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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嬌安‧羅斯]碎夢天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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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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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x6666686 於 2010-2-10 15: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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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8:3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五年後的6月。

    涼夜里,夜霧襲來,燈火迷蒙。舊金山灣的海風,將霧中銀須絲絲地推進全市43座小山的每一處窪地。寂寥的霧號傳過冰冷的海面,艾蓮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我就知道你在這里。”米契的母親康伊麗攜著一條象牙色的開司米圍巾來到陽台,被在艾蓮的裸肩上。“外頭這麼冷,不被件圍巾是不行的,親愛的。”

    “我沒想到。”艾蓮拉了拉圍巾,將自己包得緊些,這才想到,“沙克七”的時髦女店員只說,這套翡翠綠的絲質露肩禮服可襯托她美麗的眼珠,展露她的苗條身材,並未保證可使她暖和。

    “問題在于你想得太多啦。”

    艾蓮沒應聲。由于無法面對婆婆憐憫的目光,她假裝把注意力移向對面破霧而出的金字塔型建築。公寓的玻璃門後,隱隱流瀉出聚會的喧嘩聲。

    “你毋需愧疚,艾蓮。”伊麗輕聲說道。

    艾蓮轉向她,矛盾的情緒澎湃不已。“你以為我不懂得怎麼做嗎?問題是,每當我覺得快樂的時候,就會想起米契……”話語梗在喉中,她不得不打住。一會兒,才戚戚地說︰“哦!天啊!熬了這麼多年,還是難以平復。”

    伊麗戴著戒指的手,搭著艾蓮的手臂。“艾蓮,親愛的,不要為米契的死自責。”

    “他提早一天回來,是為了不想錯過結婚周年。”艾蓮淡淡地說。“他若不在那個時刻到那個地方——”

    “他們同樣會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時刻綁架他。”

    這些年來,伊麗淚水已為她兒子哭干,她決定往後的日子要好好為自己而活。她以為艾蓮的想法和她一樣,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親愛的,五年前國務院不就告訴過你,那些瘋子早就打定主意要活捉米契?客觀現實不是你能改變的。”

    “我本來可以在他被綁架之前,堅持要他回舊金山。我可以一開始就拒絕跟他去黎巴嫩。”

    “你真的相信那樣就能使我兒子打消去貝魯特的念頭?”

    艾蓮嘆氣。“不,”她扯著及肩的頭發。“任誰都阻止不了米契追逐新聞的熱忱。”她甚至不願去想,為了永無止境的新聞追逐戰,他曾多次突破宵禁,在軍事佔領區出生入死。

    伊麗凝視她良久。整齊的短發使艾蓮眼中的腕{蚊饗浴!八話蠹苤兩瘢  形迥炅耍   0蠓斯 寄欽耪掌  彩僑昵暗氖鋁恕!br />
    三年前,綁匪發表一份聲明,宣布康米契因犯下褻瀆伊斯蘭教之大罪而被處死的消息,並附有一張男尸照片,尸體布滿彈孔。雖然照片有點模糊,無法明確辨認,而且尸體未曾尋獲,國務院仍據此發布艾蓮丈夫的死訊。

    “艾蓮,哀傷也得有個限度,該是為自己過日子的時候了。”

    “我知道,可是——”

    “別告訴我你要重新考慮與約拿的婚事。”

    哈約拿是她哥哥的好友,也是九個月前她聘請來整修她維多利亞式房子的建築師。他的冷靜與鍥而不舍的態度,打破艾蓮五年來的心防,進而說服她與他一起開創人生。

    “當然不是。”

    “那就好。像他這麼好的男人可不多喲!艾蓮。”

    “我知道。”

    “就算他不同意讓你的前任婆婆替你辦一場訂婚儀式,我也會這麼說。唉!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讓我向我的客人宣布今晚邀他們來的真正目的。”

    “我想,能瞞新聞界多久就瞞多久。”艾蓮低聲說。“約拿不是不知道,你與我的關系何止于婆媳。”

    艾蓮12歲那年夏天,母親費梅莉死于癌癥,母親的好友康伊麗卻義不容辭地擔起代理母親之職,引領她度過少女的叛逆歲月,向她解釋月經對女人的意義,陪她買胸罩,在她參加舞會沒人邀舞時替她拭淚,送她一件美得令人窒息的白色透明硬紗裙作為高中畢業禮物。

    伊麗總是在她身邊,必要時奉上兩句忠告,打打氣,或只是豎耳傾听。在米契被綁架的頭幾個月,若不是有伊麗的撐持,她可能沒有勇氣活到今天。

    “約拿是好男人,艾蓮,”伊麗重復道。

    “我知道。”

    “他會是個好丈夫。”

    “我知道。”

    “而且從他疼愛他佷兒的模樣判斷,毫無疑問的,他絕對會是個好父親。”

    米契被綁架後,她一度放棄生小孩的念頭。但近一年來,或許是因為她與約拿的感情逐漸穩定,或許也因為她已年屆三十,有感生理時鐘加速,艾蓮想當母親的欲望愈來愈強。

    最近她常在公司附近的華爾頓公園用午餐,一邊觀看孩童玩耍。今早于上班途中,她目睹一名年輕母親小心翼翼地給嬰兒喂奶,一時情緒激動,母愛的天性油然而生,因而整個早上胸脯脹痛不已。

    “米契和我原本打算生小孩,”她閉起眼,惆悵地說,“他說希望生個像我一樣文文靜靜的大眼楮女孩。可是我喜歡男孩,一個金發、膽識過人的小米契。”

    “如果像米契,你還沒過完26歲生日,就已為他擔心得滿頭灰發了。”伊麗拍拍自己的銀發。

    “但每分每秒都愛著他。”艾蓮從黑緞手提包中掏出薄絹,擦拭眼眶下的淚珠。“老天,我今晚是怎麼了,再不振作,約拿也許會拒絕跟一個愛哭的女人結婚呢。”

    “什麼話。約拿才不是那種經不起考驗、沒責任心的男人。相反的,他是耐心十足的實踐家,不論他的選擇是好是壞。從他過去九個月來對你的勤加安慰,就看得出來。”

    “對我勤加安慰?听你的口氣好象我只會成天以淚洗面,過著隱士生活似的。其實過去五年我到全國各地演講,到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作證,先後與兩名總統和三名國務卿見面。另外,我也和法國總統見過面,並私下謁見宗教領袖。這還不夠,我甚至跳出教書匠的象牙塔,投入另一種曝光率較高的行業。”

    幫助艾蓮開展新事業的是她姑媽懷梅莉。梅莉姑媽五十多歲,打扮入時,經過幾次婚,足跡踏遍世界各個角落,與艾蓮那嚴肅的律師父親是截然不同類型的人,如果前者是白晝,後者便是黑夜。

    梅莉姑媽在攝影這一行已涉足多年,小有成就,照片供應《生活》、《紐約時報》、《浮華世界》等刊物。據她自己的描述,她有一天在坦桑尼亞陋屋一邊觀賞乞力馬扎羅山頂的日出美景,一邊按摩著因連續五晚睡地面而酸疼的背脊時,她下定決心,不再像吉普賽人一樣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

    她選定出版這一行,創辦了《舊金山趨勢》雜志,立刻邀她佷女擔任雜志的特稿編輯。一開始艾蓮只當是姑媽的一番好意,並未接受。隔天梅莉一通電話打到舊金山大學的教員辦公室,邀她出去吃午飯。用餐時,梅莉開門見山提出聘用條件,薪水高得嚇人,原因是她認為艾蓮有足夠資格領取每一分報酬。

    經過兩星期考慮,艾蓮終于點頭。結果證明梅莉是對的。雖然雜志文章和艾蓮指導學生寫的論文有天壤之別,但她盡全力去做,所得到的成就感與付出的心血成正比。因此,這一年她過得既愉快又愜意。

    “這段人生經歷,已使你從一個跟陌生人說話前必須服用鎮定劑或演講前會緊張得想吐的弱女子,變成了信心十足循社會中流抵柱。”伊麗說道,“不過你卻一直過著與修女無異的單身生活。”

    “起初我認定了米契會回來。”

    “後來呢?”

    “後來我發現,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比較省事。”

    “直到約拿出現?”

    “是的。”艾蓮的眼瞳出現亮光。她深吸口氣,鼓足勇氣,提出整晚一直困擾著她的問題。“你真的不介意我再婚?”

    伊麗鄭重回答︰“我說過好多遍了,親愛的,我只希望你重新找到幸福,否則我何苦自找麻煩,替你物色一堆年輕男士,還全被你回絕呢。約拿是唯一能克服萬難,為你尋回快樂的人。看到你快樂,我也非常快樂。”

    “他的確讓我很快樂,”艾蓮說,“但不是和米契在一起時的那種瘋狂之樂。嫁給米契就像在雲霄飛車上面生活,低潮當然有。米契不是容易相處的人,他沒耐性、粗心、脾氣粗暴。但是每當飛過刺激興奮的最高點,我就有再搭一趟的沖動,渴望再次與他一起攀向高峰。”

    “約拿呢?你對他的感覺又是如何?”

    “約拿像……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和約拿在一起就像坐在寧靜的山溪旁,頂著夏日陽光,聆听水晶般的溪水滑過石面的聲音。非常安詳而平靜的生活。”艾蓮眺望霧氣蒙蒙的海灣,陷入沉思。

    她未婚夫站在門口,面露不悅之色。

    安詳。平靜。她口中的他似乎是極無聊乏味的。

    可惡,哈約拿暗罵一聲,要將康艾蓮侍候得面面俱到,可真不容易。打他走進她家,準備與地討論房屋整修細節的那一刻起,他就告訴自己,他好友的小妹便是他等了一輩子的女人。

    他知道她丈夫被綁架的事,也知道她為拯救丈夫而四處奔走,甚至在康米契的死訊傳出後,她仍不肯放棄。雖然沒成功,她卻因而聲名大噪,各地演說的邀約不斷。

    然而,自信的外表下包藏著一顆脆弱的心,于是他發揮舊時代的騎士精神,采取緩慢攻勢,在放松的時刻,他依舊戰戰兢兢,深恐太過熱情,在未與佳人攜手步上紅毯之前,就把她嚇跑了。

    結果他的耐心換得了什麼?一個認為他很平靜、很安全的女人。可惡,他要當艾蓮的熱烈情人,他要她像他迷戀她一樣地不可自拔。

    約拿暗自發誓,握緊的拳頭激動得鑽破褲袋,袋里的零錢倏地掉落一地。他無暇抬起,盡顧著盤算。今晚他不會讓康艾蓮平靜度過。待獨處時,他要摘掉該死的騎士面具,讓艾蓮看清她乏味的未婚夫其實有多熱情。

    更重要的是,要讓她知道他們在一起時激情能有多高。

    貝魯特的上午時分,烈日高照,蒙眼布從眼前移去時,米契眨了眨眼,一時難以適應強烈的光線。

    近三周來,戰情日益吃緊,炮彈一天24小時在空中穿梭,未曾停歇。自戰況加劇後,他就被安置在地下掩體內,與其它人共享少得可憐的食物,共享一桶水,共擠狹窄的空間,早已分不清誰是擄掠者,誰是俘虜。

    被抓的頭四天,他被蒙住眼楮,綁在木椅上,他們不準他說話,否則就殺了他。後來他被塞入後車箱,載往貝魯特市郊一棟公寓的地下室,在黑漆漆的小房間內熬了六個月。對方不僅讓他睡地板,還動輒拳打腳踢,嘲笑他是個無國無家的孤兒。

    由于屢遭毆打,每天只吃少量米飯和菜,他在體力漸衰的惡劣環境下不幸罹患肺病。對方怕失去他的政治利用價值,不得不從美國大學附屬醫院找來一名亦是伊斯蘭教聖戰同情者的內科醫生管他治病。維他命丸和富于營養約食物將他從鬼門關救回,更慶幸的是,醫生開出了每日運動和曬太陽的處方。

    接下來數年,他都被捆成木乃伊似地丟入車廂或救護車,四處遷徙。有一次甚至被塞在小棺材內。對方大都利用半夜,開車在市內無規律地亂逛,以擾亂他的方向感。到了目的地,即當他是仇敵般地虐待他,並嚴密看管,防範他脫逃。

    到了第二年,他與另兩名俘虜——一名生物學教授和一名美國外交官——被藏在山區的一間大房子里。有伴的歲月反而使得往後幾年單獨囚禁的日子更難熬。

    就在他以為即將崩潰之際、又再度遷徙。過去九個月,他一直被關在雷非的家里。他與雷非互敬互諒,相處融洽。雷非坦承,他對于利用美國人質作為國際間交涉的籌碼,感到相當不滿,不過由于他的六個親兄弟和不少親戚都參與這項行動,他不能做出背叛親人的事來。昨晚他告訴米契將被釋放的好消息,理由是︰綁匪要借此向西方示好。

    “你很快就能回家了。”雷非對米契說。他站在何堂,亦即所謂的忠烈詞中央。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土耳其統治者曾在那里吊死五十多名烈士。那里也是少數未被炮彈摧毀的建築之一,但到處可見彈孔以及從牆內暴出的扭曲的鋼筋。“回去後你有何打算?”

    “我要洗熱水澡,喝冰啤酒,跟我老婆上床。”五年!有時感覺好象昨日才跟艾蓮做愛,有時卻恍如隔世。

    雷非咧開嘴,黑胡子底下現出白牙。“一定得照那個順序?”

    “不一定。”米契露出男人才能會意的笑容。“啤酒可以晚一點兒再喝。”

    他從牛仔褲口袋掏出唯一張艾蓮的照片。那是她來黎巴嫩的美國大學教書後不久的某個快樂的午後,在海邊拍的。他知道艾蓮是為了能跟他在一起,才接受此地聘書的。她穿著白色比基尼裝,巧笑倩兮,性感得連鏡頭都要融酥。想念時,他就拿出來看一看,摸一摸。

    因為太想念了,照片也快被他摸爛了。但他不需著照片就能記得他妻子每一寸玉體,仿佛她的影像已牢牢烙在他的視網膜,縱使閉著眼也看得到她的笑臉,看得到綠眸中閃耀的情意。無視周遭的煙硝、灰塵和垃圾,他深吸口氣,回味她的自然體香。

    雷非伸出手︰“過街時要小心,我的朋友,若是在黎巴嫩的最後一天不幸中彈,可就要飲恨九泉了。”

    最後一天。多少年來,他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如今願望實現了,他卻覺得依依不舍。他曾讀過有關伊朗人質與綁匪之間產生友誼的報導,有人將這種不舍情結稱為“斯德哥爾摩癥候群”。為避免陷入同一種情緒,米契強迫自己只想著呼喚他回家的原動力︰他親愛的老婆艾蓮。

    他握住雷非的手。“如果說我在黎巴嫩期間,過得很愉快,你一定知道那是騙人的話。我只能說︰這五年過得很有意思。”

    雷非一本正經地注視他。“所有記者當中,就屬你最了解我們了。請你回去之後,多向世人解釋我們的理想。”

    米契苦笑。“首先,我自己得先搞清楚才行。”他搖搖頭,為中東明珠的殘破景象唏噓不已。這個分裂國家的巨大傷口正淌著血,米契只能為她的子民祈禱,希望兩方軍隊能坐下來和談,別把僅剩的一切夷為平地。

    “沒關系,你只要據實報導就夠了。”雷非微笑道。笑容遠比三十好幾的歲數蒼老。“祝你好運,康米契。一路順風。”

    “阿拉保佑。”米契以當地語言回答。

    如果阿拉或神出鬼沒的狙擊手不阻撓的話,再過幾個小時,他就真的要回美國了。

    回到艾蓮——他的新娘子身邊。

    他將頭往後一仰,歡欣而笑。“我要回家了!”他高聲大叫,“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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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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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蓮喝下一口香檳,刻意不去理會整天在她腦中盤旋的不祥預感。她安慰自己,急躁是正常情緒的反應,她承受的壓力太大了。
  畢竟,有多少人會笨得在拓展新事業的同一年整修房子?更遑論舉辦一場結婚大典?如果這還不夠,一年一度的媒体圍剿大戰已開始,她若不是對訂婚的消息守口如瓶,恐怕要落個焦頭爛額的下場。不過這兩星期她仍屏息以待,該來的終將到來。
  五年來她的公眾形像漸從哭哭啼啼的貞節新娘,轉變成抨擊政府外交政策的演講高手。最近,舊金山紀事報一項民意測驗顯示,她儼然已成為人民心中的偶像;十大杰出女性榜中,她排名第二,僅次于第一夫人。得知這一消息,她沒有一絲欣悅,反而壓力倍增。
  她再啜一口香檳,如果紀事報讀者知道她跟她的建筑師有一手,而且再過21天就要結婚,不知作何感想。
  “看你的表情,好象心思已經飛到千百里外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低喃。
  艾蓮轉身,朝約拿笑笑。与米契古典俊秀的五官比起來,約拿的臉部線條就顯得較粗糙、有個性,具有一种令人敬畏的气勢。她第一眼見到他,就發現到他的這一特點。
  他的深褐色眼睛透露冷峻的智能和堅毅的沉穩,顯然不是常擺笑臉的人。她尤其喜歡他的嘴。他的唇形鮮明,認識他的九個月當中,她從未見過那兩片唇牽動過半點非難。
  “我在想婚前必須完成的事情。”不全是實話,卻是事實。女人不必什么事都要向未來老公報告的嘛,不是嗎?
  “若要私奔,現在還來得及。”
  隨著日子的逼近,私奔到塔霍湖的主意愈來愈吸引人。“不行。”艾蓮說,“不是我愛舖張,你我兩家親戚朋友一大堆,不讓他們觀禮,肯定要得罪人的。”
  “那天是你的大喜之日,艾蓮,你不必強迫自己做不愿做的事。”
  “我知道。但是結婚本來就該大大方方接受眾人祝福,我們就照原計划進行吧。”
  約拿聳聳肩。他穿著深藍色細紅棕條紋的西裝,看起來比平時更魁梧。“你若堅持要大場面,我也無所謂,至少你不必擔心色欲熏心的新郎敢在你朋友面前對你毛手毛腳。”
  若非了解約拿個性隨和,他那不尋常的挑釁目光鐵定會使她坐立難安。“你一向是個謙謙君子。”
  “也許這就是問題所在。”他喃喃地說。
  艾蓮皺起眉頭,以為她听錯了:“你說什么?”
  “沒什么。”他擠出慣常安撫人的微笑,眼中閃動的不明确訊息頗令艾蓮納悶:她怎么沒注意到他如此精于隱藏心事。“我在自言自語。”
  “真的沒事?”
  “天下沒有擺不平的事。”他取走她的杯子,放回從旁經過的侍者手中的杯盤中。“听完你姑媽細數我娶到像你這么完美的女人是多么幸運之后,我想我未婚妻至少得賞我一支舞,以示慰勞。”
  “就等你開口。”艾蓮滑進他的怀抱。通常在他怀中很有安全感,但今晚的約拿有點不對勁,有點……危險。
  她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与她跳舞的是約拿——安全的、可預期的約拿。她讓自己安心地依偎在他強壯的臂彎,嗅嘗他特有的男性体味。
  約拿的唇掠過她的太陽穴,暖暖的气息吹拂過她的發梢,修長的大手沿著她的背往下滑,托著她的臀,舉起她……
  “約拿,”她不禁大吃一惊。“你要做什么?”
  “跟我的未婚妻跳舞。”他佯裝若無其事。
  無意中听到艾蓮与伊麗的對話之后,他就不斷盤算要如何向她證明他不是她想象中的乏味無趣。可是當欲念如野火燎原般在他心中竄起,他的計划卻相致意想不到的后果;現在她就快在他怀中融酥,他連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今晚到底是怎么了?艾蓮自忖。感覺到耳垂被他含住,她暗叫不妙,她一方面警告自己最好拉開距离,卻無法抗拒約拿。
  “你喝了多少香檳?”
  “半杯。其實跟你在一起根本不需要酒精,艾蓮,你本身就是個誘惑。”他低下頭輕輕吻著她。短暫的吻仿佛在她肌膚燃起一串火花。“光是注視著你,触摸你,就足以讓我醉死,一瓶濃烈的紅葡萄酒哪夠看。”
  “我的天!”她的感官霎時鮮活起來,貼得愈緊愈亢奮。“沒想到你這么詩情畫意。”
  “我有最好的靈感泉源……你可知我有多想要你?”他把臉埋進她的預窩。神秘的香水味使他聯想起火辣辣的性。他迫不及待想把她拖進黑暗潮濕的森林,与她做愛。
  他的舌頭触及她發燙的肌膚,興奮的悸動頓時傳遍她全身。她沒想到約拿能撩起她如此急躁的激情。縱使天旋地轉,她仍想繼續更深一層的感官之旅。
  “我當然知道。”她抬起涂著桃紅色蔻丹的指尖,輕撫他的唇。她以前怎沒注意到他的唇亦是如此的撩人?他鉗住她的手,將雙唇印在她手腕內側。她的脈動加速。
  “若此時此地只有我倆,該有多好。”他眼中的欲火像在附和她波動的情怀,解放出她鎖藏已久的欲望。
  “我有點頭疼。”她悄悄告訴他。
  他揚起眉毛。“真的嗎?”
  “好象是偏頭痛。”她說道。那喘不過气的聲音是她的嗎?“也許我該回家去。”他們四目相對,欲望濃得連呼吸都困難。
  “回床上。”約拿說。
  她顫抖得厲害。若四周的震動不是地震引起的,她的麻煩就大了。
  她踮起腳尖,貼著他的唇說:“回床上。”
  “我不是英雄。”
  米契伸長雙腿,倒臥在鎮金椅內。歷經12小時的飛行,他旋風似地安抵位于德國威斯巴登的美國空軍基地,等待与情報局官員會面。
  他瞪著自己一雙裹在小鞋內的痛腳。他的運動鞋在遭囚禁的第一晚即不知去向,往后便一直光著腳,因為綁匪怕他脫逃,不給他鞋穿。他按捺住脫鞋或松綁鞋帶的沖動,安慰自己:就當是返回文明的一點代价吧。
  “美國大眾可不這么想,康先生,”美國中央情報局區域負責人巴丹尼說,“他們要的是英雄。”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需要英雄的國度是不幸的。”米契反駁。“你听著,我很樂意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你,盡管我所知不多。談完后,我只想盡快回到妻子身邊,過正常的生活。到現在我還沒机會打電話給我老婆呢。”
  巴丹尼并未理會米契的抱怨。“在未听取你的報告之前,我們不准備發布你被釋放的消息,否則這里很快就會變成記者追逐新聞的戰場。”
  他從口袋掏出煙盒,遞過去,米契婉拒了。他點燃煙,往后靠,隔著一團藍煙打量米契。“從你被綁架的第一天開始說吧。”
  米契不悅地吁口气。如果他們想一次听完五年當中發生的事,他可能要說到兩眼昏花、齒牙動搖,才能回家和艾蓮團聚。
  “那一天正好是我們的結婚周年,在我們去吃晚飯的半路上。”
  “去哪里吃晚飯?”
  “老船長……”米契索性踢掉鞋子,准備度過一個漫漫長夜。
  回艾蓮的家只有短短的路程,卻仿佛花了一世紀的時間。
  “終于到家了。”約拿扯下紅棕色領帶,隨意往門廊內的紙模椅上一丟。這張扶手鑲嵌象牙的紙模椅,是艾蓮上個月在曼多細諾的一場拍賣會相中的。由于她的預算不足,他便順理成章地買下,當做她的訂婚禮物。“我以為我們永遠都脫不了身呢。”
  “看你好象一刻鐘都待不住的樣子。”艾蓮脫下黑色開司米外套。屋外冷峭,屋內則被約拿眼中的火焰映得暖烘烘的。
  “想回來辦一點事情,”他為她挂起外套,“但是我要慢慢地做。”
  今晚的他确實判若兩人。艾蓮從垂下的睫毛偷偷瞄他。最吸引她的,莫過他渾身上下散發的一股剛強不拔的力量;然而真正搖掠芳心的,是包藏在那股力量下的溫柔。
  可是今晚……今晚約拿所散發的男性气概,強得几乎吞沒她。一种不曾感受過的暖意緩緩滲入她的脈管,她不禁打起哆嗦。
  “冷嗎?”他問。
  “不冷。”她細聲回答。他專注的眼光盯得她既緊張又興奮。“我全身像著了火。”
  他緩緩展露出危險的曖昧笑容。“春夜才剛開始呢。”他一把抱起艾蓮,步上旋梯。
  “約拿!你在干嘛?”
  “你認為呢?”他反問。走進臥室,他在雪白的鐵床邊放下她,再點燃芳香的蜡燭。“我在引誘我的未婚妻。”
  他在她衣櫥門旁駐留。櫥內挂著象牙色的鑲著花邊的珍珠婚紗。她起初自認再婚,沒資格打扮成傳統象征處女的洁白婚紗,但伊麗堅持要她穿,因為第一次她与米契形同私奔,這次應舉辦正式婚禮,一圓她的儿時美夢。原本她還心存疑慮,但上星期試穿時看見鏡里的美麗新娘子后,才改變心意。
  約拿把弄著透明的婚紗:“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么事?”
  “在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除了結婚戒指、珍珠項鏈和這項面紗,你什么都不要穿。”
  光想那种滿室春光的景象,就足使她兩膝發抖。“好,我答應你。”
  他站到她面前,距离近得使她分不清是誰的心跳得如此急促。“我愛你,艾蓮。”他的手從她的裸肩一路滑下,輕得像窗外的雨滴。“我要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哦,是的。”她將憋在胸前的一口气,急促地吐出。她听到拉鏈拉開的聲音。
  他熾熱、饑渴的深色眸子,在裸露的酥胸間徘徊。在他鑒賞的目光下,她心中升起一股份情似的甜蜜。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的肌膚?”他問。
  “可惜晒不黑。甚至在……”她竟然而止,貝魯特三字差點脫口而出。雖然約拿一直鼓勵她談她与米契的婚姻,但這類的話題依舊是他們的閨房禁忌。
  約拿把閃過她眼中的痛楚回憶看在眼里,但未置評論。“晒黑不好,會有雀斑,”他的指頭不斷在她身上滑動,煽動她的熊熊熱火。“會長皺紋。我的凱絲姨媽才50歲,因每天打高爾夫球,看起來就像制革厂產品的活廣告。而你這白白嫩嫩的皮膚,就像瓷器般令人愛不釋手。”
  “約拿——”她用手抵住他的胸。她需要時間,思考他的意圖。
  “要我打住?”他俯看著惶恐的綠眸。
  “是的。給我一分鐘喘喘气。”她不知所措地摸弄他的衣角。“我收回那句話,不要停止。”她不記得何時曾像此刻需要約拿一般地渴望性愛。“突然一切都變得复雜起來,我實在是弄胡涂了。”
  約拿輕抓她的頭發,使她的頭后仰,迫她直視他。“可否听我一個建議?”
  她猶豫著。“什么建議?”
  他的手指從她的喉部一路漫游至她的鎖骨和胸脯,并挑逗地下移到腹部。“何不放松自己,跟著感覺走?”
  忽然間,眼前仿佛出現一面放大鏡,讓艾蓮看到當年嫁給米契時天真的自己:她要改變柔弱的習性,不當犧牲品,要成為自信的女強人的決心,像著魔般的堅強。
  她知道她已不再是那個只能眼巴巴看著摯愛的丈夫被塞入后車廂的溫馴小新娘,就算想做也做不到;她已不是五年前的艾蓮。
  但今晚有點不對勁。
  未等她的響應,約拿即緊緊吸住她的唇,吻得她天旅地轉,她必須抓著他的肩,才不會從搖晃的世界邊緣跌落。
  不過,她終究無助地跌落了,仿似一根被夏日微風卷走的羽毛,落在印花床單上。她的理智瓦解了,腦中一片空白,只剩感覺,熱騰騰的感覺。
  她輕喚著他的名字,腳軟得顫抖不已。這就是他對她的渴望:激情中帶著暈眩,愉悅中帶著亢奮。約拿直起身子,像异教的征服者占領一塊新地盤般地俯臨她。
  一開始他就知道她從未忘記過丈夫,也接受這個事實。但在她床上,他絕不容忍康米契曾經存在的痕跡,他要清除康米契在艾蓮身上殘留的任何感覺,他要她的身体、她的心和靈魂完全屬于他一個人。
  “告訴我,”他說,“你要什么?”
  等激情冷卻,也許她分得清肉体与心靈的親密層次,但現在她只知道如果不馬上擁有他,她將會死去。
  “你。我要你。”
  一种激烈的渴求,瞬間在她体內爆開。她自以為經歷過欲望,知道什么叫激情,但是到現在她才明白她錯了,沒人曾給与她這么多,沒人曾從她身上得到這么多。
  他們滿足地靜躺著。雨未停歇,燭已燒盡,房內漸起寒意。婚戒不知何時滑落地板,但約拿和艾蓮兩人都恬适得舍不得下床尋找。
  “我覺得自己好墮落。”她說。
  他的手從她肩頭,沿著体側掠至腿側。“愉快的墮落。”
  這么輕促的撫摸,怎可能在短短時間內又挑起她的欲望?“我要坦白一件事。”
  “哦!”他轉頭注視她紅咯咯的瞼。
  “我想我可能低估你了。”
  “哪方面?”
  她的指尖划下他冷濕的胸膛。“一時很難解釋得清。”她實在忍不住將唇印在他胸上。“我不希望你誤會。”
  無意間偷听到她与伊麗的對話后,他比誰都了解。他親吻她的額邊。“不必解釋,除非你想告訴我,你要解除婚約。”
  “開什么玩笑?”她性感的低啞笑聲是約拿從未听聞的。“你聰明,有幽默感,又有一份不錯的職業,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而且你這個人非常有風度,心腸好,体貼……”
  “你把我說得几乎像個童子軍。”
  她給他一個漫長而甜美的吻,使他仿佛回到有使不完精力的18歲。
  “我還沒說完呢。你的性感令人贊歎,”她不敢置信地搖頭,“誰能想象,在穩健冷靜的外表下,竟有一顆狂野的心?”
  “這么說還差不多,總比童子軍強。”
  “最令人著迷的便是穩健与狂野這般不可思議的組合。我的白馬王子,哈約拿,你是每個女人的夢想……”
  “結婚前,記得提醒我把盔甲送去給人擦亮。”
  艾蓮笑著欣賞他。“不必了,”她躺在他身邊,“我宁愿你不穿衣服。”
  他撫弄她的頭發:“最好永遠都不必穿。”
  “永遠都不穿?你不怕舊金山的海風使你著涼?”
  他笑著吻她。“怕什么?我有性感的美嬌娘替我暖身。”
  電話鈴響起,他們不理會。
  電話繼續響著。
  “我去接。”她說。
  “別理它,對方會自動挂掉。”他咬住她的下唇。
  電話還在響。
  “該死。”她抓起床旁烏木桌上的話筒。“我不曾拒接電話的。”因為她已習慣在電話旁等米契的消息,但她沒說出心里的話。
  “不管是誰,快點打發掉。”約拿撥開她頸間的發絲,湊近雙唇。“我想知道你接下來要玩什么把戲。”
  “你等著瞧。”她說。然后把話筒擱在嘴邊,“喂?”她听到長途電話線嘶嘶的雜音。“找誰?”
  “大概是打錯電話的,”約拿側著上身,讓她舒服地靠著他。“挂斷。”
  “是長途電話哪。”
  “喂?”彼端終于傳來低沉的聲音。
  “喂?”艾蓮再問一次,約拿將手放在她的酥胸上。“請問你找誰?”
  “艾蓮?”
  約拿感覺到她瞬時的殭硬。“噢,天啊……是米契嗎?”
  “艾蓮?是我,米契,你摯愛的丈夫。親愛的,那些渾球終于釋放我。我要回家了!”



第三章
     這一定是某個病態促狹鬼的惡作劇,艾蓮告訴自己。敘利亞和約旦的美國情報局人員都說米契已死,國務院也已證實。如果政府的話都不可信,還能相信誰?

    「我丈夫已經死了。」她對著話筒說。她的手和聲音均抖得厲害。「你膽敢再打來,我就報警,告到電信局、美國政府甚至美國總統。」

    「親愛的艾蓮,真的是我。所有關於我已被處死的報導,都言過其實。」

    約拿坐起,目不轉晴盯著艾蓮蒼白的臉色和摻雜痛苦與希望的眼神。

    「不會是你。不可能。」

    「艾蓮,你記不記得,我常說︰困難的事馬上辦,不可能的事待會兒辦?」

    不。不可能。「真的是你,米契?」

    「真的是我,蜜糖,如假包換。」

    她很想相信長途電話線的另一頭,是歷劫歸來的米契,然而由於近幾年接到不少惡作劇的電話,她不得不慎重。

    「說說我們之間報章雜誌沒報導過的事。」她說。

    米契先是納悶,但很快就體會出艾蓮的用意。「我托人從荷蘭帶鬱金香給你。烏皮爾,記得嗎?」

    「洛杉礬先鋒報刊登過這則消息。」每一篇、每一段有關米契被綁架的報導,她都能倒背如流。

    雖沮喪,米契仍不放棄。「那一天我們聊到修昔底德,你說不想再聊古希臘戰爭、史學家或新聞的話題。」

    「人物雜誌有這方面的報導。」她似乎看出一點眉目,但還是不放心。雜誌記者居然連如此機密性的消息都挖掘得出來,的確令人佩服。

    「可惡,艾蓮!」不,米契提醒自己,要冷靜。「好,我再試一次。」米契嘆口氣。「你說,過幾年等我們老了,坐在前廊看孫兒在花園裡玩捉迷藏時,可以一邊回味結婚週年日的美妙時光。」

    「噢,我的老天!」艾蓮一手按在胸前。「果然是你。你在哪裡?」

    線路的雜音加劇,隨時有中斷之虞。「親愛的艾蓮,我聽不見你的話……該死的線路。」米契氣急敗壞。「仔細聽著,親愛的,我長話短說。今晚我會搭空軍的噴氣式飛機回去,明天抵達哥倫比亞特區的五月花飯店。去接我,方便嗎?」

    「可是,米契——」線路已斷,她睜大眼瞪著話筒。

    約拿無法再保持緘默。「艾蓮,」他雙手捧起她的臉。她渾身顫抖不已,眼神呆滯。「艾蓮,」他輕輕搖晃她。「誰打來的?」

    艾蓮像快溺水似的,張口猛呼吸。「是米契。」

    「確定?」

    「百——百分之百確定。」她開始口吃。「喔,天——天啊,他知道孫兒——」她覺得快窒息了,必須再吸一大口氣。「和花園的事。」

    她覺得冷極了。

    「我去替你倒杯白蘭地。」

    「不,」她搖頭,髮絲在慘白如死灰的兩頰甩動。「我得去……」她茫然望向四周,「他要我去接……我得收拾行李……去……」

    這是一場噩夢,約拿心想一定是做愛後睡著了。他眨眨眼,一次……兩次……三次……再掐掐自己,發現不是在做夢,他心頭一震。

    「去哪裡?」他力圖鎮定,「他從哪裡打來的?」

    艾蓮注視他的目光,彷彿在問︰你是誰?怎會在我床上?「我不知道。」

    「那麼,你怎知道要去哪裡?」他輕聲問,擔心她的白瞼為何還不恢復血色。

    問得好,艾蓮付思。就算被捲入颱風核心,約拿依舊穩如泰山。他總是如此的冷靜,她也愛他的冷靜,愛他的人。

    「他明天會抵達華府。」她的聲音平穩了些,卻細如雨絲。「他說要搭什麼空軍噴氣式飛機的。」

    「太離譜了,我打電話找人替你查。」

    她抿緊雙唇︰「我來打。」

    她打算打給國務院負責與人質家屬聯繫的費凱爾,但不希望約拿在旁邊聽,因為與約拿躺在床上講電話,與凱爾談米契,會使她覺得自己像不守婦道的淫婦。

    「約拿,」她下床,穿起上個月約拿送她當生日禮物的象牙色絲袍。「幫我一個忙。」

    「樂意效勞。」

    「麻煩你下樓煮一些咖啡好嗎?今夜可能有得熬呢。」

    她的逐客令刺痛了他,但他將苦水往肚裡吞。「好的。」他從衣櫃拿出一條舊牛仔褲。雖然他們不住同一屋簷下,但各自的住處都有兩人的換洗衣服。「等你講完電話,我再端上來給你?」

    「不必,我下樓喝。」

    他故作輕鬆聳肩。「好吧。」他走到門口又轉身,眼見心愛的人像個破娃娃癱坐在高背安樂椅中,心不由得抽疼。「艾蓮……有什麼需要,儘管叫我。」

    「我沒事。」她說。「約拿?」

    突然地,她似乎變得好孤單,好渺小。他真想把她擁在懷裡。「什麼事?」

    她的眼眶浮現淚光,顫抖著勉強地微笑。「謝謝你。」

    他也幾乎笑不出來。「我隨時都在。」

    艾蓮目送他離去的身影,聆聽下樓的腳步聲和廚房的流水聲,然後深呼吸,撥號碼。

    她講了三十多分鐘電話,還不見下樓,都快把約拿急死了。確定一通電話是否為惡作劇,確定她丈夫是否還在人間,需要花這麼多時間嗎?不是丈夫,是前夫,他糾正自己,艾蓮與康米契的短暫婚姻,早在三年前國務院宣佈這位駐外記者的死訊時,即告一個段落。

    一定不是康米契,一定是另一個病態的惡作劇,約拿安慰自己。再過三星期,艾蓮就完全屬於他,永遠屬於他了。

    他不否認在目睹她在接到自稱是康米契打的電話後兩眼發亮的情景時,心裡非常忌妒。但是,忌妒一個死去的人?這算哪門子的醋啊!

    他正想上樓探個究竟,她帶著驚訝的表情走進廚房。

    「是真的,」她主動回答約拿眼裡的疑問,「米契沒死。」

    不等自己有任何情緒上的反應,約拿心想,他呆若木雞的表情一定和艾蓮不相上下。「我明白了。」他為艾蓮倒了一杯咖啡。才半個鐘頭嗎?他一邊添加她喜歡的奶精和糖,一邊思量,怎麼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他們默默站在廚房兩端。她發現他為她斟白蘭地,才終於開腔。「這樣不好吧。」

    「白蘭地可抵消咖啡因。」他端起杯子,朝她走去。「你的模樣像看見鬼似的。」

    「我是見鬼了。」艾蓮接過杯子時,踫到他的手指,發覺他手上還有剛才兩情繾錈的餘溫。她找張椅子坐下,十指緊緊握著杯子。她吸一口又濃又熱的咖啡。嗯……美味極了。約拿做每件事,都小心翼翼,力求完美。她敢說,沒人可在門廊的印花壁紙上找出任何接縫。

    「想談談嗎?」

    白蘭地漸漸發揮功效,暖和了她的血液,也緩和了胸腔內劇烈的心跳。「我不知從何談起。」她坦白告訴他。

    他在她身旁蹲著,以拇指撫搓她的面頰。「從米契打電話的地方談起。」他順利說出情敵的名字,沒被噎著。「肯定不在黎巴嫩。」

    「沒錯。」艾蓮深呼吸。「他從德國打的。他被釋放後求助於大使館,兩天前他們把他弄到了德國。」

    「兩天前?他到現在才跟你聯絡?」約拿不敢置信地問。

    「他們必須先聽取他的報告,才準他打電話。」

    「真要命。」約拿對政府的官僚作風沒啥好感。

    她再喝口白蘭地咖啡。「我也這麼說。」她突然覺得口乾舌燥,連咽三次口水。「國務院幫我接到威斯巴登,這回我和米契足足談了五分鐘。」

    「他好嗎?」

    「他很累,卻很興奮,但對外交政策和官僚規章,也是一肚子火。」她微微一笑。「米契最討厭受約束,他常常不管宵禁,獨闖政府禁止記者進入的地區。他的大膽作風和不要命的敬業態度,往往把電台主管逼上梁山了,照樣拿他沒辦法。」

    「想像得出來。」約拿看著她發亮的綠眸說道。

    「他們不只一次威脅要把他調回國內,但都沒那麼做。」

    「他們也不會那麼做,」約拿猜想道,「只要他繼續傳回具爆炸性的新聞照片。」

    她的笑紋加深。「米契也這麼說。」她交疊雙手,試圖以冷靜的態度提出下一個令人不安的話題。「我沒把我們的事告訴他。在電話中說,對他未免太殘酷了些。」

    「我想也是。」他知道艾蓮愛他,她已不再是當年嫁給康米契的那個小妻子。儘管他同情米契的遭遇,但確信艾蓮現在的心與他是相連的。「你作何打算?」他深深望進她的眼楮。

    艾蓮無法面對他探測的目光,只好看向別處,卻又憶起與他相處的絕妙快感。

    「明天一早我得去華盛頓一趟,白宮玫瑰園將舉行一場慶祝儀式。伊麗要跟我一塊去。可憐的女人,她剛聽到消息時,和我一樣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定的。」他很懷疑,康伊麗在兒子平安歸來後,是否還會像以前一樣熱心地幫忙籌備他和艾蓮的婚禮。「我去打電話,訂我們的機票。」

    「麻煩你了。」艾蓮心不在焉他說,耳中不斷響著伊麗得知兒子被釋放的消息時,喜悅的哭泣聲。她從未見她婆婆哭過,甚至在米契的追悼會上也沒有。「以我現在的心情,肯定是記不住班次和班機時間的。」她突然想起約拿適才說的話。「你剛說『我們的機票』?」

    他翻著電話簿︰「是的。」

    她瞪著他︰「約拿,你不能跟我去。」

    「為什麼不能?」

    「因為我們無法確知米契是否瞭解,他和我已經沒有婚姻關係。在這種情況下,我怎能帶著未婚夫去迎接當了五年人質的前夫!」

    「我不是那麼不上道的人哪,艾蓮。我當然不會在總統先生為你前夫別上勛章的同時,陪你一同站在玫瑰園。不過,我也不會讓你單獨應付那種場面。」

    她站起身,眼神激動︰「你不瞭解。這麼做太冒險了,新聞媒體肯定會看到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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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讓他們看到我們在一起。」

    她轉過身,雙手在絲袍口袋握起拳頭︰「不行,太冒險了。」

    「相信我!」

    這句話她不知聽了幾百遍,艾蓮自忖。第一次他向她保證,她會喜歡他在廚房右側搭建的日光浴室。果然,那裡成了她的最愛。第二次是他要她相信,兩人世界比一個人過日子要踏實許多。

    「你明知我是信任你的。」她低聲說。

    他知道她信任他,但她也曾經信任過、愛過康米契。要是他們能遠走高飛,到一個連國務院都找到不到的熱帶島嶼 守到白頭,該有多好。他擠出一個微笑鼓勵她。

    「約拿,」短短一個鐘頭,她的生活又起了巨大轉變,大量湧現的回憶使她心中五味雜陳。「替我做一件事,好嗎?」

    「任何事。」他放棄尋找航空公司的電話號碼,走到她身邊,溫柔地將手輕搭在她的雙肩。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在掉淚。

    「抱著我。」

    他摟住她。「不會有事的,」他的唇印在她的秀髮上,「我們會安然度過這一切。」

    經過一夜無眠的煎熬,他們6點就搭出租車去接伊麗。伊麗抿著唇,觀察坐在後座的約拿。從艾蓮緊繃的表情判斷,伊麗似乎不怎麼願意讓他同行。

    「早啊!約拿。」伊麗禮貌性地打招呼,身體滑入前座。

    伊麗不再像以前那樣親切,但他並不覺意外,他懷疑伊麗早已為這趟華盛頓之行安排了節目表。他尚未準備投入這場艾蓮爭奪戰,除非對方先行宣戰。

    「早,」他說,「你的氣色蠻好的。」

    她微微一笑。「約拿就是約拿,總是彬彬有禮。其實我的氣色糟透了。」

    「怎麼會?」艾蓮與約拿一起坐在後座。「你看起來很好嘛。」

    「兩個小騙子,」伊麗反駁,「善意的謊言還是謊言。我這把年紀的人若沒睡好,看起來就像被推土機碾過一樣,慘不忍睹。」她拿出小化妝鏡,對著鏡裡的自己皺眉頭。「米契看到我,一定會想,他失蹤的這幾年,母親怎麼變成了醜老太婆?」她的聲音啞了。她啪地一聲關上盒蓋,扭臉佯裝欣賞窗外景物。

    「你在他心目中,永遠是美麗的,」約拿說道,「哪個兒子會嫌母親丑?」

    「那是安慰,不是恭維。」

    「那是每個做兒子的肺腑心聲。我敢說,康米契愛他母親就像我愛我母親一樣真實。」

    伊麗咬著唇,扭頭看他︰「你真是個好人,哈納拿。我第一次認識你就在想︰艾蓮能找到你這個好伴侶,實在幸運。」

    「現在呢?」

    她直視他。「我愛我兒子呀,約拿。」

    「這是人之常情。」

    「我要他永遠幸福。」

    「伊麗,」艾蓮不得不插嘴,「此時此地還不適合——」

    「正好相反,親愛的,該來的終究會來。」伊麗反駁她,「我們都瞭解米契這五年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如果他知道重獲自由的同時也失去了妻子,會是多大的打擊!」

    不折不扣的感情勒索。不過艾蓮早有心理準備。「放心好了,伊麗,」艾蓮安慰她婆婆,「我和約拿會非常小心。不過,就算我不告訴米契,我們的婚姻在他被宣判死亡的同時即已失效,他的記者朋友也會告訴他,屆時他會更痛苦。」

    「這一點我同意。」伊麗說道。

    往機場的余程,沒人再開口。約拿一直抓著艾蓮的手,捏她的手指,安撫著她。她知道約拿是支援她的,但她不免要懷疑,他是否會信守承諾,默默地當個旁觀者?

    昨晚的他,像變了個人似的,又激動又緊張,表現出男人強烈的佔有欲,絕不是單純的精神支援。

    然而,若將他在床上的熱情表現,歸咎於他具備善惡雙重人格的猜測,未免有失公允。他真是那種人嗎?

    無論何時抬頭看他,那雙深褐色眸子總是那麼平易可親,充滿安全感,可是似乎又藏著她無法看透、令人忐忑難安的某種神采。

    前往華盛頓的飛行旅程一如預料的尷尬。艾蓮和約拿坐在頭等艙走道的一例,伊麗坐另一側。三人很少交談,各自想著相同的心事︰米契的劫後餘生將對他們的生活產生何種影響?

第四章
     對米契而言,等待艾蓮的時刻比囚禁的五年更折磨人。

    「真搞不懂,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機場接艾蓮?」米契向安排他住進五月花飯店套房的國務院官員黑亞力抱怨。

    「機場是最容易被記者盯上的地方,」黑亞力說,「而且你這張臉很快就會被認出。」

    「你知道五年不見老婆是什麼樣的心情嗎?我打電話給她時,腦海就不停地出現我捧著花站在飛機旁邊的畫面。」

    花是米契囚禁期間經常思考的主題。第一年,他幻想自己捧著玫瑰花回家見艾蓮。後來覺得玫瑰花太普通,配不上他老婆,就換成雛菊,因為艾蓮想在貝魯特的公寓種維菊。到了第三年,他又覺得雛菊配不上他出眾的美嬌娘。

    之後,他便為返家當天該送什麼花給艾蓮的問題,整天搜索枯腸,想得都快發瘋了。他考慮鬱金香,卻怕它們使她勾起他被人綁架的不愉快回憶。直到去年春天,他才做出最盡人意的選擇。

    「我很抱歉。」黑亞力把話筒交給他,說道。「不過,如果你需要花,門房會替你安排,讓她一定進套房就看見花。」

    「意義不同。」他咕噥著接過話筒,三分鐘後掛斷。門房承諾,一小時內把花送到。

    米契開始踱步。「我還是不明白,你們這些政府官員為何把我當成間諜一樣,看得這麼緊。我是記者,可不是中情局間諜。」後面那句話,他已對綁匪說了五年。他不怪他們不相信他,因為在他們看來,只有美國間諜才敢冒生命危險跑到戰區湊熱鬧。

    「相信我,」黑亞力說,「如果你是中情局的人,我們就不會把你送到這裡來。」

    米契兀自嘀咕著駐足窗前,雙手插進後方褲袋。他一身的新衣新鞋是他們在德國替他買的。空軍基地的指揮官為了面子,好歹也得將送回國的落難子弟,打扮得整整齊齊的。

    「就算消息走漏,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黑亞力的嘆氣聲彷彿在說︰他已藍得再辯解了。「聽著,黎巴嫩和德國方面走漏消息,白宮已經很不高興。在外交程序未解決之前,我不能放人。」

    米契懊惱地往藍色法國沙發一坐。他頭疼欲裂,心急如焚。「去他的外交程序!何不說實話算了?總統下屆還要競選連任,我正是活生生的拉票手段。」

    「我的職責是,在明早的玫瑰園典禮之前,盡量迎合你的每項要求,讓你每分每秒都過得舒舒服服。」

    米契暗地詛咒兩聲。「你們有沒有想過,我是記者,我會據實報導我在華府形同監禁的遭遇?我會告訴全國同胞,關在黎巴嫩地窖與關在飯店套房並沒有差別?」

    黑亞力付之一笑。「差別可大了。這東西,黎巴嫩肯定沒有,」他打開小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丟給米契,「放輕鬆點,康先生,光是對我發牢騷,你老婆搭乘的飛機也不會飛得更快。」

    照米契以前的個性,絕不會容忍政府官員對他發號施令。康米契的脾氣壞得出名,但他並不認為自己難侍候,或許只是剛烈了點。他從不覺得要求完美有什麼不對,他不僅對別人嚴,對自己更嚴。他天生就是當記者的料。6歲時,他向海倫姨媽求得一台小印刷機,對那種必須一張一張壓印的橡膠製品,把玩不厭。8歲時,他的《俄羅斯山評論》週刊出版,共招來25名訂戶。10歲時,他有3名小特約記者,100名訂戶。《俄羅斯山評論》週刊6頁的新聞,成了訂戶茶餘飯後的話題;每週四一早,他們便端著咖啡坐下來翻閱,瞧瞧鄰居們過去一周發生了什麼事。

    肯尼迪被暗殺那年,他11歲。傷心欲絕的校長宣佈停課,他衝回家,打算編一欄特輯,結果一直未付諸實施,因為集出版者、主編和記者於一身的米契,陪他哭紅雙眼的母親坐在電視機前,整整看了三天的新聞。

    隔周,他領出銀行的積蓄,挪用購買壓印滾筒式印刷機的預算,從當鋪購得一架中古8厘米攝影機,開始遊走舊金山街頭,獵取鏡頭。某一天經過聯合賣場一家珠寶店時,意外拍下兩名持械劫匪逃逸的過程。當地電視台買下了他的錄影帶,並對他做了一段專訪,安排在當天晚間新聞播出。他的眾親朋好友齊聚一堂,觀看他的處女作。當看到他拍的錄影帶和他接受電視台主播朗華絲訪問的畫面出現在螢光屏上時,他對這一行更是著迷了。

    多年來,他的外號多得不可勝數,有人說他是天才、花花公子或獨行俠,也有人罵他混蛋。只要他們承認他是「正確的」,他不在乎他們如何叫他。他的可靠消息來源,遍及全球。評論家和觀察家一致推崇他是最值得信賴的電視記者。電視台主管給他不少陞遷機會,但每次都被他拒絕,理由是︰坐辦公桌與坐牢無異。

    然而,他終究還是坐牢了。他不喜歡囚禁的滋味,也不想再按照國務院的遊戲規則,陪黑亞力玩捉迷藏。

    米契喝一大口冰啤酒,滋味和記憶中的一樣沁人心脾。「如果我奪門而逃,你會如何應變?」他漫不經心地問,「開槍殺我?」

    「有可能。」米契聳聳肩,再灌一口酒。「你不會那樣做。」

    「敢打賭嗎?」黑亞力挑釁地說。

    「為何不敢?黑先生,你骨子裡其實是不折不扣的和平主義者。」

    「聽你的口氣,好像已經把我看透了。」

    「要看透你並不難。你若是主張以槍桿子解決國際爭端,當初就該從外事處調到軍方情報局工作,而不是國務院。」米契把喝光的空啤酒罐丟入垃圾桶。「黑先生,像你這種理想主義者,在本市是屬於瀕臨絕種的動物。」

    黑亞力尚未分清他的話是褒或貶,他又繼續道︰「要是這個理由還不夠,你打算如何對新聞界解釋英雄背後的彈孔?」

    「至少不必向白宮記者解釋,」黑亞力說,「他們只要有新聞就滿足,早已失去調查的直覺了。」

    米契會意地哈哈一笑。他最厭惡這種既懶得挖掘新聞,又愛寫些添油加醋的文章的記者。在他看來,他們根本不配當記者,或許可去作廣告或搞公關。

    「既然你已打定主意要把我關到明天早上,」他突然變得落落大方,不再排斥黑亞力的監護。「可否容我再提出一個問題?」

    「又怎麼了?」

    「你真的認為那張床擠得下三個人?」

    「三個人?」

    「你、我和太太。」

    黑亞力頓時啞口無言,滿臉通紅。「等康太太來後,我會到對面房間睡。」

    這倒令米契吃驚,他明明聽到黑亞力的上司交代他要寸步不離他們的「客人」。

    「米契,」黑亞力繼續,「我這可是為成全你們而抗命,你如果利用半夜脫逃,我肯定會被炒魷魚,到時候我只好回老家替我叔叔的保險公司捧飯碗了。」

    米契不禁莞爾︰「放心吧,我老婆一來,我哪裡都不會去。」

    不巧踫上交通高峰時段,艾蓮和伊麗搭乘的豪華轎車陷在車流中牛步蝸行,好不容易才駛抵飯店。艾蓮一下車就忙著尋找約拿在機場搭的出租車。他們為避嫌,刻意搭不同的車,免得被可能在飯店大廳等她的米契見著。

    約拿遲遲未到,她只能暗中為他祈禱,希望他盡早脫離大塞車。這次米契突然返鄉,想必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吧,儘管他是如此義無反顧地支援她。

    米契沒到機場接她,她既驚訝又失望。負責接機的費凱爾的解釋是,白宮方面希望米契能不露面就不露面。艾蓮擔心,米契是否太衰弱了,或是得了重病。

    「你先跟他見面。」乘電梯時,伊麗對艾蓮說。

    這一刻艾蓮已盼了五年,但在夢想即將實現之際,她突然害怕起來。五年的變化不謂不大,她變了,米契一定也變了,他們能談些什麼?

    「不,伊麗,你是他母親,理應優先。」

    伊麗的目光變得犀利。「艾蓮,你該不會做出任何傻事吧?」

    艾蓮舉起手撥弄頭髮,發現自己竟在顫抖。「你以為我會劈頭就告訴他,我和約拿的婚事?」

    「我知道現在的處境很令你為難,親愛的,」伊麗修過指甲的手搭住艾蓮的手臂。「可是你想想,米契這些年來也吃了不少苦。」

    艾蓮眼露難色。她瞄向國務院官員,後者抬頭看著樓層燈號,假裝沒注意聽她們的對話,但艾蓮知道,費凱爾一字都沒漏掉。

    「接到他的電話後,我並沒有想太多。放心好了,伊麗,我愛過米契,當然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他的事。」

    「愛過?」

    艾蓮不禁納悶,伊麗不是口口聲聲要她為自己而活,怎麼突然態度又變了?「我以為米契已不在人間。」

    「他沒死,艾蓮,你丈夫還活著。」

    開啟的電梯門給她一個不必回答的借口。費凱爾帶領她們來到一扇雙門前,艾蓮的心跳又急劇加速。

    門開了,與她面對面的是她當年的最愛。他大致上沒變,但仍有些不一樣︰金髮多了幾根銀絲,略瘦的臉龐比以前更黑。

    他瘦了,眼尾多了幾條紋路,嘴的兩側出現深深的半圓鑿弧線。

    「我花了五年時間思考我們重逢時要說的話,」一樣是曾令她魂牽夢縈的低啞聲音,「可是一見到你,我腦中只剩一片空白。」

    他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凝視。他的心跳上喉頭,硬忍住嚎啕大哭的衝動。「今天的相會場面,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艾蓮答應自己不哭的,仍忍不住熱淚盈眶。「喔,米契。」她開始啜泣。

    米契擁住她,讓她靠在他肩上哭。女人的眼淚一向令他手足無措,既然想不出安慰的話,只得保持沉默,頂多拍拍她的背,發出表示感同身受的呢喃低語。

    眼前溫馨的景象,讓伊麗鬆了一大口氣,出發前看到艾蓮和約拿一同前來的鬱悶,一掃而空。她紅著眼眶,走到吧台處,喜孜孜接過黑亞力準備的飲料。

    「我是黑亞力,」他自我介紹,「在國務院工作。」

    伊麗先喝口威士忌,讓暖液緩解緊繃的神經。「我是康伊麗,米契的母親。」

    為尊重好不容易重逢的前夫前妻,他們刻意放低音量。站在套房中間的艾蓮和米契,則迷失在複雜的情緒中。

    「我以為你死了。」艾蓮對米契說。

    米契將她樓緊,吸著芳香卻陌生的氣味。「你應當知道,只要你等我,我就不會死。」

    他若知道她並沒有等他,會作何反應?她仰起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喔,米契。」

    他用舌尖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她的淚是熱的,彷彿已沸騰了好一段時間。「噓,沒事的,艾蓮,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永遠不再分開。」

    艾蓮硬吞下另一滴淚,抽離他的懷抱,深吸口氣。「你還沒跟你母親打招呼。」

    艾蓮無預警的疏離,使米契心生懷疑,他皺著眉頭告訴自己︰等會兒再問個明白。他轉向伊麗︰「媽。給你的回頭浪子一個擁抱吧。」

    伊麗立刻放下杯子,過去擁住米契的肩。「我早說了,你愛冒險犯難的個性,會使你媽未老先衰。」

    滿腔的母愛全寫在伊麗微抖的笑臉上。米契咧嘴傻笑,淘氣的眼光具有迷倒8至80歲女性的神奇魔力。「哪會?您還是全舊金山最美麗的女人。」

    「你還是一樣不可救藥。」

    「失望嗎?」

    「對你?哪會!」伊麗踮起腳尖,親他臉頰,「我們好想你,米契。」

    他抱著母親,久久不放。被釋放了三天,他第一次有豁然的輕鬆感。「我更想你們。」他啞著聲音說。

    他放開母親,摩挲雙手,裝出一副快活的模樣。「我叫了香檳,」他打開吧台下方的冰箱,「魚子醬,還有艾蓮愛吃的甦格蘭燻娃魚。」他對她微笑。她則回以無力的微笑,這證實米契的直覺是對的。她顯得太蒼白、太安靜,很不對勁。

    「我喝一杯就走。」伊麗說,「讓你和艾蓮獨處。」

    米契開著開香檳,沒看見艾蓮驚慌的表情。

    約拿在米契套房樓上的房間內,像籠裡的猛獅,不停踱步。昨晚在伊麗的聚會中,在他未婚妻的床上,他還編織著與艾蓮永遠幸福快樂的婚姻生活,不料才眨眼的工夫,他的美夢、計劃和生活,竟被一通該死的電話攪得一團亂。他現在的心境就像坐在一列逃難的運貨火車上。

    儘管他不是做任何事都一板一眼的人,約拿這輩子最痛恨的事,就是無法掌握全局。成長經驗教導他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該下什麼賭注。

    他是家中六個小孩的老大,也是獨子。擔任舊金山巡警的父親在退休前六個月,遭唐人街兩火並幫派的流彈射中身亡,那年約拿12歲。父親生前兩袖清風,死後也沒留下多少遺產,全靠擔任高中音樂老師的母親微薄的薪水,以及晚上和週末兼鋼琴課程,補貼家用。長子如父,約拿不僅替代父親管教五個妹妹,家事也一手全包,不久便練就一身烹任的好手藝和修屋補洞的好工夫。

    他原打算去當建築工,但為了遵照父親生前願望,申請了運動員獎學金和警察慈善協會的獎學金進入伯克萊大學就讀,主修建築。他加入學校足球隊,打前鋒,叱 一時,頗受職業球探矚目。後來膝蓋受傷,職業足球的美夢因而破滅。

    他很快就從挫折中爬起,立刻被舊金山一家頗具盛名的建築師事務所聘用,負責設計摩天大樓。

    他的事業正起步時,母親改嫁了,繼父道班澤是一名富有的證券商,與哈瑪莉因鋼琴而結緣。一週三堂課,才數周光景,「師生」倆便決定攜手走完餘生。約拿並不怨他母親改嫁,相反,他很高興能把父親的接力棒交給班澤。

    在建築師事務所熬了五年,他終於獲得令人眼紅的入股機會。八年中,他幹得有聲有色,財源滾滾,在建築界的名號更是響噹噹,收入與證券商繼父不相上下。華爾街日報曾專文介紹他,形容他是都市建築界的一顆耀眼新星。

    然而在飛黃騰達之際,他突然決定急流勇退,放棄高收入工作。也許是因為他在潛意識裡想反抗公司裡的壓力,也許是因為平時太投入工作,缺乏娛樂;也許是因為妹妹珍妮在28歲生日前夕,發現乳房有腫塊,雖然醫生證實為良性瘤,卻使得約拿頓悟,看破人世無常。

    他退掉事務所的股權後,把屋頂公寓租出去,搬到索薩利托的一艘船上,改行專做整修維多利亞式房屋的工作。雖然生意興隆,他仍會抽空出航、釣魚,或到各地露營旅遊。而且他只挑感興趣的或有挑戰性的工作做,時間完全由他支配。

    他最得意的,莫過因工作而認識艾蓮。如果他不改行,仍沉迷於別人的掌聲和對金錢的追逐,就不會與艾蓮相戀,除非……除非他們的姻緣是前世注定的。

    他望著窗外的毛毛雨。平時他很喜歡雨天,喜歡雨打在艙頂的聲音,喜歡雨的氣味,喜歡雨後清新的感覺。但今晚例外,因為他心愛的女人——他即將娶進門的媳婦——正在樓下與她前夫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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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的很不對勁。米契幹了多年的記者,誰有心事看一眼便知。艾蓮不僅有事瞞著他,而且事態嚴重。

    「終於剩我們兩個人了。」米契說。伊麗和黑亞力已各自回房。

    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腦後催促她︰在氣氛未弄僵之前,趕快告訴他吧。艾蓮無意識地搓著套裝裙。「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洗把臉。」她小聲說道,「大熱天汗流浹背,看起來一定很糟。」

    米契拉住她的手。「你看起來美極了。」他摸到她手腕處急促的脈搏。「黑色很適合你。」他的另一手扯弄著她的衣襟。他記得她愛穿淺色洋裝,穿套裝的她像個陌生人。真可笑,米契暗忖,他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他還記得她第一次矯正牙齒,裝鋼絲套時,他安慰她說,有想像力的男孩子會設法鑽過鋼絲套,吻到她。

    「我沒見過你穿黑色衣服,不過黑色真的很適合你,使你的皮膚看起來更白皙,使男人忍不住想撫摸它。」他的手指滑過她臉頰,「並且品嚐它。」他低下頭,意圖非常明顯。艾蓮後退一步。「艾蓮?」

    她無法面對他疑惑的目光,乾脆避開。「我去洗臉。」

    要不是他心裡有數,肯定會把她的逃避視為恐懼。她在逃避什麼?

    奔波了三天,他突然感到非常疲倦,即便想追根究底,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他頭愈來愈疼,先前喝的冰啤酒開始在胃裡翻攪。

    「別去太久。」他刻意用嘎啞、挑逗的語氣說。雖然渴望和她親熱,衰弱的身體卻不聽使喚。「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親愛的。」

    艾蓮逃命似地奔入浴室,鎖上門,倚著門板,團緊雙眼。「喔,天啊,」她喃喃自語,「我該怎麼辦?」

    她深呼吸,潑一些水到臉上,再補妝,梳發,重新面對鏡裡的自己。

    「笑一個,」她命令蒼白的鏡中人,「重逢應該是一件快樂的事。」

    若沒有哈約拿這個人,今天應當是她夢想成真的大喜日子,是朝思暮想的米契平安歸來的奇跡日。可惜米契回來得太晚,早在九個月前,約拿已走進她的生活,開啟她關閉已久的心扉,使她再度付出愛,同時也得到愛。

    她用兩手撩發,挺直肩,再做一個深呼吸,然後走出浴室。

    米契立在窗邊,俯瞰底下的康乃狄克大道,背對著艾蓮,使她有機會再仔細打量他。他的確是瘦了,但不像想像中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略顯灰白的頭髮看得出曾被三流理髮師修剪過,有點凌亂。除了外表的變化,還有一種她說不出的奇異感受。對了,是他的站姿。看他聳著肩垂著頭的落寞樣,她的心頭不禁糾成一團。她從未見他如此失落過,從前的他,人前人後總是充滿自信,將週遭世界握於掌中,那處變不驚、百折不撓的毅力,令人自嘆弗如;可說是競爭激烈的新聞業中的佼佼者。

    她正在思考該如何開口,附近桌上的一籃花吸引住她的目光。「哦,米契。」

    他轉過身,微笑道︰「希望你會喜歡這些野花。」稍早他讓門房準備這籃野花時,他還沒察覺出艾蓮的異狀,心情一直相當興奮、得意。可是當剪短髮、穿黑色套裝、體香變濃且失去純真的艾蓮一出現,他的心便直往下掉。

    五顏六色的野花,散發出宜人的花香。當兩人的目光在花籃上方交會,艾蓮知道米契也在回想當年愛苗初長的浪漫情懷……

    米契從黎巴嫩趕回舊金山為父親送葬那年,她剛拿到碩士學位。葬禮的氣氛是哀淒的,米契給她的感覺卻是美好的。他注視她時的眼神、微笑和他的觸摸,都讓艾蓮意亂情迷。

    米契也被她迷得魂不守舍。一向工作至上的他反常地主動延假,同時拿出於記者的拚命三郎精神,開始向艾蓮展開攻勢。

    他才回家五天,便順利邀得佳人首肯,開車到蒙特利海岸兜風。沿岸峭壁白浪的風景雖吸引人,她的注意力卻只放在他身上——他握著方向盤的長指頭,裹在牛仔褲裡的腿肌,他身上的松皂香味。不知過了多久,他駛離高速公路,拐進通往聖塔露西亞山的碎石路,最後碎石變成了泥土路。車一直開著,她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想知道,只要能跟米契在一起就心滿意足了,因為他一旦回到地球的另一端,就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糟糕。」她瞪著眼前的木門和門上「不準入內」的告示牌,喃喃道。

    「看我的。」米契下車,打開木門。

    「這樣做好嗎?」她問。

    他把車子開過木門,再下車關門。看她一本正經的表情和Ⅰ桼釂B瘢 俅偽凰拇空媧蚨 br />
    「兩三年前,我報導過一則有關亞利桑那州阿納與老荷的土地糾紛的案件。」他繼續駛於彎曲的土路。

    「我看過那篇報導。」艾蓮答道。她從未錯過他的任何一篇報導。

    「那你應該記得老荷說沒有人真正擁有土地的那席話。他說得很對,我們的土地是向上帝以及我們的後代子孫借來的。」

    她當然記得。不錯,人在世上的任何擁有都不是永久的,但這與擅闖私人土地的犯法行為是兩碼子事。「可是——」

    「別可是了,艾蓮,沒什麼好擔心的。」他伸手撫摸她柔軟筆直的茶色秀髮。「我認識這塊地的主人,沒人會逮捕我們。」

    「你在笑我?」她很清楚地聽出他語調中的笑意。

    他把車停到路邊,撫著她的臉說︰「我欣賞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笑你?」

    她看著他漸湊近的臉,心中小鹿橫衝直撞。他靠在她微啟的雙唇上低語,手指悄悄溜上她的後頸和髮際。

    「艾蓮,」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頰,逗留在她的額際,她的眼皮,她的耳垂。「你可知我有多想要你?」

    他吻她的唇時,她吁出不知憋了多久的氣。「哦,是的,我也想要你。」她揪著他濃密的頭髮。「我愛你,米契。」

    愛?天不怕地不怕的米契,以前最怕聽到這個字眼,唯恐他的工作和生活受到阻礙。可是從艾蓮嘴裡說出的,卻是如此甜蜜。

    她傾向他,挑起他的慾望。他硬是壓抑住佔有她的衝動,因為他認為他們不是縱慾過度的青少年,美好的第一次不該在車後座發生。

    「親愛的艾蓮,」他把她的手放到唇邊,「那是不可能的。」

    她頓時面紅耳赤。她是怎麼了,怎麼隨隨便便就讓內心深處的感覺脫口而出?康米契是不受感情羈絆,只習慣一夜春宵型男女關係的男人,她竟然傻得像個小女生,一廂情願地對這種男人傾吐愛意!「對不起,」她冷冷地說,「不小心說漏嘴了。」她假裝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並不是真的有意……我的意思是……天啊,米契,我不是那種把性慾錯當成……」她再也說不出那個危險的字眼。

    「愛?」米契替她說。

    樹枝上一隻藍色的鳥兒,彷彿在責備他們。艾蓮別開臉,假裝欣賞那隻鳥,以避開米契的專注目光。

    米契托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他。「那就是你的感覺嗎,艾蓮。」他的踫觸使她打哆嗦。「性?慾望?」

    她不擅長說謊,只好說︰「我害怕。」

    他若有所思地端詳她。白皙的皮膚在白洋裝的襯托下,顯得既性感又純潔。

    「我也是。」

    這就奇了。假扮反叛軍人混入阿富汗挖掘全球頭條新聞,單槍匹馬潛入貝魯特的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秘密據點的康米契,竟然也會害怕。若說他怕她,更不可思議。

    「我不相信。」她說。

    他的微笑正經得令她不安。「是真的。因為你對我太重要了,艾蓮。」

    艾蓮一時答不出話,只能睜大眼楮看著他。

    「你願意相信我嗎?」他的聲音變得更低沉,眼楮更亮。

    艾蓮舔著干唇。「願意。」

    「很好。」他放開她,繞到另一邊為她開車門。「咱們散步去,別辜負了好天氣。」

    艾蓮笑答︰「說的也是。」

    他們手攜手走下林蔭山徑,穿過一片樹林,來到懸崖邊上。腳下是怒浪擊崖、洶湧壯觀的太平洋。

    「好美呀,」她忍不住贊嘆,「狂放不馴。」這正是她的心情寫照。震耳的浪聲,彷彿是她失控的心跳。

    「此情此景,唯獨此地擁有。」

    「你什麼時候回貝魯特?」這個問題在她心中憋了數天,不吐不快。

    她的語氣雖平靜,但閃過綠眸的痛苦卻逃不過他那雙利眼。他望向太平洋,一隻落單的海鷗在浪頭上低旋。

    「快了。」海鷗俯衝下去,轉瞬間消失在浪間,不一會兒又咬著獵物出現。「昨晚電視台打電話來。」

    她心情沉重,卻故作鎮定。「哦?」

    「現在那邊正流傳停火的謠言,有人相信,不久將會簽定一份和平協議。假若屬實,新聞界最炙手可熱的記者怎可在這歷史性的時刻缺席?」

    「我瞭解。」她不由得嘆氣。「什麼時候走?」

    「明天。」

    「這麼快?」

    「恐怕是的。」他看著她,他想說什麼,又洩氣地搖頭。他讓沿她雙臂滑下的十指,與她的十指緊緊交握。「我想跟你在一起,艾蓮。」

    親愛的上帝,她何嘗不想?但他明天就要離開,誰曉得他們之間是否有未來。既然如此,她何不好好抓住現在?

    「好!」

    她把他們交握的手按在心間。「就在此時此地。」

    米契咬著牙,仍在克制中。「這麼做太危險了,」他搖頭道。

    「我有面對危險的心理準備。」

    米契笑了笑,隱隱感覺到最原始的欲求。「我也有,但不是在懸崖邊上。」他忍住吻她的衝動。「走,快到了。」

    他們循小路走到另一處樹林,再拐個彎,眼前赫然出現一片五彩繽紛的花海。身後浪擊峭壁的怒號,仍可聽聞。

    「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野花。」

    「很特別吧?」

    「嗯,這裡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地方。」艾蓮睜大眼,被眼前美景迷得入神。頭頂上方的枝頭上,鳥兒快活地跳躍著。「你怎麼知道有這個地方?」

    「一位朋友告訴我的。」

    「就是這塊地的主人?」

    「正是。」微風輕拂下,她的髮絲貼住了臉頰。他伸手為她撥去。「這裡的美景與你的美麗相呼應。」

    她心想︰他對多少女人說過這句話?他跟多少女人在野花上面做過愛?

    他把她拉近,她立刻心跳加速,身體軟得不得不靠在他身上。

    「艾蓮,」他的熱氣吐在她臉上,「我的艾蓮。」

    粗啞聲中赤裸裸的慾望,突破她最後一道防線。他一心一意地親吻她,他想要什麼,她都願意奉獻。

    這次他不再溫柔,但非出於原意。他做任何事都講究技巧,包括做愛。他原已決定,一切必須慢下來,先用美景吸引她,再用甜言蜜語和巧柔的雙手引誘她。問題出在他沒把艾蓮的反應考慮在內。她的大方、她的主動完全出乎他意料,他想誘惑她,卻反倒被她誘惑。

    他要擁緊她,吞噬她,佔有她。

    他忘了再過幾個鐘頭就要上飛機;當她的氣息吐在他臉上,他也忘了不想與女人長相 守的想法;當她輕喚他的名字,他不禁懷疑,他為何會把愛情視為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為了艾蓮,這些觀念全為之改觀。

    米契慢慢地拉開她的白洋裝拉鏈。艾蓮聽到他濁重的呼吸聲時,也感到放浪的自豪。毫無疑問的,他要她;她可以從他眼中看出,也從他為她卸除衣裳的顫抖手指感覺出。

    「你好美,美得令人窒息。」他的手撫過她的胸前,她的心猛然一震。「在我眼裡,最美的就是你。」

    艾蓮為他解開襯衫,視線未離開過他。

    他才是最美的,她一邊撫摸黝黑的寬胸和結實的平腹,一邊忖思著。他強壯,結實,男人味十足,她能為如此完美的男人付出什麼?

    生怕令他失望,她抱緊他的腰,臉貼到他的胸前。

    「親愛的,你怎麼了?」

    如果不做,鐵定會被他取笑。如果做了,卻達不到他的期望、或表現比其它女人差,她不知是否有勇氣再面對他。艾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只能搖頭。

    他輕撫她的背肌。她太緊張了。「我不會強迫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艾蓮。」

    「不,我願意,米契,真的。可是……」

    「那你有什麼問題?」

    她急促不穩地吁氣,頭後仰,迎視他好奇的目光。「我害怕無法取悅你。」

    米契那張俊臉流露出複雜的多種情緒︰有驚訝,有不敢置信,然後是令她怦然心動的柔情。「何不讓我來操這個心?」他捧起她的臉,湊上雙唇。一聲愉悅的輕嘆從櫻唇間溜出。

    他的耐心超乎尋常的好,只用他的唇和舌表達他的憐愛,久久未逾矩半步。艾蓮閉上眼楮,讓自己完全信任他。

    米契彷彿挖到寶藏般,慢慢品嚐、細細咀嚼每一聲輕嘆、每一聲輕吟。由枝頭葉間灑落的陽光,為她完美無瑕的玉膚抹上一層金光。

    她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緩緩張眼,他的飢渴表情令她震顫。她伸長雙臂,冀盼與他結合。圓潤、似煙的嬌笑,在瀰漫花香的空氣中飄蕩。黑貂般的秀髮,包圍住他。

    艾蓮閉眼,試圖阻斷湧現的記憶。當年她年僅24歲,天真得近乎無知,儘管已交過兩個男朋友,她對米契的癡迷程度甚至超過對她自己的生命。

    「每個女人至少得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才不枉走人生這一遭。」她自言自語。

    米契彷彿與她心有靈犀,因為野花是他們共同的回憶。

    「那天我們兩個都被愛沖昏頭了。」他拉近他們的距離,雙臂環抱她的腰。「坦白說,我帶你去那裡的目的是要引誘你。做愛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被引誘的人是我。」

    「那天的景色,出遊的愉快心情和你隔日將離開國內的事實,才是使我們情不自禁的主要誘因。」

    怎麼,她後悔嗎?「我是想把離開當成說服你跟我私奔的借口。」他承認。「不過,請相信我,艾蓮,我若不是愛上你,一定馬上一走了之,連頭都不回。」他曾經想這麼做,但要離開艾蓮,談何容易,尤其在激情過後。最後他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以結婚來解決這個問題。

    「幸好你沒一走了之。」她說。她必須承認,嫁給康米契的那段日子雖飄泊不定,她仍很珍惜短暫的幸福。

    他就等她這句話。「我也這麼想。」

    他將她擁得更緊,希望喚醒熟悉的觸感,但他的吻落在她臉側時,她不由得想起約拿。

    「米契。」她心亂如麻,拚命想著該如何婉拒。

    他眼中浮現問號,以及他不想掩飾的懊喪。艾蓮將顫抖的手舉到他臉頰,試著安慰他。

    他的臉好燙。「你病了!」

    米契吸著她陌生的香水味。神秘的誘人香味,彷彿從她的翠綠瞳孔散發出來。他的心悸動著。

    「可能是在威斯巴登感染了病毒。」他不在意地說。

    「看過醫生沒有?」

    「看過了。」他摸著她的肩,心想︰她何時開始喜歡穿有墊肩的衣服?她雖然變得更美麗了,卻使他聯想起午夜場演職業婦女的瓊克勞菠。他較喜歡演家庭主婦的海蒂拉瑪。

    「醫生怎麼說?」她只動了一下,他卻感覺他們的距離愈拉愈遠。

    「沒什麼。」

    「沒什麼?」

    他不想說。從被釋放到現在,他不知說幾百遍了。現在他只想跟他的妻子做愛。「我在基地的軍醫院檢查身體時,還好好的。」

    艾蓮摸他額頭。「不行,你燒得厲害,我得通知黑亞力,請他找醫生來。」

    「我不會有事,真的。」

    「你當然不會有事,」她走向電話,「治好就沒事了。」

    她何時變得這麼固執,這麼令人掃興?米契心想著,不禁懷念起以前那個對他百依百順的艾蓮。他洩氣地倒坐在沙發上,看她打電話。

    「歡迎回家!」他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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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8:35: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直到半夜,艾蓮才有機會走開。

    「該是時候了。」約拿聽到敲門聲,立刻開門。「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他沒告訴她,他因想像她和米契在樓下翻雲覆雨而痛苦。

    他在生氣,她看得出他在生氣,但她得先坐下來喘口氣。

    「我也不好受啊,約拿。」

    他想向她討回這數十小時他所受的痛苦代價,也想好好抱著她,抹去她的煩惱,更想把她抱到床上好好親熱一番。他想幹什麼?他自問。向她示威?警告她,她是他的人?

    沒錯,真該死!聽來雖然可笑,但那正是他想做的。問題是,艾蓮會怎麼想?大男人的虛榮心理?

    他收起失控的情緒,仔細將她端詳一番。她看起來很累,眼神流露出疲憊與痛苦,甚至出現他很少見到的皺眉表情。

    「對不起,我真遲鈍。」他拿起白蘭地酒瓶。「喝一點?」

    「一小杯,謝謝。」

    她觀察他瞬息變化的表情。雖然看得出他的焦慮,但他滴酒未沾。約拿就是約拿,她暗忖。不像衝動的米契,約拿總是這麼穩重、理智,再累再急也不會失控。換成別的男人,早已喝得酩酊大醉。

    「拿去。」他把酒杯遞給她後,坐到沙發椅扶手上。「他還好吧?」

    艾蓮喝口白蘭地。「他在醫院。」

    「什麼?什麼時候去的?」

    「幾個小時前。他感染上病毒,醫生說不太嚴重,可能因為在中東待了五年,對西方世界的病毒失去免疫力。目前還在觀察中。」

    「病情如何?」約拿撫摸著她的頭髮,因為他無法忍受靠近她而不踫她的折磨。

    「發燒,但醫生一再向我保證不會有事。我跟米契說,乾脆暫緩明天的玫瑰園慶典,改日再舉行,可是他不聽。」

    他聽過她的意見嗎?艾蓮懷疑。米契很浪漫,有膽識,嘴巴甜,使她自覺是全世界最美麗動人的女人。可是,他曾否尊重過她的意見?

    「至少他本性未改。」

    艾蓮嘆氣︰「外表會變,心理上卻似乎沒什麼變化,雖然理智告訴我,那是不可能的。」

    「他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大的磨難,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傷痕。」

    「我也這麼告訴自己。」她把氣吁出,想放鬆自己。「你知道嗎,我以為他……」

    她一時想不出下面的詞句,於是邊思考邊撩發。當約拿注意到她把他送的鑽戒換成了結婚金戒,心頓時涼了一半,但仍保持緘默,先等她說完再說。

    「我以為他會變得贏弱不堪,會變得乖戾暴躁,然後我會跟著大發雷霆,罵恐怖分子無法無天,怪政府拯救不力。」她眼中閃過短暫的怒光。

    多年來,艾蓮為人質權利大聲疾呼的所作所為,他不是沒看到。她認為政府拒絕和恐怖分子談判的策略,無異於不顧人質的生死。

    「很正常的反應嘛。」他說。

    「你真的這麼想?如果米契心中有任何怨氣的話,表示他已學會收斂脾氣。」

    關於康米契著名的壞脾氣,他早有所聞。「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他是個聰明人,要他學會閉嘴並不難。」

    想到米契的遭遇,艾蓮便不寒而慄。「我今天來,本來打算對米契坦白一切,反正長痛不如短痛。」

    約拿突然感到害怕。如果抱緊她就可以擁有她,他會抱緊她一輩子。「可是?」

    「可是看到米契,跟他交談過後,卻發覺事情不是坦白就可以解決的。」

    約拿把自己的需求暫放在一邊,試著去體會她的矛盾。

    「你不是容易被擊倒的人,親愛的,你一定能克服它。」他托住她的下巴,不讓她轉開。「讓我們共同克服它。」

    艾蓮自忖,約拿是她的盤石,是她的靠山,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總是在她身邊。能得到他的愛,何其有幸。

    「我知道你很為難,艾蓮,」他的目光彷彿可把她看透,「我不會給你任何壓力,可是,有個問題我不能不問。」

    他的表情非常嚴肅,她已司空見慣。真正令她驚訝的是,她突然覺得他是個容易受傷害的男人。

    「害你受了48小時的煎熬,我很過意不去。你想問什麼就問吧,約拿。」

    「你還愛他嗎?」

    這原本是簡單的問題,但對她而言,一點都不簡單。她閉起眼楮,一會兒才張開。「喔,約拿。」

    艾蓮過人的精力,是他自嘆弗如的。她一方面忙於編輯工作,同時也為困在中東的美國人質奔走。他已數不清多少次她為趕搭飛往華盛頓、倫敦、巴黎、羅馬或耶路撒冷的飛機,而取消與他共進晚餐的約定。

    他九個月前認識的、愛上的康艾蓮,是美麗、閱歷豐富又能幹的女強人。現在坐在他身旁的,卻是彷徨無助的弱女子。他把她拉近,她把頭靠在他肩上,放鬆自己。

    「我真的有想告訴他的打算,約拿,可是看他又累又病,我也不願破壞明天的玫瑰園慶典。唉,我實在開不了口。」

    「所以你就把訂婚鑽戒取了下來。」

    艾蓮滿懷罪惡感地看著自己的左手︰「我總不能戴著鑽戒迎接他吧?」

    「可是,你有沒有替我想過︰我看見未婚妻戴著別人送的戒指,心裡是什麼滋味?」

    「米契的情況不是我能預料的,」她反駁,「我必須用最委婉的方式把事實告訴他。如果他發現我沒戴結婚戒指,勢必會追問。我不敢肯定他是否承受得住突如其來的打擊。」

    他瞭解。他真的瞭解。可是……真可恨,這種事實在叫他鬱悶難耐。他再把她拉近︰「別再談他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你是否想過最糟的情況?」

    他設法擠出一絲笑容,今天的第一個笑容。「最糟的就是,九個月前你沒聘用我幫你整修房子,錯過我們相識相戀的機緣。」他舉起她的手,親吻每隻玉指。

    從昨晚到現在,約拿的每個踫觸,再輕再淡的,都能挑起她亢奮的慾望。他察覺到她的反應,進一步把頭低下。

    「等了一天,就為這一刻。」他的話溜進她微啟的唇。

    艾蓮提醒自己,要遠離如此美妙的誘惑,在情況變得不可收拾之前,就該抽身。可是她無法動彈。

    「現在不行。」

    「太遲了。」

    他滑下扶手,坐到她身邊,不曾離開過她。然後他替她解開外套衣扣,慢條斯裡地褪除。她裡面穿著黑色連衫襯褲,令他眼楮為之一亮。約拿觀察到,她的打扮恰如其人,外表冷靜精幹,內裡性感誘人。

    「我有沒有告訴你,你今天特別美?」他拉下她的肩帶。

    「是嗎?」

    「你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女人,」罩衫卡在高隆的雙峰,只消輕輕一扯,就會滑落腰間。「是男人最渴望的,」他的舌一路舔至她的鎖骨,「最性感的尤物。」

    他的手好輕,好慢。世間怎有如此有耐性的男子?在他的引導下,艾蓮順著感覺,舉高雙臂,圈圍住他的頸項。

    不著急,不匆促,只有戀戀不捨的歡悅。

    當他的唇停在她頸部,她的心跳加速;當他的手覆上她的胸,她血液沸騰。

    「哦,約拿,」她吐出一聲輕吟,「我好愛你。」

    「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反正我也不準備放開你。」

    艾蓮正思考著他的話是承諾還是恐嚇時,電話鈴響了。

    「都幾點了,還有人打電話來?」約拿喃喃自語。

    「你在等電話?」

    「沒人知道我在這裡。」他與艾蓮互看一眼,然後恍然大悟地低咒一聲,拿起話筒。「哈羅,伊麗。」

    對方頓了一下。「哈羅,約拿。」伊麗說,「你怎麼知道是我?」

    「年歲漸長,心電感應也愈強。」他的回答令伊麗摸不著頭緒,又停頓了一會兒。

    「這麼晚了,有何貴幹?」約拿問。艾蓮則扣起衣衫。

    「我想,艾蓮可能在你那裡。」

    約拿彷彿被潑一盆冷水。「找你的。」他把話筒交給艾蓮。

    艾蓮吸口氣,接過話筒。「哈羅,伊麗,我正在告訴他米契的情況……還沒有……」為了避開他詢問的目光,她乾脆把眼楮閉上。「我會的,伊麗,我們只是不小心把話扯遠了。」

    約拿揚起一道眉毛,艾蓮則脹紅了臉。「我保證,一掛電話就立刻告訴他……晚安,伊麗,明早見。」

    約拿替她將話筒放回架上。「告訴我什麼?」

    「有點複雜。」

    「用我們都聽得懂的語言,以不超過三個音節的字眼,慢慢說。」

    她不常聽他諷刺人,一定是她處理得不夠周全。「我為伊麗的打擾道歉。」

    「沒關係啦,道什麼歉。」他的聲音如扁輪胎在碎石路上滾。「到底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又不敢開口?」

    她站起身。「你不能跟我回去,約拿。」

    「為什麼?」他冷冰冰地起眼。

    「別想歪了。」她彎身拿外套,明顯的乳溝使他暫時分了心。性慾、憤怒、恐懼,三種感覺集中在一起,實在難受。

    她心目中最冷靜、最隨和的人,何時變得如此固執?「你不能體諒我的苦衷嗎?」

    約拿兩手抱胸︰「你倒說說看。」

    「明天的玫瑰園典禮結束後,米契就要回舊金山。」

    「我想也是。你要我在回程的飛機上,假裝不認識你?」

    「比這還複雜一點。」

    「怎麼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她不喜歡他唐突的語氣、他的冷淡和他的疏遠。「約拿——」

    「別再賣關子了,艾蓮,把你和伊麗的計劃說出來吧。」

    「米契要住我們的房子。」

    「『我們』指的是你和我,還是你和米契?」

    買房子後不久她就認識了約拿,他們一起參與整修的每一個細節,因而房子可算是她和約拿共有的。可是他那充滿敵意的話語,著實傷害了她。她踱步到門邊放鑰匙的地方。「你知道答案的。」

    沮喪加上恐懼,使他更加口不擇言。「我以為我知道,但那是在你丈夫死而復生前。」

    「前夫。」她喃喃低語。

    「你知我知,」他三大步走到她面前,「問題是,他什麼時候才會知道你已不是康米契的太太?」

    她被困在他和桌子之間,雖然兩人身體未接觸,她仍可感覺到他的力量。見識過他昨晚在床上的表現,他時而溫柔時而激烈的態度,已不再令她吃驚。

    「一等他復原,我馬上告訴他。因此,我想請你先搭機回舊金山,把你所有的東西搬出房子。」她急急地說,彷彿一刻鐘都容不下他。她用手捧住他的怒容,請求他諒解。「你一向都是很善解人意、很有耐性的,約拿,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好嗎?」

    見鬼的善解人意,見鬼的有耐性!他狠狠攫住她的唇,把怒氣發洩在她唇上。

    她被吻得天旋地轉,生怕發軟的膝就要跪倒,趕緊抓住他的肩,讓熱火繼續燃燒。但沒一會兒他就放開她。她顫抖著,仰臉注視他,毫不掩飾綠眸中的困惑和渴求。

    「我要你牢記我們在一起的感覺。」

    不等她回答,他主動替她開門。「你最好回房去,否則我會克制不了原始本能,把你綁在我的床上。」

    他把艾蓮推出去,緊緊關上門,把她一人留在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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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要他把個人物品搬離艾蓮的房子,約拿原本就萬般無奈,在他踏進滿室陽光的臥室時,更覺得難以下手。

    這裡是他第一次裝修的房間,是艾蓮第一次接納他感情的定情地。晨霧消散,陽光從簾子透進,中央的花邊鐵床和床上的瓖邊枕頭,勾起他甜蜜的往日情懷。但此刻回想起來,卻是甜中帶苦。

    他收起挫敗的情緒,將抽屜裡屬於他個人的衣物用品全塞進衣箱。他盯著艾蓮的結婚禮服,掙扎許久才決定讓它擺在原位。她只叫他拿走他的東西,沒提到禮服。她沒提,是否意味著她已忘記它的存在?如果她這麼容易就忘記結婚禮服,是否也會很快就忘記他,忘記他們在一起的時光?

    「別胡思亂想了,」他喃喃自語,與化妝鏡裡的自己怒目而視,「她因為承受著太大的壓力才忘記的。」他隨手按下化妝台上的噴霧器,熟悉的香氣牽引他的感官神經。他低咒兩聲。

    他關起衣箱時,暗地立誓,絕對不能失去她。康米契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同情並未給他想要就要得到的權利。現在,艾蓮是約拿的。要他棄械投降?門兒都沒有。

    他收拾完畢,站在房門前,對這間他投注無數的愛與心血的臥室,作最後一眼的視巡。他腦海突然浮現一幅刺眼的畫面︰一個星期日早晨,米契與艾蓮在床上……

    他想到一個主意,雖然很可能會激怒艾蓮,但他實在嚥不下這口氣。管它呢!他放下箱子,捲起衣袖,開始幹活兒。

    情場如戰場,是不講風度的!

    一周的光陰,稍縱即逝。其間的細節,待日後再去追憶吧,能見到總統的機會畢竟不多。
   
玫瑰園典禮為配合米契的體檢而延期。典禮一結束,他們便立刻束裝返回舊金山。

    米契因服藥的關係,在飛機上一路昏睡,艾蓮則心事重重,坐在另一側的伊麗也不太說話。這兩個曾親如母女的女人,似乎漸行漸遠。她們關愛米契的心情一致,但角度不同。伊麗嘴裡不說,但艾蓮感覺得出,伊麗仍認定她是米契的老婆。

    飛機一降落,米契就醒了。「艾蓮。」他緊緊抓住她的手。

    「我在這兒,米契,一切都很順利,我們已經返抵舊金山了。」

    他眼神呆滯,神情茫然地望著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景物。「舊金山?不是貝魯特?」

    「不是貝魯特。」她與伊麗交換一個眼色。「你一定在做夢吧?」

    米契撫著自己的臉。「我是在做夢。」艾蓮同情的眼神令他痛心;歷歷在目的遇劫景象,令他不禁起寒顫。

    艾蓮看著前夫的表情,心酸得想掉淚,但她硬是忍住。雖然米契還沒把五年來囚禁的點點滴滴告訴她,她也能猜出個一二,哪個人質的故事不會讓她不寒而慄?她痛苦地閉起眼楮,與他額頭對額頭地靠著。

    「一切都過去了,米契,你已經平安回到舊金山的家。」

    「家?」米契深吸口氣,使自己鎮定,然後靠回椅背,努力從惡夢中完全清醒。他最吃不消的莫過艾蓮同情的眼神。「跟我太太,我的艾蓮。」他注視她長久,再看向窗外。飛機正緩緩滑向終點站。

    艾蓮低頭解安全帶,避開伊麗探詢的目光。

    他們一離開停機坪,一群等候已久的記者媒體便蜂擁而至,猛勁兒發問。米契站在入境室的門邊,閱讀國務院稍早交給他的簡短聲明,艾蓮則煩惱著要如何避開這群人。在她手足無措之際,一名航警靠過來,通知她說她哥哥在私人休息室等他們。

    「對不起,」她打斷米契的回答,對媒體記者說,「我丈夫身體欠安。他既然已發表過聲明,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米契似想反駁,她把背包移到另一個肩頭,挽著他穿過紛擾不休的人群,隨航警來到休息室。此刻再沒有比見到兄長更快樂的事了。

    「大衛,」她擁抱哥哥。「真高興見到你。」

    「真抱歉,這陣子我剛好不在國內,」費大衛說,「還好有約拿在。」

    「他好嗎?」艾蓮壓低聲音。

    大衛端詳她的黑眼圈,不知該替誰說話。「好多了。」他很有默契地跟著降低音量,然後轉向米契。「歡迎我們的英雄回家。」

    「我算哪門子的英雄?」米契與他握手。

    「紀事報可不是這樣寫的。」大衛佯裝快活地說。「你的氣色好極了,米契,真的很不賴。」

    米契咧開嘴,露出幾天來難得一見的真心笑容。「跟律師一樣,油嘴滑舌。無論如何,謝謝你的打氣。」

    一樣是五年前從世界各地將重大消息傳回國內每個家庭的低沉聲音,卻已失去往日震撼人心的共鳴,大衛為之黯然。「你現在覺得如何?」

    艾蓮打岔,不給米契回答的機會︰「他身體微恙,醫生說按時服藥多休息,很快就會復原。你說是不是啊,米契?」

    米契正要開口,艾蓮又搶先一步︰「伊麗,請你扶米契回車上休息,我和大衛去拿行李。大衛,告訴伊麗,你的車停在哪裡。」

    艾蓮向航警要求提供輪椅。

    「我自己會走,艾蓮,」米契抱怨道。

    「你當然會走,可是別忘了,你和總統會面時,還差點昏倒呢。」

    「我只是有點頭暈罷了,」米契辯駁道,「況且那也不算是會面,頂多握個手,擺個笑臉,再來個合照。」

    米契吹毛求疵的本性依然未改。艾蓮不是很欣賞他這一點,但起碼他看起來不再有氣無力。「你真的是累了。」她說,「剛剛你沒被那群張牙舞爪的記者吃掉,已屬萬幸。為你的健康著想,你最好聽我的勸告。」

    勸告?我看是命令吧?米契自忖。艾蓮何時變得這麼愛發號施令?這麼跋扈?既然兩人都不妥協,他建議︰「談個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

    「你不堅持我坐輪椅,我就跟媽到車上等你們取回行李。如何?」

    「成交。」她知道這是他承認累的最含蓄說法。

    數分鐘後,她和大衛來到行李轉台處。「他的情況到底如何?」大衛問。

    「我也不知道,醫生只說不嚴重,我擔心的是會有後遺癥。」

    大衛端詳她好一會兒。「我猜你一定沒把約拿的事告訴他吧?」

    「沒有機會說。」

    「但你會說。」

    「當然。行李到了。」她指著一隻灰色行李箱。

    大衛將輸送帶上的箱子取下。「什麼時候?」

    「等時機成熟。」

    「等得愈久,愈開不了口。」

    「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些話,」她表情微溫,「是不是約拿叫你來盤問我?」

    「是不是,你心裡明白。我是你大哥,關心妹妹是人之常情。」

    「你也是他的好友。」

    「難道是好友也有罪?」

    「別挖苦我了。那是伊麗的。」艾蓮指著另一隻皮箱。

    大衛查標牌上的號碼,查對無誤後才取下。「還有嗎?」

    「沒有了,只有兩件。米契沒多少行李,全跟我的塞在一塊。」他們走出機場時,被風吹亂的髮絲飛進她眼裡,但她絲毫未覺。「最近你有沒有跟約拿聯絡?」

    「昨天晚上我們喝了兩瓶啤酒。」大衛決定不提上星期他和約拿是如何度過的,艾蓮遲早會知道,就算他完全瞭解約拿的動機,仍需他們兩人自行解決,他還是少插手為妙,免遭池魚之殃。

    「他好嗎?」

    「想想看,如果你是他,你會怎樣?假設在你們結婚前夕,約拿的老婆突然冒出來?」

    「約拿沒有老婆。」

    「艾蓮,運用你的想像力,站在約拿的立場,替他想想。」

    「生氣,無奈,害怕吧,也許。」

    大衛點頭。「那就對了。」

    她停下腳步,看她大哥。「我真的很愛約拿,大衛,米契回來的事實並沒有改變我對約拿的愛。真的。」

    大衛挑起眉毛。

    「你得幫我,」她繼續道,「設法讓他瞭解,我需要一點時間。」

    「你別忘了,艾蓮,米契是靠挖掘真相吃飯的人,他若知道你騙他,會作何感想?」

    「我沒騙他。」

    犀利的目光使她無所遁逃。「你也沒有告訴他真相呀,小姐,刻意隱瞞的謊言,傷害一樣深。」他的目光由責備轉為同情。「米契這傢伙,韌性十足,五年的囚禁生涯都熬過了,還怕他不接受你要另過新生活的事實?」

    他們走向大衛的座車。艾蓮迎向米契落寞的目光,她好希望大衛的話是真的。

    終於能獨處了,米契自忖︰伊麗要大衛送她回家,艾蓮送他們上車,留米契一人在屋裡歇口氣。

    他忘了西方世界的人講話都是這麼快的。他一抵達威斯巴登空軍基地,每個人都像機關鎗一樣發問,要他以同等的速度響應。他這一星期講的話,比過去一年講的還多呢。他覺得這種對答愈來愈難以招架了。

    他喝光杯裡的溫茶,然後從搖椅起身,走進廚房瀏覽它的裝潢。木製櫥具、壁爐和乳白色的漆,頗有古風。他的目光緩緩地在六邊形藍白磁磚櫃檯、玻璃瓖嵌櫥櫃、牆上的古鐘和一些銅、錫、木材和土製成的奶油模子收藏品之間流轉,腦中不由地浮現剛出爐的麵包、奶油和新鮮雞蛋的「甜蜜家庭」畫面。他在碗架上的白藍色維多利亞瓷器前駐足,品賞之際,艾蓮回來了。

    「你一定累了,」她說,「我還擔心他們是否要留下來過夜呢。」

    「我很好。」其實他頭還在疼,尤其艾蓮一直在他旁邊走來走去,就像踩在蛋殼上,他煩都煩死了。

    「可是——」

    「你收藏的東西真不少。」他急著把話題岔開,只要不提他的健康就好。他承認身體欠安,就算艾蓮肯跟他上床,他也不來勁。「都是在同一個地方找到的嗎?」

    「不是。」她與約拿幾乎跑遍加州海岸和從蒙特利爾到馬林郡的所有跳蚤市場。「都是從各個家庭的閣樓搜集的。」

    「整修房子花了不少錢吧?」他環首四顧。

    艾蓮隨他的目光望向約拿說服她加蓋的日光室,那是她最喜歡、也最符合維多利亞回歸自然宗旨的斗室。它的四面牆皆瓖白玻璃,裡面的傢俱則為白籐製品,栽種的盆栽包括棕桐樹和常春籐。舊牛奶桶裡插著一束新摘的鮮花,她知道那一定是約拿為表示歡迎她回家的精心設計。

    「別忘了,我有我祖母的信託基金,」她說,「數目不多,但足夠讓我聘用一名建築師。除此之外,我在雜誌社的薪水也比教書多。」

    「我想也是。整個下午,電話響個不停,你的工作一定很忙吧。」他已數不清在短短一個半鐘頭內,電話響了多少次,全是公司打來向他太太求助的。「很難想像,在你姑媽末請你出馬之前,雜誌是怎麼辦的。」

    她聽出他的嘲諷,但未理會。「《舊金山趨勢》是一份很不錯的刊物,我很感謝梅莉姑媽看得起我,請我擔任特稿編輯一職。」

    米契很清楚,她是在保持風度地反駁他。「梅莉能挖到你,是她的福氣。這本雜誌,我真想先睹為快。」

    艾蓮不禁納悶,她為何如此在意米契的專業鑒賞力?也許是出於對資深記者的一種崇敬吧。「它尚不及《紐約客》週刊的深度,但我們盡量編出寓教於樂的內容。」

    他意識到她需要別人的肯定,這才像以前的艾蓮。「不論你選擇哪一行,一樣能闖出一番事業來,親愛的。」

    艾蓮不喜歡這種被捧的飄然感。「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她朝旋梯走去,電話又響了。

    「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米契藏起他的沮喪。

    「在右邊第一間,上去就看得到。若找不到,找最乾淨的一間準沒錯。」

    她接起電話。「是的,梅莉。」米契聽到她說。「是的,布南跟我打包票,週末以前一定把照片寄出去……我已收到稿件,正在審稿……都安排好了。」

    她的語氣輕快,有信心,毫不慌亂。米契與一個他幾乎認不出來的女人在這棟陌生的房子裡,竟有迷失方向的茫然感。雖然他告訴自己,世界不會因他被囚禁而停止旋轉,但看到艾蓮在沒有他引導的日子裡事業仍這麼成功,難免產生不平衡的酸葡萄心理。他無奈地嘆氣,爬上旋梯。

    五分鐘後艾蓮上樓來,他仍站在門口。「米契?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想我一定是誤會你了。」

    她望進臥房,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拆得七凌八亂的白色鐵床被擱在牆邊,壁紙、窗簾和傢俱全不翼而飛,打過蠟的橡木地板佈滿木屑,牆上燈座垂吊著,一端露出黑紅銅絲。原來放置梳妝台的角落擱著五桶油漆,房間中央疊著新的糊牆紙板。

    「天殺的哈約拿。」她低聲咒罵,發誓非算這個賬不可。太過份了,就算吃她前夫的醋,也不能拆她的臥房,不讓米契睡覺!

    她怒沖衝跑到隔壁的浴室察看。幸好安然無恙!

    「誰是哈約拿?」米契問。

    「哈先生是我聘來的建築師。」她咬牙切齒地說,試圖控制上升的血壓。「他答應我會在你回來之前把房間裝修好的。」

    米契質疑地探視四周的亂象。「我雖然對建築一竅不通,不過我懷疑那位老兄能否趕在本世紀末前把這裡收拾乾淨。」

    「這你倒不必懷疑,約拿一旦決定的事,沒有辦不到的。」她悵然而嘆,滿肚子的火轉為懊惱。「這下子只好請你屈就育嬰室了,那一間比較陰暗沉悶,下雨時屋頂會漏水。」

    「沒關係,再陰暗的地方我都住過了。」

    他這麼一說,她更覺得過意不去。米契的一生被毀了,都能淡然處之,她只是一個房間被拆,有什麼資格生氣?

    「我實在很過意不去,」她領著他走向走廊另一端時說道,「我很想替你將一切打點妥當,可是……」她瞪大眼怔在育嬰室門前,忘了繼續說話。

    原本未整修的育嬰室,轉眼間煥然一新︰沙粒斑紋的牆,藍色天花板,鋪著黃白鵝毛被的單人床,床頭的竹桌,19世紀的古衣箱,折疊式屏風,桃花心木四層衣櫃,牆上的活動曲睫檯燈,拱窗上方的充氣簾,針織花邊地毯。

    「好別緻啊!」米契說。

    「是很別緻,不是嗎?」

    米契好奇地看她一眼。「你好像很驚訝的樣子。」

    驚訝這兩個字尚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她不解地搖頭,約拿在短短一星期內,是如何拆掉一個完美的房間,再完美地佈置另一個房間的?

    「因為剛佈置好不久,我忘記已經佈置好了。」她避重就輕地回答。

    米契走進房間,撫摸瓖嵌在護牆板內的著蔽花飾。「你的建築師也做這種細工?」

    「他有空才做,他喜歡做木雕。」

    「他的手藝不錯。」

    「是啊。」

    「我很想見見他。」米契雖然不喜歡動手做事,卻很羨慕有好手藝的人。

    告訴他,一個小小的聲音催促著艾蓮,現在就告訴他。艾蓮不予理會。「明早他來,我再介紹你們認識。」

    「好啊。」米契興致勃勃地研究起牆上的沙粒斑紋,心想︰這個人一定是個藝術家,才能做出這種活來。「我有個感覺,他跟我一定有很多共通點。」

    嘎,米契,你若知道真相,就不會這樣想了,艾蓮痛苦地暗忖。「我來幫你整理。」她從衣櫃取出一疊黃色毛巾。「這層樓只有臥室隔壁的浴室可以用。」

    「希望浴室不像臥室一樣亂才好,否則你不是得被迫到廚房的洗滌槽洗澡?」

    「不會啦,我叫約拿——呃,哈先生整修的第一間就是浴室,熱水很充裕,馬桶的水也不會日夜流個不停了。」

    「在某些地方,水是很珍貴的。」

    她寧願把頭埋在沙堆裡,不過問米契過去五年受了哪些苦,這樣痛苦就會少一些。

    「我們得找時間談談你這幾年的遭遇。」她細聲說。

    米契點個頭。「我知道,但不是現在。」

    她鬆口氣,「對,現在還是不要談它。我下樓沖杯熱牛奶,你何不先洗個熱水澡?」

    「親愛的,」他抓住她的手臂,「我是你丈夫,不是無助的嬰孩,我不要熱牛奶。」

    「對不起,我以為喝杯牛奶可以使你輕鬆一些。」

    他撫摸她的頭髮。「能回家跟你團聚,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她為何這麼?硬?為何在他踫她時要退縮?還是他想的太多了?「可否容我問一個問題?」

    「當然可以。」他突然靠得好近。太近了。

    她禮貌的微笑只會使他難過。「你睡哪裡?」

    她看一眼單人床。約拿,你想得可真周到啊。「沒關係,我可以睡客廳沙發。」

    「也可以跟我擠。」他的手滑下她的臉,拇指撫著她的上唇。「床是小了點,但我們總有辦法挪出空間的。還記得我們的蜜月是怎麼過的嗎?」

    在他的踫觸下,她情不自禁張開唇。告訴他!理智的聲音又在催促她,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那天晚上我們幾乎沒睡覺。」她說。

    他咧嘴微笑。「沒錯,那麼說,應該是在飛機上的那一晚?」

    他曖昧的語氣勾起令她現在想起來仍會臉紅的記憶。

    「艾蓮?」

    「哦,米契。」

    他們同時開口。

    「你先說。」

    「我以為再相逢是最自在不過了,可是好像不是這麼回事。」他端詳她五官的每一部份,以前在做愛時,他最愛觀察她的臉。

    艾蓮愧疚得不敢動彈︰「都經過這麼多年了。早已人事全非,我們都變了,米契。」

    「你的意思是,再過一段時間你才能適應我的存在?」他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試著摩出一點溫熱給她。

    她同時想起以前與米契在一起的親密關係,以及與約拿一起建立的新生活時,心跳像榔擔一樣咯咯地敲響。

    「老天!」她瞥見牆上掛著她找尋數個月皆無所獲的古董鐘,不由得驚呼出聲。約拿從哪裡弄來的?「瞧現在都幾點了,你一定累壞了。」

    米契緊抓不放︰「還沒累到不能談你到底為何如此緊張。」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起眼楮。「你剛才說我們都變了,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對我已經沒有感情了?是不是?」

    現在說正是時候!腦後的聲音又在催促。「喔!米契!」艾蓮感傷地嘆氣,用未被抓住的另一隻手撫摸他臉頰,撫摸他的鬍鬚。她還記得會扎人的鬍鬚貼著皮膚的感覺。「我對你當然還有感情,怎麼會沒有呢?」

    他放鬆的微笑,更加深她的罪惡感。

    「我看我反應過度了。」他彎身親她臉頰,避開她的嘴。看她驚訝的表情,他解釋︰「我怕把病傳染給你。」

    「那就太不巧了。」她想起桌上堆積如山的工作。

    「是啊,我可不想一再拖延我們『團聚』的時間。」他曖昧地眨眼。「就因為上床這件事太吸引人了,我不僅要你養精蓄銳,我也要早一點康復,如此我們就可以連續在床上待它幾天幾夜。」

    得知妻子的感情沒變,加上對未來的期待,他眉開眼笑地抓起一條毛巾,吹著口哨朝浴室走去。

    艾蓮心痛如絞,撲到床上,掩面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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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翌晨,米契睡得香甜。艾蓮囫圇吞下高蛋白高縴維早餐和一杯咖啡,留一張措辭愉快的字條。署名時想了半天,才簽下一個「艾」字。

    公司坐落於蒙歌馬利街的一棟高樓。她一踏進辦公室,她的年輕秘書兼助理編輯凱玲,面帶鬆口氣的表情跟她打招呼。

    「很高興你終於來了。」凱玲遞給她厚厚一疊四種顏色的留言紙。「你不在的時候,這裡簡直亂成一團。」

    藍色是私人電話,白色是業務上的,黃色是業務上的急迫事件,紅色是緊急事件。自凱玲加入公司,艾蓮的辦公室就變得五顏六色。儘管如此,她不得不承認凱玲的組織能力一流,做事有條不紊。凱玲今天為何神色慌張,想必事出有因。

    「我們有麻煩了?」艾蓮試探地問。

    「不僅有麻煩,事實上事情已嚴重到必須把窗戶封死,否則四天前半數以上的職員早就跳樓自殺了。」凱玲突然想到艾蓮為何請假,因此,難為情地扮鬼臉。「對不起,我只顧著報告公司的事,忘了……」她深吸口氣,對艾蓮投以憐憫的目光。「米契好嗎?更重要的是,你還好吧?」

    問得好,艾蓮心想。要是她知道答案就好了。「除了一點小病,米契沒什麼大碼。至於我……事情滿複雜的。」

    「我可以想像。」凱玲紅色鏡框後的那雙眼楮,充滿好奇。

    「什麼事搞得大家都想自殺?」

    「梅莉沒告訴你?」

    「沒有,我最近很忙。到底發生什麼事?」

    「崔雷西想接手《舊金山趨勢》。」

    崔雷西是財大氣粗、專門並購雜誌社和報社,視美國出版業為自助餐菜餚的澳洲富豪。

    「別開玩笑了。」

    「是真的。我才不為那種人工作呢!」凱玲不屑地說。

    「我們的出版模式並不合他的胃口,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這要問梅莉才知道,她在她的辦公室等你,你趕快去。哦,對了,約拿打電話來,要我提醒你今天要一起去挑選一樓浴室的磁磚,他約你中午在磁磚店踫面。」

    「麻煩你替我回電給他,說改天再去。」

    「好的。」

    艾蓮不理會凱玲好奇的目光。「如果有人打電話來,我在梅莉那裡。」

    危機終究是危機,但崔雷西至少替她解決了一個問題︰她可以暫時不必為私人的事情大傷腦筋了。

    米契在敲擊聲中甦醒。半夢半醒時他以為被關在烽火中的破屋內,待眼楮睜亮,才記起這裡是舊金山,是艾蓮的家,不是貝魯特。

    艾蓮。家。多甜蜜的字眼啊!他穿上艾蓮在華府為他買的牛仔褲,去尋找聲音的源頭。

    他在一樓後廳找到正在釘牆板的工人。他記得艾蓮說,要把後廳改裝成書房和辦公室。

    他默默注視了一會兒,驚訝於對方熟練的動作。要是他,不把自己的指頭捶扁才怪。他清清喉嚨。「你就是哈約拿?」

    約拿僵住。他放下鎯頭,轉身面對米契讚賞的笑容。這張臉就是他以前常在電視上看到的,不過有點不同,英俊的五官似乎變得較成熟,比以前更有想力。他嫉妒地想著,不知艾蓮是否也覺得這傢伙比以前更有魅力,更吸引她。

    「正是在下。你是……」

    「康米契,艾蓮的丈夫。我太太說得對,哈先生,你是很不錯的建築師,樓上的裝潢真是好得投話說。」

    「謝謝。」約拿仔細觀察米契,想找出艾蓮是否對她前夫吐露真相的蛛絲馬跡。「不過若客戶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對建築師而言也幫助不小。」至少她以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在心裡補充。

    米契摩挲著幾天來未刮的下巴,四處走動打量。滿地的灰泥在展跨中飛舞。「這樣形容艾蓮,蠻有意思的。」

    約拿揚起一道眉毛,但沒做聲。

    米契踱到鋸木架旁,瞧一眼難懂的設計圖。「她說你剛開始整修時,這棟房子凌亂不堪,簡直要重修才能住人。」

    「這棟房子廢置了好一段時間,地基、天花板、電線線路、水管等等都得更換。」

    米契不敢置信地搖頭。「光是這棟破房子的售價加上整修費,就足夠讓她買一棟多層的高級住宅了。」

    「我也這麼想,可是她堅持要這棟房子。」

    他堅硬如石的表情足以和拉什莫爾山的頭像媲美,米契暗忖,我是哪裡得罪他了?米契擺出聞名全球的微笑。「只可惜,她在你完工之前就得離開這棟房子了。」

    「她沒跟我提起要離開的事。」

    米契把這位建築師戒慎的表情歸咎於他害怕做白工,領不到錢。「這件事還沒有定論,」他安慰約拿,「我因剛到家,暫時沒去想未來的事。不過你大可放心,哈先生,不管決定如何,我保證絕對履行你和艾蓮簽定的合約。」說完,米契走出後廳,轉入廚房。

    約拿立在艾蓮堅持要佈置成他辦公室的後廳,回想他與艾蓮見面的第一天……

    那天,約拿按約去艾蓮家。她來開門時,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她本人比在電視上漂亮。

    她露出親切的微笑說︰「你就是我哥哥派來為我收拾這堆殘局的大法師?」

    「我是哈約拿,不是大法師。」他環看房子四周叢生的雜草,剝落的牆漆和釘著木板的窗戶。「老實說,康太太,要讓這裡恢復原狀,可要請法力比大法師強數十倍的人才行。」

    「別告訴我你對自己沒信心喔,哈先生?」約拿心想,她最美麗的就是那對靈魂之窗,活靈活現,充滿智能,且熱情洋溢。

    「我是唯實論者,康太太,我見過不少太倉促買下這種維多利亞式老房子,以為只消花幾個週末時間刷刷牆、除除草,就可以高枕無怳誶襖認硎芤槐 溝哪始啤!br />
    「我知道要花不少心力整修,檢查報告書上寫得很詳細。」

    「你有檢查報告書?」

    「當然。雖然評估結果憑良心講不是很令人滿意,可是從我第一眼在樓上臥室看到海灣的廣闊視野,就下定決心要這棟房子,不論評估結果如何。」

    好感性的女人呀j約拿暗忖。他早該料想到,除了這種女人,誰會買這種華而不實的老房子,自找苦吃?而除了另一個感性的笨傢伙,誰願意放棄建築業的大好前程,跑來這裡替人整修房子?

    「我來瞧瞧報告書上怎麼說。」他邊看邊搖頭。「你是否考慮過把房子拆掉,再蓋一棟新的?」

    她的回答簡潔有力。「不。」

    「費用也許比整修還省。」

    「錢不是問題,我祖母留給我一筆信託基金,20年來累積不少利息。」

    「你最好記住『有錢不張揚』這句警語,」約拿提醒她,「不少建築師若知道有油水可以撈,至少會增收你百分之五十到八十的整修費。」

    她仔細地打量他,然後滿意地說︰「但是你不會。」

    「對,我不會。」

    綠眸的笑意足以酥軟任何鐵鑄的心。「走,我帶你去參觀其它地方。」

    約拿看過報告書,心裡已有個譜,可是到屋內仔細一瞧,才知報告書的評估似乎太樂觀了一點,這棟令艾蓮不忍割捨的老房子,簡直和廢墟沒兩樣。他跟著艾蓮爬到樓上臥房,一邊思考著如何說服她損失一點小錢,再買其它較實惠的房子。

    「太不可思議了。」他走到小棋窗旁,帶著贊嘆的眼神欣賞窗外美景。夕陽下的海水閃耀金光,白帆迎風招展,海鷗在水面上盤旋,尋找食物。另外,他似乎看到三個黑色的東西在水裡游動。

    「那是什麼?」

    「鯨魚。」艾蓮如夢似幻的甜美聲音流露著對大自然的敬畏。「很驚訝吧。」

    他驚訝的是,腦海中為何突然浮現與她做愛,聽她用那性感的嗓子喚他名字的幻想。他感覺慾念開始蠢動。

    她站在他旁邊,觀看在金色水面犁出一條淺溝的鯨魚。她仰頭看他。「你覺得如何?」

    覺得如何?嗯……你有一雙令男人百看不厭的美眸。「你是指鯨魚?」

    她滿臉狐疑。「我是說房子。」

    「哦。」他費了一番勁,才想起今天來此地的目的。「首先,地基已經腐朽了。」

    「千萬別告訴我,它已經壞到無藥可救了。」

    「的確不樂觀。大部份維多利亞式老房子的地基都是用杉木撐立的,雖然杉木可以防潮,卻無法防止白蟻啃噬。」

    「不能用殺蟲劑消滅它們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還有個難題,大部份銀行只接受有混凝土地基房子的貸款申請。」

    「你是說我沒辦法申請貸款?」

    「除非你換地基。」

    「怎麼個換法?」

    約拿在紙張上畫圖形,協助說明。「首先,用起重機吊起房子,把杉木柱和舊梁拔除,然後控環形深溝和模殼以容納牆和基腳,再將混凝土倒進模殼,兩三天干了之後,就可把房子放到新地基上。」

    艾蓮看著草圖,研究半天。「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做。還有呢?」

    「你得換掉鋪了三層瀝青的木造屋頂,修理被屋頂壓壞的結構。重新換上新的杉木板,不僅忍風吹耐雨打,堅固耐用,也較符合維多利亞品味。」

    「這主意不錯。還有呢?」

    「把鐵製的管線換成銅製的。」

    「浴缸呢?如果能保留就好了。」

    提到獅腳浴缸,他腦海突然浮現艾蓮在泡沫中的撩人景象。「浴缸也不行了。不過,別擔心,我替你換個更棒的古銅浴缸。」

    「聽起來真不錯。」她滿懷希望地說。

    「我還沒說完。所有銅絲線都要換過,連牆一起換,反正內部要重新裝滿。」

    「老天,」艾蓮有點洩氣,「我只知道要花不少心力,沒想到工程竟然這麼浩大。」

    「你才知道。不過只要你知道自己要什麼,能期待什麼,任何事都會迎刃而解。」

    「那麼,你是願意接這份工作?」

    「只要你有決心,我當然義不容辭。」

    艾蓮的目光在窗外停留片刻。他看得出她真的很愛這棟房子,不論它外現如何,她都會長長久久地住下去。

    「我從不拒絕挑戰。」她說。「在你改變心意之前,咱們何不到街頭的酒店慶祝我們的首次合作?我請客。」

    他想︰哪個男人拒絕得了那對翡翠綠眸?「要慶祝可以,但由我請客。」看她似要爭辯,連忙補充一句︰「你的錢要省下來整修房子用。」

    她考慮片刻。「好吧,下次我再請你。」

    好個下次,他喜歡。「你是老闆嘛。」

    愛爾蘭酒吧窄窄小小的,隱密而不拘束,酒保的特殊口音彷彿是古代來的訪客。店內空空蕩蕩的,除了酒保,還有兩個老年人在射飛鏢。

    約拿和艾蓮選擇後方的座區,待坐定,立刻繼續剛才的討論。他打算換掉臥室的窗,好把美景盡收眼底。然後在廚房旁邊加蓋一間充滿綠意和陽光的日光室,作為恢復一周工作疲勞的地方。

    艾蓮全部接受他的意見,但也加入一些自己的意見。當她傾過身來,在他畫的廚房中央描出一個島狀櫃檯時,約拿聞到一股濃郁的神秘香味,不禁聯想起巴黎、月夜、爵士樂和火辣辣的性。他從不把工作和娛樂混為一團,但這份工作似乎是上帝有意安排他與康艾蓮成為一對戀人的紅線。

    「敬我的老房子。」艾續舉高酒杯,甜美的微笑和她的體香一樣醉人。

    「敬你的老房子和新挑戰。」他說。

    約拿轉身繼續工作,他知道在他們認識的第一天,他就已經愛上她了。隨著日子的飛逝,他愈發覺得他的生活不能缺少她,他的未來也不能沒有她。

    他們彼此相屬,是不能分割的好夥伴。儘管他很同情艾蓮的處境,然而,只有在米契離開這棟房子——他們的房子之後,約拿才能完全放心。

    懷梅莉在她裝潢氣派的辦公室來回踱步。「我才不把辛辛苦苦創辦的雜誌,拱手讓給那個寡廉鮮恥的澳洲人呢!」她點燃另一根煙,前一根還在煙灰缸裡冒煙。

    艾蓮把信件重讀一遍。「他沒提要出價購買呀?」

    「那他找我幹嘛?」。

    「也許就像他所說的,只想找一名出版同業共進晚餐。」

    「才怪。他不知覬覦多久,只是苦無機會下手而已。」

    「他找不到機會的。」艾蓮自信滿滿地說。出版界對品質把關最最穩的,就是梅莉姑媽。「只要你不點頭,他奈你何?」

    「俄驅報的發行人也這麼說,結果呢?上星期發行人的名字即已換上崔某某。」

    「我不否認他是很積極,不過,你不覺得你在自尋煩惱嗎?」艾蓮不解地問。她從未見過她姑媽這麼無助。銀金色頭髮與手指絞在一塊,唇膏沒補,臉色異常蒼白,兩額卻氣得通紅。梅莉一定有麻煩了,不光是崔雷西想要接辦的問題。

    「哈!」梅莉七勞生煙。「煩惱何必自尋,崔雷西會主動送上你家。」

    「聽你的口氣,好像認識他的樣子。」

    梅莉咕咬著一些不置可否的話。「他是老色鬼,看女人特別有眼光。何不這樣,你陪他吃飯,給他幾個笑臉,對他撤撒嬌,再把他送回澳洲老家?」

    「我現在可是自身難保,況且,他要見的是你。」

    「也許該給他一個教訓,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讓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梅莉近乎自言自語地說。「既然你不幫我,我就跟他乾耗,到最後一刻再打電話到他住的旅館,通知他我有事走不開。」

    問題暫時解決了,梅莉的表情從緊繃轉為憐憫。「他怎樣了?」

    「米契很好。」艾蓮答道。

    「我知道米契很好,昨晚我還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他在機場念了一篇無聊的聲明呢。我指的是約拿。」

    「我不知道。」

    梅莉挑動眉毛。「你不知道?你怎會不知道你未婚夫如何度過這個令他尷尬的時期?」

    艾蓮垂下視線,刻意避開姑媽犀利的目光。「自從我在華府叫他回來把他的東西搬離我的房子之後,我們就沒再說過話。」

    「什麼?你為什麼要那樣對他?」

    梅莉停下來,輪到艾蓮開始踱步。「如果讓米契發現我的衣櫃有別的男人的衣物,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

    「米契住你的房子?」

    「難不成要他睡街頭?」

    「我以為他跟伊麗住在一起。」

    「伊麗覺得讓米契跟我回去比較妥當。」

    梅莉接著說︰「伊麗是他母親,當然會為他著想。然而誰會為你或約拿著想?」

    「我自有打算。」艾蓮嘴硬地說。

    梅莉注視她良久,才開口道︰「但願如此,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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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午後,艾蓮獨自坐在辦公室裡,回想她是什麼時候發覺自己愛上約拿的。那是在整修工作進入第三個月,他們一起粉刷她臥室隔壁的浴室時。他為幫她早日脫離睡在木屑和泥灰間的不便,提議先裝滿樓上的房間。

    「你不是告訴過我,你是刷油漆高手嗎?」約拿調侃她。

    艾蓮跪著修飾浴缸的四外圍。「我是啊。」

    「那你鼻頭怎會有油漆?」

    她忙用手背擦拭,結果愈擦愈髒。「不是每個高手都是清潔寶寶。」

    「我看哪,這就是請二流高手幫忙的後果。」約拿咧著大嘴。

    她不服氣地站起。「你臉上也有油漆,專家先生。」

    「在哪裡?」

    「在這裡。」她在他臉側刷下一道白線。「還有這裡。」又刷一下他的額頭。「還有這裡。」又刷一下他的下巴。

    約拿也不客氣地往她的紅色「拯救鯨魚」T恤上刷。「至少我的衣服沒沾到。」

    「要打賭嗎?」她挑釁地說,立刻依樣畫葫蘆。

    約拿也不甘示弱,在她的短褲和大腿上留下白漆。

    「看你做的好事,」她哭笑不得,「把我弄成這副模樣。」

    「趁漆未干,趕緊洗掉。」他打開蓮蓬頭,把她抱進浴缸。

    「約拿——」

    她尚未反應過來,即被他激情強烈地狂吻住。她知道這個吻遲早會來,也期待了好多天。他們常在幹活時,情不自禁地互相凝視。

    她揪著他的頭髮,「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刻,」她喘著氣說,「它常在我夢中出現。」

    「現實和夢想有差別嗎?」

    「差不多,但需再確定一下。」她捧著他的雙頰,湊上雙唇。她的意識開始模糊,週遭一片寂靜,只有她的身體活了起來。活了起來!

    可是米契死了。

    約拿察覺到她的異狀。「噓,沒事。」他撫摸她的濕發。

    「你會厭惡我的。」

    「不會。」

    她鼓起勇氣,抬頭看他溫柔的眼楮。「我做不來。」她吸口不平順的氣。「我很想……真的……可是我不能。」

    他兩手停留在她腰際,彷彿要向她表明,她若反抗,他會立刻放開。「我知道這對你有困難,但你不必單獨面對它,艾蓮,我會幫你。」

    她稍覺舒坦時,約拿終於脫掉他身上的濕衣服。她好想觸摸他結實的肌肉……很快的,她又在他的陽剛之氣中暈眩了。

    電話內線不知響了多久,才打斷她的思緒。「什麼事,凱玲?」她顫抖的聲音與平日的穩重迥異。

    另一端遲疑片刻。「艾蓮,你不要緊吧?」

    艾蓮深呼吸。「我很好。你有事嗎?」

    凱玲未及回答,約拿自行開門走進來。「她想通知你,你未婚夫來了。」

    「約拿!真是稀客。你沒收到我請人代為轉達的話嗎?」

    「收到了,但是我不把它當一回事。」

    與其說氣他把她的臥室弄得一團糟,不如說她沒勇氣面對他。她開始無意識地折起紙張。「你不必浪費時間了,我實在忙得——」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要把房子賣掉?」他兩手按著桌邊俯視她。

    她大吃一驚,倏他站起。「誰說的?」

    「你丈夫。你前夫。」他刻意改口,以強調米契在法律和情感上的地位。

    「你見到米契了?你跟他說過話?」老天,她狂亂地自忖,約拿又幹了什麼好事?

    「別擔心,我口風緊得很,沒說出我們的小秘密。我在書房工作時他自己下樓來,說我的工作表現很好,不過你『等不到房子完工就要離開,真可惜』。」他一字一字地說,克制著不發脾氣。

    「他錯了。」

    「是嗎?」他反問。語氣雖緩和,眼神卻掩不住脆弱和憤怒,這些艾蓮全看到了。

    「大錯特錯。」她以手掌貼住他的臉頰,感覺到他的?硬。隨和的約拿,怎會變得這麼緊張?「我愛那棟房子呀,約拿,我愛你。」

    他慢慢吁出不知憋了多久的氣。「這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他順手撫下她的頭髮。「到我船上吃頓羅曼蒂克的午餐如何?你餵我葡萄,我讓你用我的帆布鞋喝香檳。」

    「約拿……」

    另一波怒意襲來,又被他控制住。「要不然到『同風』餐廳吃點心?」

    「我真的沒時間吃午餐。」

    「你是沒時間吃午餐,還是沒時間陪我?」他抓住她的手腕。

    「你心裡有數。」她把一星期來積壓的不滿,一股腦兒地發洩出來。「看你把我的臥室搞成什麼模樣,還敢來這裡質問我!」

    「那是『我們的』臥室。」他的手抓得更緊,指頭陷進她的皮膚。「還是你因前夫的歸來而忘記我們在那裡留下的美妙回憶?也許我只是某人在夜闌人靜時,暫時找來慰藉寂寞芳心的替代品。」

    艾蓮彷彿被摑一巴掌似地往後退縮。「太過份了。」她甩開他的手。

    「或許是過份了點,但是你替我想想,我所愛的女人不願跟我說話,而她的前夫又打算出售地的房子,帶走她,在這種情況下,怎能怪我無情無義?」

    「我哪裡都不會去。」

    「那就跟他說去。」

    「我會的。」

    「什麼時候?」

    艾蓮調頭走回她的辦公桌後方。「很快。」

    「可惡,我要的答案不是這個。」約拿說道,「但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我只好接受。」他繞過桌子,拉近他們的距離。「但是別拖延太久,艾蓮,其實我並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覆住她的嘴。這次的吻一點也不溫柔,像在做絕望的宣誓。彷彿乾柴遇到烈火,艾蓮的現實世界又開始活絡。她呻吟一聲,伸出雙臂擁住他,貪婪地響應他的唇。

    「我好想你。」約拿說。

    「我也想你。」她抬起頭,眨去眼眶中的淚。「我保證,我會把我們的事處理妥當。」

    他很想相信她。可是他低下頭再次吻她時,依舊揮不去康米契卡在他們之間的陰影。

    又一星期過去了,一天比一天難過的一星期。

    她早上醒來。他已經在幹活兒;晚上下班,他還在刷窗飾。本來想利用週末好好休息,不料約拿週六一早就來磨地板。直到週日下午,磨沙機仍響個不停,她一怒之下,斥責他精神虐待。

    他關掉磨沙機。「你也真奇怪,小姐,是你花錢請我來工作的呀。」

    「請你利用我上班的時候再磨地板,行嗎?容我提醒你,這兩天是週末,你若能給我一點寧靜,我會很感激。」

    「既然你跟你丈夫需要寧靜,何不乾脆住進霍普金斯飯店,讓我專心工作?」說完,他打開機器,硬是把她憤怒的聲音蓋住。

    兩天後,他們在索薩利托的古董店踫面。約拿找到適合裝飾書房的兩扇窗,要艾蓮親自去鑒定。

    「你覺得如何?」約拿問她。他們站在人行道上觀看櫥窗內的彩色窗格玻璃。

    「完美極了。」艾蓮贊嘆。「好精緻啊。」

    藝術家的巧手將玻璃著色成炫麗的舊金山灣,透進櫥窗的斜陽把「灣水」四周的葡萄照射為成熟的深紫色,栩栩如生,令人垂涎三尺。遠方的橘色金門大橋,與閃亮的天空相輝映。

    「我想,你看了一定會中意。」約拿說。

    「我很喜歡。」在她牽他手的那,先前的緊張氣氛全一掃而空。「你知道嗎,我覺得這兩片玻璃的彩景好眼熟。」她恍然大悟,「唉呀,原來是我臥室的窗景嘛!」

    兩星期來,此刻約拿的心情最輕鬆。「我也這麼覺得。你仔細看左邊那一塊。」

    艾蓮往前細瞧。「老天,是鯨魚耶!」她抓緊他的手。「我們的鯨魚。」

    她沒忘記就好,約拿暗忖。他們沿著走道,繼續逛其它商品。

    「這個很不錯。」她摸著以優雅的仕女圖像為裝飾的香水瓶,愛不釋手。

    店員從一具盔甲後方出現。「新藝術派的絕佳產品,剛進的,不僅好看,而且實用。」

    艾蓮看一眼標價,無奈地嘆口氣。「美是美,就怕買不起。」她繼續瀏覽其它產品。

    店員停下來,指著一隻孔雀玻璃盤、一隻白色粗陶英國橋寄生茶壺,及一個黃色代爾夫特花盆。

    「每樣東西都很不錯,就是沒有我需要的。」

    「那您需要的是……」

    「我也不清楚,」艾蓮向店員投以抱歉的微笑,「看到了才知道。」

    店員不死心,把每項產品都指給她看。她直搖頭,猛嘆息。

    「我太太是很挑剔的人。」約拿對垂頭喪氣的店員說。

    走出店門前,約拿對艾蓮說︰「那兩塊真的很好。」

    艾蓮和店員循著他的目光望向彩色玻璃窗。

    「物美,但價不廉哪。」艾蓮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些窗片今天打折,」店員趕快接口道,「我去問問我們老闆。」

    五分鐘後,他們載著彩色玻璃窗,返回市區。

    「真沒想到他居然會主動殺價!」艾蓮喜不自勝。「你要求他附贈香水瓶時,我以為他會拒絕,結果他真的答應了!」

    約拿聳肩。「他想掙業績嘛。」他執起她的手,十指交握。「而且你我配合得天衣無縫,那可憐的傢伙能不點頭嗎?」

    面對他眼神中毫無保留的愛意,艾蓮為她替約拿製造的難堪處境,深感懊悔。

    她深吸口氣。「約拿,我今晚就回去告訴他。」

    他將她的手按在唇邊。「然後你就馬上回到我身邊?」

    這麼做就對了,艾蓮告訴自己,也該說了,早就該說了。「是的。」

    那天下午,艾蓮回公司,約拿去選購隔天要用的磁磚,屋裡只剩米契一人。米契四處困晃,瀏覽壁紙樣本,摸弄布料樣本,研究約拿的設計藍圖。雖是外行人,米契卻看得出整修工程相當浩大。

    「全部打掉,再蓋一棟新的,不就得了?」他不解地自言自語,因為藍圖上的成本價令人觸目心驚。

    照這樣看來,不僅她自稱的高薪不夠付,連信託基金的老本也會被吃掉大半。對米契而言,花大錢整修房子,無非是一種浪費,房子之於他,就如衣架。

    以前的艾蓮不也這樣認為嗎?不,不是現在的艾蓮。自從回家以後,他和艾蓮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荒謬的疏離感。那個不顧一切追隨他到貝魯特的小女人,在他遭人綁架之後,翅膀開始長硬了,竟敢獨自撐起這棟老舊的破房子,還將它視為避風港哩!

    沒關係,他安慰自己,他只需為他的美麗新娘灌注一點活力就行。提醒她,外面的世界更為寬廣、刺激而美好。他拿起電話,為他能夠重新掌控一切,沾沾自喜。

    15分鐘後,所有計劃一律搞定。米契得意地匆匆上樓換新衣。艾蓮快回來了,他得快準備準備才行。



第十章
     時間彷彿倒流到五六年前。

    艾蓮下班一回到家,就發現米契不一樣了,他穿著藍西裝、白絲襯衫,打著栗色領帶,帥如往昔,壓根兒看不出他是被長期囚禁過的人。他站得筆直高挺,十足的明星記者架勢。那雙發亮的藍眼又恢復往日的神采,醉人的微笑再現。

    「你也該回來了,我正打算派只獵犬去找你呢。」他為她掛起外套。

    「抱歉,有點事耽擱了。」

    「麻煩事?」

    「不,我還能應付。」她小心翼翼地觀察他。「你不是該上床睡覺了嗎?」

    「這倒是個好主意。」

    艾蓮臉紅。「我是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好得很哪。」除了輕微頭疼,這幾天他復原得很快。

    艾蓮接過他遞來的鬱金香形狀酒杯,吸一口金色酒液。借酒壯膽,接下來幾個鐘頭也許比較好過。

    「這酒真不錯。」滑軟又有勁的香檳在她喉嚨後方發酵。她深知米契出手大方的個性,不知他這回花了多少錢買這瓶上等葡萄酒。

    「只有最好的酒才配得上我的妻子。」米契一臉幸福地說道。就在艾蓮以為他要吻她時,他把手放在她背脊上,領她上樓。「請跟我上來,親愛的,我已經替你放好了洗澡水。」他模仿英國腔調說道。

    婚後不久,她就發現米契有模仿的天才,因此,他在同僚間相當受歡迎。貝魯特的老船長飯店,是他常模仿各國政要,取悅媒體同仁的地方,不知有多少次她因受冷落而嘀咕,老在心裡怪他讓別人剝奪他們夫妻相處的時間。

    不過老實講,他確實有一套,模仿鐵娘子更是一絕。有一回這位英國首相還寫信邀他夫倫敦與她共進晚餐呢!

    「我記得雷丹曾說過一句話,我很贊同,他說你應該去演戲。」艾蓮近乎自言自語。

    米契停下腳步,俯視她。「我有啊,親愛的,」他模仿英國演員奧立佛說話,「電視新聞就是全世界最大的舞台。」奧立佛又變成嗓著沙啞的柯朗凱︰「就是這麼回事。」(編按︰柯朗凱為美國最著名的電視主播,現已退休。)

    新聞之於他,就像毒瘤,欲罷不能。艾蓮心想,她以前實在太天真了,屈居於新聞之後,當米契的「二老婆」,她也能過得眉開眼笑,心滿意足。

    米契打開浴室門,變出他下一個「戲碼」。浴室內點著12支芳香白蠟燭,古銅浴缸注滿泡沫水,浴缸旁擱著一瓶打開的香檳,騰騰熱氣中,瀰漫著紅玫瑰花香。

    艾蓮傻眼地望著可與小說情節相媲美的景象,心想︰米契就是米契。他總愛擺氣派,五年前在貝魯特,他千方百計為她弄來一束鬱金香,就是一例。

    「你一點也沒變。」

    「你希望我變嗎?」他問。她那既歡喜又悲傷的眼神令他不解。

    艾蓮默思良久。要是米契能改變呢?要是他能少花點心思在華而不實的作法上,多培養一點體貼的心呢?要是他願意放棄駐外記者的冒險生涯,安於一個充滿小孩笑聲和小孩帶回家的野狗野貓的小家庭呢?

    要是他變得更像……更像約拿呢?她自問。但她知道,要改變這個曾給她快樂、沮喪和恐懼生活的男人,除非太陽打從西邊出來。

    「我不希望你改變,米契。」她老實說。

    他點點頭,顯然對她的回答相當滿意,先前的疑慮全?到九霄雲外。艾蓮怎可能有其它男人?他和她的姻緣是前生注定的,打從他自黎巴嫩回來參加父親葬禮,看到她端莊地站在母親的廚房裡,他就有這種根深蒂固的想法。

    他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她後退一步。一定是他把氣氛營造得太誘人了,反而令她不自在,米契暗忖。沒關係,慢慢來,他們有一整晚的時間。

    「我很想跟你一起洗泡沫浴,可是我有幾個電話要回。最近我似乎成了搶手貨,每個人都要找我。我打算出書,你覺得如何?」

    艾蓮很高興他會先徵求她的意見︰「很好啊。」

    米契咧開嘴︰「我的經紀人早上打電話來,我也這麼告訴他。」

    艾蓮的笑容頓時僵住。已成為定局的事,幹嘛還問她?

    米契見她失望的表情,頗感納悶。他又做錯什麼了?「你何不去洗個澡?」他說。希望今晚過後,他們之間的緊張氣氛能一掃而空,和以前一樣成為彼此的親密愛人。「晚餐的訂位八點才開始。」

    「晚餐訂位?」

    「我回來後就一直生病,沒能幫忙反而替你添麻煩,所以我就想到以吃館子的方式補償你,替你省去下廚的麻煩。」

    「可是——」算了,艾蓮心想,再辯也辯不過他。這樣也好,在外面比較好談事情。「去哪裡?」

    他低頭迅速吻一下她的唇︰「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她永遠是這麼甜美,這麼性感。她的撩人曲線……再想下去,他恐怕會克制不住立刻佔有她的衝動。

    他摘朵玫瑰,插到她發間。「盡情享受你的泡沫浴吧。」他的聲音因慾望而嘎啞,人像趕什麼似的一溜煙不見了。

    艾蓮立在浴缸旁邊,手指按在唇上,淚水悄悄滑下面頰。

    米契不是不相信人是會改變的,但生命中有某些東西是不會變的。以前的艾蓮和他一樣,喜歡那家曾當過電影場景的約翰牛排館,不是嗎?

    第一次約會,他就是帶她到這裡來。餐館浪漫依舊,只是價格提高了一些。

    那一晚,艾蓮顯得興致高昂。今晚,氣氛有點冷淡。

    「有什麼不對嗎?」他終於忍不住問,「一個晚上,那塊排骨你一口也沒踫。」

    艾蓮抬起頭。「我不是懷疑它的美味,只是……我已經不吃紅肉了。」

《 本帖最後由 x6666686 於 2010-2-10 15: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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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8:36:57 |只看該作者
他瞪她的模樣,彷彿她是雙頭怪物︰「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概三四年前吧,我記不得了。反正是慢慢戒的,自然而然就不吃了。」

「你在開玩笑。」

「不是玩笑。」

「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又沒問,一坐下來就顧著向侍者點菜。」

  難道艾蓮怨他替她點菜?荒謬,以前他這麼做,也沒聽她抱怨過。「對不起,我只是想帶你來重溫我們的第一次約會。」

「這個想法固然好,可是……」她按住他的手。「人不能活在過去啊,米契。」

她的眼神是熱的,手卻是冰的。「你總得試一試嘛。」他握起她的手,試著把它們暖熱。「咱們回家去,親愛的。」

除非眼盲,否則她不可能看不出他的企圖。「米契……」

「我一直在忍耐,艾蓮。」他壓低聲音。返鄉的記者英雄不宜在公開場合對妻子大吼大叫。「但我不明白要等多久才能跟我老婆做愛。」

她掙開他的手,閉起眼楮,鼓勵自己要勇敢開口。「問題就在這裡。」

    她的臉勝比新英格蘭的2月天還白,大眼裡裝滿痛苦。米契覺得自己像站在懸崖邊上,稍不謹慎就會跌得粉身碎骨。

「什麼問題?」他力圖鎮定。

「我已經不是你太太了。」

「什麼?」

  侍者過來收拾盤子。「您點的菜有問題嗎,夫人?」侍者看著艾蓮的盤子。

「不是的,」她想對侍者微笑,卻笑不出來。「我肚子不很俄。」

「早上進了一些新鮮龍蝦,不知您……」
「不用了,謝謝,」她搖頭,「我真的不餓。」

「試試點心好嗎?」

「這位女士說她不餓,」米契不悅地說,「請結賬。」

「是的,康先生,」侍者說,「我馬上來。」
米契——」艾蓮開口。
「不要說,」藍眸深深地凝視她,「時間地點都不對。」
她咬咬唇,低頭保持沉默。
不久,侍者與餐館經理一起過來。「康先生,」經理說道,「恭喜你平安回來。」
米契擠出職業微笑︰「回來真好。」
經理看向艾蓮。「康太太,聽說你晚餐一口也沒吃,真的不需要我們再替你準備其它菜餚了嗎?我們的廚師願意為康米契的太太提供任何服務。」
「我太太不餓,」米契說,「大概是因為我的歸來令她太興奮了,所以吃不下。」經理接受他善意的謊言。「這也難怪。」看到米契掏出信用卡,經理忙揮開。「本店請客。」
「謝謝。」米契沒心情推辭。「請轉告廚師,他的炸排骨做得跟以前一樣好吃。」他扶著艾蓮的手臂一同起身。「走吧,親愛的,該回去了。」
艾蓮深諳米契的脾氣,他一離開餐館就不再說話,沉默得令人心慌。

米契自知,他的沉默源於恐懼,而不是憤怒。艾蓮投下一顆超級炸彈給他,他得細細思量對策,千萬不能讓它爆炸,摧毀他這一生最重要的談話。

    他們一回到家,就不約而同往廚房走,因為那裡既是屋裡少數幾個乾淨的地方之一,似乎也是最不會引起道想的中立地帶。

「喝一杯,如何?」艾蓮打破沉默。

「我還在吃藥,不能喝。」他和她一樣客氣,彷彿是陌生人。

「喔,我忘了,對不起。」

「顯然你的心事不少。如果不麻煩的話,我喝咖啡就好。」

「一點也不麻煩。」她樂意為他做任何事,以拖延攤牌的時刻。「噢,真糟糕,咖啡用光了。我本來打算下班順便買回來,可是今天公司特別忙,一大難事情沒辦,偏偏這時候該死的崔雷西又跑來湊——」

「稍安勿躁,艾蓮,沖泡即溶咖啡也行。」

  艾蓮懊惱地看向他︰「我真的很抱歉,米契。」

「為咖啡的事道歉?不必了,親愛的,再大的委屈我都承受過了。」

最困擾她的就是這個。當她與約拿沉浸在甜蜜的愛河時,米契卻在受苦,她怎能心安?

「我做事一向講求效率,」她說,「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把這件事忘了。」

「或許你心裡想著更重要的事。」米契心平氣和地說道。

「被你猜中了。」她轉開身,舀一匙即溶咖啡到杯內,然後將水煮開。

「這是我多年記者的敏銳直覺。」他苦笑道。

「當年你採訪南美某國政變,差點喪命,《時代週刊》還稱讚你是最出色的電視記者呢。」

「那是《新聞週刊》說的,《時代週刊》只說我是挖掘新聞的天才。」

「還說你的報導具有高度智能且具通俗性,把電子新聞學帶進更深的層面。」

「你都記得?」

「當然記得,剪報還保存著。」

從高中時候,艾蓮就為他深深著迷,報章雜誌凡有他的消息,便剪下來留作紀念。當她美夢成真,與他結成親密伴侶後,她才把這個秘密告訴他。他得知後,驚訝萬分。

「我有另一個想法,」他走過去拿開水壺,「光聊天,不喝咖啡。」

艾蓮拉張椅子坐下。「有件事我必須向你解釋,」她逼自己直視他。「我並未主動要求解除你我的婚姻關係。」

「這是好的開始。」他坐到她對面,兩人膝與膝幾乎踫在一起。「既然這樣,為何說你不再是我太太?」

「我給你的剪報,你看了沒有?」

「看了。」

「那你應該知道,三年前國務院已宣佈了你的死訊。」

「那是因為伊斯蘭教聖戰士宣稱他們已將我處死。這種無稽之談值得相信嗎?實在不敢想像我的政府和我所愛的人竟然都認為我死了,我是不朽之軀哪。」

「我們的確是這麼認為。」艾蓮吸口氣,拚命忍住淚水。「照片很模糊,政府請專家研究好久,才宣佈屍體是你的。」她哽咽一聲,停頓下來。然後嚥下口水,繼續道︰「我們也不願相信,但政府的態度相當篤定,又找不出綁匪必須撒謊的理由。我的意思是,如果人質對他們有利用價值,為何要謊稱人質已死?」

那陣子她一定很不好受吧?米契自忖。從丈夫被綁架,擔心丈夫安危,到得知丈夫死訊,自己成了寡婦……

「那個世界的人才不管他們做的事合不合乎邏輯。」他皺起眉頭,回憶著。

「喔,米契。」艾蓮垂下頭,不忍想像他的痛苦往事。

他拉回思緒,執起她戴婚戒的手。「我只要你的愛,不要你的憐憫。」

艾蓮俯看他們交織的手指,想起他替她戴上金戒的神聖儀式。牧師說︰至死不渝。她真的相信她和米契可以白頭偕老。遺憾的是,牧師沒提「伊斯蘭教聖戰組織」的激進分子。

  他在等她回答,她該說什麼呢?她是愛約拿的,可是她對米契仍存有揮之不去的感情。

米契提醒自己,艾蓮也和他一樣受著折磨,她也許需要一點時間,調適他「死而復生」對她所造成的影響。

    「住在同一屋簷下卻不能與你做愛,是任何正常的男人都難以忍受的事。但是為了你,我願意等。」他不停地用指背撫摸她的瞼頰。

    「我無法保證事情能如你所願。」她若無法對他坦承,至少不能給他任何錯誤的期望。

    他眨眨眼。「但是我會用我萬人無法抵擋的魅力,再次擄獲你的芳心。畢竟,很少男人有機會二度追求事業有成的老婆。我從不承認自己有任何缺點,但今天我必須向你認錯,錯在我不該太急躁。這次我們要慢慢來。」

    「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被你迷得團團轉的小女人了,米契。」她警告他。

    「我知道。」他吻她柔軟的手心。「你已蛻變成美麗動人的成熟女人,艾蓮。相信我,我願意接受這個挑戰。」

    她退一步︰「米契,不早了,明早七點半我要跟一位特約作家開會。」

    他挑起眉毛︰「這麼早?」

    「那位作家住紐約,與這裡有三四個小時的時差。」

    「唉呀,看我,連時差的觀念都沒有了。」他讓他的手駐留在她的臉頰,不想這麼快就回到那張冷寞的單人床。「祝你有個好夢,艾蓮吾愛。」

    「晚安,米契。」

    電話一響,約拿就猜出是誰打來的。艾蓮未在九點以前出現,表示她還沒告訴米契真相。他一個人坐在甲板上,仰望金門大橋上方的夜色。

    「喂?」

    「這麼晚才打,真對不起,」艾蓮說,「我們出去了一會兒。」

    「出去?去伊麗家?」

    「不,」艾蓮頓了頓,「米契覺得身體好多了,我們就出去吃飯。」

    「很懂得生活嘛。」

    「那是他的意思。我總不能拒絕他的好意吧?」

    「不管那傢伙說什麼,你都沒辦法拒絕。」

    她沉默良久才開口︰「別再數落我了,約拿……我告訴他了。」

    約拿坐直︰「關於我們的事?」

    「不盡然。」

    他早該料到︰「不然是什麼,說你不想賣掉房子?」

    「我沒提起。」

    「你沒提起?」約拿用不敢相信的語氣說。「那個人一回來就自作主張,要把你心愛的房子賣掉,你卻連提都不提?」

    「我只告訴他,我已經不是他的太太。」

    這還差不多,約拿想到,至少她可以拿掉那只刺眼的結婚戒指了吧?「你早該說了。」

    「我知道。」

    聽她沮喪的語氣,約拿煞是心疼。「這樣吧,時候也不早了,既然你心情不好,就不要開車到索薩利拉來,我進城去找你算了。」

    「不行。」她連忙說道。

    「為什麼不行?」

    「米契還在這裡。」

    「什麼?」

    「這麼晚,你總不能要我把他趕出去當街頭遊民吧?」

    「伊麗會收留他。」

    「你不瞭解。米契這時候最需要穩固的力量支援他,幫助他重新站起來。」

    「那個力量就是你。」

    「他需要我呀,約拿。」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我也需要你呀!他在心中s啊!八枰 氖槍約旱納睢!痺寄梅床鄧!澳愀砦蟺鈉諭 換嶸慫睿 闃 纜穡俊br />
    「我已經說過,我不是他的太太了。」

    「問題是,他會就此罷手嗎?」

    她再次沉默。約拿已料到康米契的下一步行動︰搶回他的女人。換成他,也會這麼做。

    「聽著,艾蓮,我得趕搭明天一早的飛機,行李到現在還沒整理,過兩天再聯絡吧。」

    艾蓮的心猛一跳。「你要離開?」

    他想問︰你在乎嗎?但忍著沒說。「我得到華盛頓州的小島上看一棟要整修的房子。」

    上個月他告訴過她這件事。記得他曾經說因捨不得離開她,不想接那份工作,但那是在米契沒回來,她沒拖延他們的婚期之前。

    「我不能只做你的工作。」低啞的聲音牽動她體內的慾望。「其實!我老早就把你的房子視為我自己的了。」

    還好他沒放棄她。艾蓮鬆口氣,把話筒緊緊貼住耳朵,彷彿這樣就可以拉近他們的距離。「我是真心愛你的,約拿。」她喃喃道。

    「我知道。去睡吧,親愛的,我到達華盛頓後再跟你聯絡。」

    「等你電話。」

    電話掛斷,約拿突然有個衝動,進城去把艾蓮帶回他的船上,航往沒人找得到他們的地方,他們可以無拘無束地做日光浴,喝蘭姆雞尾酒,在月光下漫步沙灘。他將在湖邊蓋一棟溫馨小屋,他們可以在那裡生兒育女。

    問題就卡在此刻睡在艾蓮屋簷下的另一個男人,那傢伙也有自己的幻想,也已經為艾蓮的生活做好安排。

    約拿自認害怕競爭,但遺憾的是,這個比賽並不公平,因為康米契跑內圈,他跑外圈。
第十一章
     翌日,艾蓮抵達公司時,才七點過十分,而梅莉已在等她。

    「這麼早,我不知道這裡有人。」她跟她姑媽打招呼。

    「我昨晚一直聯絡不到你。」

    「我跟米契出去吃飯了。」艾蓮邊說邊打開從販賣機買來的咖啡。

    「電話錄音機也沒打開。」

    「米契被一堆想利用他的故事賺錢的人煩死了,才把錄音機關掉。」

    「看來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艾蓮喝口熱咖啡。「不一定。」

    「艾蓮,親愛的,我從來不曾想干涉你的私生活,可是——」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梅莉。」

    「是嗎?」梅莉著那雙犀利的眼楮。「我很懷疑。」她喃喃道,然後搖搖頭,又說︰「不過我不是來跟你討論你的感情生活的。」

    「那麼會有什麼事?」一個不悅的念頭閃過。「該不會崔雷西已開出買下雜誌社的價錢了吧?」

    「不是,他今天下午才會來舊金山。不過我已打聽到他五點要跟市長見面,所以決定在他的飯店留話,取消晚餐之約。」

    逃避不是梅莉的做事原則,她一定有什麼事瞞著她,艾蓮自忖,八成跟崔雷西有關。「如果不是那個澳洲佬,到底是什麼事?」

    「昨天你下班後,倫姐打電話來。」

    倫姐是雜誌的主編,尚在休產假。六個星期前的一個下午,她抱著女嬰到公司來,把艾蓮羨慕得半死。「她一定急著回來上班吧。」艾蓮說。

    「正好相反。」梅莉掏只煙點燃,毫不隱藏她的憤怒。「她跟我嘮叨一堆,直嚷嚷找不到合適的保姆。」

    「聽說現在的保姆不好找。」

    「倫姐也這麼說,我認為這只是借口。在我的逼問下她才承認,她不能為了上班,丟下孩子不管。」

    艾蓮低頭喝咖啡,暗自偷笑︰這又不是什麼滔天大罪,梅莉未免小題大作,換成她,也寧願在家帶小孩,享受天倫之樂。「她的工作只好由你暫代了。」艾蓮說。

    「不是我,是你。」簡潔的答案從一口煙中吐出。

    艾蓮緩緩放下杯子。「你別開玩笑了。」

    「你知道我從不拿公事開玩笑,艾蓮。」

    「可是,我對主編的工作一竅不通啊。」

    「誰說的,三個月來你不是一直在做她的工作嗎?」

    「只是暫時的嘛,遇到難題,還不是要向倫姐求救。」

    「這樣好了,」梅莉說,「你繼續做她的工作,我們安排一些特約編輯和寫作工作讓她在家裡做,直到她找到合適的保姆為止。」

    任何事從梅莉嘴裡出來,總是這麼簡單,艾蓮心想。梅莉一向很清楚自己的目標,不會為人左右。離了多次婚,也沒見她緩下腳步。艾蓮長這麼大,從沒見過像梅莉姑媽這樣能完全心無旁騖的人。

    剛接下雜誌的工作時,艾蓮曾把梅莉視為學習目標,但自從認識約拿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工作和娛樂同等重要。艾蓮把玩桌上的筆。「梅莉,你在這時候增加我的工作量,不妥吧?」

    「胡說,」梅莉站起來,「你只需衡量一下孰重孰輕就行了,親愛的。」她看看表。「你還有約,不打擾你了,等會兒再聊。」

    辦公室裡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又到了下班時間。這時,艾蓮陞遷的消息已傳遍全公司。艾蓮雖不滿梅莉在未完全徵得她的同意之前就故意走漏消息,其實心中仍有一絲面對新挑戰的喜悅。

    梅莉又來找艾蓮。「今晚若不是你娘家要聚餐,你就可以跟約拿出去慶祝慶祝。」

    「約拿去華盛頓為一棟要整修的房子估價,兩三天才會回來。」

    「這樣一來,他不就得離開好一陣子?」

    「是啊。」艾蓮不禁要想,萬一那裡的女人愛上約拿,怎麼辦?萬一他跟那裡的女人發生關係,萬一他決定在那裡定居,不回舊金山的家,不回到她身邊,怎麼辦?

    「這下可好。」梅莉說。

    「什麼意思?」艾蓮沒好氣地問。

    梅莉好奇地看她。「我的意思是,接下來你要忙於感恩節特刊,約拿也有得忙。」

    只要不是忙著跟女人胡搞就好,艾蓮吃醋地自忖。「你說得沒錯。晚上你會去吧?」

    「會。」梅莉似想告訴她什麼,但欲言又止。她看表。「我得打電話去飯店,留言給那該死的崔雷西。」

    廣佈於華盛頓州普吉灣的聖胡安群島,像一顆顆待穿成一串的綠翡翠。約拿立在渡輪圍欄旁,眺望在一艘漁船上空低旋的海鷗,刺耳的鳥鳴聲在清晨的海風中迴響。他深吸一口帶鹹味的空氣,試著專心欣賞四周神秘的美景。可是當他看見奧卡斯島盛產的逆朝鯨,不禁聯想起他在艾蓮臥室拱窗看到的舊金山灣鯨魚,並想起艾蓮。

    渡輪靠岸,約拿與其它乘客魚貫下船。他提醒自己,他是來工作的,如果不阻止自己再去想艾蓮,如何能專心工作?

    晚餐的氣氛很不自然,彷彿分成兩派︰大衛是支援約拿的一派,吃飯時不大說話,心不在焉;艾蓮的父親則對待米契如失散多年的兒子,諷刺的是,當年反對他們結婚的,也是他。艾蓮暗自慶幸,幸好梅莉沒來,她姑媽一向口無遮攔。直到艾蓮宣佈她陞遷的消息,氣氛才熱烈起來。

    「恭喜你啊,小妹。」大衛說。可能是為彌補先前冷漠的態度,特別將嘴咧得老大。「當主管的滋味如何?」

    「我忙得沒時間去想。」艾蓮答道。

    「你沒告訴我你陞遷的事。」米契對她說。

    艾蓮吸口咖啡。「哪有時間?才洗完澡,換上衣服,就趕來了。」

    「你如果提早兩小時回家,就有時間把你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你丈夫。」米契小聲道。

    太小聲了吧,艾蓮心想。她一踏進家門,就察覺出他的不悅,使她的心情也受影響。當初他到戰地採訪新聞,把她一人丟在家裡為他擔驚受怕,現在有什麼資格批評她太晚回家?

    餐桌四周籠罩著不安的沉默。她放下湯匙,直視米契。「我打電話回去,但電話佔線。」

    「我在跟經紀人談事情。」

    「哦,」艾蓮的父親費法南加入他們的對話。「希望是好消息。」

    「好得不能再好。」米契說。「書商開出的價錢三級跳,好像把我視為普利策獎的明日之星似的。」

    「我希望家裡能有個普利策獎得主。」費法南說道,然後轉向他女兒,「我是不是常這樣說的呀,艾蓮?」

    「你說是就是啦,爸爸。」艾蓮與大衛交換一個眼神,低嚅道。他們都記得;當初他得知她和米契私奔時,是如何臭罵米契的。

    「你和你的經紀人看中哪一家出版商呀?」法南問米契。

    米契提的那家紐約大出版公司,並不令艾蓮意外,她驚訝的是他接下來的那句話。「我的經紀人已安排下星期一和出版商踫面。」

    「你沒告訴我你要去紐約。」艾蓮說。

    「看吧,你匆匆趕回家後,我們根本沒時間交換意見。」

    「你要去多久?」

    「一兩天吧,因為我還要到電視台參觀,要跟經紀人和出版商共進午餐。順利的話,你跟我就可利用晚上到市內慶祝。我們可以多留幾天,看幾場表演,你可以逛逛街——」

    「等等,米契,」艾蓮打岔,「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米契皺眉。「沒有啊。」

    「我的工作,」她指出,「我不能丟下我的工作,跟你去紐約。」

    「艾蓮,這趟旅行對我很重要。」

    「我的工作對我也很重要,」她堅持不讓步。「尤其現在。陞遷後,我的責任更大了。」

    他記得她最大的責任是丈夫才對,什麼時候溫順的艾蓮也受婦女運動的遺毒侵犯了?

    「這件事回家再談。」他以警告的語氣,低聲說。

    她將對米契的失望連同幾乎溜出嘴邊的刻薄話,一起吞下,點個頭。

    「艾蓮,」她父親低沉的聲音,打破僵局。「跟我到書房一下好嗎?」

    艾蓮與大衛對望一眼。這回他的表情是同情的。「爸爸——」。

    「一下就好,」法南看著米契,「你不介意吧,孩子?」

    米契自知他一向不討岳父喜歡,但今晚卻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終於贏得岳父的心,岳父可以給予他需要的一切協助。

    「怎麼會?」米契輕鬆地說。「我正好想問大衛,巨人隊本季的奪標機率有多大。」

    直到關上書房的門,艾蓮才把她心裡的話傾洩出來。

    「當初你反對我嫁給米契,現在怎麼待他比兒子還親?」她質問她父親。

    「當初我是認為他的生活方式不穩定,不是嫌他人不好。」

    「現在呢?你認為他的生活方式夠穩定了?」

    「話不是這麼說,艾蓮。丈夫是你自己選的,如今他回來了,你該回到他身邊才對。」

    「別忘了,米契已經不是我丈夫了。」

    「那是法律細節問題,很容易補救的。」

    「如果我不想補救呢?」她輕聲問。

    他板起臉。「你還是要嫁給那個窩囊廢?」

    「約拿不是窩囊廢。」

    「放著大好前程不走,卻搬到船上住,成天為人整修舊房子,不是窩囊廢是什麼?」

    「我愛他。」艾蓮堅定地說。

    費法南無奈地搖頭。「我實在不瞭解你,艾蓮,你以前是個溫順又聽話的女孩。」

    艾蓮將手放在他手臂上。「你說到重點了,爸爸,」她說,「我以前是女孩,現在是女人,我有權利為自己做選擇。」

    「既然你已經做了選擇,為何約拿單獨跑去華盛頓,米契卻住在你的房子裡?」費法南是全美排名在前的頂尖律師,語鋒之銳利,自不在話下。

    問得好。「我自有打算,」她還是那句話,「你等著看好了。」

    法南滿意地笑了笑,給她一個父愛的擁抱。「希望如此啊,艾蓮,你快樂就好。」

    艾蓮和米契一進門,就聽到電話鈴聲。艾蓮以為是約拿打的,跑步去接。「喂?」

    米契站在廚房門口聆聽。

    「是吉米啊,你好。稍等。」她蓋住話筒。「是戴吉米,」她對米契說,「我告訴過你,他是我們公司的資深編輯,記得嗎?」

    就是他和艾蓮從華府回來的第一天,至少打十二個電話來的那個傢伙,他怎會不記得?「我去泡茶。」

    艾蓮對他感激地微笑。「一分鐘就好。」

    五分鐘過後,她還在聽電話,一耳是戴吉米的抱怨聲,一耳是廚房鍋子的踫擊聲。

    「再多找幾個幫手。」她告訴吉米。「我知道時間緊迫。每個人都得加班。好啦,等會兒我會跟其它編輯聯絡,其餘的等明天早上再討論,行嗎?……晚安,吉米,明早八點整在我的辦公室踫面。」

    她掛斷電話,決定在打其它電話之前,先跟米契說清楚。

    「我不能跟你去紐約。」她走進廚房時說道。

    他背對她,正忙著放茶包。「把你的工作表挪一挪,不就得了?」

    「沒那麼簡單。」

    「只要你願意,就辦得到。」

    「米契——」

    他轉過身來。「這對我很重要,艾蓮。」

    「我知道。但是,雜誌也很重要。社裡有突發狀況。」

    「這次又是什麼大災難?」他輕蔑地問。「某個廣告商撤銷唇膏廣告?書評家暴斃?還是封面模特兒懷有八個月身孕?」

    艾蓮看一眼牆上的鐘。她不想跟他爭辯,也沒時間爭辯。「說話不必帶刺,米契。告訴你好了,為感恩節特刊寫專文的作家打電話來,說他改變主意,要寫一篇介紹西藏僧侶生活的文章。」

    米契目不轉楮盯著她。「你拒絕跟我去紐約的原因,只是某個唯利是圖的三流作家要寫一篇關於和尚的文章?」

    艾蓮全身僵直︰「你憑什麼說他是三流作家?」

    米契怒不可遏︰「他替你們的爛雜誌寫文章,不是嗎?」

    「真不敢相信你會說這種話!」

    他也不敢相信。他承認他對艾蓮因工作而不能跟他在一起,感到很不滿,但無法否認這份雜誌是兼具知識性與娛樂性的刊物。「聽著,那傢伙寫不寫感恩節文章,跟我們無關。」

    「那不僅是一篇文章,而是一年一度的滑雪特輯哪。」

    「那就找另一位作家。」

    「我也想這麼做,可是時間緊迫。」

    「緊迫?感恩節在11月,現在才7月。」

    「問題是前置時間有5個月,所以我們現在就得開始準備感恩節特刊了。」

    「這是我所聽過最荒謬的事,好的作家頂多花幾小時就可寫出一篇文情並茂的文章來,要民眾等6個月才能看到他們的夜間新聞?真是難以想像。」

    「《舊金山趨勢》不同於夜間新聞。」

    米契雙臂交叉胸前︰「我也這麼認為。」

    艾蓮咬牙切齒,與他互瞪,二人之間彷彿有道鴻溝。「我要去打電話了。」

    「很好。我去睡覺。」

    「很好。」艾蓮走出廚房。兩分鐘後,樓上傳來轟然的關門聲。

    隔天早上,艾蓮將公司的危機一一化解。她找到另一名願意去科羅拉多州、加州和猶他州的滑雪勝地採訪並寫專文報導的作家,他建議把愛達華州列入行程,艾蓮欣然同意,雙方洽談甚歡。鬆口氣之際,梅莉又跑來串門子,狀似輕鬆。

《 本帖最後由 x6666686 於 2010-2-10 15:0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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