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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們在幹什麼!」驚訝凌駕於疑問之上。宇星洋以為自己看錯的成分居多,雙眼用力地閉合。這陣子,為了夏萬鳴老師太空葬的事,他有點過勞、累壞了,眼花嚴重,偶爾還伴隨幻聽。
「你哪位啊?」那聲音,懶洋洋並且流里流氣。
宇星洋搖晃一下腦袋。
「你這無禮的傢伙是誰啊?」
質問仍在,宇星洋睜開眼睛,拍拍耳朵。不是幻聽,也沒眼花,眼前的確有個男人抱著可虹,坐在馬桶上。
「你誰啊?」男人反客為主,問得很大方。「居然沒按門鈴、沒敲門,直闖而入,還闖到了女性私人盥洗間來——」說得振振有詞。「如此無禮野蠻的傢伙——你認識他嗎?可虹小姐——」
「你閉嘴,渾蛋!」夏可虹逮到空隙,踩了皇夏生一腳,身子奮力往前,擺開皇夏生的肢體糾纏,像只掙脫牢籠的鳥兒,急著奔向自由,第一步卻飛不穩順。
宇星洋伸手接住夏可虹踉踉蹌蹌的身子,退了幾步,靠在門邊,兩人姿態看似交抱在一塊兒。
「嘿!無禮的傢伙,」皇夏生戴上墨鏡,慢慢站起,說:「你是在調戲可虹小姐嗎?」
調戲?宇星洋皺了皺眉頭,盯看地板上橫陳的女性高跟鞋和禮服。「可——」他開口,馬上被打斷。
「你亂說什麼!」夏可虹嬌怒地喊著。「花花公子,注意你的言行。」她在宇星洋懷中,回眸直瞪皇夏生,語氣凶狠狠地警告:「膽敢再碰我,我非砍斷你的手!」
皇夏生挑眉,同意似地點點頭,昂起下頦,對宇星洋發聲。「嘿,聽到了沒,還不趕快放開可虹小姐,無禮的臭小子。」
宇星洋恍了恍神。無禮的臭小子——是在說他嗎?
這傢伙不要臉的功夫,簡直如他自己所言——「皇帝」等級!夏可虹美顏一凜,不再說話。
「可虹,」宇星洋抓抓一頭亂飛翹的黑髮,此刻才有機會好好地問出心中疑惑。「這位先生是……」他鬆開扶在夏可虹腰側的手,朝向皇夏生。
「別理他,我們到外面去。」夏可虹轉身,挽著宇星洋,往門口走。
宇星洋轉頭,看一眼皇夏生。「先生,一起來。」然後,攬著夏可虹先行。
皇夏生唇角隱隱彎抿。「決鬥嗎?」他沈喃,調整臉上墨鏡,跨出步伐。「本大爺可是帶劍的……」
「原來你是繼承皇達爵老先生股份的皇家少爺——」
皇達爵先生與夏萬鳴老師計劃創業時,以射飛鏢決定誰出資誰經營。出資者當神秘大股東,無須露臉,每年等分紅即可,經營者當高調大老闆,長駐旅店,每天辛勞就對了。兩位老人家透過胡鬧似的方式,成立「等待太陽」——這名稱來自一位行為風格驚世駭俗的搖滾歌手的曲子。聽說,皇氏家族對此事相當不以為然,認為這不過是家族反叛份子皇達爵先生拿手的無意義瑣事,絕非一項事業,遑論可傳承為家業。皇達爵先生過往後,皇氏家族成員更視「等待太陽」是筆爛帳。皇家人鄙視這塊亂七八糟、沒規沒矩的龍蛇混雜地,也就不可能於此居留,即便「等待太陽」落成當年,專為皇家保留一間頂級豪華套房,也未見皇達爵先生以外的皇家人前來住宿過。多年來,皇家的確作足了神秘,或說高傲,至今才露了個面。
「我叫皇夏生。」神秘大股東繼承人——
可虹大略提了,這位皇家公子說好聽是「奇葩」,實則怪胎頑劣份子。
皇夏生對著宇星洋伸出友善的手。「閣下尊姓大名?」
宇星洋俊容閃頓。與剛剛在鹽洗間的言行相比,這會兒,是否太過多禮、守分際?
「敝姓宇,宇星洋。」對方已經探手來了,不好怠慢。宇星洋握了握皇夏生的手。
「宇星洋,是嗎,」皇夏生壓根兒沒聽人嗓音落定,兀自坐入棕金色絨面沙發中。「我聽過你——」不說「久仰大名」,前一刻的禮節,著實是故作的社交辭令。
宇星洋撇唇,旋足,停定一會兒,看準目標,走向通往臥房的滑門。可虹在房裡移動的身影顯而易見,怪胎頑劣份子墨鏡下的眼神恐怕不是太規矩,尤其他所坐落的雙人沙發正正對著敞開的門縫。宇星洋若無其事地拉掩離花鑲金的漆白門板,然後將手插入褲袋,轉身看著皇夏生,回應道:「我的榮幸。今後還請皇先生多指教。」
皇夏生頷首,修長雙腿悠然交疊,胳臂伸展開來,橫搭椅背頂緣,意態閒適,長指卷玩真絲抱枕的綴邊流蘇。「星洋,你真客氣。」他低笑,大掌朝對座指示。「坐吧,在我面前,無須拘禮。」這種講話的方式,分明是上對下、長對晚、主對客!
宇星洋無言以對,只是笑,表情有些乾窘,繞至單人沙發前欠身坐下。
「我叫個room service,你說可好?」宇星洋尚未坐定,皇夏生這會兒又拿起扶手套几上的旅店目錄本翻閱,狂放態度沒個收斂,語調倒是客客氣氣的。他說:「我祖父在這兒有股份、有間專屬套房,我身為他的孫子——遺囑上指定的繼承人,卻從無在這兒認真住過、享用過——」
「皇先生請自便。」宇星洋接話,眼睛盯著鳥籠造型圓桌底下,那兒有團團繞的荊棘玫瑰裝飾,花是活的、鮮的,沁出香味,濃濃烈烈,彷彿警告著他小心應付眼前人物。他抬眸,更加和善地說:「皇先生若要住下,宇某——」
「你餓嗎?我們叫個room service——」滑門輪軌滾動聲中,夏可虹軟柔柔的詢問先是截斷男人嗓音,而後因見著雙人沙發上的坐客,轉為震怒語氣。「你怎變還沒走!」
她換了居家服——一身嫣然杏色——削肩的長裙,像襲卡蘿倫巴蒂式的禮服,太性感,很不居家。
雙眸有了黑色鏡片的掩飾,皇夏生毫不避諱、欲赤裸裸般地將正走出臥房的夏可虹看個徹底。她相當不高興,紅唇微微噘起,時轉含抿,看起來像在邀一個吻同時又耍任性。
「你死賴在這兒,到底想幹什麼?」罵人的嗓音與身上衣物一樣,具有獨特性感嬌氣,煞是好聽。
皇夏生唇角隱隱一動,慢慢低垂臉龐。
「別礙人眼,快滾好不好?」
該說她潑辣嗎?不,這太過分,說她溫柔,又搭不上邊,不過,她罵人像愛情電影女主角念台詞,一扭頭一撥發,那慵倦波浪似的黑絲,繚湧她怒紅的頰畔——嬌嬈嫵媚極了!
皇夏生沈笑著,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著目錄本。「嘿,聽到了沒,風情萬種的可虹小姐在趕你了——」他抬起頭,墨黑鏡片上閃映著宇星洋皺眉的臉龐,懶柔的嗓音往下說:「明明前一刻在盥洗間裡,與你有親密的肢體接觸——」
「野蠻痞子!」夏可虹罵了句,快步趨近皇夏生,柔荑揚起,像要給他一巴掌。「我說的是你——皇、夏、生。」她沒打他,只是指著他的鼻尖,一字一頓、連名帶姓地喚他。
皇夏生哈哈大笑起來。
「可虹,」宇星洋出聲。他真是領教夠了——這個皇家神秘大股東繼承人,果然怪胎到一個亂無章法的程度。他搖搖頭,頗無奈,起身離座,行至夏可虹背後,一手輕覆她腰側,一掌往前握住她指人鼻端的纖纖玉手。「你要room service是嗎?」
夏可虹回過身,仰起臉龐,與面對皇夏生時截然不同,她朝宇星洋綻放一抹甜美笑容。「嗯……」應了聲,把皇夏生拋至腦後,半撒嬌半抱怨地說:「我好餓。一整天忙爺爺的事,還被堂哥罵了一頓,到現在都沒機會進食——」
「初晨罵你?」宇星洋疑問地插丁句。
夏可虹點點頭,小鳥依人地拉住宇星洋的手臂,說:「他很煩人,而且莫名其妙——把別人鬧場的帳算到我頭上,他自己什麼事也沒做好。爺爺生前說過,不准我們在他的告別式上穿得一身黑灰……」
宇星洋雙眸一瞠,低頭看看自己的黑衣灰褲黑皮鞋,想到稍早進門脫下的御寒長風衣,也是鐵灰的……
「爺爺每年鉅資請時尚大師為自己做絢麗壽衣,遺囑內容越更改越像要舉辦嘉年華……」
海底珍珠、天上星辰、凡間鑽石——夏萬鳴老師一向喜歡繽紛璀璨,沁心的湛藍、閃耀的橘金、澄澈的翠綠、甜美的桃紅……他最鍾愛的孫子孫女,甚至取名「初晨」、「可虹」。
「我們與爺爺約定過,一定穿著亮眼華麗——」陡然止住嗓音,夏可虹轉頭,美眸直勾勾看著皇夏生。
他還在翻閱旅店目錄本。收斂先前的笑聲,這個花花公子顯得認真了,全心專注於目錄本品項,似乎不知道她正注視著他。
他是否也與爺爺有什麼約定?
夏可虹緩緩地歪著頭顱,想起心事。今日在祖父的告別式上,只有一個人與她一樣,穿著華麗波俏,那人不是堂兄夏初晨,而是皇夏生。
大概好幾個月前,荊棘海區域一連下了八日大雪。第九日清晨,雪停了,轉成雨。無國界港口的主道路,像條極地冰河,匯聚街衢奔淌的雨雪,流入路角地下引道,消融一陣,終歸荊棘海。那天,天氣比起下雪日,沒那麼好,祖父竟說好日子向北行。
那果然不是個好日子,到哪兒都冷,湖河結了冰,就在人稱荊棘海孤島的地方,祖父要拜訪「等待太陽」的大股東——她記得是皇達爵爺爺,但他已於幾年前過世,並且無人出面繼承他持有的「等待太陽」股權,印象中,這事一直懸著,祖父從無在意,卻挑了一個驟雨天,說要拜訪大股東?
「皇夏生,」這一聲叫喚沒有咬牙切齒、沒有恨恨的。「你是不是與爺爺密約了什麼?」夏可虹的語句朦朧如霧。
皇夏生抬起臉龐,墨鏡反光,折出短暫虹彩。他沉吟著,摸摸下巴。「我想……」語氣有點慎重。「我們點藍帶主廚頂級全餐,可以吧?」漫不經心地完結,他蹺起二郎腿,等待伺候地躺入沙發中。
夏可虹美顏倏凜。她問他正經事,他滿腦子只想著吃?夏可虹覺得自己一遇上這個自然鬈花花公子,原有的優雅、寧靜和教養全教他給磨掉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朝他嬌吼。
「有啊,」皇夏生唉聲苦調地攤掌,擺無辜。「可虹小姐開門時,不是說要叫個room service.我一直潛心在深究旅店目錄本,仔細看了三遍,才決定點藍帶主廚頂級全餐。說真的,無國界一帶的旅店、餐館美食珍喂,我只嘗過『○邊境』裡的——」
「你閉嘴!」他真有惹怒她的本領。夏可虹奪過皇夏生手上的目錄本,舉得高高地,真要敲他的頭了。
「可虹,別這樣。」宇星洋快一步取走目錄本,大掌安撫地摸摸夏可虹的肩,要她有話平靜說。
夏可虹哼地別過臉龐,不再吭聲。管他與祖父是否有密約,或許根本沒有。他穿一身華麗衣著,搞「瘋馬俱樂部」,只是純粹鬧場——傳聞,祖父搶過他們皇家誰誰誰的女人——這無聊痞子想報無聊仇!
「好吧,恕皇某無知——」皇夏生站起身來,做個紳士致歉姿勢。「room service點餐,還請可虹小姐拿主意,本人的胃願給可虹小姐掌握,心也沒問題——」
「你夠了沒?」夏可虹雙手叉腰回身,美眸嗔睨。很凶的一張容顏,卻似雨後燦爛好霓虹,拔尖地冶艷!那紅唇皓齒微妙運動,粉紅舌尖若隱若現,一句話傳揚了出來:「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花花公子!」
皇夏生得意一笑,聳聳肩。「嘿,宇星洋,可虹小姐說要撕爛你的嘴呢……真可惜,我們才剛認識,沒能說上幾句交心話——」
「皇夏生——」
「皇先生,您客氣了——」
夏可虹和宇星洋同時出聲,宇星洋牽住夏可虹的手,將她拉至自己寬大高邁的身軀後。兩人的關係明顯,默契也好。夏可虹雙手抓緊宇星洋左掌,把發言權交給他。宇星洋笑臉面對皇夏生,亮出右手拿著的目錄本,說:「主隨客便,就照皇先生的意思,宇某馬上吩咐大廚準備——」
食物香味充溢在金色空氣中。
那盞來自羅馬Murano專賣店的玻璃精品大掛燈,飄散著比初生小貓茸毛更細膩的光芒,暈迷迷地,久違的輕鬆浪漫氣氛,令人忘卻外頭寒地荊棘海還飄著雪漾著霧。
房裡蕩漾著晚春似的妍暖,寢具換過了,兩張單人床變成超大雙人床,四根雕花床柱撐頂泰絲床幔,水波狀床帷垂地長,對枕、椎枕、抱枕共六顆,一縷縷芬芳柔軟飽滿地盈漫在枕頭裡、在暖被間。
好舒服。宇星洋深呼吸三次,想上床睡,但不能。他得刮個鬍子,沖個澡——最好能洗去渾身疲憊——換套出色耀眼的服裝。他有種感覺,與那位皇家公子同一畫面,絕對得神采奕奕,否則,就像黑夜裡摸麻子,太可憐黯淡。
按亮天花板的燭台式吊燈,宇星洋走往落地窗。窗邊多了兩張椅子,銀白繡金的緹花布躺椅,另一張Zig Zag Chair被當成桌几,上頭插了一瓷瓶鳶尾花,還放了杏桃口味氣泡水和琉璃杯。宇星洋倒了杯水喝下,想說坐一會兒不拖時間,他將空杯擺回Zig Zag Chair上,暢懷置身躺椅,背靠抱枕,鳶尾花香沒入沉穩的呼吸裡,滿腔芬芳渲染,抵不過安適感侵襲,疲憊又像蟲一樣鑽出毛孔,唧嗾嚙食所剩無幾的清醒意識,終於,眼一合,他睡了去。
夏可虹走進房,看見宇星洋身子歪斜一側,半坐半臥杵在躺椅,她歎口氣,知道他入眠了。她原想告訴他該好好休息,別花時間招待無聊的花花公子皇夏生。現下,她抿著紅唇,靜靜微笑,踮腳走過楓葉織紋的波斯地毯。她的步伐一向很輕,能徜徉薄冰湖面的輕,踮起腳尖更是羽毛飄墜、精靈點泛漣漪,悄然無聲的幽美。
兩聲敲門響。「可虹小姐,」穿制服的旅店服務人員站在門邊,用訓練過的聲調音量,說:「餐點已經送至餐宴房。那位皇先生——」
「噓……」夏可虹回首。「別吵醒宇先生。我等會兒過去……」她拿起床尾凳上折好的羊毛毯,攤開,腳下繼續移往窗邊長椅,把毯子蓋在宇星洋身上,美眸盯著男人的睡臉好一陣,轉過身時,旅店服務員已不在門邊。
桃花心木雙折門虛掩,保留一道覷探的縫。依稀,人影閃掠,皮鞋踩著地毯前進的幽微細響,與野生動物穿梭割人芒草叢的頻率相近。夏可虹敏感地往外走,拉開雙折門。果然——
是皇夏生進了起居室。
「你這個人,可不可以收斂一點?」夏可虹關緊雙折門,美眸瞅瞪大搖大擺的皇夏生。
皇夏生摘掉墨鏡,一臉驚訝,彷彿與她在這起居室相遇,是他無預期的天意。「可虹小姐!」語氣讚歎,張開雙臂,歌誦一般地說:「真漂亮呢——我皇家在此也有間套房,不知道是不是與可虹小姐這2325房一樣富麗堂皇!」將墨鏡收進花襯衫口袋,他摸摸溫潤的沙發皮革,足跟旋轉,走向壁爐旁的獸腳桌櫃,拿起桌面上的潛水鐘模型瞧了瞧。
「不要亂碰別人的東西!」夏可虹快步趨近,啪地打了皇夏生的手一下,取過潛水鐘模型,擺回原位。「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懂禮貌……」
皇夏生扯扯唇角,手一攤伸,往她腰後攬。
他的動作太突然,使她反射地將柔荑搭在他肩頭。「你做什麼?」
皇夏生滑步,繞起圈來。夏可虹只能跟著他強制人似的步伐移動。
「可虹小姐,皇家有一大堆有的沒的傳統……他們教我們跳交際舞時,左手要這樣握著女士的右手,右手要這樣放在女士的腰背……」皇夏生咧嘴笑說著,左手緊密抓著夏可虹的右手,接著,貼在她腰背的右掌往前推壓,讓兩人之間幾乎沒了距離。
左手用力抵住皇夏生的肩,夏可虹恨瞪了他一眼。
「沒錯,就是這樣——」皇夏生語氣輕飄飄,長腿嫻熟地左拐彎接一百八十度右環旋轉。「可虹小姐跳舞的模樣很迷人……」
夏可虹抬起頭,討厭他滿嘴甜言蜜語的花花公子調調兒,何況她根本不想和他共舞。「你放開我,別拉著我。」
「可虹小姐,」皇夏生沒聽她抗議,逕自往下道:「我小時候的禮儀老師總是說,掌握交際舞的多種舞步和花樣步,可以擴展社交,讓人們知道我是個優雅紳士——」
「你哪兒是紳士?」夏可虹哼地一聲,挑釁地挑起細膩彎弧的眉峰。「紳士會不懂敲門,亂闖他人房間?」
皇夏生一下安靜了,黑眸沉定地望著夏可虹。夏可虹盯著他那只紅腫的左眼,冷凝美顏。「放開我,否則——」她以為他不說話,是乖了,趁勢給個警告。「我就讓你的右眼跟左眼一樣。」
「嗯。」皇夏生應聲。「是啊,宇星洋那個臭小子真不是個紳士,沒敲門闖進可虹小姐房裡,還一路闖到盥洗間……真不是個紳士!不是個紳士呀……」他搖頭,昂抬下巴,挺直腰桿——優雅高貴的舞姿,無可挑剔——十足紳士地帶領夏可虹不自願的身軀,踩著旋轉步,移向敞開的鉸鏈門外。
「你這個顛倒是非、推卸罪責的壞傢伙!」夏可虹再次被他惹怒。「放開我——」
「我們一同點的餐食送到了,」皇夏生哼起華爾滋曲調,一貫泰然自若,愉悅地摟著夏可虹,舞到餐宴房門口。「倒是宇星洋那個大牌客人不見人影——」
「你胡扯夠了吧!」站在餐宴房外,「餐前舞」跳夠了。夏可虹總算擺脫糾纏。「星洋不是客人。」她盛怒凜凜對住皇夏生。「你才是客人——」不,她不想將「客人」用在他身上。「外來者、alien!」
她真的很會罵人,alien都用上了!皇夏生笑了起來,無事人般地抽出墨鏡,戴回臉上。「那麼,我們用餐吧,可虹小姐——」又來一個標準紳士動作,躬身邀請她。
像是有人在配合他,話才說完,餐宴房的門開了,一名旅店女服務員抱著插滿鳶尾花的水晶缽走出來。
「您好,可虹小姐。」旅店女服務員禮貌問候。
美眸閃過半秒茫然,夏可虹問:「你要把這花拿哪兒去?」
旅店女服務員答道:「皇先生說,用餐時桌上擺花,恐怕影響對美味的判斷,要我們撤走。」她向皇夏生行禮。另兩名男服務員於餐宴房中,看到外頭用餐的人來了,趕緊走向門邊,一人一側,推開挑高的豪華門板。
皇夏生露齒送出迷人笑容,大掌托起夏可虹白皙素手,落個吻。夏可虹猛地抽回手,瞪他,但沒罵人。她不想讓旅店服務員感到困窘為難,直接走進餐宴房。
皇夏生跟在夏可虹窈窕的身影後方,對著旅店服務員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這餐宴房裡,只需要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夏可虹走到桌邊,坐在女主人席位。「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亂使喚人?」
皇夏生巡禮般地沿著二十二人座長桌走,直到男主人席位,他挪挪椅子,入座。「在這家旅店,我應該算是主人吧——跟你一樣,可虹小姐,你是女主人,我是男主人。」他摘下墨鏡,一臉得意的笑容,手執餐前酒,舉高遙敬。「可虹小姐——我的女主人!」
夏可虹顰蹙秀眉,纖纖玉手摸著右側餐具,漂亮的指頭一翻捻,切魚刀上手,咻地射出去。
感謝這張二十二人座長桌!
皇夏生放下甜酒杯,看著落在桌中央的驕傲切魚刀,光亮地旋轉,發出鏗鏘響。「宇星洋那臭小子真不應該,居然在這種精采時刻缺席——說好一起用餐——難怪可虹小姐生氣……」
夏可虹這會兒丟出水杯。
感謝這張二十二人座大理石面長桌!那瑩瑩杯身在桌中央跌蕩美妙聲音,逐散水連光的閃熠碎琉璃。
「我也很不爽。」皇夏生拿起牛油刀,說話口氣涼涼的,聽不出有什麼不爽。「我費心思擬好了絕妙計劃,想說餐後,邀他到『○邊境』——那兒可是男人的天堂!沒料到,宇星洋這臭小子一眨眼不見人影,搞不好自己先溜了去,正在『○邊境』溫柔鄉享受愉快……可惡!」咚地將牛油刀插在麵包上,他抬眸盯著夏可虹。「我與可虹小姐同仇敵愾!」
好個「同仇敵愾」!真想把他揪起來打一頓!
也許是怒極反而無感。夏可虹斂下濃密的鬈翹睫毛,不再吭聲與男人刺刺相對,她拿起湯匙,舀動金黃色湯液。
藍帶主廚頂級全餐,十四道。刀刀叉叉、特殊食具,純銀的,當然也多達十四把以上。沒有隨侍服務員,這些餐點、餐具一次上桌,還真是凌亂無序。嘴裡喝著爽順的法式冷湯,鼻端已嗅到巴薩米克醋滴淋bresaola的囂張美味,德國豬腳酸白菜有那點含蓄又躍躍欲試的香氣,也在鼻腔流竄,要攻上腦門……這頂級全餐是多國名菜大集合。在無國界區域,哪有什麼特定,「多」即是「無」,沒規沒矩、狂放而耀眼,這些純銀的Christofle餐具恐怕也是擺好看,拿來射人比較實在!
啪地一聲,夏可虹放下湯匙,昂起臉龐,話語跟著冒出紅唇。「皇夏生,你是不是瘋子?你腦子不正常對不對?」
皇夏生瞇著眼,一口魚子醬正從他舌尖抵至上顎,暈散開濃郁細緻,略略活潑的美味。「可虹小姐,」好一會兒,他啜飲香檳,咂了咂嘴,說:「你會不會覺得我們現在這樣的距離有點遠?」他挪動椅子,站起身,朝她伸長手臂,但沒邁開雙腳。「你是天邊難以攀構的美麗虹彩——」
如果他是瘋子,她會原諒他一切言行。夏可虹不理皇夏生。理他太多,他就作怪。她站起身,準備要走。
「可虹小姐,」皇夏生又喚她,步伐也開始移動,渾沈的嗓音回憶似地慢慢說:「今天下午,在夏萬鳴老先生的追思告別式上,我們一起彈琴,那時,我們很接近呢——我覺得我們心靈相通,是同一類人。」
夏可虹頓住,美顏微偏,斜瞅皇夏生。他是什麼意思?說她也是個瘋子?她太小看這個狡猾的花花公子了。
坐回奢華的宮廷高背椅裡,夏可虹重新拿起湯匙,繼續喝湯。「皇夏生,坐回你的『男主人』位子。」她發出優美的嗓調,抬起絕倫的臉蛋,美眸盈水地凝睇他。
皇夏生唇角上飄,沒說話,坐回自己的位子。
然後,她開口了。「皇夏生,我告訴你——我與你不可能心靈相通,也不是同一類人。」她一面用餐,一面說,彷彿心平氣和,其實冷絕。
皇夏生也在專心地用餐,好長一段時間,只聞若有似無的餐具聲。
她非得與他撇清關係,免得有人自以為是。
「還有,」夏可虹拿起切肉刀,片下布烈斯雞烤腿油亮的外皮,輕聲細語說:「星洋他不像你滿腦子『○邊境』,他從來不去那種地方——」
「那麼,」男人出聲打斷她。「他是你的騎士嗎?」不再用「可虹小姐」稱呼,皇夏生抬起俊臉,說這話的神情一反無賴花花公子的嘻皮笑臉,眼眸闇莫,是真正經,不是裝模作樣。
夏可虹視線與他纏上,美顏閃頓了一下。「他當然是。」
「當然是……」皇夏生重複她的用詞。「當然是……」
夏可虹眉心一寸寸冷凝,惱怒了。「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資格質問我的私事?」生氣時的嬌聲嬌調,教人百聽不厭,還上癮。
皇夏生哈哈朗笑。花花公子的嚴肅,猶如晴天雷電在雲層快閃,維持不到六秒。他起身離座,攤手,徐步走向她。「可虹小姐,我們剛剛的舞似乎還沒跳完——」他拉起她,圈著她的身子。「在下有這個榮幸嗎?」滑出步伐,才在賣弄紳士口吻。
夏可虹狠踩一下他的腳。這裝模作樣的假紳士、真流氓,鐵定學過武術擒拿,輕而易舉就能箍限她,教她難以掙脫。
「喔喔,不對了,」他搖著頭,沈緩地說:「可虹小姐,你的步伐不對了,我們這次要跳快四步,我右腳起步前滑,你左腳要往後退。我們今後是要一起工作的,默契可得好好培養,像下午彈琴那樣,就很好——」
「誰要跟你一起工作?」夏可虹早已沁浮怒色的美顏,這會兒染上莫名其妙,外加嫌惡反感。
「我沒跟你說嗎?」他昂首看天花板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慢——快,快,慢——一個四拍後,俯首對著她的臉,說:「瞧,我們是天生一對,配合上了——」
「皇夏生,你不要再模糊焦點!」受不了他繞圈似的說話方式,夏可虹爆發了。「你再不好好回答問題,我就撕爛你的嘴、剪斷你的舌頭。」看你還能油嘴滑舌多久!她瞪他。
皇夏生俊顏轉暗,沉吟了幾秒。「可虹小姐,」不只是稱呼,這次,他連嗓音都出奇認真慎重。「你剛剛問我是不是瘋子,腦子不正常對不對……」實實在在地在回想問題,他實實在在地說:「我不是瘋子,我腦子很正常,怕極了你要撕爛我的嘴、剪斷我的舌頭——」頓住嗓音,他眸光充滿誠懇,望著她驕傲美麗的臉容。
夏可虹瞇細鳳瞳,冷睨他。「知道怕就好,繼續。」他還有好幾個問題沒回答,她命令他往下說。
「嗯,」皇夏生乖乖點頭。「如果撕爛我的嘴、剪斷我的舌頭,使我無法這樣——」邊說邊帶動作,把臉俯得離她好近。「與美女來個法式熱吻……」嗓音結束中,逸出最後的呢喃:「我會很困擾。」他封住她的唇。
兩人嘴唇貼在一塊兒,夏可虹吃驚地抽了口氣,皇夏生迅即將舌頭探入,纏裹她的粉嫩舌尖,徹底做足一個法式熱吻。
這個假紳士、真流氓!是瘋子、腦袋不正常、太狡猾、該被撕爛嘴剪斷舌!最好輾裂他的手筋、挑掉他的腳筋,讓他不能彈琴、跳舞!他滑溜得像蛇.她就想看他在地上爬!
夏可虹憤盈,想打他,手被抓住了,整個人被他拖著跳快四步,欲叫喊,嘴被堵住了,魚子醬與香檳的氣味從舌尖直衝咽喉。「唔……」好不容易發出一點聲音。
他說:「可虹小姐,你還問了兩次我是誰,憑什麼資格……現在我告訴你,宇星洋如果是你的騎士,我就是你的皇帝——Empero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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