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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心電感應之二 嘴裡罵妳心裡想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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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1:40: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案>

都怪他老爸, 小時候硬是要他偷看一下自己未來的老婆長得是圓是扁

害他自瞄到第一眼後,就嚇得渾身冒冷汗

直到現在,他還是忘不了那「恐怖」的一幕;

卻沒想到,在他某次出差倫敦之際,

竟然好死不死真讓他親眼目睹自己的「另一半」,

嚇得他當下只想當個鴕鳥,使出三十六計中的逃之夭夭,

卻在無意間碰到她,而令他感到詭異的是,他竟絲毫感受不到她?!

這……現在是發生了什麼大條的事?

為何他會無法看到她的一切?難道她才是他的真命天女?!

可問題是,那個出現在他婚禮裏的「他」又是什麼人?

是他天生得享齊人之福,還是他有雙性戀傾向……

 

 

楔 子

 
十九世紀初,倫敦仍是個相當危險的都市,特別是向來聲名狼藉的倫敦東區白教堂一帶龍蛇雜處,更有「東區中的東區」之稱;然而,當地雖然犯罪事件頻傳,卻鮮有奪命謀殺案,直到一八八八年——

八月七日晚上是個炎熱的夏夜,一個工人在白教堂附近的暗巷中赫然發現一具身中三十九刀,其中九刀劃過咽喉的女屍,死者是年近四十的妓女瑪塔。

八月三十一日淩晨,一個剛要上工的馬車夫在白教堂半哩外的一個荒涼貨棧區發現四十三歲的妓女瑪麗安頸部被割兩刀,下腹與陰部被戳剖,腸子被拉出腹腔外,鮮血到處都是。

九月八日清晨,住在廉價出租公寓的老車夫瞧見後院籬笆邊躺著一具女屍,驚嚇之餘差點心臟病發作。警方調查證明四十七歲的死者安妮又是一名妓女,頸項割斷,遭剖腹,腸散佈左胸,部分生殖與泌尿器官失蹤,並判定凶案刀械與前兩案相仿。

九月三十日淩晨,馬車夫路易在住家附近一漆黯的通路上發現另一具女屍,死者是瑞典裔四十四歲的妓女伊莉莎白,喉嚨被劃,但未被剖腹。  

正當大批警力集中在命案現場一帶,對兇手這次的手法和前面幾次不同而議論紛紛之際,一個巡警在相距數百碼外的一個袋型小方場又發現一具女屍,屍體慘遭剖腹割耳毀容,部分腎臟失蹤,死者仍是妓女,四十六歲的凱薩琳。

九月二十七日,一家新聞社接到一封用紅墨水書寫並蓋有指印的信件,寫信人以非勞動階層調調的戲謔語氣自承是連續命案的兇手,並且署名Jack the Ripper。

十月一日,同一單位又收到研判為同一人所為的另一張明信片。但警方對此線索並不看重,認為只是藉機惡作劇的把戲而已。然而透過媒體的報導,「開膛手傑克」之名已不脛而走;全倫敦,全英國乃至全世界自此開始以此稱呼白教堂連續凶案的兇手。

 十一月九日上午,二十六歲,愛爾蘭裔的瑪麗被受託收租者發現赤裸在床,倒臥於血泊中,鼻耳和乳房被切去,臉部、下腹部若干皮膚被削除,橫遭剖腹,體內器官被掏出部分散佈床上和床邊桌上。

瑪麗案後,開膛手傑克即消聲匿跡,同樣的犯罪手法,此後若干年間未曾再在倫敦出現。

但當時投入大批警力調查的蘇格蘭警場,對這一連串動機不明,犯案不落痕跡,手法冷血殘酷,目擊證詞又互相矛盾的命案深感無力。那時指紋辨識尚未用於辦案,法醫科學極為粗糙,依循慣例辦案的警方甚至不確定應該將何種階級列為偵查重點,面對這前所未見的辣手燙山芋,警方的辦案能力飽受批評,連維多利亞女王也對警方的辦案效率深表質疑。

待媒體熱度消褪後,警方在一八九二年終於決定停止調查白教堂連續謀殺案。然而開膛手傑克這位神秘的連續殺人魔已成為有史以來最著名的變態殺手,數百年來,還沒有任何罪犯能夠在名氣上超越過他,而他最厲害的是不僅能逍遙法外,警方甚至連嫌疑犯都提不出來。

直至今日,開膛手傑克的身分依然是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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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1:4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他承認,他很像他老爸。

不僅是五官氣質相似,特別是某些方面的個性。

譬如父子兩人都是很善於做家事的居家型男人,不同的是老爸是習慣做家事,他卻是很喜歡做家事,做家事是他的生活樂趣之一,閑來無事不是這邊抹抹,就是那邊擦擦,或者縫縫補補、切切煮煮,十足像個善盡職責的家庭主婦。

就如此刻,星期日一大早,有人在慢跑,有人到公園去做運動,有人夜遊根本還沒回家,而他,於培勳,又在整理屋子了,雖然他的小窩已經乾淨整潔又溫馨得宛若少女的閨房,溫暖的色彩,優雅的擺飾,令人難以置信這會是一個二十六歲大男人的「豬窩」,而且完全是靠他自己一個人裝潢整理出來的。

這是他老爸當年買的第一棟公寓,陳舊又窄小,不過二十多坪,但只要稍微整修一下,還是堅固耐用得很,幾次天搖地動下來,居然只多了兩道「本地震到此一游」的紀念龜裂,而東區那棟號稱最新式的超級商業大樓卻已塌倒得只剩一堆破瓦爛石了,光是這一點,就值得把這房子保存到千萬年後作古跡。

擦擦擦……抹抹抹……鈴鈴鈴~~?

抹布換至左手,右手按下電話的免持聽筒鍵,於培勳繼續擦擦擦、抹抹抹。

「請問哪位?」

「小勳,是我啦!」

「哦!老媽啊!有事嗎?」

「你在幹嘛?」

「沒幹嘛,整理屋子嘛!」

「整理屋子?天哪!你一天到底要整理幾次啊?今天是星期天耶!有空整理屋子,為什麼不回家來?」

「我也想啊!可是……」他聳聳肩。「家裏那些小鬼們實在太恐怖了嘛!不然我幹嘛搬出來住。」  

說是家裏太吵才搬出來住,其實他也跟老爸一樣,經歷過曾爺爺的去世之後,他便堅持要搬出來獨居,老媽自然反對到底,她一反對,家裏大大小小沒有半個人敢贊成,幸好老爸能體會他的苦衷,獨排眾議支持他的決定,只要老爸一認真板起臉來就縮成小烏龜的老媽,只好哭哭啼啼地放小兒子飛出她的手掌心。

「亂講,他們那麼可愛!」

「是是是,我那些寶貝侄兒侄女外甥外甥女們都是天下第一可愛,不過也是天下第一煩人的小鬼呀!」於培勳不滿的咕噥。「今天要玩具,明天要帶他們出去玩,過兩天居然跟我要起ㄎㄡㄎㄡ來了,不給他們就躺在地上哭給我看,我就不記得我小時候有那麼賴皮過。」

「我不管,你已經整整兩個月沒回來過了,媽會想你嘛!所以現在馬上就給我滾回來!」

「哦,饒了我吧!」歎著氣,於培勳停下手中的工作。「老媽,要想去想老爸就好了咩!幹嘛想我?小心老爸吃醋喔!」

「少胡扯!」電話那端傳來失笑聲。「你爸爸從不吃醋的。」

「才怪!」

「總之,你現在就給我回來,不然我就過去抓人。」

「好嘛、好嘛,我中午回去吃飯,這總可以了吧?」

掛斷電話後,於培勳無奈地又歎了口氣,回身到後陽臺洗衣服,才剛處理好回屋內,電話鈴又響了。

「喂?」

「小哥,是我啦,小麗!」

「再見!」一秒也沒遲疑,於培勳很禮貌的道過別後就待掛上電話。

「不要啊!小哥,不要這樣啦!聽人家說一下嘛!小哥,救命啊啊……」

隔著話筒已經有一段距離了,居然還聽得到話筒裏傳出仿佛某位無辜少女即將被姦殺的淒慘叫聲,驚心又動魄,於培勳猶豫片刻,明明知道可惡的小妹最會作戲,他還是又把話筒放回耳邊了。

「這回你又想幹嘛?要我買什麼禮物送你?還是借錢?或者乾脆一點直接跟我要ㄎㄡㄎㄡ?」

這位小他六歲的鬼靈精小妹最會亂花錢,零用錢永遠不夠用,騷點子永遠嫌太多,一旦沒錢花就天南地北到處招搖撞騙,騙不到就哀憐乞討,小時候這樣,大了以後還是這樣,跟大哥那幾個小鬼一模一樣,真是沒長進!

「那個……嘿嘿嘿……」淒慘叫聲沒了,換上另一副諂媚的笑聲。「小哥,我想買新車,你知道,就是現在電視上天天在做廣告的那種,可是老爸不支援人家,老媽說她沒錢,大姊更窮,大哥不敢不聽老爸的,二姊又在美國,那人家已經付了定金,所以小哥你……」

喀啦!

話筒掛上了,於培勳逕自轉去拿吸塵器清理地毯,不管電話鈴聲又響了幾百萬次,他都充耳不聞。

跟老爸一樣,他對金錢也不是很在意,卻對金錢的使用方式非常計較,換言之,他雖不吝嗇,卻非常講究金錢概念,尤其特別重視價值感;他不喜歡花錢去買沒有「價值」的流行服飾或各種虛榮性物品,寧願買黃金鑽石這種可以保值的東西或者做各種投資。

所以,於家五個兄弟姊妹裏就數他最有錢,也最常被兩個妹妹敲詐,只可惜如願的機會不多,他的錢還是他的錢,妹妹們只能望$興歎。

清完地毯再整理他的寶貝收藏──郵票。

他是個念舊的人,喜歡緬懷過去時光的一切人事物,不過請別誤會,他只是念舊,絕不是老古板。

念舊的人多半不喜歡亂丟東西,一個阿媽級的破鬧鐘,或是一雙阿公級的爛布鞋,都有可能是他的無價之寶,所以他會集郵也不奇怪,雖然比不上人家大富豪收集骨董車或名畫之類的收藏品那樣豪華奢侈,起碼集郵是他個人負擔得起,也相當有保值性的高雅嗜好。

小心翼翼地用鎳子夾起那張世界上第一枚黑便士票,放大鏡下清楚地顯現出十八歲的維多利亞女王即位時的側面像,於培勳也跟著勾起愉快的笑容,可是不到三秒鐘,他的笑容凍結住了。

唉!今天到底是怎樣?一年一度的騷擾大會嗎?

於培勳不情不願的放下郵票,拿起電話。「哪位?」

「是我,你英明偉大的大哥!」

裝了一個嘔吐的表情,於培勳才懶洋洋的回應對方。

「幹嘛,大哥?」

「英明偉大的大哥!」

「是,偉大的大哥,有什麼事?」

「英明偉大的大哥!」

「是是是,英明偉大的大哥,這樣可以了吧?」他嗤之以鼻地暗自咕噥一句:受不了,再問:「到底有什麼事嘛?」

自從老爸接任威迪生臺灣分公司總經理之後,威迪生總公司特案部門的經理寶座便移交給大哥去過癮,因為老爸決定他已經環遊世界夠多次了,往後他再也不會踏出臺灣半步,只想抱著老媽在家裏好好享享清福。

於是,可憐的於家老三才剛進大學就硬被老爸抓進公司裏去幫大哥的忙,美其名說是給他賺零用錢的機會,事實上是拿他當「清潔工」專門負責消化各分公司的特殊「垃圾」,要他頂著特案部門特別副理的名銜,學孔子周遊列國去處理那些沒有人解決得了的骯髒問題。

輪到他去環遊世界了!

「明天,希臘雅典分公司,中午之前一定要到喔!」

「為什麼又是我?」於培勳大聲抗議。

「耶!你居然敢跟英明偉大的大哥我講這種話!」話筒那邊更大聲。「全世界哪有人像你上班這麼輕鬆的?平日愛來不來公司都隨你,平均四十五天才出差一次,這樣都還能拿全薪,出差旅費也都報公帳,而且每次出差人家分公司還多賞你一個月薪資,年終獎金有時候領得比我還要多,好康的全被你占去了,現在竟然還敢跟我大小聲,你欠K是不是?」

「我的薪水又不是很多,只不過……」  

話還沒說完,話筒那邊便劈過來一道雷鳴。「月薪二十四萬還不算多?你這個混蛋臭小子,不要跑,我現在、馬上、立刻過去海扁你一頓!」聲落,喀啦一下電話被掛斷。

「慘了,暴龍要發飆了。」於培勳喃喃道,隨即跳起來匆匆忙忙收拾好郵票鎖進保險箱,再慌慌張張的備妥行李,旅行袋一背,落跑了。  

不久,某位拳頭已上好了臘,怒氣衝衝準備來好好「運動」一下的傢伙,嘎一聲緊急煞車在於培勳公寓門前,只看見一張釘在門上的紙條。  

英明偉大的大哥,卑微渺小的弟弟我到雅典出差去也,麻煩你轉告老媽,卑微的小弟我不能回家吃午餐了!

瞪著紙條上那五個又粗又巨大的字體,某人臉色發青,心頭陣陣發寒。   

回家吃午餐?

難不成是老媽要小弟回家吃午餐,而他……

他竟敢「害」小弟不能回家!

完了、完了,老媽會哭死,然後老爸就會拿出最和煦的笑容,以最殘忍的手段親手撕碎他。

嗚嗚嗚,他是個大笨蛋……

更正:他是個英明偉大的大笨蛋!

* * *

藍藍的天,澄碧的海,遠古的神話擁抱著莊嚴的衛城,勝利女神雅典娜被拆去雙翼,只因為雅典人期待能留住勝利的榮光,善妒的海拉無時不刻在捕捉丈夫外遇的蛛絲馬跡,因為宙斯是個風流成性的花花公子。

歷盡滄桑的古跡徘徊著悠遠的歷史,生硬的鋼筋水泥訴說著時代的變遷,行走在雅典街道上,仿佛穿梭於時光隧道中來回在古今一線間,數千年的繁華與紛擾眨眼間流逝,令人感歎萬分。

此刻,清晨八點前,正是白領階級湧向辦公大樓上班的時刻,夾雜在一大群西裝領帶公事包的機器人當中,一位嘴角掛著溫和的笑,高佻修長,斯文俊秀,一眼看上去令人很舒服的東方年輕人,就在這時腳步輕快的走進希臘雅典分公司內,眾人盡皆側目,因為他穿著一身簡便的運動外套和牛仔褲,還背著旅行袋。

由於前一晚抵達雅典時業已十點,他只好先到飯店住一夜,今天一大早就趕來報到了。

「麻煩你,小姐,我姓於,從臺灣來的,請你通知總經理一下可以嗎?」於培勳一口流利的英文,標準英國腔。

「請問你有預約嗎?」服務台小姐的英文同樣流利,標準希臘腔。

「沒有。」

「那很抱歉,請你先預約好嗎?」

「先預約?」兩眼溜向另一位小姐,於培勳記得那是上次接待過他的小姐,就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他。「之前我來過兩次都不曾預約,我想只要小姐通知一下總經理,他一定會立刻接見我,因為是他要我來的。」

「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們總經理說過,他……」

「等等!」另一位小姐一邊叫一邊移過來。「於先生去年七月來過,對嗎?」   

她記得!

「沒錯。」

「請等一下,我馬上通知總經理!」第二位小姐說著,立刻與總經理秘書聯繫,片刻後,她即恭謹地敦請他進總經理專用的電梯。「於先生,總經理已經等候您許久了呢!」

十分鐘後,於培勳已然坐在總經理辦公室內,聆聽滿頭大汗的總經理訴說分公司的問題。

「……所以說,那份已簽好名的合約書若是不能在兩天之內找回來,對方不但可以要求我們賠償,也不可能再有意願繼續跟我們簽約了,如此一來,分公司的營業額起碼會減少百分之十五,這種損失是我擔負不起的呀!」

「我瞭解了。」於培勳頷首。「可以請副總經理來一下嗎?」  

幾乎是立刻,副總經理趕來了,臉色比總經理更難看十分,因為合約書就是他弄丟的,剛升上副總經理就搞出這種紕漏,難怪看起來好像已經死了一半,如果合約書找不回來,恐怕他真會去上吊。

「不用這麼擔心,我們一定可以找回來的。」於培勳抬起左手拍拍他的肩安撫。「你說簽完約之後,因為車子壞了,所以改搭計程車回公司,結果把合約書掉在計程車上,對嗎?」

「對」副總經理哭喪著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因為終於簽到合約而安心,所以打了一個瞌睡,沒想到……而且我也不記得計程車的車號,連司機是長什麼樣子都沒印象,我……」

「夠了!」於培勳收回手,拿筆在辦公桌上的便條紙上寫了一個車號。「總經理,麻煩你去查一下這個車號可以嗎?」

半個鐘頭後,他們找到了那位司機,但是司機不記得有在車上撿到過什麼遺失物品。  

「那麼,你記得在他下車後的下一位客人是在哪里下車的嗎?」

「前天曾經在哪些地方下過客人我是記得,可是不記得先後次序了。」   

「這樣啊……好吧,那謝謝你啦!」於培勳伸右手和對方相握,再用左手拍拍對方。「耽誤你的時間,真抱歉。」

司機一出去,副總經理就開始發出絕望的呻吟。

「完了、完了,這下子肯定找不到了!」

「現在哭還太早,」於培勳逕自走出辦公室。「我們到奧摩尼亞廣場去逛一逛吧!」

「嗄?」  

「在你之後的下一位客人就是在那兒下車的。」

在奧摩尼亞廣場起碼逛了一個鐘頭以上,幾乎那兒的每家商店都逛遍了,還免費得到許多衛生眼──因為他們什麼也沒買,再跑到舊城區去繞了好幾圈,好不容易終於把合約書給找了回來。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張價值上億美元的合約書,竟然是被某個頑皮小鬼撿去折紙鶴,幸運的是紙鶴還在,沒有飛到西伯利亞去流浪,也沒有在垃圾場裏被燒成一堆灰燼,只是多了許多折痕。

「謝謝、謝謝!真是太謝謝你了!」副總經理小心翼翼地捧著合約書,眼淚在眸眶裏滾來滾去,隨時都可能會掉下來。「請於副理務必要多留兩天,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在這兒玩一玩。」

「不了!」於培勳苦笑著舉舉手機。「剛剛我大哥又通知我立刻趕到倫敦去,下回吧!」語畢,匆匆忙忙的,他又趕到機場去了。

唉!難怪老爸不喜歡環遊世界,不但沒得玩,還得吃千篇一律的飛機餐,嗚嗚嗚……他好想念臺灣的泡麵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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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1:43: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倫敦原就不熱,到了十月,天氣有點冷又不是很冷——對英國人而言,但對臺灣人來講,已經是進入初冬的序曲了。

沒料到會突然跑來倫敦的於培勳一下飛機立刻找到跳蚤市場去買了一件厚外套,還跟人家殺價殺得不亦樂乎——這是他購物最大的樂趣,雖然不是什麼高檔貨,但衣物這種東西實用保暖即可,門面他是不太講究的。

對於大學與研究所時代是在牛津大學度過的於培勳而言,倫敦並不陌生,他輕車熟路地來到西提區的威迪生分公司大樓,這時已是下午四點多,幸好某人沒有溜出去喝下午茶閒聊八卦……或者是已經喝完、聊完回來了?

「嗨!泰德,好久不見。」倫敦分公司業務經理泰德大不了大哥幾歲,於培勳和他可熟了,每次來倫敦總不忘去敲他一頓竹槓,甚至借住他家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有時候還穿他的,著實占了他不少便宜。

這是他和老爸最大的不同點,他老爸從不占人便宜,只會讓人佔便宜,他卻是不占人家便宜就覺得很對不起自己——對不起自己的事他從來不做,就算占不到便宜,起碼也要舔點油水來潤潤喉也好。

「培迪,你終於來了,太好了!」

「咦?原來是你找我啊!」一向冷靜有禮的泰德難得出現如此激動的口吻,於培勳覺得有點驚訝。「怎麼,你出了什麼麻煩嗎?」   

「這……咳咳,老實說……」泰德吞吞吐吐的似乎有點難以啟口。「我是私人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嗎?」

「既然是你開口,那還有甚麼話說,不過……」於培勳笑吟吟。「你家的客房沒有人住吧?」

「沒有、沒有!歡迎你來住,可是在這之前,」泰德忙道。「我們現在先到維多利亞街去一趟,可以吧?」

「可以啊!但是我們到維多利亞街去幹嘛?」

「去見我的大學學長麥尼,有麻煩的不是我,是他!」

* * *

麥尼是個高大魁梧的大鬍子,就像輪椅神探裏的男主角那樣,臉上毛茸茸的只瞧得見上半張臉,下半張臉全被一團紅褐色的鬈毛給藏起來了,要是再換上中古世紀服裝,包准人家一見到他就叫海盜紅鬍子。

於培勳一見到麥尼並沒有失禮的脫口叫他紅鬍子,倒是差一點點就像個脆弱的女人一樣尖叫一聲昏倒。

他寧願昏倒!

悲哀的是他不但沒有昏倒,而且很快就回過神來,卻又慢一步沒來得及落荒而逃,泰德已為雙方介紹完畢,對方也伸出手來等待與他相握了,基於禮貌,他不得不伸出手去,準備握手的同時就可以順便道歉、道別,然後立刻溜回臺灣去躲起來,躲不掉就到深山裏去出家,永世不復出!

沒想到兩手一握,他即刻愣住,忘了要放開手。

咦?怎麼會……

一時的錯愕後,他下意識又馬上伸出左手去碰觸對方。

耶?真的!

怎麼會這樣?

「培迪,麥尼已經被一件大案子搞得快跳樓了,你能幫幫他嗎?」

麥尼是蘇格蘭警場重罪組高級督察,此刻於培勳和泰德就在他的辦公室裏,雖然麥尼很有禮貌的與他握手寒喧,但那僅僅是基於英國人的良好教養使然,事實上,英國人雖然表面上彬彬有禮、一派紳士,其實心眼小又自大,這點於培勳早就瞭解到不行了。

譬如適才那一瞬間,於培勳可以很清楚的自麥尼那雙琥珀色瞳眸中瞧見一絲輕蔑與不耐煩飛快地掠過,於是,他的臉色也即刻冷了下來。

「我又不是福爾摩斯,這種事找我有什麼用?」語氣更是森寒。

所謂的表裏不一指的大概就是他這種人,明明有一副溫和親切的外表,如同他老爸一樣斯文爾雅,但實際上他的內心卻與他老爸迥然不同的情緒化,彆扭得要死,難搞得要命。   

有時開朗活潑,有時又多愁善感,有時正直嚴謹,有時又奸詐狡猾,有時溫柔體貼,有時又冷漠森然,有時善良仁慈,有時又嚴苛得不近人情,陰晴不定得比端午節前的氣候更難以捉摸。

而這全得「歸功」於他太過敏感又率直的個性,不但情緒非常容易受到外界事物的影響,保護自己的本能又過分強烈,隨時隨地都背著一副蚌殼和一雙鉗子到處晃,一有什麼不對馬上就毫不吝嗇的表現出來,些微小小的刺激就足以令他瞬間變成一隻大螃蟹用鉗子亂咬人,或者化為一隻蛤蚌緊緊地躲在蚌殼裏,打死都不肯再出來——端看惹火他的對象是什麼人而定。

就像個彆扭的小鬼、任性的女人。   

所以,初識的人總是一眼就擅自判定他是個沒脾氣的好好先生,好捏好揉的軟體動物,一段時間過後才頗為意外於他其實是個相當善變的男人——情緒善變,而且還是個暴走族——脾氣容易暴走。

「別這樣,培迪,起碼試試看嘛!」自然,泰德早就摸清楚於培勳的彆扭脾氣了,見他變臉,趕緊婉言低勸。「只要是威迪生的人,誰不知道你的厲害,每每所有人都束手無策的問題,只要有你出馬,一切就搞定了,而且快得令人不可思議,天知道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那種事是那種事,這種事是這種事,兩者性質也未免相差太多了吧?」於培勳不耐煩地想撇開這樁麻煩。「拜託,都已經死五個人了耶!又是模仿開膛手傑克的殘忍手法,不僅死人死得一模一樣,棄屍地點一模一樣,日期也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一百多年前的傑克大爺是寄信給新聞社,一百多年後的傑克大爺是寄信給警方,明擺著就是在挑戰警方的權威嘛!這樣……」

「你怎麼知道?」麥尼猛然驚跳起來,兩眼銅鈴似的瞪住他。   

天啊!現在是獅子在怒吼嗎?   

於培勳樞樞耳朵再聳聳肩。「這麼大的案子,報紙上都有登嘛!」   

「沒有!」麥尼的眼神更形銳利兇狠,如果眼神可以傷人,於培勳早就被五馬分屍了,死狀保證比開膛手傑克的犧牲者更淒慘。「傑克寄信給警方的消息完全被封鎖住了,除了有關人員以外,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你究竟是從何得知的?難不成你就是……」

「喂喂喂,你有沒有搞錯啊!」不必聽完整,於培勳就知道麥尼即將要說出口的是什麼鬼話,神情驟變,一個虎跳便蹦過去怒氣衝衝地掏出護照往辦公桌上啪的一扔。「你自己瞧瞧,我是今天才剛到倫敦的喔!」

因為他的突然翻臉,麥尼不禁微感訝異,但隨即拿起護照來仔細察看,繼而皺眉。

「昨天你在雅典,在這之前……八月二十四日到澳洲雪梨,在那兒……」  

「停留了三個星期,因為那兒的分公司總經理好意請人教我衝浪,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還可以找出一百個活證人為我做證,現在……」於培勳冷冷地接著說下去,同時把護照搶回來。「你該滿意了吧?」

麥尼卻更是大惑不解。「那你怎麼會知道你不應該會知道的事?」   

這大概是員警的天性,懷疑、懷疑、懷疑,再懷疑,就算明知道對方是無辜者,也要把人家懷疑到自己都開始認為自己是不是有罪了。   

「我哪知道,」於培勳若無其事地一撇三千里,這種「戲」他演來最精湛,閑來無事就在鏡子前面排「戲」,保證任何人都抓不到漏洞。

「也許是你們之中有人不小心洩漏了消息,被登上了某某報或哪本八卦雜誌上被我瞄見了,那怎能怪我?總之……」收起護照,背好旅行袋,他轉身便待蹺頭。

「這種事我實在幫不上忙,真是抱歉得很!」   

「培迪!」泰德及時抓住他。「你答應我要幫忙的。」   

「我不知道是這種事嘛!」於培勳歎著氣反駁。   

「可是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泰德低聲下氣。

「他們已經想盡辦法,測寫、推理、暗號……甚至連靈媒、占星師都找來試過了,又約談了至少上千人以上,但是什麼線索也沒有,可笑現今監識科學如此進步,竟然與當時同樣束手無策……」

「那也不關我們的事呀!」於培勳咕噥。   

「什麼不關我們的事!」泰德大叫。「倘若不阻止兇手的話,至少還有一個女人會死耶!」   

於培勳唇角一撇,不語。如果真是那樣也是註定的,若是他硬要插手的話,不但救不了人,還會讓那個女人死得更痛苦,那又何必?   

「而且……」泰德瞥了一下麥尼。「如果過了十一月九日還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前後相隔一百多年,蘇格蘭警方依然不得不讓傑克逍遙法外,媒體必定會大加撻伐,蘇格蘭警場無疑會成為眾矢之的,而麥尼將首當其衝承受一切責……」

「那也是他家的事,你幹嘛要這麼幫他?」於培勳嘟囔。   

「因為他也幫過我,」泰德看向麥尼。「記得我告訴過你,大學時代曾經有個人幫我脫離被誣告開車撞人後逃逸的危機,那就是他,如果不是他,我現在可能還在坐牢,因為被撞傷的那傢伙送醫不久就死了。」  

「原來如此,」於培勳恍然,繼而蹙眉瞄著麥尼猶豫。「那就……」   

麥尼同樣眯眼盯住於培勳,但始終看不出於培勳有何可疑之處,除了於培勳知道一些他不應該會知道的事之外。不過就如泰德所說的,他已無計可施快跳樓了,如果再沒有任何進展的話,不要說這個高級督察位置坐不住,他也沒有臉繼續留下來當員警了。

「那個……培迪,對吧?很抱歉剛剛那樣懷疑你,不過我確實是急瘋了,上頭天天給我排頭吃,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消逝,我卻連一點線索都沒有,如果可以的話……」麥尼懇切地央求。「請你稍微幫點忙好嗎?」

於培勳的雙眉攢得更深。「你又怎能肯定我一定幫得上忙?」   

「泰德告訴過我,你很厲害,任何麻煩到你手中都能迎刃而解,我想……」麥尼思索了下。「你必定是有過人的推理能力,或者能注意到一般人所忽略的蛛絲馬跡,倘若真是這樣的話,我認為你多少是能幫上點忙的。」

「可是……」

「培迪,你答應過我了!」泰德趕緊再推上一把。   

於培勳欲言又止片刻,終於歎了口氣,點頭。   

「不過我有條件。」   

「你說。」   

「第一,我只幫今天這一回,往後不管你們有沒有抓到兇手都不能再來找我了;第二,你們任何人都不能問我是如何知道的,這是我的……呃,姑且說是職業秘密吧!」   

「沒問題!」麥尼應允得毫不猶豫,只要能得到線索,什麼條件他都敢答應,就算叫他穿新娘禮服進教堂都可以。   

「好吧!那……」於培勳放下旅行袋在辦公桌前坐下。「你們真的什麼線索都沒有?」   

「沒有,什麼都沒有,」麥尼苦笑。「指紋、腳印、毛髮、皮屑,或者任何可疑物品,統統都沒有,就算有,查到最後也都是無關緊要的垃圾,甚至連瞧見可疑狀況的人都沒有。」

「那還真是麻煩。」於培勳喃喃道。「這樣的話……嗯!可以給我看看他寄來的信嗎?」   

一聲不吭,麥尼立刻從上鎖的抽屜裏拿出一封塑膠袋交給他。   

「我可以拿出來仔細看嗎?」   

麥尼遲疑了下,點頭。「可以。」   

於培勳很自然地用左手拿出明信片,若有所思地沉凝片刻。   

「……他戴著面具,那種會貼在皮膚上的軟皮面具……」   

「咦?你怎麼知道?」   

於培勳瞥麥尼一眼,沒有回答,盯回手上的明信片,他又說:「不過他的瞳孔是綠色的,頭髮則是……嗯,黑色的,然後……」眨了眨眼,他突然把明信片放回塑膠袋裏。「你去過George Inn酒吧嗎?」   

麥尼愣了一下。「Georger Inn?有啊!如何?」   

「請你去那兒附近找找看有沒有許久沒人住的空屋,起碼是兩層樓以上,屋裏有一幅非常奇怪的壁飾,好像是非洲土人的圖騰之類的,還缺了一個角。」於培勳搖了搖手中的塑膠袋,「這張明信片就是在那裏寫的。」說完,隨即將塑膠袋還給麥尼。「0K!就這樣,你自己去那邊找找看有沒有線索,其他我沒辦法了。」

泰德對滿眼懷疑的麥尼點點頭,「不要問我他怎麼會知道,總之,他說的從來沒錯過,所以,去試試看吧!反正你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對吧?」話落,他忙追上自行開門離去的於培勳。

「等等,培迪,你要上哪兒?」   

「我餓了!」   

「沒問題,我請客,你想上哪兒吃?」   

「Oak Room。」   

「……好吧!你要敲我竹槓是沒問題,可是……你不會是想穿這樣去吧?」

「不行嗎?」   

「你少給我裝蒜,你明知道穿這樣連餐廳大門都進不去。」   

「Quo Vadis?」   

「你是故意的嗎?」   

「Room at the Halcyon?」   

「……我煮給你吃吧!」   

「我可以點菜嗎?」   

「……」
  

* * *

「老爸,是我啦!」   

「小弟?你在哪里?」   

「倫敦。」   

「哦,原來跑到倫敦去啦!嗯,有事嗎?」   

「這個……」於培勳撩開窗簾,一眼望去是雅致的街道和整排喬治時期的屋宅,還可以瞅見攝政公園一角,這是他喜歡住在泰德這兒的原因之一——景觀養眼。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只是想問一下老爸,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我……呃,我曾經看過那個……那個……」   

「記得,也記得那是你自己要看的。」於司讖說起話來比之當年更為溫和沉穩,可見他的「百忍造詣」經過妻子的「嚴格訓練」之後更精進了。   

「那老爸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   

「是我的……」於培勳抓緊電話筒,喉嚨好像被誰掐住了。「結婚典禮?」

「沒錯,當時我並沒有特意要看什麼,所以我看到的是你所想看的畫面。那時候你還小,不懂事,想要先看看老婆的模樣,結婚典禮大概是你唯一能想到的機會吧!」   

「廢話,那年我才六歲耶!我只懂得想要看看究竟是誰和我結婚,除了結婚典禮,還能想到什麼?」   

「的確。」   

「那……」放下窗簾,於培勳不安地走回床邊,坐下,「那個跟我一起站在神父前面的是……是個……」頓住,艱辛地吞咽下口水,發出異常響亮的咕噥聲後,才不甚情願地吐出最後兩個字。「男人?」

「也沒錯,而且是個滿臉紅色落腮胡的大男人,個子比你還高半個頭以上,胳臂也比你的大腿粗,體重至少有你的雙倍,那副身材可真是……」話筒另一端「善意」地加以補充說明。「咳咳……壯觀得很,我還真是懷疑到底是他娶你,還是你娶他?」

「老天!」於培勳手捂額頭,呻吟著仰天倒在床上。「真的是他!」   

「怎麼,碰上他了?」   

於培勳闔上眼,想哭。「碰上了。」   

「是嗎?」話筒內突然傳來一陣奇妙的聲音,很像是有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真的笑出聲來。「那麼你是……決定要和他結婚了?當然,你會去娶那種『老婆』……呃,或者是你會讓他娶你當『老婆』這點確實是令人相當意外,不過呢……」

「老爸!」於培勳臉色慘綠地猝然坐起來,怒吼抗議。   

「不是嗎?我還記得當時看到的你,神父一問你願不願意,你馬上歡歡喜喜的許下誓言,而且笑得合不攏嘴呢!」   

「我才沒有!」於培勳想也不想便脫口否認。   

「嗯哼,沒有嗎?」   

「……」有,而且笑得跟白癡一樣!   

「小弟,如果你是擔心我反對,大可不必,我比誰都清楚這是無可抗拒的命運;而且打從二十年前那一天開始,我就無時無刻不在替自己做心理建設,現在就算你娶隻獅子回來我也不會太意外,何況『只不過』是個男人;至於你媽就更別提了,只要你們是真心相愛,她……」

「老爸,請你閉嘴好不好?」於培勳咬牙切齒地說,差一點就把電話摔出去。   

「請我閉嘴?那你要跟誰講電話?」   

「老爸,」於培勳哭笑不得地歎了口氣。「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幽默了?」   

「跟你媽結婚了這麼多年,如果不幽默一點,我早就被她氣死了!」   

雙眉一揚,唇角微勾,笑意浮現眼底,「幹嘛?老媽又闖什麼禍了?」於培勳忍不住偷笑。   

這回換話筒冒出歎氣聲了。「沒有,這回她什麼禍也沒闖,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聽老爸話只說一半,搔得人心癢癢的,於培勳趕緊追問。

更大一聲歎氣。「前天她和小麗一起去逛街,心血來潮突然想要替咱們家裏做點特別一點的修飾,她說這樣能讓家裏活潑一些……」   

「哦,這回又修飾什麼了?」這也不是頭一回了嘛!   

「客廳就不用說了,都是一些幼稚的玩意兒,但在我們房裏……」又是一聲鬱悶的長歎。「門上掛著一副骷髏,還會發亮,半夜醒來真是會被嚇死!不過這也不算什麼,還有更令人無可奈何的……」

「是什麼快說呀!老爸,你別老是這樣話說一半突然煞車好不好?」

「……你知道我現在對著什麼說話嗎?」   

「還會有什麼,電話筒啊!」   

「大錯特錯,我現在正對著一根大老二說話!」   

於培勳一愣,繼而轟然爆笑。「大……大老二?!」   

「沒錯,而且那個……那個頭就在我嘴邊,講得我快吐了。」   

「天……天哪!」於培勳笑得快暴斃了。「老媽到底在想什麼呀?」   

「聽說是小麗鼓勵她買的,天知道她們究竟是在哪里買到這種電話的。」

「情……情趣商店吧!不過……」於培勳捧著肚子又笑又哼哼,還淚流滿面。「小麗實在是了不起,居然……居然敢叫老媽買那種東西放在你們房裏,老爸,你不是不行了吧?不然老媽怎麼會買那種東西……」

「胡說!」難得發脾氣的於司讖也吼過來了。「我哪次沒有讓她滿足過了?」 百忍造詣終究還是沒練到家。   

「是喔!還是一尾活龍嘛!」於培勳揶揄回去。   

「是她說什麼我不夠羅曼蒂克,見鬼,成天對著一根那種東西,誰羅曼蒂克得起來!」   

「大概又是小麗的鬼點子吧!」那個鬼靈精的腦袋瓜子裏真不知道塞了些什麼東西。   

「可惡,下回她若是又要和小麗出門逛街,我一定要先確定她們不會再買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回來才准她們出去。」   

「可憐的老爸,我同情你,可是這個不重要啦!我……」於培勳努力壓抑笑聲,拭去淚水。「我想問老爸的是,你說過對於將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伴侶,我看不見他的未來,也無法窺視到他的過去,對吧?」

「是這樣。」   

「可是那個男人,」於培勳困惑了。「無論是過去或未來,我都看得見啊!」   

「咦?真的嗎?你確定?」   

於培勳瞪住自己的手。「再確定不過了!」而且還看到一大堆有的沒有的。   

「……這樣我就不懂了,莫非是……跟那個男人有關的人?」   

「若真是這樣的話,我從他身上得知的第一件事應該是有關於我未來老婆的事,可是並不是啊!」除非是跟那個開膛手傑克第二有關,那就……   

天哪!不會吧?不會就是那個戴面具的兇手吧?   

「不對,在尚未認識你媽之前,雖然我也曾在她的公司裏不經意地碰過她幾回,但我從不曾自認識她的人身上得知任何有關她的訊息,直至我碰觸過她,確定她就是我未來的老婆之後,才開始能夠從別人身上得知她的事。」歎氣,再加一句。「而且是強迫中獎,不想知道都不行。」

幸好!   

「哦,那就是與那個男人有關的……」   

「也不對!」   

「嗄?」怎麼又不對了?   

「當時你是要看和你結婚的人,對吧?」   

「是啊!」   

「出現的對象就是他,這也沒錯吧?」   

「……沒錯。」回答得拖拖拉拉、不甘不願,可見於培勳有多不想回答。

「那就是他啦!」   

「…該死!」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打了個噴嚏。」   

「哦,倫敦是冷了點,你要小心一點啊!特別是那兒早晚溫差相當大。」

「多謝關心,」於培勳喃喃道。「不過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回臺灣了,就算快病死了,爬我也要爬回去。」   

「想逃?」   

「我是孬種,可以了吧?」於培勳咕噥,一邊開始把東西全都塞進旅行袋裏。

「逃不掉的,兒子。」   

「就算你叫我阿公,我也要回去!」   

「……雖然我現在碰不到你,但是我有預感,小弟,你可能要過好一陣子才能回來了。」   

「你少咒我好不好,老爸?」於培勳氣唬唬地噴口水。「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   

「擔心我自己?擔心我自己什麼?」   

「那還用問嗎?想想,要是大嫂沒把小鬼們看好,讓那些個小鬼溜進你們房裏去,尤其是四歲的小念念或五歲的小彤彤,她們一定會問你那個電話是什麼東東……」於培勳笑得幸災樂禍。「老爸,你想你該怎麼回答她們才好呢?」

當然,光是回答說是電話是不夠的,因為她們一定會再追問:電話為什麼是那個樣子的呢?然後又問:為什麼電話長得像弟弟的小雞雞呢?跟著再問:為什麼大雞雞電話比弟弟的小雞雞還要大呢?緊接著又問……

總之,她們會追問到某人躺在地上裝死為止,然後她們才會去找下一個犧牲者,繼續問:為什麼爺爺房裏的電話像弟弟的小雞雞呢?   

「……Sh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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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1:46:15 |只看該作者
翌日一大早,不顧泰德的挽留,於培勳頭也不回地離開泰德的家,頂著清晨的霧水,急衝衝地趕往皮卡得裏地鐵站,打算自那兒搭地鐵到希斯羅機場。   

皮卡得裏地鐵站就在皮卡得裏圓環旁,於培勳信步沿著攝政街走過去,這是他的健康哲學,不是很喜歡運動的他能不搭車就不搭車,以代替適當的活動,免得年紀輕輕就先一副腦滿腸肥的賊樣。

因此,當他走到倫敦最熱鬧地區之一的皮卡得裏時,放眼看去俱是觀光客、上班族、年輕人,那兒已是人滿為患了。   

倫敦地鐵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交通系統,穿梭於地底四通八達至倫敦各個角落,還有頗具水準的街頭音樂家表演悅耳動聽的音樂,於培動一直都很佩服他們勇於在人前表演的精神,所以總是很認真地聆聽他們的演唱,極少左盼右顧去觀察別人。

在這種情況下,他會分心溜過去一眼,並不是因為她長得特別迷人或者是她身上衣服哪里破了,也不是什麼突如其來的衝動,更不是上天註定他非得看她一眼不可之類的,而是非常現實又理智的原因。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小念念,跟他的小侄女一樣。   

這一瞄之下,忍不住又多看了好幾眼,因為她不但名字跟他的小侄女一樣,連長相都有幾分相似,清麗秀雅,只不過氣質南轅北轍,天差地遠。   

他的小侄女是隻晚起沒吃到蟲的小麻雀,活潑聒噪得不得了,而他身邊這位「大念念」則是只溫柔羞怯的小雨燕,在恬靜文雅中又流露出些許青春俏麗的氣息,宛如散發著淡淡迷人香味的愛麗絲(荷蘭鳶尾),那烏柔的秀髮披落雙肩仿佛一片溫暖的黑絲絨,更添幾分柔婉,令人油然生出一股想撫摸看看的莫名衝動。

他真的摸過去了!   

「大念念」驚嚇地回眸,於培勳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連忙縮回手藏到身後,仿佛偷吃糖被抓到的小鬼,尷尬的拚命道歉。   

「抱歉,抱歉,我……我只是想摸摸看,那個……看起來真的好柔軟!」

「大念念」眨了眨蒙蒙朧朧的霧般水眸,柔柔一彎唇瓣。「謝謝。」   

她的嗓音就跟她的人一樣,柔柔細細、淺淺淡淡,就好像有人從你耳邊輕輕搔過去,尾椎頓時有種發麻的感覺竄上來。   

「不客氣。」一說完,他就覺得自己的回答實在很矬,不禁更尷尬了——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笨拙了?為了掩飾,他趕緊沒話找話亂開講。

「你是臺灣人嗎?」眼角瞥見她身邊的女孩子睜著一雙好奇的眸子探過來,他再加問:「她也是?」

他改成了中文,很幸運的,所得到的回答也是中文。   

「大念念」與同伴相對一眼。「我是,她不是,她是新加坡人。」   

「真的?我也是臺灣人喔!」土不親人親,於培勳馬上套起關係來了,很顯然的動機有點不良。「至於新加坡人……呃,也是華人,對吧?雖然新加坡人講的中文有點奇怪。」   

另一位女孩失笑。「我聽你的中文才奇怪呢!而且新加坡人也不全是華人。」   

「但你是?」   

女孩聳聳肩。「我是。」   

於培勳兩手一攤,表示:那不就得了!   

「我叫於培勳,能請教兩位小姐芳名嗎?」   

「大念念」抿唇羞笑不語,另一位女孩似乎對他的印象還不錯,他一問,她立刻就主動招供了。   

「我叫蘇菲亞,她叫愛麗絲。」   

「小姐,」於培勳歎息。「你不是在英國住兩年就真的變成英國人了吧?」   

「0K、0K,」女孩舉手投降。「我叫李亞梅,她叫桑念竹,可以了吧?」   

桑念竹?   

暗暗咀嚼了一下,「好名字。」於培勳低喃。   

「誰的名字好?她?還是我?」李亞梅調侃地問。   

聰明人絕對不會自討苦吃去回答這種問題。「你們要上哪兒?」   

「爾斯法庭。」   

「咦?」於培勳有點驚訝。「你們是要告人,還是被告?」   

「誰說上法庭就一定要告人或被告?我們是西敏寺大學法律系學生,去找資料不行嗎?」李亞梅嗔然反問。「那你呢?你又要上哪兒?離家出走?還是殺人後要趕緊落跑?」   

順著她的視線,於培勳瞄了自己的旅行袋一眼,笑了。   

「我是來倫敦辦事,現在事情辦妥要回臺灣了。」   

這回換李亞梅感到意外了。「回臺灣?我以為你也是這裏的留學生呢!」

「早就不是了,我……」   

就在這話說一半的當兒,地鐵進站了,大部分人開始往前挪,還有人用跑的,一對少不更事的少年男女就從桑念竹身邊一前一後嘻嘻哈哈地追逐過去,撞得桑念竹一步踉蹌差點仆倒,幸好於培勳反應快及時抓住她,一邊扶穩她,一邊忍不住怒眼罵過去。

「搞什麼,難道沒看到……」   

再一回驀然噤聲,於培勳愕然拉回眼來驚詫地瞪住桑念竹,後者已站穩腳步並道過謝了,他卻依然兩手緊緊地抓住她。   

「喂!你怎麼了?快放開她呀!我們要上地鐵了。」   

還用得著她說,他也想放開呀!但是兩隻手不肯聽他的命令嘛!   

因為——   

什麼都沒有!   



第三章   

 


大多數時間他都很小心,小心防範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傳入他腦子裏,但偶爾也會有顧慮不到的時候,譬如來不及思考的時候,就如他臨時抓住桑念竹之際,壓根兒沒想到要防備什麼,只擔心她會被撞到地鐵軌道上去壓成一堆肯定不怎麼好看,連屠夫都不敢去收拾的破爛屍塊,所以他才會得知——

他什麼也無法知道!   

真詭異,現在究竟是怎樣?他將會有大小老婆各一嗎?   

一個是「看」來的,一個是「摸」來的,而且是一男一女,再來一號「備用」的陰陽人,「一家人」就可以湊一桌麻將了。   

呆呆佇立在地鐵站裏,眼睜睜看著地鐵呼嘯一聲離去,於培勳輾轉思考又思考,終於下定決心回轉身子走向出口樓梯。   

都是老爸害的,誰教他那麼大嘴巴說某人將會過好一陣子後才能回臺灣!

* * *

他又回到了泰德的住處,是上下班制的管家替他開的門,並欣然引他回到甫整理好的客房。旅行袋隨手一扔,他站至窗邊又認真地考慮片刻後才抓起電話。   

「泰德?」

「咦?培迪,你……」   

「我在你家。」   

「耶?!你……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決定再多留幾天。」   

「真的?正好,我有好幾張歌劇院的票,『日落大道』、『歌劇魅影』、『悲慘世界』或『茶花女』任君選擇,晚上一道去看?」   

「晚餐你請客?」   

「是是是,不過麻煩你穿西裝打領帶可以嗎?」   

「0K!只要你借我一套西裝。」   

看了一下手錶,他再打回臺灣分公司去。   

「老爸,又是我啦!你還沒下班啊?」   

「正要下班,你不是要回來了嗎?」   

「……回不去了……不准偷笑,老爸!」   

「好好好,不笑、不笑。不過,發生什麼事了?」   

「我是要回去了,但是在地鐵站……」於培勳聳聳肩,臀部落至床沿。「我碰上了一個女孩子……」   

「然後?」   

「我什麼都看不見。」   

「欸?!」自這驚訝的一聲大叫,顯見電話另一端的人有多意外。   

「是啊,欸!」雙腳抬上床,於培勳無力地靠在床頭,懶洋洋的,沒精打采。「我比你更意外,老爸,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你問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電話那頭沈默了好一會兒。「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不過你有沒有試過從她的朋友那邊……」   

「這就是最令人沮喪的地方,我確實試過了想自她朋友那邊看看我有沒有機會和那個女孩子來個正常的婚禮,結果看見的卻是……」於培勳悲哀的抽了抽鼻子。「二十年前我看見的那一幕!」

「耶?!」   

「老爸,你不要老是發出這種驚訝的怪叫好不好?幫我想想辦法嘛!」   

「這……你教我想辦法我也……我也不明白呀!」   

「老爸!」於培勳抗議的大叫,挺身彈坐起來。「你怎麼可以不明白嘛!那我怎麼辦?」   

「很抱歉,我真的不明白,唯一可以想到的是……」   

「是什麼?」老爸最好不要說是大小老婆之類的。   

「將會和你結婚的是那個大塊頭的男人,而那個女孩子即便會和你在一起,也不能和你結婚……」   

果然!

於培勳忍不住對空揮揮拳頭,無聲地咒罵 &#+!&%#

「……命運還真是捉弄人,想當初我認識你媽媽的時候,我是千方百計不想和她結婚,如今你卻是……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會和那個男人結婚,又笑得那麼開心,說不定將來你們之間真的會產生……」

「拜託你不要再說了,老爸,我快吐了!」於培勳捂著肚子呻吟。   

「那你要我說什麼?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啊!」   

「我不要聽合理的解釋,我要聽能讓我安心的解釋!」他喃喃道。   

「那種東西請你自己去想像吧!總之,我想你一定已經有了決定,才會繼續留在那裏吧?」   

於培勳聳聳肩,「也不算是什麼決定啦!我只是想留下來看看,因為那個女孩子……」說到這裏,他不覺露出傻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你知道,老爸,她很不錯的。」   

「怎麼,一見鍾情了?」   

「哪是!」於培勳矢口否認。「我是……是……咳咳,好啦!也不算完全是啦!只有一半吧!她……呃,有點像小念念,臉蛋小小的,鼻子嘴巴都很秀氣,眼睛雖然沒有小念念那樣靈活可愛,但……怎麼說呢?她的眼睛仿佛在下雨,濛濛朧朧的非常吸引人,就像是那種很有氣質的女孩子,你懂吧!老爸?」

「懂、懂,我當然懂,情人眼裏出西施嘛!不過我記得你說過你欣賞的是那種坦率明快的女孩子,怎麼……」   

「老爸,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說的也是,可是……算了,你就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吧!無論結果如何都是命運給你安排的路,你也只好順著走下去了。」   

「那我怎麼知道我走對了路沒有?」   

「很簡單,當你開始痛苦的時候,就該警覺到自己是不是哪里走錯了。」   

於培勳沈默了會兒,隨地綻出笑容。   

「換句話說,只要我開心就好?」   

「也可以這麼說吧!」   

「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做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囉?」   

「什麼事?」   

「去約女孩子!」   

* * *

攝政街是倫敦首屈一指的購物街之一,也是名牌愛好者的天堂,古老、優雅,而且東西昂貴得讓人想吐血,平常時候於培勳是絕對不可能跑到這兒來的,但今天他來了,因為西敏寺大學的校區之一就在這兒。

要查知桑念竹的上課表並不難,不過她會和一大堆男女同學——全都是亞裔人——走在一起,這就不是他能預先查到的事了。   

「嗨!於培勳,你怎麼會在這裏?」   

幸好李亞梅瞥見他了,否則他一定會呆呆地看著她們離開,再傻傻地跟在她們後面,像個變態跟蹤狂似的,因為向來都是妞兒來泡他,他從沒有主動去泡妞的經驗。   

「我……呃,我只是經過這兒,所以順便……」對方問英文,他自然也要回英文,這是最基本的社交禮貌,除非他不懂。不過兩者一比,任何人都可以聽得出來他說的是英國上流社會的標準英語,而不是對方那種亞洲雜牌英文。

李亞梅注意到他的眼神老往桑念竹那兒溜過去,立刻得知他的意圖了。   

「經過?順便?哇!好老套的爛藉口。」李亞梅兩眼調侃地斜睨他。「昨天你不是說要回臺灣了嗎?幹嘛,霧太大飛機停飛了?」   

於培勳臉紅了一下。「我……我還有點事,所以暫時不回臺灣了。」   

「還有事?」視線瞟向桑念竹,唇角掛上戲譫的笑,「是喔!女孩子的事,對吧?」桑念竹的臉也紅了,李亞梅見了似乎很開心。「不過……」挑剔的目光拉回來在於培勳身上繞了一圈。「你就這樣來泡妞,不會太遜了點嗎?」

的確,彬彬有禮的紳士依然是英國的特產,但英國年輕人的思潮也比任何國家更激進、更前衛、更反傳統,游離於一切事物之上,叛逆的龐克族和迷你裙都是誕生自這塊最講究傳統的土地上,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延續至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無論言行或穿著,英國年輕人不是很正經就是很瘋狂,要不起碼也會有自己獨特的風格,絕不會像於培勳這樣,隨隨便便一件牛仔褲和二手貨外套就跑出來到處丟人現眼,這只有兩種人會如此——

講求方便的觀光客和窮困的難民。   

於培勳當然不是觀光客,更不認為自己是難民,可是他覺得自己穿這樣也沒什麼不對,方便舒適又保暖,完全符合衣物的基本功能,不是嗎?

所以他低眸瞧了自己一下,旋即困惑地反問,「我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白眼一翻,「你啊!就算再窮,追女孩子的時候門面多少要講究一點吧?」李亞梅率直的批評,「起碼第一次總要先給人家一個好印象嘛!」再額外奉送一個良心的建議。   

「就是說咩,不然誰理你啊!又不是找朋友去打混。」旁邊一位花枝招展,除了本人之外從頭到腳都是名牌的女孩不甘寂寞,忍不住口氣輕蔑地橫插進來一嘴。   

「你看我們這一票,哪一個像你這樣邋遢的?真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是我的話根本不甩你!」   

誰又想甩你了?   

沒錯,他一向比較欣賞坦率明快的女孩子,但也不是「坦白輕率的明講快滾」到這種地步吧?或許她們那群人穿著的確都相當有品味,那又如何?品味也不代表本人的性格呀!   

「我這樣穿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哪里邋遢了?」敏感的大刺蝟馬上張開超級防護網並展開反擊。「倒是你們,有那種時間去打扮自己,不如多花點時間用功,有那種閒錢去購買名牌,不如拿去幫助難民更有價值!」

原本只是旁觀熱鬧的年輕人們聞言眾皆哄然,另一個由名牌堆砌而成的男孩子,即刻操著一口日本人特有的日腔英文罵過來。   

「我們買名牌關你什麼事?你買不起,我們買得起,嫉妒是不是?」   

「你買得起?」於培勳雙眉一聳,忽地上前一步左手搭上對方的肩。「這是你自己賺的錢買的嗎?更何況……」   

他驀地俯唇過去在對方耳際說了一句什麼,對方立時臉色大變地驚呼。   

「你怎麼知道?」   

於培勳退後,輕輕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狂吼的森林怒獅瞬間變成畏縮的廁所小老鼠,對方眼神閃爍不安地抿緊唇閃到一邊去自閉了,不管其他同學問他什麼,他都不敢再開口。然而這麼一來,反倒挑起其他同學同仇敵愾的心理,大家一窩蜂圍上來,把他當一隻人人喊踩的蟑螂一樣輪流開罵。

「喂喂喂,你這是什麼意思?莫名其妙跑來這裏追我們的女同學,說話還這麼不客氣,你以為你是誰啊!」   

「你又以為我們這裏是哪里?這裏是西敏寺大學喔!可不是……咦?你又是哪所大學的?」   

「不管你是哪所大學的,請問你憑什麼跑到我們這兒來囂張?」

「我們西敏寺大學可是第一所獲得女王企業獎的最現代化大學,不是隨隨便便有錢就能進來的喔!」   

「總之,像你這麼寒酸,還是另外去找其他適合你的人湊合吧!」

你一言,我一句,說得於培勳臉上的神情又變了,不是羞赧,也不是生氣,更不是慚愧或畏懼,而是冷漠,帶點輕視的冷漠。  

如此幼稚又膚淺的年輕人著實令人厭惡,而桑念竹居然也跟他們玩在一起,可見她的眼神是騙人的,她的氣質也只是虛假的表相而已,現在,他已經不再覺得她吸引人了。  

他決定放棄,可以打道回府了。   

然而,就在他甫回過半身準備離去的那一剎那,始終無言在一旁默默偷覷他的桑念竹竟在這時候悄悄摸到他身邊,像個小孩子一樣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一起……一起去吃麥當勞嗎?」她細聲細氣,囁嚅地問。   

於培勳怔了怔,旋即訝異的轉回身來,漠然的臉滿布懷疑之色。   

「你……要和我一起去吃麥當勞?」   

「不……不好嗎?」怯怯的雙眸猶豫地瞅著他。「那……三明治也可以。」

「三明治?」於培勳更是錯愕,不覺俯眼凝住桑念竹那對如雲似霧般的瞳眸,想看看她是不是認真的。   

不料,就在四目交會的那一瞬間,那雙宛如小鹿般的羞怯眼神竟使他莫名所以的心口驀然一陣發熱,胸腔隨之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激蕩,令他呼吸緊縮、脈搏狂亂,一時忘了該做反應,只顧呆呆地盯著她瞧。

在這同時,眾男女同學們則異口同聲的掀起陣陣反對聲浪。   

「喂喂喂!怎麼這樣,不是說好要讓松本請我們上L’Odeon吃法國餐,之後他還要請我們去……」就是因為有桑念竹,松本冤大頭才肯平白讓他們敲竹槓,不然他們幹嘛死拉活扯的硬抓桑念竹和大夥兒一起去吃飯,現在如果她不去的話,大餐豈不是要飛了?

「可是……」瑟縮著,桑念竹瞥向那些氣勢洶洶的同學們。「我想去吃麥……呃,不,是三明治嘛!」   

「有沒有搞錯啊?大餐不吃你要吃三明治?」   

眼見同學們一個比一個兇悍,桑念竹不禁畏怯地直往後退。   

「我……我……」   

見狀,於培勳怒火倏燃,正欲開口反擊,卻仍是慢了一步,讓一向自認為愛麗絲保護神的李亞梅搶去護花使者的榮譽寶座:難得見到膽小的兔子竟然有這麼主動的時候,無論如何她也要幫桑念竹這一回。

「為什麼不行?」泰然自若地擋到兩人前面,李亞梅的態度非常強硬。「有人喜歡吃肉,有人喜歡吃青菜,她就是喜歡吃三明治,為什麼不行?」   

「喜歡吃三明治?她有毛病啊她?」   

「你才有毛病呢!」李亞梅哼了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最喜歡吃蝸牛嗎?嘔~~那才噁心呢!」說著,眼角忙暗示於培勳趕緊帶桑念竹離開。

於培勳也不笨,立刻抓住桑念竹的小手走人,縱使眾人依然此起彼落大聲抗議不已,卻沒有人敢真的動手去阻止桑念竹,因為大家都知道,桑念竹好欺負,但空手道三段的李亞梅可是悍勇得很,不要說女孩子,就連大男人也沒有幾個敢正面跟她鬥上的。

除非有人不怕斷手斷腳,外加頭破血流、鼻青臉腫,那就儘管去跟她卯上吧!不過……   

哼哼哼,後果請自行負責!   

很可惜,十幾雙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發現大家都寧願當身康體健的狗熊,沒有人想作殘廢的英雄,於是眾人只好眼睜睜看著那兩人眨眼間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內,懊惱不已。

大餐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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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1:47:22 |只看該作者
遠離那群拿父母的錢,藉留學之名行吃喝玩樂之事實的不肖學生後,於培勳與桑念竹兩人才放慢腳步相偕行往漢諾瓦廣場方向,好一陣子都沒有人出聲,於培勳那張臉依然硬邦邦的十足像剛從北極挖來的冰磚,桑念竹則心神志忑地死命抱緊了書本,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使得身邊的人一臉大便。

她應該問他嗎?問了他會告訴她嗎?或者會更生氣?

猶豫不決的桑念竹勇氣正在一點一滴的流逝,於培勳卻仍不肯丟開包公臉,直至她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臨陣脫逃之際,於培勳終於開口了。

「你在同情我嗎?」   

「嗄?」被他突然的出聲嚇了一跳,駭得原就惴惴不安的桑念竹差點轉身落跑,待意會他的問題並非在責難她之後,螓首急搖。「沒有啊!剛好相反,我覺得你很特別呀!」否則她就不會鼓足勇氣採取主動了,這可是她有生以來最有膽量的一回表現呢!

「特別?」於培勳狐疑地側過眼來瞄著身邊長髮飄飄的女孩。「什麼意思?」   

羞赧的低首,烏雲如瀑布般垂落,桑念竹皓腕輕抬,柔柔一撩將發絲撥到耳後,十分女人味的動作,教於培勳又一時看癡了眼。   

「我是念法律的,常常到法庭聆聽審判過程,同時也觀察到人生醜陋百態,在那當中我充分瞭解到,人類能夠因為保護自己而面不改色地撒下漫天大謊到何種程度;再仔細審視我們周遭,同樣充塞了各種各樣的謊言,為了利益、為了面子、為了種種自私又可笑的理由……」

她泛起淡淡的苦笑。「就像我,我想你也看得出來,我是很膽小的,我好怕好怕人家對我生氣、對我凶,所以老是違背心意去迎合別人,再說白一點,我是很會說謊的,只要不惹人家生氣,要我說什麼謊都行。」

抬眸,她眼神坦直地與他四目相對。「可是你不會,只要你覺得是對的,你便能堅持自己的想法到底,不畏懼他人的側目或恥笑,也絕不自眨身價。老實說,我好佩服你,我想做但做不到的事,你卻輕而易舉的辦到了!」

她低歎,「不,我不是同情你,而是……」清麗的臉容倏忽掠過一抹無奈。   

「羡慕你。」   

聽她輕柔婉轉的解釋,於培勳臉上的冰雪悄然融化了,深深凝視她片刻後,終於恢復了一貫的溫和表情,唇畔揚起輕快的笑容——真高興他沒有看錯人。   

「你不如說我厚臉皮吧!」   

「哪是!」桑念竹正色地反駁。「一定要很勇敢堅強才能做到像你那樣的。」   

於培勳聳聳肩,對這話題實在沒什麼興趣。「你真的想吃三明治嗎?我們還是到唐人街去吧!我知道有家珍味燒臘店不但口味道地又便宜,而且……」他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那兒還有珍珠奶茶喔!怎麼樣?去珍味吧?」

「珍珠奶茶?」桑念竹螓首微傾,眨了眨眼,不經意地流露出她俏皮可愛的另一面。「夠Q嗎?」於培勳比出一根大拇指,她即開心地輕笑頷首。「好,那我們就到唐人街。」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非常輕鬆,之前的沉重感已消逝無蹤了。   

「你是大二吧?再一年多就畢業了,要繼續修碩士嗎?」   

桑念竹點頭。「先通過專業考,再設法進四大法學院其中之一修碩士,這是成為大律師的必要條件之一,接下來如果能順利通過訴訟律師資格考的話,再一邊修博士一邊實習。」

「大律師嗎?不過……」於培勳偷眼打量她。「你為什麼會念法律系呢?」怎麼看她都不合適,也不像是會念法律的人,更別提膽子這麼小的人要做出庭辯護大律師了!   

「我父親的願望是成為皇家御用大律師,可惜他在達成願望之前就因車禍去世了。」   

「所以你要替他達成願望?」   

「是,我要替他達成願望。」   

她話說得很堅定,但瞳眸中卻又泛出遲疑迷惘的蒙朧陰影,於培勳覺得有點奇怪,可是他並沒有多問,畢竟他們才剛認識一天而已。   

「你下午沒課了吧?想看電影嗎?」   

「好啊!可是我不喜歡太過於悲傷的劇情。」   

又是一個意外,他以為她是那種喜歡沉浸在悲情氣氛中的女孩子說。   

「你平常都做些什麼消遣?」   

桑念竹想了一下。「我白天大部分時間都要上課,其他時間又被亞梅拉著到處跑,晚上還要打工,也沒剩下多少時間做什麼消遣了,最多就是看看書、看看電視而已。」   

「你在打工?」   

低眸盯著自己的腳步,「否則我就沒錢吃飯了。」桑念竹低語。   

更意外了,看她的穿著並不像是需要打工的樣子呀!   

「你在哪里打工?」   

「在蘇活一家俱樂部。」   

於培勳本想再問詳細一點,但頭一次約會就問這麼多好像不太合適,於是便若無其事地轉開了話題。   

「那個李亞梅是你的好朋友?」   

「嗯!是我最好的朋友,」桑念竹微側過臉來瞅著他。「如果沒有她照顧我,我的日子一定很難過。」   

又一次,如雲般的秀髮飄落下來,宛若簾幕般遮住了她半邊臉,於培勳情不自禁伸手為她將發絲撩到耳後。   

「你的頭髮真的好美!」他歎息。   

兩朵羞赧的紅雲驀然飛上雙頰,「謝謝。」桑念竹低喃。

凝視著她赧然的羞態,於培勳胸腔子口再次緊縮成一團,呼吸急促,心跳好似亂了拍的鼓奏。   

「你也好美!」   

桑念竹整個腦袋都垂到了胸前。   

「謝謝。」   

「真的好美!」   

「謝……謝謝……」   

「我可以親你一下嗎?」   

「……嗄?!」桑念竹錯愕地停住腳步。「你……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於培勳臉上一片空白,茫然自問,隨即驚覺過來,臉孔唰一下通紅,慌亂地連連擺手,「沒什麼、沒什麼!我剛剛……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說!」同時拚命掐自己的大腿,好讓自己清醒一點——別再夢遊了!

老天,他到底在想什麼?才不過第二回見面就想親人家,這樣也就罷了,竟然還明目張膽的問出來,他是姓白名癡的色狼嗎?   

「我是說……呃……」他尷尬地指向前方的拱門。「唐人街到了。」   

「啊!真的,我好久沒來了呢!」   

「你想吃什麼?」見她滿眼興奮,於培勳暗自念佛、謝阿拉,又向上帝感恩一番,慶倖桑念竹沒聽清楚或者自以為聽錯了,才沒有被他嚇得當場昏倒。「我建議三燒飯,那兒的燒臘很入味,而且還是英國很難吃到的蓬萊米飯喔!」

「蓬萊米?」桑念竹驚喜地低呼。「蓬萊米飯最鬆最軟了!」   

「不過這兒人真的好多。」說著,於培勳很自然地攬臂護住她,免得她被觀光客撞過來撞過去,她看起來就是會任人撞翻的樣子。「哪!就是前面右邊那家。」   

「哦!」   

正專心閃避人群的於培勳並沒有注意到桑念竹的不自在,她的臉熱得好像被火燒著了似的——天哪!除了爸爸之外,她還是第一次這麼接近男人耶!   

不過……   

好奇怪,為什麼她不會覺得害怕呢?


第四章

  

西敏寺大學一共有四個校區,其中三個在倫敦中心區,一個在綠樹成蔭的西北郊區,還有一千四百多間宿舍房提供學生住宿,它們位於市中心附近,非常方便學生上課。   

桑念竹就住在攝政街校區後的自炊式公寓宿舍裏,一樓四房住男生,二樓五房住女生,其中兩間是套房,一間由第一位搬入公寓的桑念竹捷足先登,另一間則由那個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的韓國女孩子金相姬占住。

九人同年級不同科系,共用客廳、餐廳與廚房,女生負責清理客廳、餐廳與廚房,男生理所當然扛起所有的粗活,包括丟垃圾和整理後院,一年多下來,上下左右倒也相安無事。

進房放下背包後,桑念竹即抓了條浴巾先去沖浴換上便服,然後坐在鏡子前吹頭髮,從鏡子裏看進去,房間內空蕩蕩的,不像其他人房裏那麼豐富,除了書本和一台小電視之外,再也沒有多餘的裝飾了。

由於所有的學宿雜費都是由叔叔替她支付,除了每個月四百英鎊的基本生活費之外,她也不好意思再伸手向叔叔索取額外的開銷,而倫敦物價眾所周知的高,一百元台幣在臺灣可以吃兩個便當,可是在英國也只夠買根熱狗或三明治,即便是女孩子的必需品,也得靠她自己打工賺錢來負擔,更別提書本、筆記簿等等的費用,這樣的她哪里還有資格作奢侈的要求呢?

但即使她並不在乎這種物質上的享受,卻無法不怨歎,明明是同一個父親,為什麼哥哥可以在父親死後得到大伯的收養,她卻連唯一的家也保不住呢?在父親的遺囑裏,那棟房子明明是——

「那……那是父親留給我的呀!」   

「不,那是家族的財產,你不配得到它!」   

「可……可是我和媽媽一直住在那兒……」   

「那是以前,從今天開始不行了。現在,你馬上給我簽名放棄那棟房子,然後回去把你的東西全都搬走!」   

「我……我不……」   

「簽!!!」   

關掉吹風機,她無奈地與鏡中人對視。   

以東方人而言,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並不差,但在西方人眼中,不管好不好看,東方人看起來都是同一個樣,千篇一律的黑髮黑眼,平板的五官,矮小的個子,比螞蟻還不起眼;再加上英國依然是個種族主義社會,雖然比起二十年前已經寬容了許多,然而種族歧視仍是英國社會的一個大問題,種族暴力衝突依然時有所聞,所以她在這兒並不快樂,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能離開英國。

但是無論她有多難受,當年才十三歲,仍沒有能力獨立的她始終只能留在這兒仰賴叔叔的撫養,然而留在英國越久,她就越加無法忍耐父親家族對她的鄙視,只因為母親配不上身世高尚的父親——即使父親和母親是真心相愛的。

「你不配留在這個家裏,就像你母親不配和你父親在一起!」   

「但……但他們是真心相愛……」   

「住嘴!不要在我們面前說那種話,真噁心!天知道你父親究竟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會看上你母親,幸好現在一切終於都結束了,我們不必再繼續擔負你們母女倆所帶給家族的恥辱了。」

幸好?   

她的父母死了,他們卻說幸好一切都結束了?   

這樣豈不是太過殘酷,為什麼相愛的人還要計較身分、種族、財富、權勢與威望那種無聊的事?   

太不公平了!   

可悲的是她連與他們抗爭的膽量都沒有,只有逆來順受的辛酸,所以她唯一能做的是下定決心認真攻讀法律,以便繼承父親的遺志成為皇家御用大律師,這並非好強,也非報復,而是不服氣、不甘心!

也許她不適合作律師,也許她根本沒有能力作律師,即便如此,她也要盡己所能的去試試看,如果成功的話,她就能夠讓大伯和姑姑知道,雖然是情婦的孩子,她也可以表現得比大老婆的孩子優秀;也要讓所有曾經歧視她的英國人知道,東方人絕不比西方人差!

想到這裏,桑念竹不覺發出一聲自卑自厭的歎息。   

每個人都知道她恬靜羞怯,有誰會料到她胸中醞釀著一簇憤怒的火焰,卻連發洩的勇氣都沒有?大家都說她氣質典雅有內涵,又有誰會想到她內心竟是這般齷齪,念法律不為無辜人辯護,不為伸展抱負,居然只是為了不甘心?

最悲哀的是,不管曾經下過多大的決心,她也依然沒有把握能夠畢得了業,遑論考律師執照,這樣她還有什麼資格說要替媽媽出一口氣?又有什麼資格說要擺脫被蔑視的命運?   

路,為什麼這麼難走呢?   

* * *

「小念念,你回來了嗎?」   

回過神來,桑念竹忙放下吹風機去開門,門外果然是李亞梅,也只有李亞梅會叫她小念念。

「你和那個傢伙去哪里了?」不待主人邀請,李亞梅便逕自進房裏來,仿佛在自個兒房裏般自在地跳上床盤膝坐著,連拖鞋都懶得脫。  

桑念竹早習慣了,在這裏只有住在鄰房的李亞梅和她同系,所以兩人感情特別好,同進同出同上課,又因為她們的個性恰好一剛一柔,再加上李亞梅老是以桑念竹的保護者自居,所以還有謠傳說她們是同性戀呢!

關上門後,桑念竹又回到鏡子前梳頭。「也沒有特別去哪里呀!只不過是去唐人街吃午飯,然後去看了場電影,再去喝下午茶,快五點時,他就送我去打工,等我下班後,他又帶我去吃宵夜,之後才送我回來。」

「嘖嘖嘖,他居然在那邊等到你下班啊!」李亞梅滿意地點點頭。「滿體貼的嘛!」   

桑念竹柔柔地笑了。「嗯!他真的很體貼。」   

「那麼……」李亞悔好奇地打量她唇畔微漾的笑意。「你是喜歡他囉?」   

桑念竹不由自主地紅了紅臉。「才沒有呢!不過認識一天而已,哪里談得上喜不喜歡。」   

「是喔!可是你很少主動應允男孩子的邀約單獨出去約會,特別是剛認識的男孩子,更何況是這樣一整天……呃,就算不是一整天,也差不多了啦!總之,你好像……」李亞梅雙手托著下巴。「沒有過這種紀錄喔!」

「咦?是這樣嗎?」桑念竹不覺停下梳發的動作,驚訝地反問,「啊,真的耶!唔……我想他的確是比較特別吧……」她低低沉吟。   

「也許是因為他的幽默隨和,還有他的溫柔體貼,讓我覺得和他在一起完全不會有任何壓力,所以我也……」微微一頓,旋即繼續。「不需要勉強自己說出違背心意的話,這樣輕鬆自在的相處下來倒不覺得和他在一起是否很久了。」

「違背心意的話?」李亞梅微微一愣,桑念竹說了一長串,她只注意到這幾個字。「什麼違背心意的話?」   

桑念竹沈默了會兒,而後回過身去,決定對她唯一的好友說出最大的苦惱。   

「譬如說某位同學明明令我很不開心,我還是得擠出笑臉說我不在意;譬如說我並不想和大夥兒一塊兒去玩,但為了不讓大家不開心,我也得裝作很高興的樣子;譬如說我很討厭人家硬把我和某某人湊在一起,卻還是得勉強去赴你們未經我同意便擅自答應下來的約會,中途再想盡辦法溜走;譬如說……」

「好了、好了,我懂了!」李亞梅尷尬地抓抓頭髮,因為她就是常常勉強桑念竹的人其中之一。「其實……其實你可以老實說的嘛!」她並沒有惡意,而是看不過去桑念竹老是自虐似的把自己關在孤獨的角落裏,卻沒有考慮到有些人就是不喜歡熱鬧。

桑念竹回眼目注鏡中那個懦弱的女孩。「也許是天生的,也或許是我的生長環境造就成我這種懦弱的個性,我不知道,但無論如何,我自己也很厭惡自己這種行為的,它使我覺得自己好虛偽、好做作,真希望我也能堅強一點,但是我……我身不由己……」

「你是……」李亞梅滿臉困惑,本想問清楚究竟是為什麼,又覺得現在似乎不是時候,話到嘴邊又吞回去,臨時更換另一個問句。「所以你才覺得那個於培勳很特別,因為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又能夠堅持自己的觀念,也敢於說出自己的想法?」

一說到「他」,桑念竹不覺又綻開微笑。「不僅如此,我也沒見過像他那樣能夠耐心傾聽別人說話的男人,即使我跟他的意見相左,他也不會跟我爭辯,反而會告訴我他先回去好好思考過我所說的話之後,再來跟我討論這個問題。」

「倒是個很能尊重別人的男人嘛!」李亞梅有點意外。「這樣的話,如果他又來約你,你會答應他囉?」   

桑念竹羞澀地點點頭。「我想我會的。」   

「0K,我懂了!」李亞梅跳下床來,從後面搭住桑念竹的肩,與鏡中的她視線相對。「那我以後會幫你擋住那些有的沒有的麻煩,讓你能夠作自己的選擇。我只希望你能為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以後不要再對我說違背心意的話了,有什麼不高興要老實對我說,我希望能夠作你真正的朋友,而不是……」

話說一半,房門突然毫無預警地被撞開來,兩人同時轉頭,望著省略基本敲門步驟直接闖進來的金相姬,桑念竹如同往常一般,不敢有任何異議,也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悅的神色,反倒是李亞梅立刻爆發了。

「喂!你也給我差不多一點好不好,金公主,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把所有人的房間都當成你家的廁所,好歹敲敲門通知人家一下嘛!真是,你父母沒教過你什麼叫禮貌嗎?」

叫金相姬公主,是因為她家有錢得足以讓她享受如同公主一般的奢華,恰好她的名字也有一個姬,拍她馬屁的同學就順理成章的叫她公主了。

而金相姬也表現得很符合公主的名號:傲慢又霸道。

「這又不是你的房間!」金相姬連眼角也不屑拋過來一下,便大刺刺地在書桌前坐下蹺起二郎腿,開始下達公主的命令。「桑念竹,下回松本再請我們大家出去玩,不准你再溜掉了!」

李亞梅與桑念竹相對一眼,知道金相姬又開始在編織她的妄想世界了。   

這是個典型的三角遊戲,金相姬看上松本健,但松本健中意的卻是溫柔恬靜的桑念竹,所以金相姬打算利用桑念竹接近松本健,等她把松本健追到手之後,再將桑念竹一腳踢開,大家「皆大歡喜」。

沒想到桑念竹竟敢中途落跑,松本健馬上興致缺缺的宣佈「散會」,害她失去了一個好機會。   

「抱歉,你好像忘了她不是你兒子,也不是你孫子,」李亞梅嘲諷地道。「不需要你說什麼她就乖乖聽什麼。」

金相姬怒眼一瞪。「我是跟她說,又不是跟你說!」   

李亞梅哼了哼。「不管你是跟誰說,她都沒理由一定要聽你的。」   

「我就是要她聽我的!」   

「聽你的不如聽我的!」   

「你憑什麼?」   

「你又憑什麼?嗤,喜歡松本不會自己去追,幹嘛要利用我們小念念,不好意思嗎?要不要我幫你去說?還是怕又被拒絕一次沒面子?」   

「你……」   

不消幾句話,兩人就氣勢洶洶,劍拔弩張地對上了,桑念竹習慣性地躲到李亞梅背後,她並不擔心李亞梅會吃虧,因為李亞梅也是個富家女,個性又強硬,與金相姬正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不同的是一個講理一個不講理。

然而這樣默不吭聲的讓李亞梅為她戰鬥,她忍不住又開始自怨自艾起來了。   

她為什麼這麼沒用呢?將來就算真的被她考上律師執照了,恐怕官司甫一開打,她就會先被檢察官給活活嚇死了! 一個常敗律師有機會當上法官嗎?   

* * *

就整個倫敦而言,西敏寺大學在錄取留學生的比例上算是相當高的,僅次於倫敦大學,校園裏有三分之一是全世界各地來的留學生,這也是為什麼桑念竹要選擇這間大學就讀的原因之一。

第三堂下課,李亞梅抓住正要往外走的桑念竹。

「你要上哪兒?又要去買三明治度中餐?算了,還是我請你去吃套餐吧!」她一面整理筆記書本,一面又問:「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打電話找你,不會又是某某人吧?」   

桑念竹雙頰微赧。「他請我去喝下午茶,珍珠奶茶。」   

「那也不用一大早就打電話來呀!」   

「他知道我早上下午都有課,怕來不及找到我。」

「說的也是,你又沒手機。」背起背包。「好了,走吧!」

綠茵的草地,濃濃的樹蔭,相對著古建築教室和現代化的資源中心,來往著白皮膚、黑皮膚與黃皮膚各式人種,在這種環境中求學,的確比較沒有壓迫感。   

「下學期我想多修一堂犯罪心理學,你要不要?」

「嗯!好。」   

「還有,下星期我們社團要……」   

「喂,你們兩個,等等,等等我啊!」   

後面有人在叫,沒有指名道姓,也不曉得在叫誰,周圍所有的人全都轉過頭去——包括桑念竹和李亞梅,再同時轉回來,其他人是不認識,桑念竹和李亞梅是不想理睬。

某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拉住她們,一個胖胖的韓國女孩,金相姬的跟班。   

「喂!叫你們等我沒聽到是不是?」   

李亞梅一步也不想停。「幹嘛?」   

胖胖的女孩瞄了桑念竹一下。「松本說要請大家吃午餐。」   

「他家的事。」   

「可是他說愛麗絲不來他就不請了啊!」   

「你很窮是不是?」   

「嗄?」   

「沒有他請客你就會餓死了?」   

「你怎麼這樣說嘛,以前你不是都不反對的嗎?」

以前她不知道桑念竹不喜歡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出去鬧嘛!   

「以前是以前,現在本小姐不爽了,怎樣?」   

「她又不是你的!」   

李亞梅立刻一把摟住桑念竹,霸道的宣佈,「她就是我的,怎樣?」   

「不是吧?」胖胖的女孩頓時大驚小怪的叫了起來。「你們真是……一對?」   

「是又怎樣?」   

胖胖的女孩立刻連退三大步,臉上的表情比保琳皇后被砍頭的時候更精采。   

「太可怕了!」聲落,掉頭就跑。   

同時,李亞梅也趕緊拉著桑念竹往反方向溜。

「快,快跑,那隊娘子軍要是一起來的話可就難應付了!」   

然而二十分鐘後,在帕摩爾大道附近,卻換了桑念竹抓著李亞梅落荒而逃。   

「幹嘛?幹嘛?我們還沒吃到午餐耶!」   

「我們到別的地方吃!」   

「為什麼?」   

桑念竹沒吭聲,繼續埋頭往前沖。   

因為她不想碰上奶奶和大媽,無緣無故被她們抓去冷嘲熱諷一番。   

這就是她繼續留在倫敦最大的困擾,倫敦明明不算小,她卻老是會碰見她們,然後她們就會講一些非常冷酷刻薄的傷人話,對象包括早已去世的媽媽都不放過,她卻連回嘴都不敢,這種事她實在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經歷了。

直跑到三條街外,她們才停下來拚命喘氣。

「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欲言又止好半天後,桑念竹始下定決心勇敢的面對李亞梅。   

「如果我告訴你,我……我是情婦生的私生女,你會怎麼說?」   

李亞梅怔了一下,繼而失聲大笑。   

「我會告訴你,我也是!」   

「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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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1:51:58 |只看該作者
看了一下手錶,於培勳即抓起車鑰匙,愉快的吹著口哨準備出門約會去也,然而就在門口,很不幸的撞上了某個蹺班溜回家的傢伙。   

「你蹺班,扣薪水!」   

「好好好,扣薪水就扣薪水,那個……」泰德覷著他手上的車鑰匙,「你要出去?」   

於培勳則瞪住那只抓住他手腕不放的狗爪。「沒錯。」

「哦,那……你能不能先……」   

「不能!」於培勳斷然拒絕,並用力甩開狗爪。「我不去,我說過只有那一回,以後不能再來找我了!」   

「但是……」   

「他沒本事找到線索也是他家的事,與我何干?」推開面前的擋路椿,於培勳逕自住外走。「總之,我說不去就不去,他有膽就來抓我啊!我保證告到他自己去上吊!」

「不要這樣說嘛,培迪,」泰德追在後面。「他也是急瘋了才會那麼說,你不知道他又……」   

「誰說我不知道?」於培勳停在路邊的車子旁。「他又被上司削了一頓,還警告他說如果再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就要把他趕到蘇格蘭去冰天雪地一下,那又怎樣?是他冰天雪地又不是我!」

「培迪……」   

「好吧!我讓你自己選,是要我幫他,還是幫公司?」打開車門。「你不要以為現在公司沒事就選他,告訴你,很快就有事了。」   

泰德再次抓住正要鑽進車裏的於培勳。「培迪,你不能因為你討厭他就……」   

「沒錯,我是討厭他!」於培勳又一次甩開他。「不過那是因為他先看不起我,那種……」   

「但他並不是因為……」   

「我知道、我知道,他並不是因為我是東方人而看不起我,而是因為我看起來就是一副沒用的樣子,這也太武斷了吧?光憑外表去判斷一個人是最不可靠的,他是員警,應該比誰都清楚啊!」

「我會叫他向你道歉……」   

「不用!」   

「培迪,」泰德那張臉苦得好像被虐的小媳婦似的。「別這樣嘛,看在我讓你白吃白喝白住了這麼多年的分上,你……」   

聞言,於培勳終於忍不住失笑。「你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泰德,居然拿這種理由來套我。」他搖搖頭。「好吧!看在你讓我白吃白喝白住了『這麼多年』分上,就再幫你一次,不過就這一次了喔!」

「謝謝、謝謝!」泰德千恩萬謝。「那我們先到維多利亞街……」   

「不,」於培勳鑽入駕駛座,拉上安全帶。「他已經不在蘇格蘭警場的辦公室,跑到George Inn酒吧的空屋那兒去了。」   

「咦?你怎麼知……呃,算了!」   

「好,快坐好,我要飆車了!」   

「飆車?為什麼?」   

「別忘了我還要趕著約會呢!」   

* * *

二十分鐘後,車子已然飆到了倫敦塔橋附近,一見到麥尼,於培勳就先傲慢的吩咐。   

「如果有任何超速紅單,你要幫我解決掉。」然後就逕自進空屋裏去了。   

老實說,他真的很不想再見到紅鬍子麥尼,因為一見到麥尼就會想到那場未來的婚禮,一想到那場婚禮他就噁心得想吐。如果可以的話,這輩子他都不想再見到麥尼了!

空屋裏,於培勳這邊摸摸、那邊探探,好半晌後,他才轉過身去面對麥尼。   

「怎麼會找不到任何線索,因為兇手把這裏清理得太乾淨了嗎?」   

或許是泰德警告過他了,也或許是他真的相當佩服於培勳的能力——因為這間空屋確實有問題,麥尼的眼色表情都已不再有初次見面時那種輕蔑的存在。   

「對,太乾淨了,這兒明明是一間空了將近十年的空屋,無論如何不應該這麼乾淨,附近的人也都說沒有看見過什麼流浪漢或不良少年進來過,而且……」他拿出一支筆。

「我們還找到一張空白明信片和這支筆,這支筆的墨水符合寄到蘇格蘭警場那張明信片上的字墨。」   

於培勳拿過筆來握了一下,旋即又還回去。「這支筆跟那張明信片一樣,都是寫信之前才在轉角那家雜貨店裏臨時買的,而且他還是戴著面具,穿著十九世紀的服裝去買,所以你可以問問看,在上個月底,這附近是不是曾經有人舉行過化妝派對之類的聚會,否則他戴著面具又穿那種衣服去買東西豈不是很怪異。」

走開兩步,他手撫著牆壁。「至於他是……高約五尺八寸左右,重約一百一十磅,滿瘦小的,還有……嗯!他戴的是那種員警搜證時用的手套,進來的時候是用萬能鑰匙,那天晚上還下著傾盆大雨……」他回眸。「倫敦多雨,但傾盆大雨的機會不多,你應該可以查得到吧?」

放下手,「好了,就這樣,其他的你自己去查吧!」語畢,他回身便待離開。   

「請再等一下!」麥尼抓住他。   

於培勳停住三秒,然後側過臉來露出嘲諷的笑,「我說你怎麼不再懷疑我了,原來你調查過我啊!」他搖搖頭,扒開麥尼的手。「嘖嘖嘖,還調查得真仔細嘛!連我什麼時候交第一個女朋友你都知道。」

麥尼有點尷尬地咳了咳。「那個……你有沒有辦法知道他大約是多大年紀?」   

於培勳皺眉,左手再度摸向牆壁,片刻後——   

「不知道,但是他有一個很奇怪的習慣。」   

「什麼習慣?」   

緩緩收回手,「我想他平常一定是有戴眼鏡,所以偶爾會下意識想去扶一下眼鏡才發覺他當時並沒有戴眼鏡,也許是剛用雷射手術治癒不久,也或許他戴了隱形眼鏡,我不知道,你自己去挖掘吧!」

「你怎麼知道?」

於培勳微微一笑,不予回答,逕自推開他出去。   

「我要去約會啦!」   

麥尼注視他離去的方向許久。   

「之前我一直都不相信他真有你說的那麼厲害,總認為你所敘述的一切都太過誇張了,但是現在我不得不相信,而且你說的一點兒也不誇張。」   

「我已經很保留了。」   

「他確實很……怪異。」   

「我知道,事實上大家都知道,但是……」泰德輕輕道,「沒有人去問過他,也不會有人去問他,這種事情……」他猶豫了下。「不知道比知道好,不是嗎?」   

「你是說他……」麥尼遲疑著。「真的是『那種人』嗎?」   

泰德垂眸,面無表情。「我不知道你所謂的『那種人』是哪種人,但是……應該是吧!」   

麥尼沉思半晌。「只有這種說法才能對他的能力有最『合理』的解釋,不過現在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所說的我必須儘快去調查,如果還是不行的話,只好再請他來幫幫忙了。」

請他來幫忙?!   

泰德愕然張口結舌地望住麥尼大步離去的背影,很想昏倒。   

這不是最後一次嗎?


第五章   



倫敦不但霧多,雨也多,雖然難得出現滂沱大雨,但綿綿細雨總是一陣過一陣,又濕又冷,這種天氣出門實在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快點,在那位刁蠻公主下課回來之前,你最好趕緊出門,免得她鬼叫鬼叫的,說不定又擋住大門不讓你出去了。」李亞梅一邊催促,一邊忙著替桑念竹挑衣服。   

桑念竹的服飾並不多,而且還都是她母親遺留下來的舊衣物,但因為收藏得很好,又是名牌貨,所以看上去雖然談不上什麼流行,也不顯陳舊,樣式亦非常高雅,很適合桑念竹的氣質。

看著桑念竹換上套裝,李亞梅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失笑。

「你知道那傢伙什麼地方最可愛嗎?」   

桑念竹瞥了她一眼,詢問的眼光。   

「就是……」李亞梅越想越好笑。「他明明是特意打電話來約你出去,除非是白癡,否則任何人都聽得出他的意圖,可是他偏偏要吞吞吐吐又彆彆扭扭的掰些奇奇怪怪的理由,不是說什麼到附近辦事想要順路過來看看你,就是說有家好吃又便宜的餐廳想請你去吃吃看,還有某人送他戲票,而且剛剛好是兩張,老是這樣繞著彎請你出去,真是搞笑。」

桑念竹停下套鈕扣的手,想了一下,也笑了。   

「我想在某些方面,他也是很害羞的。」   

「害羞?都二十六歲的大男人了還害什麼羞?」李亞梅更是大笑。「他說他從來沒有追過女孩子,我看他是害怕被拒絕吧!不過他到底是幹什麼的,不是學生,又不用上班,難道是吃閒飯的,所以才那麼窮?」

「他是程式設計師,自己接一些CASE做,另外還有一個兼差。」桑念竹穿好衣服即開始梳頭髮,她是從不化妝的,一方面是她買不起化妝品,一方面是麗質天生的她根本不需要化妝。「而且他也不算窮,只是用錢觀念比較實際一點而已。」

「花錢講求實際的人多半是因為錢不多,所以只好實際一點。」李亞梅毫不留情地挑出最現實、最窘迫的可能狀況。「他的家人呢?」   

「有一個很會闖禍的媽媽,還有一個脾氣好好的爸爸,哥哥和姊姊都結婚了,兩個妹妹還在念書,再加上好幾個侄兒外甥。」   

「挺熱鬧的嘛!」李亞梅喃喃道。「啊!等等,你最好帶把傘。」   

「我帶了。」桑念竹拍拍背包。「不過,他說因為最近常常下雨,所以他會開車來接我。」   

「開車?他有車?」   

「他要向公司借車。」   

「公司車?兼差的公司嗎?那一定不是什麼好車,搞不好是貨車。」   

言猶在耳,三分鐘後,她們下樓一見到於培勳身後的車,不要說她們都看呆了,附近所有的學生也全都跑過來又驚訝又羡慕地圍在四周打轉,特別是男生,想摸又不敢摸,只差沒有流下一桶桶的口水來洗車了。

不是貨車也不是卡車,當然也不是公車或火車,是……

「等等,等等,那個……」李亞梅目瞪口呆地指著那部金光閃閃,瑞氣萬條,最新型的朋馳跑車。「不會是你的車吧?」   

「當然不是,我怎麼可能會買這麼貴的車,多浪費呀!」於培勳嗤之以鼻地拍拍車身。「公司車都被開走了,所以副總經理就把他的車借給我開,沒辦法,我只好開他的車來了。」

沒辦法?   

開最新型的朋馳跑車是沒辦法,那要怎樣才算有辦法? 開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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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1:52:57 |只看該作者
傳統英國社會階級涇渭分明,一般高級俱樂部都是採用會員制,出入這些俱樂部的人士大都是社會名流,平常人有錢也進不去,甚至有些特級俱樂部即便是社會名流,沒有特殊身分也無法加入,譬如於培勳帶桑念竹來的這家聖詹姆斯俱樂部。

桑念竹簡直不敢相信,兩眼控制不住地四處亂瞟,入眼周遭豪華奢侈但高尚典雅的裝潢,特別是那些往常只能在報端瞥見的大人物,她拚命按捺住驚呼的衝動,深恐一不小心做出失態的舉措來。

「你怎麼會有這家俱樂部的會員證?」一直以為這種超級俱樂部是虛構的呢!   

「老總幫我辦的會員證,也是他幫我付的年費,我自己才不會去白花這種冤枉錢咧!」   

由侍者領著他們到一處挑高的包廂,於培勳甫坐下即悄悄的附耳低語,「告訴你,這裏年費貴得要命,但是不管你來多少次、吃喝多少東西都不用再花錢,所以愛吃什麼、喝什麼儘管叫沒關係,否則年費都白付了。」

這就是他所謂「便宜」又好吃的「餐廳」?   

還真是精打細算!「他為什麼要幫你辦這兒的會員證呢?」   

於培勳聳聳肩。「我哪知道,這你應該去問他吧?」

問他?   

她又不認識那個什麼老總!桑念竹啼笑皆非地暗忖。

點過餐後,輕啜著餐前酒,「那你們副總又為什麼肯把那麼好的車子借你?」她忍不住又問。   

「因為我幫過他一點『小』忙。」譬如挽回一件價值十二億美金的合約之類的『小』忙。   

幫過一點小忙?就這樣?   

「你們副總真好。」好大方,平常人誰敢把那種車子隨便借人,都嘛會寶貝得比自己的老婆更重要,別說借人了,自己都不太捨得開呢!   

「還好啦!」於培勳淡淡道。「他不過是希望我能多幫他一點『忙』而已。」   

「可是……」桑念竹神情困惑。「你只是打工而已不是嗎?為什麼你們公司會對你這麼好呢?」   

「有嗎?我倒不覺……」頓了頓。「啊!說到打工,你在那個俱樂部工作多久了?」   

「快三個月了,其實我一直在換工作,因為適合我的工作薪資不多,薪資多一點的工作又不適合我,但是為了生活,我不能不挑薪水多一點的工作,所以總是做不久。」桑念竹無奈地低喃。

以她的個性來看,想也是;再說到那個俱樂部,雖然大學生顧客占大多數,但有時候學生比一般人更難應付。這十多天以來,他天天送她去上班,然後在那兒等候她下班,總是見她既為難又困窘地應付那些大學生自以為瀟灑的搭訕,好像快哭出來了似的,可見她根本無法適應那種工作。

「俱樂部薪水多少?」桑念竹說了一個足以令他失聲驚呼的數字。「欸?就那麼一點薪水值得你那樣拚命嗎?」   

「那已經是我做過的工作裏最高的薪資了。」   

於培勳皺眉,而後搖搖頭。「還是我來幫你另外找個工作吧!」   

「咦?可是……」   

話剛起頭,侍者送餐來了,兩人暫停交談,待侍者離去後,桑念竹已經忘了剛剛在說什麼,一逕盯著餐盤上的食物低呼。   

「俄國小薄餅抹魚子醬,鵝肝醬配煙熏鮭魚,天哪,這要多少錢啊!」   

「我說過,不用花錢的。」於培勳把刀叉塞入她手中。「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常常來吃,反正是免費的。」

桑念竹優雅地叉起魚肉放入口中,「真好吃!」她歎息。「真的不用錢嗎?」   

「真的,一般用餐、跳舞等都不用錢,除非你要在這邊開派對或餐會之類的,那就得另外計費了,什麼場地費啦、餐飲費啦、服務費啦、清潔費啦,拉拉雜雜的一大堆,剛剛好足夠嚇死你……啊!等等,先不要吃麵包,否則待會兒你會吃不下喔!」

前菜後是馬賽式燉海鮮濃湯,接著是奶油起司局明蝦和乳酪生蠔配白酒,主菜是烘烤牛肉和海鮮生菜沙拉佐柳橙醋汁配紅酒,吃到這裏,桑念竹已經撐不下了,再看到之後的藍紋乳酪和糖漿布丁與糖漬水果佐朗姆酒蛋糕,她真的只能流口水乾瞪眼了。

「休息一下吧!」於培勳用餐巾擦了擦嘴。「我們聊一聊,嗯?」

桑念竹頷首,推開酒杯——她的酒幾乎都是於培勳替她喝掉的,又推開甜點盤,再把紅茶挪到面前來。   

她並不是個挑食的人,但她特別喜歡喝紅茶,總是格外講究,有的適合清飲,有的適合加味,若是加味茶則不能太甜也不能不夠甜,不能加太多牛奶也不能加太少,必須恰到好處地襯托出紅茶的香味,又不能喧賓奪主的掩去茶的原味,挑剔得很。

此刻,在她面前的是加入佛手柑調製而成的伯爵茶,香氣特殊,適合作為奶茶,不過絕對要小心不能加太多牛奶,否則會膩得下不了口。

「聊什麼?」   

「聊……」於培勳想了一下。「哦!對了,用餐之前我說了要幫你另外找個工作,你覺得如何?如果沒問題的話,你今天就可以把工作辭了,我保證三天之內就給你消息,0K?」

「今天?」桑念竹螓首低垂,漫不經心地重複,手裏則忙著小心翼翼地在紅茶里加人適量的牛奶。「不好吧?」

不好?   

於培勳頗意外地揚起雙眉,「為什麼不好?」感覺仿佛被當頭淋了一桶冰水。   

這些日子來,雖然他凡事都會先徵求過她的意見,但溫馴的她總是毫無異議地同意他所提出的任何建議,從不曾對他說過一個「不」字,甚至連絲毫疑問都沒有,現在她卻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那個字。

為什麼?   

「那個工作也是人家幫我找的,我怎麼好說不做就不做?」再加一點蜂蜜。   

揚起的眉毛猝然落下,揪成一團打不開的死結。   

一句非常普通的對話,只不過因為不幸生為否定句,使得剛被淋了一桶冰水的敏感人士一聽就不爽,當場重感冒又肺炎,情不自禁又鑽起牛角尖來了——好像他隨身攜帶牛角尖似的。

任何人都無所謂,但他就是無法忍受他所在意的人對他說「不」,他會單方面的把對方「否決某事」和「否決他」畫上等號。   

「要換一個好一點的工作,這有什麼好不好的?」她在找理由拒絕他嗎?   

攪一攪……「可那也是亞梅幫我找的工作,沒有事先經過她的同意就辭職,她會生氣的。」嗯!好了,喝一口……咦?味道……好像不太對耶!是茶太濃?還是牛奶太少了?

「如果她真是你的好朋友,就應該不會反對才對。」   

「我知道,可是……」越加心不在焉了。「我還是先跟她說一聲比較好。」或者是蜂蜜加太多了?   

沒錯,她是在拒絕他!   

不到半個月,她就已經能夠判定他不適合她了嗎?

「現在就跟她說。」   

於培勳的溫和表情正在一點一滴瓦解當中,桑念竹卻全然不知,因為她自顧自低頭研究她的紅茶到底哪里不對了,根本沒瞧見對面已經開始上演變臉。   

「我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再加一點牛奶試試看吧!

因為他不夠富有?還是不夠出色?或者是……   

她討厭他?   

「那麼……」於培勳的臉色逐漸轉換為冷色系,連聲音也變硬了。「明天你只有早上兩堂課,下午要不要去聽歌劇?」他在做最後的試探。  

「明天?」不能太多,一……呃,兩小匙吧……「我沒空耶!」   

她討厭他!   

瞧,她不但又拒絕他了,而且連看都不屑多看他一眼! 「我明白了!」   

於培勳那張臉已然化為剛鍛鏈出來的一級鋼鐵,既冷漠又僵硬,敲上去肯定鏗鏘有聲,桑念竹卻依然懵懵懂懂的一點也不曾察覺。   

再攪一攪……「我想……」再試一口……太好了,就是這樣,茶味的清香襯上適度的蜂蜜甜味和奶香,完美極了!

「明天晚上我再辭職,」蕩漾著與蜂蜜同樣甜蜜的笑臉,桑念竹終於抬起了嬌靨對上前面的世紀大硬漢。「後天去聽歌劇好不好?」

「呃?」森冷的表情來不及收回,錯愕的線條又加上去,眼耳口鼻全變形了,於培勳的臉比小丑更滑稽。「明……明天……後……後天……」

「咦?你的臉怎麼那麼奇怪?」   

「嗄?我……我……」牛角尖還套在頭上,不曉得該繼續戴著好,還是應該拿下來了?   

「啊!我知道了,你的紅茶不好喝對不對?來,我來幫你調蜂蜜和牛奶,」探手越過桌面,桑念竹端來那杯根本還沒喝過的紅茶,「告訴你喔!我調的紅茶每個人都說好喝喔!」

又開始繁瑣的加蜂蜜牛奶步驟,完全沒考慮到別人的口味不一定跟她一樣。   

望著桑念竹又低下去的腦袋,於培勳一時之間實在是反應不過來,只好拚命揉臉頰,好讓臉型趕緊恢復原狀。

「是……是嗎?」   

「我保證!」桑念竹小心翼翼的加入剛剛計算過的匙數。「這茶泡的太濃了,所以我剛剛都調不出最好的味道。像這種伯爵茶泡三分半鍾才是剛剛好,他們可能泡太久了,所以牛奶要多一點……」

那也不需要那麼多吧?   

於培勳想阻止,又不曉得該如何阻止。   

「……有的人喜歡加檸檬,那真是大錯特錯,只有錫蘭高地烏沃茶才適合加檸檬,不能隨便什麼茶都加檸檬的。」 不管什麼茶都好,他都不加檸檬,也不加牛奶!   

可是見她那樣慎重地一匙匙計算加入的蜂蜜和牛奶量,於培勳只能苦笑。   

「好了,哪!你喝喝看……如何?」期待讚美的眼神緊緊地瞅住他。   

「嗯!好……」好膩!「好喝。」   

「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桑念竹揚起喜悅的笑。「我啊!最喜歡喝紅茶了,特別是帶有葡萄香味的上品大吉嶺紅茶,那個最適合清飲了。可是那種茶很貴,不是我喝得起的。」

「原來如此。」於培勳喃喃道。「那下午茶我們也在這兒喝吧!這兒的大吉嶺紅茶保證是上品。」她吃什麼都很隨便,沒想到喝個紅茶這麼講究。   

桑念竹兩眼一亮。「好啊!」   

這一餐都尚未結束,她卻已是滿面期待的神情了,於培勳不覺莞爾。   

「以後你喜歡什麼要告訴我,不要讓我傻傻的老是帶你去喝珍珠奶茶。」   

桑念竹溫婉地點點頭。   

「好,那麼,你明天有什麼事嗎?」   

「明天?哦,明天格林威治法庭有一場強暴案審判,辯護律師是御用大律師,好厲害的!所以我早就跟亞梅約好明天要一起去旁聽,到時候我會跟她提工作的事,我想她一定不會反對,還會陪我去跟老闆辭職,否則人家要是挽留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不過……」桑念竹霧濛濛的瞳眸輕輕眨了兩下。

「你要幫我找什麼樣的工作呢?」   

難怪,學習的事當然比聽歌劇重要。   

「可以在家裏做的工作,而且保證比你現在的薪水要高。」   

「咦?」桑念竹驚呼。「真有那麼好的工作嗎?」   

「當然。」於培勳又喝了一口既甜又濃的紅茶,眉頭差點打架。「我明天陪你去旁聽好嗎?」   

「可以啊!明天下午兩點開始。」   

「那我中午先去接你們出來吃午飯。」   

桑念竹頷首,一臉滿足地啜飲著紅茶,不曉得為什麼,於培勳也跟著覺得很滿足起來了。   

「你說你爸爸媽媽因車禍去世了,那麼現在是誰在照顧你?」   

「叔叔。」   

「你只剩下他一個親人?」   

「不是,我還有奶奶,伯父伯母,姑姑,一個哥哥,和……」桑念竹遲疑了下,茶杯落回桌面上。「大媽。」   

於培勳怔了怔。「大媽?」不是那個大媽吧?   

桑念竹螓首深垂。「我爸爸的太太。」   

「啊……」於培勳明白了。「原來是這樣,那你怎麼沒跟他們住在一起?」   

兩手不安的絞著餐巾,「因為我是情婦的私生女,他們……」桑念竹囁嚅道。「他們不願意接納我。」   

「現在誰還講究那一套啊?真受不了。」於培勳嗤之以鼻地哼了哼。「那你叔叔又願意照顧你?」   

「我叔叔也是爺爺的情婦的私生子。」   

呆了呆,「怎麼……」於培勳哭笑不得。「難不成你們家的男人有收情婦的習俗?」他只是順口說說而已,沒想到卻見桑念竹很認真的點了一下腦袋。   

「一直都是這樣,伯父也有,哥哥還沒有結婚,但他已經有兩個女人了。」   

「這……未免太可笑了吧?」於培勳不可思議的低喃。「好吧!既然收情婦是你家的習俗,那他們又為什麼不能接納你?」   

「因為我媽媽是……」說到這裏,桑念竹驀然噤聲,雙眸大睜,驚訝得差點把兩顆眼珠子都給掉出來了。「天啊!那那那……那是哈裏王子耶!」   

「呃?」於培勳順著她的視線扭頭看了一下,「哦,是啊!聽說他常常來這裏開派對。」再在嘴裏咕噥一句,「還吸毒呢!」

「真不可思議!」桑念竹低歎,兩眼依然盯住那個走向娛樂室的金髮男人不放。「沒想到我居然能夠這麼近的看到哈裏王子,太不可思議了!」   

「那算什麼,我還『看』到過亨利八世呢!」更正確一點的說法應該是在倫敦塔「摸」到的。   

愕然收回視線。「欸?!」亨利八世?!   

「嗄?啊!沒什麼,我是說你會跳舞嗎?」   

「跳舞?」桑念竹猶豫了下。「一點點吧!」   

「那待會兒想跳舞嗎?」   

「咦?這兒也能跳舞?」   

「當然,」食指往上一伸,「樓上,可以純喝飲料聊天,也可以跳舞;或者你想去看看那些有錢人打橋牌是多麼大手筆?」於培勳聳聳肩。

「他們連射個飛鏢都要下賭注呢!」

兩眼開始發亮,「真的嗎?真的可以看嗎?」桑念竹興奮得像個小孩子似的。   

「可以啊!我就看過某人徹夜在此豪賭,輸了好幾十萬英鎊之後再喝個酩酊大醉回去,真豪爽。」   

「好!」桑念竹拚命點頭。「我們去看他們玩橋牌。」

「那就先吃完它們吧!」於培勳又指指那些餐後甜點。「還是你不吃了?」   

「太浪費了吧?」桑念竹驚呼,立刻拿起小匙子挖布丁。「而且這些看起來都好好吃的樣子,不吃太可惜了。」

「你不是說你是在英國出生的,怎麼以前都沒吃過嗎?」

「沒有,我媽媽在家都煮中國菜,因為我爸爸喜歡吃;」桑念竹一邊吃一邊解釋。「爸爸媽媽去世後,我搬去和叔叔一起住,因為叔叔也愛吃中國菜,所以我也都是煮中國菜;上大學預科時,叔叔也升職了,他忙到沒時間照顧我,所以就讓我住宿,好讓我有同學作伴,之後,為了省錢,我通常都是吃漢堡三明治,這種東西根本就吃不起。」   

「你不是說那個松本想追你,所以常常請你們出去用餐嗎?」   

一提到松本,清雅的小臉蛋馬上皺起來了。   

「還說呢!人家真的不喜歡他,可是他偏偏要纏著我不放,又因為我都不願意答應他的約會,他就跟大家說只要我肯去,就請所有同學一起去吃飯看電影,利用那些同學來逼我一定要去,而且每一次不是吃日本生魚片就是吃法國蝸牛……」她吐了吐舌頭。「我一看見那蝸牛就什麼也吃不下了。」   

於培勳失笑。「日本男人大半都很主觀,不夠體貼,否則他應該先徵求你的意思之後再決定要吃什麼才對。」

挺俏的鼻子可愛地皺了一下,「也不只是日本人啊!」桑念竹不開心地嘟囔。   

「請我出去吃飯的男孩子都是這樣,什麼都沒問就替我決定一切,除了……」羞赧地瞄了於培勳一眼,她輕聲細語地說。「你,你都會先問過我的意見之後再決定要去哪里、要做什麼、要吃什麼,我覺得你很尊重我,而且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生氣,你知道,我最怕人家對我生氣……」

於培勳突然掩嘴咳了兩下,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之餘,不禁大大感激起他從來不曾喜歡過的紅茶了。如果不是她那麼專注於調理紅茶,恐怕後果就不會是此刻這般美滿了。

「……所以……」她赧然地垂下螓首。「我很喜歡跟你出來。」   

喜歡跟他出來?   

呃……雖然不是「喜歡他」,但不過十多天而已就有這種成績已經算不錯的了,他不急,多的是時間,慢慢來即可。

「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對你生氣的。」   

……應該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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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優稚的餐室,傳統的英式早餐,煎煙熏肉、荷包蛋、蘑菇、香腸、番茄、牛角麵包和咖啡與早餐茶,於培勳與泰德相對而坐,一個拚命灌咖啡,一個悠閒的吃荷包蛋配泰唔士報。   

「培迪,你的房子還要繼續租出去嗎?」   

「呃?」兩隻眼從報紙上方瞟過來。「韓特森夫婦不租了嗎?」   

大學畢業那年,恰好倫敦分公司總經理準備換購新屋,手邊已存了一筆錢的於培勳立刻舉手說他要買下總經理的舊屋,既然是他要買,總經理二話不說,馬上打折再打折,再來個七減八扣,幾乎可以算是年底跳樓大賤賣了,這樣還不夠,又替新屋主把屋子再重新整修裝潢過,於培勳才能夠在過戶之後即刻把屋子租出去,以租金來喂貸款剛剛好。

去年,於培勳拿到博士學位,順便再把餘款付清,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賺到了一棟位於倫敦富貴之地——梅菲爾的華邸。

「他們上星期回美國去了。」   

「哦!」兩隻眼又縮回報紙後面去。「那就整修一下再另外找房客吧!」委託隸屬於威迪生的建築公司整修既免費又穩當,絕不會隨隨便便敷衍了事,哼哼哼,他們也不敢!

「0K!」泰德撕下一塊牛角麵包放進嘴裏。「啊!對了,總經理要我問你一下,你會在倫敦逗留多久?」   

「幹嘛問?」報紙後面,也不曉得於培勳到底在幹嘛。  

放下牛角麵包,「總經理的意思是說,如果你還要繼續留在倫敦一段時間的話,有空能不能到公司去看看?你知道,得里昂那份合約競爭得很厲害,特別是有德盟在,我們並不是很有把握能拿到。」泰德小心翼翼地措辭。  

「沒空!」   

泰德歎了口氣。「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除非……」報紙放下來了,露出於培勳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聽似乎還有轉機,泰德神情一振,趕緊追問,「除非什麼?」   

慢條斯理地把報紙摺好擱到一旁去,於培勳喝了一口咖啡,放下。   

「公司請工讀生嗎?」   

「工讀生?當然沒有!」泰德毫不遲疑地否決了。「威迪生從不請工讀生,這你也應該知道的呀!」   

廢話,他當然知道,不過……「是嗎?」   

正打算更堅決的肯定一下公司的偉大政策,然一迎上於培勳那兩道詭異的眼神,泰德愣了一下,「不是!」馬上又不假思索地否決了自己的話。「如果是你開口的話,當然有。」

於培勳輕輕一眨眼。「在家工作的?」   

「在家工作?」泰德怪叫,「哪有那麼便宜的事,要是有,我第一個搶……」頓住,面對於培勳那雙警告的眯眯眼,他輕輕歎氣。「是,在家工作。」   

「薪水?」   

「你說呢?」   

「週薪一百五十英鎊?」   

「一百五十……」尖叫,噤聲,歎息。「好,週薪一百五十英鎊。」   

於培勳笑了,很滿意的。「很好,有空我會去公司看看……」   

因為他這句話,泰德立刻跟著笑開了。「太好了!」

「……等你把工讀生的工作準備好之後。」   

「今天中午?」   

「成交!」   

「好,那我要去上班了。」其實是急著要去向總經理報告這個好消息,順便邀邀功,看看能不能加個薪水獎金什麼的,否則家裏還要養個白吃白喝的閒人也是很花錢的。

泰德用餐巾抹了一下嘴即起身準備上班去,卻被於培勳一把抓住了臂膀。   

「等等,泰德,你有莎拉‧布萊曼的票嗎?」   

「你是說……」泰德慢吞吞地側過臉來,神情平板,聲音更平板。「月光女神莎拉‧布萊曼退休前的最後一次演唱,而且只演唱三場,最後一場還要加唱一曲『告別的時刻』的歌劇魅影嗎?」   

「沒錯。」   

「沒有!」泰德斷然道,再次欲待離開。   

「說謊!」   

身子僵了僵,「該死!」泰德低咒,猝然回過身來恨恨地瞪住於培勳。「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可是那是我跟莎曼要去看的呀!」還沒有娶過門的老婆都得小心伺候著,否則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變成別人的老婆了。   

於培勳不為所動地伸出手。「給我。」   

「不要!」泰德毫不猶豫地回絕。「莎曼會宰……」

「你知道瑪娜公司的歐洲代理權要私底下另外換手了嗎?」   

泰德瞬間凍結,好半天後——   

「票給你。」戰敗的公雞全面投降。   

「我就知道你最體貼了!」於培勳眉開眼笑地指指泰德原來的座位。「來,坐下吧!讓我來告訴你瑪娜公司究竟打算如何,而你又該如何去把他們的合約爭取過來……」

體貼?   

哈!通常最體貼的人都是第一個被吃掉的,就像他,已經被吃掉兩張珍貴的票了!   

嗚嗚~~莎曼絕對不會輕易饒過他的,他是不是應該失蹤幾天比較安全呢?   

* * *

看上眼的女孩老是對自己SAY   NO,請她吃個飯都得附帶十幾盞水銀燈,照得他頭昏昏眼也花,她卻頻頻答應別人的約會出去Happy,一天到晚不見人影,這口氣松本大爺怎麼也忍不下來,於是這天,他決定不再忍了。   

兩堂司法實務上完,桑念竹一轉眼就瞧見松本健守在教室門口站衛兵,有松本健在,當然也就少不了金公主在一旁虎視眈眈,想落跑只有爬窗戶,可是她實在沒有把握爬四樓窗戶出去不會摔死人,只好又躲到李亞梅後面去避難。

「我告訴過你要死心的,你到底還想幹嘛?」李亞梅善盡職責擋在前面作門神。   

眼珠子一轉,松本健狡猾地朝其他法律系同學看過去。「我只是想請大家吃午餐,這樣也不行嗎?」當然,這個「大家」一定要包括桑念竹。

李亞梅不耐煩地白眼一翻。

「很抱歉,我們今天要去旁聽審判,沒空陪你大爺吃飯。」   

「我們大家都要去啊!」旁邊一大堆老饕族立刻響應號召。「那就先一起去吃飯,再去聽審判剛好嘛!」   

李亞梅受不了的直搖頭。「不行,她要先去應徵打工。」

「那也沒問題,先去應徵,再去吃飯,反正時間還早嘛!」

李亞梅原想再繼續推卻,然而轉念一想,臨時改口了。

「好,那大家一起去吧!」她這個護花使者的榮街也差不多要交棒出去了,這種事最好讓繼任者先來學習一下該如何應付。   

倚在車旁,於培勳不過低眸瞄了一下手錶,再抬眼,赫然一大票男男女女朝他走來,氣勢洶洶的好像打算找他幹一架似的。   

李亞梅先把桑念竹交到於培勳手裏,再往後瞥一眼,「交給你囉!」她意有所指地說。   

於培勳會意地微微一笑,緊緊握住桑念竹柔軟的小手。「沒問題。」   

「你到底要替她找什麼樣的打工?」   

打開車門,於培勳把柔念竹塞進去。「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一起來呀!」   

他這麼一說,大家全都「不放心」的打算跟去。   

「在哪里?」   

「威迪生。」

* * *

無論是哪一行哪一業,鮮少不知道威迪生的,因為它的營運項目是全方位的大包大攬,食衣住行育樂無所不包,連軍火都參了一腳,而且不管是在任一行業它都是佼佼者,在歐洲,能與之相比擬的也只有德盟了。   

「你真的要介紹她來威迪生打工?」電梯已經在往上跑了,李亞梅卻仍是百分之百的懷疑口吻。搞不好到盥洗室繞一圈就得走人了!   

「威迪生不好嗎?」於培勳反問。   

「開玩笑,考試、面試、關係,關關難過,試用期還長達一年,多少人搶破頭都進不來,怎麼可能不好?可是……」李亞梅瞄了桑念竹一眼。

「據我所知,威迪生只有正式員工,從沒有什麼兼差打工的人員喔!」   

「誰說的?」於培勳慵懶地靠在電梯壁。「我在威迪生兼差快八年了。」   

「欸!?你是在威迪生兼差?」李亞梅與桑念竹錯愕地相顧一眼。「騙人!而且,兼差介紹打工?就算是真的,小念念也一定進不來!」   

「已經說好了,沒問題的。」於培勳信心十足的比了一個0K的手勢。   

「你確定?」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一踏進營業部,此起彼落的招呼聲就親熱的圍過來了。「嗨!培迪,好久不見。」   

「待會兒一起去喝茶吧!」   

「中午我請你吃飯!」   

連秘書也急急忙忙跑過來。   

「快點、快點,我們經理和總經理已經等你好久了。」

「等我?」於培勳伸出手錶。「喂!我約的是十一點喔!現在才十點四十八分,我可沒有遲到。」   

「好好好,沒有遲到、沒有遲到,先生,麻煩你快點好不好?」   

「午前茶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準備好了,上品大吉嶺,對吧?總經理還叫我買了兩大罐要送給你,保證極上品,最貴的那種,待會兒我再拿給你。」   

於培勳偷空對目瞪口呆的桑念竹和李亞梅擠擠眼,下一刻,他已經被等不及沖出來「迎接」的總經理拖進經理辦公室裏去了。   

「你怎麼現在才來?」   

「你急什麼,不是說過得里昂那邊要在元旦過後才簽約的嗎?」   

「是、是,你說過、你說過,可是我們也不能起步太慢呀!」   

「誰說的,就是要慢一點才好,因為……啊!等等,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   

一季二十億美元的合約不重要?!   

「交給泰德!」總經理忍耐地用眼神指示泰德,然後硬把於培勳拖到沙發那邊去討論了。   

泰德馬上盡責的把兩位小姐請到辦公桌前坐下,先奉上清爽芳香的紅茶,再請教。「請問是哪位小姐要應徵打工?」

「嗄?啊!是她。」李亞梅暈頭轉向的指指桑念竹,已經搞不太清楚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了。「她叫愛麗絲‧桑。」

應徵小小的打工人員竟然是由業務經理親自面試,這家公司是怎樣?快倒閉了嗎?   

「好,那麼,桑小姐,請問你會電腦嗎?」   

「會,可是……」桑念竹輕聲輕氣地說。「我沒有電腦。」她買不起。   

「嗄?沒有電腦?那……」泰德往於培勳那兒瞟去一眼。

「好吧!公司會提供一台電腦給你,明天請你再來一趟……」   

「明天我整天都有課。」   

「耶?那……」泰德蹙眉。「後天好了,後天請你再來一趟拿電腦,我會叫人教你工作內容,你在家裏工作就可以了,平常時候公司會用電話和你聯……啊!對了,你有專用電話嗎?」   

「沒有。」   

「手機?」   

「沒有。」   

「哦!那……」泰德搔搔腦袋,又朝沙發那邊看了一下。「公司會提供手機給你,費用公司負責。至於薪水是週薪一百五……」   

「一百七十英鎊!」某個一心二用的傢伙突然橫裏插進來一句。   

欸?!坐地起價?!   

泰德正想抗議,總經理也不耐煩的吼過來了。

「給她兩百英鎊!這樣可以了吧,培迪?唉,拜託你專心聽我說嘛!」   

泰德聳聳肩。「週薪兩百英鎊,公司會直接把薪水匯進你的戶頭裏。好,如果桑小姐沒有問題的話,請你把這張人事資料填寫一下。」   

30分鐘後,直達一樓的電梯裏,桑念竹和李亞梅一人捧著一罐極品大吉嶺紅茶面面相覷。   

這樣就成了?   

週薪兩百英鎊,公司提供手機、電腦,還有年終獎金,雖然是打工,但福利仍比照正式員工,是「正式」的打工人員,而且經理還頻頻保證工作不會太多,絕對不至於佔用到她寶貴的約會時間,如果有需要,公司的法律顧問也可以免費提供她課業上的輔導。   

這未免太誇張了吧?   

不約而同的,兩人把異樣的視線投注在於培勳身上,後者正不耐煩地望著迅速變換的樓層數字。   

首次,她們覺得於培勳不是像她們所以為的那樣平凡普通。   

回到一樓接待大廳,包括松本和金相姬,等在那兒的一干同學們立刻一窩蜂湧上來。   

「不會吧?你真的要在威迪生打工?」   

「成了嗎?」   

「威迪生不是不收兼差打工的嗎?」   

「成了!成了!其他別再多問了,拜託,我快餓死了!」李亞梅嚷嚷著,到現在她都還迷迷糊糊的,哪有辦法回答其他人的問題?何況這也不關他們的事。   

「我請客,或者是……」松本大爺立刻站出來,「你要請?」他詢問的對象不問可知。

於培勳兩眉一揚,淡淡一哂。「可以啊!」   

「可以?」松本健懷疑地一揪眉。「告訴你,我可從來沒請他們去吃過漢堡三明治什麼的喔!我都是請他們去一流餐廳的。」   

「五星級飯店也沒問題,」於培勳泰然自若地回擊。「可惜你們進不去!」   

眾人一怔,然後各自往下一瞥——穿的確實都很有格調,可惜沒有一個是正式服裝。   

「莫理斯之屋可以進去!」某人突然大叫,眾人頻頻點頭贊同。   

其實莫理斯之屋並不是餐廳,也不是飯店,而是一家專屬於年輕人的俱樂部,食物雖然不是特別好吃,但你就算穿睡衣在裏頭逛也行,然而重點是——那兒的花費非常昂貴,媲美……不,比五星級飯店更要昂貴,一杯礦泉水就要三英鎊了,更遑論其他。   

片刻後,在往莫理斯之屋的車上,李亞梅擔心地趴在前座後背上。   

「真的可以嗎?莫理斯之屋真的好貴好貴喔!」   

「放心,我這趟是出差,在這兒的所有花費都可以報公帳,一毛錢都不用我出。」   

原來早就打好如意算盤了!   

可是……   

付帳的時候怎麼辦?他有帶那麼多現金嗎?還是待會兒有人會很丟臉的打電話四處討救兵?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呀?   

* * *

格林威治法庭,兩點前二十分,審判尚未開始,旁聽席已半滿,桑念竹和同學們就坐在左邊前面兩排,中間走道旁空了一個位置——於培勳上盥洗室去了。   

「你看見了沒有?」   

「看見了、看見了,愛麗絲的男朋友拿黑鑽水晶卡刷卡,真是太炫了,我是第一次看到那種卡耶!」   

「我也是!我也是!聽說那種卡是沒有額度限制的,就算刷上一億美元也沒有問題。真是看不出來啊!原來那傢伙有那種身價。」   

「難怪松本灰頭土臉的溜走了,他用的卡也只不過是普通的運通金卡而已。」   

竊竊私語聲自四面八方襲擊過來,桑念竹與李亞梅默默相對一眼,再同時轉望那個空位。   

「你不知道?」李亞梅低問。   

「我不知道。」   

「你沒見他用過?」   

「從來沒有。」   

沈默片刻。   

「他真奇怪!」李亞梅喃喃道。   

「其實……」桑念竹遲疑地囁嚅道。「我沒有告訴過你,他……他帶我去過聖詹姆斯俱樂部,而且……」   

「欸?!」李亞梅伸長脖子驚呼,旋見各個人都對她行注目禮,忙又縮回脖子,聲音更低了。「聖詹姆斯俱樂部?真的假的?」   

桑念竹輕得幾乎看不見的點了一下頭。「而且我還看見哈裏王子喔!」   

「騙人!」李亞梅再次失聲驚呼,這回顧不得有沒有人對她拋衛生眼了。「本尊?」   

桑念竹頷首。「我們還去看他們玩橋牌,真的好可怕,他們的賭注……」   

「你們在說什麼?」於培勳突然冒出來在一旁坐下。「剛剛某人的鬼叫聲在法院外都可以聽到了。」   

一瞧見他,李亞梅立刻抓過手去揪住他。   

「下回你們要是再看見哈裏王子,記得通知我,我馬上搭噴射機去找你們!」   

於培勳怔了怔,繼而失笑,慢吞吞地把她的手送回去。「萬聖節我帶你們去俱樂部,那天應該可以看見。」   

「一言為定!」李亞梅彈了一下響指,又問:「你為什麼會有那種卡?」   

於培勳聳聳肩。「老總替我辦的,方便我替他辦事。」

「老總?你是說威迪生總經理?」   

「不,總裁。」   

「總裁!」李亞梅地和桑念竹驚訝對視。「你以前用過嗎?」   

「好幾次囉!」   

「最高刷多少?」   

於培勳想了一下。「七千萬美金吧!」   

兩道尖銳的抽氣聲分秒不差地同時回蕩在法庭中。

「為了簽一份四十五億美金的合約,這是必要的。」於培勳補充。   

兩個女孩子仍然保持目瞪口呆的姿勢。   

「做生意都要投資的嘛!」又補充。   

化石型態依舊不改。   

「又不是我願意的。」再補充。   

僵硬狀況持續當中。   

於培勳不禁白眼一翻,當作沒看見,問他自己的問題。「今天到底是什麼強暴案?輪暴?迷姦?約會強暴?姦殺?還是……」   

終於回過神來了,「是連續強暴。」桑念竹忙低聲道。「被告有多次被告的前科,但每次都因罪證不夠扎實,或者證人翻供,而且辯護律師又太厲害,以至於讓他順利脫罪。這是第七次了,聽說這次的被害人能夠指證他,也許能夠落實罪刑了。可是一想到這次的辯護律師是那位皇家大律師,又覺得結果很難講。總之,過程一定很精采,不過對你來講可能會很無聊吧!」   

「無聊?你會這麼覺得嗎?」   

「當然不會,我來旁聽就是要學習的啊!可是……」桑念竹輕輕歎息。「每次旁聽結束之後,我總是很沮喪,因為我沒有一次能夠確實判斷出被告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罪,也許我直覺認為是這樣,結果偏偏是那樣……」   

她苦笑。「又有時候明明大家都很清楚被告有罪,但由於辯護律師實在是太厲害了,三言兩語就讓被告脫了罪,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想改變主意作檢察官,可是就算我真的作了檢察官又如何?如果找不到無懈可擊的證據,還不是要眼睜睜的讓被告逍遙法外。」   

「特別是這種強暴案,明明是他有罪,卻因為他有權有勢又有錢,請得到皇家大律師來為他作辯護,他就可以逍遙法外,繼續再去糟蹋其他女孩子,一想到這裏,我真是……」她咬牙。「好不甘心!」   

於培勳深深凝視她片刻。   

「我想他這次一定無法順利脫罪了。」   

又過了一會兒,終於開庭了,被保釋的被告出現在眾人眼前,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趾高氣昂地走向他的位置。在被告經過身邊時,狀似要撿不小心掉到地上的書,於培勳伸手去碰了那個傢伙一下——左手。   

七次?   

哼,不只吧!   

這場審判的確精采,特別是那位皇家大律師,那犀利精湛的辯護口舌簡直令人拍案叫絕,確實教人衷心佩服,連那位原本信心十足的檢察官都被進攻得毫無招架之力,到最後,結果不出眾人意料之外——   

「陪審團一致決定——被告無罪!」   

與桑念竹極度失望表情相對的是被告勝利歡呼的高喊,他不斷高舞雙手表現他的雀躍與得意,於是於培勳又趁亂碰了他一下——右手。   

「小竹,有紙跟筆嗎?」   

「有啊!」桑念竹忙掏出筆跟筆記本給他。「你要做什麼?」   

於培勳沒有回答,兀自撕下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幾行字,再摺起來放進外套口袋裏,然後把筆和筆記本交還給桑念竹。   

「謝謝。」   

十分鐘後,法庭裏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垂頭喪氣的檢察官。當他終於把氣歎完,開始整理資料時,赫然發現不知何時資料夾裏多了一張紙,一張隨手撕下來的筆記本紙,上面寫了幾行字。   

**請於今晚九點半到老維克劇院後面的七號公寓等侯,被告必定會再次犯案,是為了「慶祝」他又順利逃過一劫,當然,也會是他的最後一次,因為屆時檢察官大人必然會以強暴現行犯逮捕他,對吧?   

這一回,我相信再厲害的律師也無法替他脫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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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1:55: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桑念竹並不是於培勳第一個交往的女孩子,事實上,他交過很多女朋友,更正確一點的說法是,他被許多女孩子要求交往過。   

但交往歸交往,他始終是以被動的態度接受女孩子提出的約會,從不曾主動開口邀約,也很冷靜的居於純欣賞的角度去和她們相處,從沒有真正放下感情過,因為沒有一個女孩子能令他感到值得放下感情。   

所以一段時間過後,女孩子總是會逼問他——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而他也總是老實告訴對方——   

「很抱歉,我欣賞你,但談不上喜不喜歡。」   

有的女孩子會果斷的立刻和他分手,有的則是不情不願的又拖了一陣子之後不得不分手——反正再拖下去也是白搭,而他也不曾因此而受到任何傷害過。   

但桑念竹對他而言卻是全然新鮮的經驗。   

桑念竹是他第一個主動追求的女孩子,所有的約會都是他提出的,他對她的感覺絕對不是純欣賞,他也不曾冷靜地坐下來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只是很單純的順著自己的感覺去做每一件事,只要他不覺得痛苦,他就不會停下來做任何思考。   

完全遵循他老爸的「建議」。   

雖然偶爾他也會覺得自己有點「奇怪」,但他還是不曾停下來深思,深思自己的行為和想法。   

譬如旁聽強暴案那一回,他從來不曾主動利用自己的天賦去干涉、改變其他人的命運,老爸說的:天賦不是讓他隨心所欲濫用的,可是那一回他卻那麼做了,而且還做得很開心,一想到桑念竹得知那傢伙終究難逃法網時的驚喜,他就忍不住要偷笑。   

是的,只要她高興,他就開心,無論要他做什麼都好,但他還是沒有停下來想想:為什麼?   

當然,他也沒有察覺自己的敏感程度越來越嚴重了,任何事一旦牽扯上桑念竹,一句很簡單的話語就足以讓他瞬間豎起備戰姿態,思考則不由自主地朝完全相反的方向逆向進行……   

另一個早晨,依然是豐盛的早餐,於培勳老是躲在泰唔士報後,泰德則忙著在土司上抹上奶油。   

「培迪。」   

「 嗯?」   

「我們掉了一件合約,你能不能幫我們看看是不是德盟在背後搞鬼?」   

「沒空。」   

「又不需要很久。」   

「沒空。」   

「培迪,幫一下忙嘛!」   

「沒,空!」   

「……真自私……」   

「哼!」認識這麼久了,這種話也不是頭一回聽到,不痛不癢,當作沒聽見即可。

「……真不曉得桑小姐怎麼受得了你。」   

鏗鏘鏘鏘!  

泰德愕然抬眼,立刻嚇了一大跳,於培勳早已放下報紙——就是猛然放下的報紙撞得杯盤一陣乒乓亂響,露出一雙惡狠狠的眼瞪住他。   

「幹……幹嘛?」   

「你為什麼說小竹受不了我?」   

「咦?」泰德呆得一呆。「我有那麼說嗎?」   

「你剛剛說了!」   

泰德皺眉。「我剛剛不是那麼說的吧?」   

「你是那麼說的!」於培勳用自己的解釋,斬釘截鐵地咬定了他。   

「我沒有!」   

「你有!」   

泰德張了張嘴,又闔上,蹙眉與於培勳相互瞪了半天眼。

「好吧!就算我有,但我的意思不是你所說的那樣。我是說,你的個性有點彆扭,最好小心一點,否則桑小姐早晚有一天會受不了你的,你要知道,女人彆扭很正常,但彆扭的男人就很令人……」   

原想說討厭,但轉念一想,那種詞一旦說出口,面前的人肯定會發飆,而且是那種不可理喻的神經病飆法,屆時倒楣的人除了他還是他,未免遭受無妄之災,他趕緊翻辭典改詞。   

「呃,受不了。」   

於培勳狐疑的眼斜睨著他。「是這樣嗎?」   

「是這樣!」泰德堅決地肯定自己所說的話。   

於培勳注視他片刻。   

「我的個性哪里彆扭了?」   

「全都很彆扭!」   

「你這是甚麼話?」   

「實話!」   

於培勳又咬牙切齒半晌。   

「我是在問你,我是哪種行為讓你覺得我彆扭了?」

泰德慢吞吞地端起香噴噴的奶茶喝了一口,放下。「譬如你現在就很彆扭。」   

雙眉高挑,「我現在又哪里不對了?」於培勳忿聲責問。

泰德搖搖頭,歎了口氣。「我想,無論我怎麼解釋你都是聽不懂,所以我只簡單的告訴你,女人最討厭的是小氣的男人,懂嗎?」   

「廢話,我當然懂。」   

「很好。」孺子可教也。   

「可是我一點都不小氣……」   

「耶?」   

「……所以我不用擔心了。」說完,於培勳的臉又跑到報紙後頭去了。   

泰德呆住了。這小子到底是真懂還是裝懂啊?   

「培迪。」試試看好了。   

「嗯?」   

「我剛剛說的合約……」   

「沒空。」   

他根本不懂嘛!   

「那我把合約有關資料拿回來給你……」   

「不要!」   

「可是只要花你一點點時間……」   

「我只管得里昂和瑪娜那兩件合約,其他一概不管,就算公司要倒了也不關我的事!」   

喂喂喂,這小子怎麼越說越小氣了?   

* * *

於培勳難得一副盛裝——又是借來的,桑念竹也穿上了母親遺留下來,僅有的兩件簡單但高雅的晚禮服之一,她看起來是如此柔婉嫵媚,羞怯迷人,以至於於培勳一見著她就看傻了眼,而桑念竹則驚訝地盯住那輛嶄新的銀色法拉利跑車錯愕不已,說不出話來,李亞梅更是失聲尖叫。   

「那是什麼?」   

「車子啊!」於培勳覺得她問得好奇怪。   

「廢話,你以為我老花眼啊!」李亞梅白他一眼。「我是說,為什麼換車子了?」   

於培勳聳聳肩。「我也不知道總經理跟老總說了些什麼,老總突然打電話跟我說:男人沒有車子不算男人,然後就送了一輛車給我,其實我在臺灣也有一輛福特的。」

「就這輛?」   

「就這輛。」   

「他可真大方啊!」李亞梅喃喃道。對「兼差」都這麼大方,正式員工豈不卯死了!   

「可是我不喜歡這輛車子。」   

「耶?」   

「保養費太高了。」於培勳挑剔的批評。   

「你可真難伺候啊!」李亞梅再次喃喃道。   

「幸好老總說保養費和保險費都由他負責,否則我一定退回去。」   

「天哪!你……」李亞梅哭笑不得。「你不只難伺候,簡直……簡直是……是……」她說不下去了,因為想不到最貼切的詞。   

於培勳也沒興趣聽。「小竹,歌劇快開場了。」   

「哦,好,那我們走吧!」   

* * *

在倫敦,所有的商店都很早打烊,他們不知道什麼叫「晚」,所謂「夜間營業」指的是至晚上七點,或者最晚八點就打烊歇息。   

所以白天熱鬧滾滾,晚上六點過後便漆黑一片,這是倫敦最普遍的景象。   

但蘇活恰好相反,入夜後的蘇活仿佛才剛蘇醒,在尋求歡樂的人們催動下,逐漸生動活躍起來,蘇活的夜總是光燦明亮,永不打烊,成人區的狂野浪蕩搭配紳士淑女的光鮮優雅,多采多姿的生活越夜越美麗。   

這兒是男人的天堂,也是夜貓子的天堂。   

聽罷歌劇,於培勳不必再急著送桑念竹去打工,便找了一家裝潢高雅又昂貴無比的餐廳進晚餐。   

在過去他絕不會這麼做,但這晚,他覺得他「應該」這麼做,因為雲鬢高挽禮服雍容,眼波盈盈淺笑嫣然,一舉手一投足皆是如此優雅迷人的桑念竹並不適合坐在消費低廉的餐廳裏。

頭一回,他覺得「浪費」是理所當然。   

「剛剛那場歌劇的票聽說是非賣品,必須經過某些特殊管道才拿得到,你怎麼會有呢?」   

當他們兩人單獨相處,沒有其他熟人時,他們都很自然的用中文交談。   

「A來的。」   

桑念竹微微一愣,繼而噗哧失笑。好離譜的回答!

「你好美!」見她笑靨迷人,於培勳不禁脫口讚歎。

聞言,桑念竹不覺雙頰飛紅,趕緊垂下眼眸專心吃她的羅勒松子鮮奶燴鯛魚。   

於培勳也微笑著切下一塊魚肉。「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這句話一說,桑念竹立刻忘了她的專心,興奮地抬眼凝住他。   

「你記得嗎?半個月前我們去聽的那場強暴案?」

「記得啊!怎樣?」   

「今天報紙上登了,他竟然在審判結束當天晚上便再次犯案,不過這回被員警當場捉到,人證俱全,不容他狡賴,連那位皇家大律師也拒絕為他辯護,今天法官第三次否決了他保釋的要求,這次他真的無路可逃了!」

「是嗎?」意料中之事。   

「是啊!以後再也不會有女人承受他的蹂躪了,一想到這我就開心。」   

「你真的很開心?」   

桑念竹很用力的點了一下螓首。「非常非常開心!」

於培勳笑了。   

「那我也很高興,非常非常高興。」   

* * *

餐畢,他們開車到河濱大道,並肩漫步於泰晤士步道上,河岸燈火通明的建築與高掛的照明設備燦爛得讓河畔夜空毫無睡意。   

在聖凱薩琳碼頭,桑念竹突然停下來倚在欄杆上對著河面方向張望,於培勳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碼頭邊停靠有許多豪華遊艇,其中一艘正在舉行私人派對,熱鬧得很。

「你想坐遊艇?」   

「也不是……呃,只是想嘗嘗看在海上航行的滋味而已。」   

「那明年夏天我帶你出海去吹吹風。」   

桑念竹愕然回眸。「你有遊艇?」   

「當然沒有。」於培勳失笑。「不過總經理有,我可以向他借。」

桑念竹好奇地微傾螓首。「你會開遊艇?」   

於培勳頷首。「大學時代開過同學的遊艇。」   

「大學?」桑念竹思索了下。「你說過你是在英國念書的,可是從來沒說過你是念哪一所大學呢!」   

「我沒說過嗎?」於培勳有點訝異。   

「沒有。倫敦嗎?」   

「不,牛津。」   

水眸猝然大瞠。「牛津?不會吧!你是牛津大學畢業的?」

於培勳再次頷首。「我去年才拿到博士學位,幹嘛,這有什麼好驚訝的?」   

桑念竹怔愣片刻,驀而失笑。「是亞梅……亞梅說看你的樣子就是來混的,所以你一定是薩××大學畢業的,因為那所大學最好混。」   

於培勳兩眉一聳,似笑非笑。「原來我是混畢業的,嗯?」

「不是、不是,」桑念竹連忙搖頭,唇瓣抖呀抖的。「牛津怎麼可能混畢業呢?連進去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了!」

於培勳微笑不語。   

「不過念資訊工程的大都會挑美國的大學啊!為什麼會跑來英國念呢?」   

於培勳嗤之以鼻地哈了一聲。「我才沒那麼蠢,我要是念美國的學校,看著好了,保證老總沒事就召喚我到總公司去喝咖啡,我才不幹咧!」

桑念竹更是疑惑。「你到底是在威迪生兼什麼差呢?」

於培勳靜默了會兒,然後深深歎了口氣。「總公司特案部門特別副理。」   

「總公司特案部門特別……」桑念竹跟著喃喃念,念到最後驀然改為錯愕的驚呼。「副理?副理也可以兼差?!」

「我的本行是程式設計嘛!」於培勳辯解似的反駁。「那是我老爸逼我兼的差,還不准我辭掉,要怪去怪我老爸好了!」然後又喃喃埋怨不已。

「他要對威迪生忠心耿耿到死也是他家的事,幹嘛還要拖我下水嘛!」   

桑念竹本來還在發怔,一見他那樣小孩子氣的發牢騷,不禁又失笑。「要是讓亞梅知道了她一定不信,還會說……」她轉回去繼續觀察那艘熱鬧非凡的遊艇。   

「那小子那麼龜毛怎麼可能是牛津出來的,又是威迪生副理,聽他亂蓋!」   

一聽到「龜毛」那兩個字,於培勳不覺眉峰輕顰,立刻聯想到早餐時泰德所說過的話。片刻後,他終於忍不住了。 「小竹。」   

「……嗯?」桑念竹又開始心不在焉了,她拚命睜大眼想看清楚遊艇上的某個男人是不是那位知名男影星?

「你……會不會覺得我彆扭得令人很受不了?」他忐忑地問。   

奇怪,看起來有八成是啊!但是……「怎會呢?」那位男影星應該是非常穩重有風度的,怎會那樣抱著女人狂吻?

一顆高掛天空的心立刻降落到地面上腳踏實地站穩了。

「那如果你真的覺得我有哪里令人受不了,你應該會老實告訴我吧?」   

天哪!他們在……「不會吧?!」在銀幕上的彬彬紳士不可能會抽大麻吧?   

於培勳臉色倏變。   

不會?   

意思就是說,就算她真的覺得他很令人受不了,她也不會老實告訴他?   

「為什麼?」   

怎會這樣?「太可怕了!」虧她還很欣賞那位男影星的,沒想到他的私生活竟然如此生活靡爛!   

於培勳的神情霎時又陰鬱三分。   

可怕?   

她是擔心她若是老實說的話,他會生氣嗎?   

「如果我說我不會生氣呢?」   

咦?和那位男影星糾纏成一團麻花的那個女的……「不可能!」不可能是那位純情少女明星吧?她只有十三歲呀!

於培勳的表情開始呈現無敵鐵金剛的線條——僵硬冷然。   

不可能?   

是說他不可能不生氣?也就是說,如果她坦誠說出他有多令人受不了的程度,他一定會老羞成怒?   

原來她覺得他這麼令人受不了嗎?   

「所以你不會告訴我?」   

怎麼看都是那位少女明星沒錯,可是……「不會吧?」她才十三歲,她父母都不管她的嗎?難道只因為她是明星能賺大錢,就放任她胡作非為嗎?   

河面上刮著颼颼寒風,於培勳的臉卻比寒風更冷,比青銅更鐵青。   

不會? 好,他明白了。 「那麼你是想……」  

話說一半,驟然一聲驚叫,於培勳差點被活活嚇死,再見桑念竹驀然回過身來緊張地揪住他的大衣衣領,滿臉通紅地一手指著遊艇那邊。  

「他們……他們……他們在……」   

「嗄?」於培勳既錯愕又狐疑地再次望向遊艇,看了半天好像也沒什麼,就是一票男女在狂歡。直到他的視線往上拉至駕駛艙,他才恍然大悟。   

一對男女就在駕駛艙裏做即興表演,超限制級的表演。

「太可怕了,我一直在想,不會是他們,怎會是他們,那是不可能的事,絕對不會是他們,可偏偏就是他們,真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可怕?怎會?不可能?不會?   

現在到底是怎樣?   

「他們?誰啊?你認識的人嗎?」   

桑念竹說了兩個於培勳根本沒聽過的人名,聽者自然是茫然以對。   

「在銀幕上他們一個是如此斯文紳士,一個又是那樣清純飄逸……」   

原來是影星。   

「……我本來還挺欣賞他們的,沒想到私底下……私底下的他們竟然如此淫亂,而且那個女孩只有十三歲而已,真是太可怕了!」   

是她太單純了吧?   

「銀幕上的人物本來就是虛構的。」   

「可是……不應該差這麼多呀!」   

「我想他們是喝醉了。」

「他們還抽大麻呢!」桑念竹低低嘟囔。「真是令人失望!」   

又往遊艇那邊瞥了一眼,於培勳覺得有點頭痛。   

難道他們剛剛講了半天都是……胡搭?   

「小竹。」   

「嗯?」桑念竹已經不敢到處亂看了,只好盯住於培勳。

「剛剛你在看遊艇那邊的時候,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嗎?」於培勳小心翼翼地求證。   

桑念竹怔得一怔。「你剛剛有跟我說什麼嗎?」   

果然。「我在問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彆扭得令人很受不了?」   

「你?」桑念竹聽得似乎很詫異。「怎麼會?」   

「那麼如果你真的覺得我有哪里令人受不了,你應該會老實告訴我吧?」   

桑念竹歪著腦袋想了想。「可是沒有的事,你要我說什麼呢?」   

「我是說如果有的話。」他強調。   

「當然,你又不像亞梅。亞梅雖然對我很好,但她凶起來的時候真的好凶喔!因此有些話我也不敢老實對她說,怕她一火起來也要對我發飆。但是我從來沒看見過你生氣,頂多就是不太高興,而且你也不會亂飆出來,所以我不怕你,有甚麼話也不必故意隱瞞不說,因為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生氣。」   

她沒見過他生氣並不表示他不會生氣啊!   

「可是你說李亞梅覺得我很龜毛?」   

桑念竹輕輕點頭。「她說你很小氣。」   

於培勳又想到泰德的話了。「你也這麼覺得嗎?」   

桑念竹不好意思的別開眼。「事實上,亞梅第一個說小氣的人是我,她還說你很小氣,可是我比你更小氣,所以一比較起來,你就被排在龜毛那一級,而我則是真正的小氣狀元。」   

羞赧的笑悄悄掛上她唇畔。「不過她也沒什麼惡意,因為她家有錢,不需要她擔心這種事,所以沒有機會瞭解節省是一種美德。而我媽媽從小就告誡我,當我們因為沒有霜淇淋吃而懊惱的時候,就應該想想非洲有多少人因饑餓而死;當我們因為沒有新衣服穿而抱怨的時候,就應該想想西伯利亞有多少人凍死……」   

眼底添上一抹憐憫。「……我們有權利活下去,他們應該也有權利活下去。我父母去世之後,我更能體會到這點,能活下去就已經值得感恩了,但是我還能念大學,朝我的目標前進,生活簡潔一點又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他的目光深沉感動地駐留在她臉上好半晌。   

「你是個好女孩。」他說,並憐愛地輕撫她瞬間染酡的臉頰。   

桑念竹似乎很困窘。「我們……我們離開這裏好嗎?我怕會不小心再看到……看到……」   

「好,」放下手,改握住她的柔荑,「我們走吧!」於培勳牽著她往回走。   

一段路後,桑念竹突然停下來。   

「怎麼,腳會痛嗎?」

低眸瞥了一下自己的腳,「不,不是。」桑念竹輕輕道。「我的鞋子不高,而且很軟,不是那麼容易痛的。」   

「那就好。」   

「不過有點冷。」   

一語不發,於培勳立刻拉開大衣將她包裹進來。

「這樣呢?」   

偎在他溫暖的胸前,桑念竹仰起羞赧的嬌靨。「不會了。」

「冬天到了,以後你要多穿點衣服。」   

溫馴地將臉頰貼上因說話而微微震動的胸口,「我知道。」一說完,桑念竹地又輕笑一聲。   

「笑什麼?」   

「今天亞梅在幫我梳頭髮的時候,還拚命跟我抱怨呢!」

「哦?她抱怨什麼?」   

「她說她認識我一年多,而我才認識你一個月,但我在你面前比在她面前還要更自在,她抱怨我對她不公平。」

摟住她的手臂緊了緊。「你是這樣嗎?」   

「我說過,因為你不會生氣……」   

又一次捂嘴輕咳,於培勳不只尷尬,簡直想苦笑。

「……所以我不會怕你,但是亞梅有時候真的好凶喔!」

「那個……」問題是他問的,現在他卻急於想躲開這個問題。「你剛剛為什麼突然停下來?」   

聞言,桑念竹即將視線轉向白教堂那一方向。   

「那邊,從八月到現在已經死了五個女人了,雖然警方沒有明言,但報紙都在猜測兇手是模仿開膛手傑克的手法。」

「我知道,然後呢?」   

水眸再次染上憐憫與同情。   

「其中一個是我媽媽的朋友,雖然她是妓女,但她也是不得已的,一想到她遺留下來的孩子,我就覺得她和她的孩子都好可憐、好悲慘,她的孩子已經沒有了爸爸,現在連媽媽也沒了!真希望警方能快點找到兇手繩之於法,雖然不能使她復活,但至少能讓她的孩子得到一點安慰,否則若是讓兇手如同開膛手傑克一樣逍遙法外,她的孩子一定很不甘心,不甘心的人生……」   

她歎息。「真的很難熬啊!」   

當然,桑念竹只是有感而發,並沒有任何用意,更想不到區區幾句話,竟然會決定了於培勳之後數月時間與兇手智鬥纏戰的驚心動魄,以及在生死存亡中徘徊的險境。   

這些,桑念竹完全不知道,於培勳也無法預知,因為桑念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看不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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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1:56: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正待出門,臨時的一通電話,管家的呼喚,拉住了泰德的腳步。   

聽罷電話,泰德左右為難地遲疑半天,然後仿佛奴隸拖犁似的拖著腳步回到餐廳,注視著躲在報紙後的於培勳又猶豫了好半晌,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   

「培迪。」   

「嗯?」   

「能不能……能不能請你再幫麥尼一次忙?」   

沒有聲音,泰德以為他故意裝作沒聽見,又重複了一次,但是仍然沒有任何回答,雖然報紙慢吞吞地放下來了,但於培勳也只是慢條斯理地摺好報紙放在一旁,然後拿起叉子繼續吃早餐,仍是一語不發狀,泰德只好放棄,回身準備回電給麥尼,於培勳卻突然開口了。   

「我和小竹約好一起吃午餐,在那之前我一定要離開。」 起初,泰德不明白他說這兩句話的用意,片刻後,他才喜出望外地叫過來。  

「你是說你願意幫忙?」   

「中午前我一定要離開!」於培勳重申他的重點。

「沒問題,我負責!」   

於培勳嘲諷地哼了哼。「你說的話連半分信用也沒有。」

泰德尷尬地縮了縮脖子。「那個……我也是不得已的。」

「你哪一次不是不得已?」   

「總之,我這次保證你中午前一定能離開,不然……不然我頭給你!」

 

* * *

 

「你為什麼不剃掉鬍子?」   

這是再見到麥尼時,於培勳的頭一句話,聽得麥尼呆了呆,旁邊的人全笑了起來。   

「因為他的前任女友告訴他,他全身上下最性感的就是那把鬍子!」   

「前任?唯一的一任吧!」   

「而且那個女人最後還不是嫁給一個下巴光溜溜的男人。」   

「閉嘴!」麥尼老羞成怒地大吼。   

揭瘡疤的聲音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竊笑聲,麥尼拚命忍耐著,一手指向說第一句話的人,牛高馬大,跟他半斤半兩,大猩猩一樣。

「道南。」再指向說第二句話的人,滿臉笑嘻嘻,卻掩不住精明強悍的眼神。「羅特。」說第三句話的人則是個年近三十的女人,英姿颯颯,卻也不缺女人的嫵媚丰姿。「艾曼達。」唯一沒有出聲說話的是個戴眼鏡的斯文男人,安安靜靜、沉沉穩穩,是四個男人之中最符合英國紳士形象的男人。「約瑟巴。」   

「這裏頭只有約瑟巴是負責現場搜證與科學監識的任務,其他都是負責外勤工作。當然,還有其他警探,但都是聽從他們幾個的指揮,我想你的存在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們不需要知道。」   

雙方各自點頭為禮,於培勳即刻瞭解,雖然那四人沒有明說,也沒有任何特別神態流露,甚至沒有絲毫異樣眼色,但其實他們是與麥尼和他初識時抱著同樣的心態——輕蔑,所以他們不屑與他握手。   

他更不屑與他們交談。   

大刺刺地自行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麥尼的高級督察寶座——坐下,「你們查到了什麼?」他問。   

那四人沒有回答,反倒是麥尼立刻坐上他身旁的桌沿,並向他仔細說明。   

「……總之,就是這樣,又是一條死胡同,派對上的人說當天並沒有人穿十九世紀時的服裝,女人有,男人沒有;而七十幾歲的雜貨店老闆則說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能從販賣記錄上知道那天的確同時賣出一支筆和兩張明信片給一位客人;又因為那天下大雨,附近的居民又習慣早睡,所以根本沒有人看見過類似那樣的人,我們連剛會說話的小孩都查問過了,但什麼也沒有。」   

「既然這樣,我又能如何?」   

「這個……」麥尼遲疑了下,「我是想……」再遲疑,「想你能不能……」又遲疑,「能不能看看……」勉強勾起嘴角。「屍體?」   

「屍體?」於培勳似乎有點疑惑地低聲重複了一次,旋即整個人驚跳起來,臉色發青,大叫,「你叫我摸屍體?」再怒吼。「不幹!」   

「誰叫你摸屍體了,只不過要你看……」   

麥尼橫手阻止道南輕蔑的話語,兩眼仍懇切地望住於培勳,同時把聲音放到最低柔。   

「我知道這樣是在為難你,但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了,不是嗎?」   

於培勳雙眼冒火地瞪住麥尼好半晌。   

「我可以幫忙,但休想叫我摸屍體!」   

「屍體是最好的線索。」   

「那就叫你們的變態法醫去摸去捏去揉去……去睡都行,隨他便,別想叫我,打死我都不幹!」   

「培迪……」   

「麥尼,叫他看照片好了,」說話的是約瑟巴。「要他看屍體也許是真的太勉強了。」   

「但是……」麥尼深深注視著於培勳。「看照片沒有用,一定要……看屍體,不是嗎?」   

於培勳咬緊牙關,不吭聲。   

「我發誓,只讓你看一次就夠了!」   

別開眼,於培勳仍是不予理睬。   

「培迪,算我拜託你好嗎?」   

也許是見麥尼如此低聲下氣,艾曼達實在看不過去,只見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轉,驀而漾出滿臉嘲諷的笑容。「我說算了吧!麥尼,也許他是擔心自己會嚇得像個女人一樣尖叫,或者當場尿濕褲子,那就真的很難看了,搞不好還會就地昏倒……」

「我看!」於培勳無法自製地怒吼。「而且我不會尖叫,也不會嚇出尿來,更不會昏倒。另外……」說著,他起身大步走向艾曼達,突然把手搭到後者肩上,後者正想問他要做什麼,他已經收回手,並露出譏訕的冷笑。

「到十歲還在尿床的女人沒資格說別人!」   

艾曼達的臉色唰一下通紅,又迅速轉為鐵青。「你……」   

於培勳不再理會她,逕自對麥尼吆喝。「再不走,等我後悔就來不及了!」   

麥尼一聽,急忙抓住他就跑,後面幾個人忙也先後跟上去。   

途中,於培勳突然問麥尼,「你今晚要去參加派對?」

「咦?你怎麼知道?」   

「別開車去,至少別把車子停在維羅路上,否則……」   

「怎樣?」   

「你就得買新車了!」

 

* * *

 

在停屍間門口,於培勳幾乎要後悔了,可是一見到艾曼達橫掃過來的挑釁眼神,他還是咬緊牙根進去了。   

然後,在他點頭表示準備好了之後,麥尼才抽出屍箱,拉開屍袋的拉鏈,露出慘遭剖腹毀容的變形屍體,只一眼,於培勳就嘔一聲回頭沖出去,來不及讓他躲進洗手間,眾人便聽到陣陣嘔吐聲傳來,而且延續了好長一段時間……

半個鐘頭後,於培勳至少灌下三大杯威士卡,好不容易又鼓起了勇氣,臉色慘白的再度回到冷凍庫裏,這回他見了屍體僅只抽搐了一下臉頰,跟著,他伸出手——非常明顯的顫抖著——摸向屍體的額頭。   

在他雙眼因恐懼而驀然大睜之際,麥尼瞪著嚴厲的眼警告其他人絕對不許出聲,其他四人只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灰敗,也越來越驚駭……最後,他猛然轉身跪到地上去,又開始大吐特吐,可是能吐的東西早就被他吐光了,所以他只能不斷乾嘔,嘔得連腸子都快要嘔出來了。   

「阿曼答,去擰條毛巾來,羅特,再去倒一杯威士卡來,道南,把屍體推回去!」麥尼迅速下命令,並扶著於培勳站起來,後者仍在乾嘔個不停。   

十分鐘後,停屍間外的椅子上,於培勳抖著兩手捧住杯子往嘴裏一口氣倒下去,麥尼立刻又為他斟滿了。   

「培迪,你……看到什麼了?」   

他的問話令其他四人同時一怔,並疑惑地相互對視,而於培勳則是根本沒注意到他問話的方式,只是抖了抖,然後開始他顫抖的敘述。   

「一輛……一輛奧斯丁,天太黑,我……我看不見車牌,車子在她身邊停下來了,然後……然後一隻手伸出來,三千英鎊,他拿著三千英鎊,她……她彎身往車裏看了一下,是一個穿著十九世紀服裝並戴面具的男人,她問:『要我陪你去參加化妝派對嗎?』,男人點頭,於是她收下錢,上了車。車上,她喝了一罐男人丟給她的啤酒,然後就……看不見,她倒在後座上,看不見車窗外……」   

又喝了一口威士卡。「車停了,她被抱出車外,在樹林裏,老式農舍,地下室,她被綁起來,男人開始準備……」   

他突然開始劇烈的顫抖。「她醒來了,發現自己被綁,她想叫,但是動彈不得,然後……然後男人開始切割她,活生生的……天哪!她連慘叫都叫不出來……男人一邊切割她,一邊喘氣流口水,好像狗一樣,而且……而且……」   

驀然劈手奪去酒瓶,他幾乎牛飲下半瓶還多才停下來,橫手抹去酒澤,打了一個酒嗝。   

「他……他吃她,他吃從她身上割下來的肉、耳朵、內臟,慢慢割,慢慢吃,割多少吃多少,血……血淋淋的吃給她看,吃得津津有味,耳朵的軟骨,他也咬得喀滋喀滋響……」   

聽到這裏,艾曼達突然搶去酒瓶,也牛飲了好幾口,其他四個大男人則同樣臉色蒼白。   

「……最後,她被包進黑色塑膠袋裏,看不見了……」他停了一下。「她被『拿』出來扔在小方場,是半夜,那個男人非常仔細的搜尋清理四周,免得留下任何線索,然後,他走了,她就被扔在那兒,直到有人……發現她……」

聲音沉寂了。   

於培勳繼續一口一口的喝酒,眼神開始蒙朧,其他五人則默默注視著他,陷入各自的思緒裏。半晌後,羅特突然朝麥尼勾了勾手指頭,同時以眼神向其他三人示意,於是,五人同時走向走廊另一頭。   

「麥尼,他究竟是……」   

「別問,什麼都別問,」麥尼低聲警告。「最重要的是,有關他的事,還有今天的事,無論如何絕對不能透露出去,即使是上面有人問也不能說,你們盡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來,懂嗎?」   

「為什麼?」   

「這是我答應泰德的,培迪是中國人,他沒有義務要幫我們,但他還是來了,所以絕對不能讓他因為幫我們而惹上一屁股麻煩,明白嗎?」  

四人相覷一眼,不約而同點頭。   

「明白了,可是他究竟是……」   

麥尼歎氣。「我說了不要問,尤其不要去問他,不管你們想什麼,放在心裏就行了。」   

而後,他們回到於培勳身邊,麥尼蹲在他面前。   

「你覺得怎樣,培迪?」   

好像條懶蛇一樣垂在胸前的腦袋慢吞吞地抬起來,於培勳醉態可掬地咧嘴一笑,「酒……喝光了!」他舉起空酒瓶給他看,然後五指一張,讓空酒瓶鏗鏘一聲墜地碎裂,再把手搭在麥尼肩上,贊許地點點頭。「很聰明!」   

沒有人知道他在說什麼。   

「可是……」他眯了眯眼。「那個女人已經那樣求你了,為什麼你不娶她,反而把她推給別的男人呢?真是白癡!」

麥尼睜了睜眼,沒說話,其他四人則驚奇地相互對視。

「至於你……」於培勳改而抓住艾曼達的手臂。「真抱歉,透露你最丟臉的秘密了,不過你放心,你還是個處女的秘密我絕不會說出去,0K?」   

艾曼達哭笑不得地又漲紅了臉。「你……你這個醉鬼,少說幾句行不行?」   

道南失笑,羅特則喃喃道:「原來你那些『豐功偉業』都是騙人的!」   

於培勳搖晃了一下,右手立刻抓住麥尼的手臂,免得自己倒下去了。   

「培迪,你能不能……」   

「不!」於培勳突然驚恐地推開麥尼,後者一個不穩坐到地上去,差一點點就坐在那堆玻璃碎片上,插得他滿屁股紅花。「別想再叫我去碰另外四具屍體!」

「咦?你怎麼知……」   

於培勳急著想起身,但起不來,猛一把抓住身邊的人想借力把自己拉起來,「我絕不……」噤聲,轉而望住被他抓住的羅特。「你老婆要生了,快回去吧!要是你不在她身邊陪她,起碼三個月她不會讓你回家。」   

「欸?!」羅特驚詫地看向麥尼,麥尼頷首,他立刻把於培勳交給道南,旋即匆匆忙忙離去。 而道南才剛把他扶起來,他又說了。   

「有人要殺你,一個四十多歲的瘸子,後天……不對,是兩天後……」他嚴肅地點點頭。「無論如何那天你絕對不能到瓦平區,否則你會被一顆子彈射中頸椎,下半輩子你就只剩下那顆腦袋能動了!」   

道南才剛抽了口氣,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聽了兩句話,他即臉色難看得有點滑稽地告訴麥尼,「科林那個瘸子逃獄了!」   

「就是你抓的那個……」麥尼驚呼,隨即當機立斷下命令,「那天你留守。」   

於培勳眨了眨眼,突然又把手移到麥尼身上。「早上十點以前,那個瘸子都躲在卡提沙克號上,你要小心,他有兩支散彈槍,三支衝鋒槍,兩支手槍,好幾顆手榴彈,最重要的是,他還有……」   

「還有什麼?」見他說一半停住,麥尼急問。   

「還有……」不曉得為什麼,於培勳開始拚命眨眼,而且一臉困惑的表情。   

「還有什麼,快說啊!」   

「還有……」於培勳倏地嘻開嘴。「我要睡了!」

「嗄?」   

於培勳突然整個人掛到麥尼身上去,睡著了。

麥尼呆了呆,連忙用力搖晃他。「喂!你還沒說完,別睡呀!」   

但是於培勳已經睡死了,儘管被當作爛布偶一樣搖來晃去,還是醒不過來。   

「真不敢相信,」麥尼喃喃道。「他居然就這樣睡死了!」   

「更教人不敢相信的是他所說的話吧?」艾曼達咕噥。 約瑟巴則是一副深思的姿態。「他……什麼都知道嗎?」

「那種事別說、別問,別提,尤其是當我們還有一樁非常令人頭痛的問題需要優先解決的時候。」   

「什麼問題?」   

麥尼咧嘴苦笑。「泰德說培迪中午有午餐約會,要我發誓無論如何得讓他能夠趕去赴約,可是現在……」他往下瞥著掛在身上的爛布偶,苦笑已經快變成哭臉了。

「你們認為他的女友願意和一個會打鼾的爛布偶約會嗎?特別是他們才剛認識一個月而已。」   

艾曼達與約瑟巴相對一眼,然後斬釘截鐵地宣佈「好消息」。   

「絕對不願意!」

  

* * *

 

房間裏,桑念竹一邊準備外出,一邊和李亞梅閒聊,突然,有人敲了兩下門,然後自行開門探頭進來。   

「喂!愛麗絲,你又換男朋友了嗎?」   

「嗄?」   

「樓下有人找你,不過不是那個臺灣人喔!」   

桑念竹滿腹狐疑地下樓,李亞梅理所當然緊跟在後面,準備有什麼問題就先殺過去,孰料兩人一見到來客即異口同聲的發出詫異的問句。  

「是你?」   

泰德捧著一臉尷尬的笑。「桑小姐,你好。」不管怎麼樣,先打招呼再說。   

「塞西爾經理,你怎麼會來這兒?是我的工作出了什麼問題嗎?」   

「不是,不是,你的工作做得很好,完全沒問題!」泰德忙道。「相反的,是我有問題。」   

「咦?」   

「是這樣的,」泰德又尷尬地咳了咳。「我知道培迪今天和你有午餐約會,可是今天早上我臨時請他幫我一個忙,原以為很快就可以解決了,之後他就可以順利來找你,沒想到……」   

「啊!我明白了,你是來通知我午餐約會必須取消嗎?」桑念竹諒解地柔聲問,「這完全沒有問題,只不過是一頓午餐而已,以後再……」

「桑小姐,」泰德苦著臉歎了口氣。「我說過,不是你有問題,是我有問題。」   

「呃?」   

「當我請培迪幫忙時,我答應他絕對不會耽誤到你們的約會,否則我……」他又咳了咳。「我要把頭給他……」 桑念竹身後突然一聲噗哧失笑,泰德更尷尬了。   

「總之,如果你們取消約會的話,我一定會很慘的,所以……」   

「可是……」桑念竹越聽越不明白了。「你不是說他沒空嗎?」   

「我沒有說他沒空,事實上,他是喝醉了。」   

「喝醉了?」桑念竹驚呼。   

「是的,所以他無法來赴約,等他醒來,我的腦袋就不安全了……」   

桑念竹身後又是一陣笑。   

「……因此我想麻煩桑小姐,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去他那兒,在他醒來後告訴他,人的腦袋除了當球踢之外實在沒什麼用處,我可不可以買顆籃球來代替我的腦袋給他呢?」   

桑念竹身後變成爆笑,桑念竹也忍不住掩唇輕笑不已。

「我想……我想他不會真的要你的腦袋的。」   

「可是我一定會很慘!」泰德可憐兮兮地說。   

水盈盈的瞳眸發出同情的光芒,「你說他喝醉了?」桑念竹問。   

「沒錯。」   

「有人照顧他嗎?」   

「沒有。」   

「那麼,反正我沒事,我跟你去照顧他好了。」   

聞言,泰德驚喜之情溢於言表,就差沒有狂嗥一番了。「太好了,真是太謝謝你了,桑小姐,有機會我一定會回報你的!」   

「不必客氣。」桑念竹含蓄的笑。「他住在哪里呢?」

「我送你過去。」   

「賽西爾經理不必刻意送我去,我自己可以……」

「不是刻意,培迪就住在我家,每次來倫敦他都是住在我家,白吃我的、白喝我的、白住我的,而且沒事就欺負我打發時間,請他幫個忙還得拿我的腦袋作抵押,」泰德很誇張的歎氣。「真是划不來啊!」   

桑念竹再次忍俊不住,李亞梅早已笑到彎腰抱肚了。

「那,麻煩經理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件外套就下來。」

五分鐘後,桑念竹已然坐上泰德的車,迅速駛往攝政公園方向。   

「桑小姐,請記住,他醒來後一定要幫我多說幾句好話!」   

「我想他是開玩笑的,不可能真的會要你把腦袋交給他吧?」對於他的擔憂,桑念竹全然不以為意。   

「可是他會生氣。」   

「不會的,他是不生氣的。」   

泰德眼神奇怪地瞥她一眼。「你這麼認為嗎,桑小姐?」

「他的確是不會生氣啊!」   

握緊方向盤,泰德盯住前方道路。「你錯了,桑小姐,他會生氣,而且他一旦真的生起氣來,我敢打包票,這世上絕對沒有幾個人受得了,我敢拿我的頭跟你打賭!」   

有的人就是學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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