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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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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藤井樹]流浪的終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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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追求

我喜歡聽妳喊歡迎光臨,我喜歡妳的聲音,
我喜歡妳的馬尾還有妳笑起來的樣子,
和妳那一副戴起來像是國文小教師的深色眼鏡。

但妳並不記得我。









10

第一次看見妳那天,天氣很好。
我的頭髮很短很短,因為我剛下部隊。

把軍人非常寶貴的放假時間拿去喝下午茶是一種非常奢侈的行為,我的同梯都跟我這麼說。對他們來說,放假就是快點找女朋友去約會、吃大餐、看電影、上KTV、或是找幾個朋友泡夜店、打麻將,反正只要做一些在部隊裡面沒辦法做的事最好。

「下午茶部隊裡也沒有啊。」我說。
「下午茶太悶了,有夠無聊。」他們說。
「對啊,下午茶太無聊了,去我家鄉的山上打獵也比喝下午茶好玩。」我的原住民同梯這麼告訴我。
「………」聽完,所有人無言。

可是,什麼上KTV泡夜店打麻將打獵等等的我都沒興區,我就是選擇去喝下午茶。
因為妳在那裡。

小陸的部隊在桃園,是砲兵。我的部隊在高雄,也是砲兵。只有屁仔在金門,是該死的步兵。

屁仔說抽籤那天他眼皮一直跳,而且不停地放屁,「那是一種非常不安的感覺。」屁仔說。結果果然抽到籤桶裡唯七的金馬獎,兩百多條籤給他抽,他竟然抽到只有七張籤的金門。

「而且我還是前幾個抽的,幹!」屁仔說。
「抽到當下是什麼情況?」我問。
「全場樂翻,所有人起立鼓掌。」
「哈哈哈哈!」我跟小陸笑翻。
「他媽的起立鼓掌幹嘛?當我是帕華洛帝演唱完畢嗎?」屁仔非常地生氣。

當那一句帕華洛帝言猶在耳,屁仔卻早已經搭上船離開台灣,到了最接近大陸的金門去當兵了。

而我就是在那天遇到妳的。

那天,妳一直站在吧台裡,從我的座位看過去,並不是非常清晰,只能稍微看見一個綁著馬尾的女孩正在吧台裡面忙碌著。妳戴著一副眼鏡,深色的,不時抬頭看著門口,只要門一被打開,妳總是第一個喊歡迎光臨的。

咖啡館的生意很好,週末下午來喝下午茶的客人很多,或許是有做促銷的結果,蛋糕吃到飽,再加上一杯香濃的咖啡竟然兩百塊有找,我只能說你們老闆大概是做慈濟的。

咖啡館的音樂總是那樣子的,不是輕快就是悠長,不是帶點爵士就是裹著美式鄉村的味道。館裡的客人都開心地聊天說笑,就算是一個人來的也會帶著一本書或是看著館裡提供的報章雜誌。

而我只是看著妳。

我以為那頂從百貨公司買來的Nike運動帽不只可以替我遮去看起來很像菜兵的頭髮(事實上就是菜兵),還可以替我擋住偷偷看著妳的眼睛。但是我失算了。

第一次和妳四目相接,我不知道是哪一條腦筋斷了,竟然忘了把視線移開。
第一秒,妳只是看見我正在看著妳。
第二秒,妳稍稍睜大眼睛,像是確定我是不是正在看著妳。
第三秒,妳稍微歪著頭對我微笑。
第四秒,就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把手邊的工作停下來,然後往我的方向快步走來。
第五秒,妳依舊帶著笑。
第六秒,妳用圍裙擦了一擦手。
第七秒,妳離我只剩下兩公尺的距離。
第八秒………

「不好意思,先生,你需要什麼嗎?」第九秒,妳這麼說。
「喔!不………沒有,我什麼也不需要。」
「喔,所以你只是在看吧台嗎?」
「呃……」我感覺到自己的臉正在脹熱,「對啊,你們的吧台很漂亮。」媽的,我真不會說話。
「是嗎,謝謝你,如果你有什麼需要,歡迎隨時叫我。」妳說。
「嗯,好。」我點著我那顆戴著帽子的笨頭。

我記得那天我買單買了一百九十九元,因為那張發票我還留著。我本來想請妳在發票上面簽名,但是怕妳不理我而作罷。

當晚,我嚴重地失眠。

不知道翻來覆去多少回之後,我生氣地坐了起來,雙手用力地抹一抹自己的臉,然後深深一個呼吸,再用力嘆了一口氣出來。接著我躺回床上,看著天花板,幻想有一座柵欄在那邊,然後開始數羊。

那天從天花板上跳過柵欄的羊,除了前幾十隻之外,其他的通通都掉到懸崖去了。因為我在柵欄後面幻想了一個斷崖,每一匹跳過去的羊通通都拉長音的大叫「咩~~~~~~~」,然後越來越小聲,越來越小聲,然後就沒聲音了。

看著羊摔死在懸崖底,我不知道為什麼地,竟變態似的竊笑。
媽的,當兵真的會讓人變白癡。不信?看看那些當了十幾二十年的官就知道了。

到底是幾點睡著的我根本就忘了,大概是天快亮的時候吧。
不過我記得那是星期天,因為我那天要收假。

那斷崖下的羊屍體,一共有兩千一百六十六隻。




* 可憐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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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個禮拜,我又回到有妳的咖啡館。
這一次妳依然待在吧台裡,不時抬起頭看向門口,只要有客人進門,妳一定是第一個喊出歡迎光臨的。

我喜歡聽妳喊歡迎光臨,我喜歡妳的聲音,我喜歡妳的馬尾還有妳笑起來的樣子,和妳那一副戴起來像是國文小教師的深色眼鏡。

但妳並不記得我。

妳的同事過來替我點了一杯紫羅蘭茶,還有一個摩多西里巧克力蛋糕,她說那是你們店裡的招牌,很多客人都會點,口碑不錯而且不會太甜。

但我覺得你們店裡的招牌是妳。

這一天的天氣依然晴朗,但外頭樹上已經稍微偏黃的樹葉提醒著人們秋天已經到了。我看著窗外發呆,看著天空的雲快速地移動著,紫羅蘭茶的香味瀰漫在我的鼻間,而摩多西里巧克力蛋糕早就被我吃完了。

我看過一部電影,是凱文柯斯納演的。他扮演一個大聯盟球員,底特律老虎隊的王牌投手。而女主角是他的太太,也是他最忠實的球迷。但他因為把個人在球場上的勝敗看得太重,使得女主角感到不被重視。後來他們有了一些誤會,女主角決定離開他。

過沒多久,男主角在他生涯裡最後一場比賽獲勝之後,不像平常一樣接到女主角的恭賀電話,他按著電話答錄機,裡面傳來的是冰冷的語音:「您沒有任何新留言,如有問題或需要幫助,請致電大廳櫃檯。」接著他一個人坐在飯店房間裡的床上痛哭,這時才赫然發現,在勝與敗之間,沒有她就什麼意義都沒有。

最後男主角收拾好行李準備出國,卻在候機室裡遇到決定離開他的女主角。

女主角問他:「你在這裡做什麼?」
男主角說:「跟妳一樣,等飛機。」
女主角再問:「要去哪裡?」
男主角說:「去有妳的地方。」

電影總是這個樣子,某些對白很簡單,卻能讓你的心揪緊了起來。

我突然覺得我跟凱文柯斯納很像,雖然我不是大聯盟球員,我只是個剛下部隊的菜鳥。而且我跟女主角之間並沒有誤會,因為我跟妳連認識都還不算。

但是當我一放假,就會到有妳的咖啡館裡,這是不是表示著,妳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種必須存在的意義?

看完那部電影之後,我幻想過一個電影情節,一個關於陪伴的故事。

一個男生很鐘情另一個在咖啡館裡工作的女生,他只要一有空就會到咖啡館去,點一杯咖啡,從早坐到晚,從她上班坐到她下班。

他跟她之間不會有超過十句的對話,最多也只是女生問他:

「先生,你想要點什麼?」
然後男生告訴她:「我要一杯咖啡。」
「要哪一種咖啡?」
「都可以,不要太酸太苦就好。」
「那來一杯卡布其諾好嗎?」
「好。」

然後對話就結束了,一直到買單的時候,女生才會再跟他說:

「謝謝你,一共是○○○元。」
男生點點頭,然後遞出鈔票。
「收您○○○元,請問今天的餐點還滿意嗎?」
「嗯,很好。」男生再點點頭,只是這次多了微笑。
「謝謝你,歡迎下次再來。」女生也微笑回應。

然後,對話就真的結束了,一直到下一次男生再來,兩個人又重覆相同的對話。

他們不曾告訴過對方自己的名字,也就更不可能留下任何聯絡方式。對方所有的一切他們都不了解,男生只知道這間咖啡館裡有一個他喜歡的女生,而女生只知道有一個男生常常來,但話卻不多。

有一天,男生照慣例在她剛上班沒多久就到咖啡館來光顧,只是這一次他不點東西了,他只是靜靜地走到女生面前,然後站定看著她。

「先生,你想要點什麼?」女生有禮貌地問他。
男生深呼吸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好像有很多話想說,「我想要點妳的一句保重跟再見。」男生有點靦腆又有點失落的說。

就在女生還不太懂他的意思時,男生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交給那個女生,然後他說:「我明天就要出國了,在出國之前,我覺得我應該告訴妳我的名字,因為我想要妳對我說一句保重跟再見。」

我們都知道這個男生很喜歡這個女生,也應該都看得出來這個女生對男生有深刻的印象。但他們兩個人永遠都只在原地,從來沒有前進過。

男生選擇單純地陪伴,在他出國之前一直陪在這個女孩子工作的地方。他或許很希望跟這個女生有進一步的交往,但他一直以來都知道他是要出國的,他沒有辦法一直留在她的身邊,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了,最後他出國,卻把女生留在原來的地方等他?或是結束這段感情?

抱歉,他做不到。所以他寧願選擇最簡單的陪伴。

那張紙條裡面寫的是男生的名字,還畫了一個笑臉。
那個女生當下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笑著說保重跟再見。

說到這裡,我要先說聲抱歉。
因為我不是編劇,也不是小說家,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給這個故事一個最完美或是最感人的結局,所以我只能說到這裡。

那個男生之後怎麼了?我不知道,我也沒去想過。
那個女生之後怎麼了?我也不知道,我也沒去想過。

我只知道就在我吃完了第二個摩多西里巧克力蛋糕,而且我的紫羅蘭茶已經回沖三次之後,我去買單結帳,看見妳左胸上掛了一個小名牌。

「靜宜。」這是妳的名字。

那天晚上,斷崖下的羊屍體,比上一次的多了許多。



* 最簡單的,就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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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個禮拜,同樣是軍人的休假日,同樣是戴著那頂Nike的運動帽,同一個位置,同一間咖啡館。

唯一不同的,是妳並不在吧台裡。

我獨自坐在位置上,猜想著妳是不是會晚一點上班?或是妳今天根本就不會來上班?還是,上禮拜已經是妳最後一天上班呢?幾個小時過去了,天也已經黑了,我這才鼓起勇氣問了妳的同事說:「請問,平常在吧台工作的那位小姐,今天會來上班嗎?」

『厚……好多人問她喔。』妳的同事這麼說。
「啊?」
『我說,很多人問她,你是今天第四個還是第五個問她的人了。』
「啊………」當下我情緒很複雜。
『她今天休假,下個禮拜會來。』
「好,謝謝妳。」
『找她有事嗎?』
「呃……沒事,只是問問。」
『你喜歡她啊?』
「啊!」我搖搖頭,「不,沒有……我……」
『別不好意思,喜歡她又沒有錯,很多人都喜歡她,而且那些男生都很大方的。她每個禮拜都會接到情書,還有男生直接到她面前跟她要電話。』

「喔……」我的頭有點暈。我沒想到這個女生會這樣跟我“聊起來”。
『你好像連續來好幾個禮拜了吧?』
「嗯,這是第三個禮拜。」
『難怪我覺得這段時間常看到你,大概是你的帽子很好認吧。』
「啊?」我摸了摸帽子。
『你在當兵啊?』
「啊………看得出來啊?」
『超~~級看得出來的好不好!』她說話有一種女孩特有的語調。尤其是「超~~級」兩個字。
「喔……我還以為戴了帽子會比較……」
『比較看不出來?並不會好嗎?而且你是男生耶,別這麼不好意思,當兵又沒有錯,很多人都當兵啊,而且那些當兵的男生都很大方的。』
「是…是……我盡量。」

『你的話不多喔?』
「呃……不……不是,我只是……」
『只是比較慢熟?哎呀,沒關係啦,我可以了解,而且慢熟又沒有錯,很多人都慢熟啊……』
「不好意思,沒有錯小姐,我要買單了……」
『怎麼了,你不喜歡跟我說話嗎?』
「啊…不……沒有,我只是……」
『只是要買單而已是嗎?』
「是……」我有點惶恐地點點頭。
『好啦,不鬧你了,不過我跟你說,她很喜歡南方四賤客裡面的阿尼,如果你下個禮拜要來找她,就帶一個阿尼的玩偶來送她,她會很開心的。』
「嗯,好,感謝妳,沒有錯小姐。」
『不客氣,慢熟的Nike先生。』她說。

妳知道嗎?靜宜,其實我應該要感謝妳的同事,就是這位沒有錯小姐,如果不是她告訴我妳喜歡阿尼,我根本就找不到辦法可以跟妳說話。

為了那隻阿尼玩偶,我跑到新崛江的夾娃娃機去找,就在一堆巴掌大的玩偶下面,我看見了一隻巴掌大的阿尼。

我花了三百多塊錢把壓在他上面的什麼恐龍啊小叮噹的全部都移到旁邊去,但是效果非常有限……………………………………

好啦,我承認一點效果都沒有,幹。

後來我把店員找來,請他打開娃娃機,把阿尼拿到最上面來讓我夾。

「你要不要直接買回去?」店員問我。
「可以直接買?」
「當然可以。」
「一隻多少?」
「一隻一百五。」
「可是我剛剛花了三百多要把他上面的移開……」
「所以你要買兩隻嗎?」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看我的表情有點窘,大概猜出我是什麼意思,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又補問了一句,「你要送人的?」
「對。」我說,而且我花了三百多了,都可以買兩隻了,為什麼不直接拿兩隻給我?
「既然要送人,當然要用夾的比較有誠意啊。」
「嗯,你說的沒錯。」雪特咧!為什麼我這麼容易被說服了?
「那我把他擺到最好夾的位置,你繼續努力。」
「好,感謝你!」

然後我又花了三百多,終於讓我夾起那隻該死的阿尼。

店員在一旁看見,替我拍拍手說,「恭喜恭喜,你終於夾到了,有沒有很感動?」
「謝謝你,我非常感動。」我快哭得說。

就在我滿懷著感激,手上拿著那隻巴掌大的阿尼要離開新崛江的時候,在夾娃娃機的旁邊,我看見一間專賣娃娃的店舖,它的貨架上擺了一隻兩個人頭那麼大的阿尼,下面貼了一張紙,寫著:「特價399」。

幹…………………什麼啊我……

我永遠記得我送妳那兩隻阿尼的時候的妳的表情,那真的是我很喜歡很喜歡的笑容。

第四個禮拜的放假天,天氣不太好,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是陰天。
我在妳上班前的十分鐘就到了咖啡館,帶著那一大一小的阿尼,用一個背包裝起來。

當我坐到習慣的那個位置,沒有錯小姐就走過來說……

『阿尼帶了嗎?』
「呃……嗯…」我點點頭。
『放在你的背包裡?』
「嗯,是的。」
『會不會緊張?』
「當然會……」
『沒關係,這個很正常,而且緊張又沒有錯,很多人都會緊張。』幹,她又來了……
「是是是………」我很怕她繼續囉嗦下去。
『想好要怎麼送她了嗎?』
「還沒。」
『那你最好快點想。』
「為什麼?」
只見她把視線移到外面,用她的眼睛和下巴指著窗外說,『因為她已經來了。』





* 阿尼!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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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坐在位置上發抖,發抖,發抖,再發抖,就這樣一直抖到晚上十一點,她要下班了。

我想了一百種話術,一千種方法,一萬種形式,但是卻只想到妳的十種回應。
第一:對不起,我不能收下。
第二:謝謝你,我很喜歡阿尼,但我還是不能收下。
第三:這阿尼好可愛,但我不能拿。
第四:你有這個心,我就很高興了,抱歉,我不能拿。
第五:老闆有規定不能收客人的禮物,抱歉。
第六: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第七:不好意思,我該走了。
第八:我另一個同事也很喜歡,你可以拿去送她。
第九:請不要這樣,我不能收你的禮物。
第十:很抱歉,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這十種回應表示什麼?表示一種結果。
就是:對不起,I am sorry,斯哩媽歇,拍謝…………

沒有錯小姐在她下班時(晚上八點)還很熱心地走到我旁邊問候我,但其實她只是來問我為什麼還不行動?我告訴她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說她願意幫我製造機會,我問她什麼機會,她說送禮物的機會。

這不是廢話嗎?我當然知道是送禮物的機會,我當然也會找到送禮物的機會,但是我現在需要的不是送禮物的機會,而是不會被拒絕的機會啊!

「請問她幾點下班?」我依然發抖得問著。
『十一點。』
「請問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目前看起來,沒有。』
「妳確定嗎?」
『我…………不確定。』
「………」
『我又不是她,我怎麼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而且不確定又沒有錯,很多人都不確定……』
「好好好……」我急忙打斷她的話,『那妳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說。
『什麼忙?』
「幫我送。」
『NO!』她斬釘截鐵地搖搖頭,而且連手都搖起來了,『有點誠意好嗎?這種事本來就要自己努力,你自己送。』她說。
「妳沒看到我現在這種情況,怎麼送?」
『什麼情況?』

我把我不停在發抖的雙手伸出來。

『你快中風了?』
「………妳真幽默……」
『哎呀,會發抖是正常的啦,而且……』
「發抖又沒有錯,很多人都會發抖,這個我知道。」我替她補完她要說的話。
『知道就好啦。』
「但是我現在這個情況根本沒辦法跟她說話,我肯定結巴,甚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第一次追女孩子?』
「應該說,第一次追自己生活圈以外的女孩子。」
『這表示你以前追過同學或朋友之類的女生?』
「對。」我點點頭。
『那你就把她當你的同學啊。』
「這方法行得通嗎?」
『一直坐在這裡發抖,跟放鬆心情把阿尼拿去送她,這兩條路你選一條。』
「有沒有第三條?」
『有,就是買單,離開這裡,然後一切都結束了。』她說。

我當然不想結束,怎麼可以還沒開始就結束,我甚至還沒踏出第一步,怎麼可以就這樣結束?

沒有錯小姐在離開之前還回頭跟我使眼色,替我加油。我對著她點點頭,並且開始深呼吸,做足一切準備,一定要在她面前表現地正常一點。

然後我深呼吸了三個小時…………幹……什麼啊我……

眼看咖啡館裡的客人越來越少,咖啡館外面卻開始下起大雨,我的手錶時針一直往前走,她在吧台裡依然不時地抬頭看著門口。只是這一次她的眼神多了一點擔憂,大概她在煩惱這樣的大雨,她該怎麼回家吧。

十一點到了,打烊的時間也到了。
她拿著帳單往我這裡走過來,我快速地環顧四周一圈,我的天,只剩下我一個客人了。

我的情緒開始亂,我的心跳開始加快,我的視線到處飄移,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我開始恨我自己是個笨蛋,是個白癡,是隻沒有膽子的蠢豬。我在這裡坐了八個小時,想不出一個比較好的方法把阿尼送給她。

『先生,不好意思,我們店要打烊了,要麻煩你先買單。』她說。
「嗯……好……」我還在發抖。
『一共是三百七十五元。』

我從背包裡拿出皮夾,用發抖的手數了三百八十元給她。

『收你三百八十元,請稍等,我找錢來給你。』說完她就轉身回到吧台。

在她回吧台找錢的時候,我順手拿出包包裡的小阿尼。這時我突然天外飛來一筆的想到一個很爛很爛的方法,爛到如果我把這個方法告訴屁仔跟小陸,他們一定會笑我笑一輩子。

但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她已經拿著發票跟五塊錢走過來了。

『先生,這是找你的五塊錢跟發票,謝謝你。』
「嗯,謝謝。」

就在她微笑點點頭要離開的那一剎那,我開口叫住她。

「小姐,不好意思。」
『嗯?』她回頭看著我,但還是站在原地。
「我剛剛在地上撿到這個小阿尼,是妳的嗎?」
她看見阿尼,笑了出來,然後跟我說,『不是我的耶。』
「真的嗎?那這個大阿尼呢?」我把包包裡的大阿尼拿了出來。
她有點驚訝的表情,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不是,這個也不是我的。』她說。
「那為了獎勵妳的誠實,這兩個阿尼就送給妳了。」我說。

天知道這個金斧頭銀斧頭的鳥故事竟然可以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又天知道這時候為什麼我能想到這麼爛的方法。人說狗急了會跳牆,跳得過去還好,但我實在很擔心這個鳥方法會害我撞牆。

這時她不知道怎麼反應,只是掩著嘴巴一直笑。
吧台旁邊還有一個跟她一起打烊的同事,竟然開始拍起手來,『這是我看過最無言的搭訕方法了。』她的同事說。

我不知道我當下的表情如何,只是覺得自己的臉很燙。
而她的表情怎麼樣我也不知道,因為她一直用手掩著自己的臉狂笑。

「呃……這兩隻阿尼很可愛,在等妳把它們帶回家。」我說。
『是我同事跟你說我喜歡阿尼的,對不對?』她說,但依然笑著。
「是,沒錯,如果她沒告訴我,我可能會買一束過幾天就會死掉的玫瑰花或是兩份臭豆腐來。」
『為什麼是臭豆腐?』
「不知道,聽說美女都喜歡吃臭豆腐。」
『不好意思,我們這裡禁帶外食。』
「啊,對喔,那我們去外面吃,好嗎?」我說。

她想了幾秒鐘,接過我手上的兩隻阿尼,我把裝阿尼的背包遞給她,順便替她裝進去。她說了一聲謝謝,我說了一聲不客氣,她的同事對我拍拍手說恭喜,但是她也要一份臭豆腐。

那天晚上,雨大得亂七八糟,我把我摩托車裡面的雨衣拿給她穿,她問我說那我怎麼辦?我說沒關係,可以走騎樓回家就好,我家其實不遠。她問我該怎麼把雨衣還給我,我說下禮拜見。

然後她穿好雨衣,騎上機車,對我點了點頭就騎走了,我本來打算目送她離去直到看不見,但是她卻在騎了一小段路之後停下來,然後打開她的安全帽的罩子,回頭大聲地問我:

『我叫靜宜,你呢?』
「我叫小洛。」
『小洛?』
「嗯!」
『小洛晚安!拜拜!』
『靜宜晚安!拜拜!』

然後她蓋上安全帽的罩子,漸漸地騎遠,一直到看不見了。

靜宜,下禮拜見。





* 一百種話術,一千種方法,一萬種形式,一種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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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有妳的咖啡館,想到沒有錯小姐,想到阿尼,就會想到遇見妳那一年那些美麗的日子。

我想,這又是一個想妳的夜晚了。

房東太太在我住滿了一個禮拜之後才想起來那四口電磁爐是壞的,他叫人來修那天我剛好買了第二十個潛艇堡(Subway)回家,那是第七天的晚餐,我的印象深刻,因為那堡裡面的牛肉是臭的

在溫哥華,潛艇堡的店多得就像台灣的麥當勞,噢不!是比麥當勞還要多。反而在溫哥華看不見幾家麥當勞,7-11更是少之又少,而Starbucks是你最好的鄰居。

在Robson street上面的Starbucks裡,有個早班的店員是混血兒,女孩子,眼睛是水藍色的。他常常把我誤認為是日本人,結帳完之後都會跟我說阿哩阿豆,我會跟她說我是台灣人,並且教她講「謝謝」,但是她總是隔天就會忘記了。那裡離我的公司很近,我幾乎每天都會去買兩杯咖啡外帶,帶到公司去喝。雖然公司裡面也有咖啡機跟咖啡豆,但我不喜歡到那裡去泡咖啡來喝,因為那裡總是有好幾個女同事在道人長短,而我這個人最不喜歡聽的就是八卦。

但是聽說我的小老闆跟他的秘書似乎有婚外情,他們時常一同出入許多場合,甚至還被同事在某間PUB裡面撞見他們正緊擁著在跳慢舞……

我是個不喜歡聽八卦的人。

我在這裡唯一一次被傳八卦緋聞,是在一個同事之間相約到Whistler去滑雪的小小公司旅遊時被誤會的。對方是香港人,但出生後就到了日本,一直在日本待到十五歲,就舉家遷到溫哥華,所以她雖然在香港出生,卻不會說中文,只會日文跟英文。一開始我只是找不到跟我一起搭滑雪纜車的伴,而她剛好也是一個人,我鼓起勇氣邀請她一起搭,她點頭同意,就這樣跟我玩了一整天。

後來在公司裡碰面就會聊幾句,偶爾中午會一起吃午飯,雖然她曾經約過我一起看電影吃晚餐,但我總是以要搭公車為由拒絕,久了之後她也就沒有再約了。

但是人只要稍微接近一點就會被其他人感覺到有什麼火花產生吧。我跟她其實只能算是非常普通的朋友,但同事之間卻一直以為我喜歡她只是不敢表達。

「我並沒有喜歡她,但我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同事問到我對她的感覺時,我是這麼回答的,一字不少,一字不多。

但話就這樣被傳開了,傳到最後變成:「我覺得我很喜歡她,她是個很棒的女孩子。」

那女孩生日當天,我的同事冒我的名替我買了一個蛋糕,配上一束美麗的紫香水百合,叫快遞送到辦公事給她,署名是我。所以當快遞找我拿錢的時候,我付得莫名其妙。那天的辦公室鬧哄哄的,大家都在拱我親她一下,當下我左右為難,但為了顧及女孩子的面子我不能當下就坦承那個蛋糕不是我送的,還有那句已經傳得都變形的話不是我講的。

「祝妳生日快樂,願妳每年都快樂。」說完,我輕輕擁抱她,並且在她頰上吻了一下。

然後辦公室就爆炸了,我說的不是真的爆炸,我說的是大家都拍手歡呼差點掀了屋頂的那種爆炸。

當天晚上回到家之後,我寫了一封mail寄到她在公司的信箱,把一切實情都告訴她,並且向她說抱歉。但是她並沒有回信給我,接下來的幾天,她對我的態度完全沒有變化,並沒有刻意接近我或是遠離我,就像這一切都沒發生。

雖然我不知道她怎麼想,但這樣的結果讓我感到心安。

有一次一起吃午飯的時候她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點點頭,笑著說有,她又問我為什麼從來沒看過我帶女朋友,我說因為她在台灣。

「因為她在台灣。」說完,我的心裡有點酸,因為我很想妳。

我常在買潛艇堡的時候想起妳,因為我會想起跟妳一起去吃麥當勞的時候妳在煩惱要吃幾號餐的表情,妳總會把薯條吃掉三分之一,然後把剩下的三分之二留給我,妳說那是油炸食物,會發胖,胖了我就不愛妳了。

「既然怕胖,為什麼還要吃掉三分之一?」我問。
『因為跟你一起吃同一包薯條,感覺很幸福啊。』妳說。

是啊,靜宜,跟妳吃同一包薯條,感覺真的很幸福。就因為如此,所以當我一個人在溫哥華的潛艇堡店裡買潛艇堡的時候,我都特別想念妳,因為沒有人替我吃掉三分之一的潛艇堡。

小陸在MSN上問我,如果我一直沒回台灣的話,會不會想在溫哥華交一個女朋友?我的回答很官方,我說大概會吧,男人怎麼可能沒有女人。

然後小陸從螢幕那一頭說「你唬爛」,螢幕這一頭的我吐了吐舌頭。
他知道,我知道,我們都知道,不管在溫哥華多久,我應該沒有什麼心情去交別的女朋友。

小陸問我說「為什麼你那麼愛她?」
我當時想了一想,然後說「因為我愛她啊。」

四口電磁爐修好了之後,我開始到超市去買一些菜和牛肉回來自己煮晚餐,吃過晚餐,看一看溫哥華道地土產的超級無聊電視節目,然後上網看一些台灣的新聞,等待著晚上十點的到來。

溫哥華的晚上十點,是台灣的早上七點。那是妳起床準備去上班的時間,妳會在這時候打開MSN,跟我說幾句話。

我的愛在溫哥華 說:
小洛,你的今天好嗎?

太平洋能不能小一點? 說:
嗯,很好。妳的昨天呢?

我的愛在溫哥華 說:
我的昨天也很好。

太平洋能不能小一點? 說:
那就好。

我的愛在溫哥華 說:
只是……

太平洋能不能小一點? 說:
只是什麼?

我的愛在溫哥華 說:
除了很想你之外,一切都很好。

有時候,我真的不想在睡前看見妳告訴我妳很想我,因為那會嚴重地造成我的失眠。但是當我知道妳對我的想念就像我對妳的一樣的時候,我就會了解到,很想我的妳其實也不好受。

待在溫哥華一個月後,我開始習慣了。
雪,也開始溶了。




* 我的愛在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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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相愛

『那我們要去哪裡蜜月?』
「都可以,只要不是溫哥華。」
『那我們要去幾天?』
「都可以,只要別玩到破產。」
『那我們要生幾個小小洛跟小靜宜?』
「都可以,只要我們養得起。」
『那我們會一直很相愛嗎?』
「會,我相信會一直很相愛。」








15

我幾乎每個星期我都會到咖啡館去找她。

剛開始我很擔心她會有壓力,畢竟一個並沒有什麼特殊關係的男生每個禮拜都去工作的地方光顧是一件奇怪的事。而且說光顧是比較好聽一點的,要講難聽一點的話就是自作多情兼緊迫盯人。

打過籃球或是懂籃球的人都知道,緊迫盯人分兩種。一種是半場式的緊迫盯人,對方發球給控球後衛之後,只要控衛把球運到中場線就開始被嚴密地近距離防守,採用的是一種具侵略性的防守,這會造成進攻方很大的壓力,運球傳球跟實行戰術都會受到壓迫。

另一種就是全場緊迫盯人。這個防術一旦使用,根本就不會理會對方是不是已經發球了,每個進攻方的球員都被盯得死死的,就算接到球,也會立刻被包夾或侵略性防守。

小陸說,我這樣比較像是半場式的緊迫盯人,因為我並沒有每天都去光顧,我只是放假的時候去,這對靜宜來說不會造成太大的壓力。

但是屁仔說,我這個就是全場式的緊迫盯人,因為我在當兵,本來就只有放假的時候可以去光顧,一有空就去盯住她,這不叫全場式的緊迫盯人不然要叫什麼?

我一度為這種情況非常地煩惱,但我卻沒辦法停止每個禮拜都去喝杯咖啡。

第一個禮拜,我遇見她,那天懸崖下的羊屍體有兩千一百六十六隻。
第二個禮拜,我知道了她的名字,那天羊屍體比第一個禮拜要多。
第三個禮拜,我沒有見到她,但是我見到了沒問題小姐,她要我去找阿尼。
第四個禮拜,我成功地用了一個爛方法把阿尼送給她,並且相約下個禮拜見。
第五個禮拜,我照例來到咖啡館,她把雨衣折得整整齊齊地還給我,然後那天我們就沒再說過話了。
第六個禮拜,我刻意等到她下班,她說很樂意跟我去吃臭豆腐,不過要下一次。
第七個禮拜,吃豆腐的時間到了,但是她那天休假。
第八個禮拜,她很抱歉忘了告訴我她的休假日,於是給了我她的電話號碼,並且約好下一個禮拜一定要吃臭豆腐。這天我看著電話號碼一直到天亮才睡著。
第九個禮拜,部隊高等裝備檢查,還有陳總統水扁先生要來視察,為了部隊的榮譽全營區管制休假,我在連上東邊的那個廁所從最裡面數過來第二間用立可白寫了一句「去你媽的陳水扁!什麼時候不來偏偏這時候來!」,然後過沒幾天發現旁邊多了一句「說得好。」
第十個禮拜,我把累積了兩個禮拜的思念寫成了一首詩,準備在見面的時候送給她。

見面那天,咖啡館的生意不知道為什麼好得不得了,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多了還是一堆客人,我依然坐在老位置上,看著她在吧台裡忙來忙去,洗著那些洗不完的杯子,煮著那些煮不完的咖啡,她還是不時地抬頭環視周圍,但總會在看見我的時候停下來,對我做一些表情。

例如吐吐舌頭裝可愛,或是笑一笑表示招呼,或是吊一吊眼睛表示她累了,偶爾她會利用一下下的空檔跑到我旁邊來問我說『你的咖啡喝完了耶,要再來一杯嗎?』或是『肚子會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之類的。

但我總是搖頭說不,因為我不想增加她的工作負擔。
即使我真的很餓。

她打卡下班的時候,我手上的手錶顯示十二點半。
她走到我旁邊說:『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
我搖搖頭笑著說:「沒關係,等妳我很開心。」

『現在這個時間還有臭豆腐嗎?』
「我也不知道耶。」
『如果沒有的話,那我們去吃點別的,或是下次再去吃也可以。』
「妳今天很累吧,要先回去休息嗎?」
『累是還好,不過今天真的忙得暈頭轉向的。』
「那就回家吧,我載妳好嗎?」
『你要送我回去?』
「嗯。」我點點頭。
『那我的摩托車怎麼辦?』
「明天還要上班嗎?」
『要啊。』
「那我明天去載妳來上班。」
『你明天要收假不是嗎?』
「載妳來上班之後我再回營區就好,來得及的。」我說。
『這樣啊……』
「妳如果為難的話沒關係,不勉強的,妳也可以自己騎,我跟在妳旁邊當護衛。」
『不,我只是怕麻煩你。』
「一點都不麻煩,能載妳上下班是我的榮幸。」
『那……就麻煩你囉。』
「別說麻煩,我很樂意的。」

然後她對我笑一笑,跑到她的機車那兒拿了她的安全帽,在她戴上安全帽的同時,我看見她把小的阿尼用一條紅色的繩子綁在她的背包上。

「妳一直綁著它嗎?」我指著阿尼說。
『是啊,你送我那天我就綁上去了。』她說,說完就跳上我的車。
「妳家怎麼走?」
『這條路直走,要彎的時候我再跟你說。』她說完,我點點頭,催了油門,車子開始往她家的方向前進。
騎了一會兒,我對她說,「很高興妳喜歡我送妳的東西。」
『啊?什麼?』她提高了一些音量。因為她戴著全罩式安全帽,聽不清楚我說話。

「我‧說‧很‧高‧興‧妳‧喜‧歡‧我‧送‧妳‧的‧東‧西。」我一個字一個字提高音量說給她聽。
『真的謝謝你,它很可愛啊,我超喜歡的。』
「我‧想‧問‧妳‧一‧個‧問‧題。」
『你說啊。』
「我‧每‧個‧禮‧拜‧都‧來‧找‧妳‧會‧不‧會‧造‧成‧妳‧的‧壓‧力?」
『為什麼這麼問?』
「我‧怕‧妳‧會‧覺‧得‧煩。」
『不會啊,我不會覺得煩啊,而且你長得跟阿尼一樣可愛呢。』她說。
「我‧長‧得‧像‧阿‧尼?」
『對啊,如果穿著一樣的衣服就更像了。』說完,我聽見她的笑聲。

然後我不知道腦袋發燒還是怎樣,我竟然問了一個好恐怖的問題。

「那如果我下次穿跟阿尼一樣的衣服,講話也嗚嗚嗯嗯的,妳會喜歡我嗎?」
『啊?你說什麼?』
「沒……沒‧有……沒‧什‧麼……」

說完,我的心跳好快。

大概十多分鐘的車程,她家就到了,在她跳下車脫安全帽的時候,我從背包裡拿出了那首詩。

「我有東西想要給妳。」
『你不要再買東西給我了,很破費。』
「這個東西免費,不用錢。」說完,我把詩遞給她。
『這是什麼?』她邊說一邊要打開。
「等等!等等!先別打開,回家再看。」
『為什麼?』
「因為裡面的東西不適合在我還在妳面前的時候看。」
『你寫了什麼?』她好奇地問。
「妳上去看了就知道了。」
『好。』
「明天下午兩點半我來接妳。」
『好,晚安,小洛。』
「晚安,靜宜。」我說。

然後我回到家,把包包裡的手機拿出來,看見兩通未接來電,還有一封簡訊。
那封簡訊只有短短一句話,我卻看到差點心臟病發。




* 寫詩,是一種最美麗的說話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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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首詩妳到現在還留著,因為妳說那是一個開始。

就像屁仔在追屁嫂的時候,他送給她的定情禮物是一隻捏了會發出放屁聲的猴子玩具,雖然屁嫂非常討厭那隻猴子,但那是他們的開始。

就像小陸在追渝惠的時候,他送給她的定情禮物是一封手寫的情書,但屬名卻是佛洛依德。渝惠後來要跟小陸結婚的時候還問小陸說:「我是要嫁給你?還是嫁給佛洛依德?」但那是他們的開始。

這些是我到了溫哥華第三年的事了。
那年,我三十歲,屁仔跟小陸都是三十歲。
而妳是二十七歲。

一直到今天,屁嫂早就已經替屁仔生下了一隻小屁屁,而且小屁屁都已經三歲了,一天到晚把拔馬麻買玩具地叫著。而渝惠的肚子裡也已經有了一隻小佛洛依德,只是這隻小佛洛依德是個女的。

突然我很後悔他們結婚那年我沒有回台灣參加他們的婚禮,聽妳說,他們一起辦的結婚典禮非常好玩。一對雙胞胎同一天結婚可能不是什麼太稀奇的事,但他們的太太生日也在同一天就夠稀奇了吧?

『你知道嗎?屁嫂跟渝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電話那頭,妳開心地告訴我這個消息。

我還記得那是溫哥華的凌晨四點,台灣時間的晚上七點,我躺在床上聽著妳實況轉播結婚現場的狀況,聽見屁仔在妳旁邊對著電話喊說「小洛,你現在這一時這一分這一秒立刻馬上給我以光速回來!」,也聽見小陸也在一旁加入鼓譟地說:「你現在出現的話,靜宜說她現在這一時這一分這一秒立刻馬上嫁給你!」

相信我,靜宜,當下如果有光速飛機,再貴我都願意回台灣。

那天晚上,妳回到家打電話給我,我已經在公司上班了。

妳問我,『有沒有光速機呢?有的話,我現在立刻去搭。』
我回妳,「傻瓜,有的話,也是我去搭,不是妳去搭。」
妳又問我,『如果那一秒你真的回來了,你會跟我求婚嗎?』
我回妳:「會,絕對會,而且連一點點遲疑都沒有。」

『那我們要去哪裡蜜月?』
「都可以,只要不是溫哥華。」
『那我們要去幾天?』
「都可以,只要別玩到破產。」
『那我們要生幾個小小洛跟小靜宜?』
「都可以,只要我們養得起。」
『那我們會一直很相愛嗎?』
「會,我相信會一直很相愛。」說完,我聽見妳的笑。

這句話好像昨天才說完,妳的笑好像昨天才聽到。但好幾個年頭就這樣過了。

那時妳說,妳躺在床上睡不著,手上正拿著我們的開始,就是那首詩。
妳慶幸著我跟屁仔不一樣,不會買一隻放屁的猴子送給妳。妳說妳要把那首詩擺在桌子前面,一抬頭就能看見。

時光好像回到好多年前,我第一次載妳回家那天晚上。

我不是唸中文系的,我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會寫詩,我不懂如何平仄,不懂什麼對仗,只是很單純地用了一個很俗的方法寫了這樣一首詩給妳:

思涓映水納秋時,
念樂尋章染心池;
靜幕星空綴弦月,
宜風撩意半卷詩。

而聰明的妳立刻就看出其中的秘密,並且傳了一封簡訊給我。
簡訊寫著:

I miss you too。




* 我們會一直很相愛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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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退伍。
這對我跟屁仔還有小陸來說,是一件人生大事。相信對每一個當過兵的的人來說都是人生大事。

我當兵的一個學長,大我二十梯,也就是早我十個月入伍。他跟其他的學長不一樣,他不罵人,不操學弟,不喜歡別人把他當成怪物看,更不喜歡別人對他打招呼的時候說:「學長好。」

「你甚至可以用幹XX來對我打招呼,但是不要讓我聽到學長好三個字。」他說。他認為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他只是比別人早進部隊,這只表示自己比別人早一點出生或是早一點入伍而已,並沒有什麼地方比別人厲害,而學長學弟制只是一種迂腐的陋習,根本就不值得遵行。

因為他的這個觀念,我很欣賞這個人。並且我期待著自己是這樣的人。

有一天晚上,我跟他在連上的吸菸區抽菸,他問我退伍那天要幹嘛?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回答。

「那一天離我還很遠,我根本就沒想過這個。」我說。
「喔。」他點了一下頭,又吸了一口菸。
「那你呢?老幹,你退伍那天要幹嘛?」我叫他老幹,應該說連上每一個人都叫他老幹。為什麼?因為其實沒多少人敢直接用幹XX稱呼他,所以老幹是簡稱,叫著叫著就變他的外號了。

「我……」他躊躇了一會兒,摸了摸自己的頭,「我要做的事情可能很無聊,但是我覺得我還是要去做。」他說。
「你離退伍還多久?」
「四十天。」
「那很快呀,我還有三百多天啊。」
「其實到後來你就會發現,時間快到一種你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他說。
「或許吧,但是我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
「就快了,你就快要感覺到了。」

「那你還是沒說啊,你退伍那天要幹嘛。」
「我想去攻玉山。」
「啥?」我嘴巴張得大大的。
「我想去攻玉山。」他又說了一次。
「你以前登山社的?」
「不是。」他搖搖頭。
「你以前常爬山?」
「沒有。」他又搖搖頭。
「你從來沒爬過山?」
「對的。」他點點頭。
「而你退伍那天要去攻玉山?」
「對的。」他又點點頭。

為什麼?相信我們都有一樣的疑問。
當時我頭上的問號大概有一輛坦克車那麼大吧,他看我一臉疑惑,笑了一笑,點上第二根菸,然後很輕鬆地說:

「其實我只是想讓我人生的重要時刻變得更難忘而已。」

這句話好像才剛聽完,然後不知不覺地四十天就這樣過了。他退伍那天,我看著他從連長手上拿過退伍令,隨即背上自己的背包,頭也不回地離開營區大門。

然後我再也沒見過老幹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成功登上玉山。

我把這件事告訴屁仔跟小陸,他們異口同聲地說:「神經病。」
當下我雖然陪著他們一起大笑,但他那句話卻讓我一直記得,記得了一輩子。

「其實我只是想讓我人生的重要時刻變得更難忘而已。」老幹說。

靜宜也聽過我說過老幹的事,她的反應跟屁仔他們差很多,她說老幹的想法很棒,要我退伍的時候一定要做一件讓人生重要時刻變得更難忘的事。

老幹說得對,沒多久後我就會感覺到時間快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因為我‧退‧伍‧了。

在我退伍之前,我真的沒想過要怎麼讓這個人生重要時刻變得更難忘,一直到跟我同一梯入伍的小陸跟屁仔在某一個退伍前的放假天聊到,要在退伍那天搭夜車到花蓮去睡在海灘上,我突然覺得他們的主意比老幹的要好太多了。

「至少不用爬山爬到快累死吧?」小陸說。
「不過要小心別被當成海上飄來的三具浮屍就是了。」屁仔說。
「到時候醒過來看見旁邊一堆刑事鑑定員跟驗屍官,那事情就好笑了。」我說。

雖然我跟他們一起在打屁,但是我心裡想的其實是我想在退伍當天就看見靜宜,我想在第一時間就見到她,我想跟她說我終於可以不用再等放假的時候才能到有她的咖啡館找她。

屁仔跟小陸其實是知道的,他們並沒有一定要我陪他們去睡海邊。但是我跟他們說,靜宜也鼓勵我做這件難忘的事,我可以隔天睡醒再飛奔回到高雄去找她。

「如果你們睡醒沒看見我,就是我跑了。」我說,在搭車往花蓮的路上。
「你怎麼可以這樣?至少去幫我們買個早餐吧?」小陸說。
「沒關係,你要先走可以,但是你要睡在漲潮帶上。」
「啥?」我試著裝傻。
「別啥,就是漲潮帶,雖然我們不知道那片海的潮汐時間,但至少你可能會在半夜被海水淹醒,這就是你要拋棄兄弟奔向美人的懲罰。」屁仔說。

說完,他們兩個互看一眼,然後擊掌。
然後花蓮到了。




* 睡漲潮帶?……我的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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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那只不過是一種瘋狂的行為罷了。
但不可否認地,年輕時的某些瘋狂會成就回憶的美感。

睡在沙灘上其實並不像電影那樣浪漫美好,因為戲總是可以拍得很漂亮,人總是可以在螢幕裡看起來光鮮亮麗,但當你一但真的去嘗試,感覺並不會如戲一般。

舉個例子吧。

很多美麗的戲都會安排主角淋著大雨,或是在雨中奔跑,畫面看起來好帥好美,那些慢動作的延伸,那些雨水的跳動與潑灑,那些企圖撕扯情感的肢體表現,那些色調和鏡頭的完美搭配。

但誰知道其實主角正在心裡面罵幹呢?
「媽的,我根本就看不到前面的路!」可能主角心裡會這麼想。
「媽的,雨這麼大,還要拼命跑,那雨打在臉上像是被甩巴掌一樣痛!」也可能是這麼想。

所以當我躺在沙灘上看著滿天的星空,聽著大海的波浪一波波地打在岸上的聲音,吹著一陣比一陣強的海風,這種畫面誰敢說不美?

但誰知道我其實在心裡面罵幹呢?
答案是屁仔跟小陸。因為我不只是在心裡罵,我是真的罵出來。

海浪的聲音真的很吵,尤其是你躺下來的時候,會聽見更立體的浪聲。那立體的浪聲會讓你一直擔心下一波浪是不是就會淹到自己。而海風的聲音更吵,除了不停地在你耳邊轟轟地吹過,還會吹起一些灘上的沙來打你的臉。

那時我寧願去爬玉山。

我們三個就這樣坐在沙灘上喝著啤酒聊天,偶爾點上一根菸。小陸說著他在桃園部隊裡的事,我說著我在高雄部隊裡的事,而屁仔說著金門的一切。我們比較著誰的學長比較機車,誰的連長比較混蛋,還有誰的部隊比較操,又誰過得比較爽。

男生講到當兵的事情都會講不完,就像女生講到包包鞋子跟化妝品一樣。
本來掛在天的右邊的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我們的後面去了。

「好快喔,」小陸嘆了一口氣,「好像昨天才剛進大學而已,現在竟然已經退伍了。」突然,他有感而發地說。
「而且我覺得我們正好處在人生最尷尬的一個點上面。」屁仔接著說。
「什麼尷尬的點?」我問。

「就像我弟剛剛講的,我們好像才剛進大學而已,現在竟然已經退伍了,在我們都感嘆著時光飛逝的當下,對未來在哪裡卻還沒有一個確定的方向。」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所以我們正迷惘著現在,感嘆著過去,同時尋找著未來。」
「幹,好尷尬啊。」小陸說。
「幹,真的好尷尬啊。」屁仔說。
「這種感覺,好像在流浪。」我說。

「說得好,小洛,而且還不知道要流浪多久。」小陸說。
「如果能夠不需要去擔心什麼,像這樣流浪到花蓮來睡海灘也不是什麼壞事。」屁仔說。
「我比較想要去睡在有比基尼的海灘。」我說。
「福隆海水浴場?」小陸說。
「太遜了吧!加州的長堤沙灘隨隨便便都比福隆養眼多了。」屁仔說。
「長堤算什麼?你們都沒看電影嗎?邁阿密的那條長達好幾公里的白色沙灘才是王道啊,一堆金髮碧眼的女孩子都不穿上衣的,好像穿了上衣會中暑一樣。」我說。
「所以我們討論得這麼認真,是確定要流浪睡沙灘嗎?」小陸一句話刺破了我頭上正在想像的美女比基尼圖。

「當然不可能。」小陸說。
「未來的考驗迫在眉睫,就別再想比基尼了。」
「那你們想好要做什麼了嗎?」我問。
「我只知道我可能要看很多報紙的求職版吧。」小陸說。
「我也只能去試試看能不能找個建築師事務所當助理,一個月領個三四萬,看看有沒有機會再進修了。」屁仔說。
「那你呢?小洛,你打算怎麼辦?」小陸轉頭問我,屁仔也轉頭看著我。
「我要去溫哥華。」我低下頭,抓了一把沙子亂扔,「我一直對動畫很有興趣,很久以前有個人告訴我溫哥華有很多動畫公司,所以我想去試試看。」我說。
「你已經確定要去了嗎?」
「有機會的話,應該吧。」我心裡其實也沒把握。
「你會畫動畫嗎?」
「沒畫過。」
「那你怎麼去?」
「聽說他們會辦測試,測過了就去上班囉。」
「加拿大耶,好遠啊,在海的那一邊呢。」屁仔指著那一片黑壓壓的海。
「要飛多久啊?」小陸也看著那片黑壓壓說。
「聽說是十二個小時,還要飛過換日線。」我說。
「加拿大的時間好像比台灣慢,對吧?」
「嗯,對。」我點點頭。
「所以如果你真的去了加拿大,那我們的昨天,就是你的今天了。」屁仔說。
「然後你們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了。」我說。
「然後我們的明天,就是你的後天了。」屁仔說。
「然後我們的後天,就是你的大後天了。」小陸說。
「然後我們的大後天,就是你的大大後天了」屁仔說。
「然後我們的大大後天,就是你的大大大後天了。」小陸又說。
「別再大大大下去了,你們真的很無聊。」我說。

突然,小陸舉起了手上的啤酒,「來,讓我們敬一敬流浪吧。」
「沒別的好敬了嗎?為什麼要敬流浪?」屁仔說。
「那你講嘛,你要敬什麼?」
大概過了五秒,屁仔思考了一會兒之後,發現他什麼也想不出來,「幹,還是敬流浪吧。」他一臉屁樣得說。

喝了幾口啤酒,天空劃過一道流星,我不知道他們看見了沒,但是我看見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並沒有很興奮地告訴他們我看見流星,我們只是坐在那兒,什麼話也沒說。

過了一會兒,屁仔問了一個沒有人能回答的問題。

「十年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呢?」

屁仔,我不知道十年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可能我們都已經成家立業,有很好的工作,有美滿的家庭,一切都不虞匱乏,衣食無缺。

也可能,我們都還在流浪。




* 敬,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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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我們都還只是剛退伍的小伙子,二十四歲不到,社會歷練零分,身處在人生最尷尬的一個時期,在很迷惘的現在懷念著過去,又在不敢改變現狀的情況下想像著未來。

好像什麼都卡住了。

「還是學生」四個字對我們來說已經過去了,學生的光環一卸下之後就開始感染社會現實的輻射塵,雖然男生還有當兵的階段,但迂腐的部隊生態並不會讓我們多學到什麼東西能運用在社會競爭上,雖然我承認挺得過部隊壓力的人進社會之後抗壓性會增強。

社會現實的輻射塵是一種社會人都會染上的病,抵抗力好的人就能很快地適應,抵抗力不好的人就一直在原地踏步裹足不前,抵抗力更差的人則是很快地就被淘汰,幾乎沒有讓你喘息的空間。有夢想有遠見而且敢衝敢實踐的,或許很快地就會踏上一道浪頭,並快速地推往成功那個方向,而我們都是最平凡的那一層,只求一切平穩安康。

誰都不會知道十年後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所以都只能期待自己是什麼樣子。唸心理系的小陸知道心理專長在台灣不好生存,他了解自己該去找另一條出路。唸建築的屁仔永遠都清楚自己不能放棄所學,因為那是他的全部,也是他的武器。

而我呢?

我很會寫程式,但是我不會做動畫,我對動畫非常有研究,但是空有研究是不夠的,就像一個對車子非常了解的人,但他不一定可以當賽車手一樣。

我想,我是三個人當中最不知所措的人了吧。當屁仔問了那個問題之後,我想著的竟然是「十年後,我只要還能活著就好」。

「或許,十年後,我還在流浪吧。」我兀自說著,海浪依舊拍打著沙灘。

漸漸地,三個人都安靜了。最先聽見的是屁仔的鼾聲,小陸則在幾分鐘之後就開始替他哥哥和聲了。我發現他們是真的帶著很認真的心情到這裡來睡覺的,因為他們竟然帶了小枕頭。

剩下我一個人醒著,面對著一大片的沙灘跟一望無際的太平洋,些許的月光照在海面上,反射出一些波光。我喝了幾口啤酒,一次飲盡,然後順手捏扁了罐子,在旁邊的沙灘上挖了一個小洞,把罐子放到裡面去。

不知道是有些許醉意,還是夜深人靜海景當前的催化作用,我突然覺得很孤單。即使我的身邊躺著兩個我最好的朋友,那份孤單的感覺卻依然深刻。

我望著那片黑壓壓的太平洋,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我真的會飛到對面的加拿大去,到那個會下雪的城市去工作。

我拿起電話打給靜宜,接起電話的她,聲音是柔軟的。

「睡了?」我輕聲地問。
『還沒,剛躺到床上,正在尋找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她說。
「我到花蓮了。」
『嗯,好玩嗎?』
「風景很好啊,現在我眼前一片汪洋,雖然是一片烏漆抹黑。」
『屁仔他們呢?』
「睡著了。」
『那你為什麼還醒著?』
「因為我在想念妳。」

『喔?』她用一種俏皮的聲音應著,『那你希望我回答什麼?』我知道,她要開始調皮了。

「看妳的誠意囉。」
『那………晚安囉!』她很故意。
「呃………」
『不滿意啊?』
「不是很滿意。」
『那………拜拜囉!』她真的很故意。
「呃呃………」
『還是不喜歡?』
「不是很喜歡。」
『那………明天見囉!』她真的非常故意。
「呃呃呃……」
『又不喜歡?』
「以上沒一句喜歡的。」
『那你說吧,你要我回答什麼?』
「我剛說了什麼,妳就回答什麼囉。」

『是……一片汪洋嗎?』
「不是。」
『那是……烏漆抹黑嗎?』
「也不是。」
『那我不知道了。』
「妳就回答我愛你就好。」
『你剛剛說的不是這一句!』
「真的嗎?不然是哪一句。」
『是我很想念你!』
「喔!妳很想念我啊?好巧喔,小姐,我也很想念妳。」

『真的嗎?有多想?』
「大概是肚子非常痛,痛到很想大便的那種想。」
『你真沒衛生……』
「妳剛剛也很沒誠意啊。」
『我哪有沒誠意,我剛剛已經說我很想念你了。』
「什麼?妳再說一次,這裡收訊不好,沒聽到。」
『我很想念你。』
「什麼?」
『我很想念你。』
「啊?什麼?」
『我很想念你,我很想念你,我很想念你,我很想念你……』

就這樣,她說了好多次好多次的『我很想念你』。
好像少說了一次,就會失去什麼一樣。

本來已經跑到我們後面去的月亮,這時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 我很想念你,我很想念你,我很想念你,我很想念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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