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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怒獸
宋大仁忽然如受重擊,怔了一下,這聲音縈繞在耳,便如仙樂一般,片刻之後他如夢初醒,閃電般轉過身來,只見身後站著五、六位女弟子,看她們的服飾是青雲門中一向只收女弟子的小竹峰門下。
而當先出排對著他們的,是一位瓜子臉的美貌女子,秀髮如雲,肌膚如雪,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笑意。
張小凡看了看那女子,正想回頭問問是哪一脈的同門師姐,不料回頭一看,卻見從吳大義到鄭大禮再到何大智,個個面上都有詭異的笑容,心念一動,再看宋大仁的樣子,卻見這平日精明能幹的大師兄一臉傻笑,呆呆的樣子,似乎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轉念想了想,便把這女子的身份猜了出來。
果然,一旁的何大智等人正待要看好戲,不料宋大仁突然陷入了癡呆境界,那副呆樣不但大竹峰眾人受不了,就連對面小竹峰的各位女弟子也是掩嘴偷笑不已。
站在宋大仁前邊的那美貌女子臉上微微一紅,低聲叫了一聲:「宋師兄。」
宋大仁還沒反應過來,大感不耐煩的何大智已然介面道:「哈哈,文敏師姐,妳、我也是多年不見了,近來可好啊?」
文敏美目移到這精瘦之人身上停了片刻,便微笑道:「這位是何大智何師兄吧?」
何大智連連點頭,道:「正是在下,文師姐好記性,妳我只在一甲子前見過一面,居然也記得在下,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
文敏微微一笑,道:「何師兄在上次比試中力抗強敵,大顯身手,我自然是記得的。」
何大智臉上一紅,上一屆的七脈會武,他在第一輪比試中就遇上長門通天峰的一位高手,雖然竭盡全力,還是敗下陣來,不過他為人精明,當下一笑帶過,道:「那些陳年往事,不提也罷,小弟這些粗淺修為,與文師姐還有我們大師兄相比,那是遠遠不及的。說起來,自從上次大試之後,我們大師兄可是時時掛念著妳呢!」
文敏臉上微紅,卻不答話,只用眼角瞄了一下宋大仁,不過她身後那幾個年輕的師妹卻已經笑了出來。
宋大仁一個粗豪的大漢,此刻卻窘迫的像個害羞的少年,連忙抗聲道:「沒,沒有,我哪有時時……」
「什麼?」他話沒說完,便被對面文敏身後一個年輕女子打斷:「那麼你是不掛念我們文敏師姐了?」
宋大仁心中一跳,偷偷抬眼看了文敏一眼,只見文敏也正看著他,一雙美目眨也不眨。
他心中著急,衝口而出道:「不、不是的,我有掛念著……」
「哈!」
大竹峰和小竹峰眾人一起哄笑,尤其是文敏身後幾個年輕女子,笑得尤其燦爛大聲,惹得附近的其他各脈弟子也往這裡多看了幾眼。
何大智待眾人笑聲稍止,正色對小竹峰各位女子道:「各位師姐,其實我們大師兄的意思是這樣的,他不是不掛念文敏師姐,但也沒有時時掛念著……」
「那是什麼呀?」小竹峰一個女弟子高聲笑問。
何大智向那女子看了一眼,微笑道:「他是過了一刻便記了文師姐一次,過了一刻又念了她名字一次,所以才說沒有時時掛念著。」
眾人大笑,宋大仁狠狠瞪了何大智一眼,眼角卻看向文敏,只見她嘴角含笑,卻似乎沒有什麼生氣,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些歡喜,嘴裡卻吶吶道:「文師妹,他們就是愛開玩笑,妳、妳別在意。」
文敏笑了一下,轉過頭去先攔住了身後那些笑得花枝亂顫的師妹,然後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宋大仁苦著臉,嘴裡「我、我、我」了幾聲,卻說不出什麼話來,看他這副樣子,那幾個女子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文敏搖了搖頭,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他,走到田靈兒身前,拉起她白玉一般的手掌,細細看了看她,道:「妳就是靈兒師妹了吧?」
田靈兒奇道:「是啊!文師姐妳怎麼會知道我的?」
文敏笑道:「妳常隨蘇茹蘇師叔來我們小竹峰上看望師父,我們早就認識妳了。幾年不見,真是長得越發俊俏了。」
田靈兒握住文敏的手,笑道:「哪裡,我怎麼比得上文敏師姐妳如花一般的樣貌。」說到這裡,她壓低聲音,湊到前邊悄聲道:「我大師兄可為文師姐妳神魂顛倒了哦。」
文敏瞄了宋大仁一眼,宋大仁立刻露出一臉傻笑,她搖了搖頭,低聲道:「妳那個大師兄呀!真是個榆木腦袋。」
田靈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立刻感覺與這文敏師姐相見恨晚,當下文敏輕輕一拉,田靈兒便跟著她走到小竹峰那群女人中間,唧唧喳喳幾句聊了下來,立時便混得熟悉無比。歡聲笑語,不時從那群女人中間傳了出來,倒把宋大仁等人給晾在一旁。
宋大仁站在一旁,滿心想上前與文敏說話,一時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得站在原地。
不說別人,便是張小凡看在眼裡,也是大搖其頭。
正在這時,張小凡忽然聽見身旁的杜必書「咦」了一聲,道:「又來了好多人啊!」
張小凡心中奇怪,轉眼看去,身子忽然一震。只見遠處走過來一群人,共有三十幾人,個個身著白衣,英氣勃勃,換句話說是趾高氣揚也無不可。
不過當先幾人卻是氣度不凡,尤其是最前一人,白衣如雪,俊逸瀟灑,不是那個齊昊又是何人?
齊昊!
張小凡盯著那群走過來的人,在心中重重地重複著這個名字,同時聽到身旁四師兄何大智忽然笑了一下,低聲道:「龍首峰一脈果然是人多勢眾。」
齊昊這時也看到了大竹峰眾人,立刻走了過來,他身後眾人也跟了過來。
走到跟前,他拱手向宋大仁笑道:「宋師兄,你、我又見面了。」
宋大仁不敢怠慢,回禮道:「齊師兄,你也來了,這次大試不知道你可有參加?」
齊昊笑道:「原本小弟是不想參加了,不過家師以為小弟修行還需磨練,命我參加,所以就厚顏佔了本脈一個名額了。」
宋大仁點頭笑道:「如此甚好,以齊師兄的人才,這次的勝者非你莫屬了。」
齊昊連連搖頭,謙虛道:「哪裡哪裡,宋師兄太過獎了。」
他二人說著門面話,張小凡卻瞪大了眼睛在齊昊身後搜尋著,果然不出片刻,便看到在齊昊身後站著的林驚羽也把目光掃來掃去,顯然也在找著什麼。
二人目光相觸,歡喜之極,同時走了出來,握住對方的手,彷彿有千言萬語,卻一時都說不出來了。
許久,林驚羽才道:「小凡,你有參加這次的大試嗎?」
張小凡點了點頭,笑道:「有,我師父對我極好,開恩讓我參加了,你呢?」
林驚羽道:「我也有參加,哼,你那個矮子師父有什麼好的,兩年前我去你那裡,他那樣對你……」
張小凡連忙道:「不,他平日裡不是那樣的,那天他只是生氣。」
林驚羽與這兒時好友難得重見,不願讓這些無聊話題打擾各自心情。當下岔開話題,笑道:「你這小子,兩年不見,倒長的這麼高了?」
張小凡捶了他一拳,笑罵道:「怎麼,就你可以長大,不許我高了嗎?」
林驚羽大笑,他二人在一旁自顧自說話,這一次再沒有什麼師長在旁邊,什麼話都說個痛快,別人也不管他們。
只是在說話間,張小凡無意間回頭一看,卻見齊昊不知什麼時候看見了田靈兒和文敏那一群女子站在一旁,正走過去打招呼,他心中沒來由的一痛,連臉色也變了。
林驚羽看在眼裡,訝道:「怎麼了,小凡?」
張小凡搖了搖頭,強笑著道:「沒事。」只是他話雖如此,眼睛卻還是看著齊昊那邊的。
齊昊這時已走到田靈兒與文敏面前,他首先笑著向田靈兒打了個招呼,道:「田師妹,還記得我嗎?」
田靈兒一直在興高采烈地和文敏等小竹峰眾人說著話,此時忽見齊昊突然出現,不知怎麼,臉上一紅,聲音也變得小聲了:「是,齊師兄好。」
遠遠看去,田靈兒清麗的臉龐上微微泛紅,水汪汪的大眼睛乍一看竟是如夢似幻,但這美麗的容顏映在遠處張小凡的眼中,竟是如刀割了一般,痛在了心裡深處。
「小凡,你怎麼了,怎麼臉色突然變得這麼白?」林驚羽不明所以,關心地道:「是不是生病了?」
「沒、沒事的,我很好。」張小凡低低地道。
遠處,文敏心思何等敏銳,看了看田靈兒的樣子,心裡便大致有了數,當下向齊昊道:「齊師兄,怎麼你只認得田師妹,眼中都沒有我們小竹峰各位姐妹了嗎?」
她說了這話,身後的各個女子都起鬨起來,齊昊連忙道:「文師姐這是哪裡話,我豈敢如此怠慢了小竹峰各位師姐?」
文敏輕笑一聲,道:「齊師兄這次再度參加七脈會武,想必是志在必得了?」
齊昊眼中精光一閃,道:「文師姐在上屆大試之中,連過三關,可惜敗於長門蕭逸才蕭師兄之手,令人扼腕。想必經過一甲子的精修,加上水月大師的悉心栽培,如今以小竹峰第一高手的身份,必也是衝著這大試桂冠來的吧!」
文敏微笑道:「不敢,不敢,我怎敢與齊師兄你爭,而且小竹峰第一高手這個稱號,我可更是擔當不起的。」
齊昊皺眉道:「文師姐妳太客氣了……」
文敏笑道:「非也,家師水月大師學究天人,我資質愚鈍,不能得她老人家真傳一二,本脈另有奇才姐妹,齊師兄可要小心了。」
齊昊眼中精光大盛,但臉上卻微笑道:「如此更好,想必能讓文師姐甘拜下風的,一定也是不世出的奇才,小弟真想早日見識一下。」
文敏輕笑一聲,點頭示意,不再多說,拉著兀自不太捨得的田靈兒走到一旁。
正在這時,廣場上空忽然傳來一聲尖嘯,聲若驚雷,震動全場。
廣場上數百位青雲弟子都抬頭看去,只見一道紅光電射而來,片刻間停到廣場上方,一把紅色仙劍散發道道仙氣,橫在廣場半空,上面站立著一個通天峰長門道士,朗聲向站在廣場上的各脈弟子道:「諸位師兄,掌門真人與各位首座有令,請參加七脈會武大試的各位師兄上玉清殿說話。」
山風吹來,白雲飄渺,廣場上數百人的青雲弟子騷動了一陣,便陸續有人走了出來,向廣場前端走去。
張小凡本以為那些修為高深的弟子會直接祭起法寶御空而去,不料看著眾人卻似乎都無此意,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走著。
他與林驚羽走在一起,向左右看去,只見田靈兒與小竹峰文敏等女子走在一起,笑容滿面,看來心情頗好,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則跟在她們後邊。
至於龍首峰一脈,從齊昊那一堆人中走出了七、八人,此刻卻又走到別處,和同樣走出來的另幾脈弟子打起了招呼,尤其是齊昊,熟稔地喊著另幾脈弟子的名字,打著招呼,八面玲瓏,而其他各脈弟子也無不笑臉相迎,看來交遊很廣的樣子。
「齊師兄他是很會交朋友的,」注意到張小凡的目光一直看在齊昊身上,走在他身旁的林驚羽道:「而且他修為高深,又得師尊蒼松真人的信重,所以在青雲門裡,大家都很給他面子。」
張小凡聽在耳中,面無表情,只是慢慢的點了點頭。
走到廣場的盡頭,便是青雲六景中的「虹橋」,張小凡與林驚羽在五年前被救上青雲山時都走過此處,此刻故地重遊,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慨。
踏上虹橋那鬼斧神工般的橋身,看著橋兩側涔涔流下的清澈水流,依舊折射出迷幻美麗的七色彩虹,五年前兩個不知世事的少年,如今已是青雲門下的弟子。
走在人群的最後,林驚羽忽然低低嘆了一聲:「五年了!」
張小凡默然不語,只是向前走著。眼前的景色一如當年,隨著虹橋的上升,白雲漸漸都落在腳下,蔚藍的天空清澈如洗,橫在頭頂。
「你為什麼不御劍上去呢?」張小凡突然道。
林驚羽面上微有訝容,道:「你不知道嗎?我們弟子輩在通天峰主殿附近是不容許御劍凌空而行的。我聽齊昊師兄說過,這個一來是為了表示尊重長門,在玉清觀聖地要步行而上;二來聽說在我們青雲門建派初始,青雲祖師為了保護此地,曾在這通天峰峰頂設下極厲害的禁制,名叫『誅仙劍陣』,任何人只要擅自御空飛到通天峰上空,必然要受到『誅仙劍陣』的誅殺。」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難怪這麼多同門高手,居然一個御劍的也沒有。對了,那個『誅仙劍陣』厲害嗎?」
林驚羽目光望向高高聳立在前方的山峰,道:「我也沒有見識過,不過想來是極厲害的。聽說這『誅仙劍陣』從青雲祖師傳下,到了千年前青葉祖師又再予以完善,威力絕倫。從那以後,就再沒有聽說過有什麼人膽敢到我們青雲山撒野了。」
張小凡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座雄偉高大的山峰,感嘆道:「好厲害啊!」
他二人這麼邊說邊走著,跟隨著這數十人一起走過了虹橋。一路之上,張小凡向這些青雲門年輕一代的精英看去,但見這六十多人中,男子佔了大半,女弟子估計只有十三、四人,其中多半還都是身著小竹峰服飾的。
不過不論男女,放眼看去,幾乎個個氣度過人,男的氣宇軒昂,女的美麗大方,俊男美女,滿目皆是。任誰看了,也要說青雲門後繼有人,前途光明。
過了虹橋,就到了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所居的碧水潭了。與五年前張小凡和林驚羽初來時不同,這頭被青雲門弟子敬稱為「靈尊」的上古異獸,此時沒有躲在潭水中,而是老早就趴在了潭邊空地上曬著太陽。
不過看著牠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倒與五年前沒什麼兩樣。
青雲弟子走下虹橋,逐一向這頭龐然大物行禮,然後踏上潭邊的台階,向那高高在上的玉清觀主殿走去。
林驚羽與張小凡跟在眾人背後,悄聲向張小凡道:「你還記得我們剛來時候的遭遇嗎?」
張小凡點了點頭,心有餘悸道:「記得,淋了一身水,不過那也罷了,看到這麼一頭大怪獸,可把我給嚇壞了。」
林驚羽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就是,以前我們在草廟村裡的時候,什麼時候見過這種東西了,我還以為,這世上最大的動物就是青雲山上的狗熊呢!」
張小凡失聲大笑,一時間眾人紛紛回頭看來,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止住笑聲。林驚羽也是吃了一驚,乾咳兩聲,面色微紅。
其他人看了幾眼,便轉過頭繼續走去,張小凡這才鬆了口氣,轉眼向林驚羽看去,二人目光相接,都是莞爾一笑。
前頭數十人很快走了過去,張小凡與林驚羽走下虹橋,來到碧水潭邊,向那隻水麒麟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不過從一開始這隻水麒麟似乎就睡得特別死,任誰行禮也沒有反應,此刻埋頭大睡,鼾聲如雷,十成十是不知道這兩個青雲小輩在向牠行禮的。
張小凡與林驚羽也沒想過水麒麟會答理他們,行過禮後,他們便走上台階。
張小凡道:「驚羽,上次你到大竹峰來,匆匆忙忙的,我也沒恭喜你。想不到你才幾年工夫,就有了這麼高的道行。」
林驚羽笑了笑,道:「這都是我恩師蒼松真人與各位師兄用心教導,」說到這裡,他話音一頓,聲音漸漸轉為低沉,道:「其實最初幾年,我每在用功之時,就想到了草廟村裡那一堆血淋淋的屍體,心中難受,所以狠下心來努力修行,希望能有一天為父母與村子裡的人得抱大仇。」
張小凡心中一酸,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驚羽定了定神,收拾心情,展顏笑道:「好了,不說以前的事了。你呢!修煉的如何了?」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你知道我從小就沒你那麼聰明,這些年在大竹峰上,師父與各位師兄對我都很好,但我太笨,修真上進展極慢,很是對不起師父與大師兄。」
林驚羽哼了一聲,道:「你哪裡笨了,我看八成是你那個矮師父故意難為你,不傳你真正的青雲門修真道法。」
張小凡沒料到兩年前那一次爭端,林驚羽到如今還對田不易耿耿於懷,當下笑道:「不會的,我師父不是那種人。算了,不說我了,對了,你的法寶還是兩年前那柄『斬龍劍』嗎?」
林驚羽點了點頭,微笑道:「這柄神劍是龍首峰一脈的至寶,得恩師厚愛傳我此劍,除了威力絕大,而且劍有靈性,對我修真有莫大幫助。」
張小凡心中羨慕,臉上也顯露出來,道:「那最好了。」
林驚羽微笑反問:「那你呢!小凡,你有什麼法寶嗎?」
張小凡呆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到懷中摸了一下那根黑呼呼的「燒火棍」。一絲冰涼,若有若無地竄上他的手掌。
「沒有,」他低聲道:「我的修行不夠,還不能驅用法寶。」
林驚羽也不在意,似乎早已料到,安慰他道:「沒關係的,小凡,只要你勤奮修行,一定會成功的,反正我們還年輕,就當這次來見識一下了。」
張小凡嘴角動了一下,看著老友和善的面孔,聽著他溫和的話語,卻沒有一絲欣慰的感覺。
見識一下?
誰都認為他來這裡只是見識一下,想到此處,他心裡忽然一陣說不出的怒氣,就像一團火焚燒在深心處,可是轉眼間便消散了。
他低下了頭,沒有說話,甚至連責怪朋友的心意也沒有,因為他發現連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彷彿響應他的心思,在他懷中此刻仍然與他手掌相接的「燒火棍」,突然起了一絲反應,在片刻間寒氣大盛,從他的手掌直接蔓延到肩膀。
張小凡大吃一驚,但隨即發現,這股感覺對他的身子完全沒有任何危害,反而涼絲絲的頗為舒服。他向旁邊看去,卻見林驚羽毫無所覺。
就在張小凡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忽地,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從他們身後爆發。
不只是張小凡,就連修行遠勝於他的林驚羽竟也和他一樣,全身一震,耳朵裡轟然作響,耳鳴不止,而走在他們前面的部分青雲門弟子,看來也是同樣情況。
眾人驚訝之極,在這青雲門聖地之上,怎會有如此怪聲,當下紛紛回頭,一看之下,眾人更是驚駭莫名,只見在碧水潭邊,那隻一直酣睡的巨獸水麒麟,突然間甦醒過來,惡狠狠回過頭,碩大的雙目竟透出無盡凶光,背上毛髮根根豎起,張開一張血盆大口,露出了兩根長長鋒利的獠牙,竟是擺出了一副攻擊姿態。
而牠的目標,赫然便是站在台階上的青雲門眾弟子。
第六章 抽籤
這水麒麟乃是洪荒靈種,上古異獸,這一發威,登時便只見風雲變色,本來蔚藍的天空竟在剎那間暗了下來。
伴隨著牠向台階踏出了第一步,原本平靜的山風成了狂風,尖銳呼嘯,捲過這通天峰頂。
而離水麒麟最近的那灣碧水潭中,水面更是起了變化,從波平如鏡開始顫動,隨之突然劇烈轉動,整個潭水急速旋轉,圍繞中心處轉出一個深深漩渦出來,在那漩渦深處,更似有隆隆之聲傳來。
片刻之後,眾人只聽一聲巨響,一道水柱從漩渦深處霍然沖天而起,足足竟有三人合抱之粗,而且凝而不散,在半空中打了個轉,凌空折下,彷彿受到什麼驅使似的,落到水麒麟身前,矯若游龍,晶瑩剔透,在空中旋轉游動。
這時,站在台階上所有的青雲門人,包括修為最精深的齊昊等人,再也沒有一個能保持鎮定,全都變了顏色,有的甚至已是面色蒼白,微微顫抖。
水麒麟之所以能夠成為千年前青葉祖師除妖伏魔的得力臂助,並在千年中被青雲門尊崇已極,牠的實力在這一刻完全顯露了出來。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水麒麟乃是水系的極品靈物,只看牠這一手憑空御水的本事,毫無借力,召出水柱之粗且凝結不散,甚至盤旋半空游動不已而無絲毫吃力神色,靈力之強,念力之純,早就遠遠勝過了尋常人間修真之士。
便是高手如雲的青雲門中,不要說純以念力做到這一點,便是借用法寶能有這份水準的也沒有幾人。
這一刻,但見天地齊暗,風雲翻湧,青雲門眾弟子眼見靈尊水麒麟突發千餘年來從未有的雷霆之怒,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水麒麟口中怒吼不止,雙目瞪圓,眼中狂怒憎恨之色越來越濃,似是感覺到什麼深仇大恨或極度憎惡的東西,要與之決一死戰,不死不休。
而盤旋在這頭巨獸身前的粗大水柱游動速度也越來越快,忽的一聲巨響,「轟」的一聲,龐大的水柱帶著無盡聲勢,舖天蓋地地打向台階上的青雲弟子。
就在這關鍵時刻,只聽半空中傳來一聲疾呼:「靈尊息怒!」
一道墨綠身影,像是憑空出現一般,突然出現在水麒麟與青雲弟子中間半空中,正是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
五年不見,他鶴骨仙風,絲毫沒變,只是他此刻眉頭緊皺,顯然也對水麒麟突然發難極為不解。
但此刻情況緊急,他身後便是數十個青雲門中最優秀的年輕弟子,而前頭呼嘯而來的水柱內裡波光陣陣,隱隱現出各種猙獰巨獸的影子,顯然是往日水麒麟殺死的凶獸,死後魂魄竟為水麒麟攝入體內,不得往生。
此刻被水麒麟用在水柱之中,更增威勢,以道玄真人通天徹地之能,也不能不為之心驚。
眼看水柱迫近眼前,道玄避無可避,只得深深吸氣,口中誦了一聲:「無量天尊!」
他雙手抬起,虛空抱球,左右手成劍指法訣,似緩實急,在身前虛畫了個太極圖,片刻之間這圖案凌空發光,白光陣陣,瑞氣騰騰,隨即道玄一返身,身上墨綠道袍無風自鼓,霍然從他身上飄下,空中的太極圖立刻如受驅使,衝到道袍之上,當即烙在道袍上。
這墨綠道袍看來也是仙家寶物,受了那太極圖,「呼」的一聲,見風就長,片刻間大了十倍不止,橫在半空。
「嘩」,一聲重響,水麒麟御使的水柱撞上了那放大的墨綠道袍,只聽水柱中嘶吼連連,似乎是那些妖獸魂魄大怒狂呼,墨綠道袍重擊之下,向後退了數丈之遠,道袍中心被水柱撞擊的部位更是深深鼓出,看得出受力之巨。
而站在台階上幾乎傻眼的青雲年輕弟子們,只覺得忽地一股巨風湧來,個個立足不穩,除了幾個修行深的還勉強支撐,大多數人竟都是左右跌倒。
眾人不由得盡數失色,若沒有道玄真人出手擋下了水麒麟這雷霆一擊,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張小凡面色蒼白,立足不穩,便向旁邊倒去,林驚羽眼角看到,剛想伸手去扶,不料自己身子歪了一下,卻也倒向了另一邊,自顧不暇。
張小凡大驚失色,下意識地放開了伸在懷中握著那根「燒火棍」的手,拚命伸出想找個地方支撐一下,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手一離開燒火棍,那股冰涼感覺就消失無蹤了。
空中,道玄真人面色肅然,嚴陣以待,而在他身後,「刷、刷、刷」幾聲,又出現了十幾條人影,凌空站在他的背後,為首的是蒼松真人,其餘的是六脈首座以及各脈的長老,田不易與蘇茹都在其中,個個面色嚴肅。
青雲門高手此刻盡數在此,放眼世間,遇到這種陣勢,任誰也先怕了七分,偏偏這水麒麟在一眾青雲門道行高深的掌門首座長老環視下,竟無絲毫畏懼之色。
但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水麒麟原本怒火中燒的雙眼忽然平和下來,反露出古怪神色,似是大惑不解,而身前聲勢巨大的水柱也隨之緩緩縮小,最後失去控制而落到地上,「嘩啦啦」一聲,把地上打成一片濕漉。
此時水麒麟聲勢全無,但龐大的身軀聳立原地,仍然頗為可怕,只見牠理也不理在半空中的一眾長老,眼睛只瞪著台階上年輕弟子,目光掃來掃去,又用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似乎也沒聞出什麼味道來。
過了半晌,在這古怪舉動重複了許多次之後,水麒麟好像終於放棄了,搖了搖牠那巨大的腦袋,返過身,一搖三擺地走到另一塊空地上,躺了下去,把頭往腿上一靠,瞇起眼睛,過不多久,居然又有了鼾聲響起。
青雲門眾人個個面面相覷,目瞪口呆。
蒼松道人最快回過神來,悄悄移到道玄真人旁邊,低聲道:「掌門師兄,不宜讓弟子們在此多待。」
道玄醒悟,看了一眼蒼松,點了點頭,道:「你帶著弟子們先上去,我去看看靈尊怎麼回事?」說完,身子一折,便向水麒麟飛去。
蒼松回過身子,朗聲道:「剛才是靈尊給大家開了一個玩笑,大家不必緊張,現在凡是參加會武大試的弟子,依次走到玉清殿去吧!」
一眾弟子齊聲應了一聲,恢復了秩序,向上走去。
不過在心裡,看到剛才水麒麟那驚心動魄的一擊,只怕沒幾個人會相信那是一個玩笑吧!
跟隨在眾人身後,張小凡與林驚羽走進了雄偉寬敞的玉清殿。站在這座殿堂之內,張小凡忽然覺得,五年裡的記憶一幕幕翻了起來。
「驚羽。」張小凡突然低聲道。
「什麼?」林驚羽看向張小凡。
張小凡低沉著聲音,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這幾年裡,你見過王二叔了嗎?」
林驚羽面色頓時黯淡了下來,隨即搖頭道:「沒有,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回到通天峰。三年前我問過齊昊師兄王二叔的情況,聽他說他還是那副瘋瘋癲癲的樣子,整日在通天峰上跑來跑去,不過有長門的師兄照顧著,應該沒有問題的。」
張小凡沉默了一會,道:「等這次比試完了,我想去看看他,你去嗎?」
林驚羽點了點頭,道:「好,我也很想見他的。」
這時,大殿之上,忽然綠影一閃,卻是道玄真人從外頭閃了進來。
青雲門各長老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蒼松道人走前問道:「掌門師兄,靈尊……」
道玄抬手止住,向他使了個顏色,蒼松道人立刻會意,住口不說。
隨即道玄真人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和顏悅色地向站在大殿上的數十位青雲門年輕弟子道:「大家都來了吧!好,好。」
眾弟子一起彎腰行禮,道:「見過掌門真人。」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走回座位,向蒼松道人看了一眼,蒼松道人隨即走上前,朗聲道:「諸位,你們都是青雲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我青雲一脈從建派至今,已有兩千餘年,實為道家正統,正道領袖。但古人有道:『業興於勤,荒於嬉。』又有云:『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派列代祖師為了警戒後人,並提攜年輕弟子,傳下了七脈會武這一盛事,到如今已是整整二十屆了。」
「啊」,青雲門眾弟子中傳出了一陣驚嘆聲,二十屆,以一甲子一次計算,便有了一千兩百年之久。
蒼松道人滿意地看著眾人的反應,又道:「時至今日,我青雲門在道玄掌門師兄的帶領下,興旺繁榮,遠勝前世,年輕一代中出類拔萃者數不勝數。故此次掌門師兄與各脈首座商議之後,特將大試人數增為六十四人,以免有滄海遺珠之憾。」
聽到這裡,張小凡不禁向田不易看了過去,只見田不易坐在道玄真人下首,面無表情,眼中卻大有不耐煩的神色,畢竟增加比試人數之事,說是與各脈首座商量了,其實還不是道玄真人與蒼松真人說了算。
只聽蒼松道人接著道:「此次大試,人數上多了一倍,所以在抽籤上也有些變化。諸位請看。」
說著,他手一指大殿右側空地之上,眾人看去,只見那裡擺放著一個大紅木箱子,四四方方,只在上側開了個容一臂伸進的小洞。
「在那紅木箱子之中,共有六十三粒蠟丸,其中各包著一張字條,上書著從一至六十三此類數字。」
眾弟子忽地一陣喧嘩,蒼松道人不去理會,又道:「在抽籤完成之後,即以數字為準進行比試,以一號對六十四,二對六十三,三對六十二如此類推,其後第二輪,則以一號與六十四勝者對二號與六十三的勝者,如此類推,一直到最後決戰。諸位明白了嗎?」
站在堂下的青雲門眾弟子沉默了一會,忽然有人大聲道:「請問蒼松師叔,明明有六十四人,怎地卻只有六十三粒蠟丸?」
蒼松道人似是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乾咳一聲,道:「此次比試的規矩本是青雲門七脈中各出九人,其中長門再多出一人,不過,咳咳,因為有一脈同門總共只派出了八位弟子,所以便少了一人,故只有六十三人。」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臉上,田不易臉上掠過一陣怒容,但端坐於位,絲毫不動。
底下青雲門弟子喧嘩聲頓起,議論紛紛。
待眾人聲息稍稍平復,蒼松真人才正色道:「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在那六十三粒蠟丸中,只要有哪位弟子抽中了一號,那便是幸運之極了,因為並無六十四號對手,所以他首輪輪空。」
此言一出,青雲門弟子中又是一陣嘩然,不過青雲門畢竟是名門大派,家教甚嚴,這個方法看起來雖然頗為滑稽,但也無人反對。
道玄真人站了起來,環顧四周,他掌門之尊,登時四下無聲。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大家就去抽籤吧!」
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隨之都落到了那個紅木箱子上,首先,是長門一脈走出了十位弟子,依次走到箱子旁,各自抽出了一粒蠟丸,然後便是龍首峰一脈的弟子。
林驚羽向張小凡打了個招呼,也走了出去,張小凡看了他背影兩眼,隨即把目光望向坐在上首七位首座和各位長老。
這些人中,從道玄真人以下,蒼松道人、天雲道人還有商正梁、曾叔常等各脈首座他在五年前都已見過,只有坐在右側最後一把椅子上的一個女道姑未曾謀面,不過看這樣子,多半便是大名鼎鼎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了。
張小凡平日裡時常聽師兄們提起這個師叔,聽說小竹峰乃是青雲門中唯一隻收女徒的一脈,水月大師本人的道行也是極深,在青雲門中大大有名。
而小竹峰出的弟子,在歷屆七脈會武大試中也時有出色表現。
張小凡向那水月大師多看了幾眼,只見她相貌約莫有三十上下,與師娘蘇茹倒是差不多,鵝蛋臉形,細眉潤鼻,一雙杏目炯炯有神,一身月白道袍,看去竟是風姿綽約。
而在她身後,並無站著長老一輩,倒是侍立著一名女弟子,一身白衣如雪,相貌極美,背後背著一把長劍,劍鞘劍柄通體呈天藍色,色澤鮮亮,隱隱有波光流動,一看便知是仙家寶物。
他正看著出神,那年輕女子像是感覺到他的目光似的,忽地轉過頭來,目光如電,冷冷盯了張小凡一眼。張小凡心中一震,如受電擊,雙眼中竟似乎被刺痛一般。
他嚇了一跳,面上微紅,但見那女子面無表情,但眼中隱隱有輕蔑之色,趕忙低下頭來。
正在這尷尬時刻,旁邊忽然有人伸手過來拉他一下,只聽田靈兒的聲音道:「小凡,你發什麼呆啊!到我們去抽籤了。」
張小凡連忙道:「是,是。」說著再不敢向水月大師處看上一眼,轉過身子跟著田靈兒向那紅木箱子走去。
此時大殿之上只剩下大竹峰與小竹峰兩脈未曾抽過籤,以宋大仁為首的大竹峰眾人依次走到箱子旁,抽出了蠟丸,隨之走回堂下。
之後,在眾人紛紛查看自己抽到什麼號數的時候,小竹峰一脈中走出了八位女弟子,文敏也在其中,而站在水月大師身後的那個白衣女子向水月大師低頭說了一句,水月大師點了點頭,道:「妳也去吧!」
那白衣女子應了一聲,走到小竹峰諸女之中,和文敏諸人笑了一下,一起走到那紅木箱子旁,抽出了最後九粒蠟丸。
此刻,大殿之上,眾弟子紛紛查看蠟丸,而坐在上首的各脈長老首座也不由得緊張起來,目光都盯著本脈弟子,一心盼著弟子抽個好籤,若是抽到那寫著「一」的字條,自然就是再好不過了。
彷彿響應著眾位師長的心情,堂下青雲門年輕的弟子們一個個發出了聲音。
「啊!我是二十六。」
「我是三十三,咦,你是多少?」
「哦,我是四十七,不知道對手是幾號,我算算……」
各弟子說了半天,卻沒有人說自己抽到那寶貴的一號字條的。
蒼松道人皺了皺眉,咳嗽兩聲,朗聲道:「是誰抽到了一號籤的?」
他聲音洪亮,一時壓下了所有聲音,大殿上一片寂靜。
許久,人群之中,忽然有一個小小聲音,帶著一絲驚訝與小心,似乎是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語氣,道:「回、回稟蒼松師叔,在,在我這裡。」
眾人一起看去,不覺愕然,只見張小凡站在人群中,手裡拿著一張字條,呆立原地,眼光卻瞄向田不易,怯生生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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