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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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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蓮喝下一口香檳,刻意不去理會整天在她腦中盤旋的不祥預感。她安慰自己,急躁是正常情緒的反應,她承受的壓力太大了。
畢竟,有多少人會笨得在拓展新事業的同一年整修房子?更遑論舉辦一場結婚大典?如果這還不夠,一年一度的媒体圍剿大戰已開始,她若不是對訂婚的消息守口如瓶,恐怕要落個焦頭爛額的下場。不過這兩星期她仍屏息以待,該來的終將到來。
五年來她的公眾形像漸從哭哭啼啼的貞節新娘,轉變成抨擊政府外交政策的演講高手。最近,舊金山紀事報一項民意測驗顯示,她儼然已成為人民心中的偶像;十大杰出女性榜中,她排名第二,僅次于第一夫人。得知這一消息,她沒有一絲欣悅,反而壓力倍增。
她再啜一口香檳,如果紀事報讀者知道她跟她的建筑師有一手,而且再過21天就要結婚,不知作何感想。
“看你的表情,好象心思已經飛到千百里外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低喃。
艾蓮轉身,朝約拿笑笑。与米契古典俊秀的五官比起來,約拿的臉部線條就顯得較粗糙、有個性,具有一种令人敬畏的气勢。她第一眼見到他,就發現到他的這一特點。
他的深褐色眼睛透露冷峻的智能和堅毅的沉穩,顯然不是常擺笑臉的人。她尤其喜歡他的嘴。他的唇形鮮明,認識他的九個月當中,她從未見過那兩片唇牽動過半點非難。
“我在想婚前必須完成的事情。”不全是實話,卻是事實。女人不必什么事都要向未來老公報告的嘛,不是嗎?
“若要私奔,現在還來得及。”
隨著日子的逼近,私奔到塔霍湖的主意愈來愈吸引人。“不行。”艾蓮說,“不是我愛舖張,你我兩家親戚朋友一大堆,不讓他們觀禮,肯定要得罪人的。”
“那天是你的大喜之日,艾蓮,你不必強迫自己做不愿做的事。”
“我知道。但是結婚本來就該大大方方接受眾人祝福,我們就照原計划進行吧。”
約拿聳聳肩。他穿著深藍色細紅棕條紋的西裝,看起來比平時更魁梧。“你若堅持要大場面,我也無所謂,至少你不必擔心色欲熏心的新郎敢在你朋友面前對你毛手毛腳。”
若非了解約拿個性隨和,他那不尋常的挑釁目光鐵定會使她坐立難安。“你一向是個謙謙君子。”
“也許這就是問題所在。”他喃喃地說。
艾蓮皺起眉頭,以為她听錯了:“你說什么?”
“沒什么。”他擠出慣常安撫人的微笑,眼中閃動的不明确訊息頗令艾蓮納悶:她怎么沒注意到他如此精于隱藏心事。“我在自言自語。”
“真的沒事?”
“天下沒有擺不平的事。”他取走她的杯子,放回從旁經過的侍者手中的杯盤中。“听完你姑媽細數我娶到像你這么完美的女人是多么幸運之后,我想我未婚妻至少得賞我一支舞,以示慰勞。”
“就等你開口。”艾蓮滑進他的怀抱。通常在他怀中很有安全感,但今晚的約拿有點不對勁,有點……危險。
她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与她跳舞的是約拿——安全的、可預期的約拿。她讓自己安心地依偎在他強壯的臂彎,嗅嘗他特有的男性体味。
約拿的唇掠過她的太陽穴,暖暖的气息吹拂過她的發梢,修長的大手沿著她的背往下滑,托著她的臀,舉起她……
“約拿,”她不禁大吃一惊。“你要做什么?”
“跟我的未婚妻跳舞。”他佯裝若無其事。
無意中听到艾蓮与伊麗的對話之后,他就不斷盤算要如何向她證明他不是她想象中的乏味無趣。可是當欲念如野火燎原般在他心中竄起,他的計划卻相致意想不到的后果;現在她就快在他怀中融酥,他連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今晚到底是怎么了?艾蓮自忖。感覺到耳垂被他含住,她暗叫不妙,她一方面警告自己最好拉開距离,卻無法抗拒約拿。
“你喝了多少香檳?”
“半杯。其實跟你在一起根本不需要酒精,艾蓮,你本身就是個誘惑。”他低下頭輕輕吻著她。短暫的吻仿佛在她肌膚燃起一串火花。“光是注視著你,触摸你,就足以讓我醉死,一瓶濃烈的紅葡萄酒哪夠看。”
“我的天!”她的感官霎時鮮活起來,貼得愈緊愈亢奮。“沒想到你這么詩情畫意。”
“我有最好的靈感泉源……你可知我有多想要你?”他把臉埋進她的預窩。神秘的香水味使他聯想起火辣辣的性。他迫不及待想把她拖進黑暗潮濕的森林,与她做愛。
他的舌頭触及她發燙的肌膚,興奮的悸動頓時傳遍她全身。她沒想到約拿能撩起她如此急躁的激情。縱使天旋地轉,她仍想繼續更深一層的感官之旅。
“我當然知道。”她抬起涂著桃紅色蔻丹的指尖,輕撫他的唇。她以前怎沒注意到他的唇亦是如此的撩人?他鉗住她的手,將雙唇印在她手腕內側。她的脈動加速。
“若此時此地只有我倆,該有多好。”他眼中的欲火像在附和她波動的情怀,解放出她鎖藏已久的欲望。
“我有點頭疼。”她悄悄告訴他。
他揚起眉毛。“真的嗎?”
“好象是偏頭痛。”她說道。那喘不過气的聲音是她的嗎?“也許我該回家去。”他們四目相對,欲望濃得連呼吸都困難。
“回床上。”約拿說。
她顫抖得厲害。若四周的震動不是地震引起的,她的麻煩就大了。
她踮起腳尖,貼著他的唇說:“回床上。”
“我不是英雄。”
米契伸長雙腿,倒臥在鎮金椅內。歷經12小時的飛行,他旋風似地安抵位于德國威斯巴登的美國空軍基地,等待与情報局官員會面。
他瞪著自己一雙裹在小鞋內的痛腳。他的運動鞋在遭囚禁的第一晚即不知去向,往后便一直光著腳,因為綁匪怕他脫逃,不給他鞋穿。他按捺住脫鞋或松綁鞋帶的沖動,安慰自己:就當是返回文明的一點代价吧。
“美國大眾可不這么想,康先生,”美國中央情報局區域負責人巴丹尼說,“他們要的是英雄。”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需要英雄的國度是不幸的。”米契反駁。“你听著,我很樂意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你,盡管我所知不多。談完后,我只想盡快回到妻子身邊,過正常的生活。到現在我還沒机會打電話給我老婆呢。”
巴丹尼并未理會米契的抱怨。“在未听取你的報告之前,我們不准備發布你被釋放的消息,否則這里很快就會變成記者追逐新聞的戰場。”
他從口袋掏出煙盒,遞過去,米契婉拒了。他點燃煙,往后靠,隔著一團藍煙打量米契。“從你被綁架的第一天開始說吧。”
米契不悅地吁口气。如果他們想一次听完五年當中發生的事,他可能要說到兩眼昏花、齒牙動搖,才能回家和艾蓮團聚。
“那一天正好是我們的結婚周年,在我們去吃晚飯的半路上。”
“去哪里吃晚飯?”
“老船長……”米契索性踢掉鞋子,准備度過一個漫漫長夜。
回艾蓮的家只有短短的路程,卻仿佛花了一世紀的時間。
“終于到家了。”約拿扯下紅棕色領帶,隨意往門廊內的紙模椅上一丟。這張扶手鑲嵌象牙的紙模椅,是艾蓮上個月在曼多細諾的一場拍賣會相中的。由于她的預算不足,他便順理成章地買下,當做她的訂婚禮物。“我以為我們永遠都脫不了身呢。”
“看你好象一刻鐘都待不住的樣子。”艾蓮脫下黑色開司米外套。屋外冷峭,屋內則被約拿眼中的火焰映得暖烘烘的。
“想回來辦一點事情,”他為她挂起外套,“但是我要慢慢地做。”
今晚的他确實判若兩人。艾蓮從垂下的睫毛偷偷瞄他。最吸引她的,莫過他渾身上下散發的一股剛強不拔的力量;然而真正搖掠芳心的,是包藏在那股力量下的溫柔。
可是今晚……今晚約拿所散發的男性气概,強得几乎吞沒她。一种不曾感受過的暖意緩緩滲入她的脈管,她不禁打起哆嗦。
“冷嗎?”他問。
“不冷。”她細聲回答。他專注的眼光盯得她既緊張又興奮。“我全身像著了火。”
他緩緩展露出危險的曖昧笑容。“春夜才剛開始呢。”他一把抱起艾蓮,步上旋梯。
“約拿!你在干嘛?”
“你認為呢?”他反問。走進臥室,他在雪白的鐵床邊放下她,再點燃芳香的蜡燭。“我在引誘我的未婚妻。”
他在她衣櫥門旁駐留。櫥內挂著象牙色的鑲著花邊的珍珠婚紗。她起初自認再婚,沒資格打扮成傳統象征處女的洁白婚紗,但伊麗堅持要她穿,因為第一次她与米契形同私奔,這次應舉辦正式婚禮,一圓她的儿時美夢。原本她還心存疑慮,但上星期試穿時看見鏡里的美麗新娘子后,才改變心意。
約拿把弄著透明的婚紗:“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么事?”
“在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除了結婚戒指、珍珠項鏈和這項面紗,你什么都不要穿。”
光想那种滿室春光的景象,就足使她兩膝發抖。“好,我答應你。”
他站到她面前,距离近得使她分不清是誰的心跳得如此急促。“我愛你,艾蓮。”他的手從她的裸肩一路滑下,輕得像窗外的雨滴。“我要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哦,是的。”她將憋在胸前的一口气,急促地吐出。她听到拉鏈拉開的聲音。
他熾熱、饑渴的深色眸子,在裸露的酥胸間徘徊。在他鑒賞的目光下,她心中升起一股份情似的甜蜜。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的肌膚?”他問。
“可惜晒不黑。甚至在……”她竟然而止,貝魯特三字差點脫口而出。雖然約拿一直鼓勵她談她与米契的婚姻,但這類的話題依舊是他們的閨房禁忌。
約拿把閃過她眼中的痛楚回憶看在眼里,但未置評論。“晒黑不好,會有雀斑,”他的指頭不斷在她身上滑動,煽動她的熊熊熱火。“會長皺紋。我的凱絲姨媽才50歲,因每天打高爾夫球,看起來就像制革厂產品的活廣告。而你這白白嫩嫩的皮膚,就像瓷器般令人愛不釋手。”
“約拿——”她用手抵住他的胸。她需要時間,思考他的意圖。
“要我打住?”他俯看著惶恐的綠眸。
“是的。給我一分鐘喘喘气。”她不知所措地摸弄他的衣角。“我收回那句話,不要停止。”她不記得何時曾像此刻需要約拿一般地渴望性愛。“突然一切都變得复雜起來,我實在是弄胡涂了。”
約拿輕抓她的頭發,使她的頭后仰,迫她直視他。“可否听我一個建議?”
她猶豫著。“什么建議?”
他的手指從她的喉部一路漫游至她的鎖骨和胸脯,并挑逗地下移到腹部。“何不放松自己,跟著感覺走?”
忽然間,眼前仿佛出現一面放大鏡,讓艾蓮看到當年嫁給米契時天真的自己:她要改變柔弱的習性,不當犧牲品,要成為自信的女強人的決心,像著魔般的堅強。
她知道她已不再是那個只能眼巴巴看著摯愛的丈夫被塞入后車廂的溫馴小新娘,就算想做也做不到;她已不是五年前的艾蓮。
但今晚有點不對勁。
未等她的響應,約拿即緊緊吸住她的唇,吻得她天旅地轉,她必須抓著他的肩,才不會從搖晃的世界邊緣跌落。
不過,她終究無助地跌落了,仿似一根被夏日微風卷走的羽毛,落在印花床單上。她的理智瓦解了,腦中一片空白,只剩感覺,熱騰騰的感覺。
她輕喚著他的名字,腳軟得顫抖不已。這就是他對她的渴望:激情中帶著暈眩,愉悅中帶著亢奮。約拿直起身子,像异教的征服者占領一塊新地盤般地俯臨她。
一開始他就知道她從未忘記過丈夫,也接受這個事實。但在她床上,他絕不容忍康米契曾經存在的痕跡,他要清除康米契在艾蓮身上殘留的任何感覺,他要她的身体、她的心和靈魂完全屬于他一個人。
“告訴我,”他說,“你要什么?”
等激情冷卻,也許她分得清肉体与心靈的親密層次,但現在她只知道如果不馬上擁有他,她將會死去。
“你。我要你。”
一种激烈的渴求,瞬間在她体內爆開。她自以為經歷過欲望,知道什么叫激情,但是到現在她才明白她錯了,沒人曾給与她這么多,沒人曾從她身上得到這么多。
他們滿足地靜躺著。雨未停歇,燭已燒盡,房內漸起寒意。婚戒不知何時滑落地板,但約拿和艾蓮兩人都恬适得舍不得下床尋找。
“我覺得自己好墮落。”她說。
他的手從她肩頭,沿著体側掠至腿側。“愉快的墮落。”
這么輕促的撫摸,怎可能在短短時間內又挑起她的欲望?“我要坦白一件事。”
“哦!”他轉頭注視她紅咯咯的瞼。
“我想我可能低估你了。”
“哪方面?”
她的指尖划下他冷濕的胸膛。“一時很難解釋得清。”她實在忍不住將唇印在他胸上。“我不希望你誤會。”
無意間偷听到她与伊麗的對話后,他比誰都了解。他親吻她的額邊。“不必解釋,除非你想告訴我,你要解除婚約。”
“開什么玩笑?”她性感的低啞笑聲是約拿從未听聞的。“你聰明,有幽默感,又有一份不錯的職業,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而且你這個人非常有風度,心腸好,体貼……”
“你把我說得几乎像個童子軍。”
她給他一個漫長而甜美的吻,使他仿佛回到有使不完精力的18歲。
“我還沒說完呢。你的性感令人贊歎,”她不敢置信地搖頭,“誰能想象,在穩健冷靜的外表下,竟有一顆狂野的心?”
“這么說還差不多,總比童子軍強。”
“最令人著迷的便是穩健与狂野這般不可思議的組合。我的白馬王子,哈約拿,你是每個女人的夢想……”
“結婚前,記得提醒我把盔甲送去給人擦亮。”
艾蓮笑著欣賞他。“不必了,”她躺在他身邊,“我宁愿你不穿衣服。”
他撫弄她的頭發:“最好永遠都不必穿。”
“永遠都不穿?你不怕舊金山的海風使你著涼?”
他笑著吻她。“怕什么?我有性感的美嬌娘替我暖身。”
電話鈴響起,他們不理會。
電話繼續響著。
“我去接。”她說。
“別理它,對方會自動挂掉。”他咬住她的下唇。
電話還在響。
“該死。”她抓起床旁烏木桌上的話筒。“我不曾拒接電話的。”因為她已習慣在電話旁等米契的消息,但她沒說出心里的話。
“不管是誰,快點打發掉。”約拿撥開她頸間的發絲,湊近雙唇。“我想知道你接下來要玩什么把戲。”
“你等著瞧。”她說。然后把話筒擱在嘴邊,“喂?”她听到長途電話線嘶嘶的雜音。“找誰?”
“大概是打錯電話的,”約拿側著上身,讓她舒服地靠著他。“挂斷。”
“是長途電話哪。”
“喂?”彼端終于傳來低沉的聲音。
“喂?”艾蓮再問一次,約拿將手放在她的酥胸上。“請問你找誰?”
“艾蓮?”
約拿感覺到她瞬時的殭硬。“噢,天啊……是米契嗎?”
“艾蓮?是我,米契,你摯愛的丈夫。親愛的,那些渾球終于釋放我。我要回家了!”
第三章
這一定是某個病態促狹鬼的惡作劇,艾蓮告訴自己。敘利亞和約旦的美國情報局人員都說米契已死,國務院也已證實。如果政府的話都不可信,還能相信誰?
「我丈夫已經死了。」她對著話筒說。她的手和聲音均抖得厲害。「你膽敢再打來,我就報警,告到電信局、美國政府甚至美國總統。」
「親愛的艾蓮,真的是我。所有關於我已被處死的報導,都言過其實。」
約拿坐起,目不轉晴盯著艾蓮蒼白的臉色和摻雜痛苦與希望的眼神。
「不會是你。不可能。」
「艾蓮,你記不記得,我常說︰困難的事馬上辦,不可能的事待會兒辦?」
不。不可能。「真的是你,米契?」
「真的是我,蜜糖,如假包換。」
她很想相信長途電話線的另一頭,是歷劫歸來的米契,然而由於近幾年接到不少惡作劇的電話,她不得不慎重。
「說說我們之間報章雜誌沒報導過的事。」她說。
米契先是納悶,但很快就體會出艾蓮的用意。「我托人從荷蘭帶鬱金香給你。烏皮爾,記得嗎?」
「洛杉礬先鋒報刊登過這則消息。」每一篇、每一段有關米契被綁架的報導,她都能倒背如流。
雖沮喪,米契仍不放棄。「那一天我們聊到修昔底德,你說不想再聊古希臘戰爭、史學家或新聞的話題。」
「人物雜誌有這方面的報導。」她似乎看出一點眉目,但還是不放心。雜誌記者居然連如此機密性的消息都挖掘得出來,的確令人佩服。
「可惡,艾蓮!」不,米契提醒自己,要冷靜。「好,我再試一次。」米契嘆口氣。「你說,過幾年等我們老了,坐在前廊看孫兒在花園裡玩捉迷藏時,可以一邊回味結婚週年日的美妙時光。」
「噢,我的老天!」艾蓮一手按在胸前。「果然是你。你在哪裡?」
線路的雜音加劇,隨時有中斷之虞。「親愛的艾蓮,我聽不見你的話……該死的線路。」米契氣急敗壞。「仔細聽著,親愛的,我長話短說。今晚我會搭空軍的噴氣式飛機回去,明天抵達哥倫比亞特區的五月花飯店。去接我,方便嗎?」
「可是,米契——」線路已斷,她睜大眼瞪著話筒。
約拿無法再保持緘默。「艾蓮,」他雙手捧起她的臉。她渾身顫抖不已,眼神呆滯。「艾蓮,」他輕輕搖晃她。「誰打來的?」
艾蓮像快溺水似的,張口猛呼吸。「是米契。」
「確定?」
「百——百分之百確定。」她開始口吃。「喔,天——天啊,他知道孫兒——」她覺得快窒息了,必須再吸一大口氣。「和花園的事。」
她覺得冷極了。
「我去替你倒杯白蘭地。」
「不,」她搖頭,髮絲在慘白如死灰的兩頰甩動。「我得去……」她茫然望向四周,「他要我去接……我得收拾行李……去……」
這是一場噩夢,約拿心想一定是做愛後睡著了。他眨眨眼,一次……兩次……三次……再掐掐自己,發現不是在做夢,他心頭一震。
「去哪裡?」他力圖鎮定,「他從哪裡打來的?」
艾蓮注視他的目光,彷彿在問︰你是誰?怎會在我床上?「我不知道。」
「那麼,你怎知道要去哪裡?」他輕聲問,擔心她的白瞼為何還不恢復血色。
問得好,艾蓮付思。就算被捲入颱風核心,約拿依舊穩如泰山。他總是如此的冷靜,她也愛他的冷靜,愛他的人。
「他明天會抵達華府。」她的聲音平穩了些,卻細如雨絲。「他說要搭什麼空軍噴氣式飛機的。」
「太離譜了,我打電話找人替你查。」
她抿緊雙唇︰「我來打。」
她打算打給國務院負責與人質家屬聯繫的費凱爾,但不希望約拿在旁邊聽,因為與約拿躺在床上講電話,與凱爾談米契,會使她覺得自己像不守婦道的淫婦。
「約拿,」她下床,穿起上個月約拿送她當生日禮物的象牙色絲袍。「幫我一個忙。」
「樂意效勞。」
「麻煩你下樓煮一些咖啡好嗎?今夜可能有得熬呢。」
她的逐客令刺痛了他,但他將苦水往肚裡吞。「好的。」他從衣櫃拿出一條舊牛仔褲。雖然他們不住同一屋簷下,但各自的住處都有兩人的換洗衣服。「等你講完電話,我再端上來給你?」
「不必,我下樓喝。」
他故作輕鬆聳肩。「好吧。」他走到門口又轉身,眼見心愛的人像個破娃娃癱坐在高背安樂椅中,心不由得抽疼。「艾蓮……有什麼需要,儘管叫我。」
「我沒事。」她說。「約拿?」
突然地,她似乎變得好孤單,好渺小。他真想把她擁在懷裡。「什麼事?」
她的眼眶浮現淚光,顫抖著勉強地微笑。「謝謝你。」
他也幾乎笑不出來。「我隨時都在。」
艾蓮目送他離去的身影,聆聽下樓的腳步聲和廚房的流水聲,然後深呼吸,撥號碼。
她講了三十多分鐘電話,還不見下樓,都快把約拿急死了。確定一通電話是否為惡作劇,確定她丈夫是否還在人間,需要花這麼多時間嗎?不是丈夫,是前夫,他糾正自己,艾蓮與康米契的短暫婚姻,早在三年前國務院宣佈這位駐外記者的死訊時,即告一個段落。
一定不是康米契,一定是另一個病態的惡作劇,約拿安慰自己。再過三星期,艾蓮就完全屬於他,永遠屬於他了。
他不否認在目睹她在接到自稱是康米契打的電話後兩眼發亮的情景時,心裡非常忌妒。但是,忌妒一個死去的人?這算哪門子的醋啊!
他正想上樓探個究竟,她帶著驚訝的表情走進廚房。
「是真的,」她主動回答約拿眼裡的疑問,「米契沒死。」
不等自己有任何情緒上的反應,約拿心想,他呆若木雞的表情一定和艾蓮不相上下。「我明白了。」他為艾蓮倒了一杯咖啡。才半個鐘頭嗎?他一邊添加她喜歡的奶精和糖,一邊思量,怎麼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他們默默站在廚房兩端。她發現他為她斟白蘭地,才終於開腔。「這樣不好吧。」
「白蘭地可抵消咖啡因。」他端起杯子,朝她走去。「你的模樣像看見鬼似的。」
「我是見鬼了。」艾蓮接過杯子時,踫到他的手指,發覺他手上還有剛才兩情繾錈的餘溫。她找張椅子坐下,十指緊緊握著杯子。她吸一口又濃又熱的咖啡。嗯……美味極了。約拿做每件事,都小心翼翼,力求完美。她敢說,沒人可在門廊的印花壁紙上找出任何接縫。
「想談談嗎?」
白蘭地漸漸發揮功效,暖和了她的血液,也緩和了胸腔內劇烈的心跳。「我不知從何談起。」她坦白告訴他。
他在她身旁蹲著,以拇指撫搓她的面頰。「從米契打電話的地方談起。」他順利說出情敵的名字,沒被噎著。「肯定不在黎巴嫩。」
「沒錯。」艾蓮深呼吸。「他從德國打的。他被釋放後求助於大使館,兩天前他們把他弄到了德國。」
「兩天前?他到現在才跟你聯絡?」約拿不敢置信地問。
「他們必須先聽取他的報告,才準他打電話。」
「真要命。」約拿對政府的官僚作風沒啥好感。
她再喝口白蘭地咖啡。「我也這麼說。」她突然覺得口乾舌燥,連咽三次口水。「國務院幫我接到威斯巴登,這回我和米契足足談了五分鐘。」
「他好嗎?」
「他很累,卻很興奮,但對外交政策和官僚規章,也是一肚子火。」她微微一笑。「米契最討厭受約束,他常常不管宵禁,獨闖政府禁止記者進入的地區。他的大膽作風和不要命的敬業態度,往往把電台主管逼上梁山了,照樣拿他沒辦法。」
「想像得出來。」約拿看著她發亮的綠眸說道。
「他們不只一次威脅要把他調回國內,但都沒那麼做。」
「他們也不會那麼做,」約拿猜想道,「只要他繼續傳回具爆炸性的新聞照片。」
她的笑紋加深。「米契也這麼說。」她交疊雙手,試圖以冷靜的態度提出下一個令人不安的話題。「我沒把我們的事告訴他。在電話中說,對他未免太殘酷了些。」
「我想也是。」他知道艾蓮愛他,她已不再是當年嫁給康米契的那個小妻子。儘管他同情米契的遭遇,但確信艾蓮現在的心與他是相連的。「你作何打算?」他深深望進她的眼楮。
艾蓮無法面對他探測的目光,只好看向別處,卻又憶起與他相處的絕妙快感。
「明天一早我得去華盛頓一趟,白宮玫瑰園將舉行一場慶祝儀式。伊麗要跟我一塊去。可憐的女人,她剛聽到消息時,和我一樣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定的。」他很懷疑,康伊麗在兒子平安歸來後,是否還會像以前一樣熱心地幫忙籌備他和艾蓮的婚禮。「我去打電話,訂我們的機票。」
「麻煩你了。」艾蓮心不在焉他說,耳中不斷響著伊麗得知兒子被釋放的消息時,喜悅的哭泣聲。她從未見她婆婆哭過,甚至在米契的追悼會上也沒有。「以我現在的心情,肯定是記不住班次和班機時間的。」她突然想起約拿適才說的話。「你剛說『我們的機票』?」
他翻著電話簿︰「是的。」
她瞪著他︰「約拿,你不能跟我去。」
「為什麼不能?」
「因為我們無法確知米契是否瞭解,他和我已經沒有婚姻關係。在這種情況下,我怎能帶著未婚夫去迎接當了五年人質的前夫!」
「我不是那麼不上道的人哪,艾蓮。我當然不會在總統先生為你前夫別上勛章的同時,陪你一同站在玫瑰園。不過,我也不會讓你單獨應付那種場面。」
她站起身,眼神激動︰「你不瞭解。這麼做太冒險了,新聞媒體肯定會看到我們。」
《 本帖最後由 x6666686 於 2010-2-10 14:43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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