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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飛機降落前的五分鐘,空中小姐用廣播再一次地提醒所有的乘客把安全帶繫好,收好桌子,豎直椅背,手提行動電話仍然不能開機………等等的。
我此刻的心情非常複雜。
輪子著地的那一剎那,我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在接機大廳看見屁仔之後,我才真的有到家了的感覺。
屁仔說「小洛,在國外流浪,感覺有比較好嗎?」,我沒有回答,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但當下我想起了一個人。
靜宜。
陳綺貞有一首歌,叫做《旅行的意義》。
裡面有一段歌詞非常好,它寫說:「你勉強說出你愛我的原因,卻說不出你欣賞我哪一種表情,卻說不出在什麼場合我曾讓你分心,說不出,離開的原因。勉強說出,你為我寄出的每一封信,都是你,離開的原因,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
尤其是最後一句「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
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因為沒看歌詞,所以只覺得旋律很棒。
第二次聽的時候,刻意找了歌詞,結果因此連續聽了一個月,就是為了最後一句話。
「如果他離開她,是旅行的意義。那我去流浪,是什麼的意義呢?」
在溫哥華最後幾個月,我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需要的不是一個意義,而是一個終點。
「因為旅行需要目的地,但流浪需要終點。」我得到這樣的結論。
屁仔開車非常的穩,他開車完全不像他那比較粗線條吊兒瑯璫的性格。他說這是在有了孩子之後才開始的轉性,我便覺得那就是家庭對一個男人的影響。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面行駛的時候,我想起屁仔那個「小洛,在國外流浪,感覺有比較好嗎?」的問題,想了一會兒,我轉頭對著屁仔說,其實我不在乎流浪的感覺,我現在在想的是流浪的終點。
「什麼?流浪的終點?」他問。
「是的。流浪的終點?」
「那是什麼?」
「是一種終點。」
「媽的廢話。」他說完同時罵了一聲幹。
「我是說真的,那真的是一種終點。」
「代表什麼的終點?」
「不是代表什麼的終點,是代表什麼的起點。」
「你是在說什麼啦?」他快被我搞瘋了。
「我的意思是,那不只是一種終點,它其實是另一種起點。」
聽完,屁仔想了好幾秒。
「所以,你決定回來,是因為你找到了流浪的終點?」
「嗯,是的。」
「那你流浪的終點是什麼?」
「是我新的起點。」我說。
屁仔叫我快點去找小陸談一談,他覺得我有很大的心理問題。
沒多久之後,到了他們兄弟倆開的早餐店,我看見小陸站在門外,張開雙臂迎接我。我下了車,回應了他一個笑容,同時張開雙臂想給他一個擁抱。
突然,他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我感覺到他刺刺的鬍渣。
「幹!你幹嘛!」我嚇了一跳。
「外國人不是都這樣打招呼的嗎?」他一邊說,一邊做動作。
「我是台灣人。」我抹了一抹剛剛被他親到的地方。
「你一去就不回來,我以為你要變外國人了。」
「我是台灣人。」我又強調了一次,然後我拿出中華民國的護照,「看清楚,我是台灣人。」我說。
我看見兩個女孩子在店裡面忙,屁仔把我拉到其中一個旁邊說「這是我老婆」,然後指著我的鼻子說,「這就是我一天到晚跟妳提到的小洛」。
「屁嫂妳好。」
「你好你好,不過能不能別叫我屁嫂,」她笑著說,「大家都叫我屁嫂,好難聽啊,我都不知道嫁給這個屁人到底是好還是壞。」
「屁仔是個好人,你嫁對了。」我說。
「那下輩子你嫁他好了,我把他讓給你。」屁嫂開玩笑地說。
然後小陸把我拉到另一個女孩子旁邊,他說「這是我老婆」,然後指著我的鼻子說「這就是鼎鼎大名小洛哥。」
「陸嫂妳好。」
「你好你好,常聽他們講到你,今天終於見到廬山真面目了。」
「他們有沒有說我壞話?」
「有,他們都說你比他們帥。」
「陸嫂,這是實話,不是壞話。」
說完,大家笑成一團。
這天,我吃了很久沒吃到的蛋餅跟豆漿,看見很久沒見到的屁仔跟小陸,小屁屁走過來跟我說叔叔,帶我去買玩具,看著小屁屁那張鼓著嫩肉的臉,我真的非常確定那就是屁仔的孩子。
「他也會放臭屁嗎?」我問。
「幹,有夠臭的。」小陸說。說完渝惠挺著大肚子走到他旁邊來扁了他一拳,要他別在小孩子面前罵髒話。
我非常地羨慕。
當然我羨慕的不是被扁,而是那種幸福。我不禁想像著,如果我沒有離開台灣,那現在坐在這裡一起吃早餐的人,會不會有靜宜?會不會有一個小小洛呢?
「小洛,你就在這裡待著吧,我現在去上班,晚上回來一起吃飯。」屁仔拍拍我的肩膀說。
「你還要上班啊?」
「是啊,我還在事務所工作呢,這間早餐店是小陸的,我只是幫忙出了點錢。」他說。
「那我現在回來了,沒工作了,你要不要出點錢讓我開早餐店?」
「你先去煎一個沒破而且蛋黃沒熟的蛋,成功了我們再說。」他指著一旁冒著煙的鐵板。
然後他拿起一旁的手提袋,把小屁屁抱到屁嫂的身邊,在離開之前,他低下頭在我的耳邊說:「打個電話給她吧,她跟我們一樣,等了你六年。」
我知道,他說的人是靜宜。
我拿起電話,撥出那個熟悉的號瑪,此刻的心情跟我在飛機即將要降落一樣……喔不!比那時還要更深、更多。
有一種掉進時光隧道的感覺,每一聲鈴響,都會在腦海裡上演一些往事,很真實很真實,像是昨天才發生的,像是六年從來沒有過去,這一切都還是剛開始的事情。在咖啡館看見她,故意在數羊的時候把羊摔死,去睡在花蓮的海邊,兩次六三四事變………
好像一切都才剛開始,這些往事像流水一樣被帶到我的面前來,然後又慢慢地流走。
然後電話被接起,我突然醒了過來。
電話那頭完全沒有發出聲音,過了五秒,我Hello了一聲。
「你是誰?」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 她跟我們一樣,等了你六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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