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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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岢闌森得了重感冒!
剪接室老闆打電話來跟強哥抱怨,說岢闌森病得都快沒命了還不回家休息,硬撐著剪接那支比基尼泳裝廣告片。
「那個模特兒是很漂亮沒有錯啦,可是岢導演犯不著為了看那美女幾眼,就死賴在剪接室不肯回去,脾氣又大得很,我換了兩個剪接師給他,都被他罵得臭頭還踢出來,十分鐘前我又換了倒楣的第三號進去,不過從岢導演的嗓門聽起來,這第三號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剪接室老闆裝出一副不是好惹的口氣跟強哥說話。「強哥,我們是老交情了,醜話我先說在前頭,如果這第三號也被踢出來,我可生不出第四號進去送命囉!」
「好嘛、好嘛!事情沒那麼嚴重,岢導演求好心切慣了,加上又傷風感冒,難免口氣沖了點,還請大老闆底下的剪接師多多擔待。」
「擔待也要有個底限嘛!岢導演一個鏡頭修光就修了兩三個小時,修完還要調顏色,弄得剪接師都快坐下住了,這樣下去,這個短短三十秒的廣告片,我看不剪個一年半載也完成不了。」
強哥一聽,方覺事態嚴重,嚴重的不是那支片子得剪一年半載,反正他跟剪接室是論件計酬,不比一般以小時計費,所以岢闌森就算剪上八百年,他也不用多付剪接室一毛錢。糟糕的是,下個禮拜廠商就要看那支廣告片了,算算日子,岢闌森只剩下四個工作天,就得把剪接和音效全都搞定。
怎麼會在這種節骨眼上得了重感冒?
掛斷那通抱怨電話,強哥的眼珠轉了兩下,立刻又撥了一組號碼。
「小段啊,今天工作順利吧?」
「大概再一個小時左右就收工。」段煙儂的聲音充滿防衛。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個通告了吧?」
通告是強哥排的,是不是最後一個通告,他怎麼會不知道?!段煙儂猜他一定又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該不會心血來潮要她去學個什麼跳火圈?
「喂,小段……」他對著沉默的話筒叫了幾聲。
「我在聽。」段煙儂簡短的說,「有什麼事,強哥,你就說吧!」
「是這樣的,下了通告後,如果你沒事的話……」
「我有事。」段煙儂立刻打斷他的話,「你不是要我晚上七點一定要去水月舞團報到嗎?」
賀水月一早就打電話給強哥,不是告她的狀,反而說她通過考試,可以入門拜師了,天曉得昨天她根本連根腳趾頭都沒動一下。
「當然,當然!舞是一定要學的嘛!不過等你收了工,頂多才五點……」
她不吭聲。
強哥繼續厚臉皮的說:「我想麻煩你在上課之前,可不可以送個水果籃去飛倫剪接室?我記得你今天拍平面廣告的攝影棚好像就在那附近。」
什麼好像,根本就是,那剪接室跟攝影柵根本就在同一棟大樓。
強哥真愛裝蒜!
「剪接室老闆生病了啊?」她也跟他打哈哈。
「老闆沒生病,」強哥歎口氣,「是咱們的腳踏車導演生病了。」
「他果然感冒了!」寒冷的冬天裡跌進那一池冷冰冰的湖水裡,他還有力氣爬上來,沒溺斃就算阿彌陀佛了,何況只是感冒!
強哥豎起耳朵。什麼果然?小段知道些什麼?還是她跟腳踏車男發生什麼了?
「你怎麼知道岢導演感冒了?」
她的臉微微漲紅,「我猜的啦!天氣這麼冷,到處都有人在趕流行啊!」
「流行感冒這種流行還是少趕為妙,聽說今年已經有三個人死於流感。」
「喔!」她開始不喜歡那個字,死,她不喜歡,活著還是比死了好,活著才能遇到岢闌森!
昨天他從湖裡爬上來之後,臉色黑得比那潭湖水還要黑,他渾身又濕又冷,還堅持攔了一輛計程車先把她送回家,才繞回雲仙飯店。雖然整道路程他始終抿著嘴巴一言不發,她卻覺得他好像沒那麼討厭她了,不過這也可能只是她單方面的想法。
「小段啊,你還沒回答我耶……」
「我收了工就過去。」感謝強哥,給她一個靠近他的堂皇理由。
「記得多買幾顆大蘋果……」
「我會的。」
他們同時收了線,強哥露出達成目的的賊笑。
終於把探望岢闌森這個燙手山芋的事情搞定!
派小段去準沒錯,反正她是岢闌森的秘密商品嘛,見了小段,岢闌森自然會想起那支廣告片交片在即,岢闌森應該比誰都想看見小段早點紅起來,那支廣告可是小段的大好機會,國際級大導演執導,小段不紅也難。
所以就算派她去送個水果,也是應該的。
希望小段最好照子放亮點,不要挑太貴的蘋果,國產的就好,台灣高山蘋果的滋味不比日本進口的差,滋味差不多,價錢可是差了好幾倍……
段煙儂收工之後,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挑了一個水果籃的進口蘋果,硬是花了強哥三千台幣,準備明天就去跟那鐵公雞強報帳。
提著水果籃,她來到了飛倫剪接室。
裡面隔成好幾個工作間,她正想找個人問問岢闌森在哪間工作,耳邊就聽見岢闌森大聲吼叫的低啞嗓音——
「跟你說了不是這樣,那個剪接點要再提前一點才對,你不知道剪接也是有節奏的啊?!你要抓到那個節奏點才行啊……這樣不行,再來一次……」
岢闌森的魔鬼脾氣又發作了。
再來一次!她也經歷過這種惡夢,那場血淋淋的沙灘排球,她膝蓋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呢!
硬著頭皮,她循著岢闌森的嘶吼聲,找到他所在的工作間。
工作間裡的溫度低得驚人,強大的冷氣是開給機器吹,而不是給人吹的,室內光線昏黃,岢闌森的臉色卻紅得很不正常,她一眼就看出來他在發高燒,但他沒穿外套,藍布襯衫、藍色牛仔褲,高大瘦削的身影挺立在剪接師背後指指點點,吼著叫著,就差沒把剪接師踢開,他親自操刀。
「呃……」她站了一下,室內兩個人都沒發現她的存在,「咳,打擾一下……」
岢闌森終於轉頭,瞪著她,「你跑來這裡幹什麼?」
揚了揚手上的水果籃,她陪著笑臉走進來,「強哥叫我送蘋果來。」她故意忽略他的怒氣,彎腰把臉湊到坐在那裡臉色黑到不行的剪接師面前,笑嘻嘻的開口,「剪接大哥,要不要吃蘋果?」
被岢闌森吼得一肚子毛的剪接師近距離對上她的臉,猛地嚇了一跳,他看看螢幕裡的畫面,又看看她,輪流看了幾次,終於驚叫出聲,「你就是鏡頭裡的那個女郎嘛!」
「賓果!」段煙儂嘻嘻笑著將一顆大蘋果遞到剪接師面前,「大哥好眼力。」
什麼好眼力,她就算化成了灰他都會認得,因為他已經跟岢闌森關在這裡磨蹭了一整天!還有明天、後天,他的下半輩子可能都要跟這個國際級導演關在這裡度過了。
「好了、好了,蘋果我收到了,謝謝,你可以走了。」被冷落在一旁的岢闌森出聲趕人。
「人家難得來剪接室,正想跟剪接大哥討教一下呢!」段煙儂把水果籃放在長沙發上,然後一屁股在它旁邊坐下。
她的臉也像蘋果那麼紅,她的嘴唇不再是無血色的白,她的黑眼圈消失了,她不像吸毒犯了,穩定的工作,穩定的作息,換回了她的天生麗質,她又是那個跳著復古迪斯可的女孩,那麼青春惹火,那麼擾亂他的呼吸……
岢闌森的心情愈發跌到谷底。
想起自己昨天沒頭沒腦的在她面前跌了一跤,今天又沒用的得了重感冒,他真是丟人得想死喔!
他想死,有人可樂得咧!
那個剪接師被段煙儂那左一聲大哥、右一聲討教,哄得眉開眼笑。
兩個人當著他的面就聊了起來。
她不是來探病的嗎?另一個不是來幫他剪接的嗎?他們兩人眼裡到底有沒有他?
應該是沒有吧?!
他們聊得可起勁了。
他冷眼看著那剪接技術糟糕透頂的「大哥」色迷迷的摸到段煙儂身邊,挨著她的腿兒在她身邊坐下。
「聽說你是強哥挖到的新人喔?」
「是啊,我叫段煙儂,請大哥多指教。」段煙儂不著痕跡的移開了幾寸,別讓他挨著她的腿。
「段煙儂,是藝名嗎?」
「是本名。」
「這麼好聽,我還以為是強哥特別找人替你取的藝名。」
「哪裡!」她眉眼低垂,裝出小家碧玉的樣子,「大哥貴姓?」
「風,風貴人。」
「哇!我真幸運,第一次來這裡就遇到『貴人』。」
「你這張小嘴真甜!」風貴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攏,
「嘴甜一點不會吃虧嘛!」說著,她抬頭瞄了岢闌森一眼,委屈的說:「昨天我才因為沒禮貌而被人教訓了一頓。」
昨天訓斥她的岢闌森現在則像根柱子一樣站在那裡,瞪著她,也瞪著風貴人。
「誰敢說你沒禮貌!告訴我,我去替你出氣!」
「大哥,你對我真好。」她故意抹抹眼睛,沒眼淚卻裝得滿腹心酸委屈。
「我也覺得自己跟你一見如故。」風貴人說,「等會兒收工,我請你吃消夜?」
「真不巧,我還要趕到木柵去上課呢!」
「你上什麼課?」
「踢踏舞。」她笑吟吟的說,「就是踢踢踏踏,鞋底裝鐵片的那種,大哥,你知道那種舞嗎?」
「那種舞是小孩子跳的,沒意思啦!」風貴人說。
「什麼才有意思呢?」
「國際標準舞啊!像是探戈、恰恰……」風貴人說,「這樣好了,你把手機號碼留給我,改天我找時間好好教教你。」
「好啊!大哥,你把手機給我。」
風貴人立刻找出手機遞給她,而她當真輸入一組號碼。
嘻!鄒大嬸年輕時跳過國際標準舞,把她的電話號碼輸入風貴人的手機,也許鄒大嬸還能教風貴人幾招。
輸完號碼,她把手機還給風貴人,從沙發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又扭了扭頭,這才恍然的驚叫:「天啊,我都忘了,強哥說岢導演生病了,叫我來探病,結果我卻跟風大哥聊了起來。」她走到岢闌森面前,仰頭看著他硬邦邦的臉,故意軟腔軟調的說:「岢導演,你沒事吧?」
「放心,岢導演的嗓門大得很,一時半刻還死不了!」風貴人訕訕然回到螢幕前坐下,幸災樂禍的說。
「沒人要你說話!」岢闌森回頭瞪了風貴人一眼,又轉回來對她說:「你鬧夠了沒?現在可以去上舞蹈課了。」
他又欠了水月一次,她真是大人有大量,沒跟段煙儂這個小女孩計較,還願意收她為徒。
問題是,水月不跟她計較,他倒想捏死她,她竟敢當著他的面跟那個笨蛋剪接師扯那些有的沒的,所謂的傳播倫理學,他又不是教她去叫那姓風的大哥!
「如果我告訴水月老師,岢導演生病了,搞不好她會拎著雞湯去敲門喔!」她水靈靈的眼珠滾了滾,偏著頭問:「岢導演喜歡雞湯嗎?」
「水月連菜刀都不會拿,你還是省省吧!」他高度懷疑她故意用雞湯來暗指昨天他跌成了個落湯雞的糗事。
「是嗎?你看起來好像很遺憾,你很期待水月老師親手熬的雞湯喔?」
她又嘻嘻笑了,奇怪,她今天特別愛笑,而他一見她笑就犯嘀咕,老覺得她在嘲笑他。
「我既沒有遺憾,也沒有期待。」有的只是惱怒而已。「是你多心了。」他繃著臉說。
「多心的人好像是你喔!」她又笑了。他愈氣怒,她愈開心。她笑吟吟的踮起腳尖,貼在他耳邊悄聲說:「昨天岢導演跌到湖裡的事情,我不會出去亂說的。」
現在他更加確定她根本不是來探病,而是想來加重他的病情。
「糟糕!」她故意看一下表,「我快遲到了,第一次上課就遲到可不妙,拜!」
她像一陣風似的跑出去,過了幾秒,又旋風似的捲進來,從帆布袋裡抓出一件衣服塞給他。他一看,是他之前借給她的黑色運動外套。
「還給你!」她理直氣壯的說,「衣服是髒的,回去記得要洗一洗。」
有沒有搞錯?跟人家借東西,好歹也要洗乾淨再還人家才對,盼晴就會這樣,連一方小手帕都會替他燙得妥妥貼貼,哪像這女人,他好好一件外套被她弄得像鹹菜乾,還敢拿出來還。
「不要生氣,反正衣服能保暖最重要,乾不乾淨是其次啦!」她拍拍他的肩膀,「記得要穿喔,想不到工作間這麼冷。」幸好她天天把那件外套像護身符似的隨身塞在帆布袋裡,昨天他跌成落湯雞時就該還給他讓他披上,結果她忘了,今天卻派上了用場。
他一愣,覺得自己用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還有,記得要虼蘋果。」她蹦跳著來到門邊,再次回頭朝他揮揮手,「強哥難得大方,你千萬不要辜負他的一番心意。」說完,她消失在門邊,下到一秒鐘又探頭進來,「還有啊……」
「你日本人啊你!」揮別了八百遍還不走。
「岢導演,你有種族歧視,殊不知你現在用的剪接設備就是日本人製造的喔,還有攝影機……」
「還有捷運快收班了,你的舞蹈課也快結束了。」他早就被她逗得怒氣全消,卻故意板著瞼提醒她去上課。
「我走了!」她偏頭,「還有,風大哥,改天見。」
「再見、再見。」風貴人臉上堆滿了笑,心想這小妮子真是禮貌周到,孺子可教。
段煙儂離開後,兩個男人的眼神對上,同一時間抿嘴而笑。
一笑抿恩仇,況且他們原本就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不過是一個要求完美慣了,另一個沒有耐性了一點。
「好吧,大導演,接下來呢?」沒耐心的風貴人心情突然大好,「你現在是要修光,還是要調顏色?」
「先調顏色吧!」岢闌森的氣焰小了,頭不痛了,嗓子也不啞了,因為他不用再對剪接師大吼大叫了。披上那件皺巴巴的運動外套,他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暖和了起來。
午夜十二點不到,工作進度已經超前,剩下一半,明天完成應該沒問題。
風貴人總算是鬆了口氣,本來還以為自己得陪岢闌森在這裡耗到天亮。
「謝了,老風。」岢闌森跟風貴人一起鎖上門,走出剪接室,下樓的途中,他對他說:「其實你剪接的功力不錯。」
風貴人的功力是不錯,但是工作態度一級混,所謂混吃等死早晚餵狗型,飛倫剪接室的老闆早就看他不順眼,他心裡清楚,老闆之所以把他丟給岢闌森,一方面是想整岢導演,順便來個借刀殺人,以搞砸案子惹毛導演之名乘機除掉他這個混世大魔王,沒想到他這個超級混王沒被岢闌森踢出來,還穩住了局面。
「混口飯吃而已嘛,用力工作多累啊!」風貴人說話的口氣跟強哥還真像,所謂傳播人的調調,「我進這行的重點不在工作,而是在把妹。」
來到一樓,風貴人立刻掏出手機。
「對了,不知道段煙儂下課了沒?」
「這麼晚了,人家恐怕早就睡了。」
風貴人不顧岢闌森的阻撓,硬是撥了電話。賓果,電話竟然通了。
「親愛的妹妹,要不要出來吃消夜啊?」風貴人意氣風發的說完,臉色忽然壞得好像被人揍了一拳,沒幾秒就思嗯啊啊的掛斷電話,抓著頭,粗聲粗氣的嘀咕,「搞什麼?怎麼會是個老太婆接的?還叫我大半夜的回家吃自己吧!真是沒禮貌。」
岢闌森一本正經的安慰他,「大概是輸入電話號碼的時候出錯了吧!」
風貴人挑眉看著他,「岢導演,你有吧?」
「有什麼?」他跟風貴人打迷糊仗。
「段煙儂是你廣告片裡的主角,你不會沒有她的電話號碼吧?」風貴人一臉算計。
「我沒跟她要過。」她的電話號碼是岢闌森打到S大去問來的,而不是跟她要來的。他聳聳肩,「抱歉,愛莫能助。」
「那就算了吧!」風貴人搖搖頭,自我安慰的說:「女人也是很麻煩的。」
「女人愈麻煩,男人愈是愛找麻煩。」岢闌森忽然有感而發。
「所以男人就是犯賤啊!」風貴人抓抓頭。
「那個段煙儂,我勸你還是少惹為妙,她是當明星的料,但是當女朋友,心臟恐怕要比異形還要強壯才行。」岢闌森想起她輸入號碼時臉上掛著一絲得要用心觀察才能察覺到的詭譎,風貴人八成被她耍了,這個愛耍人的女孩,昨晚她在湖畔說的那一席話,搞不好也是在耍他。
她要他從跟賀盼晴的合照裡面走出來,走出來幹嘛?走出來跟她在一起嗎?他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多心了,她都說了,不管是他的人還是他的電影,她一概沒有感覺,他卻胡思亂想,還自己嚇自己的掉進湖裡。
而且他跟風貴人一樣犯賤,忽然覺得段煙儂任性的臉也挺可愛的。
「算了,我這一把賤骨頭也老大不小囉,」風貴人說,「還是少過點夜生活,回家睡大頭覺比較實際。」
「我搭計程車,你呢?」岢闌森問。
「我是台北街頭機車小霸王!」風貴人指指馬路對面的機車停車格。
兩人就此你搭你的計程車,我飆我的機車,各奔東西。
回到雲仙飯店,岢闌森照例打算從後門進入,眼角餘光卻發現路口有個影子晃了一下,他揉揉盯了螢幕一整天的眼睛,看見那個把風貴人耍得團團轉的段煙儂正朝他走過來。
「怎麼了?」她走到他面前定下腳步,迎著他怪裡怪氣的目光。
「沒什麼,只是想到你是不是耍了風貴人還不夠,又想來我這裡繼續耍花招?」他似笑非笑的說:「風貴人當你是天真無邪的小妹妹,我可是知道你古靈精怪,滿肚子的鬼主意!」
「謝謝你的褒獎,可是請你不要四處宣揚我的聰明機智,畢竟太受歡迎也很傷腦筋。」她覺得總算在岢闌森面前扳回一城,他是萬人迷,她也不是乏人間津的沒人要,她收過的情書堆起來可以淹死十個岢闌森,他最好不要瞧不起人!
他定定的看著她,她看起來的確很麻煩,就是男人愛自找的麻煩典型,但他不是風貴人,年紀一把還被年輕女孩逗著耍,豈不丟人!
「你練完舞了?」這不是廢話?都幾點了,她沒耍他,是他自己病得神智不清。
「嗯。」段煙儂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滿天的星星加起來也不及她的眸子閃亮,「你知道嗎?水月老師托朋友在紐約踢踏舞專賣店替我買了一雙專業的踢踏舞鞋,黑白相間的,我沒想到踢踏舞鞋也可以那麼漂亮。」
他當然知道,特地飛到紐約去買鞋的人就是他,不是水月托他的,而是他托水月交給她的,擁有一雙好的踢踏舞鞋,是學好踢踏舞的第一步。
他不知道的是,一雙舞鞋而已,就能讓她眼神發亮。
果然,小女孩就是小女孩!不管她多聰明,多漂亮,多會耍人。
段煙儂一雙眼閃閃發亮,喜孜孜的說:「原來水月老師昨天叫我去舞團跟她碰面,除了考試之外,還想看看那雙鞋合不合我的腳,」結果她卻孩子氣的又忤逆又走人,「想不到她人這麼好。」
「水月是很好,」他點點頭,「她是個天生舞者,外表雖然溫柔,舞步卻狂野得連男人都跟不上,難得水月肯教,你得好好學。」
「天曉得模特兒學會踢踏舞有什麼用?!」她翻了翻白眼,「難道強哥想叫我跳踢踏舞走台步嗎?」
「年輕人多看多學,總會派上用場。」他意味深長的說。
「強哥也是這麼說,活到老學到老。」段煙儂偏頭看著他,「不愧是強哥的同班同學!」
岢闌森的臉一熱,那鮪魚肚強不知道在他背後還說了些什麼?
「強哥沒說你壞話啦!」段煙儂猜中他的心思,故意拖著聲音說:「他只不過說以前女生都愛你,男生卻叫你腳踏車男而已。」
他尷尬的咳了一聲,正色問道:「你練完了舞不回家,在這裡幹嘛?」
「那個……」她眼珠轉了轉,亂扯了個藉口,「我跟朋友到這附近喝咖啡,就我們之前去過的那家嘛,喝完咖啡,我想反正離你住的地方走路只要五分鐘,順道過來看看,結果剛好遇到你……」
「什麼朋友能陪你喝咖啡喝到大半夜?」他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挑著眉問:「男朋友?」他朝她身後一望,「他人呢?」什麼影子都沒看到。
「他已經走了。」幾個字她就順勢打發那個子虛烏有的男朋友。
是很多人追她,她還不理耶,他對她愛理不理,她偏偏只想著他。
上完舞路課,她搭乘捷運前往超市,在打烊之前搶購到一個全新的保溫鍋,又趕去買了一鍋熱滾滾的藥膳鮮雞湯,接著她也不知道他會在剪接室磨到幾點,又不敢再去打擾他工作,就一個人傻傻的至少在這裡等了一個小時,
「那你幹嘛還不走?」早知道像她這種女孩肯定是情人一籮筐,耍完風貴人再跟男友喝完咖啡還不回家,來這裡炫耀嗎?「我這個病人可沒空理你,你要不就call個人來送你,或是自己攔輛車回去。」
「回去就回去!」她轉身就走。
「等一下。」他出聲喚住她的腳步。
她的心狂跳了一下,帶著一絲期待的回頭,故意凶巴巴的問:「幹嘛?」
「你手上拿著的那個是什麼?」他注意到她除了肩上慣有的帆布袋外,手裡還多了個一般人探病時會拎的那種玩意兒,
她沒好氣的走到他面前,把保溫鍋塞進他的懷裡。
「給你的!」
他被動的打開蓋子,一股濃郁的鮮味飄出來,不禁愣一下。
「原來水月真的會熬雞湯?」他還冤枉她連菜刀都沒拿過,可是水月在賀家明明連豌都不會洗,奇怪,兩年沒聯絡,水月的廚藝竟然突飛猛進……他立刻蓋上蓋子,就怕那香味跑掉,吃驚的挑起眉頭。「水月一面教你跳舞,一面還能熬湯嗎?」
段煙儂一聽,心都涼了。
「對。」她賭氣的說,
「真厲害!」岢闌森說,「看樣子水月就算明天嫁人也沒問題了。」
「對。」如果他想娶,不用等到明天,賀水月現在就會飛來嫁給他。
「味道沒問題吧?」他對賀水月的舞姿有信心,對她的手藝卻免不了存疑。
「對。」
「你沒事吧?」
「對。」
「自己到巷口攔輛車沒問題?」
「對。」
「還是要我陪你等男友來接?」
「對。」
「段煙儂,你傻了啊?」不管對不對,她都說對,搞什麼?
「對。」她跟他拼了。
「對什麼對?」他覺得自己好像快發燒到一百八十度。
這女孩不但會耍人,更會氣人,他看她是存心想來氣死他這個跌進湖裡傷風感冒的沒用病號!
「對。」她長睫一抬,大眼幽幽的瞅著他。
他一驚,隱約有種該死的預感,舔舔乾澀的嘴唇,嗄啞地問:「這個湯……」
「對。」她沒等他問完就給了他答案,「那個湯是我這個白癡去買的!」
說完,她掉頭就跑。
他一手拎著保溫鍋,追上去,另一手拉住她。
該死!她的手凍得像冰棒。
「你一直在這裡等我?」他倒抽一口氣。
她丟臉已經丟夠了,死也不會再承認自己還在這裡站了一個小時,昂著臉,她逞強的說:「怎麼可能?!我跟男朋友在咖啡店裡坐到十二點……」
「那家咖啡店十一點就打烊了。」他立刻揪出她的語病。
「我說錯了,是十一點,然後……」她試著理直氣壯,試著滿不在乎,試著不讓他知道他有多傷人……可是沒用,她裝不下去,說沒幾句就變得可憐兮兮,「然後我跟男友在大街上晃了一下,然後他就回去……不對,」她慌亂的改口,「他陪我去買了雞湯才走的,他一走,你就回來了,就這樣……就這樣……」
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白癡也聽得出她在說謊!
而他就是那個大白癡!
想也沒想,他用力將她拉進懷裡,低頭求索她的唇。
「你少臭美!」她用力推開他,大叫一聲,旋即用力擦拭被他吻過的唇,用力的,狠命的,擦掉他吻過她的痕跡。「我不是跑來找你做這種事情!」
她是笨、是傻,但是她不要被他看不起,不要再被他當成隨隨便便的女子。
她抹著嘴,一邊抹一邊往後退,轉身攔下剛好路過的計程車,立刻跳進車裡。
已經數不清這是他們之間第幾次不歡而散!
但她不要再數,一二三四五,就讓她對他莫名其妙的迷戀,到此為止。
下車後,她繞到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藥局,想隨便買個什麼能讓她一覺到天亮、從此忘記岢闌森的藥,走到店門口,看見旁邊一家全天候錄影帶出租店還亮著,她改變了主意,進去挑了支岢闌森三十歲那年的得獎大片「毒癮發作」,得獎藝術片於她而言,就跟安眠藥沒兩樣。
回家洗完澡,她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客廳,觀看那支催眠大片。
三個半小時後,她的心和眼睛都是清醒的,一點睡意也沒有,一堆複雜的情緒卻湧上心頭。
混蛋,可惡,她希望看到一個徒具虛名的岢闈森,但她看不到,她看到的是一個全世界最會用鏡頭說故事的人。
他拍的電影果然不是狗屁藝術,而是貨真價實的人生,他根本是全世界最懂感情的人。
噢!誰說他不是,他懂賀盼晴,他懂賀水月,但他不懂她,那支得獎大片也催眠不了她!
不是不懂,她知道,他是存心跟她裝傻。
因為她不在他心裡!
他根本看不起她這種主動送上門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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