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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談判
天白的到來,把所有僵持的局面,都推到了另一個新高點。康秉謙無法在天白面前,囚
禁夢凡,只得開了鎖。夢凡狼狽而憔悴的走了出來,她徑直走向天白,含著淚,顫抖著,帶
著哀懇,帶著求恕,她清晰的說:
「天白,對不起!我很遺憾,我不能和你成為夫妻!」
天白深深的看了夢凡一眼,再回頭緊緊的盯著夏磊。小院裡站了好多好多的人,竟沒有
一個人開口說話,空氣裡是死般的寧靜。天白注視了夏磊很久很久以後,才抬頭掃視著康家
眾人。「康伯伯,康伯母,」他低沉的說:「我想,這是我、夏磊,和夢凡三個人之間的
事,我們三個人自己去解決,不需要如此勞師動眾!」他看向夏磊和夢凡:「我們走!」
詠晴不安的跨前了一步,伸手想阻止。秉謙廢然的歎了口長氣:「我們已經無能為力
了!他們口口聲聲說,他們是自己的主人,我們做不了主了!那麼,就讓他們去面對自己的
問題吧!」天白、夏磊,和夢凡穿過了屋後的小樹林,來到童年結拜的曠野上。曠野上,寒
風瑟瑟,涼意逼人。當年結拜時擺香案的大石頭依然如舊,附近的每個丘陵,每塊岩石,都
有童年的足跡。當日的無憂無慮,笑語喧嘩,依稀還在眼前,鬥蟋蟀,打陀螺,騎追風,爬
望夫崖……種種種種,都如同昨日。但是,轉眼間,童年已逝,連歡笑和無憂無慮的歲月,
也跟著一起消逝了。三人不約而同的停止了腳步。然後,三人就彼此深刻的互視著。天白的
目光,逐漸凝聚在夏磊的臉上。他深深的、痛楚的、陰鬱的凝視著夏磊。那眼光如此沉痛,
如此感傷,如此落寞,又如此悲哀……使夏磊完全承受不住了。夏磊努力咬著嘴唇,想說
話,就是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還是天白先開了口:「我一直很崇拜你,夏磊,你是我最
知己的朋友,最信任的兄弟!如果有人要砍你一刀,我會毫不猶豫的挺身代你挨一刀!如果
有人敢動你一根汗毛,我會和他拚命!我是這樣把你當偶像的!在你的面前,我簡直沒有秘
密,連我對夢凡的感情,我也不忌諱的對你和盤托出!而你,卻這樣的欺騙我!」夏磊注視
著天白,啞口無言。
「不是的,天白!」夢凡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是我的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破壞了
約定,是我!是我!」
天白掃了夢凡一眼,眼光裡的悲憤,幾乎像一把無形的利刃,一下子就刺穿了她。她微
張著嘴,喘著氣,不敢再說下去。「夏磊!」天白往夏磊的面前緩緩走去:「頃刻之間,你
讓我輸掉了生命中所有的熱愛!對朋友的信心,對愛情的執著,對生活的目標,對人生的看
法,對前途、對理想、對友誼……全部瓦解!夏磊,你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帶著我
們去爭國家主權,告訴我們民族意識,你這麼雄赳赳、氣昂昂,大義凜然!讓我們這群小蘿
卜頭跟在你後面大喊口號,現在,救國的口號喊完了!你是不是準備對我喊戀愛自由的口號
了?你是不是預備告訴我,管他朋友之妻、兄弟之妻,只要你夏磊高興,一概可以掠
奪……」
天白已經逼近了夏磊的眼前,兩人相距不到一尺,天白的語氣,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悲
憤。夏磊面色慘白,嘴唇上毫無血色,眼底盛滿了歉疚、自責和慚愧。天白停住了腳步,雙
手緊握著拳。「回憶起來,你從小好鬥,」他繼續說:「每次你打架,我都在後面幫你搖旗
吶喊,我卻從不曾和你爭奪過什麼,因為我處處都在讓你!你就是要我的腦袋,我大概也會
二話不說,把我的腦袋雙手奉上!但是,現在你要的,竟是更勝於我腦袋的東西……不,不
是你要的,是你已經搶去了……你怎麼如此心狠手辣!」忽然間,天白就對著夏磊,一拳狠
狠的捶了過去,這一拳又重又猛,獰然打在夏磊嘴角,夏磊全不設防,整個人踉蹌著後退,
天白衝上前去,對著他胸口再一拳,又對著他下巴再一拳,夏磊不支,跌倒於地。夢凡尖叫
著撲了過來:
「天白,不要動手,你今天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會還手,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夢凡的尖叫,使天白霎時間妒火如狂。他用力推開了夢凡,從地上搬起一塊大石頭,想
也不想的,就對著夏磊的頭猛砸了下去。「夏磊!夏磊!夏——磊!」夢凡慘烈的尖叫聲,
直誘雲霄。血從夏磊額上,泉湧而出,夏磊強睜著眼睛,想說什麼,卻沒有吐出一個字,就
暈死過去。
30.病中
整整一個星期,夏磊在生死線上掙扎。
康家幾乎已經天翻地覆,中醫、西醫請來無數。夏磊的房裡,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斷人,
包紮傷口、敷藥、打針、灌藥、冷敷、熱敷……幾乎能夠用的方法,全用到了。病急亂投
醫。康秉謙自己精通醫理,康勤還經常開方治病,到了這種時候,他們的醫學常識全成了
零。夏磊昏迷、嘔吐、發高燒、呻吟、說胡話……全家人圍著他,沒有一個人喚得醒他。這
種生死關頭,大家再不避嫌,夢凡在床邊哀哀呼喚,夏磊依舊昏迷不醒。這一個星期中,天
白不曾回家,守在夏磊臥房外的迴廊裡,他坐在那兒像一個幽靈。天藍三番兩次來拖他,拉
他,想把他勸回家去,他只是坐在那兒不肯移動。夢華懊惱於自己不能保密,才闖下如此大
禍,除了忙著給夏磊請醫生以外,就忙著去楚家,解釋手足情深,要多留天白天藍住幾天。
關於家中這等大事,他一個字也不敢透露。楚家兩老,早已習慣這一雙兒女住在康家,絲毫
都沒有起疑。
第八天早上,夏磊的燒退了好多,呻吟漸止,不再滿床翻騰滾動,他沉沉入睡了。西醫
再來診治,終於宣佈說,夏磊不會有生命危險了,只要好好調養,一定會康復。守在病床前
的夢凡,乍然聽到這個好消息,喜悅得用手蒙住嘴,哭出聲來。整整一星期,她的心跟著夏
磊掙扎在生死線上,跟著夏磊翻騰滾動。現在,夏磊終於脫離危險了!他會活!他會活!他
不會死去!夢凡在狂喜之中,哭著衝出夏磊的臥房,她真想找個無人的所在,痛痛快快的哭
一場,哭盡這一個星期的悲痛與擔憂。她才衝進迴廊,就一眼看到佇候在那兒的天白。
天白看到夢凡哭著衝出來,頓時渾身通過了一陣寒戰,他驚跳起來,臉色慘白的說:
「他死了?是不是?他死了?」
「不不不!」夢凡邊哭邊說,抓住了天白的手,握著搖著:「他會好!醫生說,他會好
起來!他已經度過危險期……天白,他不會死了!他會好起來!」
「啊!」天白心上的沉沉大石,終於落地。他輕喊了一聲,頓時覺得渾身乏力。看到夢
凡又是笑又是淚的臉,他自己的淚,就不禁流下。「謝天謝地!哦,謝天謝地!」他深抽口
氣,扶著夢凡的肩,從肺腑深處,挖出幾句話來:「夢凡,對不起!我這樣喪失理智……害
慘了夏磊……和你,我真是罪該萬死……」「不不不!」夢凡急切的說:「該說對不起的人
是我!是我不好,才造成這種局面!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不要再責怪自己了,你再自責,
我更無地自容了!」
天白癡癡的看著夢凡。
「現在,他會好起來,我也……知道該怎麼做了!」他心痛的凝視夢凡:「你是——這
麼深,這麼深的愛他,是嗎?」
夢凡一震,抬頭,苦惱的看著天白,無法說話。
「你要我消失嗎?」他啞聲問,字字帶著血。「我想,要我停止愛你,我已經做不到!
因為,從小,知道你是我的媳婦,我就那麼偷偷的、悄悄的、深深的愛著你了!我已經愛成
『習慣』,無法更改了!但是,我可以消失,我可以離開北京,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讓
你們再也見不到我……」
夢凡大驚失色,震動的喊:
「你不要嚇我!夏磊剛剛從鬼門關轉回來,你就說你要遠走……你世世代代,生於北
京,長於北京,你要走到那裡去?你如果走了,你爹你娘會怎樣……你,你,你不可以這麼
說,不可以這樣嚇我……你們兩個都忙著要消失,我看還是我消失算了!」「好好好,我收
回!我收回我說的每個字!」天白又驚又痛的嚷:「我不嚇你!我再也不嚇你!我保證,我
絕不輕舉妄動……我不消失!不走!我留在這兒……等你的決定,那怕要等十年、一百年,
我等!……好嗎?好嗎?」
夢凡哭倒在天白肩上。
「我們怎麼會這樣?」她邊哭邊說:「我多麼希望,我們沒有長大!那時候,我們相
愛,不會痛苦……」
天白痛楚的搖搖頭,情不自禁,伸手扶著夢凡的眉。
遠遠的,康秉謙和詠晴走往夏磊房去,看到這般情景,兩人都一怔。接著,彼此互視,
眼中都綻放出意外的歡喜來。不敢驚動天白與夢凡,他們悄悄的走進夏磊房去了。
夏磊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在何處。只感到疼痛從腦袋上
延伸到四肢百骸,每個毛孔都在燃燒,都在痛楚。終於,這燃燒的感覺消退了,他的神志,
從悠悠晃晃的虛無裡,走回到自己的軀殼,他又有了意識,有了思想,有了模模糊糊的回憶。
他想動,手指都沒有力氣,他想說話,喉中卻瘖啞無聲。他費力的撐開了眼皮,迷迷糊
糊的看到室內一燈如豆。床邊,依稀是胡嬤嬤和銀妞,正忙著做什麼。一面悄聲的談著話。
夏磊闔上眼,下意識的捕捉著那細碎的音浪。
「總算,天白少爺和夢凡小姐都肯去睡覺了……」
「真弄不懂,怎麼會鬧得這麼嚴重!老爺太太也跟著受累,這磊少爺也真是的……」
「……不過,好了!現在反而好了……」
「為什麼?」「……聽太太說,天白少爺和夢凡小姐,在徊廊裡一起哭……他們好像和
好了,滿親熱的……」
「……怎麼說,都是磊少爺不應該……」
「是呀!這磊少爺,從小就毛毛躁躁,動不動就鬧出走……畢竟是外地來的孩子,沒一
點兒安定……他能給夢凡小姐什麼呢?家沒個家,事業沒個事業……連根都不在北京……天
白少爺就不同了,他和夢凡小姐,從小就是金童玉女呀……」「噓!小聲點……」「睡著
了,沒醒呢!」「……這天白少爺,也好可憐呀!守在門外面,七八天都沒睡……我們做下
人的,看著也心疼……」「……還好沒讓親家老爺、親家太太知道……」
「家醜不可外揚呀……」
「噓!好像醒了!」胡嬤嬤撲過身子來,察看夏磊。夏磊轉了轉頭,微微呻吟了一聲,
眼皮沉重的闔著,似乎沉沉睡去了。
第十天,夏磊是真正的清醒了,神志恢復,吃了一大碗小米粥,精神和體力都好了許
多。這天,康勤提著藥包來看夏磊,見夏磊眼睛裡又有了光彩,他鬆了口氣。四顧無人,他
語重心長的說:「小磊,你和我,都該下定決心,做個了斷吧!」
「了斷!」夏磊喃喃的說:「要『了』就必須『結束』,要『斷』就必須『分手』!」
康勤悚然一驚,怔怔看著夏磊。
兩人深切的互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難捨的傷痛。
於是,夏磊決定要和天白好好的,單獨的談一次了。摒除了所有的人,他們在夏磊病床
前,做了一次最深刻,也最平靜的談話。「天白,」夏磊凝視著天白,語氣真摯而誠懇。
「千言萬語都不要說了!我們之間的悲劇,只因為我們愛上了同一個女人!這種故事都只有
一個結局,所以,天白,我決定了,我退出!」「你退出?」天白怔住了。
「是的!」他堅決的說:「我鄭重向你保證,從今以後,我會消失在你和夢凡之間!」
天白不敢置信的瞪著他。「我終於從昏迷中醒過來了!也徹底覺悟了!只有我退出這一
場戰爭,康楚兩家才能換來和平,我們兄弟之情,也才能永恆呀!」「不不!」天白搖著
頭。「這幾句話,是我預備好,要對你說的!你不能什麼都搶我的先,連我心裡的話,你都
搶去了!」
「這不是你心裡的話,如果你真說出口了,也是違心之論!你這人太坦率,一生都撒不
了謊!」
「而你,你就可以撒謊了!」
「我不用撒謊,我承認愛夢凡!我只是把我深愛的女孩子,鄭重交給你了!我們姑且不
論她應該屬於誰,就算我們都是平等地位,都有權利追求她吧!而今,我已體認出來,我們
兩個,只有一個能給她幸福,那個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怎有這樣的把握?」天白緊緊盯著夏磊:「我是一絲一毫信心都沒有!尤其這幾
天,我已目睹夢凡為你衣不解帶,我就算是瞎子、白癡,也該有自知之明,我在夢凡心裡,
連一點地位都沒有啊!」「是嗎?真的嗎?一點地位都沒有嗎?」
天白困惑了,心弦激盪。是嗎?
「你到底想幹什麼?」他大聲問:「你不是極力爭取夢凡的嗎?怎麼突然退讓了起來?」
「大概被你狠狠一敲,終於敲醒了!」夏磊長歎了一聲。「你想想看,夢凡是那樣脆
弱、纖細、高貴、熱情的女孩子,需要一個溫存的男人,小心呵護。我,像那樣的男人嗎?
我粗枝大葉,心浮氣躁……始終懷念著我童年的生活!我總覺得我應該生活在一群遊牧民族
之間,而不能生活在這種畫棟雕樑裡!我想了又想,假若我真的和夢凡結合了,那可能是個
不幸的開始!因為我和她,畢竟屬於兩個世界!天白,」他語氣堅定的:「謝謝你敲醒了
我!」
「你幾乎說服了我!」天白深吸了口氣。「如果我對『愛』的認識,不像這幾天這樣深
切,我就被你說服了!」
「愛,這個字太抽像了!我們誰也沒辦法把它從心中腦中抽出來,看看它到底是方的還
是圓的?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愛一直和我們的幻想結合在一起,我們的幻想又會把這個
字過份的渲染和誇大,把它『美化』和『神化』了!」
「你的意思是說……」
「我的意思是說,夢凡現在不過是迷失在自己的幻想裡罷了!等她長大成熟,她會發
現,我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你也瞭解我的,我總有一天要走,去找尋我自己
的世界,我不能被一個女孩子拴住終身!」
天白沉吟著,深深的看著夏磊。
「你向我保證,你說的都是真心話嗎?」
「我保證!我這一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
「你不是為了解開我們三個人的死結,故意這麼說的?」
「當然我要解開這個死結!我們三個,再也不能這樣你爭我奪的了!這樣發展下去,受
傷害的,絕不止我們三個!所以,天白,這畢竟是我們兩個男人間該決定的事!」他忽然抬
高了音量,重重的說:「你到底要夢凡,還是不要?如果你敢從心裡說一句你不要她,我就
要了!」
天白大大一驚,衝口而出:
「如果我不是這樣強烈的要她,我也不會打破你的頭了!」
夏磊歎了口大氣,眼中朦朧了起來。帶著壯士斷腕的悲壯,他唇邊浮起了一個微笑。
「那麼,天白,好好愛護夢凡!如果有一天,你待她不好,我會用十塊石頭,敲碎你的
腦袋!」
和天白徹底談過之後,就輪到康秉謙了。
「乾爹,我終於想通了!我答應您!不害夢凡失節,不害天白失意,更不會讓您成為毀
約背誓的人!我發誓從今以後,和夢凡保持距離!」他正視著康秉謙,真心真意的,掏自肺
腑的說:「面對天白的痛苦後,我完全瓦解了!我覺得自己比一個劊子手還要殘酷,還要罪
惡!我終於知道了,愛情誠然可貴,但是,親情、友情、恩情、手足之情更不能抹煞!愛情
的背後,如果背負了太多的不仁不義,那麼,這份愛情,也變得不美了!」康秉謙震動的注
視著夏磊,好半晌,才啞聲問:
「我能信任你嗎?」「我發誓,我用我爹娘在天之靈發誓……」
「不必如此!小磊,」康秉謙鄭重的說:「我相信你!我願意相信你今天說的每個字,
並且告訴你,如果我有第二個女兒,我絕對願意把她嫁給你!」
夏磊落寞的一笑,蒼涼的說:
「謝謝你,乾爹!事到如今,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後悔收養了我?那天,我們彼此又吼
又叫,都說了許多絕裂的話。現在,我一定要跟您說清楚,我永遠不後悔和您父子一場!對
於這十幾年康家給我的一切,我永懷感恩之心!」
康秉謙眼中迅速充淚了。「小磊啊!我們差一點失去了你!在你昏迷的那些日子裡,我
才體會到你怎樣深刻的活在我心裡,你和我的親生兒子,實在沒有兩樣啊!十幾年來,我為
你付出的心血和感情,比夢華還要多呀!孩子啊,經過這一番生死的考驗,經過這一次的抉
擇……你或者心存怨恨,即使沒有,你或者想離我而去……果真如此,我一樣會痛徹心肺
呀!」
「乾爹!」夏磊驚愕而痛楚的喊,這才明白,康秉謙對他的瞭解,實在是相當深厚的。
「我答應你,我會努力,努力和夢凡保持距離,也努力留在你身邊,但是,萬一……」
「沒有但是!也沒有萬一!」康秉謙的手,重重的壓在夏磊肩上。「我就相信你了!」
和康秉謙談過之後,就該面對夢凡了。夢凡,夢凡啊!這名字將是他心頭永遠永遠的
痛,將是他今生唯一唯一的愛。夢凡呵,怎麼說呢?怎樣對你說,我又退縮了?
這天晚上,天白和天藍終於回家了。康秉謙正色對夢凡作了最嚴重的交代:「這些日
子,我放任你在小磊房裡出出入入,只因為小磊病情嚴重,我已無心來約束你的行為!現在
小磊好了,天白也回家了,你造成的災難總算度過了!從今天起,你不許再往小磊房裡跑!
一步也不許進去!」
「爹……」夢凡驚喊。
「詠晴!」康秉謙大聲說:「你叫銀妞翠妞,給我看著她!心眉,胡嬤嬤,你們也注意
一點,不要再給他們兩個任何接近的機會,至於學校,當然不許再去了!我要重整門風!如
果他們兩個再私相授受,我絕不寬恕!」
夢凡再度被幽禁了。夜靜更深,夢凡病懨懨的看著胡嬤嬤、心眉、銀妞、翠妞。要看守
她一個人,竟動員了四個人。防豺狼虎豹,也不過如此吧!四個人都守著她,誰去侍候夏磊
呢?他正病弱,難道就沒人理他了嗎?「胡嬤嬤,」她站起身來推胡嬤嬤,把她直往門外推
去。「你去照顧夏磊,看他要吃什麼,要喝什麼?傷口還疼不疼……你去!你去!」「你放
心吧!他那個人,身子像鐵打的一樣,燒退了,睡幾覺,就沒事了!」胡嬤嬤說:「我奉命
守著你,只好守著你!」
夢凡在室內兜著圈子,心浮氣躁。輪流看著四個人,她們一字排開,坐在房門口。四對
眼睛全盯住了她。她走來走去,走去走來,無助的絞著手。心裡瘋狂的想著夏磊。夏磊啊夏
磊,你和天白談了些什麼呢?你和爹又談了些什麼呢?為什麼天白篤篤定定的去了?為什麼
爹娘又有了欣慰的表情呢?夏磊啊,你心裡想些什麼呢?當你昏迷的時候,你不斷不斷的叫
著我的名字,現在你清醒了,就不再呼喚我了?還是……你的呼喚,深藏在心底呢?她抬眼
看窗,窗外,寒星滿天。側耳傾聽,夜風穿過松林古槐,低低的歎息著,每聲歎息都是一聲
呼喚;夢凡!她突然停在四個人面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我求求你們!讓我去見他一面!要聚要散,我要聽他親口說一句!我一定不多停留,
只去問他一句話,你們可以守在門口,等我問完了,你們立刻帶我回房!求求你們!我求求
你們!」
四個人大驚失色,都直跳了起來,紛紛伸手去扶夢凡。
「小姐!你金枝玉葉的身子,怎麼可以跟我們下跪呢?」胡嬤嬤驚慌的。「我不是金枝
玉葉,」夢凡拚命搖頭:「我是你們的囚犯呀!我已經快要發瘋了!我連見他一面的自由都
被剝奪了,不如死了算了!」「夢凡呀!」心眉攙著夢凡的胳膊,試著要拉她起來,不知怎
的,心眉臉上全是淚。「你的心情,我全瞭解呀!你心裡有多痛,我也瞭解呀……」
「眉姨!眉姨!」夢凡立刻像抓住救星般,雙手緊握著心眉的手,仰起狂熱而渴求的面
孔來:「救救我!讓我去見他一面!如果他說散了,我也死了心了!我知道,我跟他走到這
一步田地,已經是有夢難圓了……但是,好歹,我們得說說清楚,否則,眉姨,他那個人是
死腦筋,他會走掉的!你們沒有人守著他,他會一走了之的……眉姨,求你,讓我去見他一
面,看看他好不好?聽一聽他心裡怎麼想……」她對心眉磕下頭去。「我給你磕頭!」
心眉用力抹了一把淚,跺跺腳說:
「就這樣了!你去見他一面!只許五分鐘,胡嬤嬤,你拿著懷表看時間……」「眉姨
娘!」胡嬤嬤驚喊。
「別說了!我做主就是了!」她看著夢凡:「起來吧!要去,就快去!」夢凡飛快的跳
了起來,飛快的擁抱了心眉一下,飛快的衝出門去。
心眉呆著,淚落如雨。胡嬤嬤等人怔了怔,才慌慌張張的跟著衝出門去。於是,夢凡終
於走進夏磊的房間,終於又面對夏磊了。五分鐘,她只有五分鐘!站在夏磊床前,她氣喘吁
吁,臉頰因激動而泛紅,眼睛因渴盼而發光,她貪婪的注視著夏磊的臉,急促的說:「夏
磊,我好不容易,才能見你一面!」
夏磊整個人都僵直了。
「不!不!」他沙啞的說:「我累了!倦了!我不當陀螺了!」
一句話,已經透露了夏磊全部的心思。夢凡呆站在那兒,整顆心都被撕裂了。「那麼,
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我要你親口對我說,你說得出口,我就做得到!」
夏磊跳下床來,不看夢凡,他衝到五斗櫃前,開抽屜,翻東西,用背對著夢凡,聲音卻
鏗鏘有力:
「我要你跟隨天白去!」
夢凡點點頭。「這是你最後的決定了?」
「是!」夏磊轉過身子,手中拿著早已褪色的狗熊和陀螺,他衝到夢凡面前,把兩樣東
西塞進她手裡。「我要把你送給我的記憶完全還給你!我要將它們完完全全的,從我生命中
撤走了!」夢凡呆呆的抱著小熊和陀螺。
「好!」她怔了片刻,咬牙說:「我會依你的意思去做!我收回它們,我追隨天白去!
但是,你也必須依我一個條件!否則,我會纏著你直到天涯海角!」
「什麼條件?」「你不能消失。你不能離去。做不成夫妻,讓我們做兄妹!能夠偶爾見
到你,知道你好不好,也就……算了!」
好熟悉的話。是了,康勤說過;能同在一個屋簷下,彼此知道彼此,心照不宣,也是一
種幸福吧!夏磊苦澀的想著,猶豫著。「你依我嗎?」夢凡強烈的問:「你依我嗎?」
「你跟天白去……我就依了你!」
夢凡深深抽了口氣,走近夏磊。
「那麼,我們男女之情,就此盡了。以後要再單獨相見,恐怕也不容易了。夏磊,最後
一次,你可願意在我額上,輕輕吻一下,讓我留一點點安慰呢?」
夏磊凝視著她。沒有男人能抗拒這樣的要求!沒有!絕沒有!他扶住夢凡的肩,感動莫
名,心碎神傷。他輕輕的對她那梳著劉海的額頭,吻了下去。
突然間,一陣門響,康秉謙衝進室內,怒聲大吼:
「小磊!夢凡!你們這是做什麼?我就知道你的諾言不可靠,果然給我逮個正著!」
夏磊和夢凡立刻分開,蒼白著臉,抬頭看康秉謙。
「是誰讓他們見面的?」康秉謙大怒,指著屋外的四個女人:「你們居然給他們把風?
你們!」
「老爺呀……」胡嬤嬤、銀妞、翠妞嚷著。「請開恩呀……」「不關她們的事,是
我!」心眉往前了一步。「是我做的主,我讓他們見面的!」「你?」康秉謙大驚。「你好
大的狗膽!」
「乾爹!」夏磊回過神來,急急的說:「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麼壞,我們……」「不要
叫我乾爹!」康秉謙斷然大喝:「你的允諾,全是騙人的!你這樣讓我失望……我從此,沒
有你這個義子了!」
「爹!……」夢凡掉著淚喊:「我是來和他做個了斷……」「你無恥!」康秉謙打斷了
夢凡:「你這樣對男孩子投懷送抱,你還要不要臉……」心眉突然間忍無可忍了,再往前衝
了一步,她脫口叫出:
「為什麼要這樣嘛?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很好嗎?」
滿屋子的人都驚呆了,全體回頭看心眉。
「你說什麼?」康秉謙不相信的問。
「本來就是嘛!」心眉豁出去了。「為什麼要拆散人家相愛的一對呢?他們男未婚,女
未嫁,一切還來得及,讓他們相愛嘛!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現在這樣情投意合,也是
人間佳話,為什麼要這樣殘酷,硬是不許他們相愛呢……」
心眉的話沒說完,康秉謙所有的怒氣,都集中到心眉身上來了,他舉起手,一個耳光就
甩在心眉臉上,痛罵著說:
「你滾開!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心眉驚痛的抬頭,淚水瘋狂般的奪眶而出,用手捂著臉,她狼狽的,痛哭著跑走了。
夏磊頹然而退,感到什麼解釋的話,都不必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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