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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赤陽城的五月,艷陽高照,人人汗下如雨。
畫眉本以為,自個兒只怕冷。誰知在這兒落腳後,才初夏時分,她就熱得一身
是汗,連夜裡都要輾轉許久,好不容易才能入睡。
她雖然已經搬出客棧,在兩個多月前,用了部分銀兩,買下一座小小的院落,
但是老闆娘仍對她照顧有加,三天兩頭都往這兒跑。
生過五個孩子的老闆娘,很有經驗的告訴她,害喜時,身子會畏寒,等到害喜
症狀和緩,孕婦就容易覺得燠熱難當……
如今,畫眉懷孕已經七個月了。
小小的生命,就在她腹中,漸漸的、漸漸的長大。偶爾,肚子裡的孩子,活潑
的伸伸腿兒,她就會輕撫著小腹,柔聲跟孩子說話。
為了孩子,她必須振作起來。
雖然說,手邊仍有不少珠寶,但是坐吃山空總不是辦法,一旦孩子出生後,開
銷勢必會增加。
除了節流,最好的辦法就是開源。
赤陽城商業鼎盛,又在南方邊陲,雖比不上鳳城富麗堂皇,但是這個城市有著
強烈的生命力,與北國的戰爭、朝廷的昏庸,都離這裡太遙遠。這兒的人們豪邁、
不拘小節,城中時常看到異國的商人走動。
那日,夏風熱如流火。
畫眉撐著傘,遮蔽熱燙的陽光,拿著手絹兒,在丫鬟的陪同下,租了一頂涼轎
出門,前往港口附近的五羊大街。
這條街寬闊而筆直,鄰近港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論哪一天,都是人潮洶
湧。船員們在這兒消費、商旅們在這兒交易,本國人與異國人,在街上擦肩而過。
在赤陽城裡待了幾個月,畫眉已摸清這座城,各類食衣住行的習慣以及需求。
她與生俱來、又被磨練得專精的商業直覺,讓她精準的看出,五羊大街上肯定
有生意可做。而且,不但是有生意可做,利潤還不低,要養活母子二人,維持小康
的生活,可說是綽綽有餘。
一個多月前,她在五羊大街上,發現一間歇業的店舖。
這裡地段極佳,店舖裡頭格局方正、大小適中,用來開間餐館,要是經營得宜
,就能有豐厚收益。她來看過好幾次,愈看愈是滿意。
不但如此,就連附近的幾間餐館,她也一間一間去勘查,逐間去試吃,嘗嘗鄰
近餐館的味道。
這幾間餐館,不論是環境、食材或是口味,都屬中下。
畫眉覺得信心滿滿。
這幾個月來,她跟著客棧老闆娘,在赤陽城內四處走動,早已摸清楚,該到哪
裡選購優惠而新鮮的食材。她已經找到一位願意配合的廚師,憑著她的手藝,能熬
些補身的好粥,做幾道精緻的菜餚,而廚師則是配合食材,依據當地人的口味,做
出鮮美的吃食。
只是,萬事具備,她卻碰上了一個難題。
店舖的主人,不肯將店舖租給她。
不論溝通過多少次,店舖主人就是不肯點頭。外柔內剛的畫眉,當然不肯善罷
干休,她頂著烈日,三天就登門拜訪,試圖說服對方。
走下涼轎,她用手絹兒,擦著額上的汗,先望了望萬里無雲的晴空,接著才轉
身,走進一間銀樓。
銀樓裡擺著各式珠寶首飾,成套的金飾,精緻而耀眼,幾乎要讓人覺得刺眼。
畫眉一路走到角落,對著一個抽著水煙的老人,福身請安。
「陳老闆,午安。」雖然懷孕七個月,她的動作依然優雅如昔。
「嗯。」
老人繼續抽著水煙,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只從鼻子裡頭,哼出一個音,就算是
應了她的請安。
「敢問陳老闆,畫眉先前的請求,您考慮得如何?」
老人慢條斯理的吐出一口煙。
「考慮?」他拿著煙桿子,敲了敲桌子。「我早說了,不用考慮。」
這樣的反應,畫眉已經見過數次了。她耐著性子,彎唇淺笑,努力想說服這個
頑固的老人。
「陳老闆,我租下您的店舖,不過是想開間餐館,做點生意——」
話還沒說完,老人就不屑的哼了一聲。
「一個女人,學男人做什麼生意?」他掀了掀花白的眉,不以為然的看了她一
眼。
「沒人規定,女人就不能做生意。」畫眉輕聲答道。
「是沒錯。」老人咬著玉煙嘴,冷笑一聲。「但是,要我跟個女人做生意?嘿
嘿、嘿嘿……」他連連冷笑。
畫眉等著那陣冷笑結束,才慢吞吞的問:「陳老闆是不敢?」
老人一僵,幾乎要跳起來。
「誰說我不敢?!」
「既然不是不敢,那為什麼不肯將鋪子出租給我?」
「因為妳是個女人!」
「所以,陳老闆就是不敢跟女人做生意?」她從容問道。
老人握緊煙桿子,氣得兩條眉毛都豎起來了。他氣惱了好一會兒,瞪大眼睛,
看著畫眉,半晌之後,突然又露出狡詐的笑。
「關於那間鋪子啊……」他坐回原位,又開始吞雲吐霧。「我剛剛決定了。那
間鋪子我不租了。」
畫眉微微一愣。請求數次未果後,她這次用了激將法,想激得這個老人家,願
意將店舖出租,但是老人剛剛那一笑,卻讓她心生警惕。
「柳寡婦啊,妳聽好,那間鋪子呢,我決定只賣不租。」老人得意的笑著,再
度敲了敲煙桿子。「價錢呢,嗯,五千兩好了。」
即便是教養良好的畫眉,這會兒也變了臉色。
「陳老闆,就我所知,那間鋪子就算要賣,頂多也值三千兩。」這根本已是刻
意為難。
「是沒錯。但,我賣妳,就要賣五千兩。」老人哈哈大笑。「怎麼樣,不是老
子不敢跟妳這娘兒們做生意,而是妳沒膽識,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哼,女人啊
……」他叨叨唸唸著。
「既然陳老闆心意已決,我也不好再打擾了。」畫眉臉上不動聲色,小手卻捏
緊了手絹兒。她慢慢走出銀樓,在丫鬟的攙扶下,坐上在外頭等待的涼轎。
五千兩。
她沒有五千兩。
就算真有五千兩,她也不會為了賭氣,花五千兩去買那間店舖。
雖然說,要開餐館,也不是非那個店舖不可。但是她勘查過,其他合適的店舖
,都距離太遠,要負擔的風險與成本,都比首選來得高。
看來,她非得放棄那間店舖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日光炙熱,畫眉坐在涼轎上,一手輕撐著下顎,靜靜的思索
著。
她得再重新評估一次才行。
* * *
三天之後,消息傳進畫眉耳裡。
那間店舖賣了!
她又氣又惱,猜測買主肯定是個男人。
那個視女人如敝屣的陳老闆,說不定是為了擺脫她,抑或是為了嘲弄她,恰巧
另有買主上門,他就用最快的速度,把店舖給賣了。她真想問問,那個買主是花了
多少錢,買下那間鋪子的!
只是,氣惱過後,她又很快的恢復冷靜。
話說回來,這說不定會是個轉機!
店舖的擁有者改變,代表她若還租那間店舖,要拜訪求見的對象,也就跟著改
變,再也不是那個冥頑不靈的陳老闆。
她彷彿看見一線曙光,盡速出門,到了先前居住的客棧,將來龍去脈告知老闆
娘,再請老闆娘好好的「調查」那位新買主是什麼人,有什麼背景。
老闆娘神通廣大,才短短三天的時間,就把新買主的來歷、背景,都查得一清
二楚。
那間店舖的新買主,是赤陽內新近崛起的富豪。
那富豪姓風,在畫眉到達赤陽城的前幾個月,才開始涉足南方各城商界,做的
是貨物轉運這類生意,與異邦往來密切。他的崛起,有如平地驚雷,不到一年的時
間內,他的商行遍佈城內,生意作得極大。
不僅如此,這個富豪還神秘得很。
眾人只知道,他姓風,手上的資金驚人,雖然是商場中人,但他卻深居簡出,
至今沒有幾個人曾經親眼見過他。
關於他的傳聞不少。
有人說他年過七十,已經身染重病。
有人說他喜怒無常,做事全憑個人喜好。
有人說他脾氣古怪,身有殘疾。
畫眉聽完之後,沉思了許久。
她高興得太早了。一個古怪神秘的富豪,說不定,會比陳老闆更難應付。只是
,這些傳聞還不足以嚇退她。
第二天,她選了清晨時分,氣候較涼爽時,登門求見。
「抱歉,我家主人不在。」門房委婉的說道,任誰一聽,都會曉得,這只是推
托之詞。那個神秘的富豪,並非不在宅邸裡,只是不肯輕易見人。
碰了這個軟釘子,畫眉只是笑了笑,禮貌周到的謝過門房,才在丫鬟的陪同下
,轉身離開。
這並不是放棄。
只是,她想到一個辦法。
那日之後,畫眉就開始籌劃。
她先去拜訪那些曾見過風老爺的商家,憑著她的溫婉多禮,以及多年以來,在
商場上磨練出的進退應對,輕易就問出,這些商家見著風老爺時,是談了什麼、吃
了什麼、喝了什麼。
另外,她隔日又去了一趟風家,並不是求見,而是端了漆盤,裝著四樣精緻小
菜,親手送給門房。她將話說得婉轉好聽,說區區薄禮,只是要答謝門房昨日的照
顧。
不只如此,她還費心打聽,查出風家的管家是誰。接著,再找對門路,一圈又
一圈的將禮送進去裡頭,一一打點妥當,才拜託管家能說說好話,讓她見著風老爺
一面。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管家吃了幾次畫眉送來的可口小菜、精緻酥餅,自然也不好再拒絕。況且,他
又瞧見,這溫婉美麗的寡婦,已經懷胎七月,還要四處奔走,也起了惻隱之心,終
於在畫眉的請求下,一口答應,要為她安排。
幾天之後,畫眉再度坐著涼轎,來到風家。這次,她不再被拒於門外,而是被
管家延請入內,大大方方走進了風家。
從眼前的廳堂院落看來,風老爺的富有,的確是無庸置疑的。
富家的廳堂院落,有著各地的特色。
跟赤陽城相比,偏北的鳳城宅邸佔地廣闊,氣勢恢弘,厚壁高牆,龐大、嚴實
、封閉。而最南方的赤陽城,庭院規模較小,卻樸素淡雅,精緻靈秀,小橋流水,
通透、開敞、小巧。
而眼前這座宅邸,正是她南下至今,所見過最精緻優美的建築。
庭園裡綠意盎然,迭假山、鑿泉池、栽花植樹、點綴盆景。而大廳的門,正對
著庭院,將一園美景盡收眼底。
大廳面闊五廳,除了主廳之外,各有兩小偏廳。
主廳之內陳設奢華而舒適,前為落地長窗,後為白色屏風。較為不同的是,主
廳用細密的竹簾,隔著兩個部分,前頭是兩套客椅,一張雲石客桌,而竹簾後方隱
約可見,是一張可坐可躺的木榻,榻上有個人正半臥著。
不等管家暗示,畫眉已經猜出,竹簾後的人是誰。
「風爺,日安。」她在竹簾前福身,長睫垂斂。「打擾風爺休息,還請風爺見
涼。」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重的咳嗽聲。
竹簾後身影晃動,飄出茶的香氣。透過竹簾縫細,她隱約瞧見,小廝端了熱茶
來,還為主人蓋妥毯子。
咳嗽聲沒有停止,坐榻上的人,咳得雙肩聳動,身形似乎有些佝淒。她眼前所
瞧見的,印證了那些傳言,這位神秘的富豪的確健康欠佳。
咳了好一會兒之後,竹簾後靜了下來。她能感覺到,竹簾後的那個人,正在瞧
著她。
半晌過後,他開口了。
「妳姓柳?」他問,聲音比尋常老人更嘶啞。
畫眉淺笑點頭。
「是。」
來到赤陽城後,她自稱是個寡婦,眾人都喊她柳夫人。
竹簾後又傳來嘶啞的聲音。「我聽說,妳要租五羊大街的那間店舖,用來開餐
館?」他咳了幾聲,像是連說話也吃力。
「是。」
竹簾後的目光,端詳了她好一會兒。
「看妳的樣子,懷胎就快足月了,怎不等到生下再說?」
「生意是不等人的。」
「妳生孩子的時候,那間店怎麼辦?」
「我租金會照算給風爺。」她從容回答,早已有了周全的計劃。「我會訓練好
人手,就算我不在店裡,也不需歇業。」
「那個地方,我原本另有他用。」竹簾後的男人,思索了片刻,喃喃斟酌著。
「要開餐館?餐館……」
「還望風爺成全。」
「成或不成,要看妳的本事。」他說道,停頓了一會兒,才又開口,聲音比先
前更嘶啞。「讓我瞧瞧妳的手藝。」
「風爺想嘗嘗什麼?」畫眉微笑問道,心裡卻隱約明白,這個男人為何可以在
一年不到的時間內,就迅速崛起。
這個男人,也是個優秀的商人。
他還在盤算,考慮是否要將店舖租給她。開口要測試她的廚藝,除了是要瞧瞧
,她是否真有本事,也是想探測,除了租金之外,她還能帶來什麼額外的附加利益
。
竹簾後沉默半晌,過了一會兒之後,那嘶啞的聲音才又響起。
「干貝粥。」
畫眉的神色,閃過些許詫異。
這細微的變化,沒有躲過那男人的目光。
「怎麼?妳不會?」
她很快鎮定下來。「會。」
「那就快點做來,廚房裡的食材器具隨妳使用。」
「是。」
管家領著畫眉離開大廳,在精緻的庭台樓閣間,循著小徑而走,半晌之後才來
到宅邸的角落。
廚房裡頭,食材與器具一應俱全。
她姿態熟練,先挑了個砂鍋,新米、舊米各半,淘洗乾淨。然後,再挑選干貝
,以形狀圓硬,色如琥珀者為最佳,與米一同擱進砂鍋裡,以爐火煮至滾,再撥開
紅燙的煤炭,只留些許火苗,維持鍋內沸而不滾,米粒與干貝在文火熬煮下,鮮味
與香味同時飄散。
畫眉持著木杓,守著那一鍋干貝粥。
這是她最擅長的料理。
曾經,她幾乎每一旬,都得熬一次干貝粥。不只是因為粥性平溫、滋味清淡,
也是因為,曾有個男人最愛吃的,就是她親手熬的干貝粥……
自從離開鳳城後,她不曾再煮過這道粥品,誰知道世事難料,這個神秘富豪用
來考她的,就是干貝粥。
熟悉的香味、熟練的步驟,她雖熬著干貝粥,身旁的一切,卻早已人事全非。
半晌之後,砂鍋裡米粒熬得軟糜,干貝也化為細絲,她只添了些許海鹽調味,
便舀出一碗,擱在漆盤上,連同調羹,一起端回大廳。
竹簾後頭,那男人還是半臥著,直到聞見香氣,他才緩緩起身,改臥為坐。
「好了?」
「是。」
「端過來。」他下令。
畫眉小心翼翼的掀開竹簾,走了進去,眉目垂斂,沒有多看對方一眼。
一隻手伸來,端走漆盤上的那碗乾貝粥。
那隻手的每根指骨,都像是被狠狠扭斷,再被拉直過。雖然試圖復原,但是終
究無法恢復筆直,每一根指骨都看得出,曾被扭擰後留下的傷害。
她無法想像,這人是遭遇過什麼可怕的事,才會留下這麼嚴重的傷。從這點來
猜想,或許,他佝淒的殘疾也並非天生,同樣也是重傷所致。
男人坐在花梨木的坐楊上,喝了一口乾貝粥。
他只喝了一口,就停下。
然後,他擱下那碗粥,艱難的站起身來,轉身就往屋內走去。
直到男人起身,畫眉才抬起頭來,瞧見他戴在頭上,用來遮蔽旁人眼光的黑紗
笠帽。大概是臉上也有傷,所以他從不拿下那頂黑紗笠帽。
望著那男人佝淒的背影,畫眉剛想跟上前叫喚,問出個結果,管家就走上前來
,阻擋她上前。
「柳夫人,爺的意思是說,那間店舖可以租給妳。」管家說道。
她有些訝異。
看來,在她熬粥的時候,這神秘富豪已經吩咐過了。他願意喝上一口,就代表
同意;代表她的手藝,過得了他這一關。
「請問管家,租金怎麼算呢?」畫眉就事論事,絲毫不浪費時間。
「一個月五十兩,每月上旬收租。」
她細眉微蹙。
「管家,這租金的價格是否有錯?」她心細如髮,不解的詢問:「這比市價,
少了整整三分之一。」
「沒錯,是爺吩咐的。只是,爺說了,柳夫人要租那間店舖,另外還有個條件
。」管家慢條斯理的說道。
「什麼條件?」
「爺請柳夫人,每早來府裡熬粥。」
畫眉微微一愣。
「柳夫人有所不知,我家爺挑嘴,吃不慣本地的食物,而您煮的粥,恰巧就合
了爺的胃口。」管家說道。「柳夫人若是同意,咱們現在就可以打合同。」
看來,外頭傳說這個神秘的富豪喜怒無常,做事全憑個人喜好,也是半點都不
假。
不過,既然事情發展得如此順利,能省下大筆租金,節省了不少成本,她其實
並不會介意,這個男人是否喜怒無常。
畫眉立刻做了決定。
「好。」
從那日起,清晨時她就到風家,進了廚房,熬好一鍋粥後就離開,也不曾再見
過那個神秘而佝淒的男人。
餐館方面進行得很順利,她找來能工巧匠,將店舖重新裝潢,再找到供應的商
家,能每日送來新鮮食材,又應徵了幾個跑堂的,只花了兩旬左右的時間,就熱鬧
的開張。
一如她所預料,餐館的生意好極了。
這間料鮮、味美,收費又公道的餐館,很快在五羊大街上打響名號,不論是往
來的商旅、船員,或是當地的人,只要是嘗過滋味的,就肯定會再度光臨。
跑堂的幾個夥計,個個機靈又勤快,廚房裡頭,則有主廚坐鎮。
畫眉每日會熬些粥品,或是看當天的食材,做幾樣鮮美可口的精緻小菜,盛在
盤子裡,不但賞心悅目,更讓人胃口大開。
她還找來客棧老闆娘的遠親,一個年輕聰明的姑娘,親自教那少女熬粥做菜,
以及管理帳目,免得她生產時,店內會忙不過來。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事情都上了軌道。
懷孕近八個月,畫眉卻顯得神采奕奕,鎮日忙東忙西,精神比誰都好。
某日,她搭乘馬車,在風府前下了車,回頭囑咐車伕,該到何處去搜運食材,
接著才轉身走進風府。
食材的金額是每月結算,而她對親自挑選的商家,也有絕對的信心,知道食材
的品質不會有問題,所以才放心的讓車伕去收貨。
不過,為求謹慎,每日離開風府,回到餐館時,她仍舊會親自檢查一遍,以免
出了什麼差錯。
瞧這幾日的氣候,愈來愈是炎熱,她或許該跟大廚商量,做幾道消暑的甜湯。
或者,先把要遞給客人的巾子,都先浸在清水裡,再擱一大塊冰,等客人來了,再
擰乾送上……
她一邊想著,一邊走進風家廚房,隨即因為眼前的景況,訝異的停下腳步。
不同於以往,今日風家的廚房,可說是亂成一團。丫鬟、小廝們奔來跑去,個
個表情茫然驚慌,大廚滿頭大汗,在大火前忙著炒菜,但是每每炒好了菜,管家只
嘗了一口,就沮喪的搖了搖頭。
連炒了十幾道菜,管家的頭還是像博浪鼓似的搖啊搖,大廚終於發火了。
「媽的,炒了這麼多菜,你都說不行?到底是哪裡不行?!」他抓起管家,用
力的搖晃,氣得雙眼發紅。「說啊,老子炒的菜,到底是哪裡不行?給我說啊!」
管家被搖得昏頭轉向。
「啊……啊……那、那、那個味道,就是不一樣啊……」他哭喪著臉回答。
大廚咆哮了幾聲,雙手一放,把管家扔回地上。
「有什麼不一樣?」
「今晚要宴請的,是南方異國的客人。爺交代過了,菜餚的口味,要配合那些
客人。」管事的也是滿臉無奈。「我跟爺去拜訪過,那些人的口味又酸又辣,有種
說不出的嗆味。」
「我把半瓶醋都倒下去了,你還嫌不夠酸嗎?」
「酸足夠酸,但味道就是不同啊!」
「你這麼說誰會懂啊?我又不知道,那些異國人,吃的到底是什麼!」大廚怒
氣沖沖的吼道。
瞧見氣氛火爆,站在一旁的畫眉,終於走上前來,柔聲說道:「珠河區一帶,
住著不少異國人,或許到那裡看看,能夠找到適合的調味品。」住在客棧的那段日
子裡,她見過不少異國人。「至於管家所說,酸辣而嗆的味道,可能是南姜、香茅
這類香料,以及某種以鮮魚與鹽,醃製幾個月後的醬汁,異國人的飲食都少不了這
些,在珠河區找找,肯定能找著。」
管家這才轉憂為喜。
「啊,多謝柳夫人提醒!」他轉過身,吆喝著奴僕。「快快快,快去買回來,
再讓大廚試試。」
奴僕領了指示,飛快的跑開,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了。
管家擦了擦額上的汗,再度轉過身來,對著畫眉連聲道謝。「多謝柳夫人,要
不是有您指點,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不必客氣,我只是恰巧知情。」
話還沒說完,一個小丫鬟氣喘吁吁的跑進來,淚汪汪的撲到管家面前,接著就
放聲大哭。
「嗚啊,管家……管家……」
「妳哭什麼?」
「嗚嗚嗚嗚,管家……管家……那個……」
「哪個?妳說清楚,別只是哭啊!」
「嗚嗚嗚,那個……那個……」
「到底是哪個啊?」管家急得跳腳。
「我剛剛到倉庫裡,拿出待客的瓷盤,才發現……才發現……瓷盤……破了…
…」小丫鬟眼淚一顆一顆的掉下來。
管家則是覺得,自己的頭很快就要被主人剁下來了。
「破了?破了?」他喃喃自語,雙眼發直,一時之間腦袋空空,竟也想不出什
麼辦法。這種事情,他先前從沒遇過。
畫眉拿出手絹,替小丫鬟擦擦眼淚。「乖,別哭了。」她柔聲問道:「告訴我
,瓷盤是全破了,還是只破了一、兩個?」
小丫鬟抽噎著。
「只破了一個。」
畫眉露出淺笑。
「那麼,妳到五羊大街上,那間沈記古董行找找。那兒瓷盤最多,妳去找找,
肯定會有相似的。」
「真的嗎?」
「真的。」畫眉替她擦乾眼淚。「妳先回倉庫去,記牢瓷盤的花樣,再去找,
很快就能找到相似的了。」
小丫鬟半信半疑,用手抹了抹淚痕,也不敢再久留,咚咚咚就跑了出去。
這會兒,管家看著畫眉的表情,只能用感激涕零來形容。
「柳夫人,真是……真是……」
「管家不用客氣了。」
畫眉笑道,看著奴僕們忙東忙西,卻大多都不得要領,做起事來事倍功半。她
心裡猜想,風家雖然在極短的時間內崛起,但先前靠的,全是風爺雄厚的資金,以
及精準的商業眼光。
如今,他終於願意走出竹簾,跟商家交際,但家中的奴僕們,根本沒這類經驗
,要宴請的又是異國人,才會顯得手忙腳亂。
照這麼下去,今晚的宴席,只怕難以賓主盡歡……
她默默想著,一邊挽起衣袖,一如往常,準備淘米熬粥,沒想到一轉過身,卻
瞧見廚房門前,站著一個身穿黑衣、頭戴黑紗笠帽,身形佝淒的男人。
「風爺。」她福身請安,客氣而溫柔。「一時僭越了,還請見諒。」她猜想,
他大概已經站在那裡,看了好一會兒。
嘶啞的嗓音響起。
「無妨,能把事情做好就好。」他說道,黑紗後的眼,緊盯著眼前的畫眉。「
妳看起來似乎很熟練。」
「不敢當。」
「有過籌備宴席的經驗嗎?」
她心中一抽,因為這句問話,想起了那段她不願再想起的日子。
半晌之後,畫眉才回答。
「有。」
黑紗後的眼,仍舊看著她。
「那麼,妳有沒有興趣接一單生意?」
「什麼生意?」她長睫掀抬,望著這神秘的富豪。
「我今晚有個宴席,但是缺一個能籌備處理的人。妳如果願意接下,我會再付
妳銀兩。」
畫眉只考慮了一會兒。
「好。」能夠多賺點錢,對她現在的處境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事。
他有些詫異。
「妳不問價錢。」
她微微一笑。「我相信風爺,絕對不會虧待一個婦道人家。」
隔著那層黑紗,她似乎隱約瞧見,他微微揚起了嘴角。那笑,不知怎麼的,有
些微的扭曲。
「很好。」他滿意點了點頭,用那嘶啞的聲音交代著:「關於宴席的事,就交
由妳負責,不論需要什麼,只要跟管家說一聲就行了。」
說完,他轉過身,邁開步伐,艱辛而困難的,一步一步的走出她的視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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