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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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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後青春期的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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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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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18:27 |只看該作者

CHAPTER6 改變世界個屁

車上聽著廣播音樂,大家有一搭沒一搭亂聊著。

只一下,坐在森弘跟我中間的阿菁就睡著了。

她的頭靠著我的肩,睡到連口水都滴在我的衣服上,害我不敢亂動。

說起來,一點也不好笑。

以一個女生來說,阿菁的運動神經出類拔萃。

即使站在男生的立場來看,阿菁還是很厲害。

從前不管是國中還是高中的體育課,女生都很喜歡在點名後分成一個又一個的小團體在樹下聊天、或是在跑道上用散步的節奏手牽手說笑,最多就是打羽毛球流點香汗。

但阿菁跟她們格格不入,總是卷起袖子、甩著馬尾,跑來跟我們這些男生玩。

起先是國一的躲避球,再來就是國二的壘球跟國三之後的籃球。

尤其是籃球,明明就是非常的……該怎麼形容好呢,明明就是非常典型的男性流汗運動,充滿了籃下推擠、架拐子、粗魯地打手、用髒話運球、恐嚇對手再打手就打架等元素,但每次體育課,阿菁都樂此不疲地跑來跟我們組隊。

「乾,你去玩跳繩啦!」

我皺眉,指著遠方一堆在樹下跳繩的女生。

「陳國星,你不要打不過我就不想跟我打,爛人。」

阿菁用中指戳我的頭。

猜拳選人分隊以後,我總是被叫去守阿菁。

那真是相當糟糕的經驗。

我的運動神經很爛,運球時漏洞百出,常常被阿菁抄假的,逮到空檔想快攻上籃,卻常常被阿菁從後面把球給巴走。

反過來,阿菁就厲害多了。

國二就學會用單手投籃、快速過人上籃、三分線神準、傳球只要瞥一眼就到位。除了搶籃板會被臭男生的大屁股撞開外,阿菁打得幾乎跟森弘一樣好。

面對我緊張兮兮地運球,阿菁總是精神奕奕地張開雙手、低著腰,虎視眈眈準備偷球——然後得逞。

輪到阿菁持球時,我防守,阿菁卻總是輕易地擺脫我,跳投、跳投、跳投!

「靠,陳國星你黏阿菁黏緊一點啦!」大夥總是這麼對我大叫。

「她是女生耶,我黏那麼緊不就是性騷擾!」我反駁。

其實真相是,我根本想黏也黏不了。

雖然我肯定是自己隊上最爛的,但阿菁可絕對不是另一隊最爛的一個,照道理說,不會是由我來守阿菁,可大家卻都用命令的口氣逼我守她。

好像,守女生是一件很丟臉的差事似地。

明明我就守不住阿菁。

可阿菁從來沒有嚷嚷:「陳國星守不住我啦,換一個好不好?」之類的。

就只是默默電著我。

被一個女生痛電四年,可不是什麼值得說嘴的事。

……拿來寫歌倒是不錯的點子。

「陳國星,你這一首《蓋我火鍋的馬尾女孩》,就是在寫阿菁吧!」

開車的西瓜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看著後照鏡裡的我。

對啦對啦  我運球有手殘  最好你再抄我球

對啦對啦  我還在雙手投  最好你再蓋火鍋

還有你們這些豬朋狗友  叫我守  叫我守

守恁老師你自己守  幫我加油加三小  乾恁老師你自己守

這女孩不是人  開了外掛加速器

手心裝彈簧    瞬間移動了不起

我運球  可不可以尊重我  硬要抄就立刻走  回眸一笑做什麼!

運動細胞我沒有  給你拐子辦不到

最常乾就是被你晃過  晃過  晃過

看著你的馬尾  揚長而去

一眨眼我人生也晃過  晃過  晃過

看著你的馬尾  揚長而去

喔喔,廣播電台正放著這一首、我在五年前寫給當時快過氣的嘻哈團體「臭油條」的怪歌。當年他們一唱,就整個逆轉翻紅,本來說好這張專輯發完就要解散的臭油條,奇-_-書--*--網-Q??uu.??m被迫繼續又唱了五年。

偶爾臭油條還會跟我邀歌,不過上一首我寫的《不要在我的臉上涂奶油》被他們唱掛了之後,我就沒接過他們的電話。我可沒辦法保證什麼。

現在牽著阿菁的手,這才感覺到,那些年一直巴我火鍋的那隻手一點也不大,還軟軟的滿好握的。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這只是假象!

我不會忘記這個女孩今天在婚禮上,還對著我開槍!

「當初一開始聽到的時候,嚇了一跳。」西瓜隨意抓著方向盤,笑笑:「想說,什麼啊,原來你這白痴也會寫嘻哈啊。」

「靠,我什麼歌都會寫好不好。」我刻意壓低聲音,怕吵到睡著了的阿菁:「從我在網絡上放第一首歌《傑克戴上面具的那一夜》開始,我就什麼類型的歌都想碰一下,厲害到連我自己都會害怕啊!」

「太臭屁了喔。」森弘也笑了。

「說認真的,你們幹嘛讓我守阿菁啊?明明阿菁就很厲害,我都被電假的。」

「……」森弘看著窗外。

「……」西瓜看著前方。

「……」肥仔龍看著痴肥的手指。

「你們是怎樣?都不說話是想打混過去啊?」我用腳踢了一下前座。森弘勉為其難接話:「就……反正事情過了就過了。」

我又踢了一下前座:「你們害我體育課常常不想打籃球,很賤耶!」

肥仔龍悶悶地說:「你不打籃球的時候,阿菁就變成我守的耶,我也是被電假的啊。媽的,其實我當年就覺得阿菁的實力根本就和森弘不相上下。」

西瓜冷冷地說:「照道理來說,反正森弘跟你還有阿菁都差不多高,應該是由森弘去守阿菁,你去守跟你一樣爛到爆炸的楊澤于。但問題是,如果連森弘也被阿菁吃掉了,我們男生的面子怎麼辦?白痴,我這樣說你懂了嗎?謝謝你的犧牲啊!」

我用力踢了一下前座,罵道:「我就知道是這樣!」

我這一踢,阿菁微微靠在我肩上的頭抽動了一下,發出睡得不舒服的呼吸音。

「不說阿菁了。說到你的歌,我還滿喜歡你這一陣子寫給那個黑妹妹的《夏日煙火》,很芭樂啊,但很好聽,聽幾次一下子就記住副歌了。」

肥仔龍轉過頭,對我豎起肥肥的大拇指:「跟我買雞排的幾個女生也常哼那一首喔,我就跟她們說這首歌是我朋友寫的,她們都不信咧!最後還是我叫她們去看你網志裡,那一本標題『矢志追隨我的臭傢伙們』的相簿裡有我跟你的合照,她們才嚇一跳咧!」

「白痴,我也滿喜歡黑妹妹那一首《夏日煙火》,還有那一首《我的回憶,你的口袋》也不錯,我老婆很愛,整天都在放。」西瓜也向我豎起大拇指。

「芭樂的歌傳唱度是比較高,也比較容易暢銷。」我不置可否:「但太常寫芭樂歌的話,在網絡上就會被鄉民乾成只想寫賺錢的歌,不管我說我多喜歡夏日煙火,還是我多喜歡《我的回憶,你的口袋》都不會有人相信啊。」

「會這樣嗎?」森弘疑惑。

「就是會這樣。」我苦笑。

「喂,流星街先生,你寫歌寫這麼多,是寫好了再投稿,還是只要等人來跟你邀歌就行啦?」西瓜稍微搖下了車窗,讓車子裡的空氣換一換。

「各種狀況都有啊,不過要等人跟我邀歌再開始寫,不就太晚了?大部分我都是自己寫自己的,比較不用顧慮什麼。寫完了,就想看看市面上有哪個歌手比較適合唱,我就投稿給那一間唱片公司,註明我想給他們底下的誰誰誰唱,看他們要不要用……就這樣。」

森弘看了過來:「寫歌應該很好賺吧?除了專輯賣幾張抽幾張,報紙上還說,我們在KTV每唱一首歌,KTV業者就要付給你們這些寫歌的幾塊錢,是不是真的啊?」

「一開始都馬是賣斷,到前幾年才開始抽版稅。不過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我很喜歡這個工作……其實說工作也不是,畢竟是我自己喜歡做的事。」

「都沒有不爽的事嗎?」肥仔龍回頭。

「沒啊。」我看著窗外。

「比如說被歌手打槍,沒發生過嗎?」肥仔龍鍥而不捨。

「當然有啊,我寫了很多歌到現在都還沒有人要唱咧,都是一些怪歌,或是沒辦法感動人的假芭樂。」我怪笑道:「不過這也沒什麼啊,本來就不可能每一首歌都中,沒有爽成那樣子好不好。」

其實,不爽是有的。

但不用為我擔心啊老朋友。

你們只要替我開心就可以了。

這幾年我寫了很多首歌。

不敢說每一首歌都很好聽,但我真的每一首歌自己都很喜歡。

我從小就看不懂五線譜在幹嘛,連最基礎的高音笛都吹得很炮,所以我寫歌不可能乖乖寫譜,而是靠哼哼唱唱,將旋律反覆咬在嘴巴裡直到爛熟,回到家,再用錄音機錄下。

寫給子筱薇的第一首情歌,就是這樣孵出來的。

慢慢手機有了錄音功能後,我就能隨時隨地停下腳步,在馬路邊、公交車上、捷運月台、騎樓角落、公廁馬桶上錄下我的即興靈感。

也許是從未受限于樂理的束縛,我寫歌的姿態真的很自由。

一開始根本沒想太多,只是為了讓更多人聽到我寫的歌,于是我將寫好的歌放在網絡上讓大家自由下載,還取了一個筆名,叫「流星街」。

表面上「流星街」三個字聽起來頗詩情畫意,實際上的典故是日本漫畫家富■義博畫的《獵人》中,殺人如麻的「幻影旅團」的根據地。

大概是我的聲音很難聽,又沒有配樂,只是很乾的清唱,我放在網絡上的歌,不管是點閱率或是文章響應數都少得可憐。

那時我很喜歡寫一些天馬行空的怪歌,例如描述人格分裂的變態到處殺人的《都市第九部曲》、幻想外科醫生在手術房裡大暴走的《內臟煙火》、敘述一個落魄男子決定到菜市場拍賣自己媽媽屍體的《一公斤一百》、從古怪新聞中取得的靈感寫成的《媽,我的頭,很冷》……雖然說是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但當時我的腦袋都是一些很不正常的畫面,所以寫出來的自然也不是什麼太規矩的東西。

雖然那些畸型的怪歌非常不受歡迎,但總有幾個思想同樣怪怪的網友覺得很好玩,常寫信鼓勵我多創作,說他們總是等著我將新歌放上網,還弄一個「大」字給我。

「流大,總有一天你會跟方文山並駕齊驅的,只是你現在還不知道!」

「流大,華語歌就靠你跟周董了。相信我你絕對不會餓死的。」

「請你千萬不要放棄創作啊流大!我已經準備好追隨你一百年了!」

「改天等我學會編曲,再幫流大把曲子修一修,唱片公司一定會收的。」

那些網友讓我覺得自己很酷,覺得自己有點特別。

說真的,一開始我只是想寫歌娛樂我自己,並不覺得自己可以靠寫歌維生,畢竟要達到那種程度也太困難了吧?如果有人跟我說,他想靠寫歌賺大錢,我只會在心裡大笑他發瘋了。

我很天真,但還沒有天真到想把自己餓死的程度。

大學快畢業的我很實際地盤算我的人生,我想,再怎麼喜歡寫歌,畢業當兵後我都得找一份穩定的工作,不管有多枯燥、多繁瑣,總之我得自己養活我自己,不能成為拖累家人的米蟲。

我想象的畫面是,三十歲的我,五點從某間燈光不足的公司下班後,在巷口吃個面,回到家先洗個澡,再來就可以好整以暇打開計算機桌上的麥克風,將我一整天得到的靈感全唱錄進去。

所以我想辦法考上研究所,想從研究所的所學裡找到未來的職業。

然後事情發生了變化。

我的歌,我的人生。

某一天,唱片公司開始採用我的歌,將我的歌送進錄音室重新裝潢打造,我的歌不再只有傻氣的清唱,而是套上有模有樣的編曲與伴奏,交給比我會唱一兆倍的歌手詮釋。

如此一來,大家才漸漸注意到我的創作。注意到我的存在。

歌開始暢銷,收入多了,讓我得到用全部的時間都拿來創作的自由。

我不必打領帶上班,每天要做的就是到處走來走去,捕捉這個世界低聲唱給我聽的聲音、攫取這座城市敲打在我耳裡的節奏。

我看著西門町六號出口的人群寫歌。

我看著在大安森林公園牽手散步的情侶寫歌。

我看著在小區籃球場上的揮汗身影寫歌。

我看著在捷運上大聲嬉鬧的高中生寫歌。

我看著入夜的中山北路上打扮超辣的女孩寫歌。

我從來不會抱怨自己寫歌很累,因為我已經太幸運了。

有多少人可以真正拿自己的興趣當職業?

只是,當我的歌越來越紅,越來越多歌手跟我邀歌的時候,以前我無法想象的批評,從我過去再熟悉不過的溫暖土壤中蔓延攀爬出來。

我始終很困惑,如果我寫歌無迭讓自己快樂的話,寫歌還有什麼意義?

怪裡怪氣絕不押韻的歌,我還是很喜歡寫。

但我也很喜歡寫情歌啊,我也喜歡寫一些押韻押得無限柔軟的歌詞啊。

我很喜歡張學友的《一路上有你》,自然就會想要寫一些像《一路上有你》那麼真摯溫柔的陪伴型的歌。

張雨生的《天天想你》從我國小五年級就一路陪我到高中,我那麼愛,怎麼下會想要寫出同樣可以陪著小男孩長大的經典情歌呢?

梁詠琪的《膽小鬼》好可愛,聽的時候就好像有一個像貓一樣的女孩在旁邊搔我癢,徐懷鈺的《我是女生》也很俏皮活潑,我一個大男生也想挑戰能不能寫出那種讓人甜在心頭的曲風啊。

鄭中基的《左右為難》、蘇永康的《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  、李聖傑的《痴心絕對》被大家唱到爛掉,但反過來說,不就是大家一直唱一直唱一直唱不完的經典芭樂嗎?我也很受感動,我也很想種出那麼厲害的芭樂啊!

我以寫怪歌出道,不代表我只能寫怪歌、或我是一個以反市場為樂的怪咖,寫怪歌更不代表志氣高啊!

我寫中國風,不代表我就準備抄襲方文山。因為我就很愛方文山啊!

搖滾的精神絕對不是唱搖滾歌。

而是搖滾激盪這個世界時,所散髮出的光芒。

如果搖滾不是這樣——我不搖滾,也沒什麼。

「我說流大,你是不是向市場妥協了?為什麼又是這種芭樂呢?」

「不知道該不該說……流大,我覺得你的歌越來越商業了。」

「我該嘆氣嗎?現在的流大,已經不是我當年認識的流大了。」

明明就,一樣吧?

我的心根本就沒有改變過。

我原本以為只要我做自己喜歡的事,就無所謂向不向市場妥協,沒想到自己的內心戲不見得可以被所有人聽見。特別是一些早就準備好討厭我到底的人,最喜歡裝作是我的舊粉絲,大聲嘆氣我已經被商業機制給同化了。

記得有一次,有一個常常在網絡上被PTT鄉民乾到爆炸的少女偶像團體,在製作新專輯時向我邀歌。

她們找我開會,跟我說她們對專輯走向的想法,甚至跟我吐露她們的初戀,希望我寫歌的時候放進她們的感覺。

怎辦?

寫了的話,鄉民在乾剿她們的時候,肯定也不會放過我。

但我還是寫了。

「為什麼還是寫了?」

有個只幫天王天后寫歌的前輩,笑笑在我臉上吐了一口煙。

「因為如果我不寫,就代表我輸了。」

我避開那股煙,無奈地說:「因為我覺得她們不錯啊,開會也滿有感覺的,如果我顧慮到幫她們寫歌的後果,而不是我想不想寫這首歌,那我就不算完全自由了。」

前輩頗有深意地說:「流星街,你會這樣想,就已經不自由了。」

我沉思了片刻。

「我想我大概懂你的意思。」

我慢慢地整理我心中的想法:「但我也想挑戰看看,也許我的歌可以讓她們有一種新的感覺,也許我的歌夠好聽,她們就會因為唱了它,逆轉那些老愛酸她們的網友的批評吧。」

前輩聳聳肩,不再說什麼。

你沒猜錯,就是那一首我相當滿意的那首《我的口袋,你的回憶》。

結果也沒什麼特別的結果。

那個少女偶像團體的專輯如往常一樣熱賣,但她們也沒有免俗地在網絡上被鄉民奚落嘲笑到不行。明明除了耍可愛,什麼也沒做,歌喉也在中上,真可憐,總是取悅不了矢言終生反偶像的那些人。

我沒時間同情那幾個特會裝扮可愛的女孩,因為我自己也被同一批人用言論海扁了一頓,說我寫的《我的口袋,你的回憶》是爛到吐的大便歌,拿給那些女孩唱是剛剛好……

「去你的!」

我在網絡上泄忿似不停地敲這二個字,然後又不停刪掉。

我是自作自受。

那件事之後,當時還在一起的小惠建議我:「要不要乾脆用不同的筆名寫歌,這樣就不用怕別人的眼光啦。」

「表面上是,但……」

我也不是沒想過,問題是:「但這樣就輸了!他媽的為什麼我要寫歌給誰唱還要顧慮到其它人的想法?我高興寫,他高興唱,就對了啊!我就是想克服這種不自由的感覺嘛!偷偷摸摸的,我又不會真的高興。」

自由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

……卻意外成為束縛我的囚衣。

我知道我想要自由,但我並沒認真想過,有自由,有時不見得快樂。

曾經有一個認識很久的《商業週刊》記者,在咖啡店裡採訪我。

明明就認識,她還是照往例問了幾個我答過無數次的問題,比如從什麼時候開始寫歌、哪一種風格的歌我最擅長、跟哪個歌手合作的經驗最特別、沒有靈感的時候怎麼辦。

訪談快結束時,她問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流星街,你為什麼寫歌?」

我想都沒想就說:「因為我很喜歡寫歌啊。」

記者不知為什麼感到好笑,原子筆在筆記本上頓了頓,說:「不是想帶給這個世界更多的快樂,更多的感動……之類的嗎?」

「如果這個世界因為我寫的歌,變得更快樂,那很好啊。」

我用塑料叉子戳著桌上的巧克力蛋糕,盡情地將它虐待分屍。

「什麼叫,那很好啊?」

記者的表情要笑不笑的,頗為古怪。

「如果我寫歌是為了讓別人快樂,自己不快樂,老實說我寫個屁。」

我坦白地說:「我沒有那麼偉大啊。」

「流星街。」

那個記者按掉錄音筆,說:「這是我採訪過你,第幾次了?」

我歪起頭,當真慢慢數:「從你還在《數位時代》時就訪過一次,在《野葡萄文學志》也訪過一次,不過《野葡萄》倒了……後來你幫《壹週刊》寫人物報導時也寫過我一次。這次應該是你第四次採訪我了吧。」

記者點點頭,說:「對,我採訪你四次,每次都很好玩,因為你是一個不造作的人,很敢講。缺點就是回去後很多乾啊、賽啦、屁咧之類的字眼都不能寫進去,寫進去也沒有用,上面的總編還會刪掉,哈哈。」

「……謝啦。」

「可是,每次問到你為什麼寫歌,你都是這一個答案,繼續問你,你好像也不想再多說什麼,我如果就你的答案寫上去,感覺就很乾啊。重點是,為什麼你明明知道別的答案對你的形象更有幫助,卻還是隻用這個國小學生都會說的答案應付呢?」

「其它的答案,又不是我真的答案。」

我坦白地說:「我大部分的時間,都過著對地球毫無貢獻的生活。我寫歌只想到自己快不快樂,只想到自己是不是又更自由了,這樣的答案不好嗎?」

「不是不好,是不夠好。」

記者嘆氣,用凝視著在馬路上淋雨的野狗的表情說:「你知道每個我採訪過的歌手都跟我說,他希望他唱的歌可以帶給聽眾更深的感動。每一個演員都跟我說,他會演戲是為了挑戰更深刻更傑出的演技,打動更多人心。每一個社會傑出人士都用很認真的表情跟我說,他們想為這個世界多做一點什麼。」

「……」

「沒有一個人跟我說,他想當明星是因為從小就想紅,他唱歌是為了賺錢,他演戲是為了在信義區買房子,他主持節目是為了把開膩的跑車換掉。沒有一個社會成功人士告訴我,他只是喜歡銀行存摺裡的數字越來越多。」

我懂了。

我當然懂。

「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變得那麼偉大……或虛偽吧。但現在的我,還只是忙著讓自己快樂,我很喜歡這樣的自己啊。」我似乎該為自己的單純感到驕傲,但卻被那位記者的眼神逼到有點困惑起來。

「所以,你覺得那些答案虛偽囉?」

「如果不是虛偽,至少也是做做樣子。」

「小孩子,如果你連做做樣子都不會,怎麼能期待有人拿你當目標、拿你當榜樣呢?有時候稍微符合別人對你的期待,也是一種成熟的表現。」

記者搖晃手中的錄音筆,用很逗趣的表情說:「當我再一次按下P屍AY鍵的時候,你不妨再告訴我一次,你為什麼寫歌?」

接下來,記者輕輕地按下PLAY鍵,將錄音筆放在支離破碎的蛋糕旁。

當時我語重心長地說:「記者,是一個最難聽到真話的職業。」

連做做樣子也不會嗎?

其實,我還真的是做做樣子。

我是真心想藉著我寫的歌改變這個世界。

但我不想,也不敢說出來。

任何人問我為什麼寫歌,我只想回答最簡單的那一個答案:我喜歡。

我喜歡,我高興,我快樂,這樣的答案既真實又真誠,對誰都無害。

可是這個世界有太多操弄冠冕堂皇語言的人,他們口口聲聲把自己說得很棒、很好、為人著想、他們寫網志都是為了教導網友如何過更好的人生跟經營網志人氣一點也沒有關係、所有他們正在乾的事都跟銀行存款有幾個零完全無關,他媽的都是為了這個世界!

那些人,很多骨子裡都是一堆爛人。

就算還不到爛,也是有夠假的了。

光是看看,有多少藝人紅了才開始參加公益活動、宣稱幫助人是一件很棒的事,就知道有多詭異。是沒錯啦,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是很棒啊——

問題是,為什麼你在紅起來之前,對這個世界上那麼多需要幫助的人視而不見呢?

為什麼總是要等到你幫助別人這個舉動會被所有人看見時,你才去做這些事呢?

明明這個世界在你紅起來之前,已經亂七八糟、亟待援手了啊!

我不想再變成一個微笑宣稱,想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那種人。

多我一個不多。

但對我來說,在任何人面前說出如此大言不慚的夢想,都是一種假。

我的左手放在口袋裡,輕輕揉著那張考試卷紙。

十八歲的我,比現在的自己勇敢。

正在挖洞、弄得灰頭土臉的那個自己,還幼稚地幻想可以改變世界,而且毫不畏懼認為自己擔當得了那樣的夢想。

對不起囉,十八歲的我自己。

現在三十歲的我,只想說創作為了自己爽比較多,幫助世界只是意外良好的副作用。我真的無法宣稱自己是為了讓大家過得更快樂更有勇氣而寫歌,因為我現在辦不到,以後也辦不到。

明明知道絕對辦不到的夢想,還硬要說出來,不就是無恥之徒嗎?!

「那太假了。」

我記得曾在網志寫下:「不如關掉冷氣開電風扇比較實在。」

然後我還寫了一首叫《熱心助人的偽慈善家們》的歌……結果沒有人用。

因為沒有人敢唱,我又堅持不改歌詞,最後我這唯一、有可能成為讓我與虛偽假人們戰鬥的這一首歌,就這麼默默沉睡在我的硬盤裡。我也完全忘記了我是一個想要改變世界的那種人……

諷刺的是,當我在Youtube上看到那一場校園歌唱比賽,那一個高中生笑呵呵拿著吉他,彈著明顯改編自我的《傑克戴上面具的那一夜》的那首歌,我腦中一黑,瞬間一腳踩進水果日報頭版的前奏。

于是這個世界開始逆向改變了我。

或者,屠戮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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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 我看你是自己也想打吧?

突然,一陣喧囂從車後快速逼近。

「又是那些沒水平的飆仔。」西瓜吹著風,淡淡地說。

我朝後看了一下。

是一台改裝又改裝、又鍥而不捨亂改裝的白色BMW,車燈閃爍著讓人眼睛瞎掉的氙氣大燈,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張牙舞爪地飛奔而至。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兩車車影即將交錯的瞬間,我感覺到兩台車之間的距離幾乎是零,好像隨時都會摩擦出電影裡飛車擦撞時的噴濺火花。

「……喂。」我傻眼。

「王八蛋!」

西瓜快速將車子微微打右,這才讓白色BMW輕而易舉地把我們給巴掉。

我探頭看了一下西瓜面前的時速表,我們大概開六十五不到,剛剛那輛超機巴的白色BMW至少時速破一百二,簡直把濱海公路當高速公路開了。

只是剛剛兩車交會時的快速轉向,把阿菁給搖醒了。

「到了嗎?」阿菁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

「快了吧。」我隨便講。

「我剛剛睡了多久?」

「二十幾分鐘吧。我猜的。」

「我們還在約會吧,陳國星?」

「嗯啊。」我微微舉起跟阿菁的牽手。

「那我們等一下去吃冰好不好?」阿菁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約會也可以吃冰啊!」森弘不解。

「吼,想吃冰也不剛剛還在彰化市的時候就講?我們就去八卦山下那一家超好吃的木瓜牛乳大王吃就好了啊,那邊也有我們以前的回憶啊。現在這條路上哪有什麼冰?」在小小的位子上始終坐不好的肥仔龍調整了一下坐姿,將話題拉回剛剛那台改裝車:「他們那樣聽音樂,耳朵不會聾掉嗎?真強。」

「開太快了啦,雖然這條路都沒什麼車,還是很危險耶,他們不要命可以直接開去撞安全島啊,為什麼要開那麼快嚇別人呢?」森弘隨意埋怨。

「白痴,要是我有那種車,我也會開很快。」西瓜恨恨不已地看著對方猖狂的車尾燈:「不過我才不會故意靠那麼近,王八蛋,剛剛他們一定是故意的。」

「開那麼快幹嘛啊,這里路燈那麼少。」森弘抱怨道:「我一個人開車的話,如果是在晚上,我的時速絕對不超過四十。」

「真的假的啊!森弘!沒想到你就是傳說中的路隊長!」我驚呼。

「安全第一啊。」森弘一點也不以為意。

這幾年遇到森弘幾次,覺得森弘還是沒變。

森弘以前就有一種彆扭的感覺。

照理說愛打籃球的男生都很陽光很外放才是,但森弘卻有一股靦腆的阿宅氣質。過份執著,對認定的意念深信不疑,都是森弘的特色,這也就是為什麼十二年前跟十二年後,都只有他一個人傻呼呼地拿著鐵鏟到學校後面報到、拿著鐵鏟到婚禮上預備痛毆新郎。

以前大家打籃球時,森弘真的非常厲害,如果讓他的身高飄到一百九十公分,說不定,說不定啦,森弘去打NBA的控球後衛真的沒有問題。

只不過森弘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他非常厭惡推擠、碰撞、打手等傷害身體的動作,于是他的厲害也大打折扣。

高中週末放假時,常常我們騎著腳踏車到八卦山體育場找人挑球,一旦遇到球風強悍的隊伍,不管對方是國中生還是中年大叔,森弘總是抱怨連連。

「打球就打球,幹嘛打那麼粗啊?抄不到球就打手,搶籃板架什麼拐子,幹嘛啊?」森弘常常丟下這麼一句,就轉身不打了。

「白痴啊,沒你我們怎麼打啊?」西瓜在後面大叫。

「你們還有阿菁啊!」森弘頭也不回就走了。

森弘要是決定在高速公路上保持時速九十公里整,那你要逼他開到一百,那是絕無可能。如果有附設「危險自動彈跳系統」的車,森弘也一定會買。

「那是剛剛的車嗎?」

吹著風,西瓜突然這麼說。

的確是剛剛那一輛白色改裝BMW,好像刻意在內線慢了下來。兩車相會的瞬間,吵得要死的電子音樂再度轟炸過來。

「……」開在外線的西瓜,本能地朝左邊看去。

啪!

一件物事從那輛白色改裝BMW上扔了過來,不偏不倚穿過打開的車窗,扔在西瓜身上。那一瞬間,那輛白色飆仔車快速將我們拋在後頭。

「幹你娘!」西瓜破口大罵,不斷催動油門。

「剛剛丟過來是什麼啊?」肥仔龍緊張地看著西瓜。

前座傳來一陣濃郁的食物氣味,不用問,他們一定是把剛剛吃過的食物殘渣扔了過來。

太雞巴了吧!我好像聞到了滷味湯汁的味道,超惡爛的!

「乾!乾乾乾乾乾乾乾!」西瓜發瘋大吼,用力按著喇叭,腳底猛踩。

「不要追啦!沒看到他們一副飆仔的樣子嗎?」森弘伸手輕拍西瓜的肩膀。

但載了五個人的小VISO,不管引擎發出何種程度的悲鳴,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群雞巴人揚長而去,留下一大堆三字經在我們車內。

阿菁皺眉說:「他們的車牌好像是改過的?一定有問題。」

那些飆仔開得那麼快,只剩下公路盡頭的車尾余光。

沒轍了。

西瓜只能將車子停在路邊,將身上與座位上的湯湯水水清乾淨。

「絕對是故意的,乾!下次讓我遇到的話我一定整台車撞上去!」

西瓜脫掉襯衫,也一併將裡面的汗衫給摔進後車箱裡。

這個時候,好像應該勸勸西瓜不要再發飆了比較有成熟大人的風範,但我整個也很怒,對著遠方豎起中指罵道:「下次遇到,靠咧,就整個把它的車屁股撞爛!」

幸好西瓜在車子後面多放了一件剛燙好的襯衫,此時正好派上用場,真不愧是汽車營業員,隨時都準備上場談新生意。

只是少了一件西裝褲搭配,于是西瓜就只能穿著四角內褲配上新的襯衫,很恐怖的打扮。

「線西差不多到了啊,要不要打電話叫賣家出來了啊?」

阿菁看了一下附近。

換好衣服的西瓜心情持續惡劣,此刻的他只想猛踢自己車子的輪胎泄恨。

肥仔龍接過從體育用品店老闆那裡抄來的電話跟住址,打了通電話跟賣家確認。

我牽著阿菁,兩個人有點尷尬地在原地走來走去。

「喂,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啊?」

我盡量用「討論事情」的語氣說。

「……就……在守你的時候啊。」阿菁的眼神飄來飄去。

「可是我的籃球,不是打得很爛嗎?」我詫異。

我還以為是我很會講笑話咧!

「不知道,大概是……我們兩個一直守來守去的關係吧。」阿菁的手微微出汗,臉紅道:「我還以為你也有一點點喜歡我,才會跟我互守那麼久。」

真是誤會大了。

「對不起。」我吐吐舌頭。

「沒關係。」阿菁倒是下定決心似地拾起頭,說:「反正我們也在約會了。」

森弘在一旁將一切看在眼裡,歪著頭說:「你們的對話好奇怪啊。」

掛上電話,肥仔龍說:「買家的家快到了,我們跟他約在他家巷子口的7-11交易,賣家說等一下錢直接從7-11里面的提款機提出來給他,免得他收到假鈔。」

「很龜毛喔這個賣家。」森弘說。

肥仔龍摸著巨大的肚子,又說:「順便去那裡吃一下東西吧,超餓。剛剛挖了那個洞,在婚禮吃的那些東西都用光了啦。」

「我也餓了,去小七隨便買個東西吃吧。這種鄉下地方的小七前面都有座位讓人坐,我們在那裡等賣家也好。」我附議。

不過肥仔龍臉色有點古怪,說:「對了,剛剛那個賣家的聲音老老的,不知道在哪聽過,很耳熟!」

之前跟賣家講過一次電話的西瓜,用力踢了一下小VISO的輪胎,也忍不住說道:「對,聲音很熟……絕對在哪裡聽過。」

是喔。

「傳說這個世界上會有兩個人的臉長得跟你幾乎一模一樣,聲音的話,如果有三個人的聲音都一模一樣,也不稀奇啦。」我不以為意。

我們上了車,很快就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小鎮找到了那一間便利商店。

大家胡亂買了一些便當加熱,坐在店門口外的桌椅吃,等賣家出現。

「喂,對不起啦。」森弘看著穿著四角內褲的西瓜,有點抱歉地說。

「對不起個屁,幹你什麼事?就不要讓我再看見他們一次!超不爽!」西瓜越想越氣,蹺著長滿長毛的大腿用力扒飯。

說真的,要是我穿著四角內褲,我絕對只想待在車上吃便當。

沒想到西瓜已經氣到什麼也不管了,大剌刺地跟我們坐在一起扒飯。

肥仔龍真的扯斃了,我們便當才吃到一半,他就已經嗑了兩個國民便當,還幹掉兩包純喫茶,不愧是萬中選一買雞排的天才。

「買傢什麼時候來啊?」我問,看了一下表。

都十點半了。

「快了吧?賣家說他會穿短褲汗衫跟藍白拖出現。」肥仔龍含糊地說。

「十點半,現在最快回去也十一點半了。我會被我老婆罵死……真不曉得,我到底為什麼要陪你們買球員卡買到這樣。」西瓜瞪了我的手錶一眼,好像忘記現在我們之所以出現在這裡,一開始就是他的提議。

「我明天還要上班啊,趕快買一買要回家了。」森弘苦著臉。

「嘖嘖嘖,再過一下下就可以實現你十八歲的夢想,多少笑一下啊。」阿菁咬著插在可樂上的吸管,兩隻腳像鴨子一樣踢踢踢。

「對啦你這白痴最高興了啦,終于可以跟暗戀多年的人約會了。」西瓜冷淡地說:「可惜喔,約會過後,陳國星就要回到台北當他的流星街,還是不會跟你交往的啦!白爽一場。」

「要你管。我現在就很高興,怎樣!」阿菁舉起我跟她緊緊相握的手,故意笑得很燦爛,說:「不像有人喔,如果剛剛開的是跑車的話,就可以輕鬆追上那一台飆仔啦。」

眼看一場凶猛的嘴炮就要展開,這時,穿著藍白拖鞋的賣家終于出現了。

「……那個,你們就是買家吧?」

上了年紀的賣家站在我們面前。

我們抬起頭,表情不約而同都傻住了。

這個所謂的賣家……

「王教官!」阿菁第一個叫出聲來。

「啊?你們是……以前我教過的學生嗎?」王教官倒是沒有很驚訝。

「對啊!」我們異口同聲說道。

太太太太太扯了!

為什麼王教官就是這個賣家?王教官這種人為什麼會搜集球員卡?

「喔,我退休很久了,不過還是常常在街上被學生認了出來,沒辦法,作育英才的工作嘛。」王教官即使沒有穿著軍服,還是露出以前在上軍訓課時、那種自以為受人尊敬的笑臉,說:「你們要買麥可喬丹的簽名球員卡,是吧?」

「……對。」森弘支支吾吾答道。

在我們五人的靈魂都還沒有歸位的時候,王教官就從手提的透明塑料袋裡拿出四張約定好讓我們看看的、用壓克力板鑲嵌好的麥可喬丹簽名卡,放在桌上。

這一看,麥可喬丹的光芒暴衝,五個人的靈魂瞬間都歸位完畢。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教官你怎麼會搜集球員卡啊?」我衝口而出。

王教官面有得色,說:「以前我在走廊巡堂的時候,常常有學生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在底下交換卡片,被我沒收了好幾張。我本來以為那種東西哪有什麼?沒想到後來有學生帶家長到學校來跟我討,說什麼一張卡片就要好幾百塊、甚至幾千塊錢一張?希望我還給學生。就這樣啊,沒想到球員卡這種東西值那麼多錢,于是我就花了一點時間偷偷研究,不過我從來不拆卡的,我都是直接跟收藏家買增值空間比較好的卡片,這樣在投資上比較有效率啊。」

喔,原來如此。

「未免也太巧了吧?王教官……就是賣家?」肥仔龍一直搔頭。

「哈哈,雖然你們被我教過,不過價錢不能便宜你們,畢竟是麥可喬丹啊。」王教官露出非常雞巴的笑臉。

最討厭這種純粹把球員卡當作投資標的的收藏家了,竟然把那麼厲害的卡片放在菜市場等級的塑料袋裡提著就來。靠,簡直就是看不起籃球之神啊!

不管森弘買走哪一張,都算是為那一張卡片找到更好的主人。

「森弘,你自己挑一張吧,不要看價錢,就看你比較喜歡哪一張?」我拍拍森弘的肩膀,大家都把頭湊過來看。

而西瓜,就只是怔怔地盯著王教官的臉看。

我覺得西瓜的表情有點怪怪的,可我怎麼也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王教官,你是以前就住在線西,還是退休後才搬過來啊?」我醒神。

「我老家就在線西啊,就在後面巷子裡而已,畢業紀念冊的師長聯絡方式不都有寫嗎?唉,很多畢業的學生都會到我家找我泡茶聊天話當年啊,畢竟我是作育英才的嘛,哈哈。」王教官自己爽笑了起來。

有那種學生……才怪!

在青春時期,只要不是吃鎮定劑吃過頭的那種乖乖學生,差不多都會跟教官有過戰鬥。不管當時的對抗多麼慘烈,事後回想起來,好像都會覺得是當時的自己太幼稚,然後緬懷教官一下。

是的,謝教官罰過我們兔子跳操場一圈,張教官喝斥我們站成一排打墻壁,李教官命令我們拔了整個操場的草,都是我們偶爾在茶餘飯後緬懷的對象,幹一干也笑一笑。

但王教官遠遠不是!

王教官的行事風格,絕對距離受到學生尊敬的標準太遠,當年他處罰學生的方式一點都沒有顧及學生的尊嚴,讓我們很多人私下都乾得要死。

舉個例。

還記得高二時,班上有人在下午最後兩節、忠班跟孝班合上的軍訓課時不見了錢包,失主怎麼找也找不到,班長怎麼呼籲就是沒有人承認,奇sjtxt.?om書眼見就要放學了,兩個班級的學生鳥獸散後就永遠不可能有真相。

此時王教官大發雷霆,要大家開始在學堂測驗紙上匿名投票。

「寫下你認為可能是小偷的人的名字,投票結果前十名,要把書包倒在講台上讓我檢查!」王教官重重拍著桌子:「立刻!馬上!把筆拿出來!」

大家超傻眼的,連失主也一臉茫然的後悔。

我立刻站了起來,第一個反對這種畸形的投票。

「陳國星,你幹嘛!」王教官對著我大叫。

「王教官,這不合理。」我全身發抖:「憑什麼逼我們懷疑自己的同學!」

「我教官還是你教官!」王教官怒了。

「你是教官,但也是個——爛人!」我握緊拳頭。

我不曉得怎麼精準說出我的想法,就濃縮成「爛人」這兩個字。

——但應該很接近真理了!

「陳國星,我看你是作賊心虛!拿著你的書包過來!」王教官五官扭曲。

我整個龜蘭趴火,眼前一黑,只想用最大的力氣將胸口裡的躁郁排擠出來。

「我不要!我又不是小偷!」我想理直氣壯大叫,聲音卻抖到不行。

兩個班級加起來超過七十個男生都看著我,看著我,看著我。

氣氛很僵,那時天花板上的電風扇嗚嗚咽響的旋轉聲還刻在我耳朵裡。

我的臉很熱,耳朵很燙,鼻子裡的水滿了起來。

「我叫你拿書包過來!」王教官一掌重重拍在講桌上。

「我不要!你這個爛人!」我激動大叫。

十七歲的我遠遠沒有現在厚臉皮,我好像快要哭了。

媽的不妙。

我站起來就是為了當英雄的啊,為什麼搞得我要當眾崩潰的感覺呢?

……他媽的我出糗了!

幸好女生的軍訓課是分開來上,于筱薇並沒有在教室裡加入凝視我的行列。幸好幸好。

我一定要吼些什麼。但只要我再一出聲,眼淚一定奪眶而出。

永遠都不會忘記。就在我瀕臨落淚的瞬間,聽見一陣椅子腳磨動地板的聲音。

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西瓜,慢慢站了起來。

照我們惡搞許多老師的往例,西瓜面不改色將袖子往上卷、上卷、上卷。

王教官的視線、兩個班級同學的視線忽地從我身上栘開,我如釋重負。

「西瓜!你不要打教官啦!」肥仔龍第一個衝過去拉住西瓜。

「西瓜你冷靜一點!教官也是逼不得已的啊!」森弘也拉住西瓜。

「……雖然不關我的事,打個幾拳意思意思就好了。」楊澤于隨便講個兩句。

「西瓜你不要這樣!打教官會直接退學的!」阿克也擋在教室中間。

「暴力不能解決一切啊西瓜,快想一點快樂的事!」歐陽豪也裝模作樣大叫:「上次你打英文老師那件事忘了嗎?英文老師以後都不能發O的音你忘了嗎!後侮的事就不要再做一遍啊西瓜!」

從沒看過我們玩這一套的王教官,簡直傻住了。

「你……你……」王教官整個人超僵的:「你不要太過分啊!」

接下來當然沒有那什麼鬼的匿名投票,當然也沒有找到乾錢包的小偷。

焦點變成師生衝突,西瓜被記了一支華麗的大過,我只分到一支警告。

論過行賞。

英雄變成了站起來卷卷袖子的西瓜,罵教官爛人的我只成了配角。

總之,王教官——很爛!

現在當年被記過的學生就大剌剌站在王教官面前,但他顯然沒有認出我們來……這也難怪,王教官一向不缺仇家,結仇可是王教官的強項。

「那麼……我想要……這一張!」

森弘拿著「03/04 UD Finite Signatures GOLD Michael Jordan Auto/10」的麥可喬丹親筆簽名卡,畫面是穿著紅色球衣——

喬丹雙手持球,預備跨步上籃的瞬間,深藍色的筆跡位于右中方。

我沒記錯的話,這張卡片要價美金一千兩百塊錢。

「確定是這張嗎?」阿菁提醒。

「對,我很喜歡這張卡的感覺,很有霸氣。」森弘將卡片對著便利商店門口的路燈,微微左斜右晃,感受角度變化時麥可喬丹的身影。

王教官點點頭,說:「乘以三十的話,就是三萬六千塊台幣。」

三萬六千塊台幣,完全就是一台筆記型計算機的價格。

拿一台筆記型計算機,去換一張壓克力板夾住的球員卡,這真是嘖嘖嘖……

「我知道很貴,買這張卡的錢都可以拿去買計算機了,不過計算機會貶值啊!球員卡又不會貶值,只會漲價。對!是有可能貶值,那也要球員受傷或消失啊,你選麥可喬丹就是選對了啦,喬丹風光退休了,他的卡以後只會一直漲下去,掉不下來啦!算你有投資眼光!」王教官滔滔不絕地說。

混蛋,你在講的那些東西都是商人眼中的計算式,真不想聽到。

「那我去提款。」森弘說完,轉身就要進便利商店提款。

王教官點點頭,說:「我可以站在旁邊看你提款嗎?我怕你把錢調包。」

「……好啊。」森弘的五官抽動了一下。

兩個人走了進去,我們其它人就站在外面等著。

一時之間我們都說不出話來,只是隔著玻璃看著森弘跟王教官走到提款機前。

「嗯。」我從喉嚨間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個字。

「嗯嗯。」西瓜很努力,也才比我多發出一個音。

「嘖嘖,王教官耶。」阿菁用下排牙齒咬著上嘴脣,竟然有點可愛。

「不會吧,你們真的……」肥仔龍張大了嘴。

「喂,我才沒有想那麼可怕的事。想的人是你們這些白痴吧?」西瓜冷冷說。

「楊澤于的夢想,就在我們面前,不到十公尺的距離。」我胸口起伏。

「一公尺也一樣,我們都是社會人士了,打下去不是只有記過而已。」西瓜瞪著我,難以置信地說:「你啊,還想上一次頭版嗎?」

「當年卷起袖子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出一張嘴罵爛人而已。」我恨恨不已:「我一直對當年那一個快哭出來的我很不齒,媽的,現在又加上一個楊澤于的夢想。」

「更正,是三個。」肥仔龍插嘴。

「對,是三個。」我抓著頭,焦躁地走來走去說:「楊澤于三個夢想都寫要打王教官,那可不是隨便開玩笑的。十八歲的楊澤于的人生,全靠我們了耶……」

十二年前,那一個拿著原子筆、將對另一個人的怨念用力刻在紙上的男孩,還連續刻了三次!他是我朋友!

「說不定是楊澤于自己的問題。」肥仔龍歪著頭:「一個人連續三個夢想都想要打另一個人,光是想就覺得很恐怖,這不正常吧?」

不正常?

對,不正常。

我想起了漫畫《海賊王》裡,薇薇公主的「阿拉巴斯坦篇」中,騙人布跟喬巴連手對抗Miss.聖誕節跟Mr.4的時候,騙人布提到魯夫的夢想是要成為海賊王,卻被又矮又醜的Miss.聖誕節恥笑:「啊哈哈哈啊哈哈哈……海賊王?別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騙人布大怒,說了一段話。

對著西瓜、肥仔龍與阿菁的面,我握拳引述了騙人布當時經典的對白:「男人,有時候是絕對不能逃避戰鬥的——尤其是當夥伴的夢想被人嘲笑的時候。」

「這個時候提《海賊王》幹嘛啊?這個時候不是說那種話的場合吧?陳國星,你要想一想你還有另一個名字,叫流星街啊!」肥仔龍朝我的腦袋用力拍了過來,卻破我徹頭閃開。

我瞪了肥仔龍一眼,雖然我沒有霸氣,但肥仔龍還是被我的眼神給彈開。

「媽的……媽的……」我拉著阿菁走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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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打,真的要快一點。

便利商店的提款機,一次限制最多隻能提兩萬塊錢。

三萬六千塊錢,只需要兩次就會提完。

等到王教官拿走森弘領出來的三萬六千塊錢出來,就會立刻拍屁股走人。

下次要再燃起打王教官的雄心壯志,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不,根本就是遙遙無期,絕不可能。

「陳國星,別推給楊澤于,我看你是自己也想打吧?」

西瓜冷淡地看著我。

「……」我無法辯駁。

但,至少也有百分之一是楊澤于的份啊。

不過,西瓜倒是再度卷起了袖子。

「打個意思意思就好了,算我陪你。」西瓜露出猙獰的表情。

剎那間,我感覺到西瓜身上傳來一股暴漲的戰鬥力。

媽的,這小子自己其實也想打人的吧!

「當年要不是被記了那一支白痴大過,我也可以參加大學甄試。要是參加甄試,我就可以避開大學聯考當天拉肚子失常了。嘿嘿。嘿嘿。」西瓜就像突然變身成超級賽亞人,整個人發出的鬥氣將我往後吹倒了兩三步。

肥仔龍求救似看著阿菁。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不是警察嗎?快阻止他們啊!

「真的想打就打吧。」阿菁只是低聲:「不過我是警察,我旁邊看就好了。」

先是一怔,肥仔龍再來是深深嘆了口氣,像一頭鬥敗的豬。

也只能準備就範了他。

「我……我是為了楊澤于。」肥仔龍懊惱地說,無奈地卷起袖子:「牢牢記得這一點啊,我跟你們完全不一樣,我是講義氣,你們是意氣用事。」

我看著森弘拿了第一次提出來的兩萬塊給王教官,又開始按第二次密碼。

快了快了。

西瓜開始在做暖身操,左手拉住右手手腕翻到後背拉筋,相當認真。

我扭動脖子,摩拳擦掌:「總之不要遲疑,等一下他們一出來就打。」

阿菁鬆開了我的手,越走越遠,只用一眨一眨的眼睛陪著我們。

我不怪阿菁。

如果她不是警察,肯定也會卷起袖子加入我們的。

「打完記得道歉啊。畢竟對老師要有禮貌。」阿菁遠遠地提醒。

「沒問題啊,這是基本的嘛。」我科科笑了起來:「打了人就跑,是小孩子的行為,我們都是大人了,打之前就準備好要負責了,喔?」

「對啊。我也會好好道歉的。」西瓜一臉的誠懇,微微空跳暖開膝蓋。

「你們……都瘋了。」肥仔龍五官扭曲,兩眼無神。

此時,就當森弘在提款機前一手將剛剛領出來的鈔票交給王教官,而王教官也一手將麥可喬丹的親筆簽名球員卡交給森弘的時候,一陣非常急促的輪胎摩擦聲停在距離我們僅僅五公尺外的白在線。

順著那不尋常的尖銳煞車聲,我們同一時間轉頭看向後方。

「……」我的呼吸好像暫時停止了。

那輛剛剛停在便利商店旁的黑色奔馳轎車,門打開,從駕駛座跟副座下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的手上,一個拿著疑似手槍的東西,一個晃著開山刀,手裡還拿著一隻大麻袋。

兩人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唯一牽動他們五官線條的,就是吃檳榔的咀嚼動作。

明明就是相當危險的一個畫面向我們逼近,但我們卻像在草原上呆呆看見老虎的兔子,只是茫然迪讓那兩個拿槍拿刀的非善類朝我們走來。

我的意念並非一片空白,而是出現一個相當濃烈的祈禱——

阿菁,什麼都不要做拜託!

「不要動。」

拿槍的男人停了下來,將槍口對著我們這幾個預備毆打教官的人。

拿刀的惡煞直接走進便利商店,沒有高喊一聲累贅的「搶劫!」,而是一刀劈在桌上,另一手用力將灰色的麻袋扔在店員臉上。

表情僵硬的店員像是訓練有素的搶犯同夥人,用最快的速度打開收銀台,將零錢跟鈔票通通扔進大麻袋裡,一點抵抗的意思都沒有。

「煙啊!」拿刀的惡煞又是一劈。

「啊!好!」店員立刻將身後的香煙掃了好幾條進去。

我什麼都沒有想,只是用眼角余光看向店內的森弘,並瘋狂祈禱阿菁不要大爆發。

只見拿刀的惡煞一手抓起裝了零錢跟鈔票的大麻袋,正要轉身走出便利商店時,好死不死,看見雙手拿著剛剛從森弘那裡接收過來的一大迭鈔票的王教官,正站在距離他身後只有兩個箭步的距離。

該死的巧合?還是幸運的巧合?

森弘的手裡拿著剛剛到手的球員卡。

王教官的手裡拿著三十六張千元大鈔。

「千萬別抵抗啊。」我只有這個念頭。

那個拿刀的惡煞大叫:「拿來!」

我聽不到王教官講什麼,總之嘴角在動,竟然像是在辯解什麼。

失去耐性的拿刀惡煞一踏步,在漫長的時間流動中快速縮短了之間的距離。刀拿起。

王教官完全忘記他在軍訓課上大言不慚教過我們的防身術,完全沒有任何動作,完全沒有抵抗,完全沒有一點當年我們認識的王教官的樣子。

接下來的畫面,讓我的心整個揪住不動。

王教官倒下。

拿刀惡煞拿刀架在森弘的脖子上,大叫了一聲我無法接收的命令。

臉色蒼白的森弘蹲下、把滿地染了血的鈔票快速搜集撿起,扔進那個大麻袋裡。

有幾個畫面肯定是無意識地加速消失了。

讓我真正回過神的聲音,是黑色奔馳將車門重重摔上的沉悶聲響。

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做不了,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黑色奔馳駛離我們僵硬的視線,留下地上的輪胎刮痕。

「叫救護車!」森弘大叫,觸動了時間開關。

在我還沒有任何想法時,西瓜就衝向他那台小VISO。

「做什麼?」我呆呆地問,卻發現自己的手正幫忙關上車門。

不對啊,我在做什麼?

怎麼大家都上了車?

跟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的位置,只是每個人都將身體弓了起來。

「王教官剛剛只被砍到手,死不了!」森弘很激動:「追上去!」

「坐好。」

還用得著森弘提醒,西瓜已經發動引擎,暴踩油門。

「阿菁有槍,那兩個白痴一定想不到。」西瓜只說了這一句話。

「有機會。」我脫口而出。

我這時才醒覺,我們這些人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追上那群搶匪!

黑色奔馳的車尾燈飆得很快,越縮越小。

我們幾乎忘了自己坐的是引擎檔次相差太多的小VISO,何況車子上還滿載著五個人,其中還有一頭超過一百公斤的豬,根本不可能追上對方!

只憑著正義,是沒有辦法得到正義的。

「……」西瓜無語。

「……」肥仔龍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拖垮速度的凶手之一。

「有辦法跟多遠就跟多遠,我一邊通知附近的分局把路封起來。」阿菁鎮定地說,手機已經貼在耳朵上。

此時她猛然對著我說:「對不起,約會變成這樣了。」

我虎軀一震,這個時候還有辦法想到約會,真不愧是那個阿菁。

正當阿菁忙著跟分局說明黑色奔馳的特徵時,我們已經完全看不到那兩個逞凶匪人的蹤跡。

夜晚的西濱公路又長又直,毫無商量空間,我們徹底輸了。

也許輸了正好。

真的追上去,我們又能怎樣?

說實話,我們又不是超人特攻隊,也不是在演警察故事,沒有學過功夫或擁有血繼界限,充其量不過是幾個再也不年輕了的普通大人。

一個賣車的。

一個寫歌的。

一個賣雞排的。

一個賣門號的。

唯一手上有槍的,卻是一個最令人放不下心的怪怪女生。

對方車上有兩個拿槍拿刀的暴力狂……不,說不定車子後面還有坐人。

說不定是更狠的角色,說不定竟然會是一具屍袋?

萬一車子再度相會,丟過來的不會只是一包沒吃完的滷味湯汁,而是手榴彈也不一定。他媽的我們現在到底在期待什麼啊?

「等一下,前面那輛白色的BMW是怎樣?好像是剛剛那一台!」

肥仔龍抖擻。

我往前探頭。

遠遠的,一輛白色轎車停在路邊,幾個人在稀薄的路燈下放著煙火。

依稀就是剛剛那一輛作弄我們的飆仔車沒錯。

「就是!」西瓜急甩方向盤,煞車急停。

一個讓人噁心想吐的超級甩尾,直接將我們甩到那幾個飆仔旁邊。

……肥仔龍則真的吐了。

靠那麼近,又是暴吵的電子聲浪。

沒錯,就是那一台行徑惡劣的白色BMW!

根本就不必多說什麼,我們用最快的速度下車。

對方有四個人正吆喝著一邊喝酒、一邊用手放沖天炮。

他們愣了一下,隨即認出我們就是剛剛被他們作弄的那台車。

「乾!不服氣啊!來啊!」  一個正在放沖天炮的猴死孩子霍然站起。

「來啊!來啊!幹你娘雞掰咧!」一個頂多十六歲的削瘦男生甩著三七步。

另外兩個男的也丟下手中的啤酒罐,朝著我們惡形惡狀地走過來。

「衝瞎小!」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豎起中指。

「賽恁娘是在不爽啥?那個臉是要擺給誰看!」故意脫掉上衣的剌青男咆哮。

我嘆氣,看著阿菁。

西瓜嘆氣,看著阿菁。

森弘嘆氣,看著阿菁。

肥仔龍沒有嘆氣,他還在吐,但也看著阿菁。

也許平常我們很怕這種屌兒啷鐺的壞飆仔,但我們剛剛才見識過真正的危險人物,現在可沒心情跟他們耗。每一秒都非常珍貴!

阿菁拿起警槍,對空扣下扳機。

碰!

「聽好了,我是警察,現在要徵用你們的轎車追捕犯人!」

阿菁這毫無遲疑的一槍,將那四個死飆仔嚇得立刻趴在地上,連屁也不敢放。

「全都留在原地等警察來!清不清楚!」阿菁又開了一槍。

這一槍連做好準備的我,也心悸了一下。

「清楚、清楚!」四個飆仔趕緊說。

白色BMW車子上的鑰匙還插著,西瓜直接開門坐進駕駛座。

阿菁坐在副座,我跟森弘則坐在後面。

「肥仔龍,你開西瓜的車跟上!」我一腳將也想上車的肥仔龍踢出去。

「為什麼?」肥仔龍問歸問,還是乖乖上了西瓜的小VISO。

兩台車一前一後發動,再度往前衝出。

目標:黑色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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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大爆發的青春火焰

夜的西濱公路。

我們的車速很快,一下子就將肥仔龍拋在後面。

「喂,會不會開太快了?」森弘忍不住說道。

「還不夠快。」西瓜回答森弘,表情卻更像自言自語:「剛剛那一台車就是用這樣的速度把我的車甩在後面,他們甚至連我們想追上它都沒有感覺。你們坐好,交給我。」

「……我們真的要追上去嗎?」森弘這個時候也察覺了不對勁。

幸好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還有腦袋。

「都追到這裡了。」西瓜簡潔有力地回答。

乍聽之下有點道理,其實根本就說不通。

正常人會這樣追上去嗎?對方的手裡可是拿著槍的大惡棍啊!

「聽好了,剛剛不是一般的搶劫……」阿菁非常認真地分析:「一般搶匪都是很低調地拿開山刀搶完錢就走,就算不遮臉,至少也會戴一頂安全帽。那兩個人什麼也不掩飾,說動手就動手,太狠了……像是在跑路的兄弟,樣子被認出來也不在乎的那種大尾仔。」

「對,一般欠錢的搶匪都騎機車吧,他們還有錢開奔馳。」森弘點點頭。

「白痴,那輛車不像歹徒自己的車,感覺是搶來的贓車……」西瓜皺眉。

「說不定他們是很大尾的通緝犯,一路搶車搶錢在逃。」阿菁握著手槍,一邊擦著手汗,說:「等一下不要太勉強,讓我開槍打爆他們的輪胎就可以閃了,後面趕上的警察自然會處理剩下的事情。」

「嗯,我可是有老婆小孩的,絕對不會太勉強。」西瓜深深吸了口氣。

「不過阿菁,你的槍法怎樣?」森弘緊張地說。

「不知道……還可以吧。」阿菁的語氣聽起來也很緊張。

比起討論對方的身分,我倒是一直在想實際的作戰方式。

我一進車,就看到後車座上都是各式各樣的煙火,有沖天炮、煙霧彈、水鴛鴦、十二連發金滿天、六連發轟天雷、群龍亂舞、菊花盛開、大雷王……光是看名字就覺得威力強大。那群飆仔真是好興致,今天什麼節都沒有,卻閑到來這個海邊小鎮測試煙火。

「這個……七彩霓虹大龍炮,聽起來很猛。」森弘看著我手上的煙火。

在前座的阿菁看向我。

「如果阿菁沒打中輪胎,我們就放煙火弄瞎他們,趁機逃掉。」我說。

「我會打中。」阿菁信誓旦旦保證。

我拿起打火機測試。打火機沒問題,等一下只要賭一下煙火從點燃到實際噴出的時間差,成功了,就可以製造出讓人眼睛花掉的大爆炸。

「森弘,等一下你拿菊花盛開,我拿七彩霓虹大龍炮。」我分配火力,又說:「這個群龍亂舞聽起來也很威,你的菊花盛開用完了就換這個。然後我再弄這個大雷王……」

「等等,要用手捧住朝他們那邊射,還是丟在地上?」森弘開始流汗了。

我打開車子上面的天窗,說:「當然是想辦法朝他們那邊射啊,逼不得已才丟地上……丟地上搞不好還會往我們這邊射咧!」

徒手放普通沖天炮是一回事,但用雙手施放這種慶典等級的煙火又是另一回事,隨便都會把手燒傷。

不過逼不得已的時候自然會生出逼不得已的勇氣吧。

「真的假的啊?」森弘看著即將燒傷的雙手。

「人生裡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有意義。今天森弘會帶鏟子去女神的婚禮不是偶然,晚上我們去學校挖洞不是偶然,為了買球員卡跑來線西不是偶然,王教官正好就是賣家也不是偶然,為了追上那一台快得要死的奔馳、路上正好出現一台BMW給我們搶也絕對不是偶然啊!現在!這些煙火此時此刻出現在這台車子裡,也一定有它的意義!」我胡說八道,希望自己說的的確是真:「你從窗戶裡面射,我從天窗上面射!兩個只要有一個成功就可以!」

我從天窗探出頭,伸出雙手,想象待會手持煙火的感覺。

現在是逆風,車速又超快,如果要讓煙火順利遮蔽歹徒的視線,一定得開到對方前面、再往後放……在那之前,就要看阿菁的槍法了。

前方。

黑色奔馳的車尾燈終于出現。

對方顯然沒有剛剛開得那麼快,才會被我們追上。

可惡,我的心跳得好快。

「給你兩槍的機會,夠不夠?」西瓜的聲音既高亢又急迫。

「我要……射到都沒子彈!」阿菁咬牙切齒,按下副座的車窗。

「太任性了吧?」森弘張大嘴。

兩台車越來越近,這種不正常的接近法,對方絕對也注意到我們了。

我可以感覺到西瓜的腎上腺急速上升,油門的聲浪也越來越滿漲。

「……現在後悔還行不行!」森弘鬼叫:「我明天還要上班啊!」

「阿菁!」我在巨大的風切聲中大叫:「不要想太多!」

阿菁可不是愛說廢話的女生,伸出手,幾乎沒什麼瞄準就往前面開槍。

碰!

槍聲劃破的瞬間,那種自以為在演警匪追逐戲的幻覺戛然消失。

……我差點要尿出來。

沒打中,那一槍到底打到了哪裡我見鬼的什麼也沒看見。

這一槍讓歹徒的車子立刻減速。

但對方可不打算靠邊停,而是打算整個撞了過來。

「好啊!來啊!」西瓜也快踩煞車,方向盤一陣我無法描述的亂打。

兩台車正好在兩線道對換左右位置的時候,對方從搖下的車窗伸出手……

「小心!」我在天窗上看的很清楚,那隻手拿著槍!

轟隆!

我們車前挨了一槍,擋風玻璃整個碎掉,但沒有立刻摔掉下來。

「乾!」西瓜大叫:「看不清楚了!我要停了!」

阿菁好像在這個時候硬是朝他們開了一槍還是兩槍,大叫:「直直開!」

警槍子彈擊中賓土的車板,但沒能貫穿,更沒打爆輪胎。

此時我還卡在天窗上頭昏腦脹的時候,一向膽小怕事的森弘自己按下了後面車窗,抱著點燃的「菊花盛開」朝駛在我們旁邊的黑色奔馳一陣狂射!

耀眼的大束大束的橘色煙火朝黑色奔馳衝去,濃煙則嗆滿了我們自己這台車。

對方肯定想不到會被煙火突襲,整個車開始不穩地向外線滑去。

但不知道森弘是因為手整個燒得太痛、還是車速不穩,一不小心將射到一半的菊花盛開脫手而出,摔在路上。

這時我看到讓我心臟停止的畫面。

一顆頭探出對方車頂,拿著槍對著我。

「!」我立刻縮頭下車。

砰!

砰!

子彈從我的頭髮上呼嘯而過。

剛剛如果我沒有即時把頭縮進車子裡,我現在已經腦殘了。

「會死啦!」森弘尖叫。

「……J我背脊都是冷汗。

不過這個恐怖的景象,卻給了我一個相當不正常的靈感。

我像是抓住了什麼,大叫:「西瓜,靠近他們!整個側面撞上去

「白痴啊!他們有槍啊!」西瓜大罵。

「我也有!」

阿菁朝對方又開了一槍,我已經無法注意阿菁到底有沒有收穫。

對方還是跟我們保持平行。

這個完全不怕我們的囂張舉動,就是想互相開槍直到某一方翻車為止。

「西瓜!撞一次給我就好!」我大叫。

「……」幾乎是低著頭開車的西瓜沒有回答。

「撞一次!」我用腳踢。

「乾!」西瓜手中的方向盤做出回應。

「十秒內一定要給我撞到!森弘幫我點火!」我整個腦充血。

西瓜悶不吭聲用奇怪的姿勢開車,而阿菁整個身體也彎向前面閃子彈。

兩台車真的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對方又趁機開了兩槍,我可以感覺到車子某個部分被打中了,一種金屬碎裂的怪異聲響,沉重至極地威嚇我們。要撤退,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但西瓜沒有停手,繼續朝對方橫向撞去。

森弘也真的將剛剛點燃的煙火交在我手上。

「西瓜穩住!」

大叫最後這一聲後,我憋住呼吸,整顆心跳得瘋狂快。

兩車即將橫向撞上的瞬間,我兩隻腳踩在椅子上,上半身整個探出天窗。

森弘跟阿菁牢牢抱住了我的腳。

迎著幾乎讓我眼睛睜不開的風,兩台車之間的距離逼近零。

對方手中的槍,又伸出了車窗。

其實,我們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青春。

很多毛頭小子在變成大人後,老朋友把酒言歡,特別喜歡聊以前在廁所偷偷抽煙被記過、興致一來就翻墻逃學、沒事乾就打群架偷東西等等離經叛道的「歷史」。越是充滿對抗意識的叛逆青春,好像就有趣、越熱血。

比起來,我們這幾個傢伙只是把書讀好的那種乖乖牌。

很多人都跟我們一樣省零用錢搜集球員卡,很多人都跟我們一樣用立可白在書包上塗鴉,很多人都跟我們一樣喜歡班上的某個漂亮女生,很多人都跟我們一樣會在掃地時間偷偷出校買雞排,很多人都跟我們一樣……明明就普通得要命,卻又自命不凡地認為自己的青春相當特別。

那次唯一跟教官槓上的衝突,竟是我們最不凡的回憶。

除此之外,十八歲的我們,真的就是忙著補習,忙著寫測驗卷。

忙著習慣苦悶跟瑣碎的抱怨。

很平凡。太平凡。

不過……幸好在那些平凡苦悶的日子裡,我們認識了彼此。

這才沒有浪費了那些年。

「陳國星!」阿菁尖叫。

帶著絕對瘋狂、全無根據的自信,我將即將引爆的七彩霓虹大龍炮丟出。

那條經典的?物線到底長什麼樣,我根本毫無印象。

事後怎麼回想也想不起來。

只記得腦中只有一個白痴念頭……

麥可喬丹,顯靈吧!

七彩霓虹大龍炮,就這麼扔進了對方打開了的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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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21:27 |只看該作者

CHAPTER9 不能害怕自己不相信的東西

演藝圈裡很多人抽煙。

當導演的抽,寫劇本的抽,演戲的抽,扛鏡頭的抽,寫歌的抽,唱歌的抽,彈樂器的抽,主持的抽,走秀的抽……

我沒想學過,因為不想讓自己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容易被影響的人。

後來我慢慢知道,有些人抽煙不是戒不掉那股氣味,也不是想藉著抽煙拖延身體的疲倦感,而是,抽煙的姿勢慢慢會變成一種自以為帥的風格癮。

我原本覺得那種帥都很空洞,直到《海賊王》裡的香吉士咬著煙出現……

現在,在大部分需要很酷的抽煙姿勢時,我只是不停咬著癟掉的吸管。

YES——就是我現在坐在公路路邊的姿勢。

「這真的是,太扯了。」

我只能這麼笑笑,裝作一切都是不經意的帥。

「這一切,都是靠我精湛的開車技術。」

西瓜穿著濕了一片的四角內褲坐在我旁邊,抽著貨真價實的煙。

「為什麼要做這麼危險的事……我明天還要上班……等一下還要做筆錄……我都已經三十歲了……」

森弘囉哩巴唆地抱怨,好像自動重複倒帶的壞掉錄音機。

「媽的啦,怎麼搞得我什麼都錯過了一樣啊!歧視胖子嗎?!」

肥仔龍將生平所學的三字經全罵過一遍,然後逼我們承認他也有功勞。

至于阿菁,她就沒有坐在我們旁邊加入自我陶醉或碎碎念的陣容了。

因為我們的旁邊,倒了一台一百八十度翻轉的黑色奔馳。而阿菁正代表我們這些見義勇為的帥男人們,正經八百地跟當地派出所的警察們解釋整個事情發生的起承轉合。

救護車剛剛開走,在警察的戒護下送走了兩個榜上有名的槍擊通緝犯。

他們以後在牢裡大有精彩的故事可說。

比如……在快要拿槍幹掉對方的時候,突然車子天窗被扔進雙十國慶等級的煙火,一陣難以言喻的華麗大爆炸後,方向盤失控,車子撞上安全島,漂亮地在半空中轉了半圈才在公路上吱吱吱滑壘。

之類的。

現在已經錯過了明天報紙的截稿期限,所以我只能預定後天的各大報頭版。這次應該算好事了。

警察在我們「借來」的白色BMW上不停拍照,將裡面的剩餘煙火拍了很多下來,不曉得是當作證物還是警察個人拍照的興趣。

打開白色BMW後車箱,除了更多的煙火,還有更讓人大開眼界的東西。

四把開山刀、一捆童軍繩、黑色強力膠帶、一把改造手槍……我想等一下那四個死飆仔應該有很多故事可以跟警察說。

「怎麼地上有那麼多煙火盒?」拍照的警察皺眉。

「……不能放嗎?」西瓜若無其事地說。

剛剛在等待姍姍來遲的警力駕到之前,時間很難打發。

我們閑到將兩個暈死過去的歹徒拖出車外狂揍一頓外,還不顧阿菁的苦苦哀求,硬是在敗走的黑色奔馳旁邊放了好多超驚人的煙火,慶祝這場大勝利。

「你們怎麼那麼幼稚?好好等警察來不行嗎?」阿菁剛剛是那麼說的。

「不行!我剛剛都沒放到!」肥仔龍異常堅持,蹲在地上又點了一根大炮。

「幼稚?阿菁你好像沒資格說我們。」西瓜用煙屁股點了一大串連發炮。

「陳國星!你是名人,你跟他們說!阿菁氣急敗壞。

喔喔喔,原來我是名人啊……

「阿菁,我們不是在約會嗎?放煙火也是約會的一部分啊。」

我走過去,拉著阿菁的手一起點煙火。

「吼!」阿菁哀號。

天空亮了,又亮。

亮了又亮。

幸好有阿菁罩著,筆錄很順利,過程也讓整個派出所充滿了爆笑。

做完筆錄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聞風而來的記者將樓下團團包圍。

「怎辦?」大家看著我。

「等他們撤啊。」我伸了個懶腰。

暫時還不想跟那些媒體打交道,我們躺在派出所的頂樓天台上吹吹風,喝著警察請客的冰啤酒,比起樓下的熱鬧場面,我們這幾個英雄愜意得有點過分。

原本今天晚上要幫大家實現未完的十八歲夢想的,卻橫生枝節了那麼多。

充其量,竟然只有幫森弘買到一張麥可喬丹的簽名球員卡。

對啦!還有我跟阿菁的約會、讓西瓜開了一分鐘的跑車!

頂樓好涼快,啤酒也好涼快。

除了滴酒不沾的森弘狂喝鳥龍茶外,我們每個人都至少喝了兩罐啤酒,空啤酒罐散了一地。

約莫半個小時我們什麼都沒說,只是躺著,各自回憶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穿著樓下警察借給他的運動短褲,西瓜打了電話回家給老婆報平安,說什麼剛剛跟我們合力幹掉了兩個通緝犯、超屌超神奇的。只是這種說詞似乎不被老婆采信,給狠狠臭罵了一頓,西瓜只好無奈地掛掉電話。

「是怎樣,偶爾當一下英雄也不行?」他很乾地說。

「老婆就是老婆啊。」我隨便亂附和。

阿菁跟我的手有時牽在一起,有時沒有,夢想的約會也接近了尾聲。

肥仔龍好像瞬間睡了一下,隆隆的打呼聲聽起來很催眠。

森弘反覆看了喬丹簽名球員卡約一萬次,我注意到他偷偷在哭。

娘的,害我也有點鼻酸。

「對了,王教官沒事吧?」肥仔龍忽然醒了。

「聽說王教官沒事,在醫院觀察幾個小時就可以回家了。」阿菁轉述最新訊息。

「半夜被砍了一刀,真衰。」我說,雖然我其實沒什麼感覺。

「被砍就被砍了啊,過幾天我們包個簡單的紅包去看王教官,那個時候再打他好了。」西瓜用平淡的語氣說著很雞巴的事。

「真的假的?」森弘大驚。

「大家聚會總要找個理由吧!」我贊成。

最後,意思意思打一下就成了我們最後討論的定案。

又沉默了好一陣子,手中啤酒又空了一罐。

「剛剛子彈打中擋風玻璃的時候,我的人生在一瞬間跑了一次。」

西瓜拿著冰涼的啤酒壓在額頭上,慢慢說:「最後的畫面,停在,我將臉靠在小禎的大肚子上,小禎慢慢拍拍我的頭,說……沒關係,我們一定會幸福的……乖乖,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西瓜的人生,就是從那個畫面開始,慢慢跟我們分道揚鑣的。

冰涼的啤酒在他的額頭上冽出一道冷水,順著西瓜的眼角流了下來。

「……」我深呼吸。

此時胸口無比暢快,好久沒有這種「什麼都沒有背負」的感覺。

「我也是。」我說:「我的人生跑馬燈,在我丟出煙火的一瞬間閃了一輪。」

如果那個時候,坐在副座上的飆仔不是好好坐在位子上,而是正從車子天窗探頭出來朝我開槍的話,此時此刻的我,大概躺在冰冷的太平問,霸占掉夜間即時新聞好幾個小時的特報跑馬燈。

「我的人生跑馬燈……同一個晚上跑了兩次!」森弘全身扭來扭去。

一次是在開山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時候,一次肯定是飛車追逐時的某個瞬間。

真是難為他了。

肥仔龍呆呆看著深藍的天空,喃喃說:「我沒有看到什麼人生,媽的。」

「……我也沒有。」阿菁幽幽說道:「我的人生精華,現在全都在我的旁邊了。」

我們不約而同將頭撇向阿菁。

當我們的視線因停留在阿菁的臉上互相碰觸的時候,我們又敏感地、迅速地將頭撇回。

……真會說話啊,平常不是牙尖嘴利得很嗎?

「喂,西瓜。」

森弘將那張珍貴型讓我們幾乎丟了性命的球員卡,高高舉起。

「衝瞎?」

「我的球員卡買到了,天亮以後就輪到我們押著你去買跑車了。」

「……白痴,跑車怎麼能夠跟球員卡比?其實我剛剛一聽到麥可喬丹的簽名卡要削你三萬多塊,我已經覺得貴爆了,可以讓我兒子去上三個月的雙語學校了。」西瓜嗤之以鼻。

只是,說歸說,西瓜的臉上還是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剛剛你開得很殺,超猛的。」我不禁稱讚。

不過我省下了一聲謝謝。

謝謝他不顧性命地,給了我一次恰到好處的絕對逼近。

「手感超棒的啊,引擎的感覺好像直接連到我的腳底神經了……媽的,小孩長大後,一定要買一台好好浪費一下錢!」西瓜閉上眼睛。

大概是不想我們看到他真正的表情吧。

有些夢想,縱使永遠也沒辦法實現,縱使光是連說出來都很奢侈。

但如果沒有說出來溫暖自己一下,就無法獲得前進的動力。

「上次我去你家,小禎看起來很幸福。」我說,這倒是真心話。

西瓜沉默半晌,還是得意地笑了:「……謝謝。」

也許,連西瓜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經努力活在另一個夢想裡。

肥仔龍高高舉起有點不冰了的啤酒,說:「那就敬一下西瓜吧。」

于是我們硬是用躺著的姿勢,艱難地灌了一大口啤酒。

「敬肥仔龍——唯一確實達成夢想的男人。」西瓜很不習慣被祝福的感覺,立刻pass給肥仔龍。

「謝謝啦,歡迎大家常常來吃我的雞排。不過我還有阿菁沒追到,今天之後我會好好努力的。」肥仔龍大聲說,舉酒向天。

阿菁白了我們一眼。

「然後也敬一下……永遠的麥可喬丹吧。」我跟著說。

大家又是艱難地灌了一大口啤酒,這次肥仔龍還嗆到。

「球員卡買了,NBA我們就沒辦法幫你了。抱歉啊。」西瓜淡淡嘲諷。

「……謝謝。不過三萬六是真的很貴。」森弘科科科地拿著烏龍茶笑道:「輪到敬一下阿菁的槍法吧!要不是阿菁的槍法很爛打不到輪胎,我們也看不到煙火在奔馳裡爆炸的經典畫面耶。」

阿菁哼哼,卻開心地與我們隔空乾杯。

   「敬陳國星,你的籃球爛到不行,可是最後那一投實在沒辦法挑剔。」

阿菁嘖嘖嘖:「乾杯!」

「乾杯!乾杯!」

「大家幹杯!」

「烏龍茶代酒啊!」

我得意洋洋地接受大家的乾杯。

「我認真起來,連我自己都會害怕啊!」

只有這些人整天在叫我陳國星,而不是叫我流星街。

這兩個名字都是我自己,兩個名字我都很喜歡。

但真正可以跟我一起喜歡陳國星的人,就是這些可以用力巴我頭的混蛋。

只有這些人才能代表那些年啊。

「十二年了,陳國星,我們這一群人還是你混得最好。」西瓜開口。

「喔。哈哈。」我是過得很快樂沒錯……大部分的時間。

「其實你寫的第二個夢想,也算是實現了不是嗎?」

森弘的語氣很直率,說:「你寫了那麼多首歌,裡面又有很多首歌被唱紅,很厲害了啊,又常常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消息,這樣應該也算是實現夢想了吧?」

我的第二個夢想,我想成為一個可以改變世界的那種人。

那種人應該很強很強,而不是被水果日報跟抄襲高中生連手捅了一刀後,懷憂喪志了好幾天的我能比得上的。

「你說的只是公眾人物而已,虛有其表的人多的是。那沒什麼。」

我嘆氣,卻沒有嘆氣時該有的悶:「那些夢想,似乎只屬于十二年前的我。當不了就當不了吧,也沒什麼。」

「至少當年的你,不怕在十年後當眾念出夢想的時候會被大家笑。」肥仔龍有點認真地說:「這可是相當不得了的勇氣呢。」

我回敬:「你也一樣啊,竟然敢那樣寫阿菁。」

肥仔龍忙說:「不,不一樣。我當年是真的滿喜歡阿菁的,可是阿菁又不喜歡我,她喜歡你,我看得出來。所以我那樣寫,應該……應該是當年的我不敢跟阿菁告白,所以才會想,至少十年以後我再怎麼不敢,也要當著大家的面把紙條上的字念出來。」

「難怪你字寫的那麼多,不像平常的你咧。」森弘說。

「……」阿菁似乎偷看了肥仔龍一眼。

那個動作被我發現,阿菁的臉瞬間紅了起來。

「阿菁,你會看不起我嗎?」肥仔龍慢慢坐了起來,動作有些吃力。

「不會啊。」阿菁想都不想。

「可是,我不像你喜歡的陳國星,我是個沒有什麼夢想的人。」

肥仔龍嘿嘿地笑著:「我就是喜歡吃雞排所以乾脆就賣雞排,我的人生一下子就達到滿足點了,每次一想起來,就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偷懶啊。」

阿菁也坐了起來。

拿著不曉得還有沒有子彈的警槍,阿菁搖搖晃晃地說:「……我自己也沒什麼大夢想,要說有的話,就是希望你們聚會的時候不要忘了找我一起吧。」

五個人裡面有兩個人都坐了起來,剩下的三個不知怎地也跟著坐起。

天快亮了。

遠方的天際,從深藍慢慢亮透了一抹清澈的淡紫。

「雖然不爽,不過我同意森弘說的。他媽的我真羡慕你這個白痴,從很久以前你就無視我們這些普通人生存的方式,自以為是地走自己的路,也不怕會不會被餓死。」

西瓜看著我,拿著手中啤酒向我晃一晃:「寫歌啊,真有你的!」

其實我很怕餓死啊,只是我比較幸運罷了。

「大家都有各自的才能啊!」我拿手中啤酒去撞西瓜的啤酒。

「什麼話?少在這裡裝謙虛,我們之間就只有你的才能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認同,這很猛啊!」肥仔龍用力拍了我一下頭:「很猛啊聽到了沒!」

靠,好痛。

「很猛是很猛,但一個人的才能被放在每一個人都看得到的地方,不可能聽得到的都是好聽話。」我有感而發,又想起了那些試圖想擊潰我的人:SJTXT小說下載-整理-提供下載「很多人……他們都說我過度商業化,已經突破不了以前的自己。」

「你有嗎?」西瓜隨口。

「……蝙蝠俠說過,他的弱點就是不能被誤解。」

我用力捏爛手中的啤酒罐,恨恨說:「他媽的,我可以突破不了自己,但我就是一直想寫歌寫下去啊!突破不了就不能寫嗎?我的歌越來越受歡迎,為什麼就一定代表我商業化?乾!很多人都說我寫過最厲害的歌就是我一開始寫的那幾首,我真搞不懂耶,既然那些歌最厲害,為什麼當初那麼少人喜歡?為什麼啊你告訴我!為什麼大受歡迎的歌就一定是芭樂歌?為什麼我就不能一邊喜歡寫畸型的怪歌、一邊寫副歌聽過一遍就會唱的芭樂歌?靠!」

這些話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剛剛那些在黑色奔馳裡爆炸開來的巨大煙火,一定是撞開了我心裡的什麼,或毀掉了。什麼。

我們一整個晚上都在胡說八道,專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突然這麼認真地抱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點認真過頭了。

他們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接不上話吧我想。

「陳國星,你不能害怕你不相信的東西。」

阿菁轉頭過來,慢慢地說。

「我?害怕?怕蝦小?」我皺眉,面露不層。

當一個男人被一個女人說害怕,不管是不是事實,都想奮力掙扎一下。

「你在怕。」阿菁鍥而不捨。

「怕蝦小啊?怕我寫的歌不再受歡迎了嗎?我以前有長達五年的時間寫的每一首歌都賣不出去,只是乾放在網絡上讓人免費下載,我以前不怕,憑什麼現在我要怕?」我有點動怒了。

阿菁靜靜地看著我,說:「你不是怕你寫的歌不受歡迎了,你是怕被說,因為你不想孤獨,所以只想拚命寫一些聽起來就是會受歡迎的歌。」

我愣了一下。

阿菁倒是說到了,我更不可能跟別人說出來的想法。

那些想法連我自己都只敢偶爾……很偶爾地想一次。

想太多,心情就會很差。

「我不知道曲子有多難寫,也聽不出來怎樣叫突破,但我知道,一個默默無名的人在地下道裡徹夜彈著吉他給空氣聽,很酷,但一個知名歌手在小巨蛋彈吉他唱歌給一萬個人聽,看起來絕對不會比較遜喔。」

阿菁慢慢斜著臉,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如果大受歡迎的人反而要羡慕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人,那不是很扭曲嗎?」

「……」

「陳國星,你不能因為你很受歡迎,就害怕你從此以後都無法擁有孤獨。被很多人喜歡,當然是一種幸運啊,當然很好啊!你想想,有多少孤獨的人想跟你一樣擁抱世界,卻辦不到……所以你不能隨便背對著它,不能隨便討厭你的幸運!」

阿菁手中的啤酒輕輕遞過來,跟我的敲敲。

她喝了好一大口,眉毛都擠在一起。

「嗯。」

我吞了一大口啤酒,也吞下阿菁所說的話,裝出認真思考的樣子。

大概是喝太多罐酒了,說實話剛剛那些東西我聽不是很懂,也不曉得阿菁到底是去哪裡背來的超級台詞,乍聽之下說得亂有道理,可是又亂七八糟地攪和在一起。

但要我露出聽不懂的表情,我又整個辦不到……可惡,我好像輸了。

「阿菁,你說的我都聽不懂。」肥仔龍舉手:「是在暗示我追你嗎?」

「差很多好不好!」

阿菁瞪了肥仔龍一眼,大聲說道:「你敢追我就試試看!我開槍打你喔!身分證!駕照!健保卡!」

森弘、西瓜跟我都哈哈大笑起來。

OK啦。

即使我還是沒有得到解答。

但我得到了力量。

很多很多繼續往前進的力量。

超爽的今天……不,昨天。

從森弘帶著一把鏟子去于筱薇的婚禮開始,就註定了此時此刻的大笑。

夠了。

「走吧!去吃早餐吧,我好餓。」我站了起來。

「我早就餓死了。」肥仔龍迫不及待跟著拍拍屁股站起來。

在破曉的陽光下,我們將空啤酒罐叮叮咚咚踢在一起踩扁,踩扁,伸展累了一夜的筋骨。

遠方天際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悶響,

我抬頭,大家也自然而然抬起頭來。

一架飛機從我們的頭頂慢慢劃過。

記得,于筱薇跟那個男人今天就要啟程去渡蜜月吧。

也許就在這一架飛機上?

「于筱薇!再見!喔喔喔喔喔!」我一陣莫名的激動,對著天空大喊。

「女神!再見!再見!」肥仔龍非常配合地一起對空大喊。

「于筱薇女神!我的青春啊!」森弘高舉球員卡,非常用力揮手。

「……白痴,都嫁別人了還叫什么女神。再見。」西瓜踩扁了一個空罐。

不過,我們這次的舉動並沒互讓阿菁皺起眉頭。

我好奇地看了阿菁一眼。

明明我剛剛帶頭喊叫的動作,就是帶著讓阿菁吃醋的意味啊,怎麼……

「于筱薇再怎麼被你們喜歡,也飛走了。飛走了啦!別忘了今天晚上跟你們一起開槍抓壞人的,只有我!于筱薇很快就會被你們忘記了好不好!」

阿菁哼哼地笑。

臉上的笑容臭屁得、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守死我的那個馬尾女孩。

昨晚的巧合太多了,不過好像還欠一個。

正當我們走出派出所,走向西瓜的小VISO時,我的手機響起。

號碼顯示,是楊澤于。

「喂?幹嘛啊?」

我暗暗感到好笑,立刻將手機功能切到擴音,讓大家都聽清楚。

「陳國星,我楊澤于啦!」電話那頭有點吵,熙熙攘攘很多人的感覺。

「你打來的時間點真妙啊,你一定不能想象我們趁你不在都做了什麼?」

「告訴你,你錯過了太多事情啊!」肥仔龍大言不慚地在旁邊笑著。

「啊?剛剛那是誰?肥仔龍嗎?」楊澤于的聲音頓了一下。

「有話快說啦。」

「先跟你說我人在洛杉磯機場,已經買到候補座位,再過十二個小時我就回台灣了。我警告你們喔,一定要等我回去找你們,你們才可以去挖那個洞,知不知道啊!」

我差點笑了出來。

大家在旁邊一起聽手機,也都忍得快崩潰了。

「……喔喔,了解了解。那是一定的啊,少了你就不算好兄弟了嘛。」

「對了,你剛剛說什麼,趁我不在都做了什麼啊?」

「沒啦,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跟你說我報告真的趕不完了,等一下在飛機上還要用筆電寫。我回台灣以後就要立刻再飛回美國,你們開車到桃園機場來載我,我們直接衝去學校挖一挖,知不知道?」

「是,可以啊。」我快笑死了,非常壓抑地說:「不過,你練好了沒啊?」

「……沒時間練啦。」

楊澤于現在的表情,肯定很不耐煩。

「等一下上飛機,還有十二個小時,分一點時間請空姐教你啦。哈哈!」

我掛掉手機,所有人都笑到飆出眼淚。

「那……等他回來應該是晚上了吧?」西瓜哈哈大笑說:「我再跟我老婆請一個晚上的假吧!我真想看看那個書蟲的表情啊!」

剛剛夠了。

馬上又不夠了。

天完全亮了,唯一沒喝酒只喝烏龍茶的森弘載我們回學校拿自己的車,途中我們不顧森弘地呼呼大睡,完全不理駕駛孤單心情的感覺真爽。

之後,阿菁開警車回去正常值勤,西瓜跟森弘回家後洗了澡,幾乎又立刻出門上班。我回家睡覺補眠……職業選擇上的好處啊。

晚上十點半,我們又出現在學校後面的樹林裡。

比前晚的陣容又多了一個人,憤恨難消的楊澤于。

不過鏟子還是只有一把。

這次重回案發現場,全是楊澤于異常堅持、在近乎挾持我們友情的狀態下逼我們偷偷翻墻進校的結果。

雖然我們已經在接機的時候告訴他事情的真相,不過特地回台灣參加挖洞儀式的楊澤于完全不理會,就只是歇斯底裡地大叫,要我們還他一個正義。

「正義?啊?」我們的脖子同一時間歪掉。

「給我回去!立刻!馬上!Right Now!」楊澤于真的生氣了。

是是是。

立刻,馬上,還Right Now咧。

大樹下,我們卷起袖子輪流鏟土。

同樣位置前晚才挖過一次,土質松鬆軟軟的,讓今天的開挖格外順利。

洞挖好了,汗也擦了,被楊澤于罵也罵過了。

在從機場開來的途中,我們已經想好了現在要幹嘛。

「喏。」我撕開一張紙,分成六等份。

各自找角落,用原子筆在紙上刻下十年內一定要完成的夢想。

對十年後的自己更新的期許,更新的想象。

「不是盡力,是一定要做到。」

我說,第一個將折好的紙片塞進登山水壺。

「我是絕對沒問題的啦,哈哈,十年後又要獨贏了我。」

肥仔龍趾高氣昂,將紙片用力塞進。

「嘖嘖嘖,嘖嘖嘖。嘻嘻。」

阿菁神秘地憋笑著,快速丟進紙片。

「你們這些白痴,看到十年後的我不要太驚訝啊。」

西瓜竟然在冷笑,將紙片輕蔑地揉成一團塞進。

「神秘兮兮的,真想立刻就知道你們寫了什麼。」

森弘小心翼翼將折好的紙片放進去。

「聽好了,十年後你們要是敢再丟下我一個人……」

楊澤于恨恨不已,最後一個丟進紙條,用力栓緊水壺蓋。

「知道了啦!」我們五人不耐煩地大叫。

水壺輕輕放在時光洞穴裡,接受我們最後的凝視。

十年後的我們又將挖開這裡,展開新的冒險。

在這十年間,我們還有好多的快樂要擁有,好多的困難得戰鬥。

好多人要相遇,好多人要道別,好多人會幫我們,好多人會婊我們。

好多淚要流,好多笑要笑。

不管遇到什麼挫折,只要想起那天晚上登峰造極的煙火,什麼都不怕了。

十年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們現在還可以再決定一次。

「準備好了嗎?」

大家面面相覷,嘆氣,然後點點頭。

阿菁拉開保險,我們慢慢拉下拉鏈。

——接下來就是限制級的畫面啦!

第一個夢想,我想拍一部電影,一部紀念我們美好青春的電影。

第二個夢想,我不想再害怕我不相信的東西,世界很大,我要持續改變它。

第三個夢想,是最重要的夢想,我想在十年後帶著大家回來挖洞,對,我就是想成為這種人。

把大家聚在一起的那種人!

流星街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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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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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21:53 |只看該作者

後記 不是不想長大,是我的青春太棒

高中畢業那年暑假,我十八歲。

那年的夏天很熱,熱到讓人發瘋。

我跟著幾個持續不斷在我生命裡作祟的臭朋友,一起到了超級熱的澎湖。

永遠記得第一天晚上,我們騎著租來的摩托車在海邊跑來跑去八五八書房,想做一點「很青春的事」,卻沒什麼天份,只是迎風瞎晃。

我提議不如迎著海風喝個啤酒吧,這樣很有大人的感覺。

一夥人于是興致高昂地拿著身分證跑去便利商店,各自買酒。

「買什麼酒好?」姑討呆呆地著很陌生的飲料櫃前。

「……嗯嗯。」我裝模作樣地看著不同品牌的啤酒,做出在考慮的樣子。

「柯景騰,你平常都喝哪一種啊?」勃起一副很有研究的表情。

「我啊,海尼根啊。」我唬爛。

「海尼根不錯啊。」殺人王打開飲料櫃,徑自拿了一罐。

于是我們幾個人都用非常酷的無表情姿態,各自都拿了一罐海尼根去付帳。

之後大家興衝衝騎車到碼頭,找了一個很酷的海堤坐下,打開啤酒大喊乾杯。

我嘿嘿嘿灌了一大口!!賽咧,啤酒好臭好難喝啊!

原來所謂當大人,就是要假裝很好喝的樣子去喝這麼難喝的東西啊?

「還……還不錯。」我微笑。

「今天一定要喝醉!」P19哈哈笑。

「來來來,乾了啦!」殺人王大叫。

所有人嚷著要乾,卻都慢慢地喝,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過了半小時,誰也沒喝完。

倒是剩在罐裡的啤酒沒有氣泡,越來越難喝。

我到底是最誠實的人,拿著還沉甸甸的半滿啤酒,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

「乾,其實啤酒一點也不好喝!」

我用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種終于爆發的解脫。

然後我將啤酒反手一倒,通通倒進海里。

「……也是,好像沒有想象中好喝。」勃起淡淡地說,跟著將剩酒倒進海里。

「太苦了。下次換一種牌子的吧。」姑討也悻悻地反轉手中啤酒。

一個接一個,大家都將屬于大人的啤酒倒進台灣海峽。

然後買可樂跟麥香紅茶回旅館狂歡。

我覺得我們很可愛。

在我們最青春洋溢的時候,最愛追逐屬于大人的一切。

後來不知不覺,我們在各自精彩糜爛的大學生活裡,養出一身好酒量。

等到我們越來越大,有人結婚了,有人生小孩了,有人還生了兩個小孩了,有人幹他媽的上《蘋果》頭版了,不再年少輕狂的我們卻開始逆向狂奔,想要向老天乞討回一點青春的感覺。

可以逆轉嗎?

不能。

但我們躺在線西海邊,一個個用胯下夾住沖天炮往天空發射的畫面,讓我覺得,偶爾硬是要跟自己證明自己「還可以過得很瘋狂」的那種掙扎滋味,真不錯。尤其那天晚上勃起乾脆用嘴巴放沖天炮,超猛,完全就是嘴炮仙人的風範。

我們都徹底敗給了勃起,他最幼稚,所以最贏。

兩千零八年,我順利抵達三十歲的壘包。

三十歲了,好像跟青春沒什麼關係了,然而我卻一點也沒有三十歲的自覺。

我一直很任性的活著。

每次接到喜帖,看著那些跟我一起瘋狂過的好朋友一個個結婚、在人生橫衝直撞的軌跡中被迫穩定下來,都覺得那樣的人生跟自己無關,我還是很適合現在的狀態,不想改變。

想熬夜就熬夜。

想連續狂寫幾天小說就狂寫幾天。

想藉取材的鳥理由出國放風就出國放風。

想找人打麻將就找人打麻將。

想不刮鬍子就不刮鬍子。

想不穿內褲就不穿內褲。

想只穿內褲就只穿內褲……

想打就打啊!

常常週末我跟我的死黨僕人們一起打麻將,一邊聊著好久沒去哪裡玩、是不是要一起向各自的公司請假去做個短暫旅行時,就會出現以下的雞巴對話。

「我想請禮拜五的假,然後連著五、六、日玩三天。」阿和:「五筒。」

「吃。禮拜五人也很多啊,不如請禮拜一,去玩六、日、一三天吧!」老曹:「發。」

「我投六、日、一這三天一票,因為我在圖書館上班,正常來講禮拜六都沒放啊,要是決定五、六、日的話我就要連請兩天了耶。柯景騰,你呢?」該邊。

「……我都可以。」我漫不在乎地說:「自摸。」

然後大家都會對我投以憎恨的眼神,讓我爽得要命。

有一度,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我沒有結婚,所以不會有「另一個人」來強制改變我隨性的生活。在這個想法底下,我是不是該畏懼婚姻?因為結了婚我就無法隨心所欲、過我一個人才能過的快樂人生?

但刻意抵制結婚,我肯定會錯過很多只有結了婚、才能體驗到的幸福生活。

怎辦?

總不能說「幸福是創作的墳墓」,我就死不結婚吧?

我這種笨蛋也想得到幸福不可以嗎!

後來我想起一件事,我才逐漸釋懷。

因為隨時隨地都想寫小說,所以我得背著筆記型計算機到處跑。

過去八年來我一共換了十幾個計算機背包,看到更酷更帥的、或墊肩更軟更厚的、或靠背的泡綿更紮實的,我毫不猶豫就換。

換換換換換換換換,沒在管上一個背包到底用了多久,有的我甚至還沒發現夾層裡的密袋就被我遺棄,放在衣櫃的最上層。

那時我常常誤以為,自己是一個喜新厭舊的人。還有點羞愧。

直到前一陣子,我不經意發覺到我現在正在用的計算機背包,已經用了快三年,我才震驚自己怎麼會守著同一個背包那麼久!

明明它的空間不是最大,但剛剛好。

明明它的夾層不是最多,但剛剛好。

明明它的樣子不是最帥,但剛剛好。

明明它的外表已經出現破損風霜,但……我喜歡它一路陪我的痕跡。

謝謝它堅強的存在,讓我對自己有了全新的想法!其實在遇到這個背包之前,我只是遇不到命中註定的背包罷了,才會沒定性地一直換一直換。

也許最後的這個背包對其他人來說充滿各式各樣的缺點,但它完全屬于我。

就夠了。

人生啊……

如果遇到了「那個女孩」,到時候我的人生被「強制往前推進」也不錯吧。

在那之前,我只要愉快地等待,快樂地放肆就行了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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