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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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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愛九把刀系列-媽,親一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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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4:47 |只看該作者
2004/12/05

  媽今天生日。


  但一早奶奶就趕緊將我叫醒,緊張地問我要不要帶puma去看醫生,我大驚,問為什麼,奶奶說puma看起來怪怪的。


  我衝下樓,弟弟抱著puma坐在椅子上。


  「剛剛puma倒在地上抽慉,還發出哎哎哎的叫聲。」弟弟說。


  Puma兩腳發軟,無法好好坐著,也幾乎不能走路,不吃東西不喝水,舌頭發白乾裂。但前一天晚上還好好的啊!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我嘆了口氣,緊張的心情消失,替之以無可奈何的寂寞。


  接手抱過puma,他小小的身體幾乎不剩半點力氣,軟趴趴的一團帶毛的肉。


  「puma,你要回去了麼?」我心疼地說,但語氣出奇的平靜。

  「你不要在那邊黑白講啦!」奶奶皺眉。


  Puma在我國三的時候走進我的生命,算一算,已經十三個年頭。牙齒掉光光只好讓舌頭整天都露出半截,鬍子灰白,黃毛稀疏,不能快跑,爬不上樓梯,跳不下床,眼睛還有些白內障。一條標準的老狗。


  Puma看著我,有氣無力地縮起身體。

  我的手指放在puma的胸口探測,他的心跳時而飛快,時而緩慢。我將鼻子靠向他的嘴,他卻沒有伸出舌頭舔我。Puma看起來很虛弱。


  「puma你怎麼這個時候出來搶戲,明明就不是你登場的時候。」我抱著他,感覺他隨時都會閉上眼睛、一覺不醒。


  如果媽沒生病,當時的我一定會哭出來。

  但我很壓抑激動的那部份,選擇了接受。


  我曾經帶過puma給獸醫看過感冒、看過尿道結石,兩次放在冰冷的金屬板上,兩次puma都嚇得全身顫抖。那副模樣我至今無法忘懷,可能的話,我不願抱孱弱的他去獸醫那裡,聽一些我覺得很痛苦難熬的話。


  有人說,一條狗一輩子只會認一個人當主人。很榮幸,puma選擇了最愛他的我。


  我一直都很害怕puma會在我在新竹唸大學時、台中讀碩士班時、在台北寫作時、甚或未來當兵時過世。我一直很希望他能在我的懷裡闔上最後一次眼睛,也認為他也是如此想法。


  如果puma選擇在此時與我道別,不也是契合我們彼此的願望?


  十三年,也許夠了。雖然我會好傷心。


  今天多災多難。哥從醫院回來換爸去陪媽,哥說媽昨晚發燒到38.7度,而對面床的吳媽媽發燒到39點多度,發燒到眼睛快要看不見,也開始吐,讓媽很害怕。而負責照顧吳媽媽的吳先生似乎感冒了!天,真糟糕,那可是保護隔離病房啊,萬一傳染給病人就慘了。希望大家的燒都快退,專注在跟癌症的PK上。


  下午送毛坐統聯回板橋後,我們三兄弟又跑去附近的觀音亭拜拜,祈求菩薩作主化解媽與冤親債主的恩怨,並擲茭問卜。


  回家後,哥提醒我,認為puma說不定是營養不良才會沒有力氣,而不是大限已到,哥說奶奶都亂餵puma吃東西,餵什麼發糕、饅頭的、放著一碗久沒動過的蒙塵狗飼料,營養超不均衡,他看了就有氣。


  我想想,的確有可能。想起了大二那年puma重感冒瀕死的模樣。


  那時候我聞訊趕搭夜車回家,一進門,看見媽正拿著注滿牛奶的針筒插進puma的嘴角,強灌些營養,但puma一看到我回家,立刻狂吐奶,跌跌撞撞向我走來,我含淚抱起興奮卻虛弱的puma,媽說,真難得,puma什麼都吃不下也不動,看見我卻轉了性。


  那天晚上我在puma旁睡覺,但睡得極不安穩,只要puma太久沒動,我就會探頭過去,觀察puma有沒有忘記呼吸,深怕一不小心,就錯過puma過世的悲傷瞬間。


  隔天,我就開始用自己的方式治療puma。我在熱白飯裡澆上肉湯,再倒入大量的肉鬆,放進自己嘴裡大嚼成泥後,再放在手心讓puma舔吃。Puma賞臉,只要我餵的,他就會嘗試吃幾口,食慾一開,之後就越來越有力氣嚼東西。


  兩天後,puma因感冒流失的體力漸漸回復。

  又多陪了我好些年。


  晚上我去夜市買了個豬肉鐵板燒便當回來,還多加了個蛋黃不熟的荷包蛋。我將超香的豬肉片與肉湯混進飯裡,擠破蛋黃,攪一攪,然後按例吃進嘴裡咀嚼成泥,再放在掌心。


  Puma嗅了嗅,滾爬到角落,不吃。

  我用手指沾了點塗在他的嘴邊,puma才勉強吃了一口。吃了一口,精神就來了。


  「哈,很好吃吧,再多活兩年,湊個整數陪二哥十五年,我們再說再見。」我很開心,看著puma慢慢吃著掌心上的口水豬肉蛋黃飯團。


  總共吃了三團,puma才懶趴趴地躺下休息。


  我很感嘆,媽在家的時候,puma吃的可好。

  說過了,媽會很自然地喜歡上我們兄弟喜歡的東西。


  每次媽買蒸餃回來,都會將皮剝開,將裡頭的餡夾給puma吃。每次媽炒麵,都會將裡面的瘦肉或蝦仁仔細挑出來給puma吃。每次都這樣,搞得我大怒,只好命令媽puma由我餵就好,媽妳給我乖乖吃自己的就行了,不然媽從頭到尾都在吃麵皮。Puma生病了,媽會認真灌藥,灌到最後puma只對媽一個人服氣,除了媽親自動手誰也別想叫puma乖乖躺好把嘴巴打開。家裡也只有媽跟我會幫puma抓跳蚤。媽也是家裡第一個放棄叫我不要抱puma睡覺的人。


  昨天將緣份不深的kurumi從阿和家接出,送去我哥女友家寄養,而阿和剛剛打電話過來,約哪天讓我請客慶功,約完了日子,阿和突然有感而發,說打完球回家,沒見到kurumi真寂寞。


  「養隻狗吧,跟狗相處可以讓一個人的心變柔軟。」我說:「說不定還可以交到很好的女朋友。」


  這是真的。

  能帶給一隻狗幸福的人,一定也很幸福。


  看見puma又開始用眼神祈求我帶他出去撇條的樣子,看見puma又在亂抓地板的樣子,我忍不住想,今天上午puma在地上抽慉哀號的聲音翻譯起來,應該是:

  「我~快~餓~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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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4:58 |只看該作者
2004.12.07

  今天還是很擔心puma,puma復原的進度停滯了,甚至開始衰退。


  puma又開始無精打采,懶得去動罐頭肉塊,我得用手抓碎,弄得糊糊的放在掌心,puma才會試著舔舔看。然後下顎明顯失去力氣,puma必須靠搖晃腦袋將肉穩在嘴巴裡,吃了十幾分鐘,許多碎肉塊沾了一地。


  我想起了哥說的,有時候人養的狗狗會替主人應劫,這樣的鄉野傳說。


  puma跟媽很要好,我們三兄弟幾乎都不在家,都是puma這個狗兒子在跟媽相處,若puma立志替媽應劫,坦白說我會既感動又高興,不忍心阻止。


但有沒有這回事,還是個謎啊!


  前天晚上輪我睡家裡,我抱著puma,他全身軟得不像話,虛弱地趴在我懷中,一起躲在羊毛被裡許久。這很奇怪,puma通常沒耐性讓我抱這麼久,他習慣窩在一旁,而非讓我瞎黏著,全身都是毛的他會熱到抓狂。puma大概讓我抱了十分多鐘,很不尋常。


  緊閉著眼睛,puma的呼吸非常急促,氣一直從乾燥的鼻孔噴啊噴的,此刻我又進入相當平靜的狀態。


  我摸著puma,認真又感傷地說:「puma啊,如果你覺得真的很累了,那就死掉吧,沒關係。不過你要記得跟菩薩說,說你要投胎當二哥哥的兒子,知道麼?二哥哥叫柯景騰,如果你不會說,二哥哥也會跟菩薩講......」我口無遮攔地說著。


  就這麼斷斷續續,又熬了一個晚上。puma換了很多姿勢,就是睡得不安穩。


  第二天,又輪到我去醫院陪媽。


  在來醫院之前,我跑去買了幾個給狗寶寶吃的特製罐頭,想說puma沒了牙齒,沒有願意徒手碾碎肉塊的我,讓他吃些事先碾碎的肉塊比較好。


  但打開了的罐頭放在地上,puma去連嗅一下都不肯,身體一直坐或躺,起來走幾步路都意興闌珊。眼睛骨溜骨溜地看著我。

  我捏了點碎肉在手指上,又沾又騙的,puma才勉強吃了點。


  唉,這樣叫我怎麼放心去醫院?

  鄭重地交代奶奶要多費點心神去餵puma,不要以為肉放在地上puma不去吃就是肚子不餓、要想辦法捏在手上誘引等等。


  但我心底知道,這些提醒都是多餘的,畢竟我的手跟別人的手,對puma來說當然不一樣。


  在媽面前,我藏不住祕密,憂心忡忡跟媽說了puma好像沒有好起來,又快死掉了。


  「應該快點餵puma肝藥加風速克達(一種感冒藥水),以前puma怪怪的,我就是這樣子餵他。」媽躺在並床上,打手機給哥,交代他務必這麼餵puma。


  我趴在病床旁的欄杆上,希望媽是對的。


  哥上了台北找論文指導教授,弟弟也跟著上去。

  再度只剩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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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5:24 |只看該作者
2004.12.08

  早上,在輸血小板之前,發生了一件讓我超級內疚的事。


  護士定期幫媽抽血檢查血液成份的比例,針抽出後,護士要我幫忙壓住傷口,我依言做了,卻不夠大力。結果十分鐘後,媽被抽血的手臂處瘀青腫脹了一大塊,我簡直傻眼。


  「那個是因為血小板不夠啦,所以血管比平常還要容易破裂,以後要壓大力一點。」護士解釋,媽也說了我幾句。我有夠想撞牆。


  而媽開始觸目驚心的咳血。


  同樣是因為血小板嚴重不足的關係,不管是喉嚨黏膜或是肺部的微血管,都很容易因為劇烈的咳嗽受損,加上空調的空氣有些乾冷,黏膜比平常更容易乾。


  媽將一張張衛生紙小心翼翼包住咳血,一邊看著我們兄弟記錄的溫度表,研究自己發燒的週期與規律,並開始指揮我跟護士討退燒藥。


  「我很不想再發燒了。」媽說,解釋自己很可能在接下來的半小時內發燒,而溫度計也的確顯示媽的體溫正緩步爬升中。


  我的心一直揪著。

  為了平復對媽咳嗽的不安,我又開始抄寫心經。


  護士終讓媽吃了退燒藥。媽開始盜汗,我拿毛巾幫忙擦著媽浸溼的背。


  我又說起了puma,我很擔心他會在我不在家的時候死掉。


  「說不定puma是看我都不在家,知道我生病了喔,所以他才跟著生病。唉,你們不在家的時候,我都馬跟他說話......」媽說,似乎有點安慰puma的心有靈犀。


  媽正在發燒與溫燙中徘徊,左手注射抗黴菌的藥,右手輸著血漿。

  而很好玩的十二包血小板,剛剛才注射完畢。


  「一定是這樣啊,所以媽,妳把眼睛閉起來。」我說。


  媽聽話,把眼睛閉起。


  「媽,妳現在開始從彰基回家,然後去看一下puma。」我說。


  媽點點頭,半皺起眉頭。


  我可以感覺到媽腦中的影像正如電影膠卷抽放著。


  「我現在走到彰基樓下了,我要騎腳踏車回去了喔。」媽說,眼睛依舊閉著。

  「好啊。」我欣然。

  「我看到puma了,唉,我要跟他說什麼?」媽睜開眼睛,問我。

  「就說puma你趕快好起來啦,要努力吃東西。」我說。


  媽又閉上眼睛,嘴巴喃喃有辭一番。


  「說完了,我要回彰基了。」媽說,像是鬆了一口氣。

  「嗯,快回來。」我同意。

  「好累,騎這麼久,好喘。」許久,媽又睜開眼睛。

  「嗯,puma一定會好起來。」我點點頭,很感動。


  然後媽繼續睡,我則一邊抄寫心經一邊監視血漿的注射進度。

  好不容易血漿打完,媽醒了,燒也退了,護士注射的止咳的藥水也生效,媽不再那麼大力地咳嗽。


  媽坐起來,在床上寫一些身體狀況的記錄。真容易就認真起來。


  我很睏,精神非常渙散的我竟然什麼小說都沒辦法進行。我決定好好睡一個小時。

  鋪好了床,設定好手機的鬧鈴,我為即將入睡休息感到很雀躍。


  「媽,我回去找puma一下。」我說,翻過身子,抱著棉被。

  「好啊,你可以騎我放在彰基樓下的腳踏車。」媽說,推推眼鏡。


  我心頭一震。


  媽啊,妳簡直是小說對白之神啊。

  如果大家都可以好起來,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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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5:36 |只看該作者
2004.12.10

  我很喜歡在病床旁摸媽的手,輕輕觸弄點滴管旁的幾條青色靜脈,壓著,滑著,逐一拉拉手指。然後握住。

  細心照顧一個人,可以讓自己變溫柔。


  儘管如此,通過媽媽生病這件事讓自己明白這個道理,還是很殘酷。

  為了避免感染,不管做什麼後都要勤洗手。


  進出隔離病房要用紅色的刺鼻消毒水徹底洗淨,上廁所後跟吃飯後也要用洗手乳搓拭,還要提醒媽跟著做。洗到手都變富貴手,碰著了衣服都會扎啊扎的,要用乳液潤滑,當然也得幫媽做。


  媽的鼻孔裡有個很難癒合的傷口。在用棉花棒沾藥膏塗抹傷口前,媽提醒我要用生理食鹽水洗淨棉花棒,再沾上薄薄的藥膏,塗的時候屏氣凝神,生怕弄痛了媽。


  怕飲水機裡的水不乾淨,哥堅持媽只能喝罐裝的礦泉水,還指定牌子。

  而吸吮礦泉水用的吸管還必須是7-11那種用紙封包好了的,比較不沾灰塵。照規矩,一罐礦泉水搭配一支吸管,水喝完了就一起丟,決不戀棧。所以每次去便利商店,我都要像小偷一樣多抽兩根吸管備著。


  但礦泉水沒有人在賣熱的,所以該死的熱水問題到此刻還沒妥善解決。


  哥很龜毛,就算要將礦泉水倒進醫院附在每張隔離病床旁的熱水壺,我哥也懷疑熱水壺可能不乾淨,即使我洗了兩次。但這樣搞下去,媽永遠都沒有熱水喝,只能靠我去跪護士讓我用微波爐熱7-11的黑糖薑茶跟巧克力牛奶給媽暖身。


  於是哥今天晚上去買新的、小一點的熱水壺。


  喝水之前要逗媽喝安素(一種病人專用的營養補給液)補充蛋白質跟熱量,而喝安素後也要逗媽喝水漱口,將殘餘在口中的味道沖掉。喝了這麼多,又因為不斷注射藥劑、又常喝水的關係,媽的體液頗豐,當然更要鼓勵媽多跑廁所。


  短短的距離可是媽珍貴的運動,多尿些,看看能不能將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多排出體外。

  每次上廁所時要將病床旁的欄杆壓下,一手扶著媽的背,一手拉著媽的右手起床,然後彎身將拖鞋擺好,眼睛盯著媽下床,手一邊將點滴袋從鉤子上取下。然後一手扶著點滴,一手用內勁黏著媽,慢慢走到廁所。


  到了廁所,先將點滴掛在馬桶旁的鉤子上,用衛生紙將馬桶坐墊擦乾淨,然後觀察媽的狀況,隨時準備遞上衛生紙。為了方便(好吧,其實我是懶惰王),我將如廁時間調整得跟媽一樣,媽起身洗手時,我就跟在後頭尿,一次解決。當然,還得洗手又洗手。


  媽吃完東西後要倒點含酒精的免洗手液在媽手上搓搓。比較貴的維他命凡士林要塗在媽的嘴唇,比較便宜的凡士林要塗媽的腳。但我還是常被媽提醒才想起該這麼做。


  每天為媽準備的三餐內容,才是挑戰。


  媽的胃口因為這陣子都躺在床上缺乏活動變差(或許施打的藥劑也有副作用的關係吧),但醫院附近的店家所賣的東西變化有限,不外乎炒飯炒麵便當菜,要將媽餵得飽飽的,就得眼睛睜大點,觀察媽吃什麼東西剩得較少,下次還可以再買。記憶力也得好點,記住媽曾說過她想吃什麼,今天買不到或店沒開,就下次再去買。


  曾經買過媽嫌太辣的咖哩飯,失敗。沒關係,立刻跑下去買牛肉鐵板飯彌補,可惜媽為了找出、過濾可疑的過敏源不吃牛肉,而再度失敗。至於媽只吃一點點或沒吃的東西(或應該歸類為買錯),自然就變成我的下一餐。


  有些東西熱熱的吃才對味。為了保持珍貴的熱度,一定要最後才買鱸魚湯或茶碗蒸,然後用拉肚子跑廁所的速度衝上醫院七樓。前天在夜市買了一個割包,揣在羽毛衣懷中再飆車到醫院,丟給顧媽的哥。


  「快問媽她吃不吃割包!如果不吃的話我立刻再下去買!」我喘氣。

  「幹。」哥看著手中剛接過的割包,不能理解。


  保護隔離病房的玻璃門在我們之間關上。

  五分鐘後,哥打電話給我,我正在醫院下悠閒地發動機車,準備回家。


  「幹,你忘記買冰箱要放的飲料了!」哥說。


  嗯,只好再走一趟了。



  柳丁汁也是一樣。

  醫生說因為某藥劑的副作用是流失鉀離子,補充的方法除了在葡萄糖液點滴中加入黃黃的鉀離子外,就是多喝新鮮的柳丁汁。


  但7-11的每日C柳丁汁味道太重或多少有點苦味,路邊攤販的現榨柳丁汁又肯定不夠乾淨,所以哥跟弟堅持必須在家裡處決柳丁再送去醫院給媽喝。


  今天晚上輪到弟顧媽,他也很龜毛,規定我非得用一把只能殺柳丁的刀宰柳丁,去買一塊新的、從此只能用來切「給媽媽牌」柳丁的砧板,然後再去買一塊特殊的棕色小黃瓜布,專擦今後喝完柳丁的塑膠杯子。


  大家都卯起來龜毛!


  但我想我們家所有人不是突然罹患猛爆性的潔癖,而是想在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去保護媽。


  人家說久病無孝子,似乎再溫柔的呵護都有極限。

  前幾天我一直覺得同病房的吳先生對太太很溫柔,相處的兩個星期以來,吳太太都是他一個人獨立照料,三個兒子三個媳婦都沒見過半次,但每次吳先生買餐點達陣的速度都比我快,太太發燒時會急著向我們這邊借耳溫槍。勤快又辛苦。也曾看過吳先生細心地捧著太太的腳,一言不發地幫剪著腳指甲,那個畫面令我異常感觸,因為不曾看過爸對媽做出類似的體貼。


  但哥說,他也曾看過吳太太偶而跑廁所的頻率高些時,正在睡覺的吳先生會突然暴躁地埋怨:「什麼又有尿?我看妳是膀胱無力!」我想這會害吳太太憋尿。


  沒有極限的溫柔不是不能期待,畢竟在媽的身上,一直都散發著這樣的無盡付出。例子太多太多,過幾天我想來寫個這輩子影響我個性最深的十大事件之首。


  我並不期待「久病出孝子」這樣的自許,因為我對「久病」這兩字很畏懼,意味媽要受很長的痛苦。


  但陪伴是一種不計代價的真心與共。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一直都會是。


  因為不管我閉上幾次眼睛,自稱地上想像力最強生物的我,也浮現不出媽離棄我而去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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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5:47 |只看該作者
2004.12.11

  據說,沒有發燒的情況滿五天,就可以拿到出院的門票。


  昨天吳先生夫婦搬出保護隔離病房時,我們都很羨慕,不是因為可以出院,而是媽每天至少發燒一次,代表媽的抵抗力還沒準備好,有待培養。


  昨天的血液報告出爐,媽的血紅素數值是九,血小板是兩萬,白血球帳面數字是七百,但可以用的白血球只有三百左右,其餘的白血球都是畸形化的怪物,都是廢柴。


  「真正可以用的白血球至少要到兩千,才能出院。」哥說。為各位複習一下,正常人的白血球單位數量是一萬。


  但吳先生離房的態度,留給我們一沱很差勁的印象。

  那時是哥在病房。哥說,吳先生開始搬東西時,居然已經換上外出時的鞋子在隔離病房裡踩來踩去,隔離衣不爽穿、口罩也不屌戴,一旁冷眼的哥整個怒起,連護士也看不過去,出聲斥責吳先生太自私,吳先生這才收斂。


  對了,說到這個護士,對我媽真的很好。

  她叫王金玉,跟媽很有得聊,眼睛細細的,講話很簡潔俐落,聽過幾次就可以在腦海裡輕易重複播放,金玉姐其他的五官就蒙在口罩裡看不見了。


  金玉姐有兩個小鬼頭,也是個媽媽,或許是看多了我們兄弟輪流陪媽吧,她會很在意媽的情緒跟病況,這點讓我們很窩心。


  也因為媽曾是護理人員,金玉姐會跟媽解說每個治療步驟背後的原因。如果我媽的點滴裡的加藥打完了,金玉姐一時忙不過來,我幫她關掉點滴,金玉姐會跟我說謝謝。


  「妳會讓妳的女兒當護士嗎?」媽問,是個超猛的裝熟魔人。

  「不會。」金玉姐有些錯愕,隨即很篤定地說:「當老師比較好。當護士每天要輪三班,很累。」


  是啊,當護士很累。在旁邊就可以輕易觀察得出來。

  金玉姐說,很多學護理的學妹都沒有真的在醫院裡待下來,因為太累,壓力很大,有些小護士甚至在試用期就受不了跑掉,或是連違約也不管了,就是一口氣要逃。如果去私人診所,又不見得比較輕鬆,在名醫身邊超累,在庸醫身邊又可能得打雜、帶小孩。


  從護士很熟練的動作中,我覺得當護士很強,不愧是有勇氣留下來的人。

  很強的人必然是少的,不然「很強」的定義就失卻了意義。


  照顧媽的護士,幾乎都很好,有的很會嘻嘻哈哈,有的超可愛,共同點就是很強。有的護士一開始看起來比較冷漠,但最後還是會被媽跟哥的亂聊給攻陷。

  我與護士之間的互動就遜多了,除了跟媽亂講話的大部分時間,我都捧著ibook在寫各式各樣的小說,寫陪伴記錄與回憶,有護士問起我在衝蝦小時,我也只能不知所措地說我在寫小說......如果媽不拿出她夾在枕頭底下、那張百萬小說獎頒獎的照片的話。


  在哥的建議下,我靦腆地送了一本「等一個人咖啡」給金玉姐。她好像不會看,不過還是跟我說謝謝。


  等到「愛情,兩好三壞」出版時我想多送幾本給護士,將來這本陪伴文學自然也在贈書行列之中。至於「樓下的房客」,我看......我看就算了吧!


  小插曲。

  「媽,我跟妳說,姑討跟老曹終於在一起了!」我趴在病床欄杆上。


  姑討跟老曹都是我從國中就很要好的老朋友,媽也熟,畢竟常聽我說這群十幾年朋友的蠢事。

  姑討跟老曹雖然曾追過女孩子,但都被發好人牌,所以都沒交往過女朋友。


  「在一起?」媽狐疑。

  「對啊,他們宣佈他們開始交往了,很色,不過沒辦法。」我感嘆。

  「聽你亂講,等彰基那隻老虎抓到了再說。」媽不予理會,繼續發她的呆。

  「真的,妳沒注意到他們都沒交過女朋友麼?」我正經八百。

  「......」媽皺眉,開始思索。


  我唬爛有一個原則一個特色。

  原則是,事前絕對不打草稿,且戰且走,這樣才有戲弄的意味,而不是居心叵測的刻意欺瞞。一邊進行中一邊「激盪對方無窮的想像力」,是我的拿手好戲。


  特色是,隨時補充真實的共同記憶,增加附帶的胡說八道的可信價值。就算是天馬行空絕不會引人相信的事,我也會當作一個故事把它好整以暇地圓完。


  而唬爛的勝負,現在才要開始。


  「我想想,這樣也好,姑討跟吳奇燁跟楊澤于跟老曹之間的四角戀愛,終於有了定案。」我感嘆。


  吳奇燁跟楊澤于也是我的國中老同學,不用說,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啊?他們也是同性戀?」媽震驚。

  「對啊,後來吳奇燁交了一個日本的女朋友,退出了四角關係,不過那個女友其實是掩人耳目的空包彈,騙人的。我是替他們覺得很累,這下子楊澤于失戀了,看著姑討跟老曹在一起的樣子,他應該是超痛苦。」我說。


  媽一臉不信。


  「我不相信。」媽說。

  「是真的,爸不是有跟妳說,那個姑討他爸昨天不是我們家找爸?」我腦子疾馳。

  「好像有聽爸說過。」媽說,開始跟上我的想像。

  「他爸表面上是來問爸我得可米小說獎的事,但其實他是來求我勸勸姑討,叫他跟老曹分手,試著跟女生交往看看。」我說,合情合理吧。

  「真的喔?」媽一震。


  動搖了。


  「姑討他爸是還好啦,他媽就哭慘了。他媽現在超賭爛老曹的,如果妳在家,她一定會跑來跟妳罵老曹。」我說。


  姑討他媽跟我媽也認識,我們都住在同一條單行道的街上,門牌僅僅差了七十號。


  「幸好姑討住在台中,不然一定被他媽煩死。」我一攤手。

  「姑討住台中?」媽回想。

  「對啊,他在台中的中華電信工作啊,當然住台中。」我說,這也是真的,不過不是重點。


  唬爛的奧義,就是不能光在重點上打轉,要狂說大家都知道只是不見得立刻想起來的廢話,不著邊際也沒關係,別急著用太多的邏輯圓謊將唬爛填得飽滿紮實些。太刻意反而會弄巧成拙。


  「哎,怎麼會這樣......他媽現在一定很擔心。」媽開始擔憂。

  「不用這樣啦,現在男生愛男生也不奇怪啊,很正常啦,我們這個世代早就覺得

  沒什麼了,我們這群朋友都馬很祝福他們。」我笑道。

  「我替他媽傷心啦。」媽嘆氣。

  「禮拜五晚上我不是要跟大哥換班,去跟阿和他們吃飯?」我提起。

  「對啊,你不是要請客?」媽說。


  扛了一百萬,不請一下多年好友說不過去。


  「那個是表面上,其實姑討跟老曹是想趁大家一起吃飯,宣佈他們正式在一起。」我說:「我還打算起鬨叫他們當眾接吻咧!」

  「不要這樣啦,你就靜靜在旁邊看就好,不要起什麼鬨。」媽叮嚀,捏著我的耳朵。


  是的,遵命。


  禮拜五晚上,我在請客時將這臨時起意的kuso騙局說一遍,大家都笑翻了。

  正好老曹多叫了一堆酒喝不完,白花我的錢。我說:「幹,你給我去跟姑討合照一張相,我就原諒你亂叫。」


  於是,老曹跟姑討義氣贊助了一張笑得很奇怪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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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6:10 |只看該作者
2004.12.16

  隔了好多天才做記錄,因為很多事一下子都走了調,我也因為接單手機簡訊小說,必須在月底前寫出很有趣的短文。


  先說說好一條老狗puma。

  puma在媽媽神奇的配方下初顯活力,後來又在內疚的奶奶刻意照料下,完全回復「嚴重營養不良」前的頑皮模樣。


  奶奶不敢再用繩子硬拖puma去尿尿,改成用抱的,然後又蹲在地上將puma不屑一顧的飼料磨成粉,摻在我買的狗寶寶罐頭裡引誘,puma嗅了嗅居然全都吃光光。能夠吃光光,puma基本上就沒問題了。這成就讓奶奶炫耀了好幾天。


  在我將puma的慘狀貼在網路上後,許多網友紛紛獻策,我都逐一細讀,心中很感動。大家愛屋及烏,都很善良。其中有網友強烈建議我一定要帶puma去看醫生,甚至用指責語氣說我這個當主人的太自以為是、沒將狗的生命當一回事,或是誤以為我已經決定施法讓puma去頂媽的命(太玄妙的指控啦!),我也沒辦法生氣,許多事只是欠了些解釋。


  這解釋,還得牽繞回媽的身上。


  與Puma相處的這十三年來,puma一共四次面臨生死交關。


  第一次,忘了puma幾歲,當時家裡店面還沒重新裝潢,puma得了重感冒,整天無精打采、打噴嚏流鼻水。媽首次創造那感冒藥水加肝藥的霹靂處方,用針筒強灌puma,救回他的小命。當時我才高中,就紅著眼胡亂跪在菩薩面前要過十年命給puma,還被哥罵。不過這不算什麼感人的奉獻,畢竟我立志要活100歲,單單扣掉十年可說不上誠意。


  第二次,就是我前面提過puma重感冒全身無力、灌牛奶還反吐出來。那次有去看寵物醫生,但醫生只是叫puma多休息,在此之前我已經開始嚼碎飯肉餵puma了。


  第三次,堪稱是最嚴重的一次。puma居然無法好好排尿,只能用「滲」的。

  每次牽puma出去逛逛,他無法好好抬腿,就算努力尿了也只是滴個幾滴,但我知道他明明就沒有排泄完畢,只是力有未逮,因為他開始在家裡到處無預警地亂尿尿,根本阻止不了。若要耐心等待puma在外頭尿完,puma本身卻沒這個體力,有時連抬腳都省了,跟母狗沒兩樣。


  很糟糕。


  而puma也越來越坐立難安,體力大幅衰退。但我還是照樣抱puma去樓上睡覺,縱使他老是尿在我床上,甚至還噴在枕頭上,然後一臉「啊,誰叫我老了,整隻都壞掉了」,害我只有內疚跟想哭。


  起初我無法容忍床單都是尿漬,畢竟床單都是媽在洗,會讓媽很幹,我也會被罵。但一把puma放在床下地板,他又會淒慘哀號,不斷用僅剩的力氣前撲,想搆上我的床。


  於是我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因為puma會徹夜不定時滲尿,所以我時醒時睡,一發現哪裡溼掉,我就拿一疊衛生紙蓋住吸收水份,然後繼續睡,第二天再將一大堆黃黃的衛生紙拿去廁所馬桶沖掉,免得被媽發現我的床其實已經被puma的尿攻陷。


  但尿味是騙不了真正睡在床上的自己,每天晚上睡覺都聞著尿臊味入眠,而狗就是這樣,尿味越重,他就越覺得可以尿在這裡,於是puma尿的不亦樂乎。就這樣,大概有兩星期我都過著很緊張、怕被媽發現床上到處都是尿漬的日子,所以中午醒來,棉被都是打開將床蓋好,而不是折疊起來。


  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世界奇妙物語。


  當時puma已經十一歲,老態龍鍾,只剩下一顆黃黃的臼齒,滲尿滲得這麼悲慘,當然有送去給獸醫看。


  puma全身瘋狂發抖坐在冰冷的鐵板上,尿又開始滲出。


  「幾歲了?」獸醫皺眉。

  「十一歲了。」我很替puma緊張。

  「是尿道結石。」獸醫猜測,要我抱puma去照張X光再拿給他判斷。


  我照做了,答案果然被頭髮灰白的獸醫命中。

  獸醫說,結石的位置很深,所以他無法用最簡單的器具掏出,只能走上動手術一途。


  「這個要動手術,不過我這裡沒辦法做,要去中興大學的獸醫系去排,那裡才有比較好的氣體麻醉。」獸醫建議,接著解釋一些手術設備的闕如問題。

  「動手術......是怎樣?」我竭力冷靜,努力安撫劇烈顫動的puma。


  我忘了獸醫當時怎麼跟我上課的,但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是,puma這麼高齡的老狗,很可能就算手術成功,他也會因為麻醉的關係而醒不過來。


  「醒不過來?怎麼會醒不過來?」我幾乎是亂問一通。

  「只能說他太老了,麻醉的劑量不見得準,就算準他也不見得醒得來,或是手術一半就死了。」獸醫仔細解釋。其實這獸醫人很好,他很清楚我在超級害怕。

  「不動手術的話會怎樣?」我呼吸停止。

  「會死掉啊。」獸醫用最專業的自然口吻。

  「一定會死掉嗎?」我很慌,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兩腳發冷的感覺。

  「百分之百一定會死,而且會死得很痛苦。」獸醫也很遺憾。


  是啊,尿不出來,一定很痛苦。

  所以一定要冒風險動手術,如果可以昏昏然的過世,也比憋尿爆炸而死還好。


  於是我很傷心地回家,開始問當時在中興大學唸書的朋友要怎麼去掛獸醫系的診。當然,也跟全家人說了puma可能會因此喪命,要大家接受puma要去中興大學手術的風險與事實。


  媽說,她來試試看。


  就這樣,媽將「人類吃的」、「清腎結石」的藥磨成粉,加一點牛奶還是什麼的,每天用針筒灌進puma的嘴縫,之間佐以那帖奇妙的綜合藥水加強puma的體力。媽說puma很乖,都沒掙扎,彷彿知道我媽即將救他似的。


  puma活了下來,現在的粉紅色小鳥不只會用力射尿,還會抱著我的小腿射精。


  與其說是藥發生了作用,坦白說,在我心中,媽才是puma的仙丹。

  從小在外頭發燒生病,一回家遇上了媽的照顧,常常奇蹟似快速復原,甚至有一回到家洗個熱水澡就康復的記錄。視puma為子的媽,當然也溫柔地將puma的痛痛帶走,扭轉了專業醫生口中的生命危機。




  說完了puma的部份,接著的是很令人扼腕的挫敗。

  前天媽的痰送去化驗,看能否查出媽每天都會發燒的原因。結果十分荒謬,竟是肺結核。


  是,就是法定傳染病的那一個!


  但媽可是在保護隔離病房,進去要穿隔離衣戴頭罩戴口罩狂洗手換鞋子的那個保護隔離病房!在醫院高度戒護的地點,讓抵抗力最脆弱的白血病病人染上肺結核,會不會太令錯愕、不解、捉狂、想大吼大叫!


  醫生說,媽媽是在住院前已經感染肺結核。

  問題是,媽媽在住院前也依照手續照了胸腔X光,但醫院並沒有說什麼。之後媽一直發燒又去照了一次胸腔X光跟超音波,醫院也只是懷疑肺部有些許積水。然後,現在告訴我們「媽媽在住院之前就已經被結核菌進駐體內」......。


  我們幾乎來不及憤怒,去質疑這是否是嚴重又荒謬的院內感染,只是一個勁喪氣,連媽都罕見地露出很沮喪的表情。  只能彼此安慰:「至少找到了每天發燒的病因,現在只要對症下藥就可以了」。


  在這麼亟需醫院照顧的時候,我們即使很幹,但還是無奈地將媽從醫院最嚴密的地方,送進醫院最危險的地方,與肺結核病人共住的隔離病房。


  當初癌症住的是正壓房,氣體只能從房間流出去、卻不能從外界流入;現在肺結核住的是負壓房,氣體只能從外界進去、但不會從裡頭流出來。


  我們與媽接觸的人這幾天都依法令去衛生所照X光檢查,目前據說沒事,幸好。不然可以照顧媽的人力就會短少,我想都不敢想。


  於是,就這麼大包小包從七樓搬到九樓。


  首先,口罩昇了一百個等級,從薄薄淺綠色的醫護口罩,一躍成了自費的N95口罩,一個75塊,兩天需換一次。


  再者,還是一樣用腳控制一道又一道厚重的玻璃門,但多了一道塑鋼門,必須要轉開喇叭鎖,再配合另一手壓轉橘色的鈕才能進房。


  進房後,是一連串的噩夢。


  隔壁床也是個肺結核病人,生病住院遭隔離沒人願意,所以沒什麼好怨的。但很不幸,隔壁床的病人家屬是九樓大聲公比賽的冠軍。


  病人是個經常處於昏睡的老人,照顧他的女兒大約三十五歲,是個無法分辨出口話與內心話的角色,裝在喉嚨的音量調控鈕也整個壞掉,碎碎念的聲音跟一般人演講比賽沒有兩樣,更不用提她奮力向護士抱怨醫生等等時的聲嘶力竭。


  她好像,根本就沒注意到房間裡還有個病人?


  她的父親白天一直睡叫也叫不醒,晚上不睡便一直吵,所以到了半夜便是大聲公比賽開始,有時她的媽媽跟她吵起架來、或共同指揮護士,那就更添精彩......如果媽不是被迫當觀眾的話,我會當作一件很Kuso的事來笑。


  她的病人父親嘔吐,她會一邊收拾一邊狂罵。不小心尿床,她會瘋掉。父親一直不想坐起來、灌食用的乳漿太濃、醫生一週只來看病人兩次等等,她已經跟護士抱怨、跟內心話狂念好幾次,最後動用議員打電話去院長室幹罵。等到醫生真的來了,她又噤聲唯唯諾諾,醫生後腳離開,她又會跟她媽一起怒罵怎麼會有這樣的醫生,然後開始醞釀怎麼跟護士施壓。


  於是媽吃了三顆安眠藥也無法入睡,連續兩天晚上幾乎都輾轉反側,昨天還哭了。媽睡不著,連帶我們也不可能安心睡;我還好,至多就是寫小說到天亮,哥就慘了,他一本汽車雜誌已經倒背如流。


  在極度疲累的煎熬下,我跟哥一換手回到家,倒頭就睡三小時。


  在不曉得要相處多久的情況,媽一直竭力阻止我跟哥去「溝通」,尤其對方一副死台客樣。爸有一些醫界的朋友,正在想辦法動用所有可能的關係換病房,但我想機會渺茫,畢竟這是法令強制的疾病控管,其他的隔離病房若滿了,我們還是得死守在這幹你娘吵死人的地方。


  「那現在化療的節奏要怎麼調整?」我問。

  醫生說,殺死癌細胞的藥劑藥先停掉,暫時專注在與肺結核的作戰上。

  「那大概還要在這裡待多久?」媽有些困頓。

  醫生說,至少兩個禮拜,等到肺結核菌的濃度不具有傳染性的時候,就可以換房。但是肺結核的藥必須連續吃九個月到一年,並定期檢查有無殘留。


  心情很糟。

  唯有看見媽熟睡、沒發燒的模樣,才能略感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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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6:26 |只看該作者
2004.12.17

  前幾天春子打了通電話給我。她最近常常這麼做。她說不只是病人需要鼓舞,陪伴的人也需要支持的力量,尤其她看了我寫的這份陪伴文學,覺得有些感動,希望能做些什麼。


  聊了好些,春子提到以前比較憂鬱時常胡思亂想的東西,其中有個關於死亡的惡魔理論,很毛,但也毛得挺有趣。大意是,毛毛蟲不知道什麼是死亡,也不知道化身成蝴蝶是固定的生命歷程,毛毛蟲想,說不定所謂的死亡,就是破開蛹化的棺材後的美麗蝴蝶。死亡不過是另一個形態,或者,成為更好的自己。


  然後我想起恐怖漫畫家伊藤潤二,有一個很邪惡的小短篇「惡魔理論」。校園裡頭流傳著一個聽過後、就會不由自主被迷惑,萌起自我毀滅念頭的理論,於是學生接二連三用各種方式自殺。


  但通篇漫畫中,完全沒有提到這個令人好奇的理論內容。我想有三個可能,一個是伊藤潤二並沒有想到一個具強大說服力的理論。第二個,就算有強大的理論也不可能說服每個讀者,所以乾脆不寫。第三個,也是最可能的一個,則是根本沒必要。


  我跟春子說,若伊藤潤二聽了她這套胡說八道,說不定就會採用。


  或許是生命太美好,我對死亡的理論只有簡單幾個字:「別急著死。」

  如果確定可以蛻變成蝴蝶,那就更要好好享受當毛毛蟲時候的酸甜苦辣,畢竟蝴蝶變不回毛毛蟲,身為毛毛蟲的箇中滋味很難再體會一次。


  這想法,也跟談戀愛是一樣的。

  就算明知道對方不是真命天子,也要好好去愛。因為你只能愛她一次。


  現在是九點二十六分。哥去約會,我在伴床上寫完第七篇手機小說。

  昨天媽開始看一本書,「從病危到跑馬拉松」,作者化名阿傑特醫師。書中說的是一位醫生罹患血癌的治癒過程,內容有血有肉,不光是說明治療過程而已。重點是這位醫生最後抵抗成功,還可以跑馬拉松炫耀體能,所以被我們列為優良讀物。


  而剛剛媽要睡前,坐在床上,竟突然抽抽咽咽,軟弱地哭了起來。

  我一個慌亂,坐到媽身邊摟住,遞上衛生紙。


  「媽,怎麼了......大家都很愛妳呢。」我搓揉媽的肩膀。

  「突然覺得很想哭。」媽說,身子縮起來。


  書中不斷提到,病人在睡前常會處於崩潰邊緣,因為此時的寧靜最容易胡思亂想。

  我猜想,大概是這個原因?


  但媽一邊哭,一邊提起書中的一小段,關於作者從佛書裡領悟的「海波觀念法」:


    想像自己坐在岸邊看海浪,看著海浪一波又一波不斷拍打上來。我知道

    它一直來,但我未必要做反應,要不要做反應由我決定。這個方法有兩

    個重點:第一,不要想消除那一直迎面而來的海浪,因為想消除也消除

    不了;第二,靜靜的看著它們,不一定要對它們做反應......


  我納悶,不明白這一段有什麼好落淚的。


  「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我不敢在樓下哭,只好去四樓哭,爸爸也在二樓哭,哭得很大聲......我從來沒看過爸這樣哭過,我突然覺得他好可憐。」媽的身子顫抖。

  「嗯,爸真的很可憐,也很內疚。他現在在家裡都一直跟我們說,在醫院時要好好鼓勵媽媽,讓媽媽樂觀、堅強。」我說。

  「我只是想到,以前跟爸爸在海邊,看著海浪一直打過來的情景。」媽哭著。


  原來如此。

  好可愛的媽。


  「嗯,然後一起吃水果對不對?」我回憶。

  「......你怎麼知道?」媽頓了一下。

  「妳有跟我說過啊,是妳帶的水果,還裝在便當盒對不對?」我笑笑,此時可不是哭的時候。


  媽點點頭,說,那是她在基隆念護專的時候,某個假日,爸來找她。

  那是個應該叫外木山的地方,結果多年後才發現是美麗的誤會一場,只是個不知名的海邊。媽繼續說起那時候的事。


  「那個時候爸有沒有比現在的我大?」我問。


  媽搖搖頭,想了想。


  「那時應該才二十二歲。」媽手中溼潤的衛生紙已經疊成一團。

  「哇,比老三還小。」我說,真難以想像。


  於是,才有了我們三個。

  這就是媽的人生。

  媽哭累了,讓我滴了眼藥水休息,試著入睡。

  隔壁床在開宗親醫療批判大會,椅子排排坐了一圈,所幸聲音還算有節制。

  我藉口出去外面喝罐咖啡擤個鼻涕,一出隔離病房,隨即打通電話給爸。


  「爸,媽剛剛想起你們一起看海吃水果的往事,一直哭。」我很心酸。

  「嗯,外木山。」爸立即反應。

  「媽很想你,等一下店打烊後,看能不能過來看媽一下?」我說。

  「嗯,我本來就打算過去。」爸。


  不久,爸提早打烊,拉開簾幕,握住媽的手。

  我到樓下吃叉燒包,留下這對老夫老妻在兩坪大的空間約會。



  小插曲

  爸走後,媽的開心還沒退,於是睡不著覺。

  「乾脆起來跳舞。」媽說,開始踢腳。

  「不如去護理站去偷吃護士的東西。」我說。

  然後逼媽快點睡。



  早上媽打了個噴嚏,擤出了困擾她呼吸整整四個禮拜的膿痂。


  那膿痂很壞,從極難癒合的傷口一直到痂片生成,過程極為漫長。它會阻礙呼吸,尤其上了藥膏後不能亂動。會癢,所以媽常忍不住用手指摳她,被我們罵,說她頑皮。

  有時我們會用沾溼的棉花棒稍事清理,有次還清出一團揉合了沈積已久的藥膏與膿稠鼻涕的怪物。


  膿痂噴出,大家都很高興,一致認為是今天最痛快的大事。


  我跟哥換手的時候,媽拿出裝著膿痂的小塑膠袋喜孜孜地展示,爸來的時候,媽又炫耀了一遍。


  所以我拿數位相機照了下來,珍貴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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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6:56 |只看該作者
2004.12.20

  這兩天發生了許多暫時無法告訴媽的事,如果印給病床上的媽看,這一大段的記錄文字也會先跳過。


  媽生病的事一直瞞著外公,因為外公要照顧罹患胰臟癌的外婆,已經日夜疲憊,不能再讓外公多擔一份心,所以媽便謊稱嚴重貧血所以必須住院輸血一個月,這段期間還請外公原諒媽無法過去照顧外婆。


  但外公有一件事同樣瞞著媽。

  外婆去世了。


  血癌的患者常因為兩種因素死亡,一是我們經常掛在心上的細菌感染,這就不多提。二是可怕的內出血。


  用最粗淺的話來解釋。人攝取的營養被骨髓拿去造血,血液裡的三大元素,紅血球、白血球、血小板也共食這些營養,而亂七八糟增長得太多的白血球吃掉了絕大養分,所以導致血癌患者常有血紅色過低,也就是貧血的症狀,當然,血癌患者的血小板也會有夠少,平常只要不小心有點碰撞,皮膚底下的微血管破裂、血小板卻無力救援補洞,於是一大堆久久不散的瘀青。先前我媽咳血,便是因為肺部微血管太脆弱的相同原故。


  血小板不足,很容易產生大量的內出血。你問我內出血會怎樣,只能說很糟糕。

  情緒過度波動,血壓上升,迸!腦出血,接下去的話我就不想講,就連搭雲霄飛車、坐大怒神哪種喔喔喔喔的小衝擊都可能危及生命。


  所以,我們暫時瞞著外婆過世的消息,過幾天才會看看血液檢查的數據評估(血小板請給我很多很多!),選個大家都在的時間,在最適當的地點告訴媽。

  適當的地點,自是醫院無疑,如果媽血壓上升,就可以就近急救。


  但我們商議再三,還是不打算讓媽去告別式。那天的三大儀式都正沖到屬龍五十三歲的媽,一直擔心媽情緒激動的我們於是更不想冒這個險,且外婆在臨終前也得知媽的狀況(外公也是在那時得知),微笑點頭說了解並原諒媽為什麼不能在一旁守護。


  「我會看狀況決定,雖然這樣說很自私,但她是我媽媽。」哥這麼說。


  外公跟舅舅等其他親戚聽了哥的話,也紛紛表示支持,唯一要顧慮的,便是媽如果堅持要來看外婆最後一面,我們該怎麼好言相勸。

  太複雜了,怎麼做都不會面面俱到。


  然後是我。


  與哥開車祕密到桃園參加外婆的頭七那晚,我想了很多關於「家」的事。

  家其實是一個很自私的概念,表面上看起來大家都在分享愛,但卻是侷限在血緣關係或僅僅一個屋簷下的關懷,密集、壓縮、溫暖。

  這樣的「自私」並不壞,因為人要學會關心別人前,家的自私可以讓一個人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被愛、充滿愛。然後學會去愛人。


  但我從小就不是個自私的人。


  畏懼辜負別人老早就成了我個性中很鄉愿的一部份。如果可能,我總想讓所有我在意的人覺得我很盡力給予大家快樂或支持,如果做不到,我會覺得很虧欠,會尋找彌補的機會。


  但,不可能都不虧欠的。只能努力折騰自己,讓虧欠變少,讓犧牲變成自己。這樣的犧牲並不偉大,因為一個人自以為很犧牲的時候,一定也有人默默在陪著犧牲。


  想了很多很多,在很空虛的狀態下睡著了。第二天下午我回到板橋,按照計畫開始將所有的東西打包回彰化。


  晚上,是跟毛毛狗珍貴的約會。我們已變成兩個禮拜見一次面的可憐情侶。


  但從在約定的台北車站前新光三越底下,看見毛毛狗第一眼開始,我就感覺到兩人之間有堵不好親近的牆。那隔閡毛也感受到了,但兩人就是無法將它打破,只好持續令人窒息的氣氛。


  我想沒有必要將愛情的部份交代的太過清楚,因為外人不見得能體會箇中的甜蜜辛酸,以及面對結構性困境的無力感。所以我不會明說接下來很多很現實的考量。


  草草吃了頓糟糕透頂的晚餐後,依照我贏得百萬小說獎的甜蜜約定,我送了條just diamond的鑽石項鍊給毛,那是我送過最貴重的禮物,比三個月前送毛的ipod mini還貴。


  但毛看起來不快樂,我持續悶。

  兩人坐在百貨公司的樓梯轉角,長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討論媽的病情,以及我們為什麼都變得不快樂。


  「公,閉上眼睛。」毛說,有個禮物要送我。


  我依言,然後張開。


  在掌心上的,是個李小龍橡皮鑰匙圈。

  突然難以自己,我哭了,眼淚從那時候開始的二十幾個小時,便一直無法收止。

  很高興,毛到了這個時候,都還記得我喜歡的東西。


  「毛,可以了。」我止住哭泣,凝視毛的臉。


  是的,可以了。

  我們之間的愛,已經可以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毛哭了,卻也沒有反對。


  在沒有說明白前,我們之間已有了悲傷的默契。


  「妳沒看見嗎?我們之間的紅線斷了。」我流淚,開始說著,我們已經不能在一起的、很現實的理由。


  毛很愛我,非常非常愛我。但是毛很自私。

  我很愛毛,非常非常愛毛。但是我很自私。


  毛該是,輕輕鬆鬆談一場近距離戀愛的時候了。七年來,我們不斷奔波往返的日子,就要結束。毛在期間的辛苦遠大於我,這些日子毛都以不可思議的行動力在實踐她戀愛的理念。而我,竟還沒當兵,愛的時空距離始終無法縮短。


  我該是,專心照顧媽的時候了。在更遠的未來,我跟這個家的距離還得更加靠近。

  這個距離很自私,很撕扯。就在我最愛毛的時候,出現兩人「愛」的轉化問題。但沒有誰對誰錯。


  「我們結的是善緣,誰也不欠誰,下輩子,就讓我們彼此報恩吧。」我閉上眼。


  握拳,輕放在心口。

  然後挪放在毛的心口。


  「下輩子,換你很努力跟我在一起了。」毛哭。


  我們約定以後還是要當好朋友,要一起看電影,因為這是難得的共同興趣;要一起討論我的新故事,免得毛變笨;如果毛跟他生出來的小孩頭髮有一撮黃毛,乳名還是得叫「puma」。


  百貨公司底下,我們再無法壓抑,緊緊相擁在一起。


  附近的賣車活動,大聲放著「Let it be」的英文老歌。很貼切的背景音樂,如同每部愛情電影最後一個,最浪漫、最催淚的畫面。


  「我真的很愛妳,真的很愛妳......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就是妳跟我媽媽......」

  我泣不成聲。


  「公,如果你媽好起來了,一定要試著努力把我追回去。」毛大哭,全身劇顫。


  毛接受了我最後的祝福。在「yesyerday」的音樂下,我們牽手離去。


  中間的那道牆消失了。


  「沒有比這樣,更幸福的分手了。」我說,毛同意。





  我們一起回到板橋的租屋,收拾東西,檢視過去的回憶。

  即使分手幸福,但兩個人都好傷心,哭到眼睛都腫了起來,直到深夜兩點,我在床上幫毛挖最後一次耳朵,毛才哭累睡著。


  六年又十個月的愛與眷戀,彼此都對彼此意義重大,陪伴對方在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成長,共同構畫「在一起」這三個字包藏的,人生地圖。


  在一起。

  但不能再在一起了。


  好飽滿的愛情。與此生永遠相繫的親情。

  對於曾經重要的事物,我深恐忘記。許多朋友都誤認我記憶力非凡,對諸多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如數家珍,甚至能背出當時的對話與情境。


  但錯了,錯的離譜。

  我不是記憶力好,而是我經常回憶,經常在腦子裡再三播放那些我割捨不下的畫面。所以要忘記,真的很難。


  但毛很天真爛漫,記憶力並不好。以前如果聊起曾發生的趣事,常常要我在旁補充情境,毛才會一臉恍然大悟。


  「記憶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這件事,就交給我了。我會保存的很好。」我說,沒有別的辦法了。


  一大早,毛去學校教課,我獨自在床上回想媽生病後、圍繞在我身邊諸事的峰迴路轉,其中諸多巧合。


  一直以來就跟毛約定,送她一條她很想要的鑽石項鍊,即使我寧願送其他同樣昂貴的電子用品替代;在分手前夕,誤打誤撞實現了毛的心願。


  從國中開始,腳踏車便常經過民生國小附近的咖啡店「醇情時刻」,那間店外表是白色的石砌,很漂亮,在晚上還可見到從玻璃透出的溫暖黃光,想必氣氛一定很浪漫。當時我許下心願,一定要跟這輩子最喜歡的女孩子喝下午茶,但總是無法如願,大家都把我甩得一塌糊塗。好不容易遇見了毛,但毛幾次到彰化玩,我竟忘記這件事,直到毛前兩週來彰化探望媽,我才猛然想起,騎車帶毛到連我自己也沒進去過的醇情時刻,圓夢。


  圓了夢,竟到了散場時分。


  想到這些,就很難再睡著。

  2004年,太多太多很糟糕跟很美好的事。在情感上,跟毛分分合合,外婆癌症過世,阿拓意外過世,媽生病。創作上,第一次寫劇本,第一次拒絕寫劇本,賣出四個原著改編,發簡體,贏了百萬小說獎......


  百般困頓,傳了通簡訊給毛:「心很空,但妳擁有我心的鑰匙,有空,歡迎來住幾天。陪陪一個只需念著妳的名字,就能得到幸福的男人。」


  毛從學校傳回簡訊:「你會一直在我心上,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抱抱,雨好大,幫我哭盡了所有......你是最最愛我的,我明白。光是這點就夠幸福了!愛你,好愛你......」


  真幸福的人,一直是我。


  收拾好最後一箱東西,我寫了封信放在桌上,留下三樣東西。




  毛皮:

    想留下這三樣東西給妳,希望妳能偷偷藏起來。

    一直未能游完的泳票。不可以忘記是誰教妳換氣,叫妳小海龜。

    一根耳杷,掏盡多少溫柔陪伴,我會一直記得,妳喜歡挖上面。

    最後,是我在交大的學生證。

    那是好多時光的相互取暖,它買過幾十張交大中正堂的電影票,

    進過圖書館與計中上千次,在竹北的電影院也買過好多學生票。

    那是妳我的共同地圖,不是我一個人的世界。

    不是我一個人的世界,一直都不是我一個人的世界。

    曾經重要的東西,我一個也不會忘記,

    每當我抱住昨晚的枕頭,閉上眼睛,

    妳的味道,妳的胖,妳的可愛歡笑,

    都會在我夢裡出現。


     我很愛妳。

     當妳開始淡忘我們之間的記憶,只要還記得這一點就夠了。


                  公公

                  永遠都在新竹客運後用力揮手的窮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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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7:17 |只看該作者
2004.12.21

  我開始體會吳淡如當初寫那一本「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之後,被家人賭爛的無奈心情,雖然我根本沒看過,而兩者的情況也不會相同。


  當你認為家人必須內疚的時候,家人未必會想將這些內疚攤在別人面前。今天媽淌著眼淚的一句「爸都說我寵壞了他,但這間店畢竟是我們的生命」,讓我收起很多可能多餘的字。


  想想也是,並沒有必要苛責太多,但不是因為即使苛責也無法改變所有的已發生。而是媽天性的釋懷。


  刻板印象裡,日本人是全世界最大男人主義的已開發國家。陪著媽在醫院看一本抗癌成功的經驗書<從病危到跑馬拉松>中的第六十五頁,作者簡述作家石川達三所著的<幸福的界限>故事大意,讓我很有感觸。


  故事由三個女人構成。

  母親一輩子操持家務,含辛茹苦撫養兩個女兒長大,大女兒早早嫁人,過著跟母親如出一轍的辛勞生活,服侍丈夫與兒子,而二女兒並不願意重複她眼中母親的人生,還稱之為地獄。二女兒於是一個人搬出去,不結婚,光談戀愛,輕鬆寫意。母親起初很不能諒解二女兒的離經叛道,但後來卻愛上與二女兒同住的生活,於是每天服侍完丈夫,母親便咚咚咚跑去二女兒那裡過夜。


  而大女兒離婚了。

  母親本以為大女兒會過一些屬於自己的生活,然而大女兒卻急著攜子改嫁,又投身下一個學名為「家」的地獄。更驚訝的是,二女兒不只談戀愛了,還想結婚,對象是個中年劇作家。


  「因為我想幫他打理食衣住行,看著他專心寫劇本的樣子,實在是太幸福了。」二女兒說,完全悖離她之前所批評的婚姻生活。


  二女兒解釋,繞了一大圈她才發現,原來女人的天堂就在人間地獄裡,不進入地獄,就無法建立自己的天堂。


  於是媽也想通了,回到丈夫旁邊,一個名為「主婦」的位置,過著作者所謂「無薪酬、附帶性生活的女傭生活」。


  真傷感,我不想批評這個石川先生貫徹此故事的精神,因為我很不忍。我也很希望這樣的生活真的有意義到不行,但即使如此,還是不適合發生在我身邊。


  爸曾經在吃飯時跟我說,將來選老婆就要選像媽這樣,一切都以男人為主的典範,爸說:「畢竟這還是個以男人為主的社會。」奶奶也曾語重心長跟我說:「你媽媽這種媳婦,才是全心為家庭,顧厝顧夫顧子的好太太。」但我聽了真的很不以為然,這不以為然跟我認同女性主義意識沒有關係。


  一個人對你付出太多,你卻只能用百分之一回報時,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將沈澱成悲傷的內疚。回報不了,就會很痛苦。


  兩性平等的愛,比較舒坦。

  會主動要求的愛,比較不偉大,但也比較讓人舒坦。


  有次在看談話性節目「新聞挖挖哇」,于美人在跟鄭宏儀討論子女教養的問題。

  于美人說,她會訓練兒子「如何愛媽媽」,而不是一個傻勁的付出。


  例如跟兒子去看電影時,她會跟身邊的兒子討爆米花吃,兒子也挑了個給她。


  「這顆爆米花是裡面最好吃的嗎?」于美人問。


  年幼的兒子天真地搖搖頭。


  「那不行喔,你不是很愛媽媽嗎?所以是不是應該把最好吃的給媽媽吃?」于美人「暗示」得很清楚。


  於是年幼的兒子點點頭,仔細挑了個他認為最好吃的爆米花給于美人。


  以前,毛毛狗也常常巴在旁邊,用很可愛的語氣說:「公,你要很疼我喔。」

  我抓抓頭,一副恍然大悟:「啊?還不夠疼嗎?我名字裡有個騰,就是很疼的意思捏!」

  「不夠疼,公公不夠疼毛毛。」毛說,繼續討愛。


  愛相互回饋,平衡些,這樣很好。


  於是我又想起我人生中最具影響力的一件事,每次我想起那串畫面,就會近乎崩潰,但有時我描述給別人聽,大都得到「啊?這樣也能很感動?」的反應。

  是啊,有些內心的澎湃情感很難傳達,即使是個擅長文字魔術的小說家。


  大約是我國小六年級的某一天假日午後,爸不在,媽不想煮飯,三個兄弟不知道要吃些什麼好,三兄弟圍著媽苦思。


  忘了是誰開的口:「媽,我們去吃牛排好不好?」


  出乎意料的,媽從抽屜裡拿了張千元大鈔給哥,要哥帶我們去牛排館吃午餐。

  我永遠記得媽當時的表情,媽的臉上竟帶著些許內疚,像是「對不起,沒常常讓你們吃好料的」那種神色。


  但我還是歡天喜地,跟哥哥弟弟去西餐廳吃了頓在當時無法想像的美味牛排。

  機會難得,我們正經八百鋪好紙巾,端坐思考該吃幾分熟好,然後按照漢聲小百科裡所教的,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先吃什麼再吃什麼,每個步驟都相互糾正到快要吵架。


  這頓牛排吃了好久好久,我們回家時,忘了媽還沒吃中飯,一直在等我們回來。


  「幫我買個乾麵就好了。」媽吩咐哥,繼續做她的事。


  那瞬間,我想挖個洞。

  很想號啕大哭。


  在大二時住宿,有陣子突然猛爆性地很想家,曾在bbs班板上寫關於媽的種種,當時寫下這段記憶時,哭得連室友都看不下去。不求回報的愛,好重。


  媽教養了我們兄弟什麼,讓我們兄弟成為很愛媽媽、很團結、很上進的三個男孩?

  不過就是愛。很重很重的愛。


  打打罵罵的教育沒有一個男孩子會怕,即使怕,也只會生出對鞭子的畏懼,而不會生出對擲鞭者的愛。

  印象中,媽對我們的打都很輕微,導致我根本想不起來自己如何被媽打,但有一次媽動手的時機跟力道,讓我非常震驚。


  那時我已經念高中,我坐在弟弟的床上吃泡麵。


  「吼,不要在我床上吃東西啦。」弟看見。

  「吃一下又不會死。」我說,看著弟走出房。


  那是碗很大的「滿漢全席」泡麵,我捧著捧著,不知怎地重心不穩,手上的泡麵掉了,湯湯水水溼了床單一大片,我無奈,開始將衛生紙一張張疊在上頭,想說趁我弟還沒發現床單受辱前把湯吸光光,他這麼髒,一定不可能發現,若真的被他聞到怪味,說不定只會聞聞腋下。


  但很不巧,吸到一半,弟走進房間,發現,旋即大怒。


  「就跟你說!別在我的床上吃東西!」弟捉狂。


  怎麼說都是我犯賤,我舉雙手投降,嘻皮笑臉打哈哈。


  「好啦好啦,乾脆我的床單跟你的交換不就沒事了。」我蠻愧疚,但坦白說也不怎麼在乎。要知道,多年以後,我可是個能在滿是狗尿的床上渡過兩週的硬漢。


  弟同意,但仍臭著張臉看我換床單。


  然後媽正好進房,看見我在換床單,不解。


  唉,我也是個怕媽罵怕媽累的混蛋,所以只是跟弟交換床單、而不是交給媽洗一洗徹底解決。但現在陰謀畢露,糟了一個大糕。


  「喔,就我在三三床上吃泡麵不小心弄倒了,所以想說跟三三換床單算了......」我苦笑,比了個 V 勝利手勢。


  「還不都是二哥他......」弟也插嘴。


  突然,媽一個沈重的巴掌甩向弟。


  啪!


  弟被呼得莫名其妙,我也一頭霧水。

  媽氣得全身發抖,眼眶裡都是淚。


  「啊媽,對不起,其實是我不對......」我連忙解釋,媽一定是哪裡聽錯了。


  而弟也滿臉通紅,錯愕得不知道怎麼開口,僵在媽面前。


  「床單髒了就洗,沒什麼大不了,就是累一點而已。你自己不願意睡的東西,怎麼可以讓哥哥去睡!」媽的震怒中,很清晰的,很難過的慈母輪廓。


  弟跟我都無言了,看著媽熟練地將床單拆下扛走,腳步氣呼呼地離開。


  弟徹底敗了。我則對弟很不好意思。

  那是唯一一次,我看過媽最生氣的畫面。


  媽無法容忍我們不愛彼此,用一個巴掌貫徹她愛的理念。




  晚上十一點了,毛不知道回家了沒。

  看著媽在病床,鉀離子點滴滴得有夠慢,媽蜷著睡著了。

  家中經濟狀況一直不好,每次快要還光欠款,就會添下歎為觀止的新債。媽曾嘆氣跟我告解:「我這輩子對你們三個兄弟最不起的就是,沒有能力替你們買保險。」就連媽跟爸的保險,都曾提前終止轉成現金,幸好有健保重大傷殘卡,要不家中經濟雪上加霜的程度會令人拍案叫絕。


  但媽啊,妳放心,妳當我們的後盾夠久了,這次輪到我們來當媽的保險。

  專心好起來,就對了。



  小插曲。

  前幾天哥未來的丈母娘燒了中飯,讓我們帶給媽吃,一個便當,一個湯。媽吃完了,很乖,所以我偷偷將手機的鬧鐘設定在兩分鐘後,要送媽一個禮物。


  媽看著衛視電影台的電影「變臉」,預定的時間到,手機鈴響,我假裝有人打過來。


  「喂?喔,我是老二,嗯,伯母好。」我自言自語,用誇張的嘴型跟媽示意,是哥的準岳母打來的問候。


  媽不好意思地,裝出在睡覺的姿勢。

  我點點頭,收到。


  「不好意思媽剛睡著......嗯嗯,有,有,湯有喝一半,便當我媽有假裝吃完,其他就偷偷倒進馬桶,真不好意思。」我說,一副亂開玩笑的樣子。


  媽大驚,慌亂地要我閉嘴,卻也不敢作聲。


  「嗯嗯,我媽說還可以啦,也不是那麼難吃,但還可以的意思就是還可以再加強,嗯啊,也算是開玩笑的啦。」我打哈哈,窮極無聊。


  媽驚到手足無措,又好氣又好笑,一下子拉著我的手,一下子又猛揮手,就是要我別再丟臉了。


  「沒有啦,也不是這樣啦,我媽只是胃口比較不好,雖然要她倒馬桶是有比較難......嗯嗯...嗯嗯......」我說,一肚子都在笑,快炸掉了。


  媽窘到極點,只好放棄,倒下掙扎,卻心有不甘向我搖手。

  我一直嗯嗯嗯個不停,因為我想講的最後一句話很爆笑,讓我無法用很平穩的口氣說出來,只好深呼吸,壓抑想大笑出來的衝動,醞釀著。


  「嗯嗯......嗯嗯......我媽說,請妳下次再多努力一點喔。」我這麼跟虛構的親家母說。


  媽大嘆一口氣,敗了。


  我掛上電話,若無其事繼續寫我的小說,媽沒好氣問我,怎麼這麼沒禮貌跟親家母亂說話,她哪有說什麼再加強......

  媽一臉的不安,跟懊喪,跟不解。

  我終於大笑,跟媽解釋我設定手機鬧鐘、猛自言自語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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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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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01:27:31 |只看該作者
2004.12.23


  今天,媽住院滿一個月,又零一天。


  我搭計程車到醫院時,爸跟哥正在跟媽說外婆過世的事,媽躺在床上哭,不停拭淚。

  但媽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來了。


  久病纏身的外婆解脫苦痛,也釋放了辛苦照顧外婆的外公與舅媽們,對於外婆的過世其實媽一直有心理準備,畢竟只是能走到什麼時候的問題。當然,媽對外公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但媽總認為生病很對不起老好人外公,所以還是懷著很深的內疚。


  而我們心中的那塊大石頭,也總算是放下來了。


  其實媽對外婆的過世是很有感應的。外婆去世那晚,哥跟爸徹夜往返彰化與桃園,去見外婆最後一面,留下我陪在當時仍在保護隔離病房的媽。那晚,我很注意媽會不會有所謂的心靈相通,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

  而媽的確睡得很不安穩,嘴裡喃喃念誦經文,直說心很慌,卻不知道心慌的原因。


  頭七時,我跟哥去桃園,輪到老三陪在媽身邊,莫約晚上十一點最後一場法會開始,

  媽在病床上又是莫名的心慌,開始不安哭泣,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念誦藥師咒,無論弟怎麼問媽,媽就是不答,一個勁的念誦。我想,是外婆來看媽吧?


  媽斷斷續續地哭,答應我們不舟車勞頓、冒著情緒激動的危險去告別式,而哥也保證會替媽多拜三柱香,磕六個頭,請媽媽的媽媽原諒她無法趕到。


  我心想,七十五歲的外婆的過世,已算是安養天年。如果媽能夠快快樂樂活到七十五歲,人生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前幾天看到電視大幅報導蔣方良過世,鏡頭帶到諸多家屬與政客臉孔,大家無不神色悽苦、哀痛莫名......我咧看到鬼,蔣方良都九十幾歲了,不管有什麼願望夢想能不能實現也總該沒有遺憾了,有個名詞叫喜喪,不用在這個時候又該用在何時?又其實,這陣子我對所有的新聞都不感興趣,藍綠之爭,爭個屁,跟我媽會不會好一點關係也沒有,只要健保制度不要垮掉,這些政客怎麼爭都爭個撒尿牛丸個蛋。


  後來又剩下我一個人陪媽。


  媽跟我談起爸的事,要我別老是寫爸壞。簡單說,就是爸破天荒在網路上看了我寫的疾病陪伴文學,一方面覺得很多諸如欠錢這樣的事犯不著寫出來,何況欠錢的原因很有家族淵源,總之就是替人揹幫人扛,錯不在任何人。一方面,爸又覺得自己的兒子好像看不起他,讓他賭爛外,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其實一點也沒有看不起爸,我只是很氣。


  由於必須每月還錢給銀行、生意週轉需要儲備金的關係,我們兄弟念大學到念研究所,個個都用就學貸款,少說也欠了政府三、四十萬。丟臉嗎?我覺得很屌。為了受教育,我們欠這種錢欠得蠻不在乎,也欠得有本事。


  再說,父母在舉債累累的情況下將我們扶養長大,我只有更加感激的份,哪來的嫌棄?如果爸媽是拾荒將我養大的,不管是上台演講還是領獎,我都會大聲感激他們用最辛苦的方式在愛我。


  說到底還是面子,有些人就是覺得讓子女借錢受教育的父母「沒本事」、「很丟臉」、「竟連這一點點錢都湊不出來」,而且這種嘴臉還不少,有次還有個大嬸在我媽面前輕蔑道:「我們家的孩子讀書都是念現金的。」,一副有錢壓死人。


  我覺得恰恰相反。

  在經濟窘迫下將孩子扶養長大,看著子女一個個成材、善良,說起來該是超有面子的才是,犯不著在價值觀混淆的他人面前,誤判自己屈居下風、然後還得想辦法將多餘又不必要的自卑挖洞藏起。


  另外,就是我寫了很多爸對媽很不體貼的事。


  其實,一路寫下來,除了發洩我長期因為懦弱而積壓的矛盾與不滿外,我很堅持,就是要進行內疚的反省。所以我寫了一堆大家對媽的積欠,我總認為「有錯要承認、被打要站好」,然後才能進行最有意義的改過遷善,那才是對內疚的積極實踐。而陪在媽身邊最久的爸,理所當然便是不體貼的累犯。


  其實,不體貼的背後,都是一大堆的理所當然。


  「別寫了,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媽哭著說,讓我很心疼。


  一句心甘情願,道盡多少理所當然。


  哥也覺得,可以了,饒了爸吧。反正我們都很有決心讓媽不再為家事操煩,所以媽出院後,只要專心呼吸幸福空氣就好了。


  殊不知,其實關於爸的不體貼也就那幾行字,其餘的,我也不想寫,也沒必要寫了。

  我也想當一個讓父母單純過著快樂生活的孝子,除了「健康」是家最重要的因素,「和平」也是一大因素。


  媽在理解我不是瞧不起爸、而是氣爸後,也就釋懷了,然後開始看大長今。

  看到閩浩志與長今多年後相逢的那一幕,媽又哭哭。


  我禱告,爸不要只是沮喪,不然就白沮喪了。

  寫到這裡,真是超級後設的感覺。


  小插曲

  一直都受網友們照顧,每一封給媽的卡片,媽都很高興,附帶的小禮物也都別具巧思,有幫媽顧家的劍獅、希望刮出來會飆到二十五萬的彩卷、一幕媽騎腳踏車跟我親親道別的畫面等。


  昨天下午收到一份包裹,裡頭是網友贈送的自製手工肥皂好幾塊,各有不同用途,希望我們在照顧媽時手也能健康。我試洗了一塊,果然比較不咬手,於是歡天喜地放了塊在醫院。謝謝妳哩。


  晚上,到成大跟蔡智恆共同演講後, 許多前來捧場的好人網友給予媽的祝福,我都收下了,謝謝,很受用。那兩張永保安康的車票,現在夾在媽放在床邊的記事本裡。

  而我,又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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