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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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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隨波逐流]一代軍師第二部-蕭牆之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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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雲傷未癒,齊王親往探之,其時太子、雍王涇渭分明,時人多不解,後乃知齊王善自保也。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半夢半醒當中,隱隱約約感覺有人替我蓋好被子,動作很是生疏,我猛然驚醒,說句實話,這次九死一生之後,我對身邊的事情不像從前那樣無所謂了,眼睛略微睜開一點,然後我就看到齊王李顯神色怔忡地坐在我身邊,小順子則虎視眈眈地望著他。我心中一動,聽雍王說,在我在生死關頭掙扎的時候,齊王知道我需要熊膽續命,不顧嫌疑送了自己手頭的一服熊膽過來,長樂公主送我玄參和熊膽已經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齊王如此更是令我吃驚,這將會觸怒太子的,他為何如此做呢。可是我沒有睜開眼睛,我能說什麼呢,我早就做了選擇,就是不跟隨雍王,難道我還會跟從齊王麼,既然是注定不會有君臣之分,那麼何必還要多惹一絲牽掛。

齊王歎了一口氣,轉身走了出去,在門口站住,小順子關上門跟了出去,我豎起耳朵,聽見齊王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記得告訴你的主子,他既然是淡薄名利的人,又何必在這裡攪和,鳳儀門豈是好惹的,就是他們不出手,太子身邊難道沒有高手麼,隨雲一個文弱書生,這次僥倖保住了一條命,下次呢,勸勸他,不要再留在長安了。"

我聽見小順子冷淡的聲音道:"王爺教訓的是,奴才自會轉告公子。"

過了一會兒,小順子推門走了進來,神色間滿是冰冷的殺氣,我奇怪的問道道:"怎麼了?你很討厭齊王麼?"

小順子怒道:"誰要他來貓哭耗子,難道他以為我們還不知道他扮了什麼角色麼?"

我挑挑眉表示疑惑,小順子冷靜下來道:"這些日子以來雍王殿下和我都忙著公子的事情,王府中的盤查由司馬將軍負責,司馬將軍查到刺客丟下的弓箭乃是軍中使用,但是想要帶弓箭進來談何容易,十六日殿下宴客的時候對客人的盤查是很嚴密的,當日絕對沒有人能夠帶入弓箭來,如果是府中有內奸,那麼弓箭就可能是事先藏好的,可是經過司馬將軍調查,也沒有發現任何端倪,後來我們才想起十五日齊王妃曾經來拜訪王妃,齊王妃的車駕我們肯定不能仔細盤查,所以司馬將軍懷疑那些弓箭是齊王妃帶了進來,然後供給刺客使用的。"

我淡淡道:"這件事情是沒有辦法確證的,唯今之計,只有重新規劃王府防衛才是,從前殿下雖然屢遭凶險,可是那時候鳳儀門還沒有正式支持太子殿下,所以雍王府的防衛還是可以的,如今對上鳳儀門這種級別的殺手自然是有些不足了。"

小順子冷冷道:"公子,已經可以確定刺殺公子的就是鳳儀門了麼?"

我看著他眼中的火光,只怕我說了"是"之後,他就要出去殺人了,可是我只能搖頭道:"我只說殺手的水準應該不比鳳儀門差,可是沒有說是鳳儀門的人做的,那天我看到了刺客一眼,若是再見到應該可以認出來,只是我可以肯定不是秦青做的就是了。"

小順子皺眉道:"除此之外只有夏侯沅峰和李寒幽了,裴將軍在公子身邊,魏國公如此身份,總不至於是他吧。"

我淡淡道:"夏侯沅峰說自己是出去方便,李寒幽則說不喜歡前面喧鬧,所以祝賀完畢就到後面去見王妃,這兩個人都有可能,可是我們也不能排除還有其他人混入的可能,我們都知道有本事直接到寒園行刺的,一定是當日的客人或者是王府中的內奸,可是這不能作為證據,所以雖然他們兩人嫌疑重大,王爺卻不能將他們拘捕。"我總不能說是李寒幽啊,畢竟我連她的面都沒見過,沒有證據的猜測還是不說的好。

小順子冷冷道:"王爺不能做的事情,我可以,只要公子允許,我這就去殺了他們。"

我笑道:"胡鬧,我們豈能不講道理,若是他們做的,日後還是會和我們為難,你還怕沒有機會對付他們麼,好了,還是去追殺毒手邪心吧,無論如何,總不能白白放走了他,留下後患。"

小順子淡淡道:"公子放心,我已經將寒園的防務重新安排了,公子從前不喜歡他們離得太近,這次可不能由著公子的心意了。"

我尷尬地道:"這個,我不趕他們就是了。"

小順子見我如此,才道:"等到我回來,隨便你怎麼樣,我若不在,公子身邊不可無人伺候。"

我連連點頭,這次我遇刺,小順子十分愧疚,總覺得沒有保護好我,但他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所以從今之後他是絕對不會任由我胡來了,我雖然喜歡自由自在,可是想想還是性命要緊,從前他們還不知道我的重要性,我已經幾乎喪命,今後恐怕我的身邊更是步步危機,哪裡還敢隨意而為呢,反正只是身邊多了一些護衛罷了,我只當看不到他們就是了。

小順子匆匆忙忙得走了,我知道他要去追殺毒手邪心,據說是因為毒手邪心又逃過了幾次追殺,再不趕去,只怕就要讓他逃回南楚了,而若不能親手殺了那日參與刺殺的刺客,小順子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自己的。

我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現在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養好身體,想起桑先生的警告,我還不想只活十年呢,荒廢許久的養生氣功也要重新練起,人生如此豐富多彩,我若早早就死去,豈非可惜,這次死裡逃生,我倒覺得很多事情都看得淡了,就連想起飄香,心中也不再苦痛,反而只記得她的美好和曾經有過的快樂了。

離開雍王府,齊王李顯神色漠然的返回自己的府邸,剛剛走到只有他可以進去的金谷園門邊,就看到秦錚帶著幾個侍女等在那裡,金谷園是李顯自己的居處,若無許可,任何人不得擅入,就是王妃秦錚也不能進入,所以她等在門口。

看到秦錚,李顯露出諷刺的笑容道:"哎呀,王妃身懷六甲,怎麼站在這裡,本王可是擔待不起,不知道王妃有什麼訓誡。"

秦錚身子晃了一晃,道:"殿下,妾身不明白殿下為何這般對待妾身的一片好心,您和太子是一條船上的人,可是您前些日子又是送藥又是打探,已經讓太子不快,如今又前去探望,豈不是不把太子放在眼裡,妾身都是為了殿下著想,殿下為何--"

"住口。"李顯神色變得冷酷絕情,他冷冷道:"王妃,你作了什麼事情,還要我說麼,鳳儀門怎麼突然想起了刺殺江哲,那弓箭是怎麼帶進去的,你當本王是傻子麼,江哲對本王曾有救命之恩,雖然本王沒有那個福分,可以讓他為我所用,可是誰讓你越俎代庖,請出師門來殺他的。"

秦錚神色慌亂,李顯雖然從前喜怒無常,可是從沒有像今日這樣暴怒的,她不由辯解道:"不是妾身的意思,妾身只是說了殿下和雍王都看重江哲,命令是內堂傳下來的,妾身也是奉命行事。"這一說完,秦錚臉色變得蒼白,她才發現,就在剛才,自己承認了自己監視李顯的事實,而且還承認了自己參與刺殺天策帥府司馬的事實。

李顯冷冷的看了秦錚一眼,淡淡道:"若非你是我的妻子,我何必替你苦心補救,錚兒,你真愚蠢,不知道什麼人才對你真好,罷了,你去吧,好好休息,這段時間你不要出去亂走,在家裡好好養胎吧。"

說罷李顯轉身走進金谷園,看著他冷傲的背影,秦錚想要跟上,但是那扇黑漆的大門關上了,秦錚只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冷,不知怎麼只覺得頭暈眼花,軟軟地倒在侍女的懷中。

月沉沉,星隱隱,站在江岸之上,一身黑袍的毒手邪心看著對岸迷濛月色中的葦叢,心中一陣喜悅,這裡是位於蘄州府永寧縣和田家鎮的廣濟縣城郊外,這個小渡口雖然默默無聞,卻是他最熟悉的地方,這裡地處三縣偏僻邊際,滾滾長江流過這裡的兩岸,山巒疊障,草木蔥蘢,江面又很狹窄,是南楚和大雍的秘諜最常使用的渡口,他望著江岸絕壁上,四個"楚江鎖鑰"的大字,心中卻沒有絲毫鬆懈,這裡雖然只為夜行人所知是偷渡最佳的地點,可是現在追捕自己的不是軍中秘諜就是大雍武林高手,這裡必然是他們設伏之處,雖然只要渡過那一衣帶水的長江,自己就可以平安,可是這談何容易。

一路行來,他處處如履薄冰,雍王的令諭傳遍大雍境內各處關卡,他雖然化裝潛形,仍然數次露了形跡,幸好他的武功過人,潛蹤匿形又是他的長處,才僥倖逃脫,最可恨的是,大雍境內那些不受官府約束的江湖中人也將目標對準了他,一個原因是因為雍王在他們心目中崇高的地位,另一個原因卻是令他啼笑皆非,大雍第一青年高手夏侯沅峰之所以被認可,就是因為他在演武中勝了禁軍統領裴雲,但是很多人都認為如果繼續打下去,兩人還是勝負未定,所以那些江湖中的青年高手在知道他和裴雲"兩敗俱傷"之後,都認為如果勝了他,就有資格挑戰夏侯沅峰,所以這些門路極多的青年高手開始糾纏上來,在他衝破幾次圍追堵截之後,這下年輕人覺得丟了面子,竟然傳出若是毒手邪心活著回到南楚,那麼大雍江湖高手將顏面掃地的傳言,這樣一來,他才真是四面楚歌,雖然僥倖到了這裡,但是恐怕前面就有人在等待自己吧。他微微一笑,將身上衣服整束好,昂然向江邊走去。

離江邊不到百步,只聽弓弦錚然,一支銀箭如同閃電一般掠過他的面頰,消失在夜色當中,毒手邪心立足站住,緩緩回頭,只見夜色之下,一個白衣青年拿著銀弓得意的看著自己,而在他身邊一個紅衣女子嫣然巧笑。毒手邪心神色一變,淡淡道:"好,原來是銀弓浪子端木秋,火羅剎喬焰兒,當日若非你們行刺,親王怎會受傷,今日若能殺了你們,也不枉在下大雍一行。"

這時身後有人輕笑道:"哎呀,端木,你們的豐功偉績還有人記著呢,可惜啊,當日你們若是得手就更好了。"

隨著那陣清朗的笑聲,從江心飄過一葉小舟,上面站著一個相貌清瘦的青年道士,他的雙臂比常人略長,配合他清奇的相貌,顯得有些仙風道骨,但一雙眼睛靈動活潑,可見是個性情開朗之人。

端木秋聽了他的話,不由微微苦笑,道:"苦竹子,你總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這時從左右兩方各自出來了幾個人,左面是兩個秀麗如仙的少女,一個雅麗如仙,一個卻是天真爛漫,右面則是三個相貌一模一樣的青年,那兩個少女都是腰間配著長劍,那三個青年卻是一個使刀,一個拿槍,還有一個手上纏著一條軟鞭。

毒手邪心微微一笑道:"果然也只有你們追了上來,說來也奇怪,雍王府的人不著急,太子、齊王和鳳儀門倒是著急得很。"

這一句話彷彿利劍一般穿透人心,除了那小舟之上的青年,在場眾人都是面上變色,毒手邪心隨手摘下腰間革囊,慢慢的喝了一口囊中美酒,道:"大雍什麼都好,只是這裡的酒可不如南楚的美酒,唉,也只有忍忍了,過江之後,再去酒肆品嚐美酒吧。今日,你們是誰先來,是齊王麾下的銀弓羅剎,還是太子府上的中洲三義,還是鳳儀門的三姑娘、七姑娘,難不成你們的事情還要浪裡游龍苦竹道長先出手麼。"

那三個青年上前一步,使劍的青年冷冷道:"毒手邪心,你在雍王府橫行也就罷了,偏偏牽累太子被別人懷疑,殿下有令,要把你送到雍王府待罪,你若束手就擒也就罷了,若是不然,可別怪我們手下無情。"

毒手邪心淡淡一笑道:"也好,就讓我先領教三位的聯手吧,聽說三位一母同胞,心意相通,前日交手匆忙,也沒有來得及領教,今日有暇,三位請。"

三個青年舉步上前,雖然同時踏步,步距卻稍有不同,那使劍的青年一馬當先,另外兩人卻是在他身後半步,三人這般走來,那參差而又和諧的韻律讓人心中無端鬱悶,走了數步,三人身影一晃,已經將毒手邪心圍在當中,劍影刀光,配合蛟龍一般的長鞭,將毒手邪心圍在當中,這三人心意相通,聯手起來天衣無縫,毒手邪心早就領教過他們的厲害,為了對付這三人,他早就想好了法子,就在這三人的陣勢將合未合的時候,他的已全力撲向使鞭的年輕人,他知道這三人中以這個使鞭的小子總是心智過人,聰明之人往往容易怯懦,果然,那個青年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半步,若是陣勢已成,他兩位兄弟自會趁機夾攻,可是如今那兩人卻是差了一線,就這一線之差,已是生死之別,當毒手邪心的身影掠過那使鞭的青年的時候,他的咽喉血光一閃,只是毒手邪心也不好過,背上被一刀一劍交叉劃過,血光崩現,兩人卻沒有追趕,望著自己親兄弟的屍體,他們突然呆住了。這時兩個女子攔住了毒手邪心,卻正是火羅剎和鳳儀門的七姑娘,火羅剎雖是女子,卻是英姿颯爽,那個七姑娘卻是一臉稚氣,相貌甜美,而兩位姑娘都是手段狠辣之輩,兩柄長劍一柄狠厲無情,另一柄雖然華麗,但是劍法中殺氣只有更盛,毒手邪心只接了幾招就已經有些汗流浹背了,這時端木秋張弓搭箭,一道銀光射向毒手邪心,他雖然側身閃過,但是喬焰兒趁機幾劍迫得他更加陷入險境,而那位七姑娘劍法越發絢麗,兩位姑娘都是越戰越勇,這時,中洲三義剩下的兩位已經從後面撲來,四人將毒手邪心圍在當中,毒手邪心處境越發艱難。

一旁按劍不語的素雅仙子,鳳儀門的三姑娘神色卻是有些不安,她高聲道:"七妹小心,這人詭計多端,防他使詐。"

四個青年男女同時警惕,他們可是知道毒手邪心不僅武功高強,而且十分詭詐,否則怎能逃到這裡,可就在這時,毒手邪心突然一聲大笑道:"遲了,哈哈。"眾人只覺得頭暈目眩,竟然都軟倒在地上。

三姑娘心中奇怪自己什麼時候著了暗算,突然感覺到江風徐徐,再看向苦竹子,她歎息道:"想不到名聞大江南北的苦竹子竟是南楚密諜,真是出乎意料。"

苦竹子微微一笑,收起手中的一個銀筒,雙臂用力,幾下子停到岸邊,他微笑道:"天機閣的『暗香浮動『果然是好東西,迷香無色無味,在風中擴散,卻是藥力不減,可惜這一筒迷香只能用上一次,千兩黃金真是太昂貴了。"

毒手邪心笑道:"若非我求親王殿下買了一筒,你想用還沒有呢,你們可知苦竹子老弟乃是我南楚名門之後,雖然自幼出家,可是仍然念念不忘終於南楚,勝過那些見利忘義之輩,爾等受難,也不要怪他。"說罷走到中州三義的兩兄弟面前,撿起長劍,比劃了一下,就要刺下。

這時風中傳來一個清冷陰柔的聲音道:"你若殺了他們,豈不可惜了接下來這場好戲沒人觀賞。"

毒手邪心心中一凜,抬頭望去,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青衣少年,不過弱冠年紀,相貌清秀,只是卻帶著幾分陰柔,在昏暗的月光下負手而立,神色皎然如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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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同泰元年三月十九日,哲近侍李順千里追殺,斬刺客於江渡,天下皆知,聞者懾服,後數年,未敢有效聶荊者。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毒手邪心神色一變,冷冷道:"李順,我還道你在主子身邊服侍,想不到你還有膽子追來。"

小順子微微一笑,道:"黑爺,我們雖然素未蒙面,但是我知道德親王身邊有你這麼個人,你也知道公子身邊有我的存在,你刺殺公子,就是我的死敵,就是我不如你,也要來替你送行的,更何況,你恐怕是不如我的。"

毒手邪心心中一凜,他的姓名已經多年不用,就是德親王也不知道,想不到竟被小順子說破,但他神色上一點不漏痕跡,淡淡道:"李順,你也算是南楚的臣子,常年待在君側,受恩深重,為什麼背叛家邦,難道榮華富貴真的對你如此重要麼,就是有了些許富貴,也是輪不到你的,你也曾經從軍出征,也曾經陪王伴駕,難道不知道忠義的道理麼?"

他這樣一說,就是倒在地上的眾人看向小順子的目光也變得鄙夷。

小順子卻是不卑不亢,淡淡道:"奴才出身微賤,又是刑餘之人,說句難聽的話,在宮裡面,就是貓狗,也比我們尊貴些,黑爺,您不過是個殺手,不也將奴才瞧扁了麼。"說到這裡,小順子神色變得莊嚴,眼中更是放出光芒,他一字一句道:"這世間只有一個人,從來沒有看不起我,他將我看成人,不是一個奴才,宮中初次相見,公子乃是南楚新貴,我不過是一個微末奴才,他卻那般看重我,數年相處,若是稍有虛偽,我早就看穿了,可是公子始終如一,待我如父如兄,教我讀書明禮,待我如骨肉腹心,這一生一世,只有公子值得我效忠,南楚待我沒有什麼恩德,黑爺以大義相責,我就問上一句,公子對南楚可謂無愧於心,可是南楚對得起公子麼?"

毒手邪心默然,他怎不知江哲的功勞,可是最後卻被免官致仕,自己去行刺他,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小順子卻沒有繼續逼問,反而冷冷道:"我知道黑爺是奉了親王遺命,所謂各為其主,公子不恨親王無情,可是卻不能讓你生還南楚,所以對不住,今日我要你命喪大雍。"

這時,身子不能動彈的喬焰兒怒道:"好大的口氣,不知道天高地厚。"

這句話一出口,就連毒手邪心也神情詭異地看著她,現在的局勢明明是小順子是站在這些青年人一方的,如果小順子不能取勝,只怕任何一個人都會被殺,怎麼喬焰兒反而這樣說話。其實喬焰兒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說錯了,只是她生性好強,自己莫名其妙的中了暗算,小順子這樣突如其來,救了自己等人,反而讓她心生不滿。見到眾人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不由嗔道:"怎麼,人家說說不行麼?"

所有的人目光都移開,免得笑出聲來,小順子神情卻是依舊冰冷,他對喬焰兒等人也沒有什麼好感,反正都是公子的敵人,若是可能將他們全部殺了倒好,若非礙於自己這次出面必然會人盡皆知,故而不能落井下石,只怕他還會親手殺了這些人呢。

看了看苦竹子,小順子目光變得有些柔和,他開口道:"苦竹子,今日原本也該將你處死,可是我家公子有些話要人帶回去,既然你身份已經暴露,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吧。"

苦竹子沒有嘲笑,他從小順子一出現就開始尋找他的破綻,只是小順子雖然就那麼簡簡單單的站著,渾身上下卻絲毫看不出破綻。

看看天色,小順子歎息道:"霧失樓台,月迷津渡,好一派迷人風光,只可惜黑爺你再也看不到了。"說罷,他的身形如虛如幻一般向毒手邪心撲去,毒手邪心也知生死就在這一戰之中,挺身迎上,身形如同飛鷹展翅,兩人身形一相交,只見掌影交錯,卻沒有絲毫聲息,原來兩人的掌法都是極為靈巧詭秘,十幾招相互攻擊,都是攻敵之必救,一觸即轉,竟沒有真的碰上,兩人鬥得兇猛,就在丈許空間之內翻翻滾滾,令人看的眼花繚亂,雖然聽不到聲息,但是從兩人交手之處溢出的掌風殺氣卻是越來越重,這樣打了百招左右,兩人的身形突然停了下來,相對而立,小順子神情冷淡,毒手邪心卻是面色鐵青,胸衣被撕破,露出幾處類似爪痕的傷口,一見就知他已經落了下風,兩人雖然靜立不語,但是兩人之間的張力卻彷彿弓弦一般越拉越緊,終於毒手邪心忍耐不住,一聲厲叫,面色數變,頓時七竅流血,形容可怖。

三姑娘遠遠看見,驚叫道:"這是天魔解體大法的第三變,功力增加到十倍,閣下當心。"

小順子卻是冷冷一笑道:"天魔解體大法雖然激增功力,可是後患無窮,不到兩個月使用兩次,看來就是你回到南楚,也是性命不久了。"

毒手邪心冷冷道:"你的主子雖然才智無雙,但是若沒有你的保駕,只怕也是蒼鷹折翼,這次雖然不能殺了他,取了你的性命,也是斷了他的臂助,日後行刺起來容易多了。"

小順子面色變得鐵青,想不到毒手邪心仍然打著刺殺公子的鬼主意,眼中殺機更加濃厚,這時毒手邪心已經撲了上來,這次局勢大大不同,小順子似乎被打得沒有還手之力,只能憑著詭異的身法自保,眾人看了片刻,都閉上眼睛,只因這兩人身影變幻,竟讓他們生出頭暈目眩的感覺。又過了片刻,小順子突然深吸一口真氣,登時身輕如羽,隨著毒手邪心的掌風飄然後退,驀地升高,然後反撲過來,毒手邪心促不及防,連忙二度出掌攔擊,卻不料小順子的身形竟然憑空折轉,落到了他的背後,一隻蒼白的手掌按在他的後心,毒手邪心只覺得一股陰柔冰冷的真氣湧入自己的身體,他用盡內力抵擋,那真氣卻變得熾烈如火,湧入他的經脈,毒手邪心不由一聲慘叫,身形踉踉蹌蹌的向前撲去,跌倒在地,就在這時,苦竹子從小舟之上順風襲來,小順子原本已經是真力用盡,誰知他卻彷彿神助一般,身形詭異的折轉迎上,苦竹子雖然水上功夫天下第一,可是這掌法內力差得還遠,這次若非是想用他隔絕毒手邪心水路逃生的可能,也不會有機會被邀請前來參加圍攻毒手邪心。小順子只是三招兩式已經把苦竹子擊退,苦竹子退到江邊,卻是進退兩難,若是退走則要眼看著毒手邪心喪命,若是進攻,卻又不是對手。

這時,毒手邪心已經有了力氣,他勉強站了起來,苦笑道:"順公公果然武功高強,江哲何幸,得到這樣高手為奴。"

小順子淡淡一笑道:"應該說李順何幸,能得公子厚愛,跟隨身側,如今閣下已經命在旦夕,不知道可有什麼遺言相告。"

毒手邪心自然知道自己心脈已斷,不過是憑著精純的功力苟延殘喘罷了,他心中沒有一絲恐懼,笑道:"我知道順公公想問什麼,不就是誰救了我的性命麼,在下直言相告,那人就是秦青,他就是射殺江哲的兇手。"

小順子冷冷道:"你沒有別的人選可以嫁禍了麼?"

毒手邪心心中一跳,但仍然道:"我本楚人,何必為大雍張目,所以一字不假,就是秦青。"

小順子淡淡道:"本該用刑罰迫你說出實話,但是你如今命在頃刻,罷了,你就好生去吧,九泉之下見了親王,請代我家公子問安。"說罷輕施一禮。毒手邪心心中一鬆懈,已經軟倒在地,這時小順子突然問道:"裴雲和夏侯沅峰誰的武功更高些?"毒手邪心不察,答道:"夏侯--"突然醒覺,改口道:"夏侯沅峰未曾交手,不知深淺。"

小順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苦竹子,代我家公子轉告容先生、陸公爺,從前公子雖然無負南楚,但是念及舊情,仍然心有愧疚,如今公子九死一生,與南楚再無情分可言,今後沙場相見,也是陌路之人。"說罷他的身形一閃,轉瞬就到了數丈之外,片刻之間就消失在夜色當中。

苦竹子神情一鬆,上前探察,毒手邪心已經死亡,再無一絲氣息,面上帶著疲倦的微笑,彷彿放下了千斤重擔一般,他抱起毒手邪心的屍身,看看地上癱軟的敵人,知道自己若是殺了他們,必然是大大得罪了李順,便微微歎息了一下,上船取槳,飄然而去。他的小舟剛剛隱入對岸的蘆花叢中,功力最深的鳳儀門三姑娘已經可以行動,她站了起來,將門中秘製的迷香解藥給眾人服下,雖然藥不對症,但是也起了作用,沒過多久,眾人就都可以起身了。

七姑娘驚歎道:"三姐,想不到世間還有這樣的年輕高手,就是大姐和九妹也不容易勝過他吧。"

端木秋等人雖然面色慚愧,卻也都點頭稱是。

三姑娘面上露出悲天憫人的神色道:"你們只知道他武功高強,卻不知此人付出代價的慘重,聽他們的交談,這人乃是太監出身,那麼天下只有一種武功可以讓他如此厲害,便是失傳已久的葵花寶典,只是不知他是為了練這種武功才自殘身體的,還是做了太監之後才練了這種武功,唉,這種武功雖然精妙高深,可是練了之後性情不免變得陰狠殘忍,有這種人在江湖上存在,只怕終究是一大禍患。"

喬焰兒方才雖然出言不遜,可是畢竟是感激小順子救命之恩的,此時開口反駁道:"明姐姐太過慮了,這人既然是為主子報仇而來,那麼他就是南楚第一才子江哲的僕人,妾身雖然與江大人素未蒙面,可是也知道他雅量高致,才華過人,他的僕人怎會危害天下呢?"

三姑娘歎息道:"就是如此,妾身才心中不安,這人雖然可怕,不過是一個武夫,那江哲乃是國士無雙,兩人相輔相成,只怕大雍朝野不安,這次回去定要向師尊稟明,若是將來不可收拾,恐怕只有她老人家才能挽回局勢了。"

眾人聽了都覺得有理,鳳儀門領袖群倫,果然是見識深遠。

眾人互道珍重,各自離去不提。這一戰雖然沒有流傳到民間,但是朝野多有知者,毒手邪心本就是南楚有數的高手,這次更加是在雍王府內刺殺"得手",而且又千里轉戰,逃出大雍,小順子一舉克敵,頓時成了各方矚目的人物,若非他的出身尷尬,只怕已有資格挑戰大雍第一青年高手的寶座了。但是此刻的他還沒有這個認識,他心想,果然是夏侯沅峰嫌疑重些,可是只怕公子不會許我出手殺他,若是就這樣便宜了他,豈不貽笑天下。不如我先去殺了他,只要沒人看見,誰知道是我出手的呢?所以小順子也不和雍王府的人聯絡,日夜兼程向長安趕去,不過數日,他就已經回到了長安,略略改裝之後,挑了一個晚上,他直接找到夏侯沅峰府邸,知道今日夏侯沅峰應該是沒有差事,所以他準備直接到內宅刺殺。誰知剛剛接近夏侯府,一個身影就攔住了他,他正要出手,那人將帽子掀起,露出一張略帶稚氣的臉龐,那人正是赤驥,秘營八駿之首,小順子臉色一沉,就要不理不睬的過去。

赤驥連忙道:"屬下是奉了公子諭令,在此等候李爺,公子說,李爺不可莽撞,先回去見他再說。"

小順子神色冰冷,一言不發,赤驥只得接著道:"公子說,若是李爺現在不回去,以後就不要回去了。"

小順子握緊了雙拳,他自然知道江哲是絕不會隨便這麼說的,看來自己是真的必須回去來,狠狠的看了夏侯府的方向一眼,他轉身離去。

赤驥連忙拉下帽子,身影很快的消失在夜色中。

匆匆趕回雍王府,小順子也不梳洗,直接趕到寒園,見新選的護衛將這裡圍得水洩不通,他略略有些放心,走進江哲的居室,只見他躺在軟榻之上,儀態悠閒,正在那裡朗朗頌讀詩經,而多日不見的柔藍倚在他身邊,似乎聽得入迷。

小順子只覺得心情一下子輕鬆下來,罷了,就是現在不殺夏侯沅峰,難道公子還會讓他好過不成,上前深施一禮,他說道:"奴才回來了,向公子請罪,奴才以後都不敢妄為了。"

我放下書卷,看向風塵僕僕的小順子,道:"你辛苦了,先坐吧,你可知道我為何會知道你去夏侯沅峰府上?"

小順子疑惑地道:"奴才也正在猜疑,怎麼公子知道我的行蹤呢,那些目擊之人就是聽了我的話,也未必會來得及傳出去啊。"

我微微苦笑道:"昨日,夏侯沅峰親自來拜訪,向我請罪,說是那日他確實到了寒園,只是下手行刺的不是他,他不過是帶走了毒手邪心,因為那射我一箭的人身份尊貴,他不敢出面攔阻,帶著毒手邪心不過是想得知一些內情,不過毒手邪心什麼也不肯說,還趁機逃走了。"

小順子愣住了,半晌才道:"那豈不是只剩李寒幽了。"

我淡淡一笑道:"我本來就猜疑那行刺之人眼若春水,素手纖纖,怕是一個女子,沒想到夏侯沅峰居然也自承在場,想必當日來行刺的只怕有三個人,毒手邪心是為了德親王遺命而來,最不用多慮,夏侯沅峰和太子最親近,這種事情想必太子也不願麻煩鳳儀門,只怕夏侯沅峰才是太子派來的,不過卻趕上鳳儀門對我動了殺機,齊王妃先藏弓箭,李寒幽親自出手,所以當日夏侯沅峰就沒有出手。我想,如果夏侯沅峰真是那射箭之人,只怕他早就殺了毒手邪心滅口了。只不過,為什麼鳳儀門會想殺我呢,莫非是那件事露了痕跡。"

小順子神色數變,道:"公子,鳳儀門盯上了您,這下我們可得加倍小心。"

我淡淡搖頭道:"不妨事,這次他們行刺不成,若是鳳儀門主真是傳說中那麼高傲,那麼她們就不會再次行刺,若是不能通過別的途徑對付我,她們的名聲未免有損,畢竟現在我若死了,只怕人人都知道是鳳儀門干的了,我想我的安危暫時可以無憂,不過要提防她們其他的手段,現在我重傷在身,正可以避過她們劍鋒所指,倒是你名聲突顯,要當心一些。"

小順子點點頭道:"公子說得是,不過奴才會小心的。"

我伸了一個懶腰道:"你說得也有道理,我累了,你送柔藍回去吧。"

小順子連忙道:"公子,我胡亂妄為,你還沒有懲罰我呢?"

我懶洋洋地道:"好啊,懲罰你,對了,我很想吃桂花糕,就罰你買一盒上好的桂花糕,要我以前愛吃的那種。"我已經半睡半醒,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在說什麼。

小順子愣住了,桂花糕,南楚建業最富盛名的小吃,這裡怎麼吃得到,就是自己回去建業買了過來,那也不新鮮了。

怔怔地走出門外,這時五十名護衛的隊長周武走了過來,見他這樣神色奇怪,問道:"李爺,怎麼了,可是大人有什麼吩咐麼?"

小順子苦惱地道:"怎麼樣才能買到桂花糕?"周武愣住了,喃喃道:"桂花糕。"小順子卻已經抱著柔藍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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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同泰元年四月,國主隴遣使大雍,納貢稱臣,宛轉求和,以重金求贖。

--《南朝楚史。楚煬王傳》

我半夜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推醒,等我惱怒地睜開眼睛,卻看見小順子喜津津地捧著一籠熱騰騰的桂花糕獻寶,我驚訝之餘問他從哪裡弄到的,畢竟這可是南楚最有名的糕餅店"桂香坊"的拿手絕活啊。拿了一塊咬了一口,香甜酥軟,入口即化,我滿足的問道:"從哪裡買的?以後可要常去光顧呢。"

小順子臉色一變,一臉的神色慘淡,我奇怪的問道:"怎麼了?"

小順子猶豫了半天才說出實情,原來他想了半天,最後決定隨便找個大雍的美食代替,誰知道一出門就聽說南楚的使節已經到了長安,他連夜到驛館探聽,原本想看看有沒有不利於我的事情,誰知使團帶了桂香坊的兩個師傅過來,正好做了兩籠最出名的桂花糕,準備送到被軟禁的國主趙嘉和長樂公主那裡,或許他們是想討好長樂公主,以求談和成功,但是卻便宜了小順子,他用了偷天換日的手法,把其中剛做好的一籠桂花糕偷了出來。

我差點昏了過去,不知道丟了桂花糕的南楚使團會不會報官,轉念一想,還是趕快消滅證據吧,狼吞虎嚥地和小順子平分了一籠桂花糕,這時,天色已經漸漸亮了,小順子便溜走了。我剛想多睡一會兒,小順子又來稟報道:"公子,南楚副使陸燦求見。"

我心中一動,這個我曾經的學生為何來求見我呢,他不是應該對我不屑一顧麼,畢竟我已經是南楚的叛逆了。我疑惑的向小順子求教,小順子哭笑不得地道:"公子,如今你是雍王殿下的親信,這談和之事,殿下至少可以做四分主,若想從殿下這裡著手,公子你不就是最好的人選,雖然都是戰敗求和,但是能夠多得一分好處,對南楚也是有利的呀。"

我坐起身來,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外衣,一邊著衣一邊想該如何解決,本來我想著"相見爭入不見",並不準備接見陸燦的,可是他若是為了談和之事四處遊說,那麼自己若不給他機會就未免有些過分,無論如何自己曾是南楚臣子,現在又是雍王屬下,若是自己婉辭,那麼在外人看來就會以為雍王殿下無心和議,這件事情可大可小,我就不能隨意處置了。走動了幾步,覺得今天身體不錯,會客應該沒有問題,我便說道:"請陸將軍到花廳見我,現在天色還早,叫人將早飯送到花廳,多準備一些,就說我請陸將軍用飯。殿下應該已經知道了,你派人去問問殿下的意思,要不要接見南楚的使者,議和的事情我不大清楚,苟廉應該比較明白,若是殿下不便前來,就請苟兄前來作陪,也好探探南楚的底線。小順子,陸燦是一個人來的麼?"

小順子答道:"公子,陸將軍帶了一個青年,那人相貌不俗,應該是才智過人之輩。"

我微微一笑道:"也好,陸燦畢竟年輕,若是他獨自前來,我倒懷疑他不過是私自來見我,既有人相陪,那就是公事為主了,好了,去請他們進來吧。"

陸燦靜靜的立在雍王府門前,二十二歲的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但是多年軍旅生涯讓他比同齡者顯得成熟,他的相貌粗豪,有些不似江南人物,但是只見他雙目中神光隱隱,氣質豪勇中帶著儒雅,就知道這個少年將軍乃是文武雙全的奇才。站在他身後半步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青年,他方巾儒冠,清秀文雅,舉止之間,別有一種風儀,令人生出樂於接近的感覺。

這個青年望著神色淡然的陸燦,心中波濤洶湧。他叫楊秀,原是蜀國人,蜀國滅亡的時候,他還遊學在外,在南楚佔領蜀中的時候,他返回故鄉,蜀中在陸侯治理下十分平靜,雖然有錦繡盟肆虐,但是他們也沒有掀起什麼大風浪,楊秀在家中過得日子十分平靜,兩年半前,他的一個堂兄因為參與了刺殺陸侯的行動被判罪,楊秀也被牽連下獄,負責審理的正是陸侯獨子陸燦,這個少年將軍辦起事情來明快果決,而且合乎情理,楊秀很快就被無罪釋放,而且陸燦見他氣度才華都有過人之處,親自上門請他做自己的參軍。楊秀不是迂腐的人,他沒有在蜀國取得過功名,為南楚效力也不算是失節,跟從陸燦之後,他越發覺得這個青年將軍的過人之處,陸燦年紀雖輕,但戰陣運籌,兵法謀略都是超人一等,雍王突襲南楚的時候,陸侯帶兵回援,東川慶王趁機兵壓蜀中邊境,陸燦帶兵迎敵,兩軍數次交鋒,陸燦苦練的精兵竟然挫敗了大雍的雄兵,迫使慶王退兵,保證了南楚不會兩面受敵。雖然因為建業失陷,陸燦的功績沒有被公開,但是南楚軍中已經隱隱將陸燦當成了德親王趙玨的繼承人。更讓楊秀歎服的是,陸燦雖然出身武將世家,也不會寫詩作文,但是對於經史頗有獨到的見解,每每談論起史上將帥勝敗之道,如數家珍,就是自己有的時候也不得不佩服陸燦的見識廣博。

前些日子,楊秀忍不住問陸燦,是誰能夠把陸燦這樣的武將子弟教得精通文史,陸燦卻是沉默不語,不料昨日剛剛到大雍,遞上國書,今日陸燦就帶著自己來拜會那個久聞其名的江哲。楊秀雖然知道江哲這個人,但是並沒有把他看得很重,不過是一個投降了大雍的南楚才子,若不是前些日子的刺殺一事沸沸揚揚,讓他留了心,他還不會注意到江哲的存在呢。知道昨日他才知道原來江哲竟然就是陸燦的恩師。他到現在還記得昨日夜裡,銀燈下,陸燦的面孔隱藏在陰影中,淡淡說道:"我自幼頑劣,每日裡不是爬牆上樹,就是耍槍弄棒,再不然就是去和那些街上的青皮打架,父親不願看我這樣不學無術,就請了西席來教我,我仗著拳頭硬,打跑了好幾個西席,江先生就是第四個西席,我原本想給他一個下馬威,可是他一來就對我說,他也不過是混碗飯吃,反正我若是打跑了他,我父親還要請新的來,我若是肯和他妥協,他就讓我們兩個都好過。"

說到這裡,陸燦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接著說道:"江先生說,只要我每天上午在書房裡面呆著,下午隨便我去幹什麼,他不會給我留過多的功課,而且還會幫我瞞哄父親。我當時答應了,可是沒幾天我就後悔了,每天上午我悶在書房裡,就看著江先生看書看的津津有味,也不理會我,可是若是反悔未免太丟面子,後來我只好求江先生想個法子讓我消磨時間。江先生便說,既然這樣,不妨給我講講書,我雖然覺得無聊,可是總比一個人悶著強,可是沒想到江先生真是才華絕世,他不會讓我被那些四書五經,也不會要我寫詩作文,他說我是世家子弟,又不用去參加科舉,學那些沒有用處,他先是給我講論語,一本別人說來枯燥無味的論語,被他講得妙趣橫生,然後他就給我講史書,他也不給我講原文,只是把那些史實像故事一樣講給我聽,還夾雜了很多他自己的見解和一些野史上的事情,從那以後,我每天上午都在聽他講故事,後來他看我更喜歡用兵打仗,又給我講兵法、戰例,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知道那麼多事情,他明明不比我大幾歲,可惜我那時候太貪玩,不明白先生的教誨是多麼珍貴,直到後來我領兵作戰,才知道先生教給我的東西有多重要,可惜卻已經沒有機會再向先生請教了。楊秀,我說這些是要你明白我的恩師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如今他已經歸順大雍,日後難免沙場相見,你富於計謀,將來是要做他的對手的,我一個人必然不行,你要把握機會好好瞭解他,若不瞭解自己的敵人,那麼就沒有必勝的把握。"

楊秀越想越是心情彭湃,他很想看看這個自己十分尊敬的少年將軍那樣敬重尊敬的恩師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所以等的時間越長,他就越擔心江哲不肯接見他們。

幸好過了一段時間,一個青年侍衛過來行禮道:"陸將軍,司馬大人在寒園接見將軍,大人重傷初癒,不便出迎,特遣呼延壽前來迎接。"

陸燦看了青年侍衛一眼,只見這人相貌質樸,但是雙目寒光四射,一雙手掌又寬又大,指節突出,虯筋糾結,必然是修煉外功之人,而他行動之間卻是點塵不驚,可見火候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再看這人週身上下殺氣隱隱,身姿挺拔,這一定是久在軍中的勇士,雍王讓這樣的人做恩師的侍衛,可見他對恩師的看重。心裡想著,陸燦微笑道:"麻煩呼延侍衛帶路。"

兩人跟著呼延壽走了半天,才到了一處幽靜深遠的園林,看到園門上的匾額,陸燦知道自己終於可見見到江哲了。呼延壽和園門前守衛的四名同僚打了一個招呼,引著兩人走進寒園。一走進寒園,陸燦就覺得心中大震,雖然沒有看到,可是他隱隱能夠覺察到園中所有關鍵位置都有人藏伏,雖然見不到人,但是只憑著那種凝厚的殺氣,就知道這裡的侍衛都至少和呼延壽水準不相上下。看來雍王對恩師的器重是無以倫比的。

兩人被請進花廳,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坐在那裡的江哲和站在江哲深厚的小順子。

楊秀大膽的看去,就在桌旁坐著一個相貌消瘦蒼白的青年,他穿著一件淡青的長袍,頭髮只用一根髮簪和一條雪白的絲巾束住。他就那樣閒散的坐著,神色平和,若非是見他形容憔悴,絕不會想到他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不久。楊秀心裡歎服,他原以為江哲既然剛才南楚刺客手中逃生,那麼對於陸燦不免會冷淡非常,他不知刺殺江哲成功的另有其人,真相早已經被人隱藏起來,就是雍王對外也是說江哲是被南楚刺客刺殺成重傷的,畢竟沒有人願意將大雍的內部紛爭暴露在外面。所以江哲並沒有對南楚雖然灰心失望,但是並沒有十分痛恨。

我看了陸燦一眼,他比起上次見面更顯得沉穩,想必是獨當一面之後成熟了許多吧,我站起身,笑道:"小侯爺,多日不見,你越發雄壯了。"

陸燦一看到我就愣住了,聽到我說話才醒覺過來,連忙上前下拜道:"弟子拜見恩師。"語氣竟然有了哽咽,我知道他是見我形容如此而傷心,就是我自己在銅鏡之中看了自己都覺得有些脫形,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我能夠保住性命已經是萬幸了,哪裡還敢奢求呢,反正最多一年半載我就能恢復健康。

我抬起手道:"小侯爺快起來,不,你如今也已經是南楚的大將了,我該叫你陸將軍,哲不過曾經做過將軍幾日的西席,怎敢當師徒的稱呼。"

陸燦心情已經平靜下來,淡淡道:"弟子當年頑劣,不知道恩師教誨的重要,如今已然是追悔莫及了,還請恩師不必推諉,弟子不會憑著師徒名分求恩師做非常之事。"

我微微苦笑道:"你性子還是這樣直率,罷了,我也不想和你爭辯,起來吧,我還沒有用餐,你陪我一下吧,這位是?"我看向楊秀。

陸燦站起身道:"這是弟子麾下的參軍楊秀。"

楊秀上前行禮道:"久聞江大人聲名遠揚,下官拜見。"

我想要上前攙扶,但是只覺的心口一痛,只得皺皺眉道:"請恕下官不便還禮。楊參軍也請入席。"

楊秀只見江哲額上竟然有了冷汗,連忙道:"大人身體不便,不需多禮。"

我們三人坐下,小順子親自端了三碗粥上來,我笑道:"這些粥都是精心做的藥膳,裡面加了滋補的藥物,兩位不妨嘗嘗。"

陸燦站起身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碗,他可是知道的,前些日子這個李順在長江渡口擊殺毒手邪心,毒手邪心在投靠德親王隱姓埋名之前就是南楚有數的高手,這次更是在雍王府裡行刺"成功\",更是轉戰千里,逃出大雍,聲名扶搖直上,不料就在月夜長江岸邊,被這個少年所殺,一夜之間,李順之名傳遍天下,所以陸燦不敢怠慢。

林秀也是同樣站起接過粥碗,他不由看了江哲一眼,這個瘦弱的青年有什麼奇特之處,竟然讓這等高手甘心為奴,做著下人的事情呢?

我見他們這般拘束,不由一笑,道:"這次聽說陸燦你是南楚正使,想必已經有了全盤的打算,不知道我能幫上什麼忙?"

陸燦神色有些赧然,但很快就恢復平常,恭恭敬敬地道:"南楚雖然戰敗,但是如今新君已立,上下齊心,兵馬齊備,所以這次雖然稱臣求和,但是希望大雍不要過分索取金帛,並且希望能夠贖回太上國主和文武百官,只是此事虛得大雍軍方首肯才有可能,雍王殿下更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所以弟子虛得知道殿下的意思,"

我淡淡道:"談和之事自有朝中大臣主持,雍王殿下的心意又有誰敢揣測,再說陛下又沒有為難南楚的意思,你倒是過慮了,這些事情我也不大理會,你這可是找錯了門路了。"

陸燦知道江哲這樣說只是托詞,正要繼續勸說,這時門外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道:"怎麼說找錯了門路呢,若非陸將軍先來求見你,本王是斷不會讓南楚輕鬆自在的。"

說著,李贄帶著苟廉走了進來。陸燦和楊秀都起來施禮。李贄笑道:"陸將軍,本王曾經跟令尊陸公有過一面之緣,早聽說陸公膝下有虎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那三弟寫信來說陸將軍用兵如神,他可是佩服得很。"

陸燦沉穩地道:"小將不過是假父親餘威,雍王殿下才是天下用兵大家,螢火之光怎敢與皓月爭輝。"

李贄坐了下來,沉著地道:"兩國修好,本王也知道勢在必行,但是貴國擅自稱帝,不顧臣屬的身份,我大雍興兵討伐,乃是大義所在,雖然貴國損失慘重,但是理應割地賠款,至於贖回俘虜之事,本王並無意見,只是貴國想付出多少贖金呢?"

陸燦正容道:"南楚雖然也有理虧之處,但是貴客齊王先興兵犯境也是事實,殿下攻佔建業,擄走我國君臣,更加奪走金帛無數,如今我國上下一心,若是貴國還想欺凌,我們雖然國小力弱,也要反抗到底,南楚大雍雖是君臣,也是姻親,貴國久有侵佔之意,如今我們雖然屈膝求和,但是也不能容許貴國予取予求,我國新君已經登基,先國主已是平民之身,若是貴國想要留下就請便,先國主與貴國長樂公主乃是夫妻,女婿依附岳父而活,也是理所當然。"

李贄目光一亮,笑道:"說得好,果然是年少英傑,南楚奇才何其多也。本王佩服。"然後意味深長地道:"事情也是可以商量的,本王雖然不能作主,但是也不會為難陸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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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議既成,煬王得免,五月,隨使臣返南楚,方入楚境,遇刺身亡,歸葬建業。王在位四年,疏於朝政,親小人,遠賢臣,至令社稷危亡,身亦深陷囹圄,南楚積弱難返,皆王之罪也。

--《南朝楚史。楚煬王傳》

陸燦大喜,他知道只要雍王不為難南楚,那麼其他的人或者用賄賂,或者用利益,總是比較容易擺平的,連忙向雍王道謝,不過陸燦神色沒有什麼變化,他知道雍王必然是要提些條件的,所以他誠懇地道:"殿下寬宏大量,燦代南楚上下拜謝殿下,若是有什麼吩咐,還請直言,燦縱然為難,也要勉力為之。"

雍王卻是一笑置之,他從南楚的府庫裡面得到的足夠他數年軍用,所以並不貪求,而且在他看來南楚百姓遲早會是大雍的臣屬,所以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雪上加霜,若是引起南楚百姓的刻骨仇恨,對於日後安撫江南可是不利的,至於是否割地賠款,那是朝廷的事情,他早就知道父皇的底線就是南楚賠款五千萬兩白銀,分十年還清,這樣一來,南楚在十年之內是別想大規模擴充軍備了。但是若是不提要求,不免有些引人疑竇,甚至還會讓南楚君臣不安,擔心自己什麼時候發難,看了一眼江哲,他用目光詢問。

我收到了雍王的暗示,心中一動,淡淡道:"雍王殿下很是仰慕南楚的文章風流,聽下官說起崇文殿之事十分羨慕,若是陸將軍能夠作主,將崇文殿收藏書籍的副本送來一份給殿下,當然,若是能夠加上一批名家真跡,那麼就更好了。若是貴使能夠達成殿下的心願,那麼殿下可以保證不會索取南楚一寸國土。"

陸燦一愣,他是武將,對於這些書本並非十分看重,雍王的要求對他來說並不過分,用些書本字畫換來雍王的退讓,讓南楚不會因為議和損失慘重,那麼還是值得的,只是崇文殿乃是先王敕建,若是這樣做,不免有人會彈劾自己。想到這裡,不免有些猶豫。

我看出他的心意,淡淡道:"太上國主目前還在大雍,將軍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去問問王上。"

陸燦立刻醒悟過來,這麼好的一個擋箭牌不用,自己還是太沒有經驗了,於是陸燦欣然道:"殿下所請,本使代王上同意,等到本使回到南楚之後,立刻派人送來。"

李贄正要答應,我卻道:"若是這樣時間耽擱太久,還是請使節傳書回去,若是能夠在談判之前將書籍送到,雍王殿下必有所報。"

陸燦看了楊秀,露出詢問之色,楊秀乃是文士,他凜然的看了江哲一眼,江哲索要的書籍乃是南楚文化之菁華,此人目光之深遠果然非同尋常,想當初成都陷落的時候,大雍和南楚都搶著爭奪戶部的典籍,這些都是治理國家的基礎啊,江哲這次索要的雖然不是南楚的戶口圖籍,但是那些書籍的價值是更加珍貴的,江山總有改朝換代的時候,戶口圖籍總是能夠盤查清楚的,只有那璀璨的文化是源遠流長恆久不變的寶物,但是他也知道這個條件對於南楚來說不是難事,至少比割地什麼的好多了,在心中常常的歎息了一聲,他輕輕點頭。陸燦當機立斷地道:"司馬大人放心,陸某立刻傳書回去。"

送走了南楚的使節,我已經有些疲憊,李贄便告辭離去。在路上,李贄若有所思地道:"隨雲果然精明,若能夠得到南楚的典籍,對我大雍果然是很有裨益,畢竟我大雍擅長開疆擴土,但是治理國家卻是得靠文治,馬上得來的天下,不能再馬上治理,隨雲,真國士也。"苟廉冷冷道:"殿下,那個南楚使節不卑不亢,而且文武雙全,又是南楚青年將領的領袖,此人不除,只怕日後必是後患無窮。"

李贄淡淡一笑道:"天下的俊傑多得是,本王若是見一個殺一個,只怕就要殺得手軟了,南楚積弱,獨木豈能擎天,沒有明君,就是武將再能征善戰又能如何,苟廉,替我告訴韋相爺,一定要把尚維鈞送回去,怪不得當日隨雲讓我善待尚維鈞,看來他早就想到今日了,若是尚維鈞回到南楚,陸信必然不會再大權獨握,加以時日,身為外戚的尚維鈞就能權傾朝野,到時候權臣在內,我倒要看看幾個才俊之士能夠掀起什麼大風浪。"

苟廉心中一寒,他雖然已對江哲傾慕非常,但是還是沒有見過江哲用計的手段,如今聽李贄道來,江哲這樣深謀遠慮,真是令他徹底傾服,不過,他看看雍王,殿下能夠這般機敏,看穿江哲的用心,並加以利用,如此君臣,當真會讓敵人心膽俱裂,怪不得殿下為了江哲費了那樣的苦心,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值得的。想到這裡,心中久久藏著的一絲妒念終於煙消雲散。他一邊欣然領命一邊道:"殿下不妨多給南楚一些好處,只當看在江先生面上,這樣江先生就是嘴上不說,心裡也是歡喜的。"

李贄歎息道:"是啊,就是如今他對南楚心灰意冷,還是有些情分,若是不然,他何必答應接見南楚使節,他這般情厚,只怕日後攻打南楚,他是不會出力了。"

苟廉笑道:"殿下放心,區區一個南楚,若是都攻打不下,豈不是讓人笑話我們這些屬下麼,殿下麾下文武齊備,還擔心什麼呢?不過殿下,長孫將軍和荊將軍都有信來,他們說軍中無事,問可不可以跟隨殿下左右,他們對前些日子的事情都是心有餘悸,而且殿下身邊也需要多幾個護駕的大將。"

李贄想了一想道:"你說得也不錯,現在軍心我相信不會有什麼變化,也應該把他們招回身邊,這些日子沒有他們,本王總是覺得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你替我傳令,讓他們進京,他們都是我帥府管轄,沒有人能說出什麼來。"

接下來的談判雖然繁瑣,但是倒沒有什麼阻礙,南楚方面自然是急切的希望談判成功,而大雍方面也沒有人想拖延,雍王既不插手,太子也懶得過問,齊王這段時間似乎心情不好,幾乎連門都不出,所以談判在丞相韋觀的主導下進行的十分順利,南楚使節團其他成員自然是十分高興,但是陸燦心中卻隱隱不安,總覺得不該如此順暢,雖然事情順利,但是因為需要商討的細節太多了,還是拖了將近一個月才達成協議。

按照和議結果,南楚繼承稱臣大雍,年年上貢,歲歲來朝,這次戰敗,南楚必須付出賠款六千萬兩白銀,分十二年付給,另外兩國協議互市,將近一年的戰爭和封鎖,兩國都需要通商,不過南楚的貨物進入大雍的稅收增加了半成。大雍俘虜的南楚王室成員和文武百官均可贖回,各有身價不等,不過要留下人質,人質的人選,最後入選的是趙嘉的長子趙僖,乃是雍女所生,另外一個人質是趙嘉的親弟,簡親王趙耘。至於趙嘉身邊的雍女寵姬,大半都要求留在故鄉,陸燦也不計較,她們將來的生計自有大雍料理,他恨不得所有的雍女都不回去呢,不過還有兩位雍女妃子要求跟著趙嘉去南楚,她們所有的青春都留在了南楚,所以寧可回到充滿敵意的南楚,也不願離開兒女。

四月二十日,南楚答應送給雍王的幾百車書籍進入了大雍地界,雍王派去的兩員大將接收了書籍,然後親自押送到長安,這兩人一個叫長孫冀,金弓長孫,弓箭無雙,乃是軍中第一射手,他出身貧寒,自幼從軍,在軍中練就了一身絕藝,他的箭術是在戰場上練出來的,五百步外,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他形影不離的金弓乃是雍王親賜,使用特製的翎箭,可以在千步之外射殺大將,另一個叫荊遲,此人性情有些魯莽,但是斬將奪旗卻是無人可比,乃是雍王麾下第一勇將,押送書籍這等小事怎用得上他們,雍王調他們入京的目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四月二十五日,南楚使節護送著太上國主和贖回來的文武百官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大雍十分禮遇,太子李安替皇上郊送三十里,而長樂公主也在長亭之上斟酒送行趙嘉,不過雍帝李援有旨意,說長樂公主離家多年,要多留她住些日子。可是人人都知道雍帝根本不會放長樂公主回去南楚,因為談判之中,南楚使節曾經提及,南楚國主趙隴願意尊奉嫡母為太后,卻被韋觀婉拒了,但是這件事情他們暫時也不願理會,畢竟迎回南楚君臣才是此行最大的目的。

送行之日,還有一個人也很引人注意,就是跟著雍王出城相送的天策帥府屬官,司馬江哲,雖然他重傷初癒,走起路來幾乎搖搖欲墜,但是卻沒有人敢輕視他,人人都知道,他的一個隨身侍從,李順,做了什麼事情,更何況雍王對他的愛重天下皆知。

我上前對著曾經的王上最後一次行了君臣大禮,趙嘉的目光是茫然的,他甚至已經記不起我到底是誰,當他在內侍的低聲指點下說著冠冕堂皇的話,祝賀我得到大雍重用,希望我忘記從前嫌隙,為兩國和好而盡力的時候,我心中一片淡然,這個人,從來都不是我想尊奉的主君,這次相送實在是為了善始善終罷了,畢竟,我懷疑他能否活著回到南楚,若非陛下想早些除去這個女婿,何必急著結束談判呢?

看著南楚使節遠處的隊伍,我神色疲倦的想返回馬車,卻發覺有兩個人正在注視著我,一個是長樂公主,多日不久,她神情很平和,但是比起當日觀看演武的時候,顯得有些憔悴,另一個人卻是一個身穿月白宮裝的女郎,她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相貌絕美,容色清華高貴,身材修長,體態優美,她就站在長樂公主身邊,公主容色本也是秀麗清雅的,已經是堪稱絕色,但是卻被這女子逼人的艷光搶走了全部光芒。引起我的注意的不是這女子的美麗,而是她那雙明澈冰寒的眼眸,那是一雙我做夢都會夢到的眼睛,她,就是幾乎殺死我的刺客。

我低聲道:"她就是李寒幽吧?"

雍王已經走到我身邊,低聲道:"就是她,皇后讓她照顧長樂,所以一起跟來了。"

小順子一聽那女子就是李寒幽,眼中頓時閃過耀眼的寒光,他定定的看向李寒幽,要將這個女子的一切都記在心裡。

上了馬車,我若有所思的想到:"這樣一個女子,高傲而美麗,正是豪門子弟夢寐以求的伴侶,秦青真的能夠拒絕她麼?"

五月七日,消息傳來,南楚太上國主,在渡江之後不久被人刺殺身亡,刺客用得乃是蜀中厲家的武功,留下一行血字"錦繡河山,是我家邦,國破家亡,今日償還。"趙嘉身死之後,寵姬數人,皆自盡殉死。

我放下情報,輕輕一歎,皇上想必將刺殺趙嘉的事情交給了太子執行,他們果然有些本事,讓錦繡盟主霍紀城刺殺趙嘉,撇清了刺客和大雍之間的關係,這般輕易得手,想必那些寵姬是內應吧,霍紀城名利雙收,大雍也是心滿意足,只是可惜了陸燦,他身為使節,又擔負著護送的重任,可是卻讓趙嘉遇刺,只怕短期之內他是沒有辦法翻身了,不管是何人的主意,這人都是一個心機深沉狠辣之輩。只是不知道是太子還是鳳儀門設計的刺殺方案,我在紙上寫下兩個名字,魯敬忠、李寒幽,應該是他們兩個人中的一個吧,雖然沒見過李寒幽用計謀的方式,可是只見她行刺我的時候那種果斷狠絕,就知道她不是一個平常女子啊。

我正在想著這件事情,李贄走進了書房,他神色陰沉地道:"太子好手段,父皇今日重重賞賜,這趟行刺不僅天衣無縫,而且撇清了大雍的嫌疑,我只是奇怪,錦繡盟怎麼會成了太子的人,雖然太子說只是暗中透了消息給錦繡盟,然後提供了一些方便,可我不信錦繡盟真的這樣好利用,我一定要好好查查錦繡盟和太子的關係。"

我心中有了明悟,太子要對錦繡盟下手了,想必他準備收手了,反正通過互市,他自然有本事得到巨大的收益,不用再冒險走私了,我看了小順子一眼,使了一個眼色,小順子的傳音入秘在我耳邊響起道:"公子是要我告訴陳稹安排天機閣脫身麼?"

我微微點頭,小順子輕悄的退了出去,李贄迷惑地道:"隨雲,怎麼了,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麼?"

我恭敬地道:"殿下,臣有件事情想稟明殿下,錦繡盟和太子之間確有勾結。"說罷,我便將太子等人走私軍械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雍王皺著眉聽了半天,突然拍案而起道:"豈有此理,竟然把主意動到了軍資上面,隨雲,你如何知道的這樣清楚?你可是從中做了手腳?"

我笑道:"這可是臣的秘密了,不過臣的手上已經有了完整的證據。雖然是臣設的圈套,可是臣只是提供了一個機會,可不是臣讓太子去做的。"

李贄頹然坐倒,半晌才道:"你說得是,若非太子願意,誰能夠強迫他呢?好吧,我聽你的,太子既然如此行事,也怪不得本王不顧兄弟之情,軍械物資何等重要,他竟然作出這種事情。只是你認為可以一舉成功麼,我總覺得不大可能。"

我答道:"殿下不必費心,這件事情自然是不成的,可是水滴石穿,請殿下相信臣的判斷,這件事情若是爆發,殿下只要秉公而斷即可,不必過於威逼太子,這樣臣才好進行下一步。"

李贄笑道:"你總是這樣遮遮掩掩的?"

我淡淡道:"臣擅長的乃是陰謀詭計,若是說了出來,不免讓殿下憂心,還是讓臣來策劃吧,若是殿下放心,臣想調動人手去做一些事情。"

李贄道:"這些你不用問我,我府中上下隨便你吩咐哪個,沒有人敢違令不尊的。"我輕輕頷首,表示謝意。這時,李贄看到我放在書案上的情報,有些猶豫地道:"隨雲,有些事情你知道這是必然的。"

我淡淡點頭,神色一派清冷,緩緩道:"臣知道,王上自己沒有盡到君王的責任,早在建業陷落的時候,王上就該自盡謝罪了,只是王上雖然糊塗,卻也不是一個壞人,這些年來他雖然沒有什麼建樹,可也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只是不應該去做國主罷了,王上如今魂歸南楚,也該死而無憾了。"

說罷,我起身走出了書房,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然後隨手摘下一片竹葉,吹奏了起來,那顫抖著的古樸樂聲,低徊淒切,如泣如訴,讓人聞之斷腸,一曲吹罷,我神色漸漸平靜下來,我不是早就和南楚再無情意了麼,再說那個昏君,我何必為他傷心呢。心中這樣想著,我卻還是有些哀傷,那人,畢竟是我曾經的王上,而且,他是南楚的國君,就這樣死在大雍的密謀之下,讓我如何不傷情呢。突然,我有些後悔當日逼死蜀王的事情,無論如何他是蜀國的國主,就這樣死在我的筆鋒之下,也難怪蜀人如此恨我呢。

李贄一直站在遠處,這時才走了過來,淡淡道:"南楚的書籍已經送到了,你不去看看麼,正好也見見我的親信愛將。"

我輕施一禮道:"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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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王妃親弟,戶部侍郎崔央橫死於和平坊,事乃發。

--《雍史。戾王列傳》

還沒有走進大廳,我就聽到了一個如同雷聲轟鳴的聲音在那裡興高采烈的說道:"司馬,你不知道,老子這次可是走了運,那罈燒刀子可是六十年的,你想不到那鄉村小店裡面會有這麼好的酒,所以老子都沒有捨得喝,特意運了回來,怎麼樣,你若是請我去吃一頓好的,我就請你喝酒。"

然後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道:"老荊,別這麼大呼小叫,殿下一會兒就要過來了,恐怕又要怪你不守規矩。"

那個響雷一般的聲音不耐煩地道:"老子知道了,殿下才不會怪罪我呢,這次老子帶了好東西來。"

然後我聽見司馬雄笑著問道:"你能有什麼好東西,不就是那罈好酒麼?"

那個聲音得意地道:"你小子絕對猜不到,我帶著這樣東西殿下一定喜歡。"

李贄微微一笑,輕輕咳嗽了一聲,舉步走進大廳,我也跟在後面走了進去,一進大廳,就看見已經肅手而立的兩個戎裝男子站在一側。李贄走上主位,這兩個人上前拜倒見禮,只看他們渾身上下流露出的尊重和敬意,就知道這兩人乃是李贄的親信將領。

我仔細打量著兩人,其中一個長眉鳳目,面白無鬚,相貌俊偉卻不失清秀,身材將近八尺,卻是猿臂蜂腰,絲毫不顯得身材巨大,另外一個身材也有八尺,豹頭環眼,相貌粗豪,身影魁梧,卻如一座小山一般。兩人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安之後,李贄一指我道:"這位江司馬是本王的左右手,你們好生見過,以後待他如同本王一般,不可失禮。"

兩人轉身走過來向我行禮,我欠身還禮,微笑道:"殿下言重了,哲與兩位將軍都是殿下的臣屬,不敢當兩位大禮。"

見禮之後,我走到雍王下首的位子坐下,兩人又是肅手而立,等待雍王發話。

李贄笑道:"都坐下吧,這裡不是軍營,不用那麼多禮,長孫,你們一路上可平安麼。"

那個長眉鳳目的將軍站起身來道:"啟稟殿下,一路上都很順利,只是車馬太多,不免走得慢些。這是南楚使者送來的禮單。"說著遞上一本折子。李贄翻看了一下,隨手遞給我道:"這些書畫什麼的,本王沒有什麼研究,你看看吧。"

我隨手翻了一下,淡淡道:"真正的極品不多,不過還算不錯,這些本也不是臣留意的,倒是那些書籍,雖然南楚必然會留下一些緊要的經典,但是我想應該不會缺的太多,怎麼也能有十之八九,改天請殿下將目錄送到寒園,我仔細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少了什麼珍貴的書籍。"

李贄點點頭道:"我已經上書父皇,要求整理這些書籍,父皇已經下旨給翰林院讓他們來辦,太傅褚平總理此事,褚太傅為人嚴謹博學,必然會處理好這些書籍,這是澤被後世的大事,他不會懈怠的。"

我笑道:"我也信得過褚太傅,不過有些書籍當日我只是匆匆過目,還請殿下允許我借閱幾冊。"

李贄微微一笑,道:"這些你自己作主吧,倒是荊遲,剛才本王在外面就聽見你大呼小叫,還是給本王帶了東西,是什麼啊?"

荊遲連忙站起道:"殿下,臣帶得這樣東西殿下一定喜歡。"說罷從懷中掏出一本圖冊遞了上去。

李贄打開一看,突然神色一震,竟然一頁頁一直翻了下去,直到看完才驚歎道:"好全的一本山川地理圖,荊遲,你是從哪裡得到的,是誰畫的。"

我心生好奇,伸過手去,李贄把冊子遞給我,我打開一看,上面卻都是精工繪製的地圖,畫的是各處關礙險要,山川水流,畫的十分精細,我曾經見過南楚的軍用地圖,可是也很少見到這樣精細的地圖。

這時荊遲得意地道:"末將奉命防備荊襄方面的楚軍,各處關卡都得巡視,前些日子抓到了一個青年書生,從他身上搜出了這些圖冊,原本想把這人當作探子殺了,可是宣參軍問過之後,說這人不是探子,而是徐衡的後人徐鈞,還是一個難得的人才,所以把他強行留在軍中,這人可膽子真大,好不容易揀條生路,居然不肯任官,堅持要走,後來老子火了,說他要是再鬧,我就把他當探子宰了,他才老實了,這次本來想把他帶來的,可是宣參軍說讓我先請示殿下一下,這是宣參軍的書信。"說著又遞過一封書信。

李贄展開書信看過之後,看了我一眼道:"隨雲以為如何?"

我笑道:"這人果然是人才,不過現在戰亂紛呈,若是留在民間不免遭難,殿下不如把他送到子攸先生那裡,反正我看這裡還沒有幽州的地圖,讓他專心測繪一下也不錯。"

李贄一笑,道:"好,本王待會兒就寫書信給常青,宣參軍名叫宣松,其人雖然沉默寡言,但是精通軍務,為人輕財重義,你記得前蜀國狂生楊燦麼?"

我想了一想道:"臣知道此人,他曾經作為蜀國使者到殿下大營。"

李贄沒有問我怎麼知道,只是說道:"這人倒是一個硬骨頭,蜀國滅亡之後,他居然投水自盡,留下遺書說田橫有八百壯士殉死,堂堂蜀國怎能沒有殉主之人,他死後妻兒幾乎凍餓而死,後來就遵照他的遺言寫了一封信給宣松,宣松曾經和楊燦有過幾句談話,說過願意替他盡力的話,最後常青居然就真的派人送了自己全部積蓄給楊家,本王聽了也十分敬重於他,那時他剛剛投靠本王不久,本王見他重諾守信就讓他做了一名參軍,荊遲為人魯莽,所以就派了宣松給他做參軍,看來這個宣松果然值得重用,可惜如今要靠他管理軍務,不能調他來長安了。"

我笑道:"軍務是緊要的,而且荊將軍如今到長安護衛殿下,軍務若沒有值得信任的人托付,殿下也不能放心的。倒是這個徐鈞,他既然是徐衡之子,應該是精於地理之人,殿下可要好好重用。"

這時荊遲赧然問道:"那個,這個徐衡是什麼人,怎麼宣參軍說起來的時候好像末將理應認得似的。"

我微微一笑,知道這個將軍人如其形,是個粗人,淡淡道:"這人是前朝有名的地理家,平生喜歡暢遊四海,寫了很多遊記,讀書人都喜歡看他寫得遊記,不出門就可以知道天下風土人情,就是將軍也應該看看,知道的多了,就是行軍作戰也有好處的。"

荊遲立刻露出為難之色,道:"末將雖然識得幾個字,可是那種文縐縐的書本可是看不懂的,而且事情多得很,哪有時間看書呢?"

李贄突然神色肅然道:"荊遲,你就是這樣不求上進,你雖然作戰勇敢,但是那只能作個將領,你要想將來獨當一面,還得多讀書,現在你來了長安,本王暫時也不會用你做什麼,你就乖乖的多讀一些書吧,這是軍令。"

想要訴苦的荊遲立刻住了口,滿面的悔恨之色,我不由一笑,道:"殿下,這些日子我恐怕要勞動兩位將軍做事,不如就把這件事交給我吧,臣保證讓殿下滿意。"

李贄道:"這倒是好事,荊遲,還不快上前拜師。"

看著雍王威嚴的神色,荊遲不得不上前見禮,只是神色間滿是苦惱。我和雍王相視一笑,這荊遲性子桀驁,不好管束,我若對他發號施令,他必然不會乖乖聽話,如今我用這個法子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使喚他,他若不聽話,我只要罰他多抄幾頁書,就能讓他俯首聽命。

看了長孫冀一眼,他神色淡然,只是目光中有了然之色,看來他十分精明,必然是個好幫手,我的計劃應該可以順利實行了。我由衷地露出一絲喜悅。

五月十二日,長安明德門外,天色將晚,城門眼看就要關了,一個商人裝束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雖然是初夏時節,可這個男子卻是戴著斗笠,面目在斗笠陰影掩飾下看不清楚,守門的兵卒疑惑的看了這個男子一眼,卻沒有攔阻,又不是什麼緊要時候,沒有必要嚴加盤查。這個男子似乎很熟悉長安的街巷,東拐西轉,大約花了小半個時辰的時間,走到了長安西南角的和平坊,這裡居住的是最下等的貧民,與其他的貧民居住地裡坊不同,這裡一到了晚上,除了游手好閒的地痞之外幾乎看不到人影,小巷兩側都是貧民的住所,不時的從一些門縫裡面傳出笑聲和吵鬧聲,那是聚眾賭博的地下小賭場和一些暗娼的住處,這裡,在黑暗的籠罩下也有著一種畸形的繁榮。

這個男子穿過黑暗的小巷,兩邊陰暗的燈火將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前面那座荒廢已久的大雜院就是他的目的地,輕輕的推開院門,他走了進去,正房內燈火通明,這個男子剛剛走上台階,從房子旁邊的陰暗角落閃出兩個人,一個人藉著前面的燈籠看了看那個男子摘下斗笠之後的容貌,便悄然退下了。

走進房間,這個男子一眼就看到崔央坐在昏暗的燈光下,他上前施禮道:"崔大人,別來一向可好?"

崔央還禮道:"尚稱安泰,霍盟主如今名動天下,當真可喜可賀。"

這個男子倨傲地一笑,淡淡道:"這次是你我雙方最後一次交易,希望我們善始善終,這是提貨的地點。"說著拿出一個蠟丸,崔央微微一笑,遞過一個盒子,說道:"裡面是你們的尾款,今日之後,你我雙方互不相關,不過殿下說,若是霍盟主願意,我們可以保持聯繫。"

霍紀城打開木盒,看到裡面的金珠,笑道:"還是太子殿下明理,這些金珠比較安全,否則若是貴方止付了銀票,我豈不是白辛苦一場,崔大人,每隔半個月我會派人來見大人,若有什麼事情,請大人告訴信使就行了。"說罷霍紀城轉身出去。崔央冷冷一笑,心道:"殿下已經著手剷除錦繡盟,希望你能夠活過今夜再說。"

沒多久一個黑衣人進來稟道:"大人,我們剛想動手,就發現有人接應霍紀城,只得暫時住手。"

崔央眉頭一皺,道:"是什麼人,你看清了麼?"

黑衣人道:"不知道是什麼人,都是貧民裝束,可是霍紀城還沒出來,他們就搶佔了一些重要的地勢,您知道,我們必須等到霍紀城進來之後才能佈局,沒想到他帶了人手來,明明他是一個人進城的。"

崔央歎息道:"罷了,我們先回去吧,稟明太子,另行處置,反正我們沒有出手,那麼就還有機會誘他入伏。"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短促的慘呼聲,黑衣人神色一凜,低聲道:"有人偷襲,大人小心。"說罷就要出門,這時房門無聲無息的開了,一個黑衣蒙面人走了進來,那人身材不高,一雙眼睛如冰似雪。

黑衣人攔住崔央,冷冷道:"你是什麼人,竟敢襲擊我們,你可知道我們的身份?"

那人看了他一眼,身影一閃,黑衣人即時反擊,兩人在這狹小的空間鬥了幾招,黑衣人只覺束手束腳,那人卻是揮灑自如,不過數招,那人一掌拍在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慘呼一聲道:"大搜魂手。",聲音還沒有消散,身形已經跌落,其實那黑衣人的武功並非十分差勁,只是這種狹窄的房間讓他施展不開,而他面對的敵手若是在這種狹窄的空間出手,恐怕就是三大宗師也不及他。那人靜靜的走到黑衣人面前,輕輕撕去他面上的黑巾,將他的相貌看的清清楚楚,然後看了崔央一眼。崔央慘叫一聲縮到牆角,顫顫巍巍地道:"壯士,饒我性命,下官必有重謝,下官是太子內弟,壯士若有需要……"話還沒有說完,那人已經拂袖而去,崔央正在慶幸死裡逃生,卻只覺得心口劇痛,黑暗向自己籠罩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崔央朦朦朧朧的想道。

那人走到門外,幾十個貧民裝束的漢子默然站立,地上躺著二三十個黑衣蒙面人,那人也不作聲,只是一擺手,身影便隱入夜色當中。

霍紀城滿懷欣喜的走在路上,他想著是否到長安有名的花樓過一夜,一邊想入非非,一邊低頭疾走,畢竟自己還在人家的地頭,走著走著,霍紀城突然站住了腳步,他看到前面站著一個灰衣蒙面人,負手而立,高大修長的身軀帶著濃濃的殺伐氣息,而兩旁黑暗的小巷裡也隱隱透著殺氣。霍紀城沒有回頭,他感覺得到後面也站了一個人。想也不想,霍紀城的身軀已經凌空而起,向昏暗的民宅撲去,就在他身形縱起的時候,一聲弓弦輕響,霍紀城身形一沉,翎箭擦著他的頭皮飛過,霍紀城已經落在一家民宅的屋頂,他一個翻滾向側面逃去,耳邊風聲響起,而幾個黑衣人已經包抄追來,霍紀城只覺得強勁的掌風拍向自己的後心,他轉身出掌,那人似乎一聲悶哼,但是霍紀城也不得不身形一慢,其他幾個黑衣人的刀劍已經接近了他的身體,雙方都沒有作聲,就在黑暗之中展開廝殺,霍紀城只覺得這些人個個武功不錯,尤其是那個和自己對掌的人,武功更是出色,他用餘光看到,街上站著一個青衣人,看不到容貌,手裡拿著一張硬弓,但見身形修長,氣度不凡,就知道這人必是領袖人物,大概是不屑於圍攻,所以這人沒有出手,霍紀城心中暗暗慶幸,眼睛四處查看,希望找到突圍的可能。可是這幾人將所有逃生的道路都擋住了,霍紀城一邊苦戰一邊想著計策。

就在霍紀城岌岌可危的時候,突然從陰暗出閃出一個矮小的身影,他拋出兩個火紅的彈丸,頓時兩聲霹靂巨響,然後紅煙滾滾,霍紀城一見機會來了,立刻向早已看好的方向衝去,這時四周已經有了人聲,那幾個蒙面人一見不妙,也趁著紅煙悄然退走。

霍紀城慌不擇路,逃了半天,突然前面閃出一個身影,那人揮手示意,霍紀城認出那人的相貌,心中一喜,連忙跟了上去,那人輕功出眾,帶著霍紀城東拐西拐,沒有多久就到了一處宅院的後門,那人推開後門,回頭示意,霍紀城連忙跟了進去,那是一間隱秘的民宅,走進內室,霍紀城疲倦的坐在椅子上,感激地道:"寒兄,若非你相救,只怕我早就喪命了。"

那人惋惜地道:"霍盟主,你太不小心了,太子想要殺人滅口你還想不到麼,若非我在外面接應,只怕你早凶多吉少,幸好我讓屬下準備了煙霧彈,否則我也沒有法子救你。"

霍紀城神色黯然道:"我沒有料到他們這麼快就過河拆橋。而且我本以為至少可以逃離,太子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圍殺我,想不到他的人武功那樣高強,皇室果然高手如雲。"

那人歎息道:"你好好休息一個時辰,我帶你出城,長安城牆有幾處守衛不嚴,你輕功出眾,可以出去的,只怕明日一早就要有人到處盤查,你今夜如果不走,只怕就來不及了。"

霍紀城面上露出凶狠的神色,冷冷道:"多謝寒兄,我不會讓太子好過的。我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人。"

在三更時分,霍紀城從一處守衛不嚴的舊城牆,借助飛爪出了長安,而同時,雍王府的寒園之內,換回了僕人裝束的小順子恭恭敬敬的對我說道:"公子,獵殺行動已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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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惑於愛寵蕭氏,欲以己罪歸於崔央,為魯少傅諫止,然魯、蕭從此生隙。

--《雍史。戾王列傳》

我放下書本,問道:"荊遲和長孫冀可用心麼?"

小順子點頭道:"公子放心,兩位將軍都是恪守軍令的人,而且他們武功都很出色,霍紀城是蜀中有名的高手,但是被他們圍上也差點喪命,赤驥施放煙霧彈救了霍紀城,自己差點被捉住,如果不是他們事先得到命令,不許洩露形跡,只怕霍紀城根本逃不掉。"

我淡淡道:"雍王的愛將,豈是尋常,你上次說大搜魂手你有五成火候,不會被人看破吧?"

小順子笑道:"公子放心,在南楚的時候我曾經和厲家的人交過手,大搜魂手雖然厲害,但是我自信偷學的不錯,再說霍紀城乃是厲家破門而出的弟子,他的大搜魂手有些不純有什麼奇怪,只是我不明白,反正崔央也要伏殺霍紀城,為什麼公子這樣麻煩,要親自插手呢?"

我搖頭道:"若是任由太子伏殺霍紀城,他未必有本事掏出來,你也看了他們的埋伏,如果不是你們以雷霆之力一舉破敵,哪有那麼容易,若是太子伏殺成功,那麼就是我們揭穿這件事情也沒有什麼大用,而且我們若是去救霍紀城,不是寒無計他們露了形跡,就是霍紀城對我們生疑,所以我才這樣安排,現在霍紀城逃走了,以他的個性,若是自己吃了虧,寧可吃虧下去也要報復的,只有這樣,才能把事情鬧大,而我讓你殺崔央是為了剪除太子的羽翼,若是事情揭穿,太子原本心目中的替死鬼應該是現任戶部尚書,而崔央則可以接任尚書之值,如今『霍紀城『殺了崔央,我倒要看看太子是捨棄崔央,還是捨棄那個尚書,只要看看太子的處理方式我就知道現在太子最依賴的是誰了。"

小順子問道:"那麼我們下一步該幹些什麼?"

我眼珠一轉道:"必須引開太子的注意力,這樣吧,我去拜見秦彝秦將軍,前段時間因為我遇刺的緣故牽連到秦青,我總要去道個歉的。"

小順子不滿地道:"秦青也有嫌疑,他們不來解釋已經很過分了。"

我搖搖頭道:"他們也只能如此,否則這件事情會越鬧越大,若是他們來了,你說殿下是相信還是不相信呢,你不見其他幾個人不也沒有過來解釋麼,這種事情解釋是沒有什麼用的,就像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兇手是誰,不也是只能忍了麼,而且這件事情對秦青傷害更大,他本是無辜之人,可是幾方面推波助瀾,只要知道我並非傷於南楚刺客的人,不是大多都懷疑是秦青不忿於被迫向我道歉而殺我洩憤麼。"

小順子猶豫地道:"是否要先去稟告殿下。"

我笑道:"那是自然,你以為我一個小小司馬,夠資格求見大將軍麼?對了,裴雲的情況怎麼樣?"

小順子答道:"公子放心,裴將軍不僅傷勢已經全好了,而且內力大有進境,他這次生死相搏,已經突破了界限,有望突破第七層的界限,少林方面也很高興,因為裴將軍已經在日前納了妾室,那個女子出身書香門第,溫柔嫻雅,而且族中和少林關係密切,雖然還沒有公開,但是這門親事已經得到裴將軍雙親的認可,只要等到這個女子懷了身孕,裴家就會向薛家提出退親。"

我譏諷地笑道:"看來裴將軍的父母也等不及了,所以才情願壞了兩家情誼。"

小順子忍俊不禁地道:"秘營傳來的情報,說是裴將軍的父母其實也覺得未婚的兒媳婦有些太活躍,不能很好的相夫教子,而且裴家如今只有一條血脈,他們恨不得裴將軍多娶幾房妻子好開枝散葉,原本他們就想讓裴將軍成親之後,趕快多娶幾個妾室,所以這次裴將軍一提出納妾的事情,他們就同意了,只是礙著親家的面子,才隱瞞起來,等到妾室有了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接回來,到時候薛小姐就是不情願也不行了。"

我也忍不住笑了,說道:"原來還是裴將軍太古板了,如今豈不是兩全其美,對了他原本是齊王的屬下,這次救了我的性命,齊王有沒有難為他?"

小順子冷靜地道:"齊王不僅沒有為難他,而且還支持殿下的決定,晉了裴將軍的官職,太子曾經有過一些小動作,想趁機把自己的人安排到禁軍北營,不過皇帝很不滿意,親自嘉勉了裴將軍,太子這才罷手。"

我點點頭道:"好了,殿下現在已經休息了,你明日一早就去問問殿下有沒有安排,一定要在明天,要不然就有些遲了。"

第二天一早,雍王李贄蒞臨大將軍秦彝的府邸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城。

我和雍王是在辰時末到達秦彝的府邸的,秦宅佔地足有十畝方圓,在臣子中已經算的上很大了,不過只是格局廣闊,外觀倒是很樸實的,就連門前的台階級數、下馬石、獅子都是普普通通,看上去只像普通官宦人家。雍王殿下剛在門口下車,早已經見到雍王信使的秦彝早已經帶著家人在門口迎接了,雖然秦大將軍地位超然,但是無論如何雍王乃是皇子,該有的禮數是一樣不能少的。我跟在雍王身後,偷眼看去,只見秦彝身後除了秦青之外,還有一個高大的青年和四五個十幾歲左右的少年,那個青年也穿著武將服飾,相貌和秦青有八分相似,只是顯得憨厚一些。除此之外兩旁站立的都是一些家將僕人,個個都是氣度沉凝,殺氣隱藏,看來都是千軍萬馬中血戰餘生的勇士。

秦彝疾步上前,屈身下拜道:"臣秦彝叩見殿下千歲。"

這時秦青和那幾個青年少年也都上前拜見,那個青年也有官職,我聽他自稱秦勇,立刻想起這人的身份,他是秦彝的族侄,他的父親原是秦彝的族弟,不幸戰死沙場,秦彝便將他一家人接到府上,他的祖父母過世都是秦彝安葬,現在是秦彝手下的一名副將,據說此人雖然外貌樸實,卻是胸藏錦繡,軍法戰略都是一流的水準,只是此人對秦彝忠心不二,又是事母至孝,除了有幾年在邊關歷練之外,多年來始終跟隨在秦彝身邊,是秦彝的左膀右臂,對其的寵愛更在秦青之上。

李贄挽著秦彝的手,兩人並肩走進府去,我看了秦青一眼,笑道:"上次秦將軍到雍王府,哲曾經請過將軍喝茶,今日哲隨殿下來訪,將軍也該接待我才是。"

秦青看著我的神情有些古怪,見我說了話才走過來道:"江司馬請。"

走了幾步,他低聲問道:"江司馬不是懷疑我秦青是刺殺你的刺客麼?"

我低低笑道:"秦將軍這可是冤枉我了,之前我昏迷了將近兩個月,後來又在養傷,哪裡有精力懷疑什麼人呢,再說將軍光明磊落,就是想殺江某,大概也會舉劍來殺,這刺殺暗算之事豈是將軍所為。"

秦青眼中閃過欣慰的神色,容顏也不再冰冷,低聲道:"唉,可是害苦我了,爹爹把我關了一個多月,差點沒有用刑逼供了。如果不是三哥求情,只怕我現在怕都怕不起來。"

我揚眉表示不解,秦青指指跟在秦彝身後不遠處的秦勇道:"那就是我三哥,我的遠房堂兄,幸好他說得話爹爹聽得進去,要不然我可就慘了。"

我笑道:"原來如此,不過現在將軍還相信那些謠言麼?"

秦青連忙示意我禁聲,低聲道:"可別說了,我剛跟爹爹說了那件事情,就被爹爹打了鞭子,爹爹說,公主殿下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麼,若是殿下肯與人有私情,又……"秦青說到這裡突然住了聲,面上露出尷尬的神色,我知道他說露了不該說的事情,便把話題岔開道:"對了,聽說皇后有意把靖江王郡主許配給你,你真是好福氣,我見郡主天香國色,正是將軍的良配。"

秦青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似乎是傾慕,又似乎是惋惜,良久才道:"郡主確是天人,豈是小子可以匹配。"

我心中一沉,秦青果然迷惑於李寒幽的美色了,這也難怪,他一個世家子弟,不像裴雲那樣一般希望妻子勤儉持家,更希望娶到一個出色的妻子,李寒幽既有國色,又是氣質不凡,既是鳳儀門弟子,才華見識必然也是過人的,正是秦青夢寐以求的妻子人選,想必是秦彝不許,難怪他這種神色,只是這樣一來,若給鳳儀門拉攏到了秦青,那麼秦家的中立就不能保證了。心念一轉,我看向秦彝和秦勇,只要讓他們明白聯姻的害處,那麼就行了,我可不信到了生死關頭,秦青還會戀戀不捨一個女子,這種基於才貌而生的感情,來勢雖然洶洶,但是消散的也會很快的,只要他們沒有機會接近,那麼很快秦青就會忘懷李寒幽的,可惜公主不肯嫁給秦青,否則……,想到這裡,我突然覺得有些心中煩悶,大概是我的傷勢沒有全好的緣故。

在雍王踏入秦彝府邸的大門的時候,太子早已經得到了崔央身死的消息,最麻煩的是,發現崔央等人的屍體的不是太子的人,而是京兆尹,一個堂堂的戶部侍郎,太子姻親,死在貧民聚集,龍蛇混雜的地方,這就已經讓太子萬分頭痛了,他以為必是霍紀城發覺麻煩,奮力反噬,因而殺死了崔央,在震驚於霍紀城手中力量的時候,如何處理這個殘局,就讓太子萬分頭痛了,最後一批走私的貨物還沒有到手,這個損失已經是很慘重,又讓霍紀城逃走,若是這人胡作非為起來,李安想起來就是一陣心寒,不由後悔自己斬盡殺絕的手段,唉,他橫了魯敬忠一眼,若非他說不可留下後患,或許就不會有如今的麻煩了。

魯敬忠是知道太子遷怒的毛病的,也不當一回事,開口說道:"殿下,事情雖然發生變化,卻也不用煩惱,我們雖然損失了最後一批貨物,但總的來說還是不要緊的,而且現在也未必就損失了,錦繡盟扣著這筆貨物能怎麼樣,除了殿下,若是有人能接下這麼龐大數量的貨物,難道殿下還不會察覺麼,到時候臣自有法子,挽回大半損失,目前最關鍵的是崔央和戶部尚書梁謹潛您要保住哪個?"

李安一皺眉頭,道:"當然是崔--"剛說到這裡,李安頓住了,原本的打算是出了事情讓梁謹潛抵罪,崔央接任尚書,可是如今,崔央已死,若是還這樣做,自己豈不是無人可用,戶部尚書不是誰都能做的,資歷、品級、能力都要夠得上資格,而且戶部是他的勢力範圍,若是用了一個不貼心的人,自己辦起事來就得束手束腳。可是梁謹潛私自記錄自己的帳目,已經是有了二心,若是就這麼放過他心有不甘,最緊要的是,崔央和自己關係密切,他若出了事情,他人勢必會將目光放到自己身上,豈不是惹禍上身。

李安正在這裡猶豫,夏金逸進來稟報道:"殿下,蘭妃娘娘求見。"

李安對夏金逸已經頗為信任,尤其是得知副總管邢嵩昨夜身死之後,夏金逸臨危受命去了和平坊,將幾個奉命前去協助的王府死士的屍身毀去容貌,所有和太子府有關的證物全部毀掉,目擊的證人更是該清理的清理,該收買的收買,手段十分厲害,京兆尹雖然心知肚明太子和這事情的關聯,可是證據全部毀掉,他又不是蠢人,只能裝聾作啞。正是因為如此,李安才決定重用夏金逸,這人雖然沒有高超的武功,也沒有什麼氣節,但是既善於逢迎諂媚,又是十分能幹,在李安心中,夏金逸已經是接替邢嵩的不二人選了,否則,他跟本沒有資格在自己商議事情的時候進來稟報。

他聽說是蘭妃蕭蘭來了,連忙道:"讓她進來,剛才孤找她,她也不知去了哪裡?"

片刻,蕭蘭走了進來,她今年二十六歲,姿色艷麗,品貌出眾,做了多年的太子側妃,養移氣,居移體,在清麗雅潔的氣質上更添了幾分雍容高貴。她走進房內,向李安施禮之後,又向魯敬忠問好,魯敬忠早已站起,待蕭蘭坐下之後,也上前見禮。

李安不耐煩地道:"天天見面,就別麻煩了。"說著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然後又問道:"蘭兒,事情已經如此,你想必已經知道了,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蕭蘭微微一笑道:"殿下,臣妾若是說出來您可別怪我?"

李安道:"你說的都是為了孤著想,就是有些不妥,孤不怪你就是。"

蕭蘭淡淡道:"雖說崔大人是王妃的兄弟,可是他如今身死,就是他原先是殿下的左輔右相,如今也成了棄卒廢子,殿下雖然不喜歡梁尚書,可是萬萬不能自剪羽翼,如今之計,只能把一切事情推倒崔大人身上,先籠絡住梁尚書,臣妾自會請師門姐妹將梁尚書控制住,等到事情平息,殿下有了信任尚書的人選之後,再了結這人不遲,雖然目前讓太子妃受些委屈,可是有殿下庇護,誰能難為她呢。"

李安聽到連連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只是這件事情若是牽連到崔央,孤只怕也脫不了干係。"

蕭蘭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道:"所以殿下需得狠心,趁著事情還沒有爆發,就說您因為崔央死的蹊蹺,因而勘察戶部帳目,發現崔大人做了手腳,這樣一來,您大義滅親,誰還能把事情扯到您頭上。"

李安聽得眉飛色舞,立刻就要答應,卻見魯敬忠神色不安,心道,莫非他有別的看法,便問道:"少傅,你認為蘭妃的意見如何?"

魯敬忠看了蕭蘭一眼,心道,這女子心腸真是狠毒,這種一石雙鳥的計策也想得出來,只是自己卻不便當面揭穿,便淡淡道:"崔央雖然不算什麼,可是太子妃殿下是您的結髮妻子,又是崔央的親姐姐,世子與崔大人是舅甥至親,殿下您若大義滅親--"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是李安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自己想要大義滅親,那麼崔氏恐怕必須下堂求去,那麼若是有人推波助瀾,太子妃這個位子只怕已經有了新主人了,父皇定然會因此不滿,認為自己不念結髮之情。想到這裡,他面色一寒,心道,幸好魯敬忠提醒了我。

蕭蘭十分聰明,見太子神色不對,便道:"我說了殿下不可怪罪臣妾的。"

太子勉強笑道:"孤不會怪你,只是這個法子只怕不行。"

蕭蘭笑道:"這有何難,我雖然沒有別的主意,但是一會兒我的師妹,靖江王郡主李寒幽要來看我,她也是殿下的堂妹,我早就聽說這個師妹十分聰明,殿下不妨問問她,她是我的師妹,難道還會向著別人麼?"

這時,夏金逸叩門而進,稟報道:"殿下,王妃娘娘派侍女來報,說是靖江王郡主已經到了,就在娘娘房中。"

李安大喜,道:"快,去派人請她過來,就說孤有急事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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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二十四年五月十三日,太宗拜會大將軍秦,王聞之,攜靖江王郡主與會。

--《雍史。戾王列傳》

夏金逸站在門外,無聊的看著遠處,唉,為什麼我要做太子的貼身侍衛呢,雖然從今天開始,自己已經成了可以和師兄比肩的人物,可是他可是很理智的,自己武功不行,心機也不夠深,雖然有些小聰明,可是不會有什麼大出息,若是權力太高,能力和地位不符,自己是要栽跟頭的,總算他平日待人和善,結交了一些狐朋狗友,要不然想調動人手都會遭到白眼吧,在太子身邊幾個月,他雖然是如魚得水,可是他心裡總是隱隱的恐懼著一個人,前些日子聽說那人受了重傷,奄奄一息,他曾經生出希望那人死去的念頭,這樣就沒有人會盯著自己了,可是就在當夜,出去尋花問柳的他在酒壺裡面發現了一枚銀戒,上面寫著一個"江"字,他當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求老天保佑那人長命百歲,至少他不像一個過河拆橋的人。

如今時光匆匆,自己成了太子的親信,那人也已經脫離險境,直到如今,自己再也沒有得到任何他送來的信息,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一樣,這樣子的間諜倒是容易做,只要做自己就行了。可是現在的我是真的自己麼,夏金逸微微苦笑,彷彿又回到了少年,那時候,自己是一個孝順父母,尊重師長,眾人讚譽的一個善良少年,突然打了一個激靈,算了,往事如煙,何必再要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他不由想起綠娥約自己今夜相見的事情,只怕自己會沒有時間吧,綠娥是個好女子,只可惜身在皇家,身不由己,一個侍女的終身,是不能由她自己作主的,而且現在崔大人出了事情,若是牽連到太子妃,不行,自己應該去給太子妃透個消息,畢竟她是綠娥的主子,而且還答應過讓綠娥自由的。

想到這裡,夏金逸心想,等到那位郡主到來之後,肯定至少半個時辰自己不會有什麼事情,不妨偷偷的跑一趟吧。不過郡主從王妃那裡過來,王妃應該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吧?

就在夏金逸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看到遠處走來一個雪衣女子,那絕世的風華,那艷麗的容貌,讓人一件心中頓時生出愛慕和自慚形穢的感覺。可是夏金逸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他渾身突然變得冰涼僵硬,胸中卻像有烈焰燃燒,那是一種身在地獄的感覺,他幾乎不能思想,如同牽線木偶一般行禮如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郡主,殿下和蘭妃娘娘、魯少傅已經在裡面等候郡主了。"

然後他甚至熱切的親手為郡主開門,目光更是帶著無比的敬仰,那是一個好色風流卻不下流的男子見到絕世美人時候的表現,直到李寒幽走進房間,夏金逸才艱難的說道:"我有些腹痛,你們先盯著。"然後他不顧同僚善意的譏諷匆匆向住處走去,好不容易走回那間肅靜獨立的小屋子,推開房門,他看到一個窈窕的身影坐在床上,是綠娥,想必是王妃派她過來的,夏金逸突然撲了上去,兩個人的身形糾纏在一起,跌倒在床上,然後帷帳垂落,他的粗暴讓綠娥發出驚叫,沒過多久,他粗粗的喘氣和她痛苦的呻吟混合在了一起。

過了一陣子,得到滿足的夏金逸鬆開了手,攤倒在床上,綠娥惱怒的支起身子,卻驚訝的看到這個平日嬉笑怒罵的男子面上都是淚水,他的面孔抽搐著,猙獰可怖,可是綠娥卻看得出來,這個男子正處於絕望的悲痛當中,她不顧身子的疲乏,將他抱住,這個男子身子一顫,然後也伸出手將她牢牢抱住,過了許久,夏金逸將她推開,跳下床,已經恢復平靜的他梳洗之後,淡淡道:"崔大人身死之事,太子妃若是知道了,你千萬要勸她克制,現在太子殿下正在商議如何處置呢,你讓太子妃留心暗算,蘭妃娘娘在裡面半天了。"

綠娥默默的看著這個給了自己突然的刺激的男子,開口問道:"金逸,發生了什麼事情,告訴我。"

夏金逸笑道:"我能有什麼事情,殿下正要用我做事呢,你不要胡說。"說罷,轉身走了出去,綠娥看著他的背影不由一陣辛酸,她第一次知道這個性子輕浮,油嘴滑舌的傢伙也竟然有那麼深的痛苦。

走出房間的夏金逸又是一個風流倜儻的俊美青年,甚至看不出一絲他剛才失常的痕跡,他趕回太子秘議之處,卻見一個侍衛匆匆忙忙地走來,見到他便喊道:"夏老弟,你去通稟一聲,出了大事情,雍王到了秦大將軍府,已經快兩個時辰了,還沒有出來。"

夏金逸心中一動,問道:"雍王是自己去的麼,你知道用的是什麼理由麼,我總不能糊里糊塗的稟報吧。"

那個侍衛道:"雍王帶著很多護衛,還帶了司馬雄、荊遲、長孫冀三員大將,和江哲江司馬,我們原本以為雍王是去找茬的,誰不知道秦青也在行刺江哲這件事情上插了一腳,原本想等雍王離開之後再來回稟,反正想必他也不會待得時間太長,可是沒想到這麼長時間沒出來,我們在秦府的內線聽說他們談得很高興,所以我才回來稟報,只怕是有些遲了,夏老弟替我多美言幾句。"

夏金逸笑道:"你放心,我什麼時候為難過你們?"說著夏金逸再次叩門求見。這次他推門進去的時候,看見太子李安神情有些怔忡,而魯敬忠和蘭妃都沉著臉,只有李寒幽仍然是那樣神態優雅。李安不耐煩地道:"什麼事情,不見孤正在商議事情麼?"

夏金逸連忙避重就輕的將事情說了一遍,李安一聽到雍王去了秦府,立刻臉色一沉,揮手斥退夏金逸,冷冷道:"他倒是活躍起來了,看來這陣子父皇的偏袒讓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了,魯少傅,你獻計離間雍王和秦家,如今他們倒聯合起來了,你說該怎麼辦?"

魯敬忠想了一想道:"這樣的發展當時雖然沒有想到,可是也不難對付,既然雍王和秦家沒有生出嫌隙,那麼我們就造出嫌隙來,若是殿下現在陪著郡主去一趟秦府會怎麼樣?"

李安心中一動,想起李寒幽和秦青的婚事,雖然還沒有得到秦彝的同意,但是父皇和母后都是滿意的,如果此事一成,就是秦家想偏向雍王,雍王怕也不會相信他們了,自己可不能讓他們走得更近,罷了既然那件事情已經決定,我就先去一趟秦府了,想明白之後,李安站起身道:"郡主是否肯隨本王一行?"

李寒幽臉上飄過一朵紅雲,低聲道:"寒幽遵命。"

李安立刻招呼夏金逸安排車馬,他帶著魯敬忠坐一輛車,李寒幽有自己的車子,在路上,李安沉聲道:"這個李寒幽果然是聰明絕頂,竟然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就說崔央發覺有人盜賣軍械,故而私下探查,不幸被那些貪官發現,因而慘死,這樣一來,崔央聲名無瑕,王妃和孤都不用擔心被牽連,然後在戶部隨便找幾個替死鬼,就說戶部尚書失察,然後太子再擔保讓他戴罪立功,這樣一來,兩個人都保住了,日後再徐徐處置,這個主意很是不錯,為何少傅和蘭兒都不高興呢?"

魯敬忠苦笑道:"殿下,這個主意雖然是兩全其美,但是實際上支持的是為臣,崔央的聲名保住了,那麼太子妃和世子的地位穩固如山,那麼蘭妃娘娘自然不會高興,她請了同門的師妹過來,本來是想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沒想到郡主卻支持敬忠,所以娘娘才會氣惱,臣之所以不快,卻是因為這李寒幽心智過人,她表面上調和,卻是讓我和蘭妃娘娘心生嫌隙,我想郡主一定會跟娘娘說,我是太子心腹,不能和我作對,她們同門姐妹,很快就可以達成諒解,到時候臣就是眾矢之的,郡主如此心機,怎不讓臣擔憂,殿下,鳳儀門可結之以援,不可受其控制,若非李寒幽此舉是鳳儀門主之命,臣倒要阻止她和秦青的婚事了。"

李安皺皺眉,道:"可是如今若不如此,怎能打壓老二的氣焰,戶部的事情馬上就要發作,若是老二趁機發難,只怕戶部就不再是我的天下了。"

魯敬忠歎息道:"臣也正是因此為難,殿下這幾日就要揭發戶部不法情事,殿下掌管戶部,出了這種事情,雖然可以解釋的過去,但是皇上心裡不免有些惱怒,所以如今殿下得依賴她們打壓雍王,等到風平浪靜之後,才來想辦法吧,其實拉攏到秦家也有好處,只可惜又讓鳳儀門佔了便宜。"

李安猶豫地道:"李寒幽也是皇族,總不至於過分偏向師門的。"他的聲音有些充滿了不自信。

魯敬忠苦笑道:"殿下說得是。"面上卻現出意味深長的古怪神色。只是一心想去破壞雍王拉攏秦家的太子卻沒有留意。

今日秦彝可是榮寵備至,正在他和雍王在後園歡宴的時候,家人來報,太子殿下駕到。秦彝微微苦笑,想不到自己一向潔身自好,卻成了兩位皇子爭鬥的導火線,不論他如何想,也只能率眾前去迎接。

李安走下車駕的時候,看見秦彝和雍王匆匆走來,兩人上前下拜道:"臣李贄、秦彝叩見太子殿下。"

李安伸手虛扶道:"二弟和大將軍不要多禮,今日孤來此卻是陪著郡主前來拜會大將軍和秦夫人的,想不到二弟也在這裡。寒幽,來拜見大將軍。"

隨著李安的聲音,從另一輛華車走出一個身穿雪衣羅裳的絕麗女子,她走到秦彝面前,飄飄下拜道:"寒幽拜見大將軍,家父多次提及當年和將軍並肩作戰的事情,前些日子,寒幽代父親送來的微薄禮物,卻被大將軍婉拒,想是將軍惱怒寒幽拜會來遲,實在是寒幽近日一直在宮中陪伴皇后娘娘,還請大將軍恕罪。"

秦彝神色淡然,微笑道:"臣和王爺確是袍澤情深,只是皇命在身,王爺鎮守在外,秦某在京中伴駕,故而多年未見,郡主心意,秦某心領,前些日子拒絕郡主的禮物並沒有什麼理由,只是除了皇上賞賜之外,秦某是從不接受他人禮物的,郡主多心了。"

當下眾人來到了後園,秦彝已經讓人重新換上酒菜,李安坐在首席,抬目望去,這秦府的後園與眾不同,沒有什麼奇花異草,亭台樓閣,卻是把諾大的一塊空地平整之後,鋪上青石板,四周種上樹木,成了一個小校場,場地上擺著兵器架、石鎖之類的東西,而在校場一角,更擺著幾面戰鼓,如今春光明媚,秦彝就在校場外面的大樹下擺上酒席,讓家將武士在校場上比武助興,方才正是最熱鬧的時候,雍王麾下的侍衛和秦府的家將都下場比武,勝的人賞酒一爵,敗得人也不會收到責罰,都是軍旅出身,沒有那麼多心機,雍王和秦彝也不會因此生出爭鬥之心。

可惜李安的到來讓這裡的氣氛不免有些冷淡,秦彝讓家將散去,又讓人請來秦夫人相陪郡主,總算這裡人人都是慣了官場的人,倒也風平浪靜。

這其中有幾個人,都忙著在閒談之時打量對方的動態,魯敬忠一邊附和著太子,一邊有意無意的注意著雍王司馬江哲,這人始終悠閒的和秦青、秦勇談著什麼,雍王麾下的三位將軍也在旁邊跟著討論,魯敬忠豎起耳朵聽去,卻是什麼兵法戰策,山川地理之類,這些他並不擅長,而秦夫人正和李寒幽談笑,李寒幽落落大方,很得秦夫人好感,原本秦青一直在聽江哲他們談話,但是沒過多久,他就明顯神思不屬,目光屢屢落到李寒幽身上。而太子、雍王、秦彝正在談得熱烈,秦青漸漸開始有些放開膽量,開始和李寒幽談天,秦夫人似乎樂見其成,不時的替他們穿針引線。

李寒幽雖然表面上專心討好秦夫人,應付秦青,但她雙目的餘光卻始終落在江哲和站在他身後的小順子身上,她早已經得到了師門的情報,這個看上去形容有些瘦弱憔悴的青年在南楚的作為的情報她已經看過了,誰會知道這個以文才著稱的青年,用得計策是那樣狠毒,平定蜀中,離間大雍,若非德親王已死,這人只怕會給大雍帶來更大的損失,可惜鳳儀門直到雍王將他俘虜回大雍之後,才注意到他,詳查之下,才發覺這人乃是曠世奇才,為了剪除雍王羽翼,門主親自下令讓自己刺殺此人,可惜自己竟然失敗了。

至於那個李順,李寒幽心中頓時生成無力的感覺,論年紀,自己比他還要大一些,論出身,自己的恩師乃是三大宗師之一,可是這個少年的武功竟然超過了自己,根據自己得到的情報,這個少年武功遠在自己之上,自己門中除了門主之外,恐怕只有六七個長輩可以勝過他,最令自己不平的是,這麼一個武功高強的少年,竟然甘心做那手無縛雞之力書生的奴才,你看他此刻乖順聽話,完全是一副訓練有素的奴才形相,真讓人怒其不爭,這種高手若是為我所用,李寒幽歎了口氣,這人偏偏是個殘疾之身,鳳儀門的"神鳳心法"全無用處。

秦青見李寒幽歎氣,不由問道:"郡主為何歎息?"

李寒幽心中一動,道:"妾身也聽父王說起過一些軍旅中事,可惜父王不許我參與,秦將軍和諸位幾乎都是沙場血戰餘生的名將,不知道可否給妾身講一講戰場上的事情呢?"

秦青笑道:"郡主是鳳儀門弟子,可惜卻是宗室,不然想上戰場也沒有什麼難處,末將雖然也曾經沙場血戰,可惜這些事情若是說出來,未免有些煞風景。"

李寒幽見秦夫人面上有些不豫之色,連忙道:"我可不是想聽那些殺伐之事,只是聽說大漠烽煙如畫,蜀中風光綺麗,南楚更是風月無邊,不知道這些地方風光比起大雍來,哪裡風光更動人呢?"

李寒幽的聲音雖然不高,但是人人卻都聽得很清楚,都不由思想了起來,這些人大都見識廣博,李寒幽說得這些地方他們沒全到過,倒也去過大半,但是若說哪裡風光最盛,這卻難道了他們,就是心中覺得某處最好,空口說來也覺得沒有證據。

李安雖然不知道李寒幽目的何在,但本著同仇敵愾之心,說道:"這倒是一個好題目,我們今日閒來相聚,盡談論些軍政大事,未免有些沉悶,不如就說說自己的見聞,倒也不錯,不如我們就以此為酒令,每人說出一個風景勝地,卻需有前人詩詞為證,若是說不上來的,就罰飲酒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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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中,郡主笑問天下風光,王附議,乃行令。令未起,齊王已至,三王歡聚,席間其樂融融,當其時也,渾忘蕭牆之亂將至也。

--《雍史。戾王列傳》

"哈哈,好主意,這可不能把我拉下呀。"太子剛剛說完,遠處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眾人看去,卻是齊王李顯悠然走來,他身後卻是韋膺和夏侯沅峰,太子和雍王神色都是一變,秦彝卻是苦笑連連,他萬萬想不到,今日他的府邸這般熱鬧,給夫人使了一個眼色,秦彝站起身道:"今日是吹了什麼風,齊王殿下也來到寒舍,秦某真是受寵若驚。"

李顯攔住秦彝施禮,笑道:"說來也巧,大將軍可能不知道,我和夏侯原想一起出去遊玩,誰知路上遇到韋大人,聽大人說起今日大哥和二哥都到了大將軍府上,我就想,這樣的熱鬧我怎能不湊呢。"

李贄和太子都放下了心,他們知道李顯平日就是沒事也要找事的,今日這樣熱鬧,他不來倒是奇怪呢。

眾人重新落座,三方面倒是涇渭分明,這時秦夫人已經告辭離去了,所以太子、齊王、李寒幽、魯敬忠坐在一處,雍王、江哲、司馬雄等人坐在一起,而韋膺、夏侯沅峰和秦彝、秦青坐在一起,秦勇已經托詞離去了,這裡聚集了這麼多貴人,他們的屬下侍衛定然是很多的,秦勇這是去打理了。

李安命人取了幾罈子烈酒上來,又取了大酒觴來,這種酒觴一杯就能裝下四兩酒,若是喝了三盞,就是酒量不錯的人也不免醺醺然。他笑道:"今日酒令嚴似軍令,不知讓誰來掌令呢?"

荊遲連忙站起來道:"末將不通文字,還是我來掌令吧。"

李贄笑道:"胡說,這掌令之人需得熟讀詩書,你怎能掌令。"

李顯眼珠一轉道:"我們人人都要行令,大將軍是武將世家,家中若是尋個武技高強的家將到處都是,若是尋個熟讀詩書的人只怕難了,既然是郡主提議,不如讓郡主掌令吧。"

李寒幽嗔怒道:"妾身一個弱女子,豈能掌令,誰不知道你們行令的規矩,那掌令之人是要陪酒的,不論行令之人勝負,都要陪飲一杯,你是怕寒幽不醉死麼?"

李顯攤手道:"這樣啊,不如我們替郡主找個副掌令,只用喝酒就好。"

眾人面面相覷,誰有人酒量不錯,但是做李寒幽的副掌令,未免有些尷尬。

這時,李顯突然道:"這樣吧,你來吧。"說著指向一人。

眾人看去,李顯指得卻是江哲身後肅手而立的小順子,雖然小順子只是一個僕人身份,但是在場的人誰不知道這人乃是絕頂高手,大概也只有江哲這種人敢把他當成奴才使喚,否則就是太子、雍王也會把他奉為上賓。

李寒幽心中大喜,她原本只是想藉機探一下江哲的虛實,若是能夠得到他的好感就更好了,想不到突如其來的齊王這般配合,把小順子放到了明處,自己就可以趁機施展手段拉攏這兩人,至少也要減輕他們的敵意。若非齊王名分上不佔優勢,李寒幽還真想建議門主,支持齊王比起支持太子那個蠢人容易多了。

小順子原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江哲身上,至於其他的人在他眼裡則是分成"對公子有威脅的人"和"對公子沒有威脅的人"兩類,李寒幽則是有威脅的一類,想到就是這個女子差點殺死了公子,他很早就想一掌殺了她,若非江哲低聲對他說道:"不用著急,來日方長。"他早就忍耐不住了。

現在聽到齊王的建議,小順子神色一變,眉宇間立刻帶了冰寒刺骨的殺氣,那雙眼睛更是射出冰冷的寒光,令眾人都不由提高了警惕,這時江哲悠然道:"這也是一個好主意,只是小順子酒量不高,替郡主擋酒也是十分辛苦,若是郡主肯重重賞賜,那麼就是他不動心,臣也會動心的。"

李贄神色一鬆,道:"這倒也是,不過既然是大哥提議行令,六弟推薦小順子襄助,那麼兩位也不應該吝嗇吧。"

李寒幽露出純潔無瑕的笑容,道:"妾身來得匆忙,若是不嫌棄,就把這個做為賞賜吧。"說著從腰間取出一雙薄如蟬翼的手套。眾人看得奇怪,不由互相詢問,這時候夏侯沅峰笑道:"郡主果然厚賜,這一定是天山冰蠶結絲織成的手套,刀槍不如,百毒不侵,正是擅長掌法之人最喜歡的武器。"

李寒幽看向小順子,只要他神色微動,自己就算達成目的,誰知小順子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說了一句"謝郡主賞賜。"神色絲毫沒有變化。

李寒幽心中一歎,若是小順子見此欣喜,那麼就說明他的境界還不能擺脫外物的誘惑,那麼自己就知道他的深淺,而且他若是越依賴這副手套,那麼他的武功就越難進步,可惜,只見他這般冷淡,就知道他不是已經知道這個道理,就是已經過了依賴外物的境界,他既無名師教誨,那麼就說明他的武功已經到達了那個境界。

齊王笑道:"本王身上可沒有帶什麼好東西,這樣吧,本王府裡有一套《夢華錄》,是本王無意中得到的古版,上面是一些失傳已久的樂府詩詞,本王這件禮物可珍貴麼?"

小順子神色有些改變,他服侍江哲多年,曾經聽過江哲說過這本書,而且似乎還很遺憾沒有看到過,不由露出喜色,道:"謝齊王殿下賞賜。"

李寒幽等人一愣,心道莫非這人不喜歡武功反而喜歡書本,接著便看到江哲面上露出一絲隱隱約約的喜色,李寒幽心中又喜又憂,看來這個小順子的唯一弱點就是江哲了,只是這樣一來這個高手就不可能為自己所用了,畢竟以雍王對江哲的重視,若是江哲肯歸順了自己,自己大概也不敢用他。罷了,看來只有用雷霆手段了。李寒幽眼中閃過一絲絕決。

太子李安連呼倒霉,心道還我賞賜東西,李寒幽和李顯的禮物都是很貴重別緻的,若是自己賞了金銀珠寶之類,未免有些俗氣,他正在猶豫不定,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夏金逸突然附耳說了一句話,李安頓時眉開眼笑,道:"本王的賞賜你也不可推辭,金逸,你就綠珠和翠鶯明日送過去,這兩個女子乃是本王心愛的舞姬,你可要盡情享用。"

這句話一說出來,空氣中彷彿帶了陣陣的寒意,雖然沒有人明言,但是小順子的身份大家卻是心照不宣的,若他是一個平常之人,這種略帶嘲弄的贈與,他也只能忍了,但是小順子卻是一個絕頂高手,若是他一怒出手,那麼這裡恐怕沒人可以脫了干係,不僅太子和齊王留在身邊的幾個親信護衛提高了警覺,就連雍王,秦彝和雍王麾下的幾個將軍也都小心翼翼的注意著小順子的舉動。

卻見小順子不怒反笑,身影一閃,已經站在了太子面前,太子大驚,而李寒幽、齊王、秦彝都同時發動,卻在丈許外站住了,只因小順子明明站得很遠,卻是第一個到了太子面前,而且太子也沒有收到傷害,只因站在太子身後的夏金逸已經擋在太子身前,若是小順子出手,必然不能一舉殺了太子,這樣一來,他們自然不會貿然出手。

李贄也站起身來,看了江哲一眼,道:"李順,你要作什麼?"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江哲身上,這時候大概只有他能喝止小順子了。

我無奈地看了一眼神色焦急的雍王等人,我開口道:"臣代李順謝謝殿下賞賜,殿下必然是覺得他平日勞役繁重,這才送了兩個侍女替他分憂吧。"

李安此時真是有些後悔,夏金逸原本讓自己送兩個出色侍女,可是自己一時興起,居然送了兩個舞姬,而且語氣中暗含譏諷,卻惹禍上身,這人雖然離自己還有數步之遠,但是李安只覺的從他身上傳來絲絲的寒氣,一聽到江哲開口,連忙道:"是啊,你武功高強,總是作些下人的工作,本王覺得說不過去。"

小順子突然露出淡淡的笑容,施了一禮,十分恭敬地道:"多謝殿下賞賜。"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李寒幽心道,還好,這個小順子還有其他的弱點,她卻不知道方纔我和小順子都已經察覺到她的試探和矚目,偏偏齊王的禮物讓小順子流露出最大的弱點,就是我,所以我故意露出喜色,其實那本書雖然不錯,但是也不至於讓我連喜色都不能掩飾,我的意思是讓人從我這裡著手,我有小順子和雍王的保護,應該不會有問題,可是小順子很快就發覺了,所以藉著太子的譏諷,他故意大怒,似乎忍不住要出手,這樣一來就會讓人以為他的修養不夠,就不會特意針對我了,我知道他的心意,但也只能任由他這般做,畢竟在他心裡,我的安全比什麼都重要。

等到小順子退回我身後,李寒幽笑道:"我們這酒令應該開始了。"其實眾人已是全無興致了,可是既然已經約定了,自然就要進行下去,而且也都存了比較的意味,所以這次氣氛有些緊張的酒令就開始了。在酒令開始之前,韋膺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話,很多人都沒有留意,我卻聽得清清楚楚,他說道:"今日真是精彩呢,這些人湊到一起的鉤心鬥角比什麼戲文都好看。"我不由心中苦笑,什麼時候我也成了別人眼裡的好戲了,從前我可是一直是看戲的人啊。

這時,李寒幽笑道:"這個酒令的規矩不難,就是先說一個地名,然後便需要說上幾句詩詞,若是說的貼切,本令就認可,若是說得不好,那就罰酒三杯,咱們也不能學人家擊骨傳花,就由我這個令主指定次序吧,不論名位還是輔議先後,都以太子殿下為先,就請殿下先來吧。"

李安已經心情平定下來,他貴為太子,詩詞就算不精通,讀也讀過幾首,便開言道:"長安--早夏宜春景,和光起禁城。祝融將御節,炎帝啟朱明。日送殘花晚,風過御苑清。郊原浮麥氣,池沼發荷英。樹影臨山動,禽飛入漢輕。幸逢堯禹化,全勝谷中情。"眾人拍手稱好,我也是其中之一,但心中卻想,此人喜愛的詩文少了幾分天子氣,看來果然是沒有九五之命。李安飲了一杯,李寒幽也略略沾唇,而小順子卻也得盡飲一杯。

李寒幽笑道:"太子之後,當是雍王殿下。"

李贄道:"幽州--塞草連天暮,邊風動地秋。無因隨遠道,結束佩吳鉤。"說罷自己飲了一杯。

我心中明白,雍王殿下引用的詩句全篇乃是"黃閣開帷幄,丹墀侍冕旒。位高湯左相,權總漢諸侯。不改周南化,仍分趙北憂。雙旌過易水,千騎入幽州。塞草連天暮,邊風動地秋。無因隨遠道,結束佩吳鉤。"這分明是向太子表示自己只想作個一路諸侯,雖然太子肯定不信,但是卻讓別人挑不出毛病來。

下一個輪到齊王,李顯微微一笑,道:"晉祠--步屐深林曉,春池賞不稀。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野日荒荒白,悲風稍稍飛。無由睹雄略,寥落壯心違。"

我把玩著酒杯,心道:"原來齊王心心唸唸的都是平定北漢,想來只有和北漢悍勇的騎兵交鋒,才是他心中所想,這人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有帝王之份,便一心一意想做一個大將軍,可惜他陷入皇位之爭,只怕終究是空懷壯志可。"我看向齊王,眼色中滿是惋惜,卻見李顯也向我望來,神色間帶著難言的疲憊。

秦彝淡淡道:"洛陽--步登北邙阪,遙望洛陽山。洛陽何寂寞,宮室盡燒焚。垣牆皆頓擗,荊棘上參天。不見舊耆老,但睹新少年。側足無行徑,荒疇不復田。遊子久不歸,不識陌與阡。中野何蕭條,千里無人煙。念我平常居,氣結不能言。"

別人聽了也還罷了,只道是秦彝懷念故土,他們都知道秦彝是洛陽人,李贄卻是聽得入神,忍不住道:"洛陽果然已經如此荒蕪麼?"

秦彝也不作聲,只是默默飲了一杯酒,李贄歎息道:"洛陽乃百戰之地,多年兵禍連綿,致令民生凋敝,我當進言,請父皇重修洛陽才是。"

李安聽了不滿,心道,何用你多嘴,我難道不知道進諫父皇麼,若非你和我爭奪帝位,我早就用心處理政務了。心中這樣想,面上卻不露神色。

接下來按照官職身份,卻是輪到夏侯沅峰,他微笑道:"西湖--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處泛歸舟。白蘋紅蓼西風裡,一色湖光萬頃秋。"

旁人都道夏侯選的詩文優雅,我卻是淡淡一笑,這人心機深沉,機巧靈變,就連吟詩也不忘遮掩性情。若非那日他上門承認救走毒手邪心一事,我怕也看不穿此人面目呢,也會只當他是個風流公子呢。

接下來,魯敬忠道:"長沙--三年謫宦此棲遲,萬古惟留楚客悲。秋草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他念得抑揚頓挫,目光卻斜到我身上,除了不通詩文的荊遲、司馬雄之外,人人都露出尷尬的神色,誰都知道魯敬忠是在譏諷我,指我縱然才高八斗,也沒有明主賞識,自然在他心裡雍王是不可能成為皇帝的,而且賈宜因梁王勝墜馬之死而自傷為傅無狀,哭泣而死,魯敬忠詞意歹毒,竟是詛咒我這個楚客也會失去輔佐的雍王,我便是另外一個賈宜,賈宜三十三歲而死,看來魯敬忠也不會讓我活過那個歲數呢。

雍王眼中閃過一絲深惡痛絕的寒光,他倒不是惱恨魯敬忠詛咒自己,既然身為敵人,別說是詛咒,就是揮刀殺向自己也無可厚非,但是魯敬忠詛咒江哲早亡卻讓他心中怒火洶湧,因為江哲自從遇刺之後,身體十分羸弱,他經常擔心我會病故,所以特別氣憤魯敬忠的行為。他正要發作,我卻已經笑道:"魯少傅說得好,哲也十分欣賞賈宜,若是有機會去長沙,定要去瞻仰他的故居呢?這一杯江某也相陪少傅。"說罷,我飲下了杯中酒液,蒼白的面容上頓時泛起血色,小順子定定的看了魯敬忠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殺氣。

魯敬忠心中略略有些後悔,自己不該這般無禮,但是自從此人進了雍王府,他總覺得自己用計不再一帆風順,心中久已鬱悶,此番忍不住譏諷江哲,一半是洩憤,另一半卻是因為他頗通醫術,見江哲體弱氣虛,倒希望將他氣死呢。

韋膺見氣氛不好,便開口道:"也該輪到我了,終南--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他說完便飲了一杯,這麼一打岔,氣氛有些好轉。我心想,這韋膺果然是丞相家教,不愧是韋相之子,這首詩秀雅清新,只可惜終究是不脫富貴榮華,終南捷徑,天下皆知啊。

接下來該輪到幾個將軍了,他們除了長孫冀之外都是面有難色,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匆匆走進,是秦府的家將,他看了一眼座上眾人,面有難色,走到秦彝面前低聲耳語了幾句。秦彝身軀一震,揮手斥退了家將。就在這時,幾個不同勢力的人幾乎同時闖進校場,卻是太子、雍王、齊王各自的侍衛,我聽得清清楚楚,他們說的都是一件事情,就在方纔,有人襲擊了軍部在渭水的軍械庫,燒燬了那裡的所有軍用補給,而且留下了標記,那標記是一匹南楚的小寒絹,素白如雪的寒絹之上,用鮮血寫著"錦繡盟"三個大字。

一時間,太子、雍王和齊王都要起身告辭,李寒幽故作不知這個變故,起身道:"別人要走也可以,總的等江大人行過酒令才行,江大人南楚才子,怎能這樣就走。"

我心知她設了圈套,我若是說喜歡南楚,她就會誣陷我不忘故國,我若是喜歡大雍,她又會諷刺我不念舊情,這我早就想明白了,所以聽到她的指名,我只是淡淡道:"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苦調淒金石,清音入杳冥。蒼梧來怨慕,白芷動勞罄。流水傳蕭浦,悲風過洞庭。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哲曾聞洞庭君山湘妃祠,常有人聽見夜半琴瑟,每思一見而不可得,今日以此作為酒令,不知可否。"

李寒幽柳眉輕顰,江哲所選詩詞,鬼氣森森,卻又意猶未盡,不可揣測,只得嗔怒道:"江大人說得好。"慢慢飲了少許酒液,雖然李寒幽每人只陪酒少許,但是秦府的烈酒醇厚無比,此刻她已經是面帶紅霞,更顯得美麗絕倫,她這般輕顰淺嗔,更是美不勝收,就連急匆匆要去料理麻煩的太子、心中憂慮的雍王也不由失魂落魄。秦青更是愣在那裡,眼中只剩下那個絕麗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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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二十四年五月,帝賜封靖江王郡主為公主,賜婚撫遠大將軍秦彝子秦青,或曰,皆王之力也。

——《雍史。戾王列傳》

在回去的路上,雍王沉著臉道:「隨雲,你放心,日後我定然為你殺了魯敬忠。」

我淡淡一笑道:「殿下為何惱怒,理應高興才是,魯敬忠長於攻訐,疏於自保,他為太子出謀劃策,雖然是一步三策,但是三策難成一策,這不是一件好事麼,再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人臣還不放在心上,臣關心的是李寒幽,此女心智真是過人,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人心,這次勝利的是她呢,秦青只怕逃不出她的手心,就是殿下,不也是幾乎動心了麼。」

李贄不由赧然道:「隨雲說笑了。」

我神色不變,道:「此女既是鳳儀門高弟,又是宗室貴女,難得的是心機深沉而不外露,形容舉止不帶驕矜,秦青移情於她也是情理中事,我想若非秦大將軍托詞拒絕,只怕此事早就成了,殿下可要當心她,她若是嫁給秦青,地位越發崇高,只怕將來阻礙殿下大業者,就是此女。」

李贄憂心地道:「若是秦青真的娶了她,那麼只怕有些不妥,雖然秦大將軍公正嚴明,但是若是婚事真成了,那麼……」李贄沒有說下去,但未盡之意我已經瞭然,揮手道:「殿下放心,秦青雖然是大將軍長子,但是卻不能有效地影響大將軍,父子之情雖然可以潛移默化,但是大將軍為了家族著想,定然是不會和殿下為難的,而且秦勇乃是大將軍親信,此人若是能夠拉攏過來,殿下就可以無憂了。」

李贄道:「秦勇對大將軍忠誠不二,如何能夠拉攏過來呢?」

我笑道:「這件事交給臣吧,現在殿下若是加以招攬,反而會讓太子和大將軍不滿,臣有法子讓他不知不覺的替殿下效力。」

李贄點頭道:「這件事情交給你了,還有一件事,這錦繡盟如此囂張,父皇必會派將領前去剿平,本王想推薦長孫冀,他精明能幹,武功高強,正是首選,你覺得怎樣?」

我說道:「殿下,長孫將軍若是去辦此事,就是找到了什麼關聯太子的證據,只怕也會受到懷疑,若是臣所料不差,太子也會推薦齊王去辦這件事情,畢竟太子殿下麾下沒有能征善戰的將軍。」

李贄道:「若是這樣,豈不是得不到任何證據了。」

我笑道:「其實太子和殿下都太著急了,錦繡盟偷襲軍資,這只是小小的叛亂,若非太子做賊心虛,怎會急著派人前去圍剿,殿下原也不用主動招攬此事,現在太子所作所為還沒有揭穿,若是殿下揭穿此事,不免讓皇上懷疑殿下的動機。太子推薦齊王去辦這件事情是欲蓋彌彰,崔央之死已經驚動朝野,戶部的事情正在將發未發之際,若是太子推薦齊王,殿下不妨說這等小事用不著大將,就讓秦青去吧,若是秦青立了功,皇上賜婚也是理所當然了。想必皇上也會覺得中立的秦家比較合適吧。我想這個人選皇上不會拒絕的。」

李贄眼中神光一閃,道:「而且還可以離間秦家和鳳儀門,若是鳳儀門執意阻撓,這樁婚事自然是絕對不成的。」

我笑道:「不論是什麼結果,對殿下都沒有好處,說句實話,臣真沒想到錦繡盟有這樣手段,霍紀城雖然個性乖戾,但是卻是果決之人,怪不得錦繡盟至今不能徹底剿平。」

李贄歎息道:「隨雲,本王只覺得這世間之事無不在你掌中,幸好你終究保了本王,要不然本王真是寢食不安。」

我的面上卻露出蕭瑟之色,李贄驚道:「隨雲怎麼了,莫非本王說錯了什麼。」

我微微一笑,拋卻心中悵然,心想我雖然心有頑疾,但是只要我安心靜養,未必不能長命百歲,雖然這鉤心鬥角只能令我損折生命,但是數年之內我必然能夠保雍王登上皇位,到時候天下之大,難道我還找不到可以休養的地方麼,「湖水綠盈盈,昔人自茲去。時聞棹歌聲,扁舟不知處。」我低聲吟誦道。李贄笑道:「這是誰的詩,怎麼這般逍遙。」

我隨口道:「這是臣從前在書上看到的,也不知道是誰寫的了,殿下,想必皇上很快就會召見殿下了,殿下還是快回去更衣準備吧,臣答應教導荊將軍,就不要讓他跟您去了。」

李贄笑道:「好啊,本王要看看隨雲怎麼把這個頑劣弟子教成材。」

我也笑道:「若是我讓他自己作詩一首,不知道殿下給臣什麼賞賜?」

李贄想了想道:「本王一時也想不出來,金銀珠寶你不喜歡,圖書典籍你也都看過了,若是隨雲想要什麼,不妨說出來,本王都可以拿來做獎賞。」

我恭謹地道:「殿下言重了,只是有一件事,上次殿下因為臣遇刺的事情大發雷霆之怒,因為毒手邪心是江南春介紹來的,殿下雖然沒有查封江南春,但是卻令京兆尹嚴查,這些日子以來,江南春一日也不得安寧,臣請殿下開恩,饒恕了臣的表弟。」

李贄立刻想起了這件事情,當日他憤怒欲狂,若非管休提醒荊舜卿是江哲表弟,只怕就要把江南春查抄了,但是受此牽累,江南春這段時間可是度日如年,後來江哲保住了性命,李贄卻又將這件事情忘記了。這時江哲提起,李贄不由有些尷尬,連忙道:「本王是忙得忘了,其實我已經查過,令表弟並未涉入刺殺此事,本王這就派人去通知京兆尹一聲。這算不上什麼賞賜,這樣吧,你若能教會荊遲作詩,本王就將這個賞你。」說著從腰間解下一塊翠玉珮,在手中把玩。

我知道這塊玉珮是御賜之物,正是玉中上品,何止千金,這也算是極其貴重的賭注了。便笑道:「臣也知道了一段時間,原本臣也想表弟受點教訓,讓他知道『謹慎』二字,可是前兩天我那位顯德的弟媳來哭訴,她一個弱女子背井離鄉已經是可憐非常,如今又拋頭露面前來求懇,我總不能不給她面子。」

見我微笑,李贄道:「若是隨雲你輸了,可要拿什麼做賭注呢?」

我想了一想,道:「臣受殿下賞賜極多,若是拿不出什麼特別的東西,倒顯得沒有誠意了,這樣吧,若是臣輸了,願意將此物作為賭注。」說著我指指腰間的玉帶。

李贄疑惑的看過來,這玉帶雖然看起來好看,可是不過是衣帶上綴了一些羊脂玉帶板,雖然華美,但是既沒有精工雕刻,也不是上品美玉,怎值得拿來做賭注呢。但他當然不會計較,便道:「這樣也好,就賭你的玉帶吧。」

我微微一笑,現在還沒有必要告訴李贄,這條玉帶是我近日設計的,前兩天剛剛才由小順子取回來。裡面設計了機關,可以連續三次射出淬了劇毒的毒針,這是為了保護自己所準備的,若是再有刺客到了我的身邊,我還有反擊的機會,這條玉帶何等珍貴,再說,還是「天機閣特製」呢。

說話之間,我們已經回到了雍王府,剛走到門口,就看到遠處飛馬奔來一個御前侍衛,他手中拿著敕令,見到殿下就下馬拜倒,說道:「殿下,陛下召您入宮。」

李贄連忙道:「待本王更衣之後立刻進宮。」

那個侍衛站起後退,說道:「遵命。」

我這個閒人回到寒園,跟著我的除了小順子還有一個不情不願的荊遲,他好不容易從那令人頭疼的酒令中逃生,恨不得找個地方練幾趟拳腳,活動一下筋骨,想不到卻被我召進了寒園。

荊遲鬱悶的望著江哲的背影,再一次在心中叫起苦來,這個文弱書生居然得到殿下的令旨管束自己,他平日就不喜歡這些寫詩做賦的文人,雍王殿下麾下雖然有不少文臣,但是大多都是擅長軍略的謀士,這些人荊遲倒是敬鬼神而遠之的,可是這個書生也沒見他出謀劃策過,整天躲在寒園,多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的好像要斷氣一樣,可是雍王對他真的很信任啊,讓自己等人聽從他的命令。昨夜江哲派他去做那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荊遲到現在還是有些糊里糊塗的呢。

跟進寒園,雖然跟著雍王出去,但是保護江哲的侍衛也都去了,他們熟練的迅速佔據了要害地點,寒園很快就成了固若金湯的堡壘,荊遲撇了撇嘴,心道,這人真是一朝被蛇咬,千年怕井繩。這時荊遲突然覺得身上生出寒意,抬頭一看,卻看見一雙冷若冰雪的眼睛,正是小順子瞧見了他的神情,用目光警告他。荊遲心中一凜,他可是很佩服小順子的武功的,連忙低下頭來。

回到居室,我召進荊遲,拿起一本孫子兵法,放到書案上,淡淡道:「你若能將這本書背了下來,我就放你出去。」荊遲目瞪口呆的看著那本薄薄的書冊,臉上泛起苦澀的笑容。

我笑道:「我身子不好,今日就不能教你了,從明天起,我每天教你半個時辰,剩下的時間,你要抄寫我教過你的內容,我知道你認得幾個字的,對了,你就在旁邊的房間背誦抄寫吧,小順子會監督你的。好了你去把行李搬到寒園來。」

荊遲大駭,正要拒絕,卻看到那個文弱的書生眼中透出堅決的神光,不由自主地道:「是,大人。」

荊遲離開之後,小順子不滿的問道:「公子何必還要為這種粗人耗費心思,不如多多休養才是。」

我淡淡道:「看此人面相性格,最是忠心直率,果決勇敢,若是能夠學些軍法,殿下多一員忠心不二的將領,這人最是重情義,日後我也可得到一個保障,何樂而不為呢,你吩咐下去,秘營要派人接近秦勇,最好能夠得到秦勇的信任,驊騮、綠耳都是隱組中精選出來的,讓陳稹選一個去做這件事情。錦繡盟會把事情鬧得很大的,我們也該收手了,其他的人如何安排,你們斟酌,但是秘營至少要留下一半人供我使用,另外一半人安排他們隱入民間,日後我們還用得著他們。」

小順子默默點頭道:「我今夜就去辦,我們早有準備,不會很麻煩的,公子,李安和魯敬忠太無禮了,若非公子有大事在身,我早就取了他們的性命了。」

我淡淡道:「日後他們的性命,必然讓你去取。」

當夜我得知經過御前爭論,果然秦青被任命剿滅錦繡盟,太子雖然極力支持齊王出馬,但是雍王說得有理,一個小小的錦繡盟,當然用不著一個王爺去剿滅,而秦青這個人選十分符合皇帝的心意。雍王回來之後告訴我,他已經發現太子和齊王都私自派了人出去,至於鳳儀門是否派了人,雍王暫時還不知道,不過想也知道他們不會閒著的。

接下來我就忙著調教那個笨徒弟,雖然他一看見書本就昏昏欲睡,不過總不會比當年的陸燦頑劣,所以我也就一邊講書,一邊講一些實例引導他的興趣,荊遲雖然開始聽得很無聊,可是很快就被人引起了興趣,他雖然不懂軍法,可是常年在軍中作戰,很快他就根據自己的經歷向我問難,就這樣一問一答,教學相長,過了兩三天,荊遲已經是聽得興致勃勃了,每天一大早就在外面眼巴巴的等我起床,下午我逼他抄書,他居然也堅持了下來,雖然看到那些墨跡淋漓的文稿讓我哭笑不得,可是我總算在半個月裡粗粗的講了一遍孫子兵法,不過可能是性情的緣故,用間這一篇他始終不大明白,我也不強求,孫子兵法博大精深,就是我也不敢說全部精通,何況是此人呢,想起昔日給陸燦講孫子兵法的時候,他問一知十,十分聰明,只是他有些固執,大概是出身世家的緣故,我說起九變那一章的時候,他總是有些疑惑,而且他雖然軍略不凡,可惜對於人心險惡瞭解的太少了。

這一日,我命荊遲默寫全書,看他揮汗如雨的書寫,我再次後悔讓他在我的書案上書寫,罷了,眼不見心不煩,我閉著眼睛躺在軟榻上,漸漸的進入了夢鄉。突然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猛地睜開眼睛,只見李贄渾身怒火的走了進來。

我微微一笑,道:「小順子,給殿下上茶,讓殿下消消怒氣,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讓殿下這樣子呢?」

李贄一見江哲,不知怎麼胸中怒火漸漸消退,再看到愣在那裡的荊遲,臉上還有墨跡,書案上也是一團混亂,不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坐了下面,接過小順子遞上的香茶,喝過之後最後一絲怒氣也不見了。荊遲連忙起身告辭,我笑道:「你可不許偷懶,到隔壁去寫,若是偷看書本,別怪我罰你抄書抄到白頭。」

荊遲連忙信誓旦旦的發誓不會偷看,他可不會忘記上次我考他的時候,他偷看書本,被我罰他整整抄了十遍孫子兵法的情景,那晚他可是一晚沒睡覺啊。

荊遲出去之後,我淡淡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李贄冷冷道:「秦青果然有才幹,錦繡盟貪功,多次騷擾,被秦青故意放縱,然後一網成擒,雖然逃出了一些餘孽,但是已經成不了大氣候了,可惜霍紀城還是逃了,這雖然有些美中不足,但是也還說得過去。被俘的錦繡盟叛逆都招認了和戶部官員勾結走私的經過,秦青倒是正直公正的,全部取了口供,連同人證送到了皇上面前,不過這些只是旁證,因為沒有人可以指證太子和崔央,畢竟霍紀城逃走了,所以太子在父皇面前推的一清二楚,說是戶部官員上下其手,而崔央奉他之命查實走私傳聞,卻被錦繡盟暗殺,父皇最後只讓他閉門自省,戶部尚書梁謹潛原本要被免職,但是被韋相勸止,讓梁謹潛暫時戴罪立功,這些都還罷了,父皇接著下旨賜婚秦青和李寒幽。」

我問道:「皇上偏袒太子已非一日,殿下不必擔心,如今只怕天下有志之士都已經知道了太子的真面目,這已經是達到目的了。不過李寒幽和秦青的婚事怎麼這麼快,大將軍沒有反對麼?」

李贄歎息道:「李寒幽原來私下跟著秦青去平叛,又從錦繡盟刺客手上救了秦青的性命,兩人同進同出,就是大將軍想要阻止也不成了,宗室郡主的清譽豈可玷辱,父皇還特意封李寒幽為靖江公主,秦青如今是駙馬都尉了。」

我歎了口氣道:「這件事情殿下不是早有準備麼,為何如此憤怒。」

李贄沉默片刻,道:「父皇下旨,將長樂公主賜婚韋膺。」

我手一抖,手中折扇落在塵埃,過了片刻,我俯身撿起折扇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皇上想為公主擇婿,殿下早有所聞,韋膺人品才華都是非同尋常,更難得是性子平和中正,殿下不也看好他們的婚事麼?」

李贄苦澀地道:「隨雲,你真的不知道皇妹的心意麼,她為什麼平日帶著你的詩詞朝夕不離,她將千年難遇的玄參給你續命是為了什麼,王妃帶著柔藍去看她,她愛如己出又是為什麼,你真的這般不解風情麼,你可知道皇妹聽說父皇賜婚,居然自剪長髮,要出家為尼,引得父皇震怒,父皇問她,只要她開口,不管什麼人都可以召為駙馬,可是長樂一言不發,如今被父皇軟禁在後宮,隨雲,你若有心,本王拼了一切,帶著你入宮求婚,你,可願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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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同泰元年五月,雍帝以長樂公主許韋膺,膺賢良以聞,然主斷髮明誓,不肯屈從,帝暴怒,良久乃息,密語公主道:「兒若有心,無論賢愚貴賤,朕即許之。」公主唯默然。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殘月如鉤,夜空沉謐安寧,站在御階之上,長樂公主一身素衣,默默看著幽淡的月光,這些日子她原本已經漸漸豐盈的容貌上帶著哀傷,如墨青絲剪斷了一半,如今只到肩下,已經有宮女替她修整過,只是太短了,因而不能挽髻,只是用一條絲巾繫住,夜風清涼,長樂公主衣著單薄,已是徹骨之寒,她卻始終不肯回房。這樣的夜色,他可也中宵難寐。良久,她舉起素手,手中是一把折扇,上面寫著一首絕句。

「冷於陂水淡於秋,遠陌初窮見渡頭。賴是丹青無畫處,畫成應遣一生愁。」她低低吟誦,這是前些日子雍王妃帶給她的,這是那人手書的折扇,雍王妃知道她喜歡江哲的詩詞,便討來送給了她,江哲或者不在意一把詩扇,可是她自從得到這把折扇便片刻不離,再也不願割捨。

這時,綠娥走來,拿著一領披風,懇求道:「殿下,您這般自苦,奴婢看了都不忍心,若是陛下和娘娘知道,定然要責備奴婢不好好伺候的。」

長樂公主微微一笑,接過披風道:「本宮哪有那麼嬌貴,只是喜歡這夜色,好了,你先去休息吧,本宮稍後就會去睡了。」

綠娥見公主神色還好,便壯著膽子問道:「公主,奴婢不明白,夏侯大人文武雙全,又是俊美非常,您不中意也就罷了,畢竟人人都說夏侯公子風流倜儻,公主性子溫和善良,若是不喜歡也沒有什麼奇怪,但是韋大人不僅品貌過人,而且潔身自好,從無風流韻事,公主卻連他也不中意,真叫奴婢費解。」

長樂公主淡淡道:「你懂得什麼,好了,去吧。」

綠娥心中一凜,只見公主秀雅的面容上帶著若有若無的冷笑,那種皇室特有的威嚴讓綠娥不敢再多說,躡手躡腳的退了下去。

長樂公主微微歎息了一下,覺得夜冷階涼,繡履冰寒,正要轉身回寢殿休息,夜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歎息之聲,長樂公主黛眉微蹙,道:「什麼人在那裡窺探本宮?」

翠影一閃,一個身穿綠色宮裝的女子站在長樂公主面前。長樂公主微微一怔,道:「原來是寒幽妹妹,怎麼這樣夜半三更來翠鸞殿拜訪本宮。」

李寒幽飄飄下拜道:「妾身今日與秦將軍訂婚,可是想起姐姐深宮寂寞,不由心中不安,所以特意前來,果然姐姐還沒有安寢,不知道姐姐能否請寒幽進去說話。」

長樂公主淡淡道:「妹妹這些日子常常前來相陪,長樂感激不盡,只是今夜夜深人靜,不便敘談,妹妹還是回去休息吧。」

李寒幽柳眉微蹙,轉念一想,心道,聽說前兩日雍王妃進宮,莫不是長樂公主知道了我在秦府為難江哲的事情,長樂公主喜歡江哲的詩詞,無人不知,而且聽說長樂公主心儀的正是那人,現在看來,果然有些可能,否則上次見面還是親親熱熱,怎麼如今卻冷若冰霜,若是如此,自己必要問出真情才行,否則事情豈不是失去控制。

想到這裡,李寒幽笑道:「久聞殿下喜歡南楚才子的詩文,前些日子寒幽在秦府有幸見到了江狀元吟詩,雖然不是狀元做的詩,但是有句話說得好,所謂詩以言志,姐姐不想知道其中詳情麼?」

長樂公主心中一動,前兩日雍王妃入宮,無意中說起詩會之時,只是當時母妃在側,自己也沒有機會細問,便說道:「願聞其詳。」

李寒幽便略過眾人鉤心鬥角不提,只是說了眾人選得詩文,最後念道「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的時候,突然長樂公主微微一笑,李寒幽心知有異,故作不知,繼續道:「江大人選的詩是極好的,這最後兩句最是意味深長,公主覺得江大人眼光如何。」

長樂公主笑道:「江大人選此詩多半是敷衍了事,我看他的詩詞,或者幽遠典雅,或者氣勢磅礡,或者情深意重,或者平和恬淡,卻偏偏沒有這種鬼氣森森的作品。」說著不由看向手中詩扇。

李寒幽心中一動,道:「姐姐的扇子,可肯借給小妹看看麼?」

長樂公主看了李寒幽一眼,道:「事無不可對人言,這把扇子是我從二王嫂手上搶來的,江大人這幾年來很少有詩詞流傳,手跡更是少見呢。」說著遞過扇子。

李寒幽輕輕念了一遍上面的詩文,只覺得淡淡的憂傷撲面而來,詩詞清雅雋永,不由道:「江大人詩才果然天下無雙。」

長樂公主取回詩扇,笑道:「江大人的詩詞四海皆有流傳,若是妹妹喜歡,不妨尋找一下。」

李寒幽見長樂公主面上有淡淡的喜色,突然問道:「殿下為何嚴拒賜婚,莫非是已經有了意中人麼?」

長樂公主卻神色不變,她淡淡道:「妹妹可知父皇為何急於替我擇婿?」

李寒幽襝衽道:「陛下愛重公主,天下皆知。」

長樂公主淡淡道:「天家骨肉,親情淡薄,父皇雖然寵愛我,卻不是因此急於為我擇婿,當日父皇遣我遠嫁,心中常耿耿於懷,因而我若不能嫁個如意郎君,父皇總覺得對我不起。」

李寒幽眼中神色一變,道:「姐姐可怨恨陛下麼?」

長樂公主搖頭道:「我自始至終心中全無怨恨,長樂自幼喜好詩文,性子更是柔順,不似我大雍女子那般堅強果決,若非父皇母妃愛寵,長樂只怕全無地位可言,所以父皇命我遠嫁,我雖傷悲,卻不埋怨,再說,本宮受天下百姓奉養,怎能不為大雍犧牲,故而我雖遠嫁敵國他鄉,注定今生夫妻不能白頭,更是親手殺了我未出世的孩兒,長樂心中卻從來不曾怨過大雍,怨過父皇,如今父皇要我嫁人,自然是希望我能夠幸福,可是本宮歷經風霜,早已對情愛二字心灰意冷,只願父皇母妃膝下盡孝,日後不論那位兄長登基,我一個孀婦弱女,想必也不會遭到猜忌,到時候長樂相伴青燈古佛,此生足矣。」

李寒幽歎息道:「殿下,您莫非還是念著南楚國主麼,他不過是庸碌之人,您何必為他守節。」一邊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話,李寒幽一邊用悲切的目光看著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淡淡道:「沒有這回事,本宮只是心灰意冷,並非每個人都想倣傚文君的。」

李寒幽道:「文君本是淑女,只是遇上了才華橫溢的司馬相如,這才情不自禁,若是江大人有心求凰,不知道公主意下如何。」

長樂公主深深的看著李寒幽,眼中多了一絲冰寒,李寒幽笑道:「皇上已經說過,若是公主願意,不論什麼人都可以做駙馬。江大人才華蓋世,若是公主心許,小妹願意替殿下轉告皇上。」

長樂公主目光更加冰寒,冷冷道:「李寒幽,本宮在大雍深宮多年,又在南楚身為王后,雖然是深居簡出,但是你以為本宮真的一點心機也沒有麼?」

李寒幽神色大變,襝衽下拜道:「殿下息怒,小妹實在是一片赤誠,不忍見公主愁鎖雙眉,若是有冒犯之處,寒幽情願領罪。」

長樂公主神色更加幽冷,緩緩道:「江大人品性高潔,若非二王兄這般人物,尋常人絕難勸他歸降,雖然如此,他也不是俗人可以輕辱的,本宮愛他才華,敬他人品,豈可任你等曲解本宮心意。我知道,如今朝中之事,錯綜複雜,只是長樂本已是局外之人,你為何執意將本宮牽扯進去,靖江公主,本宮雖然不喜歡爭鬥,可是你們若是再苦苦相逼,本宮只得稟明父皇,即刻出家為尼,到時候也算是遂了你們的心願。」

接著,長樂公主冷冷道:「本宮累了,靖江公主請回吧,更深露重,你可要小心在意,若是再有這般流言,本宮可是要請父皇和母后娘娘作主的。」

李寒幽目送著長樂公主的背影,雙目閃出一絲懊悔,她萬萬沒有料到,平日溫柔可人的長樂公主竟然也有如此凜然不可侵犯的一面,自己若是再攪和下去,若是激怒了公主,憤而出家,只怕沒有人能夠說服陛下平息雷霆之怒了,如今,只能暫時放手了。

匆匆回到住處,只見紀貴妃神色凝重的在等她,她連忙上前道:「師叔,您怎麼來了,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麼?」

紀貴妃道:「門主傳來令旨,霍紀城已經被你大師姐綴上,必然不能逃生,可是如今朝野議論紛紛,必須謹慎處理。」

李寒幽喜道:「大師姐武功絕世,必然能夠手到擒來。」卻又柳眉微蹙道,「可是,太子之事如何可以挽救,防人之口,甚於防川,門主總是這樣教導弟子,不知道師叔可有什麼法子。」

紀貴妃道:「你也不用過於憂慮,你斬草除根做得徹底,現在沒有人有證據可以證明太子涉入此事,如今梁尚書已經是籠中之鳥,只要過些時日,再將他殺了滅口,就可以了,掌控戶部之事雖然緊要,可是咱們不能觸動太子的警覺,所以不能明著來,只怕想法子安排進去幾個咱們的人就行了,這尚書一職至關重要,還是由太子去折騰吧,倒是和錦繡盟合作的一方可能也知道一些事情,你可有眉目。」

李寒幽苦笑道:「怎麼說呢,和錦繡盟合作的是南楚的天機閣,可是他們的勢力是在暗處,如今已是蹤影全無,就連他們掌控的商行也已經全部脫手,這個天機閣真是神秘莫測,我們在南楚的勢力又不夠強大,實在是鞭長莫及。」

紀貴妃淡淡道:「這件事情你記著就行了,門主說,若是不能不讓人說話,那麼就讓他們轉移視線,既然太子出了這種事情,我們就得讓別人也出點事情,越打越好,這樣誰還會記得太子的事,就是記得,只要我們扶保太子登基,誰還敢提這件事情,當務之急是不能失去皇上的寵信,長樂的事情,你還是不要插手了。」

李寒幽道:「弟子遵命,我已經有了主意,請師叔放心就是。」

紀貴妃幽幽道:「你是門主心愛的關門弟子,我怎會不放心呢,你好好做事吧。你大師姐雖然得到門主真傳,但是門主畢竟還沒有選定繼承人,你若是功勞夠大,我必然在門主面前替你進言。」

此言一出,李寒幽眼中閃過一絲狂喜,但是她很快就恢復平靜,襝衽道:「多謝師叔美意,寒幽對大師姐十分敬重,不敢有這等妄想。」

紀貴妃微微一笑,道:「好了,你去辦你的事情吧。」

看著李寒幽的背影,紀貴妃淡淡一笑,久在這名利場中,她早已知道不論什麼人,若說能夠輕易拋卻名利的誘惑,都是一句假話,名利權勢,富貴榮華,豈是可以輕易放棄的,就是不愛金錢名利,那種手握權柄,一言既出,天下俯首的威儀,卻是更加令人心醉神迷,這世間有幾人能夠抵制這種誘惑呢。

霍紀城伏在草叢當中,屏住呼吸,不敢稍動,他此刻心中似烈火焚燒,不停的詛咒著屬下無能,沒有好好執行自己的計劃,輕而易舉的就被秦青大軍剿滅,最可恨得是鳳儀門,她們已經追了自己一天一夜,如果不是自己擅長隱匿行蹤,只怕早就喪命在那個女子手上了。

突然,霍紀城看見黯淡的月光下,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那是一個青衣女子,衣衫樸素,正是大雍平民女子最愛穿的樣式,霍紀城本是蜀人,對於錦繡布料頗有鑒賞能力,一眼就看出這女子身上衣衫並非是有名的裁縫所制,倒像是擅長織布裁衣的女子自己所作,若是往常看到,霍紀城只會以為這個女子不過是個鄉下村姑,可是此時此地,卻讓霍紀城心中生出寒意。這時,那個女子點燃了火折,火光明滅,映射出一張平平無奇的女子面孔,這個女子相貌僅是中人之姿,可是眉宇間那種冷淡平靜的神情,卻讓她的形象立刻多了幾分莫測高深。霍紀城心中一跳,他已經想起鳳儀門的傳聞,據說鳳儀門主因為自己相貌絕美,所以所收的弟子都要有相當的姿色,其中只有一人例外,這人就是她的首座弟子聞紫煙,聞紫煙是鳳儀門主青年時候收得弟子,不僅相貌平凡,而且資質也非上乘,可是這個女子的堅忍毅力當真令人傾服,居然得到了鳳儀門主的真傳,今日也不過三十歲,據說已經有了鳳儀門主七八成的武功,當年鳳儀門輔佐李援東征西討,聞紫煙就是鳳儀門主最得力的助手,可謂轉戰天下,滿手血腥,直到大雍平定中原之後,這個女子才歸隱鳳儀門,輕易不外出,據說鳳儀門的弟子武功倒有大半是她替師父傳授的。

霍紀城擅長一種心法,可以將心跳呼吸變得十分低微,此刻他彷彿是無生命的石頭一般,他感覺到這個女子正在聚精會神的聆聽四周的風吹草動,所以一口大氣也不敢喘。

良久這個女子似乎有些失望,揮手滅了火折,身形消失在夜色當中,又過了半個時辰,霍紀城才輕輕的移動了一下身子,活動早已麻木的四肢,他運氣調息了片刻,看看天上的星光,判斷一下方向,天機閣曾經有消息傳來,如果他能夠到達前面三十里之外的一處農舍,那麼就可以把他送出大雍國境,霍紀城覺得精力恢復了許多,再次開始了行程。

暗夜行路,本是十分艱難之事,霍紀城又是驚弓之鳥,一路上瞻前顧後,終於在黎明時分到了那座小農舍,這座農舍十分偏僻,四周渺無人煙,霍紀城暗中監視了半天,沒有發覺有埋伏,這才上前拍門,門開了,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看到霍紀城都是露出喜色,霍紀城走進農舍,邊看到寒無計的身影。

寒無計看到霍紀城,歎息道:「霍盟主,你為何如此固執,第一次你偷襲成功,我便勸你趕快撤走,你卻始終不肯,如今錦繡盟遭到重創,你該如何是好。」

霍紀城赧然道:「都是我那些手下攛掇我,這才落了圈套,不過沒關係,錦繡盟還有小半人手在外,我只要找到他們,不過三年五載,又可以東山再起,只是那批貨物,就要拜託你替我出手了。」

寒無計笑道:「何必要替你出手,我以五成價格買下這批貨物,你帶著銀票離開,豈不是勝過兩手空空。」

霍紀城驚喜地道:「寒兄是說真的?」

寒無計道:「我怎敢欺瞞,這些貨物我們慢慢出手就是,總不會虧本的,霍兄你卻要重整錦繡盟,無錢怎麼能行。」

霍紀城長揖到地道:「多謝寒兄厚誼,霍某若有翻身之日,必然不會虧待寒兄。」

寒無計笑道:「不敢,多個朋友多條路,我也是秉承閣主的鈞旨。好了,霍兄,你先沐浴更衣,我已經準備了酒菜,你飽餐之後,換上我給你準備的衣服,易容改裝,全套的身份文件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就可以大搖大擺的離去了。」

霍紀城擔憂地道:「可是鳳儀門的聞紫煙緊追不捨,她如何肯罷手。」

寒無計笑道:「盟主放心,我已經準備了一具屍體,可以代替盟主,屍體就在隔壁房間,等盟主走了,我就火焚農舍,做成盟主遇害的假相。」

霍紀城心中一動,道:「先讓我看看替身可否相像。」

寒無計手一指一扇小門,霍紀城走進去一看,裡面一張木床之上果然有一具屍體,身材和自己十分相似,他這次放心,看來天機閣沒有準備落井下石。

換過衣服,狼吞虎嚥的吃飽了肚子,霍紀城又喝了一杯茶,只覺得渾身上下酸疼難忍,想來是一夜奔波太辛苦了,恨不得睡上一覺再說,可是追兵在後,霍紀城只得道:「看來我得走了,這裡太不安全了。」

寒無計微微一笑道:「對不住,霍盟主,你哪裡都走不成了。」

霍紀城大驚,就要跳起,卻覺得雙腿酥軟,居然動彈不得,他驚駭的望著寒無計,道:「你們也要出賣了。」

寒無計冷冷道:「同為蜀人,我們雖然沒有致力復國,可也不會殘害自己人,你擔任錦繡盟主,害死了多少不願同流的蜀人,你的罪行,罄竹難書。」

霍紀城怒道:「這些和你有什麼相干,你可是從我這裡得了不少好處的。」

寒無計淡淡道:「是的,我們卻是仰賴你不少,可是今日你窮途末路,我們卻不願被你連累,你知道我們天機閣的一些事情,而且,閣主早就下了諭令,要搶在鳳儀門之前殺你滅口,絕不能讓鳳儀門知道你身後還有我們主使。」

霍紀城心中一凜,想起這些日子自己雖然春風得意,可是所作所為當真是大半由他建議,莫非自己竟然做了別人的棋子麼?他自視甚高,想到這裡,不由憤怒如狂,目眥欲裂。

寒無計微微一笑,道:「霍盟主,九泉之下,見到韓章夫妻別忘了向他們請罪,還有我家公子托我轉告,柔藍小姐一切都好。」霍紀城眼中閃過一絲明悟,道:「你們是替韓章報仇的。」

寒無計不再多說,從袖中滑出一把匕首,輕輕一揮,割斷了霍紀城的咽喉。當這個肆意橫行的男子生命終結的時候,他的眼中仍然是帶著不平和切齒的憤怒。

寒無計拿出一個玉瓶,將裡面的粉末倒在霍紀城的身上,一陣令人心驚膽寒的滋滋聲音之後,霍紀城的屍身化成了一攤清水,只留下衣衫鞋襪和一些零碎物品,寒無計淡淡道:「山子、渠黃,你們將東西收好,我們也該走了。」

當寒無計帶著兩個少年清除所有線索,一把火燒了農舍離去之後不久,聞紫煙也趕到了此處,她早就發現了有人掩飾霍紀城的行蹤,造了不少假痕跡將她引入歧途,可是終於被她抽絲撥繭發覺了霍紀城真正的行蹤,可惜卻來遲一步,只找到一具燒焦的屍體。她眼中射出莫名的寒光,自此檢查了那句屍體,因為來的及時,所以屍體大部分還沒有燒燬,只是面容早已經燒焦了。聞紫煙冷冷一笑,這具屍體只看手足就知道非是練武之人,霍紀城想要金蟬脫殼還要看自己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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