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387|回覆: 18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嚴沁]水琉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2-3 10:21: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本作品版權均為原版權人所有,未經原版權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用於商業謀利之用。
※請支援購買實體書讓原作者有更多更大的空間繼續從事創作。
※如果版權所有人認為在本區放置你的作品會損害你的利益,請指出,本站將立刻刪除相關內容。
已有 1 人評分威望 收起 理由
草薰風 + 2 精彩!

總評分: 威望 + 2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2-3 10:22: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宿玉從銀行大廈走出來,整天忙碌的工作令她下意識的透一口氣,雖然外表看來她依然清新光鮮。

    她是這間美資銀行的公關經理,每天要應付各種各樣的人,要面露笑容,八面玲瓏。她很稱職,已做了5年,從21歲那年開始。私底下,她決不笑面迎人,可以說有點冷傲,有點孤僻。所以別人都以為她夜晚一定應酬多多,其實她總在家里,要不然就跟她惟一的好朋友葉可宜喝杯酒,聊一陣天。

    她的私生活可以說是單調的。

    正預備去停車場取車,有人大叫著她的名字。她看見一輛紅色跑車停在面前。

    “Jade,總算趕得上接你。”是葉可直。名字響當當的電視台女監制,一個略帶男孩子氣的爽朗女孩。

    宿玉立刻上車。在這個時候見到可宜是開心的事。

    “這麼有空?”宿玉問。

    “開了整天工作會議,悶得我酒癮大發。”

    宿玉微微一笑。不必再用言語,她們根本心意相通。誰陪伴誰已根本不是問題,她們的友誼水乳交融。

    “阿哲呢?”宿玉突然問。

    “誰知道?也許正在忙,也許回家陪太太女兒,”可宜灑脫地聳聳肩,“誰知道。”

    “每個女人都有煩惱,分別只是多與少、大與小。”宿玉輕嘆。“漂亮的女人尤其麻煩些。”

    ☆☆☆

    “我現在只想事業。”可宜說。

    “我又何嘗不是?”宿玉搖搖頭,很無可奈何。“這是逼上梁山。”

    “韋天白還是煩你?”

    “不能說煩,他是殷勤。”宿玉很公平。“像他這麼好條件的男人如果願意,哪怕沒有大把女人前僕後繼?”

    “他守身如‘玉’。”可宜強調那個玉字。

    宿玉沒出聲,也不表示什麼。這件感情上的糾結要追溯到10年前,而10年中所發生的一切她埋藏都來不及,哪兒還敢去想?

    “是不是認識他時已太遲?”可宜又問。

    “沒有緣分吧!”宿玉淡淡地說。

    已到了她們常來的酒廊,門口有代客泊車的人,她們輕松地走進去。

    一個卡位,兩杯淡酒,竟然相對無言。

    “你有心事?可宜。”宿玉問。

    “天下凡人都有心事,我怎能例外?”

    “還是解不開心中結?”

    “有可能解開嗎?”可宜反問。

    “阿哲從來不表示?”

    “不想逼他。28歲,還不算太老吧?”可宜笑。

    “他太太的態度呢?”

    “我跟她依然是好朋友。”可宜聳聳肩。“新思想令我們兩個女人之間沒有爭執,很能和平共處。”

    “她當然早知道你和阿哲的事。”

    “應該是。她對我依然很好。”

    “難得的女人。”宿玉笑。“也是厲害的女人。”

    “不要這麼說她,她有她的難處。”可宜立刻說︰“哪一個女人不想單獨擁有丈夫呢?”

    “可宜,你太善良。”

    “jade,愛上別人的丈夫始終有內疚,可是——我放不下田哲人,真話。”

    “如果你真的把心一橫,搶了她的丈夫倒也是引刀一快之事。”

    “我狠不下心,她沒有獨立生活的條件,她只是一個家庭主婦。”可宜說。

    “這年頭女強人最慘,因為人人認為你有受折磨、受打擊、受挫折的條件。我寧願是弱女子。”

    “女強人弱女子各有自己的痛苦,”可宜喝一口酒。“女人都是一樣。”

    “女人是水做的。”宿玉笑。

    有人走過來,拍拍宿玉的肩。

    “翡翠,料到你在這兒。”是個高大軒昂的男人,三十歲出頭,很體面的衣著。

    “翡翠”是宿玉的英文名字“jade”,很多朋友都這麼叫她,包括這個韋天白。

    “緊迫盯人術?”可宜笑起采。

    “哲人呢?”天白自顧自地坐在宿玉身邊。

    “他不像你,他是個大男人。”可宜說。提起田哲人,她總是表現得這麼淡然。

    “我也是大男人,只不過見到翡翠就低了一截。”天白微笑的望著宿玉。

    “這叫做一物治一物。”可宜笑。

    宿玉不講話。在天白面前她總是沉默的時候多。天白比她大8歲,他們可以說是青梅竹馬,但是——宿玉總能強烈地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隔膜。

    “你們不是要講悄悄話吧?”天白說。

    “我們有什麼事你不知道?”可宜反問。“你看著翡翠長大的,我在你面前也像水晶般無可遁形,是不是?”

    “我怕你們嫌我煩。”

    “疑心病重。”可宜罵。“下次你可以不必來。”

    天白頗尷尬地又望著宿玉笑。

    “你今天又能提早下班,你那盤比生命更重要的生意呢?”可宜略帶諷刺。

    “別說得我這麼市儈,我只是努力工作。”天白立刻說︰“男人創業最重要,將來要養老婆子女的。”

    “你現在也養得起有余,提起做飛機零件總代理的韋天白,恐怕城中無人不知。”

    “只因為是獨門生意而已。”他頗自謙。

    又坐了一陣,宿玉始終不說話,氣氛有點悶。

    “你想到哪兒晚餐?”可宜問宿玉。

    “回家。”

    “別掃興。我們去吃毛肚火鍋好不好?你一向最喜歡的那一家。”可宜說。

    “沒訂位,恐怕吃不成。”

    “這天下第一無敵鍋真麻煩,”可宜也忍不住說︰“沒訂位,吃不成。去早去晚也吃不成,還有,毛肚平均分配,每桌只能有半斤,老板又驕傲得要命,在那兒連猜拳都不許,否則不賣。”

    “你說那家家庭式的‘寧記’?”天白問。

    “除了‘寧記’還有誰?這天下第一無敵(無底)鍋還是趙茶房趙寧取的呢。”

    “我打電話去問問,或者有位子。”天白說去就去。

    “怎麼不說話?”可宜問。

    “沒情緒。沒料到他會來。”

    “每天不見你一次他會睡不著。”可宜笑。

    “我們家住兩隔壁。”宿玉笑起來。

    “我也不明白,韋天白有什麼不好?”可宜壓低了聲言。“千依百順,一切以你為主,又情深似海,你卻完全無動于衷。”

    宿玉低下頭沉思一陣,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你——還是對英之浩不能釋然?”可宜無奈問。

    宿玉微微皺眉,天白興沖沖地走回來。

    “我們可以去,我求到一張四個人的桌子。”他說︰“我也打電話通知田哲人了,他直接去‘寧記’。”

    可宜盯著宿玉,一副非要她去不可的神情。

    “走吧!”宿玉站起來。“去晚了怕真的吃不成。”

    可宜向天白眨眨眼,做一個“你得謝我”的表情。

    到了“寧記”,田哲人已先坐在那兒。

    他是電視台節目部總監,一個很有才氣、很上進的男人。個子並不高,但有一張十分有性格的面孔,一眼望去,給人一種誠實可靠的感覺。

    他用眼光迎著可宜,直到她坐在他身邊。

    “好嗎?開完會就不見了你。”非常真摯的關心。

    “跟翡翠喝了杯酒。”她簡單地說;“女人容易情緒低落,失去斗志,時時需要充電。”

    “喝酒是充電?”哲人輕聲問。

    可宜望著他,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我只喝了一杯。”她說。

    “我給你假期,你該休息一下。”他體貼地說。

    “我贊成。”宿玉在哲人面前活潑很多。“我們一起去,去美國。”

    天白微微皺眉,立刻又展開。

    “我想一想。”可宜不置可否。

    “我下個月有假,說好了一定去。”宿玉的聲言提得很高,有一點“故意”似的。

    可宜看看她,又看看天白,搖搖頭。

    “Jade就是這麼孩子氣。”她說。

    毛肚火鍋被安置好,浮著紅紅辣油的湯底加上雞血豆腐都在翻滾,香味直溢出兩丈遠。

    “我們開動吧!”哲人先拿起筷子。在四個人當中,以他的年紀最大,38歲,他也以大哥自居。

    于是大家稀里呼嚕地吃起采,辣得大家眼淚鼻涕齊來。宿王也愈來愈開朗了。

    “我們又吃蔥又吃蒜,等會兒到disco去薰人如何?”她興奮地說。

    “我贊成。”可宜叫。

    天白當然點頭。哲人卻歉然說︰

    “我還有點事——”他看到六只眼楮都集中在他臉上,但他還是說下去。“女兒6歲生日,我答應9點鐘回去替她切蛋糕。”

    話是對大家講的,眼楮卻望著可宜。

    “不勉強你。”可直善解人意,溫柔地搖頭。“三個人去也可以玩得很開心。”

    “或者——十一點左右我再起采。”哲人歉意更深。

    可宜捉住他的手,坦然地搖頭。

    “你陪女兒。來日方長。”

    宿玉為自己倒一杯薄荷酒帶回臥室慢慢喝。

    她並不嗜酒,心情煩悶時才喝一杯。

    剛從disco回來,瘋狂地跳了一陣之後,情緒依然低落——其實從兩年前英之浩那件事之後,她從采沒有真正開心過。天白用探索深思的眸子望著她時,她更覺悶。

    一個人人認為有極好條件的男人,她的感覺只是麻木,她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在酒廊里可宜提到英之浩——她心中永恆的一個大疤痕。注定了她今夜不能快樂。16歲認識之浩,是她的初戀,甚至可以說是惟一的一次戀愛,但是之浩——之浩——她一口喝完杯中酒,臉頰突然變紅,這兩年來,她簡直不敢想這三個字、不敢想這個人。

    事後怎麼會變成那樣可怕呢?她有錯嗎?想不到機場一別,竟——竟——她雙手冒出冷汗,再也無法在屋子里坐,跳起來沖出臥室。

    還在看電視的母親意外地望著連拖鞋也不穿的她。

    “什麼事?”

    “沒有——”宿玉有點窘。“我听見外面有聲音,出來看看,以為有客人來。”

    “這麼晚還會有客人?”母親笑。母親是慈母式的,非常疼宿玉姐妹——宿玉還有個已出嫁的姐姐宿曼。

    “爸爸睡了?”

    “是——”母親拖長了聲音又皺皺眉。

    “又跟你頂嘴?”

    “他是這個脾氣,主觀太強。”母親淡然說。

    “又是因為我?”宿玉倒是很了解。

    “你爸爸不喜歡你晚回家。”

    “爸爸是老古董。”

    “韋天白送你回來的?”母親試探。

    “踫到而已。”宿玉聳聳肩。“我們又住兩隔壁。”

    “他是在追你,是不?”

    “誰知道?”宿玉不想回答,這是件煩人的事。“我一向只當他是大哥哥。”

    “大哥哥會對你這麼好?”

    “他看著我長大的。”

    “別這麼固執,天白有什麼不好?又有事業基礎,我們又了解他的底細。”

    “爸爸听見一定罵你。”宿玉笑著︰“你就急于把我嫁出去,爸就怕我出嫁,看著我的腰鏈、腳鏈,爸爸就是要把我鎖在家里。”

    “你爸爸心理變態,鎖女兒在家,”母親自顧自地罵著。“你都26歲了。”

    “有什麼辦法?到36歲沒有適當的對象也嫁不出去的。”

    母親凝視她半晌。

    “還放不下那個姓英的?”

    “別跟我提這件事,”宿玉的臉變了色,聲音也提高了。“我不想再提。”

    “人都去了兩年,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不是說一了百了嗎?何況那姓英的我從來不喜歡,一副標準花花公子的模樣……”

    “我不想听,你別說了。”宿玉尖叫,眼楮也紅了起采。

    為什麼今夜所有的人都跟她提英之浩呢?莫非她應受此折磨?這件事其實不是她的錯啊!

    “不說就是。我希望你考慮一下天白。”母親嘆一口氣。“天白的媽媽不知道多喜歡你。”

    ☆☆☆

    宿玉喘著氣,好半天才說︰

    “那是她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現在要找天白這樣的對象,打著燈籠也困難。”母親苦口婆心。“不錯,你的條件是好,但比你更好的也有,難得天白這麼專一痴心……”

    “姐夫——最近如何?”宿玉硬生生轉開話題。

    “還不是老樣子,”母親又嘆口氣,不再講宿玉的事。“這個男人會賺錢,但花天酒地,你姐姐管不了。”

    “姐夫是你們二老認可的。”

    “那個時候的確人很好。和現在不同,”母親搖頭。“哪家父母不希望女兒嫁得好?誰知道他怎麼會變。”

    “姐姐怎麼好久不回來?”

    “她大概感冒還沒好。過幾天她會帶仔仔回來住幾天。”

    “姐夫肯嗎?”

    “他到日本談生意。”

    “其實我很懷疑,姐夫又不跟日本人做生意,為什麼每個月往日本跑幾次?貪機票便宜?”宿玉問。

    “別亂說,被宿曼听到會生氣。”母親喝止。

    “別傻了,媽媽。難道你以為姐姐真不知道姐夫的事?”宿玉問。

    母親呆一呆,無言以對。她是個舊式女人,可不懂那麼多轉彎抹角的事。

    “那——怎麼行?”她叫起采。”阿曼怎麼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誰叫他是她丈夫?”宿玉說︰“媽,你難過的是因為姐夫是你和爸爸選擇的?”

    “阿曼不像個苦命的女人。”

    “她當然不是。”宿玉說︰“她居住一流、享受一流,姐夫任她用錢、任她買東西,怎麼能說苦命?她只能說是個不快樂的女人。”

    “阿曼——不快樂?她沒有說過。”母親喃喃地說。

    “他不想令你們二老難過。我知道她忍得厲害。”

    “你怎麼知道?她告訴你的?”

    “姐姐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人,怎麼會告訴我?”

    母親怔怔地思索半晌。

    “算了,那我寧願你不嫁人,在家里陪著我們,至少你不會不快樂。”她說。

    然而世上哪兒有永駐的快樂呢?陰晴圓缺,浪高浪沉,誰能控制得住?

    “爸爸有先見之明,所以給我加上黃金腰鏈、腳鏈。”宿玉笑。

    “你爸爸只是不喜歡那個姓英的。”

    “媽……”

    “難道不是真話?為著你跟那個姓英的,你爸被你氣哭了幾次。”

    “爸爸會哭?”

    “怎麼不會?只是沒到傷心處。”母親白她一眼。

    宿玉默然。

    之浩和她之間的事不止父親會哭,她想起來也會哭,誰的錯呢?命運的安排嗎?也未免太殘酷了。

    “你說下個月去美國?”母親問。

    “有這打算。”

    “自己去?”

    “希望可宜能同行。”

    “跟旅行團?”

    “不。只去紐約,一星期就回采。”宿玉說。臉色淡然,沒有一絲表情。

    “紐約——”母親臉色變了。“公事?或是……”

    “我睡覺了。”宿玉猛然站起采。

    “是姓英的兩周年忌辰?”母親的話追著采。

    宿玉的眼淚已滴下來。她沖進臥室,眼淚已像河水破堤而出。

    之浩的死——是她永恆的心結。29歲的人怎麼就這樣——冤枉的去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永遠不甘心。

    淚水濕透了枕頭,她已模模糊糊地睡著。晨光令她醒來,她看見鏡中自己浮腫的臉、浮腫的眼楮。

    她嘆一口氣。盡管心中有死結,工作還是要繼續。她用薄彩掩飾了一切,平靜地出門上班。

    電梯門外,她看見天白。

    “早。我便車送你上班。”他溫和地說。

    當然不是順便,這是他的心意。她知道,但不感動。感情是絕對殘忍的,不接受就不接受,甚至還有少少反感。

    坐上他的車,她一直沉默。

    “在我面前你話很少。”他說。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至少不令你討厭,是不是?”

    “當然是。”

    “你和可宜、哲人都很談得來,惟獨對我沉默,是不是有原因?”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微笑。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想一想。“或許——無緣。”

    “無緣?!”他呆怔一下。“你肯定?”

    可宜回到家里笑容就自然消失。

    家,給她一種極大的無形壓力,雖然父母愛她,姐妹兄弟愛她,然而過分的關愛,令她受不了。回到家里,笑容自然就沒有了,習慣性的。

    “下午有美國長途電話找你。”哥坐在那兒看報紙。

    “嗯。”她應一聲就回房。

    當然她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除了陸大衛還有誰呢?大衛對她相當好,又有極好的事業基礎,但——總覺差那麼一點點,以致三年來,她總是不冷不熱地對他。

    “你不回陸大衛電話?”母親伸進頭來。

    “若有事他會再打來。”她淡淡地說。

    “你怎麼一點也不熱心?是你自己的事啊!”母親的語氣頗為不滿。

    “怎麼熱心?每個月往美國跑一次?”

    母親搖著頭,面色不悅地退出去。

    這就是對可宜的壓力。

    家里每個人都很不得她快點嫁出去,仿佛地再留在家里就阻住地球轉一樣。妹妹比她先出嫁,這並不代表什麼,28歲,在現代女性講來並不算遲婚。當然,她知道家人反對的是哲人。

    哲人——他的心有點亂。說她完全不介意哲人的太太兒女是假的。但21歲初出道的她就跟當時做編導的他做事,一做七年多,除了對哲人的崇敬外,那份感請已牢不可破。有的想想,真的把心一橫把哲人搶過來就算了,卻又很不下心。哲人太不是個善良的老實人,她不想令她下半輩子無依靠。哲人一再表示過,只要她願意,他可以隨時離婚娶她。然而這“願意”兩字又怎麼出得了口?

    宿玉說得對,善良人注定自己多吃些苦頭,何況三個都是善良人,該怎麼辦呢?

    嫁給美國的陸大衛,一走了之是好辦法,可以干手淨腳的。但是一輩子對著一個毫無感情的人,她想起來都會發抖,太可怕了。

    于是她始終在拖,拖,拖,能拖到什麼時候呢?她不敢想象。家人的壓力肯定愈來愈重,尤其是母親,見到她的總是滿面烏雲,差不多就快成眼中釘了。

    她嘆了一口氣,覺得她的命運比一般人坎坷些,感情上如此,事業上如此。

    工作是昏天黑地的忙碌。女人在社會上的地位肯定是提高了,但跟男性做同等工作時,就非得付出加倍的精神和努力不可,否則閑話就多了。尤其她和哲人的關系已是公開的秘密。

    房門輕響,她應了。進采的是哥哥可漢。

    “我可以和你談談嗎?”他問。

    和母親輪流作疲勞轟炸呀!

    她示意他坐下。

    “我們談談田哲人如何?”單刀直入。

    她皺眉、不出聲。

    “雖然他事業、才氣、名氣兼備,但始終是另一個女人的丈夫。這麼多年了,你不能再傻下去。”他說。

    她依舊沉默。

    “你各方面的條件都那麼好,人又聰明,追你的人又多,為什麼在這件事上你如此痴迷?”

    “我——有點累。”她說。

    “累不是在身體上,而是在精神上,”可漢一針見血。“是田哲人令你累。”

    “我自己能處理自己的事。”

    “幾年了,我已了解你無法處理這件事,我是大哥,不能不管。”可漢十分嚴肅。“就快三十了,這麼拖下去你就老了,就是一輩子。”

    “我知道。”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2-3 10:22:23 |只看該作者
“既然知道就該正視,一個人只有一輩子,你不能將它浪費在田哲人身上。”

    “我不覺得是浪費。”

    “田哲人肯正式娶你?”他問。

    “肯。”

    “那麼為什麼不做?”

    “我不同意。我不想破壞別人家庭。”

    “這是什麼話?你瘋了?”可漢勃然色變。“你喜歡這麼偷偷摸摸的日子?”

    “我們正大光明,從未偷偷摸摸。”她漲紅了腦。

    “你這情形,別人稱為——黑市夫人。”可漢有了怒意。

    “我不管別人怎麼說,只要自己生活得快樂。”她堅定地說︰“我過我自己的日子。”

    “你——可為家人想過?”可漢愈來愈不客氣。“我們還要在社會上做事,還要面對人群,你要為我們留點面子。”

    可宜的怒火一下子沖上來,再也不可按捺。

    “可以。明天我就搬出去住,不拖累你們任何一人。”

    可漢呆住了,他不想事情變成這樣,他是愛妹妹的,怎麼——一發不可收拾了呢?

    但是要他認錯是不可能的,他又沒有錯,是不是?

    霍然起身,大步沖了出去。立刻,母親進來。

    “兩兄妹為了什麼吵?”母親瞪著可宜。“又不是小孩子,還吵什麼?”

    可宜深深地吸一口氣,強抑心中激動。

    “媽,我打算搬出去住。”她說。

    “不同意。決不!”母親嚴厲得驚人。”我們葉家沒有這樣的例子,女兒沒結婚不許搬出去。”

    “我已經決定。”可宜不妥協,總會有這麼一天的。”我不想令你們沒面子。”

    “什麼面子?誰說的?”母親裝做不明白。“兄妹吵兩句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哪能搬出去?你爸知道了——怕不燒房子?”

    “我和哲人的事令你們沒面子,爸爸一樣生氣,”可宜也強硬。“我搬出去,當成沒生我這女兒就是。”

    “唉!”母親嘆口氣。“這大概是可漢氣頭上說的話,你知道我們全家都愛你,是不是?”

    可宜低下頭,她吃軟不吃硬,母親這麼說,她反而無言以對。

    “給自己一點機會,為什麼不試試其他異性?陸大衛有什麼不好?還有這兒的那個何家祥。”

    可宜閉緊了嘴,不再說話。

    “你真的傻。沒接受過其他男人,怎知他們不如田哲人?田哲人又有什麼好?令你至死不悟?”母親說。

    盡管天下多好男人,與她有什麼關系?她愛哲人,不愛其他任何一個。她只這麼想,沒說出來。

    ☆☆☆

    “以前你不是這樣的,怎麼意采愈鑽牛角尖?”

    可宜垂著頭,望著床單。她決定不再開口,因為無論說什麼母親也不會接受,更不會懂。

    “快休息吧!”母親知道勸也沒有用,只好打退堂鼓。“不許再提搬出去的事,可漢是好意的。”

    正好電話鈴在這時響起來。這是她私人電話,電視台的事忙,她不想麻煩家人,所以另裝電話在臥室。

    “葉可宜。”她報姓名。

    “哲人。”溫厚的聲啻,十分動人。

    她看母親一眼,母親不情不願地退出去。

    “這麼晚還不睡?”她吸一口氣,令自己聲音自然。

    “你呢?”

    “看一點劇本。有一處地方想改。”她不說真話。

    “不必太緊張,明天做也來得及。”他關心地說。

    “找我什麼事?”

    “沒事。突然間想听听你的聲言。”他說。他從來不是浪漫的男人,今夜——頗特別。

    “在家里?”她心中盛滿了溫柔。

    “是。獨自在客廳。”

    “我——決定接受你的建議,下個月拿假期陪jade去紐約。”她突然說。

    “什麼事令你改變?”他很敏感。

    “很悶。”她只這麼說。

    “什麼時候走,通知我一聲就行了。”

    “你——有假期嗎?”她問得猶豫,從來她不曾有過這樣的念頭。

    “不是問題,如果你希望我有的話。”

    “我們有可能一起放假?公司行嗎?”她立刻又後悔了。

    “只要你希望,其他一切由我安排。”他對她是完全沒有猶豫、沒有考慮的。

    她想一想,說︰

    “算了,忘了它。我和jade兩個人去就行了。”

    “你看來心情很不平靜。”

    “沒有。其實——我已準備上床。”她笑。

    “不要瞞我,可宜。所有的難題讓我們一起擔當。”他誠摯得十分自然。“我若無法令你快樂,有什麼資格愛你?”

    “與快樂無關。也許——劇本中的情節令我心靈不穩定,明天我會一切如常。”

    “明天一早我來接你。”

    “好。9點鐘我在樓下等。”她爽快地說。

    “好好地休息,不要胡思亂想。”他輕嘆。

    “不會。我會平靜。”她又在笑。

    “可宜——阿美一再說過,她願意把名分讓給你,因為你在社會上做事,她只在家。”阿美是他太太。

    “怎麼說得通呢?”她搖頭。“我愛的是你,不是愛那個名分。”

    “我怎能有這麼好的運氣?遇到阿美又遇到你。”

    “你有這福氣。明天見。”她笑著收線。

    一轉頭,母親仍站在門邊。

    可宜很生氣,怎能偷听別人講電話?但——又不能對母親發脾氣?母親已經夠忍耐她的了。

    “晚安。”她只能大聲說。

    房門關上。她听見母親的嘆息聲。

    天白在公司忙著,美國飛機零件公司有人來,他已陪他們三天。剛才送走他們,看見寫字樓上堆積著的信件,心中的煩躁一下子涌上來。

    “阿靈,進來。”他怪叫。

    秘書阿靈伸進頭來張望一下,才慢慢走進來。

    “還沒找到翡翠?”他問。

    “我打了399個電話,她不在公司,但也不在家。”阿靈說。

    “還不快些去打第400個?”他狂吼。“我已經三天三夜沒見到她了。”

    “難道是我的錯?”阿靈咕嚕著。

    其實阿靈是他表妹,一點也不怕他,他們之間怪叫、狂吼早已習慣。兩個人自小青梅竹馬,有時感情比親兄妹更好。何況阿靈和翡翠還是中學同學。

    天白倒在椅子上,好像連氣都快沒有了。

    “找不到她。”阿靈站在辦公室門口。”她沒回公司——等一等,不許用電話扔我。”

    她也怪叫。

    “什麼叫沒回公司?”他放下電話。

    “誰知道?她公司的人是這麼說的。”

    “該死的銀行。”天白詛咒著。

    “不過呢——”阿靈翻起眼楮,一副吊起來賣的樣子。“我倒是有一點私下的消息。”

    “還不快說?想我爆血管?”他站起來。

    “我有什麼好處呢?”她慢條斯理。

    “你要敲詐什麼。自己寫單子,我照辦就是。”他苦著臉。

    “我急啊!”

    “一言為定。”阿靈笑。“我約了她晚餐。”

    “你約她?!”天白做出要昏倒的表情。“我呢?”

    “我以為你要陪米飯班主。”

    “阿靈,求求你,把約會轉讓,任何條件。”

    “我考慮考慮。”阿靈走開。

    嘀嘀嗒嗒的打字機又響起來,天白也透口氣,慢慢地坐下來。

    宿玉會和阿靈晚餐,他能見到她,這就夠了,幾天來的辛苦、疲倦一掃而盡。

    他迅速地看了一陣信件、公文什麼的,阿靈工作效率還不錯,已先整理得很好。

    “喂!到底你喜歡裴翠哪一點?”阿靈倚在門邊問。

    “不關你事,快去工作。”他笑。

    阿靈指指手表,又指指牆上的鐘。

    “下班了,請勿太刻薄。”

    “翡翠什麼時候來?”他問。

    “隨時出現。”

    “一起去,我請。”他望著她。

    “哼!”她又翻翻眼楮,孩子氣頗重。“我請不起?”

    “分明為難我,阿靈,下星期我去美國。”

    “美國有什麼東西可買?我可沒興趣。”

    “回來停日本,專替你搜購。”

    “替我?或是替翡翠?”她反問。

    “兩人一起。”

    “日本服裝我不要,相信翡翠也不欣賞。”

    “那麼到底要什麼呢?總要說出名堂才行。”他急了。

    “想不出來,折現吧!”阿靈扮個鬼臉。“付現金,我自己去買。”

    “這根本是敲詐。”他大叫。

    “本來就是。姜太公釣魚。”她笑。

    宿玉經過許多辦公桌,快樂地走進來。

    看見天白也在,她顯得意外。

    “不是說他——”她瞪著阿靈,然後恍然。”你這家伙賣友求榮。”

    “不是求榮,是求現。她要現錢。”天白說。

    一見到宿玉,他就精神奕奕,神采飛揚。

    “分文未過手,還說求現?”阿靈指著天白。“好,我們取消交易,看誰損失。”

    “不,不,不。”天白急叫。“翡翠,阿靈是不知道我會回公司的,不是有心捉弄你。”

    宿玉不出聲。

    不喜歡天白,卻也不討厭他,所以她對他總留有余地,不想傷害他。

    “我們只是去吃日本面,有興趣的一起來。”她說。

    “天白最不喜歡吃日本東西,尤其是日本面,不過翡翠要去——”

    “阿靈,我願分一半身家財產給你,你饒了我吧!”天白搖頭苦笑。

    三個人一起離開公司,到一家日本料理。

    “我只吃面。”宿玉一坐下就聲明。

    “我吃生魚。有人付錢嘛。”阿靈瞄天白一眼。

    “阿靈,你也26歲了,不能再像個小孩子。”天白對表妹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就是這樣子,關你什麼事?”阿靈瞪著他。

    “人家裴翠就文文靜靜,你們同班同學——”

    “我有什麼不好?”阿靈的臉色有些改變。

    “不是不好,該——收斂一些。”天白還沒有注意。“有時候你也太沒大沒小了。”

    “媽媽也沒有這麼說過我,什麼時候輪到你?”她的語氣已經不客氣。

    “我是為你好——”

    “不要你為我好,”她拍拍桌子。“你為翡翠好就行了。”

    “不要拖我落水。”宿玉立刻說。

    “本來就是這樣。”阿靈簡直沒什麼笑容了。她的脾氣說來就來,頗為驚人。“找不到你,他就把解氣發在我身上,這算什麼?我又不是出氣筒。”

    “阿靈,阿靈,聲音小一點,”天白還沒看出什麼不妥。“不要像潑婦罵街。”

    “我是潑婦,翡翠是淑女,好了吧!”阿靈拍案而起,氣沖沖的大步沖出去。“我走了你就好過。”

    “阿靈——”天白愕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砰然反彈回來的門令天白發怔,他呆坐在那兒半晌。

    “發生了什麼事?”他似自問。

    “你惹火了阿靈,還不快把她追回來?”宿玉啼笑皆非。

    天白震動一下,這才大步追出去。不到三分鐘,他失望地單獨回來。

    “她坐車走了。”

    “第一次看見阿靈發脾氣。”宿玉說。

    “從小就是個小地雷,一觸即發。”天白搖頭。“今天我真不是有心的。”

    “大庭廠眾,女孩子要面子的。”她說。

    “我並沒有說什麼——”他望著地。“過分了嗎?”

    “不知道。”她也搖頭。“平日你們倆講話也是真真假假,也那麼多火藥味。”

    “是啊!我們說慣了的,她沒有理由翻臉。”

    “我相信她是回家,等會兒去看著她。”她說。

    “你也去?”

    “我?我並沒有得罪她。”

    “陪我一起去,我怕她不肯原諒我。”

    “原來是你們倆的事。”她看看表。“8點半我約了可宜,我們有事。”

    “我——可不可以參加?”他凝望著她。

    “不能。女孩子的事。”

    她拒絕得連考慮都不需要。

    食物送上來,他們慢慢地吃著。宿玉對日本面的興趣真是很大,很快就吃完。

    “下個月你和可宜真的去美國?”他問。

    是。

    “下星期我也去,你可否提早些?”他問。

    “提早?我拿不到假期。”

    “我可以陪你們一起去。”他說︰“我去簽合同,不可以延期,希望你們提早。”

    “沒有可能。”她吸一口氣。

    他有些疑惑,她怎麼說得那麼斬釘截鐵?

    “你們有目的而去?”他問。

    她想一想,點頭。

    “約好人在那邊見面?”

    她皺眉︰“不。”

    “那麼——為什麼不能提早?”他問。

    “因為——”她再吸一口氣。“那星期中的一天是英之浩的忌辰。”

    “啊——對不起。”他釋然,臉色也變得怪怪的。“我忘了,對不起。”

    “你沒有理由記得這件事。”

    “不,我以為——”他說不下去。過了好一陣再說︰“始終——你忘不了他。”

    “我沒有刻意令自己忘記,而且——為什麼要忘呢?這根本是我生命中的一段。”她說。

    “最重要的一段。”他說。

    沉默一陣,她說︰

    ☆☆☆”15歲半認識他,我跟他一起長大。”停一停,又說︰“過去的10年生活如果把他除掉,根本就不剩下什麼,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我也知道你們的感情。”他說。

    “知道就好。”她很坦率。“我對任何人不隱瞞往事,尤其你更清楚,你看著一切進行、發生。我肯定地說,過去的一段,和我的生命不可分割。”

    “不執著于過去,是好?是不好?”他說。

    “我不知道,也不在意。”她說。

    “翡翠——”

    “天白,我不想你在我這兒浪費時間,真的。”她誠懇地說。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2-3 10:22: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天白踏進公司就開始叫︰

    「阿靈,阿靈,出來見我。」

    沒有影子,會計小姐在一邊說︰

    「靈之沒有來。」靈之是阿靈的名字,林靈之。

    天白皺眉,一言不發地衝進辦公室。

    今天有會要開,有兩個客人待見,還有午餐例會——阿靈不來,她還在生昨夜的氣?真會選日子。

    用自己人就有這毛病,小姐脾氣一發,就天王老子也不理,說不上班就不上,難道還能炒魷魚?

    他拿起電話,拔了靈之家的號碼。

    「小姐?小姐不是上班了嗎?」女傭人說。

    「沒有來上班,我是表少。她到底去哪裡了?」

    「我去問問。」女傭人去了一陣回來。「沒有人知道哦!可能去洗頭。」

    洗頭、洗頭。天白詛咒著放下電話,公司被人扔炸彈大概她也不理吧!洗頭。

    他又想到宿玉,或者——她有辦法。

    找到宿玉,她正預備去開會。

    「阿靈不上班?」宿玉笑。「我有什麼法子呢?她的小姐脾氣你比我更清楚。」

    「今天她不出現,我公司要關門。」他說。

    「去髮型屋找她。」宿玉說了一個地址。「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幫不上忙。」

    「等一等——下班後有空嗎?」他問。

    「其實每天下班你都見得到我,」她笑。「我們家就是兩隔壁。」

    「我來接你。」他再說。

    「找到阿靈,忙完你的公事再說。」

    「OK。」他聽出她沒有拒絕之意,大喜。

    但是去找阿靈——他眉心深蹙,什麼時候阿靈才可改變她那難以捉摸、一觸即發的脾氣。

    阿靈果然坐在髮型屋裡,優哉游哉的一邊看時裝雜誌一邊吹頭髮,對站在一邊的天白不理不睬。

    「阿靈——我來接你。」天白低聲下氣。

    她瞄他一眼,繼續看雜誌。

    「你知道今天有多忙的啦!不要再發脾氣,」他說︰「我道歉,行了吧!」

    「不忙你也不會來接我,我知道。」她冷笑。

    她的脾氣——還真孩子氣得很,雖然她已26歲。

    「阿靈,10點鐘有客人到……」

    「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的客人。」她不客氣地說。「你快走,我不想見你。」

    「阿靈,不要孩子氣……」

    「我已經告訴大姨,我不做了。」靈之說。她口中的大姨是天白的母親。

    「這怎麼行。我——我道歉了,你還要我怎樣?」

    時間好在早,髮型屋裡沒什麼人。幫她吹頭髮的那男孩子也笑起來。

    「你走吧!今天整天我都沒空,節目已排好。」她說。

    「其實昨夜……」

    「還提昨夜!」她火冒上來。」你故意在翡翠面前丟我臉,令我難堪。」

    「天地良心——其實我什麼都沒說。」

    「走。你還敢否認,」她咬著唇。「有本事你去請翡翠當你的秘書。」

    「她——和可宜就去美國。」他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

    「去美國?」靈之想一想,忘了自己的事。「我知道,英之浩的忌辰。」

    天白臉色沉下來,坐在她旁邊。

    「她拒絕我同行。」他說。

    靈之望著他半晌,自己的事日完全忘懷,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你不是也要去美國簽合同嗎?不是一起?」她問。語氣中已完全沒有了怒意。

    「她只跟可宜去。」

    「喂——」靈之咬著唇,猶豫半晌。「追了半天,你到底有沒有希望?」

    天白攤開雙手,聳聳肩。

    「我回公司,客人就到了。」他站起來。

    「等一等——」靈之回心轉意得極快。「我吹好頭髮跟你一起回去。」

    「你的節目呢?」他問。

    「算了。」她笑起來。「誰叫你失意於翡翠?我這人最同情弱者。」

    5分鐘後,他們倆一起離開髮型屋。

    「翡翠告訴你此地的地址?」她問。

    「不要提她,我今天有數不盡的工作要做。」他說。

    她凝望他一陣,笑容竟然更好、更愉快了。

    「是她刺激了你?或是激勵了你?」她問。

    「我能做什麼?阿靈,只有你最瞭解我。」他說。

    「瞭解?」她笑。「全世界我這秘書最難做,除了公私事之外,還要幫你追女朋友,這還不止,早上還得morningcall,中午還得陪吃飯,晚上你去夜總會,我還得去你家餵狗、澆花。間中還要受氣捱罵,像昨夜……」

    「別提昨夜。其實我根本沒……」

    「總之我是無妄之災,」她不理會他,繼續說︰「秘書兼表妹,這裡面還有閑話,多做點事哦——說我想做貼身膏藥,韋天白,你有寶啊!」

    「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對,」他也笑。「我們倆自小一起長大,情如手足,除了你之外,誰還能幫我呢?人家說什麼也別理了。」

    「但是我委屈啊!」

    「為我受點委屈算什麼呢?以後我不忘報答就是。」

    「報答我什麼?」她盯著他看。

    「想要什麼?」他順口問。

    「你——」想說什麼,話到喉嚨,就吞下去,莫名其妙臉就紅了。

    「我怎樣?說啊!」他說︰「只要我韋天白做得到,上天下海,一句話。」

    她不語。只用一種好特別的眼光對著他。

    「對著我說話不經大腦,怎麼在翡翠面前苦巴巴的,半點也瀟灑不起來?」她問。

    「我也不知道。」他苦笑。

    「其實我真替你難受,」她搖頭。「見了她就像矮了半個頭似的,說起話采又悶又不精彩,完全不是原來的你。你真是緊張成那樣啊!」

    ☆☆☆

    「或者這叫一物治一物。」

    「你又專治我?」靈之衝口而出。立刻又後悔,但是無論如何也收不回來了。

    「我可沒想過『治』你,真話。阿靈,千萬別這麼想,」天白連忙分辯。」我只有你這麼一個表妹,你說說,寶貝你都來不及。」

    「寶貝我?」她不以為然。「你專在別人面前損我,尤其是當著翡翠。」

    「昨夜真不是有心的,而且也沒說什麼。」

    「翡翠——是我同班同學,」她似乎想表達什麼,又像極難啟齒似的。「以前我跟她並不太好,因為你追她,我們才多了來往。在她面前——你一定要特別尊重我。」

    「完全不明白。」他叫。「在誰面前我都尊重你的。」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她的神情在此時看來竟真——難測高深了。

    「不同的。」她再說︰」如果你不當她是小孩子,那麼,也不能再當我是小孩子。」

    他呆怔往了,這是什麼意思?他當她是小孩子嗎?

    「我只說你——孩子氣重。」他說。

    「也不能說,」她臉上有奇異的紅暈,很難懂。「我不想翡翠誤解我。」

    「好吧!無論如何——答應你就是。」他也不想深究。靈之是表妹,又不是宿玉。

    回到辦公室,客人還沒有到。

    「天白,翡翠——真那麼吸引你?」靈之問。

    他呆在那兒。靈之從昨天到今天一再地問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懷疑什麼中?」他忍不住反問。

    「不懷疑,只是奇怪,」她坐在他對面。「你對感情要求高,但是——翡翠能達到你的要求?」

    天白變臉了,但不出聲。

    「你完全知道她和英之浩的事,對不對?」她問。

    「他們——只不過是青梅竹馬。」他勉強說。

    「是她的初戀。」

    「是。但那時她小,或者她不懂感情。」他說。

    「你在騙自己,」她望著他。「就算翡翠接受了你,也無法給你完整的感情。」

    「不要這麼說——」他叫起來。

    「這是事實,」靈之此刻又彷彿變得十分懂事。「我不想你以後後悔、痛苦。」

    「不會——不,不要提了,」他額頭上冒起青筋。「我——不介意她的往事。」

    「這樣——就好。」她吸一口氣站起來。

    「阿靈,翡翠——跟你提過我嗎?」他問。

    「沒有。我和她不談這些,我們只談時裝、珠寶、流行的一切。」她笑。

    「一次也沒有?」他不信。

    「為什麼要提?難道她還不清楚你?」她笑得古怪。「你們不是『洛陽女兒對門居』嗎?」

    「我的意思是——」

    「你該知道翡翠並不是笨人,她知道我是你秘書又是表妹。告訴我不等於告訴你嗎?」

    天白嘆一口氣,坐下來。

    靈之微笑著走出去又突然走回來。

    「天白,其實以你的條件,可以去追一個香港小姐。」

    「什麼話?」他被逗得笑起來。「真無聊。」

    「或是有人說︰目前最流行的事是追有滄桑味的女人。」

    「滄桑?翡翠是嗎?」他叫。

    「你不覺得她的確給人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

    「我不……覺得英之浩有那麼大的影響力。」他說。

    「那是你不瞭解英之浩,」她說︰「當年的他——怎麼說呢?真的,曾令翡翠燃燒。」

    「太文藝了吧!燃燒。」他大笑。

    「我不會解釋,但我知道,因為我看見那時的他們,」靈之臉上出現一抹陽光。」他們是那樣——那樣——」

    「想不出形容詞就別說了。」他可是妒忌?

    「不說就不說。」她轉身走出去。「除非你能再令翡翠燃燒,否則——你不會成功。」

    燃燒,還是這兩個字,但——是怎樣的一種情形?該怎麼做?

    他困惑了。

    宿玉和可宜已去了美國三天。昨天可宜有長途電話回來,告訴哲人她們已在紐約安頓好。英之浩的姐姐之曼在機場接她們,並為她們訂好酒店,途中一切順利。

    哲人嘴裡雖沒說什麼,心卻好像已到了紐約,和可宜會合一起了。

    工作仍是如常,開會、開會、開會,像轟炸機一連串投下來的炸彈。他原是習慣了的,今天——竟然被炸得頭昏眼花。下班之後他立刻回家。

    太太阿美在陪孩子做功課,工人做晚餐的香味從廚房中溢出來,很誘人。

    「吃什麼?這麼香。」他進門就問。

    「孩子們想吃羅宋湯。」阿美微笑。她是標準的賢妻良母。

    「今天這麼早?」

    「開了太多會,頭痛。」

    「先去躺一會兒,晚飯時我叫你。」她體貼地說。

    「我看報紙。」哲人走進書房。

    在電視台一做十幾年,忙碌中他根本沒想過可以小睡片刻之類的事,他不習慣。他寧願工作到筋疲力盡之後才好好地休息一次。

    書房是屬於他的世界,平日連阿美都極少進來,除非要打掃時。阿美自己打掃書房,她擔心工人不小心弄亂了哲人的東西。這方面她非常小心周到。

    哲人坐下來,看見書檯上全家福的照片。他、阿美和兩個孩子。那是去年照的,照得很不錯,每個人都在笑,笑得自然又愉快。他一直也這麼認為,但是——今夜著來就若有所憾。

    可宜不在。

    可宜不在此地,可宜也不在照片上,她不會出現在他的全家福照片上。但——她是他生命中極重要的一個人,重要得甚至超過他自己——他極矛盾,可宜的事不可能就這麼拖一輩子,他知道。

    他絕對不願失去可宜,他愛她,愛她那種全心全意、不顧一切的奉獻。一個才從學校出來就跟著他的女孩子,除了愛,他還有道義、責任,還有——需要。可宜現在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不能失去她。

    他長長地透一口氣,靠在安樂椅上。

    如果阿美不是那麼好、那麼賢淑、那麼柔順,如果他自己能壞一點、能不顧一切一點,那——事情倒也好辦,他可以和可宜一走了之。只是——這麼多年了,他做不到,他不能傷害阿美這樣的善良人。

    他把全家福照片反過去,不想再面對她。因為他知道——非常內疚地知道,他已完全不愛她。

    愛情是殘酷的,不愛就是不愛,沒有道理可講,也設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他想起可宜,心中流過一抹柔情。

    可宜遠在美國,他竟真覺空虛,他不以為會這樣,空虛?他有那麼多工作,周圍有那麼多人,怎可能空虛?事實上就是如此,他覺得處身四面無邊之處,空茫茫的,什麼都抓不到,完全不能踏實。

    可宜。

    實在——他該陪可宜一起去的。有什麼關係呢?反正誰也知道他們之間的情形,他也不介意別人說什麼。為什麼不去呢?

    難道——他顧忌阿美的感受?

    阿美的感受——這些年來他真是不敢問、不敢提,他怕自己不敢面對。阿美是那麼善良的人,從認識她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

    可宜在美國做什麼呢?陪宿玉去英之浩的墳前?或探朋友?逛街?他在這麼遠的東方,完全感覺不到,一點聯繫都沒有。真的痛苦。

    攤開報紙,怎麼看得下去呢?那些新聞與他有什麼關係?他只掛著可宜、念著可宜。

    忍無可忍地拿起電話,拔了美國的酒店號碼,他甚至完全沒注意到時間的差別。

    是找到了可宜,他聽見她睡眼惺忪兼意外的聲音。

    「哲人?!發生了什麼事?」她顯得驚慌。

    他十分內疚,現在美國正是清晨6點。

    「沒有事,沒有,」他放柔了聲音。「我忘了時差,我只想——聽聽你的聲言。」

    「你——在公司?」可宜的聲音立刻安定下來。

    「在家,書房裡。」他也奇異的平靜了。「宿玉呢?我也吵醒了她?」

    「她瞪我一眼之後又睡了,」她輕笑。「哲人,第一次發覺你還那麼孩子氣。」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很沉不往氣。」

    「你太忙了,同樣的需要休息。」

    「那——明天我來,好不好?」他立刻就興致勃勃了。「你在紐約等我。」

    「不要衝動。」她停了一下。「阿美呢?」

    「她在外面陪孩子,」他在為自己找借口。「跟孩子在一起她就滿足了。」

    「多想一次。」她比較理智。「如果明天一早你還是想來,你就來吧!」

    ☆☆☆

    「不用再想了,剛才困在書房不知多痛苦,才想到來,立刻陽光普照。」

    「好好地跟阿美說,明白嗎?」

    「明白。阿美不會有意見的。」他很有把握。

    電話裡有一陣沉默,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為什麼不說話了?」他問。

    「知道你要來,真話,我立刻好開心,」她說︰「只是——我知道這不對。」

    「不要研究對與錯的問題,」他說︰「做得對,大家卻不開心有什麼用?」

    「錯——總是錯。」

    「就讓它一直錯下去吧!只要我們快樂。」

    可宜忍了一陣,還是說︰

    「總有人不快樂。」

    「不要再潑冷水,求求你,」他痛苦地說。「我現在只知道要見你,否則我什麼事都不能做。」

    「我等你。或者我到機場接你。」她溫順地說。

    「我自己到酒店,你們不用接。」他情緒高漲。「明天趕搭最快最早的一班飛機。」

    「那麼——後天見。」

    「可宜——我這麼渴望見你,你——可曾掛著我?」

    「見面才告訴你。」她先收線。

    放下電話,他大大地鬆一口氣,整個人像充足了電,立刻精神奕奕、神采飛揚了。

    房門輕響,阿美輕悄地走進來。

    「現在可以吃晚飯嗎?」她問。她自然看見了他的改變,可是她不問。只要丈夫對她好,什麼事她都可以不問。

    「隨時可以。」他看看表。「我在書房1小時了。」

    「我讓弟弟妹妹先吃,」阿美說︰「小孩子吃飯煩,我怕你被打擾。現在他們都已回房了。」

    「其實——不必,」他又有內疚,不強烈,一閃即逝。「跟孩子們熱鬧些也好。」

    「你剛才說頭昏。」她極體貼。

    「沒事了——阿美,」哲人清一清喉嚨。「明天我要出門,大概一星期左右。」

    「好。等會兒我替你預備行李。」

    「厚一點的衣服,我去美國。」他說。

    「知道了。」她還是笑得那麼好。「快去吃飯,菜冷了沒有益處。」

    哲人默默到飯廳,獨自坐下。

    「你呢?你怎麼不吃?」

    「跟孩子一起吃了,」阿美笑。「我陪著你喝碗湯。」

    哲人並不欣賞阿美這一套「日本式」的女人作風,然而她從小就是這樣,叫她改也改不了,只好由她。

    「阿仔的數學進步沒有?」沒有話說,只好講孩子。

    「很好,進步很多,」阿美臉上有了神采。「老師也這麼讚他。而且作文也進步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2-3 10:22:53 |只看該作者
「這都是你的功勞。」

    「我不能像其他女人能幹地到外面去闖天下,家裡的事我至少要管得好。」

    「你一直是最好的主婦。」

    然而最好的主婦——怎麼說呢?一個丈夫要求太太的並不只是如此,對嗎?主婦的事工人也能做,但太太——哲人不知該怎麼講。講了阿美會懂嗎?

    「可宜呢?好久沒見到她了。」阿美問,極自然。

    「她和翡翠去旅行。」

    「怪不得。昨天我鹵了她最愛吃的雞鴨腳,打電話去公司卻找不到她。」

    「她們去了美國。」哲人故意說的。

    他不隱瞞和可宜之間的任何事。

    「是該去旅行鬆弛一下,她不忙了。」阿美全不介意。「幾個節目在她手上。」

    「我在紐約會踫到她們。」他又說。

    「帶她好好的玩幾天,」阿美誠心誠意。「回來之後,怕又有大堆工作等著她。」

    哲人只好自動停下來。無論怎麼對阿美講,她都是這模樣,她明知他和可宜的關係。

    「不吃了。」突然間他就不高興了。他簡直可以說痛恨阿美這種態度。

    「吃這麼少?不對口味?」她關心地望著他。

    「我——」他霍然起立。「我出去一趟,不必給我等門。」

    他就這麼又衝出了家。

    阿美那麼好,完全沒有一絲錯,但是——他說不出,他擔心再面對她,他會窒息而死。

    開著車大街小巷地駛著,簡直害怕回家。好在——明天去美國,那才是希望。

    哲人到紐約之後,宿玉就搬出酒店,住英之浩姐姐之曼在新澤西的家。她知情識趣,哲人難得有假期,她總不能橫梗在他們之間。

    之曼的家她不是第一次來,三年前她就在那兒住過。房子寧靜、安樂如昔,人的變遷卻是那麼大、那麼大。

    她仍然住二樓的客房,是三年前住的那一間。她知道對面那間曾是之浩的臥室,之曼一直保持著那間房子裡的一切不變,她極想再看看屋裡的一切,可是——就是鼓不起推門的勇氣。

    再看一次那一成不變的屋子有什麼用呢?之浩已逝。

    「翡翠,」之曼敲敲房門,伸進頭來。」預備好了嗎?我帶你去鎮裡逛逛。」

    「其實我也不一定要逛街。」宿玉拿起皮包。「能來看看你們已經很好了。」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之曼深深地注視著她,一點點淚光在眼眶中打轉。「翡翠,事情變成這樣,是之浩福薄。」

    「這是命,之曼姐。」宿玉搖搖頭,眼眶也紅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去?」

    「是。俊明要上班,我開車去,還有之萱和媽媽。」之曼輕嘆。「相當遠,只有我認識路。」

    「今天不逛街,休息一下不很好嗎?」

    「在美國我每天休息,難得你來。」之曼吸一口氣。「鄰居太太告訴我鎮上的公司正在大減價。」

    「麻煩你不好意思。」

    「怎麼說這樣的話?」之曼輕責。「我們幾乎就是一家人了,你說是不是?」

    宿玉把臉側向一邊,她怕自己忍不往流下眼淚。

    「大概我也沒這福分。」她低聲說。

    之曼拍拍她,兩人並肩下樓,走出大門。

    「這個地方沒什麼大改變,」坐在車上的之曼說︰「5年10年之後再來大概還是這樣。」

    「香港不同,再回去你會不認得路。」宿玉說。

    「有點不敢回去。生活節奏太急促,人太多、太擠,我會害怕。」

    「不過美國太靜了。」宿玉搖頭。「我也會害怕。」

    「人生活在習慣中。」之曼笑。「什麼事一習慣下來就是好的。」

    「然後就成了一潭攪也攪不動的死水。」

    之曼看她一眼,又惋惜又難過。

    「翡翠,你要給自己機會,不要太死心眼兒。」

    「但是我——奪去了之浩的機會。」宿玉的聲音硬住。

    「公平些,不能這麼說,」之曼正色說︰「之浩的事——他自己要負大半責任,作為他的姐姐,我也不偏幫他。你對他已經夠好了。」

    「對他好沒有用,是我一手把他推向死路。」

    「誰說的?」之曼冷硬地說︰「人不尋死,沒有人可以推他向死路。你不能怪自己。」

    「我想不怪自己,但明明是我——」

    「不許再講。」之曼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之浩己去了兩年,是是非非提也無渭。」

    宿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此沉默。

    之曼把車開得飛快,直衝進停車場。

    「對不起,」她急速剎車。「剛才我太激動,我的態度不對,你原諒我。」

    宿玉搖頭微笑,用力握一握她的手。

    「我明白,之曼姐。」

    那是新澤西最大、最好的一個購物中心,紐約最大的幾間百貨公司在這兒都有分店,別說女人,就是男人走進去,也會被那琳瑯滿目的漂亮貨色所惑。但是,兩家公司逛完了出來,在玻璃櫥窗中卻反映出兩張失神又情緒低落的臉。

    之曼望宿玉,宿玉又望之曼,忍不住搖頭苦笑。

    「回去吧!」之曼說︰「不要在這兒浪費精神。」

    「回去我幫你弄晚餐。」宿玉也說。

    回程的車上,兩個女人還是那麼沉默,說不出的悶。

    ☆☆☆

    「他們說——韋天白在追你。」之曼忽然說道。

    「我們已是20年的鄰居。」宿玉笑。

    「他條件很不錯,當年和他同學時,班上不少女孩子喜歡他。」

    「我不是他班上的女生。」

    「你真固執。」之曼看她一眼。「之浩去了是不會再回來的,你沒理白浪費自己的時間。」

    「我不原諒之浩,更不原諒自己。」

    「沒有這麼嚴重吧!」之曼說。

    「你不明白,之曼姐,」宿玉望著前面的路。「我和他的事——沒有人會瞭解。」

    「然而已事過境遷。」

    「事過境遷,感情沒變。」宿玉說得極肯定,肯定得近乎冷酷。

    「你——但是你們決定分手的。」之曼不懂。

    「分手也不表示不再相愛,」宿玉長長透一口氣。「我們互相在傷害對方。」

    之曼思索一下,搖搖頭。

    「到底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之曼低聲問。

    宿玉眼中含著淚水,牙齒咬著唇,好久、好久才反問︰

    「叫我——怎麼說呢?從16歲認識他直到現在,好的、壞的、快樂的、痛苦的,有時想想,我懷疑是不是真實的,好像做夢一樣。有什麼理由呢?他還那麼年輕,身體又那麼好,就——過去了?」

    之曼沒回答。她是無話可說,對之浩這弟弟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恨,恨他——怎麼會變成那樣?從好到壞,從天使到魔鬼是個極端,他竟——竟——

    「我真的不信就這麼過去了,」宿玉彷彿自問。「其實那天——我只不過才離開幾小時,怎麼會——怎麼可能——」

    她的臉色變成雪白,話在顫抖。之曼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她甚至快把不穩方向盤。

    「不要講了,」之曼臉上掠過一抹驚怖之色。「我們——不要嚇著自己。」

    「我不怕,真的,一點也不怕,」宿王認真地說︰「我看過那些照片,雖然那麼多血,但是他腦上是安詳的,是不是?至少他臉色安詳。」

    「翡翠——」之曼不得不把汽車駛在路邊停下,她激動悲傷得已不適宜開車。「講這些對大家都無益,你難道不想大家安於,讓之浩也——安息?」

    「他能——安息嗎?」宿玉反問。

    之曼臉上一陣暗紅,接著又是一陣難懂的怪異之色。

    「沒有用,真的沒有用,」她喃喃說︰「不要再糾纏下去,否則活在世界上的人都不會快樂。」

    「現在有人快樂嗎?你嗎?伯母嗎?之萱姐嗎?」宿玉反問。

    「為什麼連提也不許。」

    之曼不語,任宿玉再說什麼她都不語。然後,激動過去了,大家都平靜下來。

    「翡翠,你也不想再有事發生的,對不對?」之曼問。

    宿玉點點頭,再點點頭。

    「明天見到媽媽,請什麼事都別提。」之曼又說︰「雖然這麼久了,媽媽的情緒還是不能平復。」

    「我知道。」

    「就算——見到他們來,也不必衝動。」之曼說。

    「他們」兩個字令宿玉眼中的光芒暴長,她定定地盯著之曼,那眼光彷彿像可殺人的利刀。

    「他們——敢來?」她咬著唇說。

    「翡翠,對事情的看法不要太片面、太偏激。」

    「不。不能讓他們去,」宿玉眼珠都要紅了。「之曼姐,你不能恩仇不分。」

    「相信我,事情過了這麼久,他們——心中也難過。」之曼柔聲說。「他們也不想事情變成這樣。」

    「但是之浩死了。」

    「死,不就是一了百了嗎?」之曼問。

    「不。不是。」宿玉斬釘截鐵。「絕對不是。因為——我還在世界上。」

    「翡翠——」

    「我叫翡翠,於為玉碎。」

    「不要這樣,」之曼臉上有懼色。「天下沒有解不開的怨。」

    「我不理什麼仇、什麼怨,之浩——死了。」

    「我說過,之浩的事他自己要負大部分責任,為什麼一定要怪別人?」

    宿玉搖著頭,眼淚紛灑而下。

    「之曼姐,你不覺得之浩的死是最大的遺憾嗎?你不為他傷心難過?你不覺得冤枉?」

    「我相信命運。冤不冤枉上帝會下斷語。」

    「不要推責任給上帝,不是上帝要他死的,是人——我不能原諒他們。」宿玉把臉放在雙手中,大哭起來。

    沒有勸她,任她哭得天昏地暗。然後,她終於平靜下來。

    「對不起,之曼姐。」她抹乾眼淚。

    「舒服多了?」之曼柔聲說︰「我也有過你那樣的時候,但——凡事要兩面看、兩面想,天下沒有絕對的事。」

    「我不想見『他們』。」

    之曼為難地思索了一陣,重新開車。

    「我不能阻止他們去上墳。」她慢慢地說︰「或者——我設法在時間上安排一下。」

    「伯母願意見他們嗎?」宿玉回。

    「他們也是善良的好人,他們內心可能比我們更痛苦,你不以為嗎?」之曼說。

    「之浩因他們而死。」

    「是。可是你也知道之浩對他們做了些什麼?」

    她是知道之浩——對「他們」做了些什麼!

    紐約並不多雨,那天半夜卻下起雨來,天氣一下子就涼了。

    早晨出發的雨雖停止,天色依然陰暗,令宿玉本采低落的橫緒更添惆帳。

    之曼默默地開著車,之萱陪著母親坐在後面,宿玉坐在之曼旁邊。四個女人都沒什麼話說,尤其是之曼的母親,見到宿玉已是淚水盈眶,誰還敢說什麼刺激她的話呢?

    從八十七公路北行將近兩小的,才到達之浩的墓地。那是個中國人捐錢建的廟宇,佔據著整座小山,附近有湖有水,氣勢很不錯。屈宇的建築雖未完成,墓地卻已開放。是依山面水吧,很多富有的華人都葬在這兒,甚至許多有名望的人已預定了墓穴。

    車停在小山坡下,要步行一段山路。昨夜的雨水令山泥鬆了,又濕又髒,十分難行。上到山腰的墓地,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之曼的母親已忍不住哭起來。

    宿玉扶著她,眼楮已紅了,畢竟,之浩是她們倆最親的人,比之曼之萱兩姐妹更親近些。

    墓前並無野草,廟宇裡的人打理得不錯。雖說是之浩忌辰,也沒什麼儀式,之曼奉上鮮花水果食物,又點燃了香,煙霧裊繞中,她們各自默禱。

    「生前他並不親近我,我想跟他說話也見不到他,」母親喃喃地念著,眼淚籟籟而下。「現在——他並不是死,對不對?他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

    宿玉的眼淚也悄然而垂。

    是。生前之浩並不親近母親、不親近英家每一個人,他雖姓英,彷彿只是英家的客人,難得回家一次卻又沉默寡言。之浩這短短一輩子最接近的人是她——宿玉,相愛的日子裡無論是歡樂、是哭泣、是好、是壞,他們都沒有分開過。她愛他、瞭解他、懂他,可是有什麼用?或許是緣,他們只有10年的時間,時間到了,緣也盡了。最接近、最親又有什麼用?始終也留不住他。

    她曾恨過他,因為她愛。沒有愛,哪有恨?恨他那樣任性妄為,恨他那樣不珍惜自己,那是真恨嗎?或只是痛惜?每次很意才凝聚,又被強烈的愛蓋過。她就在這種強烈的愛恨漩渦中掙扎了10年,稍一清醒,他已去了。

    他已去了。

    她心痛如刀割。就是這麼短的一剎那,就是這麼輕易的,他已去了。去得——彷彿不需要考慮。

    「之浩生下來就是悲劇,」母親又在喃喃訴說著。「算命的說我命中無子,我為什麼偏偏要強求?他不該來人間走一遭的,我為什麼要害他來受罪?」

    受罪?或者是。

    之浩短短的一輩子比別人可能豐富幾倍,他彷彿把生命中應有或不應有的都濃縮起來,點綴著那悲劇故事。他的五彩繽紛、多姿多彩,在他自己的感覺上可能是享受、是滿足;在另一些人眼中,他是受罪。精神的痛楚、肉體的痛楚像波濤一樣起伏著。他快樂過、痛苦過,然而這麼年輕,當然是悲劇。

    「你說,他很不恨我?」母親轉身望著宿玉。

    宿玉泣不成聲。

    恨與不恨都沒有人再能知道,已隨他而埋葬。死人沒有思想感覺(是這樣吧),但留下的傷痕卻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媽媽,平靜些。」之曼擁住母親。「為什麼不想想,可能死亡是他的解脫呢?」

    是不是解脫?上帝,誰來回答?然而擁有之浩那樣的一生——是解脫吧!大部分人都會這樣說。

    「別太傷心,讓他九泉之下能平靜。」之萱也說。

    死人該是平靜的吧!但是活著的人呢?

    宿玉用紙巾抹抹鼻涕,她聽見背後的腳步聲。

    那不止是一個人的腳步聲,令她的血一下子往頭上衝去,她覺得自己雙手突然變得冰冷,呼吸也急促了。

    霍然轉頭,她看見兩個年輕的男女扶著一個頭髮花白的婦人,她認得他們,真的,她認得他們。

    「不——」她指著他們尖叫。「不許他們過來,不許——趕他們走,我不要看見他們。」

    「翡翠。」之曼一把抱住她。「不要這樣,冷靜些,他們也是來祭之浩。」

    「不——我不要看見他們,他們是魔鬼、是劊子手,走,走,你們走——」她大哭,整個人就要崩潰了。

    「翡翠,」之萱蒼白著臉。「不要這樣,他們是善意的,與他們沒有關係——」

    「走,走,你們走,」她喊得歇斯底里。「我不要看見你們,魔鬼,魔鬼,魔鬼——」

    來的人卻沒有離開。

    他們也在墓前上香,供上鮮花、水果。一切的事都在沉默中進行,除了宿玉的哭喊之外。

    英家的人並沒有和他們打招呼,更沒有說話,只在一邊看著他們拜祭,看著他們離開。

    細細的雨又開始飄,宿玉的哭喊聲也減低了,終至輕不可聞。

    山坡的墓地又只剩下她們四個女人。

    「我們——回去吧!」之曼打破沉默。

    沒有人出聲,卻都慢慢地往山下走。雨漸漸大起來,淋濕了她們的頭髮,淋濕了她們的衣服,也淋濕了她們的淚眼。

    汽車往紐約疾駛,遠離了墓地,卻沒有遠離悲哀。

    「去唐人街吃飯吧!」之曼試探著說。她是大姐,一直是她比較冷靜。

    「翡翠,你說呢?」之萱問。

    「我想回家。」宿玉的聲音因哭喊而沙啞。

    「總要吃些東西的,不能病倒。」之曼說。

    「我沒事。」她黯然。「剛才失態——很抱歉。」

    之曼的母親突然又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

    「之浩娶不到你,是英家沒福氣。你這麼對他,之浩泉下有知一定感激不盡。」

    「媽媽——」之曼微有責備之意。「翡翠才平靜下來。」

    「為什麼不讓我講?她恨姓王的一家人有什麼不對?是他們殺死之浩——為什麼要假惺惺的來上香?」

    「媽——」之曼的神色更嚴肅。「王家並不是一家人都殺人,犯法的人已受到懲罰。」

    「殺人者償命,法宮為什麼不判他死刑?」母親叫。

    「伯母,」宿玉握住之曼母親的手。「剛才我太激動。其實——王家受的痛苦也不比我們少,不判死刑——也許比判死刑更痛苦萬倍。」

    「痛著萬倍人還在,活總比死好。」母親哭著。

    「不要再仇視人家,當初——之浩難道沒有錯?」之萱忍不住說。

    「他有天大的錯又怎樣?人都死了,還不一筆勾銷?」

    「媽媽——」之曼嘆息。

    是非曲直,實在太難分得清,法律也不行。

    「我們去唐人街吃東西。」宿玉吸一口氣。「我請伯母,因為明天我就回香港。」

    「明天你就走?不多住幾天?」母親捉住她的手。很微妙的錯覺,見宿玉如見之浩。

    「我有工作。下次再來。伯母何時回去?」

    「媽媽一個人回去我們不放心,」之曼說︰「等暑假有空我陪她回去。」

    「但是——之浩的墓還在這兒。」母親黯然。

    這原是一個令人黯然的故事。大家的心都益發沉重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2-3 10:23: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宿玉被空中小姐叫醒,告訴她飛機已在香港上空。她放直椅背,看看身邊的可宜,人還有點模糊不醒。

    從紐約上機就一直不能入睡,捱到日本已金楮火眼,她知道再不休息一下必然倒下來。在東京再上機時,她要了一大杯白酒,不理三七二十一的一飲而盡。當時只覺血液一下子往頭上衝,意識逐漸模糊。她是這麼睡著的。

    也許是酒,她還覺得頭昏,人有點浮。

    「到了。」可宜的聲音彷彿從好遠傳來。「旅行是好,長途飛行難捱。」

    「下次陪你去日本買東西。」宿玉說。

    「不了。起碼半年沒有假,」可宜愉快地指指另一邊的哲人。

    「工作重要。」

    她是愉快的,因為哲人趕去陪她。女孩子在各方面都獨立了,可是她們的快樂還是大多數來自她們的男伴。

    愛情。

    「回去起碼休息3天。」宿玉苦笑。

    ☆☆☆

    「你臉色非常不好。一到香港我們先送你回家。」

    「好在睡了3個小時,」宿玉摸摸臉。「還支援得往。」

    哲人望著她好一陣子。

    「明年別再去紐約,太傷元氣。」他說。

    「別阻止她,養精蓄銳一年,就為了紐約行。」可宜說。

    「過去的為什麼不讓它過去呢?拖下去對誰都不好、都不公平。」哲人比較理智。

    「原就是不公平。」宿玉淡淡地笑。「它既然發生在我生命中,我只好接受。」

    「你不像這麼灰的人。」

    「我只是固執。」宿玉搖頭。」也許很多人覺得我傻。但值與不值,我心中自有天平。」

    哲人不出聲了,他懂適可而止。

    然後飛機停下來,他們離開,經過一連串移民局、海關手續,終於走出機場。

    正想找的士,看見天白和他的車駛過來。他一聲不響地替他們把行李提上車,一副任勞任怨還理所當然狀。

    「誰通知你來的?」可宜問。她見宿玉沉默地縮在後面。不得不打圓場。

    「我去問宿伯母。」天白在倒後鏡看宿玉。「翡翠,你看來累壞了。」

    宿玉不響,彷彿沒聽見他說話。

    「是累壞了,累得連話都不想講。」可宜說。

    「那就什麼都不說,我先送你,」天白體貼地說。「你回去沖個熱水澡,然後立刻上床。」

    「偏心。我們家比翡翠近。」可宜是故意的。

    「你們倆捱得住。」天白笑。

    他完全不介意宿玉的冷待。

    他把宿玉的行李送上樓,任哲人和可直在車上等。宿玉一直不出聲,直到他告辭。

    「我沒有心理準備在這個時候見到你。」她說。這是實話,滿心還是之浩呢。

    「我——明白。」他看她一陣,轉身離去。

    「我想休息幾天,我——會再打電話給你。」她說。

    他點點頭,走了。

    他當然瞭解她的意思,沒有她的電話之前,她仍然不想見到他,是不是?他懂的。

    他不逼她,他願給她足夠的時間,足夠得能接受他。

    回到車上,他臉上的笑容仍很好。

    「你要諒解翡翠的心情,」可宜誠懇地說︰「在紐約——她受的打擊不少。」

    「打擊?」天白問。

    「她見到王家的人。」哲人說。

    「啊——為什麼?這很殘忍。」天白驚訝。「不能有更好的安排嗎?」

    「不能禁止別人也去上香。」可宜說。

    「早知道我也去,」天白彷彿在自責。「翡翠不同意我也去,至少能幫點忙。英家在美國的全是女人。」

    「與女人無關,翡翠的脾氣剛烈。」哲人說︰「她雖明事理,知道不能全怪王家,但她無法面對他們。」

    「如果當時我在就好了。」天白嘆息。

    「不關你事,你在也幫不了忙,」可宜婉轉地說。」我的意思是——你要容忍她多些。」

    天白搖搖頭苦笑。

    「我當然能容忍,無論她對我如何。」

    「天白,你甚至——還要打定輸數。」哲人提醒他。

    「我明白。」他嘆息。「我也——不介意。她若不接受我,也表示不接受任何人,英之浩是她的心魔。」

    「這——」可宜想說「這也不一定」,話到嘴邊忍住了。她不想傷天白的自尊自信。宿玉不接受他但並不保證不接受其他人,這一點她是明白的。之浩是宿玉的心魔,也許有人能為她除去這魔障。

    但這人不是天白。

    「我不會怪她的。我眼看著她成長、戀愛、受打擊,我一直站在她身邊。我可以一直這麼站下去。」

    「祝你好運。」可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也一直在祝自己好運,」天白苦笑。「除了愛情,其他的一切我的運氣都好。」

    「沒有人能十全十美。」哲人說。

    「是。我明白。」天白看他一眼。「你呢?此行可愉快?」

    哲人深情地看一眼後座的可宜。

    「可宜所在之處就是我的幸福天堂。」他說。

    「老友,真羨慕你。」天白由衷地說。

    「我也有難題、也有苦處、也有煩惱,」哲人說︰「但我只面對快樂,我不想折磨自己。」

    「可是——」天白想一想。「能一輩子如此?」

    「我不敢看那麼遠,」哲人說︰「我只知道,這一輩子我不負可宜。」

    「你很勇敢,可是阿美和孩子呢?」天白又說。

    「我會照料他們的一切,這是責任。」哲人正色說。

    天白想了一陣,笑。

    「是你的福氣,又有阿美這麼好的太太,又有可宜這麼好的紅顏知己。這輩子你無遺憾了。」

    「有。我無法給可宜一個正式的名分。」哲人伸手到後座握住可宜的手。

    「可宜不介意,是不是?」天白問。

    可宜只是微笑,什麼都不說。但是微笑——並不表示同意,不是嗎?

    先到可宜的家,她拿了行李自己上樓。她從來不讓哲人去她家。她聰明,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煩。

    車上只剩下兩個男人。

    「我不想回家,去喝杯酒?」哲人提議。

    天白無所謂,陪老朋友聊聊是很好的事。

    到他們常去的那家酒廊,在角落裡坐下。

    「你認為可宜真不介意名分?」哲人拿著酒杯。

    「她那麼灑脫的人,而且也這麼多年了。」天白說。

    「我不知道,」哲人是擔心的。「她從來沒有說過,也不曾暗示,可是——我為這事內疚。」

    「你可想過離婚?」

    「想過。但不知道怎麼向阿美開口,她太柔順了,只要我提出,她一定肯。甚至,她暗示過願意,」哲人說︰「可是我怎麼能開口呢?」

    「阿美是另一種我不瞭解的女人,」天白說︰「她並不需要愛情就可以生存。」

    「也許是。我也不瞭解她。」哲人說。

    「當初你們不是戀愛結婚?」

    「是。但那種戀愛——或者不是戀愛,絕對不同於我和可宜的。阿美是個柔順的人,我以為她適合做太太。」

    「以為。人都常常自以為是,然後就被自己所害。」

    「為什麼這麼講?」哲人問。

    「不知道,」天白呆怔一下。「不知道。」

    「你——會自以為是愛翡翠,而實際不是?」

    「不——你開玩笑,」天白大笑起來。「怎麼可能,她小時候我已經喜歡她,可是她喜歡英之浩。英之浩是她剛開始懂人事時認識的。」

    「不能妒忌,那是緣分。」

    「我相信是。也相信翡翠前一輩子一定欠了英之浩的,之浩——把她折磨得很厲害。」天白說。

    「對戀愛中的男女來說,折磨也是種刻骨銘心的情趣。」哲人若有所思。

    「是吧!」天白若有所憾。「可惜我不懂。」

    「戀愛是煩惱、痛苦。沒有愛情也同樣煩惱痛苦,人真沒意思。」

    「我可不這麼想。你把愛情握在手中當然這麼說,我想一試這煩惱痛去還沒有機會。」

    哲人望著他半晌。

    「天白,試試另外的女孩子,如何?」他是真心誠意的。「翡翠——恐怕決難回頭。」

    天白呆怔半晌,說︰

    「追求的過程對我來說也是種享受,容我說——絕非我故作大方,我不介意結果。」

    「真能如此瀟灑?」

    「我的心在滴血。」天白捉弄自己地笑著。

    「這種話敢不敢對翡翠說?」

    「肉麻得我都不敢講第二次。」

    「那麼把握你敢講的第一次。」哲人仰頭把環中酒一飲而盡。

    「走吧!」

    「終於肯回家了?」

    「總要回家。」他吹口氣。「我對阿美並無不滿,我忍受不了的是她——太好了!」

    「太好了也是罪?」天白笑。「如今女人真不易為。」

    ☆☆☆

    兩人離開酒廊,天色已暗。

    「明天是帶著希望的另一天,對嗎?」天白說。

    宿玉在家裡悶了幾天,簡直是鬱鬱寡歡。可宜和哲人把她接出來,仍去慣常到的那家酒廊。

    台上有個男人在唱歌,低低沉沉地彷彿在訴說什麼傷心事。坐在一角的他們也只在喝悶酒,主要的是宿玉一直無法振作起來。

    「下干天白找過我,是他告訴我你已3天沒出大門。」哲人用輕鬆的口氣說。

    「明天我會上班。假期完了總要回去工作。」宿玉淡淡地說。

    「心情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

    「你會漸漸好起來,是不是?」可宜凝望著她。

    「是。天白不瞭解,他太緊張。」宿玉說。

    「我上台為你唱一首歌如何?」哲人半開玩笑。」你喜歡聽什麼?告訴我。」

    「現在那人不是唱得很好?如怨如訴。」她笑。

    「讓我看仔細些,」可宜轉回頭。「下次邀請他到我們的綜合節目裡試試。」

    「又一個明日之星。」哲人並不感興趣。

    那年輕男人從台上走下來,又有個女的上去。真是最佳勇氣獎,荒腔走板,她居然若無其事。

    「多幾個這種不知自量的女人,這世界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可宜搖頭。

    「其實她很快樂,」宿玉望著台上。「她喜歡唱就唱,可能還以為自己唱得很好。」

    「該有人告訴她實話。」哲人也搖頭。

    「不必太殘酷。告訴她之後就等於奪去了她的快樂。」宿玉說。

    「不告訴她豈不是對大多數的我們殘酷?」可宜笑。

    「我們只不過忍一陣子,而她可能是一輩子。」宿玉說。

    可宜和哲人都不出聲了。

    宿玉是有些感嘆,她想起自己的事,他們都瞭解。

    「天白知道我們來這兒。」可宜換了話題。

    「他為什麼不來?」宿玉問。

    「你沒有電話給他,他不敢來。」哲人笑。

    「我給他那麼兇惡的印象。」宿玉搖頭。」他不來好些,面對著他,我心裡壓力大。」

    「有什麼壓力呢?我不明白。」可宜說。

    「我不希望他對我這麼好,而目我肯定的知道無以為報。」她說。

    「你對他講過這樣的話嗎?」

    「不止一次。」宿玉嘆息。「他完全不明白,就算沒有之浩也不是他,我跟他根本合不來。」

    「他很執著。」哲人說。

    「所以你們說我是不是看見他就情緒低落?我並不固執,只是不想勉強自己的感情。」

    「之浩之後——你會還有感情嗎?」可宜盯著她看。

    「不知道。也許有,也許沒有,誰知道明天的事呢?」

    「還好。我以為你就這麼一輩子了。」可宜透一口氣。

    「現在沒有這麼蠢的人了,我也不會。」宿玉說︰「我很清楚的瞭解之浩已逝,再也不可能回到我身邊。我很理智,也很現實,可是除了這兩樣之外我更有感情。目前我的壓力是,感情上,我絕對容不下天白。」

    哲人看看可宜,他們很明白,宿玉這麼說就是這樣,他們完全幫不上忙。

    「或者——我們會再勸勸天白。」可宜說。

    「沒有用。他的固執比想像中更驚人。」哲人說。

    「我怕又是一次悲劇。」宿玉攤開手。」大概我是不祥人,接近我的男人都沒有幸福。」

    「胡扯。之浩的事能怪你嗎?」可宜不以為然。

    台上的女孩子終於唱完兩首歌自動下台。有人居然拍手,不知是喝彩還是倒彩。那女孩高興得很,不理三七二十一的還團團鞠躬道謝。

    「看。人不要不清醒、不要太精明才快樂。那女孩對所有掌聲當成喝彩的照單全收,多快樂。」宿玉很羨慕。

    「可是在別人眼中她卻像小丑般的可笑。」哲人說。

    「別人的眼光真的那麼重要?」宿玉反問。

    角落裡一個男孩子站起來,很高大健壯,這種天氣他竟只穿一件背心,手臂上、胸前的肌肉非常結實。他戴著墨黑的眼鏡,背著吉他大步上台。

    「你們看——」宿玉指著台上,整個人突然間像著了魔似的,手指還不住地輕顫。

    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那個台上的男孩——那男孩——

    哲人和可宜都驚訝得發呆,怎麼會有那麼巧合的事?台上那男孩竟有七八成英之浩的影子。

    「他是誰?!」可宜忍不住問。

    沒有人能回答,那男孩已經開始自彈自唱了。

    唱的是一首很冷門的歐西歌曲,旋律怪怪的,那男孩的聲音也怪怪的,有點嘶啞,好像喊出來一樣。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墨鏡後面的眼楮也看不見,他給人一種強烈的神秘感。

    「他——他——」宿玉喝一口酒,好半天之後才能鎮定下來,目不轉楮地望著台上。「他是真的像,是不是?」

    「是。怎麼有這麼奇怪的事?」可宜皺眉。「連那冷冷的神情都像。」

    「這男孩比較年輕,大概才二十一二歲,」哲人說︰「風格頗獨特。」

    「我去問問。」可宜站起來,到一邊的櫃檯去問酒廊的負責人。那麼像英之浩,誰都好奇。

    一會兒她回來,搖搖頭又聳聳肩。

    「他們不知道。這人今天第一次來,」可宜說︰「真的,他令我震驚。」

    「震驚已過,不要再研究了。」宿玉先收回視線。

    他們都看得出她的言不由衷,她眼中跳動的問號和火焰騙不了人。

    「問問也不妨,可以讓他上節目。」哲人說︰「而且這麼像,你不好奇?」

    「好奇是一回事,他又不是之浩。」宿玉說。

    「他自然不是之浩。你才說過,之浩之後,你還會認識許多朋友。」可宜說。

    宿玉皺眉,彷彿在矛盾。好一陣子之後才說︰

    「希望你們只是找他上節目。」

    可宜笑著拍拍她的手,然後專心欣賞那男孩唱歌。他的神情除了冷之外,還有點反叛,眉宇之間有一抹不羈,而歌聲的怪異——真像向人間提出控訴。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2-3 10:23:24 |只看該作者
實在是個獨特的男孩子,就像當年獨特的英之浩。

    男孩子旁若無人地自彈自唱了三首曲子,在掌聲中走回自己的角落。他們看見,他是單獨來的,他的面前只有一杯啤酒。

    「讓我過去。」哲人拿著酒杯站起來,慢慢走向那男孩。

    男孩子很錯愕的樣子,哲人已遞過名片。他看一眼,錯愕之外更加添一抹意外。不知道哲人對他說了什麼,他背著吉他,拿著啤酒隨哲人回來。

    「宿玉,葉可宜,」哲人指著她們介紹。「他是仇戰。」

    仇戰。像他的人一般特別的名字。

    仇戰點點頭,坐在哲人旁邊。他的人很冷漠,一如他的外表,墨黑的眼鏡後是一片深沉,他望望可宜,然後把視線停在宿玉臉上。

    「我見過你?」他問得唐突。

    「沒有。也不可能。」宿玉強自鎮靜,莫非冥冥中一切自有注定?他說見過她?

    「或者是。我才從美國回來兩個月,」仇戰說︰」離開4年,這城市改變太大。」

    「在美國唸書?」可宜問。

    「可以這麼說。我並不只唸書,我做一些事,也唱歌。我並不喜歡美國,所以我回來。」他說。

    「因為家在這兒?」可宜又問。

    「不。沒有家人。」他冷淡地說︰「我來自越南。」

    「哦——」大家釋然。

    他的神情、他的模樣、他的歌聲都特別,像看透世情,看似反叛,又似控訴。他經過戰火洗禮。

    「以前來過香港?」哲人問。

    「住過3個月難民營。」他說︰「萬象深刻。」

    「這次回來——為工作?」可宜問。

    「有機會的話。」他不置可否。

    「打算久留?」哲人問。

    「看情形。」仇戰望一眼一直不出聲的宿玉。「如果可能,我想回中南半島一行。」

    「回越南?」可宜吃驚。

    「撿回來的命我很珍惜,不會白白送死。」

    「總有個回東方的原因。」可宜不放鬆。

    「沒有。」仇戰心平氣和。「我拿到了文憑,有了正式美國護照,我可以到任何我喜歡的地方,是不是?」

    「可是想——找尋失散的親友?」宿玉說了第一句話。

    仇戰意外地望著她好久、好久。

    「只是做白日夢。我相信要找的人早已死了,她是我的姐姐。」他說︰「我瞭解她,她不願活著受那種罪的,她很剛烈。」

    「她——像我?」宿玉猶豫一下。

    「不。怎麼可能?」仇戰立刻搖頭。「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她非常剛烈,你卻柔。」

    宿玉柔?恐怕他看錯了,她也剛烈,她非常明白自己。可是——何必告訴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呢?

    「你剛才說『我們見過』?」宿玉說。

    「我是有這種感覺,」仇戰承認。「我已來了兩個月,很有機會在街上遇到過。」

    「也許。」宿玉不想深談。

    她突然覺得害怕,沒什麼理由,很突然的。

    「我認為你唱歌的風格極獨特,可有興趣上電視?」可宜很瞭解宿玉。

    「有錢賺嗎?」仇戰問。

    「自然有。」哲人笑了。他喜歡仇戰的直率。」工作得酬勞,天經地義的事。」

    「一言為定。」仇戰露出一絲笑意。「我是個現實的人,喜歡把一切先講清楚。」

    「我們都是,」可宜先向他伸出右手。「很高興今夜認識你,你是很特別的一個人。」

    「今夜很幸運,認識了你們。」仇戰看著他們。

    「你還沒找到正式的工作?」哲人問。

    「沒有。根本一切還沒開始。」他搖頭。「我學電腦,最現實的東西,找工作大概不難。」

    「絕對不難,這一行缺人,」可宜說︰「翡翠,你們銀行請不請電腦人才?」

    「我回去問問。」宿玉答。

    仇戰的眼光又落在宿玉的臉上。

    「她叫你翡翠?但是你不像,充其量是塊璞玉,白色的。」仇戰說︰「你看來很失意。」

    「說得對。我很失意,未婚夫死了兩年,被人——槍殺的。至今我不能忘懷、不能釋然。」宿玉坦白得令哲人和可宜都震驚。

    「翡翠——」可宜叫。

    「我很抱歉,沒想到事懂原來這麼嚴重、這麼殘酷,」仇戰是真誠的抱歉。「我以為女孩子的失意只不過是和男朋友吵嘴什麼的。」

    「那是你低估了現代女人。」可宜立刻說。

    「我承認。是我不對。」

    「沒有人怪你,」宿玉淡淡地笑起來。「我剛從美國回來,剛參加末婚夫兩週年忌辰,我是在情緒低落,是自覺失意,你沒有說錯。」

    「你對他的死刻骨銘心?或是對他的感情?」仇戰問。

    宿玉呆一下,她從來沒這麼想過。她對之浩整個人刻骨銘心,死與感情,可以這麼講嗎?

    「你該仔細的想一想,或者會有點幫助!」仇戰誠心地說︰「兩年了,你不該還這麼低落。」

    「你不以為是一輩子?」宿玉不以為然。

    「一輩子是很不現實的話,因為很不可能,」仇戰說︰「一個人為另一個人犧牲一輩子?這不是我的哲學。」

    「但是你不能代表所有人。」宿玉不示弱。

    「也許。我只希望你仔細的想一想,我希望你快樂,真話。」仇戰說。

    宿玉真的呆住了。又一次緣分?一個陌生人對她說這樣的話。

    下班從銀行出來,宿玉就看見天白的車。

    「可宜臨時通知我來的。」天白解釋。「她說你們共同發掘出來的新歌星立刻要錄影。」

    ☆☆☆

    仇戰。那七分像之浩的人。

    她坐上他的車,任他送她到電視台。

    她下車,他仍然坐在車上,沒有隨她進去的意思。

    「你不進去?」她轉頭問。

    「公司裡還有點事,做完了我再來。」他揮揮手,走了。

    可宜派了助手在門口等她,她就立刻進去。心裡倒是有點奇怪,天白今天的表現頗特別。平日他斷不會為公司的事而失去與她在一起的機會。

    她被帶到控制室去,哲人和可宜都在,而且可宜這監製大人今天破例自己做編導,指揮和錄影。

    仇戰已在下面的錄影室。

    再見仇戰,宿玉心中還是有莫名其妙的興畝,明知他非故人,那感覺她自己也不懂。

    「真把他弄來上電視啊!」她故意淡淡地說。

    「我們不放過任何有潛質的人才。」可宜扮個鬼臉。「事實上他這個型我們以前還沒見過。」

    「剛才他試了一首很勁的歌,動作非常原始、粗擴,給我的感覺是像野獸。」哲人說。

    「野獸派的歌星?」宿玉笑起來。「你們可以這樣宣傳他,能不能一炮而紅就不敢擔保了。」

    「他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就是很紅很紅,一個是完全不被接受,不可能有中間路線。」可宜說。

    「那表示什麼?」宿玉不明白。

    「今天可能是他轟動的開始,也可能是惟一的一次上電視。」哲人說︰「看他的造化。」

    「還設開始嗎?」宿玉問。

    「打好燈光就開始!」可宜說︰「其實我們可以讓他現場直播,不必勞師動眾。可是哲人說給他個機會,特別為他先錄影,就算一次錄不好還可以改,還可以再來。不像現場直播,錯了就完蛋。」

    「有什麼理由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這麼好?」宿玉問。

    可宜和哲人互相望一眼。

    「也許就因為他太像英之浩。」可宜說︰「我無法解釋,有幾個神情,簡直就是英之浩的。」

    宿玉沉默。

    「我們也知道他根本不是之浩,但是——忍不住想幫他。就是這樣。」哲人說。

    「請勿再對他提之浩的事!」宿玉說︰「你們幫他是一回事,我不想參與其中。」

    「我們明白。」哲人拍拍她。

    錄影室有訊號上來,於是可宜宣佈開始錄影的倒數。宿玉不是第一次看錄影、不是第一次到控制室來,她卻有說不出的緊張。

    仇戰在下面開始唱歌,控制室裡電視畫面上出現了一個個不同角度下的他,他唱的仍是那首十分冷門的歌,就像那天在酒廊裡,歌聲怪怪的,人也怪怪的。

    宿玉注視著那許多不同角度下的他,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有幾個角度——真的,就如哲人所說,十足是之浩。天下竟有這麼相像的人。

    唱完一曲,他從高凳上站起來,音樂改變了,變得強勁而快速。他不再只是唱而加上動作,他的動作極其誇張,哲人說得對,原始、粗獷得像野獸。

    最後,他唱了一首十分流行的歌。這首歌誰都能哼幾句,許多歌星也唱過,他唱起來卻有特別的味道,一目瞭然的與眾不同。

    錄影就在這時結束。

    「仇戰,你等著,我們就下來。」可直在播音器裡叫。

    仇戰向上看,也不知道他看見控制室中的他們沒有,就胡亂的點點頭。

    宿玉這時才注意到,仇戰仍然穿著背心,露出他胸前和手臂上結實的肌肉。

    他們下去錄影室,仇戰抱著吉他默默地倚在那兒。幾個職員在他四周收拾東西預備離去,他站在中間彷彿與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非常遺世獨立。

    「唱得很不錯。」可宜拍拍他。

    「還過得去。」他並不謙虛。「雖然第一次上電視,我並不緊張,這是我的長處。」

    「很清醒,知道自己的長短。」可宜說。

    「我的缺點是聲言略沙,這是天生,沒有法子。」他把視線移向宿玉。「你也來了。」

    彷彿宿玉是為他而來似的。

    「我讓人去接她來的,我們原約好晚餐。」可宜解圍。

    「那我告辭。」仇戰立刻說。

    「別太敏感。晚餐有你的份!」可宜搖頭。「如果你紅了,別忘了請我做經理人。」

    「我是不會紅的。」仇戰說。

    「為什麼這樣肯定?」哲人意外。

    「不是人人都能欣賞我,雖然我自己知道很不錯。」

    「你低估了現在的觀眾,他們完全能分得出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不再盲目跟風了。」哲人說。

    「可是我並非流行的那個型。」

    「為什麼你不能創造流行呢?」可宜反問。

    「我有這能力?」仇戰反問。

    「等這段錄影播出時你就知道。」哲人拍拍他的肩。「兩個可能,你很紅或完全不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仇戰點頭。「好在我對任何事都不抱太多希望。」

    「怕希望太大失望更大?」宿玉問。

    他凝望宿玉半晌,說︰

    「我是絕處逢生的人。」

    一時之間,大家彷彿沒什麼話可說了。就在這個時候,匆匆忙忙的天白趕著進來。

    「我沒有遲到吧?」他問。然後看見仇戰,呆在那兒出不了聲,眼楮直勾勾的停在仇戰臉上。「你——」

    「我來介紹,他是仇戰,剛才就是為他錄影。」可宜立刻說︰「他是韋天白,我們的好朋友。」

    她說得非常得體,「我們」的好朋友。

    「啊——仇戰,」天白如夢方醒,連忙伸出右手。「剛才看錯了,我以為是另外一個人。」

    仇戰大方地跟他握手,也不說什麼。

    「我們可以走了吧?」哲人說︰「肚子餓扁了。」

    五個人一起坐天白的大車,車上可宜的話最多,她沒有辦法,這種時候總要有個人出面搞好氣氛。除了她就是哲人說話,天白、仇戰、宿玉都沉默。

    這情形一直維持到晚飯之後。

    「去酒廊坐坐?」哲人提議。

    宿玉還沒說出反對之前,仇戰先出聲。

    「我想——我先走。」他看著哲人。「我還有點事。」

    「也好。我再跟你聯絡。」可宜說。說了太多話,她也累了。「祈禱我們的節目成功。」

    「希望如此。」仇戰看每人一眼,轉身而去。

    他是那種很乾脆利落的人。

    「他是——從什麼地方跑出來的?」忍了整個晚上的天白終於問。

    「酒廊踫到的。」可宜說。

    「可是他——」天白看宿玉一眼。

    「他很像極英之浩,對不對?」可宜笑了。

    「是。天下怎麼有如此相像的人?」天白搖頭。「剛一見他,簡直把我嚇了一大跳,以為——以為——」

    「以為什麼?別胡說八道。」可宜制止他。「像雖是像,可是他不是英之浩。」

    「對。他和之浩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個性不同,脾氣不同,也來自不同的環境。」哲人說。

    「他——」

    「之浩有最好的一切,好環境,好家庭,從小一帆風順,要什麼有什麼,人人都寵著他。」宿玉冷冷地說︰「可是之浩卻走向死路。而他——從越南戰火中逃出來,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可能走向光明。他們完全不同。」

    大家都不敢出聲,宿玉怎麼如此說?

    「為什麼望著我,難道我說的不是真的?」宿玉又說︰「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之浩——已是過去的事,不許再提了。」可宜說︰「你也不必常常故意令自己情緒低落。」

    宿玉望著可宜想說什麼,終於沒說出來。她明白朋友的苦心,人家都為她好,想辦法開導她、幫助她,有什麼理由她要對自己不好呢?

    「是。我是不該再提。」宿玉展開一個笑容,她希望笑得自然。「以後我不提,大家從頭來過。」

    「說得好,從頭來過。」哲人大聲說︰「為這一句話,我請你喝酒。」

    「喝酒?不,以後不再喝酒,要戒。」宿玉還是笑。「常常以酒解悶,像不像怨婦?」

    「真恐怖,把自己說成怨婦。」可宜也笑起來。「那麼現在大家解散,各自回家。」

    「解散?天白得送我們回去!」哲人說︰「我的車在公司。」

    「我們不能自己叫車走?」可宜挽住他的手。「我想散步,你陪不陪?」

    哲人凝望著她,眸中一片溫柔,什麼話都不再說的擁著可宜沒入黑暗。

    「我送你回家。」天白對著宿玉就緊張。

    「好。」宿玉望著可宜他們逝去的背影。「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

    「他們也有困擾和痛苦。」天白說。

    「誰沒有困擾和痛苦呢?」宿玉嘆口氣。「只要他們的快樂能蓋得住困擾和痛苦就行了。」

    但是,是這樣的嗎?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2-3 10:24: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晨光中,可宜醒來。想翻身,立刻感覺到身邊的哲人,她忍著不動,不忍心吵醒他。

    醒了就再難入睡。默默地打量四周,陌生的環境,是一間酒店的房間,心中的難受就這麼冒了上來。

    和哲人這麼多年了,他們連個固定的小窠都沒有,每次相聚都在不同的酒店房間裡。她愛哲人,也絕對相信哲人對她的愛,但是酒店的房間卻給她強烈的犯罪感。

    這犯罪感已存在好久了,她一直埋在心中不敢說出來,她怕影響哲人。哲人的工作那麼忙,負那麼多、那麼重的責任,她不能再給他任何壓力。

    她不知道哲人會不會也有犯罪感。或者他是男人,對「酒店」沒這麼敏感。她不知道。

    她記得好清楚,當年第一次隨哲人走進酒店時,她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望看她、都像在指責她,她是別人家裡的第三者,是破壞者。

    這麼多年了,哲人的家庭還是完整的——至少在表面上,而她,大概永遠只能做個默默的第三者。

    第三者未必是破壞者,是不是?第三者或者是受害的呢?受害?她怎能想到這兩個字?受害?她愛哲人,所有的一切全是她心甘情願的。

    受害?她忍不往笑起來。

    哲人還是沉睡著。睡眠對他極重要,睡不好他就難以負荷一天繁重的工作。她完全不敢動,讓他多睡一刻就是一刻。

    他常常這麼整夜不回家,阿美當然心知肚明。阿美卻從來沒有—聲抱怨。看見可宜,還親熱得很,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可宜知道,換成自己絕對做不到。分明是個搶丈夫的女人,怎麼可能笑臉相對?

    是阿美的涵養好?度量大?她真的不知道。每當阿美做些她喜歡吃的東西送她時,她簡直不敢正視阿美,她的慚愧在那個時候是最高峰的。

    但是她愛哲人,哲人愛她,這是鐵一般的事實,難道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嗎?

    但是在一起——他們的地方只有酒店。酒店,她深深、深深的嘆息。

    這是她心中永不能平衡的事。

    除了愛情,她和那些跟男人上酒店開房的女人有什麼不同?

    愛情——值得如此執著?可靠嗎?

    啊!怎麼想到這些?她開始懷疑愛情了嗎?她認為她和哲人之間的一切不值得嗎?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從見到哲人的那一剎那起,她已愛上他,這麼多年了,愛情愈深愈濃,怎可能懷疑呢?

    哲人不算是個漂亮的男人,她愛他是全面的,他的人格,他的個性,他對工作的狂熱——尤其是這一點,當他全心狂熱投入工作時,她認為他那一剎那的美態是無可比擬的。他毫不猶豫地奉獻了自己的感情。

    但是今天,她的毫不猶豫有了一絲變化?

    不,她不是這樣的,真的,或者只因為酒店,她覺得再也無法容忍酒店的房間。

    她要得不自覺的激動起來,誰知輕輕的移動也驚醒了旁邊的哲人。

    ☆☆☆

    「醒了?」他望著她。

    「嗯。」她不敢出聲,不敢讓他知道心中激動。

    他不傻,他怎會看不出她臉上神情的不妥呢?

    「什麼事?」他翻身擁往她。

    「做了噩夢,你信嗎?」

    他溫柔地拍拍她又搖搖頭。

    「我們之間不可以有一絲隱瞞,我不容許這樣。」他說。

    「你以為有什麼事呢?醒得太早,脾氣不好。」她說。

    他凝視她,動也不動,長長久久的凝視她。

    「告訴我真話,否則今天我怎能工作呢?」

    她不安了。她絕對不容許自己影響他的工作。

    「我只是——在胡思亂想。」

    「那麼把你的胡思亂想告訴我。」他說。語氣溫柔,但很堅持肯定。

    「我——不喜歡酒店的房間。」她終於說。

    他和她之間是不必有隱瞞的,為什麼不能說呢?

    「只是這樣?」他輕撫她的頭髮。「我令你委屈了。」

    「不是委屈,哲人,你是知道的。」她搖頭。「酒店——給我很壞的聯想。」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他瞭解地微笑。

    「你不要放在心裡,這也不是件什麼嚴重的事。」

    「起床吧!」他說︰「我們還可以在清晨的好空氣裡散散步。」

    離開酒店,實在令人大大地透一口氣。走在街上,可宜的頭都揚高了些。

    「我們這些電視人很少有清晨的。」哲人說︰「今天很難能可貴。」

    「你——要不要回家換衣服?」她問。

    「你呢?」他反問。

    她搖頭,她不願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回家踫到哥哥,更不願看母親的臉色。

    「那我也不回去。」他說︰「找一家上海店吃豆漿油條?」

    「好。」她令自己振作。「但是——打個電話給阿美,她會擔心的。」

    他點點頭又拍拍她。他喜歡的是她的善良、本分。

    在那小小的豆漿店裡坐下,享受美味的早餐。哲人在角落裡打電話,說了幾句他就回來。

    「阿美沒說什麼?」她問。

    她不能不在意阿美,是不是?阿美無論如何是哲人正式的太太。

    「我告訴她拍通宵節目,她讓我下班早些回去休息。」他淡淡的。

    阿美真的完全不懷疑他說謊?或者根本知道他和可宜在一起,故意不拆穿?

    可宜低下頭喝豆漿,心中又有不安的犯罪感。

    「不要再胡思亂想。」他捉住她的手。

    「沒有,真的沒有。」她猛然抬起頭。「哲人,你愈來愈敏感了。」

    「不是我敏感,是事實。」他促往她的手不放。「我帶給你太多的委屈。」

    「我不覺得是委屈不就行了。」

    「我在想——現在是不是我該下決定的時候了?」他說。

    「哲人——」她大吃一驚。

    「放心。我有分寸,我知道該怎麼做,」他很認真。「事情已經拖了太久,是不是?」

    「我完全沒有催你的意思,我也不想破壞你和阿美,還有你們的孩子——」

    「可宜,再不決定,你不以為將來的傷害可能更大?」他凝望著她。

    「我這方面你永遠不必擔心,」她鄭重地說︰「你該知道,我是沒有要求的。」

    「你沒有要求並不表示我對你沒有責任,」他正色地說︰「我是個男人,我要立足社會。」

    「但是阿美和孩子沒有你可以生存嗎?」她問。

    「現在他們和沒有我有什麼分別?」他反問。

    「不要太殘忍。」她嘆息。

    「你別太悲觀,阿美也許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呢?或者她比我們都堅強?」

    「有這可能嗎?」她苦笑。

    「我不瞭解她。」他搖頭。「奇怪的是我和她相處了10年,都不瞭解她到底是怎樣的人。」

    「她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還有日本女人的美德。」

    「這是表面」他想一想。「真的。10年來我只看見表面,從來沒看見過她的內心。」

    「是你自己不去看、不去瞭解。」她說。

    哲人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

    「她——也不曾給我機會。」他說得古怪。

    「公平些,哲人。」她搖頭。「你這麼忙,大部分的時間給了工作,另外還有我,你有機會瞭解她嗎?」

    他不響,彷彿並不同意她的話。

    「讓事情自然發展,好不好?」她請求。「如果你為我作出什麼決定,我一輩子都會不安。」

    「但是,你叫我對目前的情形又怎能安心呢?」

    「目前我們不是很快樂?」她說。

    「這是你的真心話?」他逼視她。

    她避開了他的視線,考慮了半晌。

    「我們——是不是該有個冷靜期?」

    「冷靜期?!你是說——我們分開一陣?」他漲紅了臉。這麼沉著的人也激動起來。

    「這——也沒什麼不好。」她垂下頭。

    「不行,我不答應,」他壓低了聲言,咬牙切齒地說。「你怎麼能這樣殘忍?這麼做——非毀了我們倆不可。」

    「沒有這麼嚴重,我只是說——」

    「說什麼都不行!」他堅決反對。「你等著,我一定會有一個好決定,在很短的時間裡。」

    「不,不行!」她也堅決。「我不許你傷害阿美。」

    他們對峙了半晌,同時嘆了一口氣。

    「永遠沒有結果的討論。」他說︰「為什麼我們不能狠一次心來個了斷?」

    「沒有了斷。」她說︰「孩子永遠是你的!他們身體裡流著你的血液。」

    「他們是他們,不該影響我的前途和幸福。」他說。

    「我不想再辯,因為沒有用。」她站起來。「私事煩人,還好,我們都有不錯的事業,上班吧!」

    步出小豆漿店,他握住她的手。

    「我們可否到另外的地方去另創事業?」他忽然問。

    「私奔?!」她笑起來。笑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他居然也會有這麼幼稚的時候。

    哲人一覺醒來,看看臺鐘,才午夜兩點多鐘。

    今夜他睡得太早,從公司回來連晚飯都沒吃就睡了。口頭上說是累,其實他不想和阿美有太多相對的時間。在家裡,他不能總把自己關在書房。

    翻個身,立刻感覺到肚餓。當然餓啦!從中午到現在什麼東西都沒吃過。看看身邊,阿美並不在。

    這個時候阿美還不睡覺?

    披衣起床,看見阿美坐在客廳的一角,手中織著毛線,眼楮卻對著只有畫面沒有聲音的電視機。

    一見他出來,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線站起來。

    「醒了!」我去給你弄宵夜。」她說。

    「這麼晚你還不睡?」他問。

    「我有什麼關係,白天可以補睡,你卻還沒吃晚飯。」她說得理所當然。「我去弄。」

    哲人沒出聲,在一邊坐下。

    電視機畫面上是古老的電影,是一張張古老又陌生的臉孔。連聲音都沒有,阿美會有興趣?

    他愈來愈不瞭解——不,他根本不瞭解阿美。

    10分鐘,阿美把熱菜、熱飯、熱湯都端上桌子,她安洋而滿足地陪在一邊。

    哲人慢慢吃著,愈吃愈覺得不自在,他不習慣阿美這麼陪在一邊——雖然她是太太。

    「你可以先去睡,太晚了。」他說。

    「我不累,大概是天生的夜遊神,午夜精神比白天好得多。」阿美淡淡地笑。

    「叫你這麼等著很不好意思。」

    「老夫老妻,有什麼不好意思?」她搖搖頭。

    「電視台的工作——就是這麼不定時。」他胡亂說。不知道為什麼,「老夫老妻」這幾個字令他覺得刺耳。

    「這麼多年,習慣了。」

    他看她一眼,益發覺得陌生。

    她是那種五宮整齊、挑不出什麼缺點的女人,也許就因為沒有缺點,就顯得平凡了。平凡女人數之不盡,總不能留給人較深印象——是了,阿美就是這樣,十幾年夫妻,哲人心中對她竟沒有較深的印象。

    ☆☆☆

    「很抱歉,沒有多餘時間陪你和孩子。」他說。自己吃了一驚,怎麼講這樣的話?

    「怎麼客氣起來了?」阿美笑。「男人當然是工作第一,孩子們有我陪著就行了。」

    再吃幾口,哲人居然就沒有了胃口。剛才他真的很餓、很想吃東西,但是對著阿美嘆口氣,放下筷子。

    「吃這麼少?」阿美望著他。「工作那麼忙,不吃東西怎麼行?再吃一點,好不好?」

    哲人猶豫了半天,才勉強拿起筷子胡亂的再吃一點。

    「再喝一碗湯。」阿美不由分說地進廚房替他盛一碗。

    「真的吃不下。再吃怕睡不著覺。」他皺眉。

    「不會的。湯有益,喝了它吧!」她說。

    哲人幾乎是強抑心中的反感才把那碗湯喝了下去。

    阿美一點錯都沒有,阿美分明是為他好,他心中卻有那麼大的反感。是他變,是他壞,是他錯,為什麼阿美在他眼中——竟變成一無是處?

    阿美默默地把飯桌收拾了,回到客廳,看見哲人還坐在沙發上,電視卻已關了。

    「我陪你聊聊天?」她溫柔地問,「或是馬上休息?」

    「如果你不想睡的話——我們淡淡。」他說。

    或者這是個機會吧!他真想跟她談清楚。

    阿美坐在他對面,又拿起毛線一針針地織著,她看來很安詳地在等著他開口。

    「這種天氣——怎麼織毛衣?」他不滿。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自己織的總比外面買的好。」阿美並不停手。

    「停下來,好嗎?」他有點煩躁。

    她愕然停手,怔怔地望著他。

    「好。明天再織。」她立刻順從地把毛線放在一邊。

    看見她順從——他一點也不開心,阿美竟是這樣沒個性的女人,怎麼結婚以前完全不覺察?

    「你想跟我談些什麼?」她問。

    哲人心中一窒,竟說不出話。

    「你放心,孩子們都乖,功課也進步,」阿美笑得很滿足。「而且——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你說。」

    「平日你給的家用有餘,我存了一筆錢,正好夠買幢房子付首期,」她說,「我已經看中了一幢,我想買下來慢慢供,等於存錢。」

    「你想買就買,錢是你存的。」

    「錢是你的,」她笑。「你同意我就去辦手續,還是寫你的名字,好嗎?」

    「不,寫你的名字。」他立刻說︰「是你存的錢。」

    「有什麼分別呢?」她笑起來。「我總是你太太。」

    「還是——寫你的名字,」他堅持。「你去付首期錢,以後每個月我另給你錢供。」

    「不必全部,只給一半好了,因為家用錢有餘。」她說。

    哲人皺眉,心中愈來愈不舒服。他能不能在這個時候和她談可宜的事呢?

    「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他又開始不耐煩。「我會給錢,我會負責你們的一切。」

    「你一直是最負責的好丈夫。」阿美說︰「所有的同學、朋友都羨慕我,都說我最有福氣。」

    最有福氣——哲人的肚子裡直冒苦水、酸水,今夜大概又是什麼都講不成了。在阿美面前,他永遠沒有機會。她那麼好,他怎能破壞她的一切美夢?

    「以後——我工作會更忙些,」他吸一口氣。「我會自己再負責一些節回。」

    「身體吃得消嗎?」

    「競爭太大,沒法子。」他說︰「可宜是女孩子都夜以繼日的工作,何況是我。」

    「好久沒見到可宜了。」

    「她沒空,非常忙,」他說︰「去了美國一陣子,回來要趕些功夫。」

    「有空請她回來吃餐飯,還有翡翠,」阿美說︰「從她們那兒,可以讓我瞭解一點外面的世界。」

    「其實你也可以到外面看看,把自己一天到晚關在家裡也不是好事。」

    「我什麼都不懂,出去會被人笑話,」阿美說,「我是天生適合在家裡當主婦的。」

    「就是不懂才要出去學,」他說︰「愈是關在家裡,愈是和社會脫節。」

    「做個主婦,就算和社會脫節又有什麼關係?」阿美不以為然。」我又不想出去和那些女強人們爭強鬥勝。」

    「但是——阿美,你明不明白一件事,如果你和社會脫節,也表示和我的距離愈來愈遠。」他忍不住說。

    她呆怔往了。好半晌,才又驚又怕地說︰

    「我只想做好主婦、做好太太、好媽媽,我不覺得和你有距離,真的。」

    「是你不去感覺,」他嘆口氣。「阿美,你不覺得我們愈采愈沒有話說了嗎?」

    「不——我只是不想打擾你,你太忙、太辛苦,回家之後我只想你安靜、體息。」她張惶地說。「並不是沒有話跟你說,真的。」

    「那——好吧!我也沒有什麼話說了。」他說。

    阿美的臉變得有點蒼白,她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他。

    「哲人,你——可是對我不滿意?」她顫聲問。

    「不。沒有不滿。」他嘆息。」你是好太太,這是肯定的。只是——阿美,我更希望你能瞭解我。」

    「我瞭解你的。哲人,你怎麼會以為我不瞭解你呢?我們這麼多年夫妻——」

    「這不是多少年夫妻的問題,」他坦然望住她。」阿美,你可知道我心中現在想什麼?」

    阿美語塞。只能怔怔地望住他。

    「你不知道,是不是?」他又嘆息。」我實在很想現在跟你談一件事。」

    「一件事?」她彷彿自問。

    「是。一件事,——一個人。」他又說。他已鼓起了最大的勇氣。

    她本已蒼白的臉更加沒有血色,眼中的光芒突然間凝聚起來,非常戒懼。

    「一個人?!」她重複著。

    「是的。這件事我想講好久了,一直沒有機會,」哲人深深地吸一口氣,給自己找尋更多的勇氣。「我希望大家在心平氣和的情況下講。」

    阿美搖搖頭,再搖搖頭。

    「不。請不要講,講了我也不懂。我說過,我只是個最平凡的家庭主婦,除了家事,我什麼都不懂。哲人,請不要講。」

    「阿美——可是我們不能抹殺一些事實,無論拖多久我們總得面對,總得設法解決。」

    「你說的自然有道理。可是——哲人,我並不妨礙什麼,是不是?我從來不妨礙什麼。」她說。聲音是空洞而無奈的,很令人不安。

    「不是妨礙不妨礙的問題,」哲人幾乎是硬著心腸。「作為一個男人,對自己做的事該負責。」

    「你可以負責,真的,我不反對。」

    「但是——」

    「我可以讓出名分,但是——請勿讓我父母、親戚知道,我怕傷他們的心。」她說。她並非不明白、不知道。

    「阿美——我對你和孩子一樣也會負責。」

    「我知道,也絕對相信。」她立刻點頭。「我什麼都不介意,只是在我父母和親戚面前,我需要一點面子。」

    哲人再也不能說什麼了,是不是?阿美的要求是這麼低,只要求不讓她父母、親戚知道。但是——如果給可宜一個名分,不可能瞞得過阿美的父母、親戚。

    這是個難解的難題。

    「對不起,阿美,我無意傷你,可宜也是,」他垂下頭。他怎麼有臉再正視阿美呢?阿美那麼大方、那麼好,所有的錯都在他。「但感情的事——」

    「我明白。」阿美立刻說︰「我是個傳統舊思想的女人,我只知道要對丈夫好、忠於丈夫。也許我不懂愛情——哲人,我實在抱歉。」

    「阿美——」哲人連頭也不敢抬了。

    「我們可以悄悄辦手續,別讓父母、孩子知道,」她又說︰「只求你維持表面上的一切。」

    他沉默無言。

    表面上的一切不就是現狀嗎?若只維持現狀,他何必求她?

    「我——要搬出去往。」他終於說。

    她立刻驚惶起來,好像天都要塌下來。

    「你不再回來?你——哲人,怎麼行呢?孩子們問起我該怎麼回答?還有父母——」

    「我會回來,會見他們,但是——我希望能給可宜一個家。」他說。

    「哲人——這太殘忍,」阿美流下淚來。「可宜的一個家,那麼我這兒呢?我不能讓父母看見——你知道的,我本人並不介意——」

    「阿美,我很抱歉。」他的心又軟下來。阿美完全沒有一絲錯處,他怎能對她處以極刑?「我現在心也很亂,不知道該怎麼辦。」

    「請讓我們保持原狀,好不好?」她含淚望著他。「我願意去律師那兒簽字離婚,但要維持表面上的一切。」

    「這——對大家有什麼好處?」

    「不是好處,哲人,」阿美誠懇得可憐。「做了這麼多年你的太太,我沒有犯錯,一個沒有錯的太太——我的父母是老式的人,怎麼想呢?」

    哲人無言。是。那對善良的老人家怎麼想?他們把惟一的女兒交給他時是托付終身的,他怎能那麼殘忍?

    是!太殘忍了。

    「去休息吧!」他扶起她。「事情——慢慢再商量,你知道,我絕對不想傷害你。」

    然而——傷害早己存在了,是不?

    仇戰果然紅了。

    他說是運氣,事實也是。他這種型的人只有極端,紅與不紅兩個可能,不可能半紅不黑的浮沉。

    ☆☆☆

    電視台跟他簽約,唱片公司替他出唱片,夜總會請他演出,一下子把他的生活完全改變,每天有許多人包圍著他,他的生活也由無所事事變成忙、忙、忙。一個野獸派的歌者,大家都這麼叫他。

    然而什麼叫「野獸派」?沒有人去研究,報紙上這麼寫著大家就這麼認同,觀眾、聽眾是很奇怪的,他們接受一些創新得甚至不通的東西。

    宿玉看著報紙忍不住笑。野獸派的歌者,他能吃人?是不是他永遠戴著那副墨黑眼鏡或誇張得離奇的動作給人的感覺?她也講不出。只是,每見他在電視上出現,或在報紙上看見他的照片,她都心悸,他太像之浩了。

    就快下班,可宜的電話來了。

    「我來接你,5點半在你公司樓下。」可宜愉快地說。

    「有什麼好節目?」

    「仇戰請客。他說謝恩。」

    「謝恩?與我有什麼關係?宿玉有點遲疑,或者說有點莫名的不安。

    「如果他不是那麼像英之浩,我們不會注意他、發掘他,他沒有今天。」可宜有大條道理。

    「時光倒流幾百年,謝恩哦。」

    「5點半,請準時。我不想被警察告我阻礙交通。」

    收線後,宿玉再也做不了事。不安變成緊張,她要見仇戰。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2-3 10:24:11 |只看該作者
但是仇戰——她罵自己莫名其妙,她斷不會把仇戰當之浩,她有足夠的理智,為什麼要緊張?

    她去為自己沖杯咖啡,又去洗手間打個圈,一定要消除這個緊張,她不要自己莫名其妙。

    5點半到了,她站在辦公室大廈外,果然看見可宜和哲人的車緩緩駛來。

    仇戰不在車上,宿玉鬆了一口氣。

    「要謝恩的人呢?去了教堂?」她故作輕鬆。

    「他自己去。」可宜眨眨眼。她今天看來假特別,彷彿喜氣洋洋,格外神采飛揚。

    「平常下了班好像沒有半條命似的,今天為什麼?」宿玉忍不住問。「不是為了謝恩宴真把自己當上帝了吧?」

    可宜嫣然一笑,頗有神秘味道。

    「到底什麼事?又想算計我?」宿玉提高警覺。「你們也約了韋天白?」

    「小人之心。」可宜搖頭。「仇戰又不大認識天白。」

    哲人輕輕咳一聲,也帶著那種朦朧的喜悅說︰

    「我們租了一層樓,想不想先跟我們去看看?」

    宿玉呆怔半晌,他們租了一層樓,那表示——表示——啊!他們終於著手解決他們的事了。

    「太好了,在哪裡?快帶我去看看。」她叫起來。

    「別急。已在半途中。」可宜回眸望她。

    「怎麼事先一點也不告訴我?我可以幫忙。」宿玉說。

    「一切現成。朋友的房子,他們移民,租給我們,連傢俱都不用添。」哲人說。

    「這該叫作水到渠成?」宿玉打趣。

    「也該是時候了。」哲人說。

    「可宜給了你壓力?」宿玉故意說。

    「但願有壓力。是我自己覺得拖得太久,心裡不安。」

    「罕有動物。」宿玉拍他一下。「現在有良心的男人不客易找到。」

    「與良心有什麼關係呢?」哲人說︰「愛懂嘛!」

    「難得看見哲人這麼風騷,吃錯了藥?」宿玉笑。

    「下定了決心。」哲人把車停在一幢大廈外。「上去看看我們的小巢。」

    那是一層一千庢~穆 槿桿湫∪囪閎  也賈鎂 攏 募乃肌br />
    「朋友夫婦下了功夫裝修的,捨不得賣,正好租給我們,互相有好處。」哲人歡欣地說。「看,滿不滿意?」

    可宜顯然也是第一次來,她驚喜地四下張望,一間房一間房的探頭進去。然後,她的笑容更甜更美了。

    「怎麼樣?滿不滿意?」哲人目不轉楮地望著她。

    「好漂亮的房子,可是——」

    「只要你喜歡這房子就行了,其他的不必討論,」哲人揮一揮手。「我不要你再委屈。」

    「哲人——」

    「我們快趕去仇戰那兒,兔得他等急了。」哲人拖著可宜走出去。「其他的事再商量。」

    可宜看了宿玉一眼,把要說的話忍了回去。這是件左右都為難的事,她得好好考慮。

    「別想太多了,」宿玉和可宜走在後面,她壓低聲言說︰「抓住你的幸福。」

    「我——還不確定幸福是不是我的。」

    「想傷哲人的心?」宿玉瞪她一眼。

    可宜沒有再說什麼,又上車趕路。

    是家情調極好的西餐廳,玻璃長窗外是海,餐廳裡有人彈著清越的鋼琴。

    仇戰早已坐在一角。

    「選了全城最貴的一家來謝恩?」可宜又變得活潑了。

    仇戰只是微笑,拉開椅子讓宿玉坐在他旁邊。

    「別再提這兩個字,謝恩,」宿玉也強作輕鬆。「好像真進了教堂。」

    「不止於此,晚餐之後請你們去夜總會看我表演。」仇戰說。他還是那個樣子,並沒因成名而意氣風發。

    「當然。不請也要去。」可宜笑。「這陣子報上太多你的消息,看看你可曾改變?」

    「改變?這輩子都不可能了,」他說︰「家破人亡地逃出西貢時,我已被定了形。」

    「仇戰是你的真名字?」宿玉忽然問。

    仇戰眼中光芒漸漸凝聚,望著她好久、好久。

    「奇怪的是,自我逃出來之後你是第一個問我這事的人。」他說。

    「那麼不是真名字了?」哲人說。

    「我姓仇,名字卻是後采自己改的。仇戰,我仇恨戰爭,即使它沒有毀滅我的一切,也改變了我的一切,我目前變成孤兒。」

    「但是你現在決不孤獨,你擁有極多的聽眾。」哲人說。

    「你不知道,四周圍的人愈多我愈害怕、愈孤單。就像逃亡潮中,只有孤單的我一個,四月所有的人與我無關,他們不會幫我、不會理我,由我自生自滅——」仇戰搖頭。「今天應該快樂,我不講這些。」

    但是他已經講了,已經聽進人的耳朵,像宿玉。她望著他,心中突然產生了奇異的情緒,彷彿同情,又彷彿憐憫。她想到之浩,之浩在出事的那天四周也有那麼多人,但他也孤單,遭遇了那佯的事竟沒有人援手——她的心痛起來,眼楮也微紅。

    轉開臉,她連忙垂頭看選單,她不想被人看到她的情形。她怎麼不由自主地把仇戰和之浩聯想在一起呢?

    「那麼說說你最近的情形。你紅得厲害。」哲人說。

    「我工作。努力工作。」仇戰想也不想地說。」一個人一生中也許只有一次機會,所以我要抓牢。否則我將後悔一輩子。而這次機會是你們給的,我會永遠記住。」

    「輕鬆一點,做人太認真、太嚴肅會累的,」可宜說︰「世上所有的事是個緣字,一切皆緣,我們能踫在一起,實在只有緣字可以解釋。所以不必感謝我們。」

    「有這次機緣我做夢也沒有料到過,所以現在我內心是有點無所適從。」他坦白說︰「我不知道除了工作之外我還該怎麼辦。」

    「冷靜下來你會想到的,但有一句話,娛樂圈非久留之地,見好就收,這是我的經驗。」哲人說。

    「謝謝。我明白這道理。」仇戰有點孩子氣地笑起來。「來香港這麼久,認識了這麼多人,但只有跟你們在一起,才覺得真正平靜、快樂。」

    「這也是緣。」可宜又說。

    「我想給自己兩年時間闖一闖,」仇戰又說︰「兩年後無論情形如何,我決定抽身而退。」

    「行嗎?如果那時你更紅、更受歡迎呢?」可宜問。

    「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對我這從死亡邊緣逃出來的人,我決定轉身時,無論前面是什麼也改變不了我。」

    「這樣你或者會快樂些,」可宜點點頭。」娛樂圈是個無底深潭,許多人不自覺地沉迷下去,終至沉淪。」

    「再沉淪?」仇戰墨鏡後面似乎光芒一閃。「我這從泥污中爬出來的人不會那麼傻。」

    「你是比較不同,我感覺得出,」哲人說︰」我相信這也是你一炮而紅的原因。你有特別氣質。」

    「我的運氣。有一句話是說否極泰來。」

    「你也很會處理自己的形象,你保持神秘。」可宜笑。「愈神秘群眾就愈想知你底細,於是你愈紅。」

    「我非故意隱藏自己,我實在是害怕。」仇戰說。

    「這兒是香港,每天清晨起床時你該對自己說一遍,然後就不會害怕。」可宜有很多意見。

    「不是香港或西貢或美國的問題,」仇戰想一想。「我心中對世界全無信心,恐懼感來自心底。」

    「你需要一點時間,慢慢會好起來。」哲人說︰「噩夢已過,你只要設法忘記就行。」

    「噩夢是永遠難忘的。」一直沒出聲的宿玉說︰「沒經歷過的人永不會明白這道理。」

    仇戰意外地把視線移向她,墨鏡後的神情看不清楚,嘴角卻在輕顫。

    「你說的是。沒經歷過的人永不明白,噩夢是忘不了的,像影子般的追著你,直到死亡。」他說。

    哲人和可宜互望一眼,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在侍者送湯上來,令氣氛緩和些。

    「你還習慣這圈子嗎?」哲人問。

    「不習慣。但不要緊,我不理會其他人、其他事,我只努力做我的工作。」他說。

    「現在才開始,慢慢的你還要面對許多複雜的人和事,你要有心理準備。」哲人說。

    「我知道。」仇戰點點頭。

    「其實我們也沒經深思的帶你進這圈子,不知道對不對?」可宜望著仇戰。

    「至少我賺到我希望擁有的錢。」仇戰說︰「有了錢,我可以做許多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麼事?」哲人隨口問。

    他皺眉,沒有立刻說出來。

    「你可以不說,我們不一定要知道。」可宜馬上說︰「哲人只是隨口問。」

    「不——我要做的都是很瑣碎的小事,」仇戰說︰「譬如像今夜,能在這兒請你們吃一餐。譬如可以買一件我以前一直嚮往的風衣。譬如——我可以請一個喜愛的女孩子出來,在好情調的地方聊天。」

    「你實在還很小孩子氣。」可宜嘆息。「但是你的外表不像。你看來很冷、假成熟、很強,可以擔當一切,甚至可以反抗、可以拚搏。但是你孩子氣。」

    「其實——兩種都是我的個性,」仇戰想一想。「一種是我的本性;另一種是在生命的磨練中得來的。我——可以很冷酷絕情。」

    哲人、可宜、宿玉都笑起來。他這句話更稚氣。

    「真的,別不信。」仇戰漲紅了臉。「在逃出來的路途上,我看見受傷的人可以視而不見,看見飢餓的孩子也不理,我心中只有自己,自己的命才最重要。」

    「這是人性。」可直嘆一口氣。「換成任何人恐怕也和你一樣。自己的命最重要。」

    「談了太多戰爭,今夜不許再提。」哲人下命令。「仇戰,你也要認清楚今天自己的身份,過去的由它過去吧!」

    仇戰想了一下,把視線移向宿玉,看了好半天才吃力地點點頭,彷彿決定什麼大事。

    「我試著去做。」他說。

    宿玉對著他的視線,聽見他說的話,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緊張又冒上來。她垂下頭。

    「等會兒我們還可以跳舞。」可宜興致奇高。」表演完了你可有空?仇戰。」

    「有。」仇戰立刻點頭。

    「太好了,我們四個去跳舞,」可宜笑。「誰也不許反對。」

    沒有人反對,不是嗎?

    凌晨回家,宿玉很辛苦地才能令自己入睡。看仇戰表演之後去跳舞,她也不過跟仇戰跳了兩曲就無法使自己再留在那兒。她堅持回家,大家只好散了。

    也不是她想掃大家的興,她手心中的冷汗、她控制不了的緊張和輕顫使她非走不可,她怕自己會失態。

    仇戰只是一個陌生人,她不能在他面前有所閃失,她只能堅持離開。

    可宜和哲人該瞭解她的。

    睡眠中一連串的亂夢。夢見她和之浩跳舞,之浩也戴了仇戰那種墨黑的眼鏡,完全看不出眼楮的神倩。她又驚又怕又不甘心,她不能看不清之浩,她和之浩不能有隔膜,於是伸手搶墨鏡,怎麼搶也搶不到,她大叫大嚷都近不了之浩的身,跳舞彷彿變成打架。突然——之浩變成了仇戰,仇戰胸前肌肉盤結,比之浩壯得多,是仇戰,不是之浩,之浩去了哪裡——

    一驚就醒過來,枕頭是濕的,滿脖子都是汗。她坐起來,心中狂跳仍未停止。

    認識仇戰是天意嗎?注定她還要受更深的折磨?

    出去倒一杯冰水喝下,平靜多了。5點半,天也快亮了,不睡也罷。

    她抽出本書來看,是本詩集。看詩?她苦笑,早已沒有這份心情了。生命對她是殘酷了些,才不過26歲,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

    扔開詩集,找出昨天的舊報紙來看。舊報紙猶如過去的生命,一切已經發生、已經注定、已是白紙黑字,再難改變。她忽然覺得自己也像舊報紙,大概在「今日」她已發生不了任何作用,是不是?

    捱到7點鐘她起床梳洗。她的臉色並不難看,看不出她睡不好,她有這本事,捱了通宵之後還冒來精神奕奕。大概她的生命力比別人的更旺盛、更強吧!

    她又想到之浩和她有相同的本事,他們都是不怕捱、捱不壞的人。可惜生命力旺盛也沒有用,一粒子彈就結束了他多姿多彩、快樂與不快樂參半的年輕生命。

    用冷水往臉上澆,不要再想這件事,不能再想,否則她又將墜入噩夢——噩夢是不會忘的,她確信。

    「這麼早?不用上班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母親詫異地問。她在沙發上看早報。

    宿玉這才想到今天是週日。

    「反正也起來了,我去教堂。」她說。

    「第一堂禮拜要10點鐘。」母親提醒。

    「我沒說現在去。」她坐下,也拿起報紙。「你為什麼不多睡一會兒?」

    「年紀愈大愈不想多睡,覺得生命的時間寶貴,」母親居然半開玩笑。「我喜歡在清醒的多享受一下生命。」

    「文藝腔得可怕。」她笑。「昨夜又看半夜的國語長片?」

    「沒有。也不是常常有好的文藝片看。」母親說︰「武打國語片多些,而且一再重複。」

    「不要抱怨,電視是免費的。」

    「去喝杯牛奶吧。」母親說。

    宿玉搖搖頭,忽然看見母親在看娛樂版,而且有一張大大的仇戰的照片在上面。她的臉色微變。

    ☆☆☆

    「換一張報紙。」她說。

    母親無言地換給她,明明還沒看完。母親極明顯地讓著她、順著她。

    「這仇戰像極之浩,是不是?」宿玉故意說。

    「怎麼會?根本是兩個人,而且照片也看不清楚。」臉色大變的是母親。

    宿玉放下報紙笑起來。

    「昨夜我們一起跳舞。」她說。

    「你和仇戰?!一個歌星?!」簡直大吃一驚,不能置信。

    「別驚奇。仇戰是哲人、可宜一手發掘、我們一起在酒廊裡遇見的。原因是他像之浩。」宿玉說。

    「阿玉,不要再提那個人、那件事,」母親嚴肅地說。「過去的事就算了,別再為難自己。」

    「你太敏感。仇戰只不過外表像之浩而已,」宿玉又笑。「他們的性格完全不同。」

    「哲人也是,怎麼那麼糊塗——」

    「怎麼怪起哲人來了?」宿玉大笑起來。「別害怕,仇戰跟我不會因他像之浩而有關,昨夜跳舞是因緣際會,他清哲人、可宜是為了謝恩,我是陪客。」

    「我擔心的不是這些,」母親搖頭。「我自然明白你不會喜歡一個歌星,我只恨他太像——那個人。」

    「公平一點,媽媽。」宿玉忍不住笑。「他像之浩不是他的罪,對不對?」

    「要不要我陪你去教堂?」母親改話題。

    「去教堂是惟一不要人陪的地方,」宿玉站起來。「先吃早餐。」

    她走進飯廳,手上還抓著那張有仇戰的照片的報紙。對仇戰,她還是下意識地緊張。

    離家去教堂時,她踫到在樓下洗車的天白。

    「自己洗車?」她很意外。「一直都有人替你做的。」

    「有時自己勞動一下是一種享受,」天白笑。這漂亮的男人得不到她的心、她的感情真是奇怪,他比許多人都好、都強、都專一。「你出去?」

    「去教堂。」

    「我就洗好了,要不要我送你?」他誠心地問。

    「絕對謝謝你的心意,只不過我和你有同一目的,想勞動一下,」她看看表。「這麼早出門就是想走走。」

    「對,散步是好事。」他說︰「昨夜你回來得很晚?」

    「是。和可宜他們一起。」她不想把仇戰的事講出來。「你怎麼知道?」

    「那時我還在聽音樂。」

    「阿靈好嗎?」她問。她和他並設有太多話題。

    「下午她會來,如果有興趣,過來我家聊天。」他說。

    「一言為定。」她揮揮手,走出去。

    她感覺到天白的視線一直跟在她背後,她卻決不回頭望。有時她也自覺對他冷酷得過分。

    走了一大段路,到達教堂時身上微有汗意,那種感覺很舒暢。他在教堂一角靜靜坐下來。

    她喜歡這間教堂的氣氛,雖然遠一點她也願來。教堂就該有教堂的樣子,她不能忍受在一幢大廈的某一層裡做禮拜、聽道理,她覺得會全身不自在。當然,侍奉神不該挑剔地方,她卻有這小小固執。

    實在來得太早,只有少少的幾個人疏落地坐著,一個女孩子在彈電風琴,聖詩的音樂一陣陣飄來,非常悅耳。她翻開《聖經》,隨便看了一小段。

    有人在她前一排坐下,是個健壯的男人,微有一陣熟悉的味道。她意外地抬起頭,是不是那——熟悉的背影?仇戰也來做禮拜?

    看真了,是他。她認得他那修剪得很好的頭髮。

    莫名其妙地就緊張起來,做夢也想不到會在教堂遇見他,莫非——真有那麼一點微妙的天機?

    她用手指輕輕點一點他的背脊。

    他轉頭,仍然戴著墨黑的眼鏡,意外的是,她卻能看見他眼中驚喜的光芒一閃。

    「你?!」他的笑容溜了出采。「怎麼會?」

    「我也在想這句話,怎麼可能?」她淡淡地說。

    他立刻從前一排換到她的身邊。

    「我看到你背影,覺得眼熟卻怎麼也想不到會是你,」他的聲音透著絲興奮。「基督徒?」

    「我是那種有需要時才親近上帝的教徒,並不虔誠。」

    「我是個心中充滿感恩的教徒,」他卻這麼說︰「我沒死,能有今天,除了對上帝感恩外還能做什麼?」

    「你比我好多了。」

    「教徒不用比好與壞,只要信仰在我們心中就行。」

    「從小就是基督徒?」

    「小時候受洗只為教堂可派些吃的、用的美援,如果牧師喜歡還可以幫助出國,」他坦率地說。「現在來教堂是真誠的感恩,好多次險死還生全憑信念。」

    她微笑著聽他講話,心中十分愉快,昨夜的亂夢連串已從地底遁去。

    「有機會你可以做見證。」

    「做過多次。」他說︰「那時還沒有名氣,可以做。現在若再上台做見證,我怕人說譁眾取寵。」

    「別理會人說什麼,眼楮看上帝。」她說。

    「我心中這麼想,真話,可惜做不到。」

    漸漸的,人多起來,唱詩班也到了。於是禮拜開始,他們的談話也停止。

    世上的事是很微妙的。宿玉來教堂找尋心靈平靜,躲開感情紛擾,卻在教堂遇到仇戰。

    有些事是注定的。

    從教堂出來,他們站在正午的陽光下面。

    「介不介意跟我一起午餐?」他隔著墨鏡凝望著她。

    「不介意跟你午餐,但介意太多注目的視線,」她說真話。

    「你名氣太大。」

    「你跟我來。」他拉著她的手,跳上的士。

    「什麼地方?」她不安地抽出被拉著的手。

    「我家裡。」他說︰「剛安置好自己,我請你吃越南牛肉湯粉。」

    「你會做菜做飯?」

    「我從死亡的邊緣掙扎求生,除了死,我什麼都會做。」他愉快地說。

    「不要常提死亡,壓力很大。」

    「是。我以後不再提。」他立刻說︰「抱歉。」

    「沒什麼抱歉的。他的死亡與你完全無關。」

    「但是我像他。」他說。

    「別聽可宜亂扯。沒有兩個相同的人。」

    「不是相同,是相像。」

    「也許有一點,並不厲害。」她皺眉。「請別再提。」

    他沉默下來,直至回到他家。

    他的家真是令人意外。四五百屭d胤餃 彌窶醋靶蕖V竦那健 竦拇啊 竦牧弊印 竦募揖擼 ┬徊皇侵竦氖塹縭雍鴕糲焐璞浮br />
    「喜歡竹?」

    「越南的家是這樣子的,」他說;「雖然這麼佈置起來很孩子氣,但也聊勝於無。」

    「誰說孩子氣?」她不以為然。「想家、念舊有什麼不對?現代人一定要煉到鐵石心腸?」

    「誰說現代人是鐵石心腸?」他問。

    「現實、金錢、權勢的確能令人心變硬,感情是被嘲諷的對象。」她搖頭。

    「一次打擊也不能令你如此偏激?」

    「我並不偏激,」她說的是真話。「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你會說這些。」

    「因為我也曾經不幸。」

    「曾經不幸不重要,因為還有將來。將來是希望,死亡才最可怕,奪走一切。」她說。

    「你才說不許講死亡。」

    她聳聳肩,在竹沙發上坐下。

    「正如你說,成名還是好事,至少你這個家很舒服。」她由衷地說。

    「喜歡可以常來,我的大門為你開。」他說︰「因為跟你聊天是很開心的事。」

    「我並不如可宜健談。」

    「可宜對我有恩,我總是低她半個頭。」他很坦白。

    「不要有這種心理,她是我極好的朋友,我知道她絕對不會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她和哲人的傳言——是真的?」他問。

    「各人有各人的煩惱,」她搖頭。「入行多久?你居然也聽到傳言了。」

    「圈子小,他們都是名人。」他說。

    「人是不可以十全十美的。」她嘆息。

    「你知道,20歲以前的不幸在遇到你們之後,我覺得已變得全不重要,」他誠懇地說︰「我覺得上帝並不虧待我,我很滿足快樂,所以我去教堂謝恩。」

    「你的想法很好,可惜不是人人能做到。」

    「不是做不到,是你不去做。」他盯著她看。「你根本不想忘掉那個英之浩。」

    他說英之浩——他那酷肖之浩的腦——一剎那間她迷惑了。

    他是誰?誰是他?真有天意?真是玄機?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2-3 10:24: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宿玉突然之間忙起來,下了班後總找不到她,她又沒回家,也沒同天白出去,她去了哪裡?

    可宜一連找了她一星期,終於沉不往氣,在她上班時間摸上她的公司。

    「你?這個時候你居然敢蛇王?」宿玉叫。「不用上班?不用錄影?哲人把你寵壞了。」

    「別惡人先告狀。從實招來,這星期下班後你去了哪裡?」可宜盯著她看。

    「我能去哪裡呢?還不是一早回家聽音樂、看書。」宿玉否認,卻笑得神秘。

    「還扯謊,哪一天你在家?」可宜不肯放鬆。「為什麼連我都不能講?」

    「不是不能講,而是根本沒什麼可說的。」宿玉一味地笑,笑得極有內容。

    可宜眉心漸漸聚攏,她眼楮瞇成一條細縫打量宿玉。

    「仇戰?」她終於說。

    宿玉仰起頭來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猜對了?嗯?」可宜促狹地說。「這仇戰怎麼有那麼好的運氣?先成名又追到你?」

    「他沒有追我,只是我們頗談得來。」宿玉很敏感,也很謹慎。「他的好運是否極泰來。」

    「誰知道?或者命中注定?」可宜笑。很為朋友高興。

    「別把事情弄嚴重了,沒什麼命中注定的,」宿玉說︰「我們是在教堂裡踫到,如此而已。」

    「香港那麼多間教堂,為什麼你們會同去一間?這不是緣是什麼?」

    「不是緣。」宿玉皺眉。「目前我還不能肯定是什麼。我的緣應在之浩身上。」

    「之浩是有緣無分。」

    「仇戰也是。他比我小4歲,我介意年齡。」

    「真是食古不化。」可宜嘆口氣。「現代人誰還講年齡不年齡呢?只要合得來就行。」

    「不。我很古老。或者是食古不化。我要求愛情。」

    「有嗎?你和仇戰?」

    「沒有。」宿玉講得十分肯定。

    「目前或者沒有,遲些說不定有了呢?」

    ☆☆☆

    「你想當然。」宿玉搖頭。「我信一見鐘情。」

    「不跟你說這些,我們放長雙眼來看。」

    「還沒說你為什麼來找我。」

    「今天我搬家,住進那層新樓,」可宜笑得好滿足。「想請你們去新房子熱鬧一下。」

    「我們?還有誰?」

    「你。本來還想約天白、阿靈,可是現在兔了,我們約仇戰。」

    「別這麼刻意好嗎?」宿玉不滿。「我情願約天白。」

    「是你自己說的,別後悔啊!」

    樓上電話鈴聲響起,宿玉接聽,立刻就變了臉色。

    「今夜?不,不行,我沒有空,」她說︰「可宜約了我。」

    不知是誰在電話裡講了什麼,宿玉的眉頭皺得更緊。

    「真的不行,下次吧?」她說。

    「誰?說什麼?」可宜睜大了眼楮。「仇戰?」

    宿玉點點頭。可宜不由分說的就搶過電話。

    「仇戰嗎?我是可宜,今晚請你來我們家晚餐,翡翠也去,當然。6點,你開車接她,OK?」可宜一連串的講,然後收線。

    「你這是為什麼?」宿玉問。

    「人家約你,我們反正也要請他,一舉兩得。」

    「這樣好像刻意安排,不妥。」

    「你敏感得要命,這算什麼刻意呢?」可宜笑。「是他自己打電話撞上來的。」

    「我擔心他以為我們搞什麼花樣。」宿玉說。

    「他巴不得如此。」可宜笑。「怎樣?我們現在還可不可以約天白和阿靈?」

    「是你請客,你自己作主。」

    可宜考慮一秒鐘,拿起電話就打。

    「天白?可宜。想請你和阿靈吃晚飯,在我的新家,6點,0K?你順便帶阿靈來。」可宜笑。一邊又把地址講了一遍。「請準時。」

    放下電話,她拍拍手,說︰

    「一切辦妥。」

    宿玉搖頭笑,一派事不關己的樣子。

    「請了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看你怎麼應付。」她說。

    「我可是一片好心。讓天白見見仇戰,好讓他對你死了這條心。」

    「他現在也不再纏我。」

    「阿靈在纏他,」可宜笑了。「我看得出來阿靈喜歡他,他暫時還沒領情而已。」

    「你總多鬼心眼兒,怎麼把人家阿靈又扯上呢?」

    「別不信。今夜可看見,事實擺在眼前。」可宜一副胸有成竹狀。

    「今夜的場面令我擔心。」

    「一切聽天由命,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可宜說︰「我先走,仇戰6點鐘來接你。」

    「我可以現在跟你走。」

    「說好了仇戰接你,不要讓人家撲個空。」可宜走了。

    她是很爽快、很乾淨利落的。

    東摸西摸的5點半就到了。宿玉整理一下桌子,電話鈴又響起來。

    「我是仇戰。我現在出門,15分鐘後請下樓,我們車上見。」他說。

    「好。」她收線。

    到目前為止,每聽見他的聲言,每見到他的人,她還是下意識地緊張,完全控制不住。

    一刻鐘,她落到樓下。大概等了一分鐘,仇戰已到。他為她打開車門,迎她上車。

    「我還以為今夜見不到你,」仇戰說︰「原來可宜請客也有我的份。」

    「我們也不必天天見面。」她說。

    「話是這麼說,但真是見不到你,我是會想念的,」他坦率熱情。「我只有你一個好朋友。」

    她有點感動,又下意識地不安,她知道自己矛盾得莫名其妙,可是又控制不住。

    「會有很多人願意做你的好朋友。」她說。

    「怎麼一樣呢?我一直覺得我們有緣分,第一次見面就有這種感覺。雖然那時你不說話。」

    「是錯覺吧!」她勉強笑。她並不喜歡聽他說緣分兩個字,她覺得刺耳。

    「絕對不是。」他是認真的。「如果是錯覺,我們怎麼會又在教堂遇見?」

    她不響。非常不願意認同這件事。

    沉默著直到可宜和哲人的家。按鈴,出來開門的是阿靈,他們居然先到了。

    「翡翠,這——英之浩?」阿靈見到仇戰大吃一驚。

    「不。他是仇戰,現在最紅的男歌星。」可宜搶著出來介紹。

    坐在沙發上的天白站起來,呆呆地望著仇戰,連招呼都忘了打。

    「太像之浩,是不是?」可宜強打哈哈,她感覺到宿玉已非常不自在。「但是他只是仇戰。」

    呆怔之後,天白終於伸出右手。

    「韋天白。你好,仇戰。」他說。

    仇戰跟他握手,然後退到一邊。

    「他很面熟。呀,上次在酒廊見過他。」他低聲說。

    「都是老朋友,天白跟我是鄰居,阿靈跟我是同學。」宿玉也低聲回答。

    「那麼只有我一個人是不速客。」仇戰說。

    「別把自己孤立,大家都是朋友。」宿玉說。

    阿靈慢慢走過來,坐在仇戰旁邊。

    「剛才認錯了人,真抱歉。」她帶著研究的眼光。

    「沒問題。可宜和哲人當初注意我,也因為我像英之浩。是真像得那麼厲害?」仇戰不介意地說。

    「猛一看簡直就是一個人,細看當然你們有不同,」阿靈搖搖頭「居然又會被翡翠踫到。」

    「是啊!我說是緣分。」仇戰對著宿玉笑。

    宿玉的笑勉強,因為她看見遠遠的天白臉色不好。雖然這與她沒什麼關係,但——總是她引起的。

    「緣分實在太奇妙了,」阿靈爽直地說。「我表哥天白苦追翡翠不果,你們卻能踫到,真是太奇妙了。」

    「我們也只是朋友。」宿玉立刻說。

    「朋友的感情可分好多種,是不是?」阿靈笑。

    大門在響,下了班的哲人回來,剛才尷尬的氣氛沖淡了不少。

    「沒想到哲人會找到這麼精緻可愛的一層樓,」天白第一次開口。「你真有辦法。」

    「為可宜,我當然要盡心盡力。」哲人擁往可宜。

    「很令人感動的一對。」阿靈說︰「排除萬難。」

    「這句話是真的。我太太很不開心,可宜的父母很不諒解。可是我們相愛,非這麼做不可。」哲人坦率地說。

    「父母不諒解終有一天會改變,愛女情切嘛,」阿靈說︰「可是你太太阿美——總要想辦法安置。」

    可宜低下頭,沉默了。

    「那是我的事,我一定會弄妥,」哲人立刻大聲說︰「我會給可宜一輩子的幸福。」

    「男子漢大丈夫。」阿靈拍起手來。

    「這是每個男人在我這種情況下該做的。」哲人微笑。「我沒什麼好稱讚的。」

    「還說沒可稱讚的,情聖啊!」阿靈又叫。

    「情聖不是我,該是天白,」哲人把視線轉向他。「只付出而不理收穫,誰及得上他?」

    天白迅速看宿玉一眼,她立刻低頭避開。

    「可惜他找錯了對象呢?」阿靈有點醋意,半開玩笑。

    「這才叫偉大。」可宜笑。「人家不問結果如何,一味的付出,還不難得嗎?」

    「這叫傻。」阿靈極不以為然。

    「難道你不傻?」可宜放柔了聲音。「愛情原是只耕耘,只付出,不問收穫的。」

    阿靈變臉,卻強硬地支撐著。

    「我才不那麼傻,我要問收穫的。」她說。

    「嘴硬。」哲人搖頭,憐惜地說。「其實你才真正是傻大姐,你的心比誰都好、都柔軟、都善良。」

    阿靈呆怔一下,眼圈就紅起來,眼淚嘩啦嘩啦的流下來,把大家都嚇了一大跳。

    「阿靈,靈之,你怎麼了?」可宜意外地說。

    「阿靈——」哲人也呆了。

    發生了什麼事呢?阿靈怎會如此?

    「阿靈,」宿玉過去摟著她的肩,輕輕地拍著。「沒有什麼可傷心的,你自己不傻,沒有人可以說你,你一向很自信的,是不是?」

    「翡翠,你不明白。我——我——我——」阿靈哭得更厲害。

    「你有委屈,是不是?」宿玉輕言細語。「這世界上誰沒有委屈呢?別傷心。有的人一時不明白一些事,遲早他會明白的,你不必擔心,相信我。」

    「不——不,他不會明白,沒有人會明白——」

    「至少我明白。」宿玉輕嘆一聲。「我會幫你,你信得過我,是不是?」

    阿靈望著宿玉好半天,眼淚終於停止。

    「抱歉。我失態了。」她吸吸鼻子。「翡翠,無論如何——我非常感激你。」

    「這麼多年同學說這種話?」宿玉拍拍她。

    阿靈破涕為笑。大家都鬆一口氣。

    「雨過天晴了。」哲人笑。

    「今夜是快樂的日子,誰都不許鬱鬱寡歡,」可宜拍拍手。

    「你,天白,你也要笑多些,講多些話。」

    ☆☆☆

    「OK。」天白走過來,坐在阿靈身邊。「我今夜負責令阿靈開心。」

    「這就對了。」可宜眨眨眼。「人是不可以走進牛角尖的,否則就是為難自己。」

    「有人走進過牛角尖嗎?」天白誇張地大聲問。

    「有沒有大家心照。」哲人也眨眨眼。

    第二天一早,天白到公司時,喜見台上阿靈的辭職信,他知道這次她不是開玩笑、發脾氣,她堅決的語氣滿佈在信箋的字裡行間。

    考慮半晌,他打電話給她。

    「小姐到大嶼山去了,太太陪她一起去的,她們要往幾天才回來。」工人說。

    「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天白問。

    「沒有。什麼話都沒有。」

    放下電話,他沉思良久。也好,這也是解決的辦法之一,讓她此時傷心一下,總比一輩子傷心好。他沒有愛上她,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他叫另一個女職員暫代靈之的工作,因為是新手,什麼事都不清楚,檔案檔案放在哪兒也不知道。今天又忙得出奇,搞得天白一頭煙。

    急起來的時候,幾次他都忍不住叫「阿靈」,看見應聲而入的是暫代的女職員,他才記起靈之已辭職。

    中午吃飯的時候,公司裡職員都走空了,他才感到孤寂。以前無論如何靈之會陪他、等他。

    他搖搖頭,自己到去慣的那家飯店午膳。

    一個人叫了三個菜一個湯,肚子覺得很餓卻沒有食慾,半碗飯都吃不下。

    「林小姐沒采?」熟悉的部長搭訕。

    「是。她離開公司了。」天白無精打采。

    「她不是你表妹嗎?」

    「人各有志。」他忍不往嘆息。

    部長也知趣地走開。

    終於天白再也吞不下任何東西,看到差不多還滿的菜餚,他情緒低落地離開。

    下午也是同樣的忙。那些客人彷彿知道阿靈不在,故意跟他過不去似的不約而同的來,他覺得自己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終於捱到5點半下班的時候。客人不再湧進來,職員也次第離開。

    想起阿靈,他忍不住又拔了靈之家的電話。

    「小姐和太太都沒回來,要幾天之後。」工人說。

    「姨丈下班了嗎?」

    「還沒回來。你遲些再打來。」

    天白只好收線。

    坐在辦公室,孤零零的渾身不自在。靈之在的時候會時不時進來看看他,問他要不要茶、咖啡什麼的,又會閑中開幾句玩笑,日子彷彿易過得多,忙碌也有人分擔。今天——什麼都不對,像機器的齒輪突然脫落了一環,再也不能順利運行。

    他覺得特別疲倦、特別累。

    想想,總要找個人發洩一下,他選擇了可宜。可宜是最善解人意的。

    「可宜?我是天白,有空嗎?」

    「吹了什麼風?你會打電話給我。」可宜笑。

    「東南西北亂風,吹得我昏頭轉向。」他停一停。「阿靈正式辭職了。」

    可宜先是一呆,立刻冷靜地整理思緒。

    「也——怪不得她,」她說︰「阿靈根本不需要工作父母也能供養她,她這麼幫你,你該知道為什麼?」

    「但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強。」他苦笑。

    「是。我們大家都明白這道理,可是感情很難控制,相信你也用白。」可宜理智地說。「昨夜你們離開之後我想過阿靈的事,換成我我也辭職。」

    「為什麼?」

    「明知不可能,何必再苦巴巴的死守?」她笑。「昨夜她已暗示得好明白了,你還是沒什麼表示,她要面子。」

    「我能有什麼表示呢?」

    「我明白你的處境,可是這件事誰也幫不了你,必須你自己解決。解鈴還須繫鈴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4-8 07:1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