影,像是被無形的重擔壓彎了一樣,分外蒼涼。他並沒有回答小白的問題,反而自顧自的,又說了下去:「五位勇士痛哭悲傷之後,回到了巫族之中,雖然巫女娘娘不幸而死,但獸妖這個巫族前所未有的大敵,卻終於還是被鎮壓在了那個古洞之中,巫族百姓悲傷之餘,卻也有幾分歡喜慶幸。只是,就在這個時候,因為除妖歸來而聲望高漲的五位勇士,卻因為爭奪巫族之中領袖位置,而彼此內鬥起來。」

「最可惜的就是,巫族中每一代的巫女娘娘都是上一代巫女娘娘指定的,而這一代的娘娘卻沒有留下任何指令,而五位勇士在那個時候,也全部都忘了問這個問題。就這樣,一向繁榮強盛的巫族在五位勇士的爭吵之下逐漸分裂,而百姓也各自擁護他們其中一人,最後,就這樣漸漸分裂成如今南疆的苗、黎、壯、土、高山五族,而那五件關鍵的聖器,也由五族各自掌管。」

在這個古老卻驚心動魄的故事終於告一段落的時候,鬼厲深深吸氣,望著大巫師的背影,緩緩道:「前輩,你說了這麼多的話,莫非是要我幫忙把苗族的聖器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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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詭林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道:「是的。」

鬼厲沉默了下來。

大巫師慢慢道:「這聖器關係到南疆無數百姓的生死,我只希望你能幫我們南疆百姓一把。」

鬼厲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道:「南疆五族,人口無數,你何必求助一個外人?」

大巫師搖頭,聲音蒼涼,道:「五族自從分裂之後,巫法日漸衰微,如今更是已經找不到一個像樣的人才,能夠擔當這個使命了。你求我為你那位朋友招魂之事,我答應你了,只是你說的情況,與過往南疆這裡的情況並不一樣,我也沒有把握,不過我盡力就是,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們前往中土吧!」

鬼厲與小白都是一怔,沒想到大巫師心情如此急迫。鬼厲為了碧瑤,連死都不怕,如何會在乎冒險去搶奪什麼傳說中的聖器?只是他心中雖然歡喜,卻還看得出大巫師身負重傷,當下道:「前輩,你昨晚鬥法……不要先休息幾日麼?」

大巫師低低嘆息一聲,道:「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在那之前,就為你盡一次力吧,只希望你能看在我這個垂死老人的分上,為南疆無數百姓,伸一把手。」

鬼厲默然,其實他又何嘗看不出大巫師身體虛弱,但卻也沒想到竟然到了這個地步。而在一旁的小白卻忽然道:「大巫師,你剛才說過,一定要五件聖器一起回到古洞之中,那個獸妖才能復活,是麼?」

大巫師點頭道:「不錯。」

小白道:「既然如此,就算苗族之中丟失了一件聖器,還有其他四件,你也不用太過著急……」

「兩件,是兩件!」大巫師突然插口道,說完之後,一陣劇烈的咳嗽又從他的口中發出。

小白怔了一下,道:「什麼?」

大巫師待咳嗽好不容易平歇下來,嘆了口氣,道:「我族聖器黑杖之上,還鑲有另外一件聖器骨玉,那是兩百年前,我們苗族從黎族手中搶奪過來的。」

小白口中「啊」了一聲,面色有些古怪,就沒有說話了。

大巫師沉默片刻,道:「其實,在兩百年前,我們已經發覺到事情不對,從暗中得到的消息,壯、土、高山這三族的聖器,竟然在這幾百年間,突然莫名其妙的、非常詭異的陸續丟失,當時只有我們苗族和黎族還有聖器在手。當時來說,五族之中,只有我們苗族祭壇裡的巫法還尚有一點威力,所以就從黎族手中搶過了聖器骨玉,保管在我們祭壇之中,以期萬全,不料到了最後,還是……」

鬼厲與小白都沒有說話,搶人聖物這種事情,畢竟不是很光彩的。

大巫師自也知道這個,也不願在這上面多說,當下轉頭看向鬼厲,道:「所以如今的情勢,實在已經是非常危急,五件聖器全部丟失,說不定就是那個獸妖搞的鬼。而且昨晚那個黎族妖人所用的法術,也根本就是以前獸妖的黑火妖術,我、我、我實在是擔心……」話音未落,他已然咳嗽起來,將聲音撕扯的聲嘶力竭。

鬼厲深深呼吸,慢慢道:「我答應你了。」

大巫師大喜,連連點頭,道:「多、多謝你了。」

小白坐在一旁,忽然道:「大巫師,當年那位巫女娘娘叫做什麼名字,我實在是很佩服她!」

大巫師臉色變了變,嘆了口氣,慢慢坐直身子,臉上也浮現出崇敬神情,緩緩道:

「那位娘娘,名叫『玲瓏』!」


不見天日的昏暗,彼此糾纏的高大黑色樹木,森林中隨處可見的人獸殘骨,還有那森森白骨間閃動的磷光,這些,就是如今金瓶兒所面對的一切。

自從她追蹤巫妖,進入十萬大山這個神秘陰森的世界,在跋涉過兩重險峻山脈之後,進入到了一片廣大的黑森林中,而呈現在她面前的,就是這個場景。

這是她在黑森林中的第三天了。

前方似乎永無止境的黑暗,像是凝固一般靜止不動,金瓶兒嫵媚的臉上,不禁也有些淡淡的焦灼。她走動一步,腳下卻發出一聲輕響,向下看去,一個白森森的人類骷髏頭骨,在地面上滾動到一旁,也不知道他究竟死在這裡多少歲月了?

金瓶兒嘆了口氣,用腳輕撥,將骷髏掃在一邊。

儘管在進入十萬大山前就有了心理準備,但金瓶兒仍然沒有料到這裡竟是如此的詭異和險惡。到處都是劇毒的瘴氣不說,稍不小心就可能死於非命。一路之上,她著實遇到了不少聞所未聞的怪獸,說是怪獸,其實也不妥當,這些東西多半像是從某些種猛獸變異過來的,諸如虎豹合身、豬熊一體等等,但看著又不似以前見到的魚人那種較為聰明的異族。

不過這些怪獸雖然兇惡,也只是相對常人而言,對出身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來說,還不難對付,所以一路上她還算輕鬆,只是這裡無處不在的毒物瘴氣,卻令她每日裡提心吊膽,一刻都不敢放鬆。

而她遠遠追蹤的巫妖,看來也沒有想到會有人追蹤他前來十萬大山之中,所以到現在為止,金瓶兒還沒有把他跟丟,只是巫妖身邊那條惡龍,卻實在令金瓶兒頭疼。無論她如何隱匿身形,但稍一接近巫妖,那感覺敏銳之極的惡龍幾乎都會有警惕之意,幾番下來,金瓶兒便再也不敢接近巫妖了。

如今,金瓶兒憑藉著合歡派中秘傳的追蹤之術,遠遠追著巫妖,而自從他們先後進入黑森林中之後,三日間巫妖竟然從來也沒有休息過,一直以同樣的速度在林中穿梭行進著。

金瓶兒道行頗深,三日不休對她來說,也還撐的住,但無論如何也會感覺稍有睏倦,而前方那個巫妖幾乎不似人一般,一直以這般相同速度行走著。

黑森林中閃爍的磷火,像是黑暗中明滅不定的幽光,又似冥冥中沉默的眼眸,注視著這個闖入的女子。

忽地,黑暗中一聲咆哮,一隻豬頭熊身的怪獸突然從旁邊衝了出來,撲向金瓶兒,金瓶兒眉頭一皺,身體飛起,素手在半空刷地揮下,一道燦爛紫芒在黑暗中一閃再閃。

紫芒刃!

怪獸衝過金瓶兒剛才站立的地方,又衝出好幾步遠,忽地發出一聲怪異長嚎,整個身子同時發出輕微的一聲悶響,「砰」的一聲,鮮血四濺,這隻怪獸從身子中間分為兩片,倒在地上抽搐兩下之後,就此靜止不動。

流出的鮮血,在黑森林中磷火微光的照耀下,漸漸滲入土地,化為深深顏色。

還不等金瓶兒落下地來,前方黑暗之中,忽地爆發出無數野獸嘶吼,瞬間原本的平靜被打破,如百獸嘯天,黑暗中此起彼伏,片刻間從那些閃爍的磷火背後,逐漸出現了一雙雙、一對對或大或小的閃動著凶光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金瓶兒深深呼吸,臉色似也白了幾分。

隨著一聲長長嚎叫,突然如巨川轟然而下,奔騰的腳步刺破黑暗的寂靜呼嘯而來,逐漸蔓延,將金瓶兒包圍在中間。

「吼……」

那一個瞬間,無數的怪獸從黑暗中衝出,撲向那個單薄的身體。

金瓶兒身影飄動,在鋪天蓋地而來的獸群中左躲右閃,同時手間紫芒閃爍,每一次的揮舞,都有怪獸嚎叫著死去。只是這突然而來的獸群怪獸實在太多,片刻之間就將偌大一點地方擠的水洩不通,金瓶兒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到了最後,她已經是在各種奇異野獸的背上飛舞騰挪。

不過一會工夫,死在金瓶兒紫芒刃下的怪獸已經超過了二十頭,但金瓶兒腳下褲腿,也被怪獸撕裂了幾道口子出來。而遠方黑暗中,似乎還有無窮無盡的怪獸正湧出來,真不知道這個黑森林中到底哪來的這麼多的怪獸。

金瓶兒一抿嘴,知道不能與這些凶物糾纏,右足伸下在一隻虎頭豹身的怪獸背上一點,整個人騰空而起,向上飛去。

本來按金瓶兒的意思,是不願意飛出黑森林之上的,一來如此不免暴露目標,而且森林上方似乎還有毒瘴的存在;二來也是更重要的,就是飛離黑森林後,再要追蹤前方的巫妖,不免難上加難。

只是這個時候,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的身子直直飛起,地面上那些怪獸雖然兇惡,但看來還沒有會飛天的,無數怪獸擠在地面咆哮怒吼,猙獰之極,委實可怖。

就在金瓶兒將要飛到高大樹木頂端的時候,忽的一聲異響,原本糾纏在一起密密麻麻的黑色樹木,突然全部活過來了一般,黑影幢幢間,無數道黑色陰影從上往下直撲下來,其間更夾雜著濃重腥氣,只怕還有劇毒。

金瓶兒雖驚不亂,身子在半空中硬生生為之一頓,紫芒閃處,在頭頂登時出現了一片紫色光環,片刻之後,那些黑色陰影凌空打下,碰到這紫色光芒,只聽得迸裂之聲不絕於耳,瞬間有十幾道黑影碎裂開去,四散分飛,遠遠看著,正是黑色的樹枝,只是在半空之中飛濺的還有腥臭之極的黑汁。

金瓶兒雖然將這從天而降的怪樹擋了一擋,但身子卻仍是被打了下去,地面無數怪獸登時興奮起來,紛紛咆哮嘶吼,有不少更是奮力跳了起來,向金瓶兒落下的身子撲去。

金瓶兒臉色蒼白,素手連揮,紫芒大盛,剎那間從頭頂移到身下,在她身子落地之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咄咄」聲音已經不住響起,紫芒範圍之內,十幾頭怪獸軀體轟然而碎,鮮血四濺,連金瓶兒身上也染紅了一大片。

只是這血腥氣味,卻彷彿更刺激了周圍那些怪獸,轉眼間就有無數其他怪獸又撲了上來。金瓶兒額頭已然見汗,更不遲疑,紫芒刃揮舞間擋住一批怪獸,身子用力飄起,全力向前方衝去。

此時此刻,金瓶兒處境實是險到了極點,下有無數兇惡猛獸追擊,上有無窮無盡的怪樹攔截,她上下不得,只得全力在樹林中間向前飛去。

黑森林中,此刻早已到處都是怪物的嘶吼聲音,遠遠迴盪,黑風呼嘯,一派人間地獄。

躲開了跳到半空撲來的野獸利爪,金瓶兒一刀將整整一株擋住去路的黑樹從中砍斷,從中飛過。而前方出現的,竟是更多的怪獸和無窮無盡彷彿妖魔一般的黑樹……

就這般搏鬥著向前奔逃,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金瓶兒感覺已經漸漸力不從心的時刻,忽地原本一片昏暗的前方,竟然透露出一絲光亮。

金瓶兒大喜過望,精神大震,紫芒刃光芒爆起,將一頭從地面撲上的巨大灰狼一刀劈了下去,整個人全力向那裡飛去。

陰影舞動,如妖魔咆哮,無數道黑樹從半空上壓了下來,金瓶兒被紫芒簇擁包圍,一路上見獸殺獸,遇樹砍樹,直殺的是血肉橫飛,鬼哭狼嚎,硬生生被她從這詭異莫測的黑森林中,直殺了一條通道出來。在她身後,到處是殘枝獸屍,鮮血黑汁,漫天飛濺。

當她衝出那片黑森林的時候,這個原本嫵媚動人的女子,竟然全身上下儘是血污,如血人一般,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只是,當她看清周圍的環境時,喘著粗氣的她,臉色卻更是為之一變。她所處身的,赫然是一個懸崖,只是黑森林裸露在外的一塊巨大岩石,在岩石之下,雲霧飄蕩,天際光亮照過,彷彿有奇異的彩光流動。

金瓶兒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些彩色雲霧正是最毒的瘴氣,中人立死。而此刻,她背後的黑色森林之中,無數怪獸的吼叫聲音再度響起,就在她的身後。

金瓶兒牙關一咬,握著紫芒刃的手又緊了緊,刷地回身,卻只覺得頭上嗡的一聲轟鳴,幾乎站立不住,連身子也搖晃了幾下。這些日子以來,她本就沒有怎麼好好歇息,今日更是對著無數兇惡異獸和妖樹,縱是鐵人也要吃力萬分。

她心中大吃一驚,電光石火間不自禁地掠過「難道我竟然要死在這裡」這個念頭,不由得也有些暗自後悔,不該在發現巫妖和上官策之間神秘的關係後,冒險追了進來。只是下一刻,她突然發現,那些怪物雖然還在嘶吼咆哮,甚至站在她的位置,隱約還可以看到有怪獸在黑暗的森林中撲騰跳躍,憤怒之極,但不知為了什麼,那些怪獸竟然一隻都沒有走出黑森林來。

也許,牠們本是不存在這個世間的異物,所以只能在那片詭異森林中生活吧……

這個發現,讓金瓶兒終於鬆了一口氣,而且在光亮之下,那些黑色的妖樹似乎也凝固了一般,再也沒有對她有什麼攻擊動作。

站在岩石之上,感覺到身後懸崖間吹來了帶著隱約臭氣的山風,金瓶兒身子一軟,險險就坐了下來。

風吹動了她的衣裳,這才發現周身遍布著骯髒的獸血,無論如何,金瓶兒終究是個女子,這個發現讓她一陣噁心,連忙低頭整理。

突然,黑森林之中,一聲巨吼轟然而起,瞬間將無數咆哮的怪獸聲音都壓了下去。還不等金瓶兒抬頭查看,一片巨大的黑影從黑森林中奮然躍出,向她撲來。

金瓶兒只覺得整個天空突然暗了下來,自己被那個黑影籠罩其中,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將紫芒刃擋在頭頂。紫芒刃紫光才剛剛泛起,黑影已然撲到,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般湧來,金瓶兒的身子整個被打的飛了出去,人在半空,已經看到她口中噴出鮮血。

只見她身子在空中翻騰,幾下之後,已經飛出了腳下岩塊,落了下去,山風呼嘯,轉眼間就看不見她的影子。

「吼!」

帶著低低的吼叫,那黑影落到地上,赫然是巫妖身旁的那條惡龍,此刻只見牠張著血盆大口,一雙凶目掃射四方,而黑森林中那些怪獸似乎極為懼怕這隻惡龍,這時再也沒有什麼動靜發出,竟然是全部都悄悄跑了。

黑影晃動,一身黑衣的巫妖從黑森林中緩緩飄了出來,越過惡龍的身邊,來到懸崖邊上,體形碩大的惡龍緩緩跟在他的身邊。

巫妖探身,向懸崖下邊望去,只見那片彩色狀雲霧中隱隱蕩起波紋,顯然有什麼東西落了下去,他回過頭,微微點頭,輕輕拍了拍惡龍的身體。

惡龍低吼。

巫妖發出冷冷笑聲,頭也不回,飄進了黑森林中,惡龍剛要跟上去,忽地又停住腳步,向懸崖方向看了一眼,但那裡一片寂靜,什麼都沒有發生。

惡龍一雙凶眼目光炯炯,停了一會,終於掉轉腦袋,跟著主人方向跑了過去。黑森林中「嗦嗦」聲音響起,隨即漸漸低沉,直到消失。

山風吹過,捲起了地上細微塵土,掩蓋去殘存的一點血跡,彷彿這裡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

許久之後,忽的一聲低響,懸崖邊紫芒閃過,一道人影從岩石下方翻了上來,正是金瓶兒。

她人一落地,立刻大口喘氣,原本雪白如玉的臉龐,嘴角上掛著殷紅血絲,顯然受創不輕。右手邊,紫芒漸漸收縮,回到她的衣袖裡邊。而她的目光,卻向自己左手望去,不知什麼時候,她左手邊突然多了一把形狀奇怪的刀,刀背做鋸齒形狀,刀形古拙,粗短的刀身泛著森冷光芒,清晰可見地刻著兩個字──

殺生!

金瓶兒緩緩抬頭,向巫妖和惡龍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黑森林中,一片沉靜。她凝望許久,彷彿思考著什麼,半晌過後,她的目光又回到手上那柄奇怪的刀上。

她的眼中,似有奇異的光芒悄悄轉動,山風吹過,隱約聽到她輕輕的自言自語聲音。

「殺生和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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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02: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訣別
七里峒,苗族祭壇。

新的一天,彷彿連照在祭壇平台上的陽光,感覺起來似也有一種嶄新的味道。鬼厲和小白站在半山上祭壇前的平台上,望著山下那片被戰火蹂躪過的土地。

到處可見的殘垣斷壁間,苗人百姓進進出出,從高處看下去,他們就像為了自己家園忙碌的螞蟻。

小白嘆了口氣,轉頭對站在身旁的鬼厲道:「你可想好了,十萬大山裡的怪物,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鬼厲神色不變,道:「我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

小白聳了聳肩膀,微微苦笑搖頭,正在這時,旁邊一陣「吱吱」怪叫,二人轉頭去看,卻是小灰跑了過來,只是跑的姿勢有些古怪。

片刻之後,二人目光不期然同時落到猴子的雙手上,小灰一手一個,兩邊都拎著一個大大的袋子,正是苗人用來盛酒的大酒袋。

鬼厲怔了半晌,慢慢轉頭向小白看去,小白苦笑道:「你莫要看我,我也不知道。」

小灰很快跑到近處,看牠神情,與主人和小白心思重重的樣子截然不同,顯然大是興奮,直笑的合不攏嘴,隱隱酒香,從牠手中那兩個大酒袋中散發出來。那兩個酒袋鼓脹脹的,看來是裝滿了苗族烈酒,與前幾天鬥酒時只殘留了一小袋大不一樣。

昨日在鬼厲、小白與大巫師細細商談的時候,猴子小灰待在那陰森森的祭壇中實在無聊,猴性活潑,如何能夠忍耐得住,便悄悄溜了出來。而鬼厲那時候心思重重,又驚又喜,竟然也沒發覺小灰溜走。

小灰不知不覺想起那日喝的美酒,酒癮大動,便溜到山下七里峒去了。激戰過後,苗人家園破碎,正是忙亂時候,再加上小灰看去不過是一隻灰毛猴子,如何會有人注意,幾番搜索之下,趁著混亂,居然被猴子在廢墟中找到了兩大袋還未開封的烈酒。

昨天一個晚上,也不知道小灰把這兩大袋酒藏在什麼隱秘地方了,今日一早,看到就要動身離開的時候,猴子這才跑出去將這兩大袋酒拖了回來,顯然打算這一路上好好品嘗了。

只是此刻看到主人鬼厲和小白臉色都有些古怪,小灰有些疑惑,猴目睜開看這二人,過了片刻之後,小白掩嘴輕笑,對鬼厲道:「算了,你答應了苗人這麼一件大事,就算拿……呃,拿他們兩袋酒,也不算什麼!」

話未說完,她自己倒先笑了起來,鬼厲搖頭,慢慢轉過身去,只剩下小灰瞪著猴眼,看看小白,又看看鬼厲,放下一只酒袋,空出一隻手抓了抓腦袋,頗有些迷惑的樣子。


祭壇深處,苗族族長圖麻骨與大巫師相對而坐,周圍更無他人。

圖麻骨沉默許久,大巫師也沒有說話,空氣中飄蕩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氛。終於,圖麻骨臉色變化,似乎終於忍不住,道:「大巫師,你傷的這麼重,為何一定還要跟這兩個中土人走?」

大巫師輕輕嘆息一聲,道:「我剛才不是對你說過了。」

圖麻骨恨恨道:「黎族搶了我們聖器,我們豁出性命也要奪了回來,何必再去求外人相助?」

大巫師搖頭道:「你錯了。」

圖麻骨一怔,道:「什麼?」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低聲道:「若真是黎族搶了我們聖器,我也不用如此擔心,怕只怕……唉!」

圖麻骨不解,道:「大巫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巫師道:「你還記得我們苗族代代相傳的那個獸妖傳說麼?」

圖麻骨臉色大變,驚道:「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

大巫師苦笑一聲,道:「本來就是真的,當年玲瓏娘娘犧牲自己將獸妖封在鎮魔洞中,遺命後人絕不可讓五件獸妖聖器同時回歸鎮魔洞。但時至今日,五件聖器已然全部丟失,只怕真的就是獸妖復生之徵兆了。」

圖麻骨臉上神情變幻,他身為苗族族長,自然知道那個傳說的分量,但過了半晌,他還是忍不住道:「大巫師,如此情況下,你更不能離開這裡才對,萬一……有你在,我們族人也安心一點。」

大巫師默默搖頭,道:「我這條老命,最多不過再有三十日的陽壽了。」

圖麻骨身子一震。

大巫師嘆息道:「其實我又何嘗願意離開,我這一去,只怕就是要客死異鄉。但如今南疆五族各自分裂,人才俱都凋零,萬一我所料不錯,只怕無人可以應付危局。那個中土年輕人雖然歲數不大,但身懷異術,身邊那根黑棒,煞氣之重,邪氣之大,實乃我生平僅見。不過最重要的,卻是……」

他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圖麻骨,壓低了聲音,低聲道:「最重要的,卻是號稱萬火之精的『玄火鑒』,就在他的身上。」

圖麻骨大驚,道:「什麼,這東西不是在焚香……」

大巫師以目示之,圖麻骨會意,住口不言,但眼中驚訝之色,卻是有增無減。

大巫師緩緩道:「當日他第一次與我見面時候,我身後犬神石像即有異兆,聖火更有警示,而兩件獸妖聖器黑杖和骨玉俱都不安,若非當年鎮壓獸妖之無上聖物『玄火鑒』,更無他物。至於這聖物怎麼會從焚香谷中流失出來,我就不知道了。」

圖麻骨沉默不語。

大巫師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其後我在說話間,故意將玄火鑒的來歷說出,那二人果然吃驚愕然。特別是說到『八凶玄火法陣』時候,他二人更是臉色大變,想來他們必然與這法寶法陣有緊密關係。」

圖麻骨長長的出了口氣,顯然這些話都是他原先決然沒有想到的。

大巫師淡淡道:「你也知道,我們苗族歷代流傳下來的傳說,只有這玄火鑒和八凶玄火法陣才能鎮壓獸妖,如今先不說玄火鑒不在我們手上,就是我們從那年輕人手中搶了過來,只怕也無人可以驅動,而且還有那詭異莫測的八凶玄火法陣,更加無人知曉。所以,在這等情勢下,那年輕人實已是我們南疆眾生的唯一指望,我就算客死他鄉,也是要跟他前去,只希望在臨死之前,能救他那朋友一命,盼他看在這點情分上,他日相助我苗族上下。」

圖麻骨嘴唇微微顫抖,年老的臉龐上皺紋深深,不知不覺間,悄悄滲出了一點淚珠。他對著大巫師,慢慢伏下了身子,把頭貼在冰冷的地面。

大巫師笑了笑,神色也有幾分淒涼,道:「我走之後,你們也不必掛念了,若那年輕人有心,想來會將我的屍骨送回故鄉。這裡的事,就全靠你了。」

圖麻骨沒有抬頭,低著聲音,微帶哽咽,道:「大巫師,你放心就是。」

大巫師悠悠道:「我這一去,也就是個死,其實也算不了什麼。但你在南疆,來日波凶浪急,其他四族不知天高地厚,看我苗族失勢,只怕難免落井下石;而十萬大山之中,獸妖隨時可能復活,浩劫將臨,你肩負重擔,自己也要多保重。」

圖麻骨咬著牙,答應了一聲。

大巫師慢慢站起身,向周圍望了一眼,忽然又道:「若將來真的情勢危急,雖然這七里峒乃是我們苗族世代居住的地方,但也並非不可捨棄,只要人在,將來就有希望。」

圖麻骨面色又蒼白了幾分,慢慢道:「是。」

大巫師長嘆一聲,緩緩向外走去。


當那個佝僂的身影,在圖麻骨的攙扶下,身後跟著鬼厲和小白,從山腰祭壇上走下來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

但隨著腳步聲,已不知道多久沒有出現在七里峒街道上的大巫師的身影,終於被苗人注意到了,隨著一聲聲帶著驚喜的呼喊,越來越多的苗人丟下手中的工作聚集過來。

大巫師微笑著,不住向周圍的苗人揮手,但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向著七里峒的出口走去。

終於,苗人漸漸感覺到了不對,人群之中,開始有人大聲用苗語呼喊,鬼厲與小白雖然聽不大懂,但想來也知道苗人呼喊的是什麼。

大巫師的臉色似也有些淒涼,布滿滄桑的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分明是一種悲傷。

只是他依舊沉默。

只是揮手。

慢慢走遠。

圖麻骨也停下了腳步,站在人群前端,默默地凝望著那個佝僂的背影。

人群中驚呼哭叫聲音此刻已然響成一片,許多人驚慌失措,更多的人已經向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老人跪了下來。

走在大巫師身後的鬼厲,默默向那個老人看去,赫然發現,那個蒼老的臉龐上,不知何時,淚水橫流。

終於,走到了通往山谷外面的那條通道,背後的哭聲已經響徹整個山谷。

老人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忽然,他猛的回過身來,再一次的,眺望這片土地,這片山谷,這片天空……

遠處的苗人驚呼著,許多人驚喜的從地上跳了起來。

然而,下一刻,大巫師緊緊閉上眼睛,像是要把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刻在心中一般,皺緊了眉,又一次轉過了身子。

山谷中,突然一片寂靜。

無數道目光,彷彿在身後無聲地吶喊!

大巫師面上肌肉輕輕抖動,慢慢的、慢慢的踏出腳步,消失在那條通道裡。

七里峒中,一片沉寂。

許久之後,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哭出聲來,片刻之間,整個山谷裡一片悲泣之音。


十萬大山。

穿過黑森林,再翻過七座險惡山脈,就是一座終年黑氣環繞、陰風呼嘯的高山。而在這座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一根草的高山之下,赫然有一個大洞。洞口高三丈,寬丈五,終年不停地有陰風從中呼嘯而出,更夾雜尖銳異響,彷彿是某個狂怒靈魂,在永不停歇地咆哮著。

洞口正中,端端正正地立著一座石像,如真人大小,看去正是個美麗女子,面向鎮魔洞深處,默默佇立。終年呼嘯陰冷的風,永不停歇地吹在石像之上,發出低沉的聲音,就像是狂風暴雨中,那一面脆弱的、遮擋風雨的木板。

只是,她卻彷彿永不退縮!

一身黑衣的巫妖,此刻就站在這座石像之前,默默地凝望。

他身邊的那條惡龍,似乎對這座石像也特別畏懼,下意識地遠離,東張西望一會,叫了一聲,放開四足,向高山之上跑了上去。不久之後,就消失在黑氣之中。

冰冷刺骨的陰風,拂動巫妖的黑色衣衫,在這片荒涼景色之中,這個人似乎也漸漸顯得虛無飄渺起來,帶著一絲不真實。

他就這麼一直望著,許久許久,久到了連金瓶兒都開始懷疑這個黑衣人究竟是不是也變做了石像。

從那座黑森林中僥倖逃生,同時意外地在那座懸崖巨岩下發現了一把深深插入巖縫的殺生刀,令金瓶兒隱約猜測,難道鬼王宗的大將殺生和尚竟然比自己更早就進入了這裡?

只是殺生刀雖在,殺生和尚卻不見蹤影,人去法寶在,這危險可想而知,只怕殺生和尚多半已遭不測。十萬大山裡,當真是步步殺機。

但金瓶兒沉吟過後,卻還是暗中追著巫妖腳步跟了上來。一路上她知道了巫妖身有異術,更加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大意,更不敢隨意接近那個黑衣怪物和那條惡龍,加上巫妖多半以為這身後追蹤之人已死在黑森林中,居然也沒發覺身後的金瓶兒,就這樣讓金瓶兒一直跟蹤著來到了鎮魔古洞之前。

此刻金瓶兒伏在遠處一個小山包後,遠遠地望著那個黑色身影,忍不住開始懷疑這個黑衣人難道要在這個女人石像前站上一輩子麼?

從到達鎮魔洞到現在,巫妖已經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這個石像超過四個時辰了。

就在金瓶兒無聊的快要閉上眼睛睡著的時候,巫妖的身影終於動了動。金瓶兒精神為之一振,連忙仔細看去。

只見那個黑衣巫妖似乎經過了長久的沉思,或是掙扎,終於做出了決定的樣子,向著那個女人石像,默默地彎下了腰,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遠遠的,金瓶兒望見那個巫妖,口中對著石像,低低的說了一句什麼話,只是相隔太遠,一點都聽不到。隨後,巫妖的身子慢慢轉了過去,向著鎮魔古洞深處飄去。

金瓶兒眉頭緊皺,心中謎團越來越大,那個古洞中顯然有什麼絕大秘密,很有可能就是上官策與這巫妖談話間所說的那個神秘人物所在。但在這荒僻之極、窮山惡水的地方,又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女子石像,還剛剛好就豎立在石洞門口正中呢?

而看巫妖對著這個石像神情,分明與這個石像關係密切,只怕還有說不清的往事。

就在金瓶兒眼看著巫妖就要消失在古洞之中,打算探出身子,悄悄潛過去仔細看看那座石像的時候,忽地,巫妖的身子突然停了下來。

金瓶兒吃了一驚,幾乎以為自己急切間竟然暴露了身形,不由得心中大悔,正著急時,發覺巫妖根本沒有回頭向自己這裡望來,似乎不像是發現了自己的模樣。

她這才放下心,連忙藏好身子,方再次偷偷探出頭,向那個古洞方向望去。

這一望之下,她不禁看直了眼睛。

就在那個女子石像的前方,鎮魔古洞的洞口,忽地凌空生出一團白氣,與周圍黑氣陰風形成強烈對比。而巫妖也停下了身子,默默注視著這團白氣。

白氣越聚越多,漸漸凝聚成形,變做一個人形模樣,從金瓶兒這裡看去,赫然是一個高大男子,右手持巨劍,左手握大盾。他的身體完全由白氣組成,在陰風中飄搖不定,但身體動作甚至臉上神情,竟然完全清晰可見。

金瓶兒愕然無語,半晌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自語道:「好一個陰靈!」

她乃是魔教出身,對這等鬼魅之事多少也知道幾分:古老相傳,人生老死,唯有魂魄不滅,一世壽終,便有魂魄離體,往投來生,生生世世,輪迴不息。然而世間之中,卻有怨靈存在,以貪、嗔、癡三毒故,以畏、惡、怕恐懼故,眷戀塵世,回首前塵,不願往生,是為「陰靈」。

當年鬼厲還是青雲門小弟子張小凡時候,與陸雪琪一起落入空桑山萬蝠古窟中的死靈淵下,在那無情海邊,便遇上了無數深淵之下的陰靈。只是那些陰靈俱是凡人魂魄,被當年煉血堂殺害而不能往生,常人遇見固然被害,但在修真之人眼中,卻並非什麼厲害妖孽,所以當年張小凡、陸雪琪道法未成,還能苦撐許久。

金瓶兒所望見的這個陰靈,卻絕非那些普通陰靈,而是傳說中最為罕見的「凶靈」。這類魂魄,生前多半就是修行高深的人物,死後卻因為某些極大至深的憤慨癡念,竟然捨棄往生,甘願守護某物,做個淒涼野鬼,飄蕩於陽世之間。

這等凶靈,本身道行已然頗高,再加上死後具有鬼力,更加凶厲,普通的修真之人根本不是對手,可以說乃是萬中無一的凶悍鬼物。只是修真中人,往往對往生看的比常人更重,鮮有捨棄往生的,所以凶靈才如此罕見,金瓶兒此番突然看見,倒還真是嚇了一跳。

不過看過去,那個黑衣的巫妖卻似乎沒有表現出什麼意外,面對著這個擋住他對路的凶靈,他只是慢慢抬頭看去。

凶靈由白氣組成的身體極為高大,幾乎擋住了整個鎮魔古洞的洞口,巫妖望著這個如戰神一般手持劍盾的凶靈,忽地嘆息了一聲。

「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他幽幽地道。

凶靈冷冷地注視著巫妖,他的白氣與巫妖的黑衣黑影,就像是兩個絕不妥協的極端。

「你這個背棄了娘娘的叛徒,有什麼資格敢說這話?」

巫妖身子似乎顫抖了一下,永遠深不可測的他竟然被這麼一句話刺的全身都劇痛一般。

他抬頭望著那張憤怒的臉龐,半晌,卻始終默默無語,慢慢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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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03: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凶靈
「你讓開吧!」巫妖沉默了許久,慢慢地道。

那個凶靈冷冷地望著他,道:「在娘娘神像之前,你難道還沒有悔意麼?」

巫妖身上的黑衣又是一陣輕動,看來似乎在黑衣之下,他也十分激動,只是,他終究沒有再回頭去看一眼那個石像女子。

「我沒錯,是娘娘錯了!」他澀聲道。

「吼!」

凶靈霍然怒嘯,嘯聲如天際驚雷瞬間落於凡世,直炸的遠近沙飛石走:「畜生!你這個無恥之徒,竟然敢說出這種話來!」

遠處的金瓶兒眉頭緊皺,忍不住伸手摀住耳朵,隔了這麼老遠,那一黑一白的對話她都聽不真切,但凶靈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爆喝,卻幾乎就像在她耳邊打雷一般,震的她耳朵裡嗡嗡作響。

遠處,巫妖黑紗蒙面,看不到他是什麼表情,但只聽他說話聲音,卻越來越是蒼涼痛楚:「我沒錯,我沒錯……」

他喃喃自語,也不知是對凶靈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或者,他是對著身後那座石像說的吧!

「黑木,你快快在娘娘神像面前跪下請罪,絕了你的癡心妄想,我們就還是兄弟,否則,從今往後,你就不要怪我翻臉無情了。」

巫妖身子一震,抬頭看去,道:「你、你還認我是兄弟麼?」

「是!」凶靈大喝道:「只要你斷了癡念,對娘娘神像請罪之後,與我一同守候娘娘,鎮守這鎮魔古洞,你黑木就永遠是我的兄弟!」

巫妖身上的黑衣隨風飄蕩,隱約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激動,只是,只過了片刻,他的身子漸漸平靜下來,整個人也沉默不語。而那個凶靈望著他,原本殷殷期待表情,終於轉做了更深的憤怒。

「你還不回頭?」凶靈怒喝。

巫妖此刻的聲音,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一如他平日的語調,靜靜地道:「我沒有回頭路了。」

「吼!」凶靈一聲怒吼,巨大的劍橫空斬下,在巫妖身前揮過,剎那間沙土飛揚,遠近的土地都似震動了起來。

金瓶兒為之變色,這凶靈道行之高,還在她想像之上。

只是看那巫妖卻無絲毫畏懼,冷冷地望著那個凶靈,道:「大哥……」

凶靈怒道:「住口,我不是你大哥!」

巫妖淡淡道:「縱然你不認我,我也還是認你永遠是我大哥。但當年的確乃是娘娘錯了,事到如今,我就是要為娘娘做她未完之事!」

凶靈愈加憤怒,喝道:「你瘋了麼?」

巫妖深深吸氣,道:「就算我是瘋了,這件事我也要去做!」

說罷,他身形飄動,向著鎮魔古洞中飄去。凶靈顯然憤怒之極,大吼一聲,巨劍向巫妖當頭斬下。這一劍之威,更勝剛才,整個古洞洞口的石壁紛紛顫抖,看著就像要坍塌一般。

金瓶兒遠遠望見,仍不禁為那巫妖擔心了起來,只是巫妖此刻已經沒入鎮魔古洞之中,身影被石壁擋住,與凶靈如何交手的動作,金瓶兒卻看不見了。

而在古洞之中,騰起的沙石落下之後,凶靈怒嘯不止,巫妖的身影卻已經不見了。

只有那個古洞深處深邃的黑暗裡,傳來巫妖幽幽的聲音:「大哥,你生前死後都是絕世的英雄,只是,我們現在都是同樣的人了,你這又是何必……」

凶靈厲聲而嘯,嘯聲淒烈,彷彿心中有熊熊烈火燃燒心肺一般。

鎮魔古洞中沉默了下來,顯然巫妖已經去遠。

凶靈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他緩緩轉向鎮魔古洞洞口的那尊石像,巨大的白色身軀慢慢扭動,陣陣白氣,如青煙縈繞,纏繞在石像女子周圍。

「娘娘……」

低低的哽咽,來自隔世的悲涼和滄桑,帶著隱約一絲無助,在天地間,悄悄迴盪。而他的身影,也漸漸飄散,在黑氣陰風中慢慢消失。

鎮魔古洞前又回復了平靜,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只有那個女子石像依舊安靜地佇立在那裡,還有永不停歇的陰冷呼嘯,從鎮魔古洞深處,不停地呼喊著。

那聲音,彷彿更加淒厲了。


中土,南方,狐岐山。

荒涼的山脈之下,隱藏著魔教鬼王宗的總堂,無數魔教弟子在這裡面忙碌進出著。

在這個地方的最深處,那個巨大的天然洞窟之中,鬼王面無表情地站在平台之上,望著下方血池中那兩頭上古奇獸。

夔牛浸泡在血水之中,一動不動,連眼神也顯得黯淡下來。而前一段時間還在奮力掙扎的黃鳥,此刻似乎在某些詭異之力的壓制下,精神也委頓了下來,安靜地泡在血水之中,不再動彈。

孤懸在半空中的伏龍鼎,閃爍著紅色的光芒,緩緩地轉動著,投射出一道道的紅色光幕,將夔牛與黃鳥罩住。

濃烈的血腥氣息,充盈著這個洞窟之中。

黑影忽地一閃,鬼王宗裡最神秘的那個鬼先生飛了上來,出現在鬼王身邊。

鬼王向他看去,道:「如何了?」

鬼先生看去的打扮,與在南疆出現的那個神秘人物巫妖,有幾分相似,都是一身黑衣,黑紗蒙面,只是聲音聽來,還更蒼老了幾分。

此刻只見他黑紗輕動,微微點頭,道:「已經差不多了,夔牛降服,黃鳥不出三日,亦可搜靈歸陣。四靈血陣,已經成了一半了。」

鬼王沒有說話,慢慢點了點頭。

鬼先生淡淡道:「不論正道的話,但只這四靈血陣一半的威力,已經足以掃平萬毒門與合歡派了。」

鬼王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要對付的是青雲門的誅仙劍陣。」

鬼先生默然。

鬼王轉過身,緩緩走了開去,同時道:「我會加緊尋找其他兩隻靈獸的,這裡的事,就拜託你了。」

鬼先生從後面望著那個身影漸漸走遠,眼中異芒閃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半晌,他才轉過身來,默默沉思,忽地嘆息一聲,身影閃處,又向底下的血池飛去。

古窟之中,血腥氣味陡然又濃烈了起來。


鬼王從那個血池古窟中走了出來,負手而行,走過了長長甬道,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前,猶豫了片刻之後,他臉上似乎閃過一絲傷懷,轉身向右側那條路上走去。

一路之上,多有遇到鬼王宗弟子,一眾人等見到鬼王,紛紛低頭行禮,鬼王也不搭理,就這麼慢慢走了過去,一直走到路的盡頭,就是那個寒冰石室。

他站在門前,原本穩如泰山一般的神情,卻突然像是老了許多一般。低低的一聲嘆息,他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一股冷氣,撲面而來,鬼王反手將石門關上。寒冰石室並不大,擺設更是簡單之極,只有石室中間一張寒冰石台,臉色雪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碧瑤,安靜地躺在上面,雙手放在胸口,握著金色的「合歡鈴」。

一個女子,默默坐在她的身邊,凝望著她。

鬼王走了上去,目光落在心愛女兒的臉上,眼角忽地抽搐起來,就連負在身後的雙手,也忍不住瞬間握緊。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十年來他幾乎沒有一天不為了女兒傷心,以至於他甚至故意減少來看碧瑤的次數,以免無法自拔。

唯一的、心愛的女兒啊……

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沉而沙啞:「幽姬,妳讓我和瑤兒單獨待一會兒。」

幽姬慢慢站了起來,轉過身,向鬼王微微行了個禮,隨即走了出去。

鬼王目光掃過她的身影,一言不發。

「砰。」

一聲低響,石門開了又關上,寒冰石室中,只剩下了父女二人。

鬼王在碧瑤的身邊,慢慢坐了下來。

「瑤兒,為父的許久沒有來看妳了,妳有沒有生我的氣啊……」他低沉的聲音,在石室中悄悄迴盪著,帶著不盡的酸楚。

只有碧瑤,依舊那麼從容平靜地躺著。

鬼王凝望著那張美麗的臉龐,怔怔出神,「妳和妳娘長的真像啊!就連脾氣都差不多。妳知道麼,瑤兒……」

「妳娘當年去世時候,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面,但我知道,她是將妳託付給我了。多少年來,我只怕對妳不好,便再也沒臉去九泉之下見妳的娘親。可是……可是……」

這位令當今天下無數人恐懼憤恨的人物,此刻竟然連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了,說著他這十年裡說過無數次的話,道:「妳怎麼、怎麼這麼傻……」

碧瑤無聲,依然平靜地躺在他的跟前,在她蒼白的容顏上面,看不出絲毫的痛苦傷心,相反的,隱約還有一絲淡淡的笑意。

「瑤兒……」鬼王低低地叫了一聲,再也沒有說話了。他只是這般安靜地坐著,陪伴著自己唯一的心愛的女兒。

直到,寒冰石室的石門上,突然傳來「劈叩」一聲敲門聲音。

鬼王眉頭一皺,眼中殺氣一閃而過,這十年來,除了那個鬼厲,誰也不敢在他陪伴女兒的時候打擾他。至於鬼厲,在他眼中,向來只有一個碧瑤的,鬼王卻也沒有對他說什麼。

但如今鬼厲並不在這裡,卻有人膽敢犯鬼王大忌,實在罕見。鬼王哼了一聲,站起身子,用袖袍輕輕擦去眼角隱約的一點點淚水,深深呼吸,等他再轉過身子的時候,已經又是那個令無數人敬畏的鬼王了。

他緩緩走到門口,打開石門,走了出去。

門外,只站著一個人──青龍。

鬼王眉頭一皺,青龍乃是鬼王宗上代四大聖使之首,更是他得力臂膀心腹,向來倚重非常。而且他行事從來謹慎,絕不會擅自做出打擾他與碧瑤在一起的舉動。

看來竟有大事發生了。

鬼王以目望之,青龍低聲道:「南疆那邊,傳回了消息。」

鬼王皺眉道:「怎麼?」

青龍看了鬼王一眼,道:「聽說鬼厲已經找到知道還魂異術的人,並帶著他動身回來了。」

這事非同小可,鎮定修養工夫如鬼王竟也喜形於色,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道:「當真?」

青龍點了點頭,心中謂嘆,骨肉情深,當真是誰也不能割捨。

鬼王仰首看天,深深吸氣,鎮定了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但雙手仍然有些微微顫抖,道:「那人是誰,鬼厲如何找到的?」

青龍道:「那人乃是南疆邊陲五族之中,苗族的大巫師,至於鬼厲怎麼知道他懷有還魂異術,這就不知道了。」

鬼王點頭道:「這不管他,只要他能救瑤兒就好,能救瑤兒救好了……」言下切切,實是恨不得大巫師與鬼厲此刻就到跟前一般。

「他們走了幾日,還有多久能到這裡?」鬼王追問道。

青龍道:「這消息是鬼厲自己透露給我們在南方一帶的探子傳回來的。聽說是因為那個大巫師身受重傷,無法飛行,所以只得徐徐步行。」

鬼王一怔,道:「重傷,怎麼回事?」

青龍道:「聽說是南疆五族內鬥所受的傷,另外,」他遲疑了一下,道:「好像鬼厲也受了不輕的傷,而且是傷在正道手中。」

鬼王目光一凝,道:「怎麼回事?」

青龍搖頭道:「具體情況還不清楚,南疆那一帶向來是焚香谷的勢力所在,我們的人很難插進去,仔細的情況只怕要等鬼厲回來再問一問了。不過南方那裡,一向由老二白虎負責的,此番消息也是他傳回來。但在他話裡,似乎……」

鬼王冷然道:「白虎說了什麼?」

青龍沉默了一下,道:「白虎提到,與鬼厲一道回來的,還有一個、一個狐媚女子。」

鬼王臉色一變。

青龍看了鬼王一眼,緩緩繼續道:「另外,白虎還特意在消息中提到一點,就是鬼厲身邊的那隻猴子,似乎不大一樣了。」

鬼王眼中寒芒一閃,半晌之後,才慢慢地道:「三眼靈猴,已經開了靈目了麼?」

青龍沉默,沒有說話。

寒冰石室之外,突然沉靜了下來,鬼王慢慢轉身,目光落到那座石門之上。他的目光,彷彿從這厚厚的石門上穿了進去,望見了那個安詳的女子。

「瑤兒,妳可在看著為父的麼……」

鬼王在心中,這麼悠悠地念了一句。


十萬大山,鎮魔古洞。

金瓶兒悄無聲息地移動身形,向那個神秘陰森的古洞洞口靠近。

此刻,巫妖已經進去許久,那個凶靈也已經消失,再沒有出現過,整個古洞洞口,一派陰冷寂靜,只有從鎮魔古洞中吹出的陰風還在呼嘯不停。

漸漸的,金瓶兒接近了那座石像女子。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周圍一直很平靜,直到她走到那石像女子面前三尺地方,已然只有風聲呼嘯,什麼動靜也沒有。

金瓶兒忽然覺得,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音。

她定了定神,又仔細向周圍看了看,尤其是向鎮魔古洞裡仔細看了一眼,那裡面黑漆漆的一片,深不見底,像是黑暗中隱藏著的恐怖妖魔,張開了兇惡的口,永不停歇地咆哮著。

金瓶兒秀眉輕皺,直覺地感到那片黑暗之中,邪氣沖天,令她氣血反衝,著實難受。只是此刻,她好奇之心卻遠遠勝過了其他,那個女子石像在她心中,真個是神秘的存在,無論如何,她也要好好看看這個石像。

下一刻,她的眼光就落在了那座石像之上。

這原是個美麗的女子吧!金瓶兒在心中這麼輕輕念了一句。

婉約的眉,細細地橫在她的眼上,瓜子一般的臉,有稍顯得剛硬的線條。她的唇是抿著的,她的眼是決絕的,就像是千劫萬難之後,她終於下了一個決心。可是她的臉,她的神情,卻是異樣的溫柔,有一點的哀傷,有一點的酸楚。

千萬年的風霜,能不能磨去曾經的紅顏?

妳在歲月中孤單佇立,又為了誰?

金瓶兒默默望著,慢慢伸出手去,觸摸石像女子,渾沒有留意到,在她身後,就在她的手接觸到石像的那一刻起,突然白氣生出,漸漸凝聚,逐漸匯聚人形,現出了那個凶靈。

手底之下,原來是粗糙的石塊,被無數歲月的陰風寒雪、風吹雨打的傷痕,彷彿在金瓶兒白皙手下,一一顯露,從石像之上,傳上她的手心,到她的心裡。

這個女子,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女子呢?

金瓶兒竟似癡了一般,被那個女子石像深深吸引。

背後,那個凶靈已經完全現身,面有怒色,巨大的劍高高舉起,忽地大喝一聲,霍然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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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2:03: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復生
黑暗在無邊漫沿,只有陰風呼嘯的聲音越發淒厲。巫妖行走在鎮魔古洞黑暗的甬道中,就像一個走向九幽的陰靈。

古老的洞穴越走越是寬闊,但周圍的黑暗也愈發深邃。走在這陰冷可怖的道路之上,巫妖甚至可以閉上了眼睛往前走去。

多少年來,他獨自一人在這裏徘徊,而今,他終於要親手改變自己的命運。

也許,還有世間無數人的命運。

陰風咆哮,就在他的前方!

一點幽光,突然在他前面亮起,儘管那光亮如此幽暗,但在這一片漆黑中卻是特別的醒目。

巫妖停下了腳步。

那幽光在黑暗中輕輕閃爍,明滅不定,似召喚,似誘惑,似渴望,似譏笑……

風,吹動了他黑色的衣襟,就像過往無數歲月,他凝望著那個地方。

多少年前,他也一樣站在這裏,可是那個時候,他的身旁還有兄弟,他的身前,還有一個雖然瘦弱卻彷彿可以遮擋天地的身影。

而如今,卻只有他一個孤單的身影。

「娘娘……」他微微垂下頭,口中低低地喚了這麼一句。

然後,他向前飄去,投向那個幽光,如飛蛾一般的決絕。

幽光大盛,古洞之中的陰風陡然猛烈起來。原本只有一點的光亮,從那處緩緩散開,將周圍慢慢照亮。

坑窪不平的地面上,到處掉落著腐朽的白骨,有人物的,也有猛獸的。巨大的洞壁,堅硬的岩石,在幽光照耀之下,卻顯現出了無數條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裂痕,像是被人生生撕扯開來一般,觸目驚心。

黑暗中,有個聲音,就在那個幽光的最深處,帶著冰冷寒意,輕輕迴盪。

「你回來了……」

尾音很長,迴盪在這個古洞巖壁之間。

巫妖沒有說話,他只站在那處光亮之中,佇立片刻,然後,從黑衣中伸出手臂,在他手上,赫然是鑲了骨玉的黑杖。

「吼!…….」

一聲咆哮,突然如驚雷乍響,在古洞之中沸騰起來。周圍的黑暗瞬間退卻,那片幽芒深處,轉眼間閃爍出刺目光芒,如惡魔無數的觸手,向著巫妖,向著那兩個聖器,呼喊狂嘯。

就連周圍古洞千萬年的石壁,此刻也開始不停動搖,大石小石紛紛落下。

呼嘯淒厲的陰風,此刻聽來,就像是渴望的、粗重喘息。

「……你還記得,娘娘的模樣麼?」巫妖看著就在自己身前那片張牙舞爪的刺目光芒,突然這麼靜靜說了一句。

強光之中,閃爍的光芒似突然凝固了一下。

巫妖一身的黑衣,在強烈的陰風中獵獵做響。

就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這麼飄忽不定:「她的石像,還站在外邊的洞口上……」

那片光芒深處,卻沒有任何的聲音,只有伸縮不定的光線,將巫妖的身影照的忽明忽暗。

巫妖沒有再說什麼,緩緩飄了上去,飄進了光芒深處。

一處開闊的平地,赫然出現,這裏與外邊決然不同,堅硬的石壁大都完好無損,而在地面之上,卻多有巨大骨骼,而且大都完好,細數之下,竟有十三具之多。

這十三具形狀各異、散發出騰騰妖氣的骨骼,距離不等地繞成一圈,俱都是面內背外,彷彿守衛著什麼一樣。黑森森空洞的眼洞之中,彷彿有冰冷的目光。

隨著巫妖的身影忽然出現,開始接近這個怪異的圈子,忽地,陰冷的風聲中出現了令人齒酸的「哢哢」聲音,這些白骨之上,赫然有幾具的頭顱竟然開始轉動,慢慢轉了過來,向著巫妖的方向望去。

在這幾乎令人心跳停滯的可怖時候,巫妖卻似乎毫不在意這些恐怖的骷髏,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只望著一處。

那是這十三具白骨圍成的圈子正中。

一具真人大小的白骨,安靜地躺在一座僅三寸高的白玉石台之上,與周圍那些骷髏不一樣的是,這具人形骨骼身上還蓋著絲綢,也不知經歷多少歲月時光,在幽光照耀之下,那絲綢的顏色竟仍然是鮮豔無比。

而這周圍所有的光亮幽芒,甚至連呼嘯的陰風,都是從這具白骨之上發出的。

巫妖慢慢飄近了這具白骨。

光芒流轉,詭異的光線時長時短,彷彿冥冥之中,有雙眼眸正注視著他。

周圍,所有的十三具白骨突然全部發出「哢哢」聲音,幾乎像是一齊復活一般,頭顱轉動,深邃的眼洞紛紛盯著巫妖的身影。

下一刻,那一張絲綢騰空而起,飄在半空。

彷彿有一聲沈默低吼,剎那間耀眼的光芒從絲綢之下照耀而出,如勢不可擋的離弦之箭,向著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嗚!」的一聲,巫妖甚至感覺到那光線帶著澎湃洶湧的妖力,從自己耳邊衝了過去。

劇烈的風聲,夾雜著陰森的冷笑,在這個古洞之中開始迴響。

那十三具骷髏,突然一起仰首,向天呼嘯!

這一片詭異氣氛之下,巫妖緩緩在白骨面前落了下來。白光中,那具真人大小的骨骼上非常清楚的有五處斷裂地方,分別是在右手、左腳踝、喉骨、頭骨,還有就是他的整個脊椎沒有了。

此刻,映著骨骼發出的光芒,他的右手處放著一顆白珠,左腳踝處是一面玉碟,而喉嚨斷裂的地方,擺放著一隻圓環。

巫妖緩緩的將鑲在黑杖之上的骨玉,一點一點地拔了出來,然後,將他輕輕放到白骨的頭顱之上。那裏的前額正中,正好有一個破裂的小洞,骨玉不偏不倚,剛好放了進去。

黑暗中,像是有個什麼聲音,遠遠的呼喚了一聲。

巫妖身子忽然顫抖了一下,整個人搖了搖,光芒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兩團燃燒的白色火焰。

那火焰燃燒的,是誰的靈魂與軀體?

他彷彿輕輕叫了一聲,可是誰都沒有聽清,他口裏說的是什麼。下一刻,他將那柄黑杖,放在了白骨的中間,脊骨的地方。

突然,一切都靜止了。

呼嘯的陰風停止了,耀眼的白光消失了,黑暗如無邊的大海洶湧的波濤無聲地衝上淹沒了一切!

是誰,在黑暗中默默等待?

那最深的黑暗,還是幻想的曙光?

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就像亙古也不曾改變的荒涼寂靜,白骨們停止了呼喊,沈默了下去。

一個聲音,在黑暗與寂靜的最深處,悄悄的,

響起!

「砰!」

「砰!」

「砰砰!」

……

那是心跳的聲音,洋溢著嶄新的活力,周圍依舊是一片漆黑,但如魔幻一般的心跳聲音卻漸漸放大,慢慢的,開始流淌著潺潺水聲。

不,不是水聲,那是奔流的血脈,從心臟呼嘯而出,帶著無盡歡喜與不可阻擋的氣勢,在黑暗中狂舞。

長眠了無數歲月,無盡的冰冷過後,再一次的溫暖!

是誰,在黑暗中悄悄喘息?

那奔騰的聲音越來越是猛烈,像是禁錮的靈魂凝聚了千萬年怨恨的呼喊,每一滴重生的血液,都帶著瘋狂與桀驁!

慢慢的,周圍的異響開始響起,堅固的石壁再一次的動搖,那些黑暗中的白骨再次吶喊,迎接著重生的妖魔。

只有巫妖,他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感覺著身前無形卻正在狂舞的妖魔,感覺著那複生的靈魂與流淌的血脈。

那感覺,幾乎要將他吞沒了……


「砰!」

一聲巨響,巨大的力量將堅硬的地面硬生生砸開了一個大坑,金瓶兒倒飛出去,險險躲過了這從背後偷襲而來的一擊,面色忍不住煞白。

剛才的這個石像女子幾乎像是有魔力一般,將她的精神魂魄盡數都吸引過去,竟完全忘了身外之事,只是當頭頂風聲乍起,多年辛苦修煉的一點本能讓她突然驚醒,幾乎是在間不容髮之際衝了出去,這才僥倖撿了一條性命回來。

金瓶兒喘息未定,忽地身後風聲淩烈,那個凶靈已然如附骨之錐般跟了上來,明明身體只是由無形的白氣組成,但偌大的巨劍大盾在他手中,竟若小兒玩具一般舉重若輕。

金瓶兒知道厲害,不敢硬接,身子一閃,整個人急忙向後躲去,這兩劍之下,凶靈便已將金瓶兒從鎮魔古洞洞口趕到了數丈之外。

甫一落地,金瓶兒右手翻處,紫芒頓起,法寶紫芒刃已然祭出握在手心,對著這個兇悍鬼物,她可無論如何不敢掉以輕心。

只是她雖然凝神戒備,但那個凶靈將她驅到鎮魔古洞三丈之外後,便沒有再行追上,他無形的身體,依然飄蕩在那個石像女子的身邊。

「妳是誰,膽敢來到這妖魔之地,還膽敢褻瀆巫女娘娘神像?」那個凶靈瞪著銅鈴巨目,冷冷地道。

金瓶兒暗中鬆了口氣,定了定神,朗聲道:「你誤會了,我並非有意冒犯這位……娘娘神像,只是初見之下,見她實在太過美麗,不由自主的就用手去觸摸石像。」

那凶靈哼了一聲,臉色稍和,顯然他多半也知道這個石像確有神奇異能,但說話聲音卻仍是一般冰冷,道:「看妳年紀輕輕,又是初犯,我不與妳計較。此處乃是妖魔鬼魅之地,不是妳來的地方,妳快快走罷!」

金瓶兒眉頭一皺,按她心意,跟蹤了巫妖這麼久,多半最重要的秘密就在這鎮魔古洞之中,不料洞口竟有這麼一個道行高深的凶靈鎮守,著實麻煩。只是若要強闖進去,多半驚動裏面的巫妖或什麼怪物不說,光眼前這一個凶靈就不好解決。

她這裏正苦惱思量,那裏凶靈見這女子目光在自己和娘娘神像上掃來掃去,同時不時向自己身後黑暗的洞穴深處張望,顯然是想打這個洞穴的主意,不由得勃然變色。

「呔!」那凶靈怒喝一聲,道:「小丫頭,我勸妳莫要自找苦吃,這洞穴之中乃是絕世妖物,妳進去了也是自尋死路。而且我鎮守古洞,決然不會讓外人進去的,妳早早死了這條心罷!」

金瓶兒哼了一聲,哪裡肯這麼容易死心,道:「剛才那個黑衣人,不是照樣進去了麼?」

凶靈一怔,雙眼中精光大盛,道:「原來妳是跟蹤那個人過來的麼?」

金瓶兒察言觀色,心中隱約對這兩個人的關係有些猜測,但口中仍接著道:「當然了,那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傢伙……呃,我不是說你,你莫生氣!」險些說漏了嘴的金瓶兒連忙對著大怒的凶靈補了一句,然後道,

「那個黑衣人搶了南疆苗族的聖器黑杖,對了,上面還有黎族的聖器骨玉,剛剛才進去,我也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幹什……」

她「麼」字還未說出口,那個臉色已然大變的凶靈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大吼,生生將金瓶兒的話逼了回去,同時震的她花容失色。

「妳說什麼,他身上有黑杖和骨玉?」凶靈整個身子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金瓶兒有些愕然,道:「是啊。」

凶靈仰天長嘯,悲憤之極,霍然轉身,看他模樣,簡直就是不顧一切地正打算衝進鎮魔古洞,找到那個巫妖同歸於盡一般。

但就在這個時候,金瓶兒與凶靈同時都是一怔。

彷彿永不停歇的、從鎮魔古洞中吹出的陰風,突然停止了。

天地間,像是一下子少了什麼一樣,特別的寂靜。

凶靈瞬間面如死灰。

他的嘴張大了,彷彿要說什麼,又像要使勁全身力氣吶喊,可是,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然後,他緩緩轉身,向那個石像女子望去,忽地,他的身形又是大震,巨大的身軀一軟,竟然是在石像女子面前,跪了下來,放聲大哭。

金瓶兒嚇了一跳,她出身魔教,生平詭異之事也不知道見過了多少,但道行如此之高的一個凶靈突然在前方大聲悲泣,實在是生平僅見。只是看那凶靈傷心之極,偌大的身子,竟是不停顫動,雖然只是由白氣組成,只是那悲傷情緒,竟彷彿都活生生的呈現眼前。

金瓶兒悄悄移了過去,那凶靈竟不曾注意到她。待她移到那個石像女子附近,正打算趁這個機會悄悄潛入鎮魔古洞時候,忽地,她的身子一震,目光望到了那個石像女子,竟也是怔住了。

冰冷的石像上,那個婉約美麗的女子。

兩行清淚,悄悄從石像的眼睛中滑落。

原來,千百年的時光,還是抹不去深深的一縷傷懷麼……

金瓶兒愕然站在凶靈背後,望著這座傷心的石像!

身後石洞之中,遠遠的一聲低吟,像是什麼東西,從長眠中醒來,發出了第一句的聲音。

陰風再起,聲更淒厲!

就連頭頂的天空、天色,也這般黯淡了下來。


一道閃電,刺穿黑雲。

一道驚雷,炸響天際。

雷電轟鳴,轉眼間撕裂天空。無數的黑雲如沸騰起來,從十萬大山的天空洶湧湧來,聚集在鎮魔古

洞的上方。

瓢潑大雨,轟然而下,夾雜著巨大的冰雹,將地面上打的坑坑窪窪。

金瓶兒嚇了一跳,左閃右避,在風雨中飄蕩。那凶靈卻是霍然抬頭,望向天空,一切的風雨冰霜對他似乎都毫無作用,但他的眼神中,卻充滿了絕望。

「啊!……」

他仰天大呼。

就在這絕望的呼嘯聲中,鎮魔古洞裏異嘯響起,從遠及近,越來越快,越來越響,到最後已然震耳欲聾。金瓶兒只覺得腦海中轟鳴一片,竟似要裂開一般,忍不住為之變色,連忙向遠處掠去。

而那個凶靈,猛然轉身,將自己巨大的身軀堵在鎮魔古洞洞口,舉起盾牌,橫起巨劍,怒目橫眉,竟無絲毫懼色,淩然而立。

那嘯聲越來越是響亮,轉眼間已然衝到古洞洞口。

天際巨雷轟然炸響,天地呼嘯,彷彿整個十萬大山的所有山脈大地一起晃動。

風雨裏,凶靈看去就像一個搖擺而無力的小船。

那片深深黑暗,如張牙舞爪的魔獸一般,從古洞之中向他撲來。

凶靈怒嘯,迎面衝上!

巨劍倒映著天際劃過的閃電,斬向黑暗,黑氣瞬間被從中切開,卻又立刻從兩旁撲上,以無比迅速的速度淹沒了他的身軀。

凶靈大呼,遠遠的,金瓶兒依然聽到那個聲音:

「娘娘……」

下一刻,凶靈消失了,黑氣如山,在鎮魔古洞的洞口拚命聚集,向著天際,向著大地。

一抹紅光在黑暗中突然閃過。

一個身影,是被一張鮮豔無比的絲綢所包裹的男子,背對著金瓶兒的方向,從黑氣中緩緩落下,站在了那個石像女子的身前。

在他身後,黑氣中厲嘯連連,陰影搖動,彷彿有無數妖魔狂喜呼嘯一樣。

只有他的背影,卻顯得有些異樣。

站在石像前方,風雨中他默默佇立。

緩緩的,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那冰冷的石像。

低低的聲音,在風雨中悄悄迴盪,穿越了千萬年歲月光陰,穿過了無數的風雨雪霜。

「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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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煞氣
中土「縣雍山」以北二百里,便是高大的「狐岐山」(註一)。從山腳望上去,但見亂石穿空,突兀險峻。只是整座高山之上,竟無一草一木,極是荒涼。在山脈左側,從山中深處由地底泉水冒出匯聚而成一條河流,稱做「勝水」,向東北流去,一路上支流漸多,河流漸漸變大,至三百里外,注入另一條大河「汾水」。自古相傳,這條河流之中,多產有一種蒼色寶玉,只是從來沒有人見過就是。

魔教三大派閥之一的「鬼王宗」總堂,就建在這座高山堅硬厚重的岩石山腹中,向來少有人知。在鬼厲的帶領下,小白和大巫師一行經過了十五日的跋涉,終於到達了這裡。

因為大巫師身體實在太弱,不得已下,三人加上猴子小灰只得步行,途中鬼厲還曾經雇了車輛讓大巫師乘坐。

長途的艱辛,令他們三人都有睏倦風塵之色,只是在大巫師和鬼厲二人身上,卻完全是兩個模樣。

鬼厲的傷勢一日一日地好了起來,許是年輕人吧!

反觀大巫師,整個人的氣色卻越來越難看,比之十五日前剛剛離開南疆七里峒時的樣子,更要衰敗的多,面色如死灰不說,自從進入山道,再無馬車可以乘坐,雖然有鬼厲和小白攙扶,他卻還是走幾步喘口氣,體力實在極差。鬼厲心中焦急萬分,有時忍不住害怕:若還未到狐岐山,這位救命的大巫師萬一半途而亡,當真便要遺恨終生了。

所幸今日午間,在那片和煦陽光的照耀下,三人終於望見了狐岐山那片光禿禿的山頂。

停住腳步,雖然還未到達狐岐山,鬼厲卻還是鬆了口氣,轉身對大巫師道:「前輩,前頭那座荒山,便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從這裡往前再走一段路,今夜稍晚時分,我們應該就可以到山腳了。」

大巫師長長出了口氣,抬眼向那座山脈望了望,略帶疲倦地笑了笑,道:「你放心吧!年輕人,在見到你那位沉眠的朋友之前,我還不會死的。」

鬼厲一怔,隨即微有歉意,低聲道:「前輩,我並非故意……」

大巫師蒼老的眼睛收了回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搖頭道:「我沒有其他意思,換了是我,只怕比你還急幾分的。」

鬼厲默然,笑了笑,道:「前輩,我們也走許久了,在這裡先歇息一會,待會還要趕路呢!」

大巫師看來也真的有些疲倦,點了點頭,在鬼厲的攙扶之下,在山間小道旁找了塊還算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

「吱吱!」一直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叫了兩聲,跳了下來,落在地上。一路上,倒是算小灰最有精神,從無疲倦之色。

此刻猴子舉目四望,見道路兩旁是稀疏的樹林,叫了兩聲之後,便竄了進去,轉眼就沒了身影。

鬼厲向小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在意,回過頭來打算自己也找塊石子坐下休息。一路走到今天,他在七里峒所受的重傷雖然沉重,但並未傷及筋骨,日漸好轉,只是右肩傷口處仍然隱隱作痛。他用手輕輕撫摸右肩傷口,眼前閃過焚香谷李洵的身影,在心中冷冷哼了一聲。

只是片刻之後,在李洵背後,卻還有另一個窈窕身影,白衣如雪……

鬼厲搖了搖頭,一陣惘然,正尋思處,忽聽小白的話聲突然在身邊響了起來:「狐岐山怎的如此荒涼,我看了半天,連一草一木也沒有?」

鬼厲皺了皺眉,道:「從我到這裡的時候開始,便是如此了。」

小白站在他的身旁,沉默了片刻,搖頭道:「當年我離開這裡的時候,狐岐山滿山青翠,草木茂盛,與現在決然不同的。」

鬼厲搖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小白嘆了口氣,轉過身子,沒有再說什麼。

鬼厲望了小白一眼,知她千年之前與狐妖一族在這裡休養生息,對狐岐山實有異樣的感情,只是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且以他此刻心境,也不想多說話。

只要一想起碧瑤就在那座山脈之中,且說不定明日此時,她也許就能重獲新生。一念及此,鬼厲忍不住就全身熱血沸騰,再也想不起其他事了。

三人休息了一會,待大巫師體力稍復,鬼厲便領著二人繼續往前走去,說是領路,其實也只是大巫師一人而已。

小白獨自一人在前走著,面色沉靜,沉默不語,對周圍的道路卻似乎漸漸熟悉起來。剛開始遇到的幾個岔路,她還問了問鬼厲,或是等鬼厲走上正路,她才跟上。

到了後來,似乎往昔的記憶已經開始在小白內心甦醒,自然而然的,她反變作了領路人物,帶著後邊的人,在通往狐岐山的山路中行走著。

不知何時從樹林中回來的猴子小灰,手中又多了幾個不知哪來的野果,抓在手裡啃著。

在小灰身後,還掛著一個大酒袋子,正是從南疆苗人那裡偷來的。原先還有兩個酒袋,只是這一路上斷斷續續喝著,猴子酒量居然也在見長,十五日下來,居然將一大袋烈酒都喝了乾淨,而且也未再大醉過。

路上小白見猴子老是拖著酒袋晃來晃去,實在麻煩,便用布帶在酒袋上縫製了個帶子,讓小灰背在身上。這下倒好,小灰更是高興,整日背著酒袋到處跑。

三人一猴,就這樣在猴子吃野果的聲音中,各懷著心思默默向前行路。

日漸西斜,天色也緩緩暗了下來,就在黃昏到來的前一刻,他們終於到達了狐岐山的山腳下。

幾乎是在同時,大巫師和小白的身體都是一震,大巫師似感覺到了什麼,向站在身邊的小白看了一眼,低聲道:「妳也感覺到了?」

小白秀眉輕皺,以她千年靈狐的道行,這份靈力與感覺自然非同小可,極其敏銳。幾乎是在剛到狐岐山下的時候,她突然就感覺到這座高山之中,在這片看似普通的荒涼之下,隱隱有一股濃烈煞氣透露出來。

這煞氣之烈,連她如此高的道行也忍不住心有忌憚之意。而在仔細感覺之後,她竟然憑著自己敏銳靈力,察覺到其間更似另有兩股委靡不振的靈力,雖然不甘,卻也只能認命一般,臣服在煞氣之中。

這座山中,只怕有天大的秘密!

慢慢收起了臉上訝色,轉眼恢復了平日表情的小白向大巫師看了一眼,倒是沒有想到這看似睏倦垂死的老頭,居然還有這等敏銳感覺,看來南疆巫術,果然有其獨到之處。

她緩緩點頭,壓低聲音,道:「好重的煞氣!」

大巫師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二人同時向旁邊的鬼厲望去,卻只見鬼厲面上,赫然也有異樣神色。

在他袖間,黑色噬魂上的噬血珠突然亮了起來,血紅色的光芒流轉不停,連袖袍也遮擋不住。

鬼厲慢慢地將噬魂拿了出來,舉到身前,只見這柄魔棒前端,噬血珠的光芒異樣泛起,一圈圈一層層鮮紅光芒緩緩散發,珠身上的絲絲血脈,更是逐一清晰起來,歷歷可見。而順著他的手腕,噬血珠更是將一陣陣冰涼而微帶興奮的氣息走遍他的身體。

鬼厲目光深深,抬頭仰望面前這座高山,眼中閃過奇怪的光芒。

那是噬血珠極度渴望鮮血的徵兆!

對他來說,這早已是再熟悉不過了。


鬼王親自站在了鬼王宗總堂入口處,一塊隱匿在巨岩背後的暗門外等候迎接,不難想像,他對鬼厲帶回來的大巫師是何等的重視。

在他們三人出現在眼前之後,鬼王與鬼厲隨意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隨即快步走到大巫師身前,上下微一打量大巫師,面上閃過一絲訝色,道:「這位大師,你的身體……」

大巫師淡淡一笑,道:「老朽垂死之人,命該如此,今日來此,不過是想盡一份心力而已。至於成或不成,也要看天意了。」

鬼王一躬到地,深深行了一禮,沉聲道:「大師乃世外高人,我也不多講俗話了。路途辛苦,而且今晚天色已遲,請大師到這山間洞府暫時委屈一晚,將就休息,明日再請教大師。」

大巫師點了點頭,看他神色,也的確十分疲倦了。

鬼王一招手,旁邊早有人跑了過來,將大巫師扶了進去。一眾人等都讓開了道路,片刻之後,大巫師的身影消失在了山腹之中。

鬼王緩緩轉過身子,此刻,在他面前站著的人,除了鬼厲之外,還有他身後一個異樣嫵媚的女子。至於猴子小灰,則睜著三隻眼睛滴溜溜亂轉,打量著前方眾人。

鬼王的目光在小灰身上停了一下,又向鬼厲身後的小白望了一眼,最後,還是回到了面前這個年輕人身上。

「你受傷了?」鬼王慢慢地道。

鬼厲默然,只是點了點頭。

場中突然安靜了下來,這兩個男人面對面的站著,氣氛有些怪異。十年了,十年來鬼王悉心教導鬼厲,可是他們兩個人之間,卻似乎總是有一道看不見的深深溝痕。

鬼王的身後,站著青龍、幽姬,還有其他的許多弟子。

鬼厲目光緩緩掃過,有許多面孔他都認得,因為其間有許多就是他滅了魔教小派,將這些勢力收到了鬼王宗旗下。此刻,原先煉血堂一系的年老大等人,也站在人群之中。

只有那個野狗道人卻不在其中,不知道是不是依然和那個算命的週一仙爺孫二人浪跡天涯?

鬼王宗的勢力,似乎越發的壯大了。

山風吹過,不知掠起了誰的衣衫,呼呼作響。山腹深處,彷彿還有個黑色影子,隱約晃動。

鬼厲收回了目光,雖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那個黑暗處的人是誰──

鬼先生!

這個神秘人物,似乎永遠隱藏在黑暗中,躲在鬼王的身後。

「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麼?你帶了回來?」鬼王淡淡地問道,面上看不出一絲異樣的神色。

鬼厲遲疑了一下,道:「她說是你的老朋友,要回來看望你。」

鬼王一怔,這個回答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忍不住向小白多看了幾眼,卻記不清自己什麼時候認識這麼一個女子了,當下訝道:「這位姑娘,我們往昔曾相識嗎?」

小白踏上一步,嘆息一聲,隨即微笑道:「小癡她還好麼?是不是還是和從前一樣,不時的發呆,看著一朵花也會看到癡癡傻傻的?」

鬼王身子大震,臉上出現了少有的驚愕神色。不止是他,就連在他身後,跟著他時日已久的青龍、幽姬等人,同時臉色大變,臉上浮現出了不能置信的表情。

鬼王盯著小白,半晌道:「妳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知道小……小癡的?」

小白目光飄忽,越過了這片人群,向上悠悠望去,只見黃昏之中,狐岐山的影子荒涼高大,格外有一股淒涼景象。

多少時光,在指縫間悄悄如沙滑落……

「你還記得,」她幽幽地道:「這座山名字的由來嗎?」

鬼王雙眼一亮,目光炯炯,但面上訝色卻是更重,愕然道:「妳是白……」

小白淡淡道:「我是白狐!」

山風「嗚」的一聲吹過,捲起了地上輕薄的塵土,向著遠方無聲飛去。


僻靜的石室裡,擺設很是簡單,桌椅床鋪,簡樸傢俱,這就是鬼王宗宗主的臥房。

唯一有些顯眼的,該算是那一張靠著石壁擺放的紫檀書桌了,上面整齊地放著厚厚三疊書,桌面放著白玉筆架,擱著一枝狼毫小筆,旁邊硯台上墨跡猶未乾透。而稍遠地方,還有個青花筆洗,光亮剔透,裡面盛放著半盆清水。

如此種種,莫不給人以儒雅風範,絕無一絲一毫世間人想像中魔教大派閥之主的模樣。

鬼王和小白,此刻便站在這屋子之中,除他們之外,再無第三人在場。

在房間的另一側石壁上,懸掛著一幅工筆描金圖,畫中一位美貌女子,正細細端詳一朵綻放鮮花,花邊還有一對蝴蝶飛舞。只是那畫中女子看的如此仔細專注,全部精神都在那花兒之上,沒有絲毫注意到旁邊蝴蝶的模樣。

這幅畫筆法細膩,工筆畫風特有的細緻慢描,都被畫者發揮的淋漓盡致,那畫中女子,幾乎便如活過來一般,她那股癡心於花的神情,更是呼之欲出。

小白默默地望著這畫中女子,許久之後,低低嘆息,道:「你的畫功當真了不起,將小癡畫的這般逼真,見了畫,便如見人一般。」

站在小白身後的鬼王,此時的目光也正望著這幅畫,眼中浮現出了從未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來的柔情。他默默搖頭,片刻後低聲道:「我只恨救不了她!」

小白的眼光沒有離開那幅畫,幽幽道:「我一直不知道,原來鬼厲一心想救的那個人,就是你和小癡的女兒。」

鬼王慘然一笑,道:「小癡去的時候,我趕不上見她最後一面,這些年來,每念及此事,我都心如刀割。如今她什麼都未留下,只有碧瑤……可是她竟然也……」

小白淡淡道:「她沒有看錯人,選了你,是她的福氣。我想她臨死之前,一定也沒有後悔的。」

鬼王默然。

小白踏上一步,伸出輕柔的手指,指尖輕輕撫過畫中女子細緻美麗的臉龐,眼中漸漸泛起淡淡晶瑩亮光,帶著幾分悲傷,幾分憐愛。


猴子小灰「吱」的一聲怪叫,跳到了床鋪上面。回到了許久不見的狐岐山鬼厲臥室,牠似乎一點都沒有陌生的感覺,在上面蹦蹦跳跳幾下,忽又記起了什麼,一伸手從身後挪過酒袋,拔開塞子,又喝了一大口的烈酒。

停了一會之後,猴子「呼」的一聲出了一口長氣,瞇起眼睛,一臉幸福滿足的表情。

鬼厲站在床前看著猴子這副表情,默然無語,慢慢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轉身走到門邊,拉開門走了出去,隨即反手將門關上。

甬道深深,向前延伸。他慢步走在這山腹中的地道裡,一路之上,有見到他的人都低頭致意。只是他臉色漠然,眼光只望著前方,彷彿有個地方正召喚著他。

走過了拐角,走過了通道,鬼王宗弟子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當他來到那座熟悉的寒冰石室之前的時候,只望見了一個彷彿幽靈般沉默的身影。

幽姬面上的黑紗動了動,轉過身來,望著鬼厲。

鬼厲的目光從她黑紗上掃了過去,落在她身後的石門上。下一刻,他沒有絲毫猶豫的走了過去,推開石門進去了。

石門,在他的身後緩緩合上,幽姬的身影一動不動,在門口孤單佇立著。

石室之中,寒冰石台上,升騰的絲絲白氣輕煙中,那一個美麗女子,正安詳地躺在那裡,嘴角,彷彿還有一絲淡淡笑意。

鬼厲背靠著石門,突然,他的冷漠與堅強,像是忽然鬆弛下來一般,一點點的鬆動,一點點的剝落。剩下的,只有一個蕭索的身影,緩緩走上,在她的身邊坐下。

「我回來了,碧瑤……」

輕煙裊裊飄起,從寒冰石台向上飄起,使碧瑤的身體看去,彷彿有一些不真實的感覺。她的容貌那般的美,她的笑意那般溫馨,是不是,她也知道了這個男子的歸來?

「妳有救了,碧瑤。」他的聲音,低沉而微微有些顫抖,「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我竟然讓妳這般躺了十年,我真沒用,妳一定會怪我吧……不,不會的,妳又怎麼會怪我呢!妳最多也只是對我笑笑而已,對嗎?」

沒有回答,只有絲絲輕煙,在他眼前緩緩聚合又分開。

「我一定會救妳,碧瑤,妳一定會醒的。」他低低地說著,「我們會在一起的,碧瑤,一生一世,我們都在一起!」

低沉的話語隨著輕煙,幽幽散開,飄蕩在這個石室之中,然後輕輕飄散,不留下一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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